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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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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賤宗首席弟子] 戰國大司馬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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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29 01:27:51 |只看該作者
第261章:交鋒!

    白起猜的很准,暴鳶果然向蒙仲提出了「聯合進攻憚狐、陽人二城」的要求,而這個要求,也的確讓蒙仲頗為為難。

    打仗必定會死人,這是人人皆知的,而攻城戰則是傷亡占比最高的一項,且尤其對攻城方不利。

    就連《孫子兵法》中也提過: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為不得已。

    這句“攻城之法為不得已”,它的意思就是指實在沒辦法了才會選擇強攻城池,否則只要還有別的辦法,那就絕對不會強攻城池。

    原因很簡單,倘若用“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來比喻常規戰爭,那麼攻城戰就是“殺敵一千、自損兩千”,想想當初蒙仲在宋國逼陽城時,他手底下才只有兩萬餘軍隊,而他的對手、即他的義兄田章,前前後後最起碼率八萬齊國軍隊攻打逼陽城。

    可結果呢?田章最終都沒有攻破逼陽縣。

    是因為蒙仲比田章厲害麼?不!只是因為田章作為攻城方比較吃虧而已,尤其是在逼陽當時已經做好了各方面防守準備的情況下。

    “強攻憚狐……麼?”

    待聽到暴鳶提出的所謂建議後,蒙仲皺起了眉頭,心中思索著如何回絕。

    他想過攻城,但那是以用計的方式,而不是強攻。

    可能是注意到了蒙仲的神色,暴鳶低聲說道:“蒙師帥,老夫此番帶來了三萬兵卒,你我合兵一處,兵卒可達九萬餘,而對面秦軍僅四五萬,又分兵據守兩城,我認為是有勝算的……”

    蒙仲皺眉看了一眼暴鳶,默不作聲。

    以九萬軍隊攻打四五萬秦軍,當然能有勝算,問題在於己方的損失。

    可能是見蒙仲久久沒有回應,暴鳶微微有些色變,不悅地說道:“蒙師帥,當日你我在公孫軍將面前相約聯手對付秦軍,難道這份約定不作數了麼?”

    “大司馬且息怒,在下不是這個意思。”

    蒙仲搖了搖頭,平心靜氣地對暴鳶說道:“大司馬應該也知道,此番我魏國支援貴國,派來十八萬大軍,其中有十萬軍隊,皆是來自河東的士卒,伊闕山一役後,十萬河東魏軍折損過半,現如今只剩下五萬左右,且此刻大多都在我麾下……倘若因為強攻憚狐而使這五萬河東軍再次蒙受巨大損失,待日後秦國派兵攻打我河東時,我河東將無足夠兵卒可以抵禦秦師……河東若有失,于我魏國而言,無疑是葬送了半壁國土,而對於貴國,恐怕也不是一件好事。”

    “唔……”

    聽到蒙仲這個解釋,暴鳶稍稍平復了一下心情。

    他原以為蒙仲是打算學公孫喜,但事實上,人家說得很有道理:十萬河東魏軍已經在伊闕山折損過半了,若再受到什麼損失,確實抵擋不住秦國的進攻;並且,魏國若丟掉了河東(郡),這對於韓國也的確不是什麼好事。

    要知道,魏國有“飛地”,其實韓國在大河以北也有上黨(郡)這麼一塊很難顧及到國土,若魏國丟掉了河東,上黨必然首當其衝將作為秦國東進的主要進攻目標,這亦不符合他韓國的利益。

    見暴鳶低頭沉思不語,蒙仲勸說道:“大司馬,你看這樣如何?……我猜你麾下大概還有六七萬軍隊,你可以分兵兩萬,駐守於新城一帶的伊水,防止這股秦軍向西逃竄,甚至是偷襲新城;至於在下,則盡力率領魏軍圍困這股秦軍至此,絕不會叫其輕易逃離……雖秦軍攻入了憚狐、陽人二城,得到了二城的儲糧,但我軍,目前卻有貴國鼎力供應糧草,僅憚狐、陽人二城,其儲糧又如何敵得過整個貴國?待等秦軍糧草耗盡,思退之際,在下率麾下魏軍尾隨掩殺,豈不好過此刻強行攻打城池?”

    “話雖如此……”

    暴鳶思考了片刻,皺眉說道:“就怕秦國增派援兵。”說著,他吐了口氣,對蒙仲說道:“蒙師帥,我也不瞞你,前幾日得到貴軍的報訊時,我正在攻打宜陽。攻宜陽不同於攻新城,向壽在宜陽收斂了從新城潰敗而歸的秦卒,可用兵卒或已超過三萬,兼之宜陽城牆堅固,我怕無法在秦國派來援兵前攻下宜陽……一旦秦國派遣援軍兵出崤山、抵達宜陽,我就將錯失這千載難逢的機會。……誠如蒙師帥所言,河東魏軍不宜折損過半,否則河東恐不能保全,此事于我韓魏兩國皆非好事,但宜陽……希望蒙師帥也能體諒,這或許是我韓國奪回宜陽的唯一一次機會。若我國能奪回宜陽,便可駐軍于雒水,叫秦國無法安心建設數百里三川之地,這無論對我韓國,還是對貴國,都是一件極為有利的事。”

    說罷,他抬起頭,目視著蒙仲,用懇求的態度說道:“蒙師帥,蒙老弟,姑且就幫老兄我一把,咱們先聯手攻破憚狐、陽人二城,殺光這股秦軍,隨後一同奔赴宜陽。……只要打下宜陽,我韓國就有更大的把握抗拒秦國,到時候,老兄我親自在大王面前為老弟請功,而我韓國,亦會牢記貴國的這份恩情。”

    “這個……”

    蒙仲皺著眉頭猶豫不決。

    平心而論,其實暴鳶說得也有道理:雖然幫助暴鳶奪回宜陽看上去仿佛是為人作嫁,但考慮到韓國奪回宜陽後,必然有更大的底氣抗拒秦國,其實這對魏國也是有好處的。

    畢竟若韓國實在擋不住秦國的話,必然為了保全國家而倒向秦國,反之,韓國就會堅定地站在魏國這邊,以“弱弱聯合”的方式來抗拒強大的秦國。

    再者,韓國奪回宜陽之後,亦可以分擔一部分秦國對魏國造成的壓力。

    說實話,這事倒也可行,但關鍵就在於,暴鳶為了搶在秦國派援軍增援宜陽前攻下這座城池,他希望用強攻來節約時間,而蒙仲則不希望那樣做,畢竟似這般節約下的時間,可都是由魏韓兩軍的士卒用性命堆砌的。

    韓軍也就算了,這些人與他不熟,蒙仲倒也不至於憐憫到這份上,但他麾下的魏軍士卒……那可是如今在見到他時,都會恭敬地抱拳行禮、尊稱一聲“蒙師帥”的部下。

    既然蒙仲如今代為掌兵,他自然要為麾下的這些魏卒負責,豈能隨隨便便用士卒的性命去堆砌勝利?

    想到這裡,他正色說道:“大司馬所言,在下大多認可,且在下也會竭力全力助貴軍奪回宜陽,但強攻憚狐……”

    說到這裡,他微微搖了搖頭。

    見此,暴鳶心中難免有些著急。

    這場仗打到現在,他好不容易看到了扭轉局勢的機會,豈能坐視魏軍在這邊墨蹟?

    別說奪回宜陽,有機會的話,他還打算聯合魏軍再次攻打秦國的函谷關呢!

    於是他咬咬牙說道:“蒙老弟,這樣,待攻城之時,就由我打先鋒,倘若我軍取得了優勢,懇請蒙老弟給予援手。”

    “……”

    蒙仲驚訝地看了一眼暴鳶,縱使他也沒有想到暴鳶竟然會提出此事。

    由此可見,暴鳶著實是迫切渴望收復宜陽,不惜為此付出沉重的代價。

    仔細想想,這或許並非是暴鳶個人的渴望,而是整個韓國的渴望,記得公仲侈就曾經對蒙仲說過,說他韓國在失去了宜陽後是多麼的致命。

    “老弟,如何?由我韓軍打頭陣!”暴鳶滿臉期待地看著蒙仲。

    暴鳶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蒙仲自然也不好再拒絕,勉為其難地點了點頭:“那就……就按照大司馬的意思吧。”

    聽聞此言,暴鳶面色大喜,連連拍著蒙仲的肩膀說道:“好,老弟今日這份恩情,老哥我銘記于心。待此戰奪回宜陽之後,老哥我會親自在大王面前為老弟請功,說不定大王在歡喜之下,還會賞賜老弟一塊封邑呢……”

    蒙仲苦笑著搖搖頭,正要說話,卻見暴鳶又正色說道:“非是我許下承諾收買老弟,我只是想讓老弟明白,宜陽對我韓國究竟有多麼重要。”

    “……”

    看著暴鳶肅然的神色,蒙仲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見此,暴鳶展顏又笑道:“好了,既然正事談完了……老弟軍中有酒麼,此刻心情痛快,不如你我小飲幾碗?”

    蒙仲聞言遺憾地搖了搖頭:“恐怕只能以水代酒……”

    “嘖!”

    暴鳶撇了撇嘴,旋即拍拍蒙仲的肩膀說道:“既然如此,這頓酒就先記下,待奪回宜陽之後,我再好好與老弟暢飲。”

    隨後,暴鳶又與蒙仲聊了幾句,相約次日一同對憚狐城用兵,然後暴鳶便乘著戰車離去了。

    親自在駐營外送走暴鳶後,蒙仲回到營內的帥所,命人召見軍中將領,包括此刻已率軍駐紮於憚狐城東南側的竇興。

    大約一個時辰後,包括竇興在內,軍中諸位軍司馬皆聚集于蒙仲那個茅草棚下,蒙仲便將他與暴鳶談論的事告訴了諸將。

    然而,拒絕強攻這只是蒙仲的個人主張,而對於這些位軍中將領來說,他們恨不得立刻就進攻憚狐城,

    尤其是竇興、魏青、費恢這三位軍司馬,他們早就恨不得殺光那些秦人,為他們曾經的主帥公孫喜報仇雪恨,為七八萬于伊闕山戰死在秦軍偷襲下的同澤報仇雪恨。

    當時蒙仲問諸將道:“諸位不怪我與暴鳶約定此事麼?”

    聽聞此言,竇興哈哈大笑道:“蒙師帥言重了。我這幾日反復擦拭我的利劍,就是為了能斬殺更多的秦人,以報當日伊闕山秦軍夜襲我軍那筆賬!”

    從旁,魏青亦說道:“蒙師帥恐怕不知,近兩日軍中士卒們亦在抱怨,希望儘快與秦軍開戰……”

    別說魏青還真不是信口開河,拜當日蒙仲“戰場立信”所賜,眼下他麾下魏軍士卒皆對“必然能戰勝秦軍”一事深信不疑,誰讓白起在那日夜裡就主動避退魏軍呢。

    陸陸續續地,唐直、焦革、費恢等幾位軍司馬亦表明態度支持蒙仲。

    這讓蒙仲著實松了口氣。

    畢竟,他可不希望因為自己而導致魏軍內部的團結再次出現裂痕。

    但幸運的是,魏軍上下對於秦軍都憋著一股火,再加上秦軍在他們面前始終是“逃跑”的那個,以至於所有軍司馬都支持蒙仲的決定。

    “很好!”

    既然諸人意見一致,蒙仲亦多了幾分底氣,沉聲下令道:“既然如此,傳我令,命軍中士卒立刻做好準備,在三日內打造好攻城器械,攻打憚狐!”

    “喏!”諸將抱拳領命。

    待軍議結束後,考慮到魏軍只懂得打造攻城長梯與沖車,蒙仲便召來蒙遂、向繚二人,命二人協助費恢、魏青二將打造井闌車。

    不得不說,三日的時間太過於倉促,縱使費恢、魏青、蒙遂、向繚督促數千魏卒們日夜趕工,也不過才打造了八座井闌車而已。

    不過作為首次攻城之用,差不多也足夠了。

    三日後,即五月十九日,蒙仲下達了進攻憚狐城的命令。

    在出發前,他對軍中諸軍司馬做了安排:由竇興、魏青二將率領兩萬魏軍攻打憚狐城的東城牆,而蒙仲自己,則率領費恢、唐直、焦革、蔡午四人,並暴鳶麾下的軍隊,一同攻打憚狐城的北城牆。

    在率軍前往憚狐城的途中,暴鳶率軍前來與蒙仲匯合。

    跟蒙仲的想法差不多,暴鳶亦分出了一萬軍隊攻打憚狐城的西城牆,僅率兩萬軍隊與蒙仲三萬軍隊匯合,以攏共五萬軍隊攻打憚狐城。

    再算上西城牆、東城牆的魏韓軍隊,這次魏韓兩軍總共出兵八萬,這幾乎是蒙仲與暴鳶麾下全部的兵力了。

    於途中合兵一處後,蒙仲仔細觀察了一番韓軍,發現韓軍的攻城器械大多以攻城長梯為主,因此他命費恢交割給韓軍四架井闌車,畢竟井闌車要配合弩兵才能發揮最大的威力,而韓軍的弩兵,著實要比魏軍厲害,厲害地多。

    值得一提的是,當蒙仲向暴鳶解釋了井闌車的用途後,暴鳶頗為震撼,睜大眼睛說道:“想不到老弟居然還懂得打造這等攻城利器?”

    說罷,他眼珠微轉,故意問道:“老弟毫不藏私地將此物的厲害之處告知老哥,就不怕老哥命士卒偷學了去麼?”

    蒙仲聞言淡淡笑道:“魏韓兩國,合則兩利,分則兩害,縱使被貴國的士卒學了去,貴國也只會用來對付秦國,在下又何必擔心?”

    深深看了幾眼蒙仲,暴鳶點點頭說道:“老弟果然並非與犀武一路人,犀武就做不到老弟這般,否則……唉!罷了,事到如今再說這些也無用,總之,老哥承你這份情!”

    也是,井闌車在當代還算是頗為罕見的,可能只有墨家弟子與公輸氏一門懂得打造,至少暴鳶此前從未親眼看過。

    而現如今,蒙仲願意將井闌車交給他暴鳶,毫不在意暴鳶趁機偷學打造此物的方法,這讓暴鳶頗為動容——在暴鳶看來,假若換做公孫喜,那是絕對不會這麼做的,甚至恐怕碰都不會讓暴鳶碰一下,哪怕魏韓兩國需要彼此團結才能抵擋秦國的壓力。

    『……若公孫豎當真能說服魏王封此子為河東守,我不妨勸大王將武遂賜贈此子為封邑,如此一來,上黨可保無憂……』

    在返回自己軍隊的途中,暴鳶暗暗想道。

    至於公孫豎沒能勸服魏王將蒙仲封為河東守……

    『……那就想辦法將那小子拐到他韓國來唄!』

    想到這裡,暴鳶自己都忍不住笑了一下。

    他暴鳶,怎麼說也是名聲不亞于公孫喜的名將,不是跟誰都會稱兄道弟的……

    只不過,對方未必看得上他韓國……

    這就很遺憾。

    在經過約兩個時辰的路程後,魏韓兩軍徐徐抵達了憚狐城外。

    見此,城牆上的秦卒立刻將此事稟報主帥白起。

    不過片刻工夫,白起急匆匆登上北城牆,登高窺視城外遠處的魏韓聯軍。

    在三日前,他在麾下諸將們面前斷言魏韓聯軍必定回來攻城,但過了整整三日,魏韓聯軍遲遲不見動靜,其實白起心中多少也有點沒底。

    直到今日,魏韓兩軍果真如他預測的這般前來攻城,他這才暗自松了口氣。

    “果然不出我所料!”

    輕哼一聲,他臉上浮現了幾許自得的笑容。

    聽聞此言,跟隨白起而來的季泓、仲胥、童陽等秦軍將領們,無不露出佩服的神色。

    面露佩服神色之余,季泓面露猶豫之色地問道:“白帥,當真要那樣做麼?”

    白起瞥了一眼季泓,隨口問道:“季將軍有擊敗城外敵軍的好辦法麼?”

    “……”季泓張了張嘴,無聲地搖了搖頭。

    半響後,他微微吐了口氣,低聲說道:“在下只是覺得,屠戳、搶掠也就算了,可……我怕惹來天下人的非議,畢竟那不是什麼榮耀之事。”

    “榮耀?”

    白起微微轉頭看了一眼季泓,旋即看著城外的魏韓聯軍淡淡說道:“能活下來,擊敗城外那兩支軍隊,以勝者的身份回到國內,這才是榮耀;若戰敗……呵,敗者何來的榮耀?就算有,亦一錢不值!”

    “……”

    季泓張了張嘴,不知該說什麼。

    此時就聽白起沉聲吩咐道:“好了,季將軍且吩咐諸將按計行事吧!”

    “……喏!”

    季泓猶豫了一下,但最終還是選擇接受命令。

    片刻後,憚狐城的北城門徐徐敞開,一隊隊秦軍徐徐走出城外,在城外排兵佈陣。

    而此時,蒙仲與暴鳶皆在各自軍中督促士卒們排兵佈陣,忽然聽士卒來報,言秦軍出城應戰,不由地皆心下一愣:秦軍,竟敢出城應戰?!

    “阿傲,到陣前去。”

    “好。”

    吩咐族弟蒙傲駕馭戰車來到陣列前方,蒙仲皺著眉頭觀望著遠處正列隊於城外的秦軍。

    『……那白起,何來的勇氣膽敢出城迎戰?』

    別說,這一刻就連蒙仲也懵了,因為他完全想不到秦軍出城迎戰能有幾分勝算。

    倘若換他在白起那個位置,他眼下必然會下令死守城池,利用憚狐城的城牆防禦抵擋魏韓聯軍,盡可能地使魏韓聯軍出現更多的傷亡,然而對面的白起,卻敢讓秦軍出城應戰……

    想不通,蒙仲實在是想不通。

    忽然,他神色一凜,面色亦是微變。

    『那是……』

    只見在蒙仲的注視下,遠處的憚狐城內緩緩走出一隊隊身穿布衣的男男女女,這些人在秦卒粗魯的推攘與呵斥下,哆哆嗦嗦地列隊于秦軍的陣列前,滿臉惶恐與不安。

    粗略一數,怕不是有數千人。

    隱約之間,好似還有一些女人與孩童的哭泣聲,傳到魏軍這邊,叫人頗感不忍。

    『那些人,莫非是憚狐城內的韓人麼?那白起……莫非想用那招?!』

    稍一轉念,蒙仲便猜到了秦軍的意圖,不快地皺起了眉頭。

    他當即就聯想到了當日白起在兩軍陣前殺死公孫喜的那一幕,頓時就明白了白起的為人:這是一個為了勝利、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的人!

    但相比較上次,白起這次的做法,讓蒙仲更加無法接受。

    而與此同時,暴鳶亦乘坐戰車于兩萬韓軍陣列觀瞧,在看到這一幕後亦氣得滿臉憤怒之色。

    只見他死死捏著戰車的欄杆,咬牙切齒地罵道:“他怎麼敢……怎麼敢做出這等卑劣之事!簡直不為人子!”

    作為韓國的名將,暴鳶當然也看得出秦軍的意圖,無非就是想用憚狐城內的平民充當肉盾,利用這些人的恐懼,來攪亂他魏韓兩軍的陣型。

    有效麼?很有效!若是魏韓兩軍的士卒不忍心殺害這些朝他們方向逃亡的韓人,就勢必會被沖散陣型,繼而被秦軍趁虛而入。

    然而有效歸有效,這種招數亦著實卑鄙,但凡是希望有個好名聲的將領,都不會用這種招數。

    但顯然,對面那個叫做白起的秦軍將領,對此並不在意——或許他在意的,僅僅就只有勝利!

    而此時,白起亦乘坐著戰車來到了秦軍的隊伍當中,目視著遠方的魏韓聯軍。

    他知道,此刻對面的魏韓聯軍中,肯定有人對他報以鄙夷的態度,甚至是他軍中的將士們,或許也有些別的看法。

    但他毫不在乎。

    他白起,是秦國的將領,秦軍的主帥,既然如此,自然要考慮秦國的利益,考慮如何率領秦師擊敗敵軍,取得勝利。

    不擇手段又何妨?

    背負駡名又如何?

    竭盡全力,為秦國取得勝利、奪取利益,這是他身為臣子、身為將領的本分!

    “傳令下去,將這些韓人驅趕至對面的軍隊!若有人膽敢逃離,殺!”

    白起鎮定而又冷漠地對麾下的秦軍下達了命令。

    毫不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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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2
發表於 2019-11-29 23:55:45 |只看該作者
第262章:交鋒!(二)

   “白帥有令,只要你等能逃向那邊,你等就能活下來……”

    在諸韓人平民前,一名秦軍將官手指著對面遠處魏韓兩軍的軍陣,臉上露出了幾許詭譎的神色。

    大多數無知的韓人平民或許並不清楚秦軍想利用他們做什麼,但亦有知情的,這不,當即有一名年輕人立刻揭穿道:“你們、你們是想利用我們去沖散那邊軍隊的陣型……”

    聽聞此言,那名秦軍將官神色一凜,當即指著那名年輕人呵斥道:“殺了他!”

    一聲令下,當即便有幾名士卒從人群中將那名年輕人帶了出來,不顧其驚恐地掙扎,殘酷地將其殺死。

    見到這一幕,諸韓人平民驚懼地屏住了呼吸,紛紛低下頭,不敢再發出任何聲音,更不敢再胡亂多說什麼。見此,那名秦軍將官方才滿意地點了點頭,淡淡說道:“很好!……對面的軍隊會怎樣,與你等又有什麼關係?你等以為對面的軍隊會來救你們麼?遵從白帥的命令,逃向那邊,你等就能活下來,與你等的親人一起活下來……但若有人膽敢耍什麼小聰明,那就別怪我等不留情面了……”

    這時,有一名傳令兵匆匆跑在,在這名將官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只見這名將官點點頭,在環視了一眼這些韓人平民,忽而指著對面的魏韓兩軍陣型說道:“好了,想要活命的話,就按照我方才所言……跑吧!”

    聽聞此言,諸韓人平民一窩蜂地朝著魏韓兩軍的陣型逃去,而在他們身後,一隊隊秦軍士卒手持長戈,徐徐上前,且毫不留情地屠戳著跑得較慢的韓人平民。

    聽到身背後傳來的慘叫聲,那些韓人平民更是拼命的奔跑,期間不乏有人跌倒在半途,但又飛快地爬起來,滿臉恐懼,生怕被身背後的那些秦軍士卒追上。

    『對面是我方的軍隊,只要逃到那邊,我等就安全了。』

    想來這些韓人平民,此刻心中都這般想著,大部分無知的他們恐怕不會想到,他們的做法會令對面魏韓兩軍陷入危機。

    “蒙師帥。”

    在魏軍的陣列前,統率前軍的軍司馬唐直來到了蒙仲身側,壓低聲音向蒙仲請示道:“蒙師帥,一旦那些韓人平民沖散了我軍的陣型……”

    儘管唐直只是把話說了半截,但蒙仲卻很清楚前者想要表達的意思,他看了看迎面朝己方奔來的韓人平民,又回頭看了看自己身後魏卒們,皺起了眉頭。

    他知道他不能猶豫,倘若因為心存不忍而陷入了對方的詭計,恐怕他身後幾萬士卒都會遭到重創。

    想到這裡,他低聲說道:“只能對不住他們了……派人朝他們喊話,叫他們朝側翼逃跑,若是有人直沖我軍陣型……”說到這裡,他稍稍停頓了幾息,但最終還是從嘴裡艱難地吐出一個殘酷的字眼:“殺!”

    在韓人平民與麾下魏卒之間,蒙仲最終還是選擇了保護自己麾下的魏卒。

    『果斷!』

    唐直眉頭一挑,看似頗為讚賞。

    旋即,他猛地轉身,揮手朝自己麾下的士卒沉聲喝道:“師帥有令,喊話叫對過的韓人朝側翼逃亡,若有人直沖我軍陣型,殺!”

    說罷,他又轉身對蒙仲說道:“師帥,請先退到後軍。”

    “……”最後看了眼遠處的那些韓人平民,蒙仲默默地點了點頭。

    朝著對面如潮水般湧來的韓人平民,本來軍中的魏卒們面對這狀況亦有些六神無主,但在唐直的將令下達之後,他們當即穩定下來,一邊手持兵器堅守陣型,一邊朝著迎面而來的韓人平民喊話。

    “不許再向前!”

    “你等若想逃生,便向側翼逃亡,不得直沖我軍陣型!”

    “不許再靠前!”

    前軍的魏軍卒紛紛大喊,然而對面那些韓人平民似乎被秦軍嚇破了膽,竟當真直接朝著魏韓兩軍的陣型飛奔而來。

    眼瞅著這些人即將沖到己方的陣型,唐直亦毫無心軟,當即下令道:“放箭!”

    一聲令下,軍中的弩兵們紛紛舉起了弩具,朝著正前方的韓人平民們射出了箭矢。

    一時間,箭如雨下,可憐那些韓人平民,當即就有數百人死在箭下。

    魏軍這邊的動靜,自然瞞不過韓軍的眼睛。

    在暴鳶身邊,當即有近衛小聲對暴鳶說道:“大司馬,魏軍那邊射箭了……”

    暴鳶滿臉憤怒,一言不發。

    他當然不是氣憤魏軍射殺他韓國的平民,畢竟在他看來,這是本國的平民自己找死:你們這幫人當真不知衝擊己方軍隊是在變相幫助秦軍麼?

    “射箭!逼那些平民朝外側逃亡!”

    暴鳶果斷地下令道。

    所謂的“外側”,即指韓軍的右翼(西側),原來,此刻魏韓兩軍是分別列陣於左右兩側,魏軍在東、韓軍在西。

    縱使憐憫對面那些本國的平民,但此時此刻,暴鳶絕不會放任這些人衝擊己方魏韓兩軍的陣勢,哪怕是逃到他魏韓兩軍兵陣中間的縫隙亦不允許——誰曉得這幫被秦人嚇破膽的平民,是否會在盲目中攪亂他魏軍兩軍的陣勢。

    “大司馬有令,放箭!迫使那些平民朝右翼逃亡!”

    隨著暴鳶的命令下達於軍中,韓軍的弩兵們亦紛紛舉起弩具朝著對面本國的平民射出了箭矢。

    魏韓兩軍的無情,讓那些正向他們逃亡的韓人平民們陷入了絕望。

    為什麼?

    魏國的軍隊,甚至是我韓國的軍隊,為何要攻擊我等?

    他們不應該來拯救我們麼?

    “救救我……”

    “不要……”

    諸多韓人平民哭喊著,但魏韓兩軍卻毫不留情,任何膽敢再直沖他們兵陣的平民,皆被無情地射死。

    或許有不少韓人平民至死都沒有弄明白,沒有弄明白魏韓兩軍為何要攻擊他們。

    忽然,那些韓人平民當中有人叫喊道:“朝西側逃,對面的軍隊命我們朝西側逃。”

    一番話,仿佛又喚醒了韓人平民的求生欲,這些人終於冷靜下來,繞開了正面,逃向對面韓軍的西側。

    “繞過去了,那些平民繞過去了……”

    當即有士卒向暴鳶說道。

    見此,暴鳶亦是松了口氣,畢竟那些人都是本國的平民,若不是情非得已,他又豈會對這些本國平民痛下殺手?

    只見深吸一口氣,沉聲下令道:“不用理會他們!守住陣型,秦軍來了!”

    果然,在那些韓人平民繞向西側之後,這些人的背後,便露出了秦軍士卒的身形,這些秦軍士卒一概方才徐徐向前邁步的從容,朝著韓軍發動了攻勢。

    前軍接戰了!

    由於在那些韓人平民身上消耗了幾波箭矢,以至於韓軍的弩兵來不及裝填弩矢朝正面沖來的秦軍士卒發動箭襲,這使得對面秦軍士卒以很小的代價便殺到了韓軍這邊。

    不得不說,這在秦韓兩軍的交鋒中算是頗為罕見的,若換做在平日,秦軍的士卒想要衝到以勁弩聞名於世的韓國軍隊面前,勢必要付出頗為沉重的代價。

    而這次,秦軍著實是占了很大便宜。

    『哼!卑鄙的伎倆!以為憑這種卑鄙伎倆就能取得優勢麼?癡心妄想!』

    暴鳶以鄙夷的目光看著對面的秦軍。

    在他看來,縱使秦軍耍弄一些卑鄙的伎倆,也註定無法避免被他們魏韓聯軍擊敗的命運。

    而與此同時,魏軍的前軍也已經與秦軍接戰,但作為魏軍目前實際上的主帥,蒙仲的心思卻不在戰場上,他的目光,從始至終盯著那些韓人平民。

    平心而論,從單論勝負成敗的角度來說,秦軍,不,白起的這招還是頗為有效的,但問題是,這招只有對那些不分場合、盲目憐憫的將領才有用,白起憑什麼斷定這招可以用來對付他與暴鳶?

    而更讓蒙仲想不通的是,他與暴鳶都沒有讓白起的詭計得逞,在這種情況下,白起非但沒有下令撤兵,然而繼續催促其麾下秦軍主動進攻他魏韓兩軍,不得不說,蒙仲想不通——明明那招卑鄙的詭計並未得逞不是麼?那白起憑什麼認為可以擊敗他魏韓聯軍?他哪來的勇氣?

    究竟是白起破罐破摔,還是說他仍有後招?

    說實話,蒙仲並不是很瞭解白起,但再怎麼說二人也已經交鋒過數次,他對白起多多少少也有大概的判斷:這是一個很冷靜的對手。

    既然是如此冷靜的對手,又怎麼可能會盲目地認為,單憑一些韓人平民就足以沖散他魏韓兩軍的陣勢?

    除非還有後招!

    倘若果真如此,這個後招無疑就在那些韓人平民當中……

    “阿兄,你小心啊……”

    駕馭著戰車的蒙傲,忽然看到他族兄踩著戰車的欄杆站了上去,登高眺望著遠方。

    “唔。”

    隨口應了一聲,蒙仲的目光死死盯著遠處那些韓人平民,他本能地感覺情況哪裡有點不對勁。

    忽然,他面色微變。

    “原來如此……”

    醒悟過來後,蒙仲立刻對榮蚠說道:“榮蚠,你立刻派人提醒暴鳶……”

    說到這裡,他也不知瞧見了什麼,嘴裡“嘖”了一聲,改口說道:“來不及了,派人告知暴鳶,若事不可違,速速後撤重整陣勢!另外再傳令中軍的司馬費恢,令後者中軍士卒立刻面向韓軍方向,防備秦軍從西側來襲!”

    『西側來襲?難道韓軍會被秦軍擊破?』

    榮蚠心中很是不解,但見蒙仲滿臉凝重,他亦不敢怠慢,立刻派人傳達命令。

    直到派出士卒傳令之後,他這才低聲詢問蒙仲道:“師帥,為何斷定秦軍會從韓軍的方向襲來?”

    聽聞此言,蒙仲神色凝重地解釋道:“你看那些韓人平民,處於隊伍前方的,大多是拖家帶口、男女老幼皆有,可處於隊伍後方的,卻大多是精壯的男子……”

    榮蚠也並非愚笨之輩,聞言驚聲說道:“師帥是說,那些韓人平民當中混有秦軍的士卒?”

    “唔!”

    蒙仲點點頭,沉聲說道:“叫那些韓人平民沖散我軍陣型,這只是白起故意叫我軍如此認為罷了,他其實猜到我與暴鳶皆不會手下留情,勢必會迫使那些韓人平民朝兩翼逃亡,而這,恰恰正中了他的下懷……似眼下,無論是暴鳶也好,其麾下的韓軍也罷,韓軍那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他們正前方的秦軍身上,他們根本不會料到,有一支秦軍士卒已假扮成平民,悄悄來到了他們的側翼,一旦這支秦軍發動偷襲,韓軍便將陷入兩面受敵的處境……”

    說到這裡,他轉頭看向韓軍的中軍。

    『暴鳶,快快醒悟過來,莫要被憤怒蒙蔽雙目,那些平民中混有秦軍的士卒……』

    站在戰車的欄杆上,蒙仲暗暗想道。

    但遺憾的是,正如蒙仲所判斷的那般,暴鳶根本沒有想到這一層,此刻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即擊破眼前那支秦軍,將那個叫做白起的秦軍主帥抓起來祭旗,以報復此人脅迫他韓國平民上戰場的卑鄙手段。

    他正這般想著,忽然聽到右後方傳來一陣震天般的喊殺聲。

    『怎麼?』

    他下意識地轉過頭,旋即駭然看到他軍中右側爆發了廝殺。

    “怎麼可能?”

    暴鳶的心中閃過幾絲愕然,他右翼怎麼可能爆發廝殺?秦軍怎麼可能在他兩萬兵將眼皮底下繞到他們的右後方?

    『等等!是那些平民!有秦軍的士卒混在那些平民當中!』

    暴鳶不愧是不亞于公孫喜的名將,儘管一時被憤怒蒙蔽,但判斷事物還是頗為精准,一下子就猜到了其中的原因。

    但遺憾的是,縱使此時猜到了事情的真相,他韓軍也已經失去了先機,那些混在韓人平民當中的秦軍士卒們,趁韓軍不注意,悍然發動了偷襲。

    韓軍士卒們如何想得到那些平民當中居然會有秦軍的士卒,毫無防備的他們,根本擋不住右側那股秦軍“奇兵”的攻勢,轉眼之間就被後者殺到了中軍。

    “報!”

    有傳令的士卒急匆匆地跑到了暴鳶面前,抱拳稟報道:“大司馬,那些平民當中混有秦軍的士卒,他們……”

    “老夫還未瞎,瞧的見!”

    暴鳶氣急敗壞地下令道:“擋住他們!擋住他們!”

    話音剛落,前方又爆發了一陣喊殺聲,旋即,秦軍展開了更為兇猛的攻勢。

    轉眼之間,韓軍的前軍就被秦軍擊破。

    前軍被擊破,中軍又被秦軍的奇兵偷襲,一時間,韓軍節節敗退。

    “該死的!命韓足擋住正前方的秦軍!死也要擋住!……告訴中軍的朱虎,他平日裡不是總吹噓自己有多麼勇武麼?給我擋住那些假扮平民的秦軍,否則叫他提頭來見!”

    暴鳶氣急敗壞地下達著命令。

    眼瞅著己方轉眼間陷入劣勢,他如何不著急?

    要知道,他韓軍身側就是魏軍,倘若他韓軍潰敗,勢必牽連到魏軍。

    然而遺憾的是,縱使暴鳶已經在第一時間設法補救,但還是無法彌補之前的過失,一前一右兩股秦軍,很快就殺到了他中軍,並且匯兵一處,朝著魏軍方向發動了攻勢。

    『完了……』

    那一瞬間,暴鳶萬念俱灰。

    他萬萬沒有想到,戎馬一生的他,竟然會被一個叫做白起的小毛孩玩弄於股掌之上,甚至於牽連到魏軍。

    而與此同時,秦軍大將孟軼卻是滿心的歡喜。

    縱使他也沒有想到,這番偷襲韓軍竟然會如此的輕鬆。

    『不愧是白帥!』

    心中暗贊一聲,指揮秦軍士卒廝殺在第一線的孟軼,毫不猶豫地下達了進攻魏軍的命令:“白帥有令,勿要與韓軍糾纏,立刻側襲魏軍!只要擊破魏軍,便是我軍的勝利!”

    “喔喔喔——”

    無數秦軍士卒振臂高呼,在擊破了韓軍的前軍與中軍後,立刻折道,從韓軍陣型的方向,朝著魏軍發動了攻勢。

    不得不說,這戰術酷似當年的「濮上之戰」。

    當年,秦國名將樗裡疾(嬴疾)與齊國名將田章戰于濮水,由於齊軍陣營中宋國軍隊的反水,使嬴疾能搶先一步從側面對齊軍發動攻勢,導致田章戰敗,成為後者一生中唯一的一場潰敗。

    區別僅在於,當初田章戰敗,主要原因是他沒想到宋國軍隊已暗中與秦軍達成了協定,以至於在決戰中突然撤退,使田章的齊軍完全暴露出防備空虛的側翼,被秦國名將嬴疾有機可趁;而這次,白起是用計偷襲了韓軍,致使韓軍出現潰勢,繼而使秦軍得到了偷襲魏軍薄弱側翼的寶貴機會。

    然而,就當秦將孟軼欣喜若狂地率軍鑿穿韓軍的陣型,沖到魏軍的陣列前時,他驚愕地發現,魏軍的中軍,不知什麼緣故,已面朝他們擺好了陣型。

    “謔謔謔,這可真是……”

    在魏軍中軍處,軍司馬費恢帶著幾許驚訝瞧著遠處擊破了韓軍的秦軍。

    片刻之前,他收到了軍中主將蒙仲下達的命令,命他中軍立刻調轉方向,所有人面對韓軍方向。

    當時費恢對此感覺莫名其妙,畢竟在他看來,韓軍不可能會背叛他們,也應該不至於會如此輕易被秦軍擊破,但出於對蒙仲的信任,他還是立刻下達了命令。

    結果,他麾下的士卒剛剛調轉守備方向,秦軍就從韓軍那邊殺了過來。

    那還等什麼呢?

    “放箭!”

    隨著費恢一聲令下,軍中的魏卒們朝著迎面殺來的秦軍射出了一波波的箭矢。

    見此,秦將孟軼心中暗罵一句,但事到如今,縱使魏軍已有了防備,他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殺!”

    殺穿韓軍的秦軍士卒們,頂著箭雨沖到了魏軍的陣線,與魏軍爆發了接戰。

    但由於魏軍事先已有了防備,這股秦軍根本沒辦法突破魏軍的陣型。

    『不愧是蒙師帥,倘若不是他的話,恐怕這次我軍要蒙受沉重的損失……』

    瞥了一眼從西側而來的那些秦軍,費恢轉頭看了一眼軍中的主旗方向,心下暗暗想道。

    唔,舊主帥犀武肯定是無人能及的——這是軍中所有河東魏軍將領的共識,哪怕他們心底其實也早已有所動搖。

    但如今他軍中那位叫做蒙仲的主帥,那也是當真厲害,有此人在軍中坐鎮,就好比說那個詞——無懈可擊!

    相比之下,韓軍那邊的主帥……

    瞥了一眼陣型潰散的韓軍,費恢微微搖了搖頭。

    “太丟臉了吧?就這,還說什麼給我魏軍當先鋒?”

    他小聲地嘀咕著。

    而此時,亦有士卒迅速向暴鳶稟報了魏軍那邊的近況:“報!擊破我軍的秦軍,被魏軍擋下了!”

    『擋、擋住了?』

    得知這個消息後,暴鳶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便有幾名魏卒來到了他面前,抱拳說道:“暴帥,蒙師帥命我等前來傳訊,貴軍氣勢已泄,不如後撤些許,重整陣勢,此地由我魏軍先擋一陣……”

    聽聞此言,暴鳶老臉微紅,尷尬地說不出話來。

    猶豫半響後,這才訕訕說道:“請務必轉告蒙老弟,此番險些牽連貴軍,實在是……”

    “蒙師帥說了,魏韓兩軍攜手抗拒秦國,無需細分彼此。”

    “對對。”

    連連點點頭,暴鳶帶著幾分尷尬的表情,下達了後撤兩裡地、重組陣勢的命令。

    在他的命令下,韓軍迅速脫離戰場,徐徐後撤,留魏軍獨自在戰場,抵擋同時來自西側與南側兩邊的秦軍的攻勢。

    而讓暴鳶感到頗為安心的是,魏軍縱使兩面受敵,但勢頭卻絲毫不減。

    也是,畢竟此地魏軍的兵力與秦軍相差無幾,只要不像韓軍那樣被秦軍偷襲,秦軍想要擊敗魏軍,幾乎是沒有什麼機會的。

    畢竟單論兩軍士卒的素質,魏軍這邊的魏武卒,要比秦軍強悍的多。

    片刻後,戰場上的情況,便迅速傳到了秦軍主帥白起耳中。

    在得知確切消息後,縱使白起亦露出了驚訝的神色:“什麼?魏軍擋住了我軍來自西側的攻勢?”

    “是的,不知為何,魏軍提前猜到了我軍的意圖,在孟軼將軍鑿穿韓軍對魏軍發動攻勢前,魏軍中軍的魏卒,就通通轉向面朝西側,以至於孟軼將軍未能偷襲得手……”

    『居然……』

    皺了皺眉,白起抬起頭看向遠處的魏軍,腦海中不由得再次浮現了蒙仲的模樣。

    “白帥……”

    從旁,或有將領面露憂色。

    見此,白起臉上露出幾許笑容,毫不在意地笑道:“哈哈,居然被魏軍給識破了,我還真是小覷了魏軍。……不過即使如此,我軍亦未嘗不能取得勝利!”

    聽到白起這自信滿滿的話,在旁的秦軍將士們不由得士氣高漲。

    畢竟他們主帥的戰績,有目共睹。

    然而,唯獨白起自己清楚,這場仗他秦軍已經走遠了——這場戰爭他秦軍沒能順利偷襲魏軍,就已經註定不可能再扭轉勝敗了。

    “蒙仲……”

    徐徐吐了口氣,白起凝神目視著遠處的魏軍,眼眸中緩緩浮現幾許複雜的神色。

    『……吾之大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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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29 23:56:01 |只看該作者
第263章:秦軍突圍

    約一刻辰後,待等韓軍重組陣勢殺到戰場時,秦軍便速度地撤退了,重新撤退至憚狐城內。

    蒙仲與暴鳶率領魏韓聯軍趁機掩殺了一陣,亦取得了一些優勢。

    由於發生這場意料之外的硬仗,蒙仲終止了進攻憚狐城的命令,準備與暴鳶合計一番再說。

    如他所料,在魏軍於城外重組陣型的期間,暴鳶駕馭戰車親自來到了蒙仲這邊,滿臉歉意與慚愧地向蒙仲表達歉意:“老弟,這次若非是你看穿了秦軍的詭計,老哥我……”

    不得不說暴鳶真的感到很羞愧,想他戎馬一生的名將,今日險些就栽在一個叫做白起的小毛孩手中,若非蒙仲看破了秦軍的詭計,今日這場仗,非但韓軍會被秦軍擊破,就連魏軍恐怕也會受到韓軍的牽連,上演當年「濮上之戰」時齊軍潰敗的那一幕。

    見暴鳶滿臉羞愧之色,蒙仲自然好言安撫寬慰:“大司馬只是被秦軍不擇手段的說法激怒,失去了平常心而已……換做平時,我想未必會中那白起的詭計。”

    “哈,老弟太抬舉老哥我了……”暴鳶苦笑著搖了搖頭,旋即轉頭看向憚狐城的方向,正色說道:“話說回來,那個叫做白起的小毛孩當真不簡單,我以為他只是走了狗運才以偷襲的方式擊敗了犀武,未曾想……真是輕敵了。”

    “唔。”蒙仲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他當然清楚對面秦軍主帥白起的難纏,從伊闕山到韓國境內,他與白起明裡暗裡交鋒數回,雖白起奈何不了他,但他亦奈何不了白起,此人堪稱是他迄今為止所遇到的最強勁敵之一,與他的義兄田章簡直不相上下。

    搖了搖頭,將心中的想法暫時拋之腦後,他詢問暴鳶道:“眼下繼續攻城麼?”

    暴鳶聞言看了一眼憚狐城,又環顧四周觀察了一番韓軍與魏軍的狀態,苦笑著說道:“老弟說得對,似這等強敵據守憚狐,確實不是短時間能夠將其擊潰的……”說罷,他稍稍一頓,看著蒙仲說道:“經過今日之事,老哥我也想通了,老弟的才能遠在老哥我之上,若老弟不嫌棄的話,不如由你來決策……”

    “我?”蒙仲聞言有些驚訝。

    似乎是猜到了蒙仲的心中想法,暴鳶連忙解釋道:“老弟不必懷疑,這是老哥肺腑之言。一來那白起的計略遠在我之上,若你我兩軍再各自為戰,我恐怕被他各個擊破……”說到這裡,他面色訕訕地補充了一句:“主要是我怕再中計。”

    “呵。”蒙仲不失禮貌地陪著笑了一下。

    不過確實,今日這場仗確實兇險,若非他感覺出了不對勁,秦軍說不定真有機會再次上演擊破他魏韓聯軍的暢勝。

    “這個,恐怕不太合適吧?大司馬乃是天下聞名的名將,而在下,只是一介無名之輩……”

    “欸!老弟可莫要過分自謙,無論是當日在伊闕山扭轉劣勢,還是今日早早識破秦軍的詭計,老弟的眼力遠在老哥我之上,再者,老弟的為人我也大概瞭解了,與公孫喜大為不同。……至少老弟你的品行,老哥我是信得過的。”

    見暴鳶果然出自真心,蒙仲在略微猶豫了一下後,最後還是應了下來。

    畢竟在趙國時的經歷讓他深刻明白了一個道理:在有些時候,你必須自己主動站出來挑起責任,而不是將自己的命運放在別人手中。

    倘若當年他能堅持己見,或者厚著臉皮向趙主父、趙公子章索要更多的軍隊,而不是只有區區數千人,那麼結局或許能夠稍微得以改變——縱使最終仍然無法挽回那種種遺憾,但至少蒙仲已經盡力,不至於會像如今這般,始終對當年趙國的事耿耿於懷。

    “既然是大司馬的意思,那就恕在下僭越了……”

    蒙仲朝著暴鳶抱了抱拳,旋即目視著憚狐城說道:“依在下看來,此番恐怕是秦軍最後的嘗試。”

    “最後的嘗試?”

    見蒙仲說到正事,暴鳶亦收斂了臉上的笑容,捋著髯須沉思道:“你是說,今日這場仗?”

    “嗯。”

    蒙仲點了點頭,繼續說道:“在我看來,今日白起所用的計策,是很難故技重施的,縱使他明日再抓捕一些貴國的平民,脅迫他們直沖你我兩軍,我等亦不會眼睜睜看著貴國的平民沖散我軍的陣型;縱使他再派秦卒混于平民當中,亦會被我等識破……”

    “也就是說,這是那白起最後的計策了?”暴鳶沉思道。

    “應該是了。”蒙仲點了點頭,目視著憚狐城又說道:“最後的嘗試失敗,我想白起也意識到已經再無可能扭轉勝敗,與其困守憚狐、陽人兩座城池,坐等城內所剩不多的糧草耗盡,我以為白起會選擇突圍……”

    “突圍?”

    暴鳶捋著髯須思忖了片刻,皺眉說道:“然眼下西、北、東三面皆已在你我兩軍的包圍下,他秦軍……唔?莫非南渡汝水?”

    “有可能。”蒙仲點頭說道。

    不得不說,此前他其實並未想過秦軍是否會向南朝著汝水撤離,但他可以通過分析來得出這個結論:秦軍既已再無機會戰勝他魏韓聯軍,兼之又幾乎沒有可能朝著西側、北側、東側三個方向突圍,那麼自然而然,就只剩下朝南邊的汝水突圍撤離這最後的一條生路。

    除非白起情願困死在憚狐、陽人兩座城池,用自己以及麾下四五萬秦軍的生命,硬生生拖延魏韓聯軍進攻宜陽的日期,為秦國爭取時間。

    但按照蒙仲對白起的大概瞭解,後者絕非是這種意義用事的人,在「宜陽」與「四五萬秦軍」兩者間,白起多半會選擇盡可能地保存後者,而這,亦符合兵法那「善戰者不拘泥於一城一地得失」的勸誡。

    “言之有理。”

    在聽了蒙仲的一番判斷後,暴鳶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既然如此,我等只是派人盯著秦軍的動靜,在其撤離時趁機掩殺,便可大獲全勝?”

    聞言點了點頭,蒙仲又說道:“白起這個人,我觀他心思縝密,恐怕早已想好了退路……我懷疑在今日之前,他已做了兩手準備,一方面謀劃擊敗我等,一方面叫其麾下士卒秘密建造浮橋以便南渡汝水,倘若秦軍果真已早早準備了建造橋樑的木材,那麼很有可能在今明兩日間,秦軍就會大批向汝水南岸撤離,只要我等抓住機會,就能給予秦軍重創!”

    “唔!”

    暴鳶深深地點了點頭。

    旋即,他又問蒙仲道:“那今日攻城之事……”

    聽聞此言,蒙仲四下瞧了幾眼,又看了眼他們兩軍隊伍中那幾座井闌車,想了想對暴鳶說道:“我軍士卒花費數日打造了井闌車,若最終排不上用途白白將其摧毀豈非可惜?反正來也來了,不如索性就順勢進攻一波吧,大司馬可以令貴軍的弓弩手登上井闌車……”

    “好!”

    商量完畢,蒙仲與暴鳶各自下令,使麾下軍隊再次朝著憚狐城逼近。

    值得一提的是,在即將下令攻城之際,蒙仲有意現身在魏軍的陣列前,指著眼前那座憚狐城,沉聲喊道:“當日在伊闕山北,我斷言三日之內可破秦軍,然秦軍畏懼,於夜裡悄然逃離,幾番周轉,今日終被我軍攆上。……今日我還是那句話,三日之日必破秦軍,介時,我蒙仲親自說說公孫軍將,為爾等慶功,卻不知,諸位可還有擊敗秦軍的勇氣?!”

    由於今日蒙仲提前看破了秦軍的詭計,使得秦軍並未成功偷襲魏軍,反而被魏軍擊退,這使得魏軍上下兵將士氣高漲。

    此刻聽到蒙仲的話,數萬魏軍高聲吶喊道:“有!”

    見此,蒙仲欣然說道:“好!既然如此,雖今日時辰已經不早,但至少先給秦軍一點顏色看看……不管勝負如何,待正午時撤兵回營!……都聽明白了嗎?”

    “明白!”

    數萬魏軍齊聲喊道。

    那士氣高昂的模樣,看得暴鳶嘖嘖稱讚不已。

    不過他並不是很明白,不明白蒙仲為何要在這個時候激勵魏軍——不是說好今日只是佯攻性質的攻城麼?只是為了給秦軍施加壓力而已。

    而事實上,蒙仲這番舉動,恰恰正是為了給秦軍施加壓力。

    至少這會兒,已回到憚狐城上窺視城外魏韓聯軍的白起,就感覺到了莫大的壓力。

    只見白起皺起眉頭,似咬牙切齒般低聲說道:“居然在這個時候激勵魏卒……這是逼我今晚突圍麼?該死的!這傢伙怕是猜到我已有突圍的意圖……”

    在旁,大將季泓聽到了白起的低語,不解問道:“白帥何以如此斷定?”

    白起低聲解釋道:“當日在伊闕山北的營寨時,那蒙仲在攻打我軍營寨前,于數萬魏軍面前耍了個詭計,使數萬魏軍對其深信不疑,今日他故技重施,相信魏軍上下都堅定能在三日內擊破我軍……看看城外那些魏卒,多麼可怕的氣勢。……他料定我會退讓,以便於在我軍向汝水撤離時,趁機掩殺……那個傢伙對戰場時機的把握,簡直是一等一的精准。”

    “那……那我軍不退不就好了?”季泓不解問道。

    “……”白起沒有回答,只是長長吐了口氣。

    不退?

    刨除今日戰死的數千士卒,他四萬不到的秦軍,擋得住兩倍以上兵力的魏韓聯軍?

    確實,他秦軍確實可以堅守三日,叫那個蒙仲“失信”于魏軍,但到時候他秦軍會如何?

    倘若這三日魏韓聯軍攻得猛,可能三日後他秦軍只會剩下一半兵力,再考慮到糧草問題,說不定最終會全軍覆沒於此。

    “撤!今晚必須向汝水撤離!”白起果斷地說道。

    聽聞此言,季泓臉上閃過幾絲不解與困惑:“那……那不是正好中了對方的下懷?”

    “是啊,但沒辦法……”

    臉上閃過幾絲惆悵之色,白起轉頭看了一眼城牆上的那些秦軍士卒,心下暗暗歎息。

    他知道,倘若他下令南渡汝水的話,他眼下近四萬秦軍,最起碼得有一半被魏韓兩軍截下,死於這片土地。

    但沒有辦法,犧牲兩萬人,能讓另外兩萬秦軍得以逃生,這總好過四萬軍隊全部葬身於此。

    『……我還是太托大了。』

    抬手按了按左肩的箭創位置,白起不禁有些後悔。

    說實話,在蒙仲率領魏軍主力朝著憚狐而來時,他其實是有機會帶著麾下秦軍撤離的,縱使這四周有三支魏軍的騎兵又如何?他四萬秦軍全部出動,四下砍伐林木,短短一兩日就能在汝水造好浮橋。

    只是就這樣撤離,被那蒙仲攆著狼狽逃亡,他心中不甘,是故在預留後路的情況下,他率軍在憚狐城暫時駐紮了下來,想看看能否有反制魏軍的機會——倘若沒有機會,他到時候再撤也不遲。

    而暴鳶率領三萬韓軍的趕到,讓白起看到了幾絲擊破魏韓聯軍的希望,因此他想出了一條計策,希望能一舉擊破蒙仲與暴鳶,卻沒想到計策被蒙仲識破,以至於功虧一簣不說,還被蒙仲猜到了他秦軍眼下“外強中乾”的狀態,繼而順勢聯想到他秦軍或有可能選擇撤離。

    至於他秦軍朝什麼方向,在西、北、東三面皆不可去的情況下,三歲小兒都能猜到必然是向南、從汝水撤離,又何況是那個蒙仲呢?

    倘若用一句俗語來形容此刻白起的心情,“偷雞不著蝕把米”恰好到處——只不過當代還未有這種說法罷了。

    “嗚嗚——嗚嗚——嗚嗚——”

    隨著三聲軍號響起,蒙仲與暴鳶麾下魏韓聯軍,終於展開了對憚狐城的進攻。

    但截至到正午,足足一個半時辰,魏韓聯軍的攻勢卻顯得雷聲大、雨點小,從始至終聯軍只發動兩撥像模像樣的攻勢,其餘時候,都是韓軍那些立于井闌車上的弓弩手在壓制著憚狐城,這使得秦軍無驚無險地便守住了城池。

    不過平心而論,對此白起一點也不覺得高興,因為他知道,那根本不是魏軍的全部實力,是魏軍的將領們,在有意壓制著魏卒們的進攻欲望,至於原因,無非就是不希望出現較大的傷亡罷了——魏軍真正的目的,是為了對他秦軍施加壓力。

    更要命的是,越接近那蒙仲所說的「三日期限」,魏卒的士氣與戰鬥欲望就更強,反之,他秦軍士卒就越發不安。

    正午前後,看著如潮水般撤離的魏韓聯軍,白起轉頭對季泓說道:“立刻派人在汝水建橋,待橋建成之後,立刻撤離。”頓了頓,他壓低聲音說道:“儘量挑受傷的士卒斷後。”

    『……令受傷的士卒斷後?!這豈不是叫他們白白送死麼?』

    季泓吃驚地抬頭看了一眼白起,見白起面色冷漠,他張了張嘴,最終並沒有多說什麼。

    畢竟他也明白,在魏軍已猜到他們準備向南撤離的情況下,他秦軍想要撤到汝水南岸,就必須用壯士斷腕的辦法,留下一些軍隊拖延魏韓兩軍。

    用那些士卒的性命去拖延。

    “……喏!”

    抱拳應命,季泓召來仲胥、童陽二將,低聲對他們說了一番吩咐。

    在從季泓口中得知白起的計畫後,仲胥、童陽二將臉上閃過諸般不忍,但最終還是決定遵從白起的命令,畢竟他們也知曉利害。

    而另外一邊,暴鳶索性帶著韓軍撤到了魏軍的營寨,方便隨同魏軍一起行動。

    在此期間,蒙虎、華虎、穆武三人所率領的騎兵,更是死死盯著秦軍的一舉一動。

    自然而然,秦軍在汝水上建橋的事,也瞞不過他們三隊騎兵的眼睛。

    當日下午未時前後,由於此前已經準備好了搭建浮橋的木材,秦軍很快就在汝水上建成了橋樑。

    得知橋樑建成之後,白起立刻下令全軍撤退。

    而魏軍這邊,此時蒙仲也已經收到了蒙虎、華虎、穆武三人派人送來的消息,得知秦軍即將南渡汝水逃亡,便立刻與暴鳶一同,帶著吃過乾糧的魏韓聯軍再次趕赴憚狐,追擊秦軍。

    得知魏韓聯軍前來追擊,白起命大將仲胥、童陽二人率領一部分秦軍士卒阻擋魏韓聯軍。

    一開始,這些秦軍尚有與魏韓聯軍一戰的勇氣,直到因為兵力的關係,他們逐漸抵擋不住魏韓聯軍的攻勢。

    此時當他們回頭再尋找仲胥、童陽兩位大將時,卻發現這兩位大將不知何時已帶著其近衛不知所蹤。

    他們被拋棄了。

    這些回過神來的斷後秦卒們,咒駡著、哭嚎著、哀求著,但最終還是難以避免被魏韓兩軍擊破的命運,縱使最後他們已絕望地放下了手中的兵器,但還是被滿腔仇恨的魏韓兩軍士卒殺死了大部分人。

    伊闕山一役,十八萬魏軍在一夜間戰損近十萬人,甚至於險些全軍覆沒,更有甚者,就連他魏國的名將公孫喜亦被秦人屈辱的殺死,魏軍如何不憎恨秦人?

    而韓軍這邊,秦軍反攻至韓國境內,肆意屠戳平民、肆意燒傷搶掠,甚至不惜脅迫他韓人平民在達到目的,韓人如何不憎恨秦人?

    更別說近幾十年,秦國不斷攻取魏國、韓國的國土,致使兩國無數的士卒戰死沙場,這份仇恨豈是輕易能夠化解的?

    縱使蒙仲下達了「降者不殺」的命令,但對秦人抱持深刻恨意的魏韓兩軍士卒,還是對那些放下兵器投降的秦軍士卒痛下殺手,以至於斷後的近萬秦軍,到最後幾乎沒有剩下幾個活人。

    而在此期間,竇興、唐直、魏青三位軍司馬,並蒙虎、華虎、穆武三人執掌的騎兵,持續對秦軍展開追擊,從憚狐城一路追到陽人,再從陽人追到汝水河畔。

    此時的騎兵,展現出了他們在追擊敵軍時的強大殺傷力,在一路的追趕中,每名騎兵平均竟有六七條人命的進賬,相比較之下,竇興、唐直、魏青三位魏將率領的過萬魏軍,戰績卻遠遠不如這區區千名騎兵。

    想來此時此刻,竇興等軍中的軍司馬們,這才徹底對這些騎兵徹底服氣。

    魏王遫三年五月十九日,秦將白起率麾下秦軍南渡汝水,魏將蒙仲、韓將暴鳶率軍追擊,斬首兩萬,大獲全勝。

    隨後,秦將白起率領殘餘的兩萬軍隊向西撤退,但沿途又遭到蒙仲麾下部將蒙虎、華虎、穆武三人率領魏軍騎兵的追擊,前前後後出現了數千人的傷亡,以至於最終待白起撤退至三川境內時,其麾下軍隊就只剩下寥寥一萬四五千人。

    而與此同時,蒙仲、暴鳶在收復憚狐、陽人兩座城池後,立刻直奔宜陽。

    值得一提的是,此時坐鎮伊闕山的魏將公孫豎,亦從附近召集了攏共近萬的敗軍,使他麾下的兵力從一萬人暴增到兩萬人。

    在得知秦軍主力已被擊破的消息後,公孫豎立刻帶著部將梁習,以及坐鎮伊闕山南營的樂毅,率領總共三萬余魏軍直奔宜陽,與蒙仲、暴鳶二人匯合。

    五月二十三日,五萬韓軍、數千東周軍、八萬魏軍,魏韓周總共近十四萬聯軍,于宜陽城外匯合,商謀攻取這座城池。

    而此時宜陽城內,僅秦將向壽麾下的三萬余秦軍,如何擋得住這十四萬聯軍的攻勢?

    再加上看到魏軍主力出現在宜陽城下,向壽猜到白起已敗,心中更是絕望,在苦苦守了十日城池後逐漸不支的情況下,向壽只能帶著殘兵朝函谷關撤退。

    六月初三,魏韓週三國聯軍攻破宜陽,攜兵鋒之勢直奔函谷關。

    繼田章討伐秦國之後,秦國再次被人攻到了函谷關。

    不過蒙仲也知道,儘管已打到了秦國的函谷關,但魏韓週三國聯軍的勢頭其實也已經很勉強了。

    這場仗打到現如今,十萬韓國精銳折損一半,東周軍隊亦折損一半,而他魏軍,曾經的十八萬魏軍,只剩下區區八萬人,且其中河東魏軍只剩下四萬餘人,曾幾何時的三十萬聯軍,被秦軍殲滅了整整十六萬。

    就連聯軍的主帥,魏國的名將“犀武”公孫喜,亦在這場仗中戰死。

    反觀秦軍,秦軍總共的兵力也就只有十三萬,而最終的損失也在十萬上下。

    從雙方的兵力損失來看,魏韓週三國聯軍實在談不上“大勝”,唯一可以慰心的是,新城、宜陽兩座城池被聯軍奪了回來,而這對韓國有著非比尋常的意義。

    但不管怎麼說,聯軍此番亦是傷亡慘重,儘管攻到了函谷關,但蒙仲還是覺得不太可能對秦國造成什麼威脅。

    更關鍵的是,此刻坐鎮函谷關的秦將,名叫司馬錯!

    不錯,正是與「齊之匡章」、「魏之犀武」、「韓之暴鳶」齊名的秦國名將,司馬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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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4章:六月末

    函谷關,乃是秦孝公為阻擋中原諸國進犯秦國而修建的關隘。

    此關西據高原、東臨絕澗、南接秦嶺、北塞大河,自此關建成之後,這座關隘便將秦國與中原諸國徹底隔絕,因而逐漸了出現了“關西”、“關東諸國”這樣的說法。

    關東諸國的“關”,即指函谷關。

    六月二十五日,即魏韓週三國聯軍抵達函谷關前的次日,蒙仲向軍中的假帥公孫豎報備後,便帶著樂毅、蒙遂、榮蚠、蒙傲等,前往函谷關前,近距離觀望這座雄關。

    不得不說,秦國建造的這座雄關,在中原各國相當有名,其原因就在於此前有幾次諸國聯合討伐秦國的軍事行動,皆在函谷關前被擋了下來,難以寸進。

    比如曾經“犀首”公孫衍組織的兩次五國伐秦,聯軍皆被阻擋於函谷關前。

    不誇張地說,正是諸國多次聯合討伐秦國未果的舉動,成就了函谷關在中原的赫赫名聲。

    值得一提的是,諸國聯軍成就了函谷關的名聲,而函谷關,則成就了齊國名將田章的名聲——畢竟田章是唯一一位攻破函谷關的關東諸國將領。

    不過待等蒙仲親眼看到函谷關時,他多多少少是有點失望的,因為在他的幻想中,函谷關可能是一座城牆高達幾十丈的雄關,但據蒙仲目測,函谷關的城牆恐怕也只有三丈左右而已,倒是關隘的城樓看上去較高,目測大概有六七丈高,就當世而言已經非常了不得。

    “看上去似乎並不像是難以攻陷的樣子嘛。”

    觀察了一陣後,樂進在旁嘀咕道。

    就當蒙仲等人正在遠遠地窺視函谷關時,榮蚠注意到身背後有一輛戰車徐徐而來,戰車後頭跟著一隊士卒。

    榮蚠定睛一瞧,這才看清楚那輛戰車上站著韓軍的主帥暴鳶。

    “師帥,暴鳶大司馬來了。”榮蚠當即提醒蒙仲道。

    蒙仲回頭瞧了一眼,見果然如此,當即迎上前去。

    片刻後,暴鳶乘坐的戰車在蒙仲一行人身側停了下來,旋即,暴鳶下了馬車,與蒙仲打起了招呼。

    “大司馬。”

    見暴鳶出現在此,蒙仲原本以為有什麼要事,沒想到一問之下,暴鳶卻擺了擺手,笑呵呵地說道:“無他,只是找老弟吃酒而已。”

    說著,他簡單解釋了一下,原來是前段時間攻城、趕路,得不到空閒,如今大軍已逼近函谷關下,且一時半會也奈何不了這座雄關,於是暴鳶便來找蒙仲喝酒。

    他笑著對蒙仲說道:“我到了你軍營內,見到了公孫豎,公孫豎對我說,老弟你帶著一干人到函谷關這邊來了……哈,莫非是想見識一下這座雄關?”

    提到函谷關,不得不說暴鳶興致很好,這也難怪,畢竟自函谷關建成以來,中原諸國幾次討伐秦國皆被阻擋於這座函谷關下,整個天下就只有三個人享有“攻破這座雄關”的美名,一個是田章、一個是公孫喜,還有一個就是他暴鳶。

    當然了,公孫喜與暴鳶能得到這份殊榮,不能否認得仰仗田章,仿佛他暴鳶與公孫喜只是沾了田章的光,但暴鳶並不在乎。

    一來,活到他這把年紀,其實已經不太在意外人的評價,二來嘛,他與公孫喜確實是沾了田章的光,這也沒什麼好不承認的——論帶兵打仗,縱使皆被稱之為當世名將,但必須得承認,田章確實要比他與公孫喜更加出色。

    “如今親眼看到了這座雄關,老弟有何評價?”暴鳶笑呵呵地問道。

    “怎麼說呢……”蒙仲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說出了他心中的想法:“與我想像的‘函谷關’出入很大……”

    暴鳶略帶驚訝地轉頭看了一眼蒙仲,好似猜到了什麼,笑著問道:“老弟莫不是覺得,這座關隘其實並不難攻克?”

    “呃……那倒不是。”蒙仲連忙搖頭否認。

    “在老哥面前,老弟何必如此拘束?”暴鳶笑呵呵打趣著蒙仲,旋即,他徐徐收斂了笑容,正色說道:“但事實上,老弟想差了,這座關隘很難攻陷……”

    說著,他指了指迎面那座函谷關,搖搖頭說道:“我不是指那個,那只是函谷關的第一道關牆而已……”

    “第一道?”蒙仲驚訝地問道:“函谷關莫非有好幾道關牆麼?”

    “三道。”暴鳶抬起右手伸出兩根手指,正色說道:“函穀這邊有兩道,一道外關、一道內關,此刻咱們看到的就是‘外關’,它依傍著那邊的山體而建……當地人將那些仿佛丘陵的山體稱作「原」,看上去仿佛是山丘,但實際上卻與一般山丘大為不同,四周陡峭、頂上平坦,就仿佛一座高臺……當年我隨田章攻打此關時,秦人紛紛爬上那些高原,居高臨下用弓弩擊退我軍,致使我方損失慘重……”

    “暴帥是說,當初秦軍站在那些叫做原的山上?”樂進在旁吃驚地問道。

    要知道據他們目測,那些稱作原的山體,高高低低大不相同,可就算是最低的,恐怕也有三十幾丈,更別說那些他們看不到頂端的原。

    想像著無數秦軍弓弩手站在那些高矮不一的原上,朝著函谷關前射箭,樂進等人頓時感覺不寒而慄。

    “正是!”

    暴鳶笑著看了一眼樂進等人,旋即指著遠處那座關隘又繼續介紹道:“在這道外關的內側,在通往內關的一側,設有一座城邑,邑內有住人,大多是駐守此地的秦軍以及其家眷,亦有當地的普通平民,可能是數千戶之多,不亞於一座城池。……至於內關,則建在函穀最狹隘的地方,那裡間距不過一兩丈,有些地方甚至只能容一輛戰車同行,兩壁都是高達幾十丈的高原,若找尋不到合適的路徑,根本無法攀越,然而這條狹穀,卻連綿長達幾十裡地,倘若貿然闖入這條狹谷,一旦秦人攀上兩壁的高原,居高臨下射箭,縱使有千軍萬馬,怕是也要全軍覆沒在此……”

    “原來如此。”

    在聽了暴鳶的解釋後,蒙仲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函谷關之所以易守難攻,其關鍵並不在於那幾道關隘,而是在於那條狹隘綿長的函山谷道。

    想到這裡,他好奇地問道:“大司馬,那當年你與我義兄田章,又是如何攻破這座函谷關的呢?”

    聽聞此言,暴鳶嘿嘿一笑,低聲對蒙仲說道:“當年咱們找到了另外一條路……”

    “另外一條路?”

    “啊!直通這些原的頂端,使秦軍無法在原臺上部署弓弩手,繼而一口氣攻破了這道關隘……”說著,暴鳶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蒙仲,笑著說道:“別多想了,秦人吃過一次虧,又豈會沒有防備?昨日我就去看了看,秦人早已將那一帶用城牆圍起來了,並且似乎還部署了重兵……”

    說到這裡,他略感惆悵地看了一眼遠處那座函谷關,長長吐了口氣。

    此時暴鳶的心情,蒙仲大概可以體會,其實他這會兒也覺得有些茫然:他們到底來函谷關前做什麼?!

    其實按照蒙仲的想法,他們魏韓週三國聯軍打下宜陽就足夠了,但不知為何,公孫豎也好,暴鳶也罷,都執意要帶著軍隊到函谷關這邊走一趟——明明幾乎不可能攻陷這座雄關的,不是麼?

    “為了示威!”

    當蒙仲說出心中疑問後,暴鳶為他解惑道:“正如老弟你所言,我聯軍此番損失慘重,三十萬聯軍折損了十六萬,確實不可能有什麼機會攻陷這座函谷關,但越是虛弱,咱們越要表現地強勢……老弟可能不清楚秦國,秦國素來欺軟怕硬……”

    “欺軟怕硬?秦國?”蒙仲聞言表情著實有些古怪。

    仿佛是猜到了蒙仲的心中想法,暴鳶笑著說道:“我說的是秦國,並非秦人。秦人確實很勇猛,但秦國……素來就是欺軟怕硬,田章是你義兄,想必老弟你也知道你義兄的成名之戰。”

    “桑丘之戰?”蒙仲好奇問道。

    “唔。”暴鳶點點頭,旋即笑著說道:“當時的秦國,已經過商君變法,與齊國一躍成為這天下最強盛的兩個國家,可待你兄長田章于桑丘之戰擊敗秦國後,秦國為了言和,不惜向齊國俯首陳臣……你以為當時秦國是沒有實力與齊國繼續交戰麼?不!秦國只是不想再繼續這場戰爭,他們已經認識了齊國的強盛,認為與其跟齊國兩敗俱傷,還不如去攻擊魏韓兩國……於是,秦王自稱齊國的西藩之臣,哄得齊國與秦國言和,停止了那場戰爭。”

    『怎麼說得跟秦王很不要臉似的……』

    蒙仲表情古怪地看著暴鳶。

    但他還是從暴鳶的話中聽出了幾分端倪,即秦國的君主很務實,比起無謂的虛名,當時的秦王更重視實際的利益。

    一個毫不在意自己臉面,只注重國家利益的君主,不得不說這其實很恐怖……

    而在旁,暴鳶還在講述著他對秦國的成見——至少在蒙仲聽來是這樣。

    “……秦國素來如此,當初中原諸國強盛的時候,秦國龜縮在函谷關不出,派出一個張儀破壞諸國的合縱,讓使他能各個擊破。後來,中原諸國這邊心不齊了,秦人這才大搖大擺地走出了函谷關……唉,說到底還是我三晉心不齊啊,否則何懼秦國?何懼齊國?”

    『聽他這意思……』

    看了一眼暴鳶,蒙仲忽然想起一事,問暴鳶道:“大司馬,我當年在趙國時曾聽趙主父說過,據說趙魏韓三國起初有意結盟,東拒齊國、西拒秦國,何以最後卻不了了之了呢?”

    “……”

    聽聞此言,暴鳶微微皺了皺眉,不過待他意識到問這話的是蒙仲後,他的眉頭這才逐漸舒展。

    在稍一遲疑後,他對蒙仲低聲說道:“此事說來話長,先回營吧,待回營後,咱們邊喝酒邊細說此事。”

    “好!”

    點點頭,蒙仲一行人與暴鳶返回了魏營。

    回到魏營後,蒙仲帶著暴鳶來到了他的住所,一個昨日才建成的小茅棚。

    蒙遂、樂毅等人識趣,見暴鳶在提到“三晉不睦”的原因時頗有些諱莫如深,於是便各自扯了幾個藉口紛紛離去,畢竟他們對三晉曾經的過往也不太感興趣,更何況,倘若是重要的事,蒙仲事後自然會告訴他們,何必留在當場,讓暴鳶感到不適呢?

    於是乎,小茅棚內就只剩下暴鳶、蒙仲,以及因為年幼懵懂無知,只知道三晉是指魏趙韓三國的蒙傲,留在小茅棚打打下手,替暴鳶與族兄蒙仲倒倒酒什麼的。

    在蒙仲與蒙傲面前,暴鳶滿滿喝了一碗酒,旋即面色滿足地說道:“宜陽的酒,真的是有些年頭不曾喝到了……老弟也嘗嘗看。”

    蒙仲點點頭,淺嘗即止,不過滋味還不錯。

    此時,暴鳶看了一眼正為他舀酒的蒙傲,沉聲說道:“三晉想要化解恩怨,並沒有那麼容易。老弟方才問我,三晉聯合一事為何不了了之,其實就是因為忌憚。老弟既然曾經在趙主父身邊,想必也聽說過有些事,比如說,趙主父最初繼位的那會兒,魏惠王魏罃聯合了秦、燕、楚、齊等國,試圖瓜分趙國……”

    “唔。”

    蒙仲點點頭說道:“據我所知,當時只有貴國與宋國,支持趙國。”

    “呵。”暴鳶輕笑一聲,搖搖頭說道:“事實上,我韓國當時並非是支持趙國,只是不希望趙國覆亡。在趙國與魏國之間,我韓國素來是保持中立的……”說到這裡,他抬頭看著蒙仲說道:“我猜老弟只知道趙國那時險些覆亡,卻不知魏國曾經也遇到過類似的情況。”

    “唔?”

    蒙仲愣了愣,旋即緩緩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並不清楚。

    “果然。”暴鳶輕笑一聲,旋即講述道:“魏惠王魏罃,他對趙國抱有很大的成見,原因在於他曾經也遇到與跟趙主父類似的處境。那時在魏武侯過世後,公子魏罃與公子魏緩爭奪王位,魏緩跑到趙國,希望趙成侯助他奪回王位……總而言之,最後趙韓兩國派兵攻打魏國。可趙成侯那是什麼人?那是將王都從晉陽遷至邯鄲的人,他是真心相助于魏公子緩麼?當然不是,他只是想趁機傾吞魏國的西河、河東等地罷了……唔,當然,我韓國當時也差不多。總而言之,當時趙成侯主張殺掉魏王罃,立公子魏緩為王,叫魏國割讓土地給趙韓兩國,而我韓國則主張將魏國一分為二,因為這件事,韓趙兩國最終沒能達成一致,我韓國的軍隊連夜就從魏國撤離了,隨後,趙成侯也只好撤兵……現在老弟應該明白,魏王罃為何恨趙國了吧?”

    “……”

    抿了一口酒水,蒙仲微微點了點頭。

    也是,差點就被趙成侯殺掉,魏王罃如何不恨趙國?

    而此時暴鳶卻又說道:“險些喪命是其一,其二,魏國當時已逐漸衰弱,而趙國,則在趙成侯的治理下逐漸強盛,即使後來趙成侯過世後,趙肅侯繼位,趙國的國力亦日漸強盛……而趙主父繼位的時候,魏王罃年紀也大了生怕後輩兒孫不是趙主父的對手,因此才希望在有生之年,覆亡趙國。”

    頓了頓,他又接著說道:“但我韓國並不希望這樣,無論是魏國還是趙國,我韓國都不希望其中任一覆亡,說什麼「三晉情同手足、不宜同室操戈」,這純粹只是自欺欺人,主要還是制衡……若魏趙兩國其中任一覆亡,我韓國豈非要面對另外一個更加強盛的‘兄弟’?”

    聽聞此言,蒙仲微微點了點頭:確實是明智的抉擇。

    “三晉心不齊,主要還是彼此忌憚,魏國稱霸中原近百年,趙國不甘落後,亦想嘗嘗作為霸主究竟是什麼滋味,而我韓國嘛,哈哈哈哈……”說到最後,暴鳶笑了起來,笑聲中帶著幾許自嘲。

    畢竟在趙國與魏國的“內鬥”中,韓國說得好聽保持中立,可實際上聯合弱國鉗制強國,魏國虛弱幫魏國、趙國虛弱幫趙國,總之就是不想讓魏趙兩國任一吞併彼此,以免自己最後亦被那任一國吞併。

    正是因為常年彼此算計,才導致魏、趙、韓三國彼此間的不信任,因此想要促成魏趙韓三國結盟,絕非是那麼容易。

    “……促成三晉聯合不易,但若是能促成此事,則三晉絕不畏懼秦齊!只可惜……唉!”

    說到最後,暴鳶歎了口氣,惆悵地灌了自己一碗酒。

    看著有點喝悶酒意思的暴鳶,蒙仲心下若有所思。

    平心而論,在這件事上,他暫時也不清楚究竟應該站在什麼立場上,到底是支持三晉聯合,還是抵制。

    從宋國的利益角度出發,當年宋國與趙國聯合時,魏國因為親近齊國,因此理所當然是宋國的敵人。

    可現如今,宋國與趙國的盟約被毀棄,又與魏國締結了聯盟,而魏國最大的敵人是秦國——但秦國恰恰又是宋國的潛在盟國。

    不得不說,其中關係著實複雜。

    苦思冥想片刻後,蒙仲忽然自嘲地笑了笑,覺得自己可能是太閑了,竟然在考慮這種有的沒的的問題。

    有這工夫,還是想想眼前的事……

    得!

    眼前的事也沒得想,以他們聯軍如今的狀態,幾乎不可能對秦國造成什麼威脅。

    『看來真的是太閑了……』

    自嘲地搖了搖頭,蒙仲將這些胡思亂想通通拋到了腦後,但不知為何,暴鳶那句「三晉聯合」,卻讓蒙仲覺得頗有些意思。

    或許這是因為,三晉聯合後,或擁有不亞于舊日強國「晉國」的實力,足以插足于秦、齊兩國之間,成為當世的第三股強大勢力。

    但很可惜,目前趙國與齊國湊到了一起,想要把趙國拉回三晉的陣營,這並非是一件容易的事。

    可若是能辦到的話,則變相削弱了齊國……

    『……』

    看了眼對面正在灌酒的暴鳶,蒙仲心中忽然升起幾許迫切。

    他迫切想要成為魏國的河東守,倘若他坐上這個位置,他就有了一定的話語權,到時候未嘗不能與暴鳶一起對趙國施壓,迫使趙國回到三晉的陣營——最起碼不能叫趙國協助齊國攻打他宋國。

    而慶倖的是,他在這場仗中,已經得到了公孫豎、竇興、魏青、費恢等諸河東將領的信賴,並且也立下了足夠的功勳,只要等這場仗結束……

    問題是,這場仗幾時結束?

    秦國當真會如暴鳶所說的那般服軟麼?

    說實話,蒙仲對此毫無把握。

    而就在蒙仲對秦國的態度報以猜測之際,白起也已率領殘兵回到了秦國國內。

    由於蒙虎、華虎、穆武三人率領騎兵無休止的騷擾與追殺,白起沒有機會返回函谷關,而是從「武關」回到秦國。

    回到秦國境內後,他率領敗軍進駐于藍田縣一帶,同時派人向咸陽傳遞消息,等待咸陽那邊的發落。

    僅僅過了兩日,穰侯魏冉便親自來到了藍田縣。

    再次見到魏冉,白起抱拳叩地不起,滿臉羞愧地告罪道:“白起辜負了穰侯的期待,罪該萬死!”

    然而,穰侯魏冉卻滿臉笑容地扶起了白起,笑著說道:“一戰擊潰三十萬魏韓聯軍,斬首十六萬,兼又擒殺犀武,重挫了魏國的銳氣,若這般仍舊有罪,你要其他將軍如何自處?”

    不得不說,魏冉對白起在這場仗的功績已經足夠滿意,美中不足,宜陽與新城兩座城池被魏韓聯軍奪了去,這使得他秦國「東進中原」的戰略遭受了莫大。

    然而有件事讓魏冉感到頗為好奇:明明魏韓聯軍當時已被白起打的潰不成軍,何以最後竟能反制白起這等人才?

    聽聞此言,白起沉聲說道:“蒙仲。……魏軍中有一名叫做蒙仲的將領,此人與在下年紀相仿,才能亦相仿,正是此人一力扭轉了勝敗……”

    說著,他便將蒙仲當日在伊闕山如何反制他秦軍一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穰侯魏冉,只聽得魏冉嘖嘖稱奇。

    要知道,魏冉對白起的期待非常高,他曾覺得這天底下再沒有能與白起比肩的將才,卻沒想到,魏軍當中竟然亦有一個與白起不相上下的人才。

    “蒙仲。”

    捋了捋鬍鬚,魏冉暗自將這個名字記在心中,旋即,見白起神色仍有些忐忑,便笑著寬慰道:“無需擔憂,聯軍雖奪去了宜陽,但我早已掉司馬錯坐鎮函谷關,有此人在函谷關,諒魏韓聯軍亦難以寸進……”

    聽聞此言,白起抱拳說道:“在下懇請前往函谷關,請穰侯給我洗刷恥辱的機會。”

    見此,魏冉輕笑著搖了搖頭說道:“非是我不給你機會,只是魏韓聯軍這次奪回了宜陽與新城,氣勢正盛,不宜再與其僵持,是故太后已決定暫與魏韓兩國言和,先著手解決咱們的宿仇……”

    “宿仇?楚國?”

    白起的表情有些古怪,畢竟嚴格意義說,(宣)太后、魏冉、向壽、白起,他們都算半個楚人。

    “唔。”魏冉點了點頭,壓低聲音說道:“太后不希望楚國再視我秦國為仇寇,既然魏韓兩國如今占了上風,索性先設法令楚國臣服我大秦,只要楚國臣服,日後再發兵討伐魏韓兩國,自然要輕鬆許多了……”說著,他拍了拍白起的肩膀,笑著說道:“好好歇息一陣,我已向太后推薦由你率軍討伐楚國。”

    聽聞此言,白起精神一振:“喏!”

    忽然,他好似想到了什麼,抱拳懇請道:“穰侯,為日後考慮,在下希望能組建一支騎兵……”

    “騎兵?”

    魏冉頗感意外地看向白起。

    “是的,騎兵!”

    白起重重點了點頭,滿臉嚴肅。

    不得不說,這場戰爭給他留下的印象不多,大抵只有兩個印象最為深刻。

    一個是那叫做蒙仲的魏將,還有一個,即蒙仲麾下的騎兵。

    他在這兩者身上吃了大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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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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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5章:言和停戰

    六月末,十四萬魏韓週三國聯軍裝模作樣地在函谷關前做著進攻的準備,然而軍司馬級別的將領卻很清楚,這場仗根本打不起來。

    聯軍之所以還不撤兵,只不過在等楚國的消息:與魏韓兩國言和的消息。

    而與此同時,魏國王都大樑也已經收到了來自公孫豎的戰報。

    或許有人會覺得驚訝,十八萬魏軍于伊闕山遭到秦將白起的夜襲,此事發生於四月中旬,而眼下已至六月末,兩者相差六十餘日,何以大樑那邊才剛剛得到公孫豎的戰報?

    原因很簡單,因為公孫豎此前不敢寫這份戰報。

    怎麼寫?

    犀武死了?遭秦軍偷襲?十八萬魏軍在一夜之間被秦軍斬首近十萬人?

    公孫豎毫不意外,只要他敢將這個消息送回大樑,肯定會使魏國舉國驚恐,甚至於魏王還有可能派使者向秦國割地求和,而這是公孫豎所希望看到的。

    在他看來,當時蒙仲已經逐漸挽回了劣勢,甚至有可能反過來擊敗秦軍,他當然不能拖蒙仲的後腿——或者說,他心中希望借蒙仲的力量,替公孫喜報仇。

    正因為如此,公孫豎一直向大樑隱瞞著「伊闕山一役慘敗」的消息,每次例行公事送往大樑的戰報,也只是寫些無關痛癢的事,比如聯軍與秦軍仍在僵持等等。

    一直到蒙仲與暴鳶在「憚狐」大敗秦軍主力,且隨後又以迅雷之勢攻破了宜陽,公孫豎這才將這場戰役中所發生的一切過程原原本本地寫在戰報上,派心腹士卒送往大樑。

    不得不說,也得虧公孫豎這份戰報送得及時,因為這會兒魏國國內已經得知了「伊闕山一役慘敗」、「犀武戰死」的噩耗,其中原因,無非就是當日在伊闕山一役中被秦軍擊潰而逃的魏卒中,他們在逃回魏國的途中,亦將這個噩耗帶到了國內,繼而傳到了大樑。

    正如公孫豎所猜測的那般,當時大樑大為驚恐,魏王魏遫嚇得險些驚厥,隨後連忙派人傳召國相田文,與田文商議對策。

    對此,田文亦是萬分震驚,畢竟他也萬萬沒有想到,聞名於世的堂堂“犀武”公孫喜,竟會如此輕易被秦軍擊破,甚至還丟掉了自己的性命。

    很快,朝內卻分為了兩派,一方主張再次召集軍隊抗擊秦軍,甚至於還有人想到了魏國的新盟友宋國;而另一方則主張向秦國屈服。

    還別說,在魏惠王的時代,魏國還是相當頑強的,面對秦相張儀的遊說、面對秦將魏章的進攻,就是死咬著不鬆口,不肯屈服于秦國,注重名聲勝過於利益,但後來隨著屈服秦國的次數逐漸增多,魏國國內也就逐漸看淡了“求和”、“屈服”這些事——若秦國不備則進攻秦國,若打輸了就割地求和,魏國這些年就是這麼走來的。

    因此向秦國屈服求和,這對於如今的魏國來說,而也不是一件不能接受的事。

    但值得一提的是,在這件事上,身為國相的田文卻遲遲沒有表態。

    其中原因很簡單,即田文與秦國有仇,曾經險些命喪于秦國的田文,平生最恨的就是秦國,其次是齊王田地,畢竟齊王田地在名義上剝奪了他父親田嬰過世後留給他的名爵,以至於他田文這位堂堂齊宣王的孫子,如今竟在齊國淪為叛臣,這讓田文對齊王田地極為痛恨。

    順便提及一句,在田文的“憎恨名單”當中,蒙仲就排在第三位,僅次於秦國與齊王田地。

    正因為痛恨著秦國,因此田文內心中多少還是偏向於“再次召集軍隊抵擋秦軍”這個主張,但不得不說,在公孫喜帶走十八萬魏軍的當下,魏國國內的兵力確實有些不足,這讓田文亦倍感頭疼。

    而就在魏王遫與魏相田文對此一籌莫展時,公孫豎的捷報及時地送到了大樑,此時魏王遫與薛公田文這才驚喜地得知,他魏國十八萬大軍在經歷伊闕山一役的慘敗後,非但沒有全軍覆沒,反而扭轉了劣勢,擊潰了秦軍主力,甚至於,還幫助韓國奪回了新城與宜陽,且此時此刻,倖存的八萬魏軍正與五萬韓軍、數千東周軍一同陳兵於函谷關外,擺出了一副準備反攻秦國的架勢。

    “這、這……居然……簡直……哈哈……”

    在看到那份捷報的最初,魏王遫激動地說不出話來。

    要知道,他那會兒已在做好了將王位傳給太子魏圉,自己親自前往咸陽向秦國謝罪,懇求言和的準備。

    在短短一兩日間,魏王遫的心情就體會到了從半空到低谷,再從低谷到半空的這種滋味。

    待片刻的歡喜過後,魏王遫與魏相田文皆逐漸冷靜了下來。

    說實話,縱使魏軍並未沒有全軍覆沒,並且還扭轉了劣勢,重創了秦軍,但就公孫豎在戰報中所講述的那些,其實也沒值得高興的。

    十八萬魏軍死傷近十萬,主帥公孫喜戰死,這兩樁事無論哪一樁,對魏國而言都一個噩耗,更別說同時發生。

    考慮到這一層,魏軍最終扭轉劣勢擊敗秦軍,充其量也只是讓魏國得以挽回些許顏面而已。

    而相比較魏王遫,薛公田文的心情則更加複雜,因為公孫豎在捷報中反復提到了一個人名——蒙仲!

    伊闕山一役後,是蒙仲力挽狂瀾扭轉了劣勢;秦將白起所率領的秦軍主力,亦是蒙仲將其逼上絕路,最終與韓國的暴鳶一同將其擊敗。

    總而言之,公孫豎在這份捷報中大為讚揚蒙仲,這讓田文很不是滋味。

    要知道蒙仲是田文的“第三仇人”,排名僅在於秦國與齊王田地之後,若非宋王偃將薛邑轉贈于田文作為食邑,蒙仲根本別想在駐留于魏國——並且就算看在薛邑的面子上,田文對蒙仲的態度,也僅僅只是從“誓殺之”變成了“姑且饒其不死”,但這並不意味著他與蒙仲化解了恩怨。

    沒辦法,當年蒙仲在趙國,當著趙主父、趙王何以及諸趙國臣子、貴族的面,借機殺害了田文四百餘名門客,讓田文顏面大失。

    這位堂堂的齊宣王之孫,迄今為止只經歷過兩次丟盡臉面的事,一次是在秦國,而另外一次,即是在趙國,在蒙仲手中。

    這份恨意,使得田文打定主意要阻擾蒙仲在魏國的仕途,為此他還暗示了與他關係不錯的公孫喜。

    可沒想到的是,縱使他有心阻擾,蒙仲還是憑著其自身的才能,在這場仗中大放光彩,甚至於隱隱成為了“挽救魏國之人”,這讓田文錯愕之餘,亦不禁有些茫然。

    “田相?田相?”

    “啊?”

    魏王遫的詢問聲,使田文從複雜的思緒中暫時脫身。

    好在魏王遫也明白公孫豎這捷報送得倉促,並且此刻他心中還有諸般驚喜,因此他倒也沒有在意田文的失禮,重複詢問道:“寡人方才詢問國相,眼下我聯軍已攻至函谷關,國相以為,應當順勢進攻秦國,亦或就此撤兵?”

    田文這才恍然,在向魏王遫告罪之後,皺著眉頭沉思起來。

    片刻後,他開口對魏王遫說道:“大王,臣以為不如見好就收。……雖聯軍此番僥倖得勝,但犀武戰死、且十八萬大軍死傷近十萬,于我大魏亦是元氣大傷,不宜再繼續下去。”

    “可聯軍尚在函谷關……”

    “此番我大魏助韓國擊敗了秦軍,且奪回了新城與宜陽兩座城池,為韓國所做的已經足夠多了,再者,據公孫軍將在捷報中所言,暴鳶麾下十萬大軍已死傷過半,臣不認為他還有順勢反攻秦國的念頭與底氣……殺到函谷關下,大概純粹只是為了向秦國示威而已。”

    “唔……”

    魏王遫捋著鬍鬚沉思了片刻,旋即點點頭說道:“田相所言極是,寡人不能再奢求更多。既然如此,寡人立刻派人前往函谷關,叫公孫豎率軍回國。”

    “大王英明。”

    田文拱手拜道。

    鑒於好歹是打了勝仗,魏王遫倒也不著急將公孫豎與其麾下的魏軍召回國內,而是先下令安撫國人,畢竟此前由於從戰場上潰逃而回的魏卒們將戰敗的消息帶了回來,導致國內人人自危,魏王遫自然要派人安撫。

    否則,明明打了勝仗,然而國人卻誤以為戰敗,嚇得紛紛逃亡其他國家,那就實在是太可笑了。

    而讓魏王遫稍稍感覺意外的是,僅過了兩三日,即七月初,秦國的使者便抵達了魏國的王都大樑,懇請求見魏王遫。

    不得不說,這位秦國使者可不簡單,他乃是秦國宣太后的兒子、秦王嬴稷的弟弟「涇陽君嬴芾」,即當年差一點就坐上秦王位置的秦國公子。

    在如今的秦國,宣太后一黨權勢滔天,其中最有名的當數“四貴”,即宣太后同母義父的兄弟「穰侯魏冉」,與同父異母的兄弟「華陽君羋戎」,還有她的另外兩個兒子,「涇陽君嬴芾」與「高陵君嬴悝」。

    在這四位面前,僅僅只是宣太后娘家親戚的向壽,根本談不上秦國的權貴——當然,這跟向壽曾經與楚懷王私交甚密也有些關係,他是秦國中主張親善楚國的臣子。

    對於涇陽君嬴芾,魏王遫可不敢怠慢,得知前者前來請見,當即派人召見,不敢輕怠。

    原因很簡單,即面對秦國,魏王遫多少還是底氣,尤其在這次戰爭中失去了十萬軍隊與主帥公孫喜,以至於就算最終打了勝仗,魏王遫亦不敢過分激怒秦國。

    要知道,曾經的秦國,糧草問題是其最大的短板,但自從秦將司馬錯攻陷了蜀地後,秦國自身最大的短板已經得到了彌補,縱使一場仗打上一年半載也支撐地起,因此若無必要,魏王遫並不希望徹底激怒秦國。

    值得一提的是,在魏王遫召見涇陽君嬴芾的時候,薛公田文亦在旁。

    涇陽君嬴芾此人,田文早些年便已結識了此人。

    想當年,田文之所以趕赴秦國出任國相,就是因為他與涇陽君嬴芾“互為人質”的原因,即秦國先派涇陽君嬴芾前往齊國作為人質,足足待了一年,一年後,齊國作為此事的“回報”,便派田文與涇陽君嬴芾一同趕赴秦國,出任秦國的國相,只是沒想到田文會險些死在秦國。

    不過田文對秦國的恨意,倒也不至於牽扯到涇陽君嬴芾身上,原因就在於畢竟嬴芾這個人性格還算謙和,平日裡喜好嬉戲享樂,倒也不輕易與結怨,說白了,這只是一個熱衷於享樂的紈絝子弟,基本上是不插手秦國政務的,因此也談不上有什麼過節。

    “魏王,薛公。”

    在大樑的王宮內,涇陽君嬴芾作為秦國的使臣,不失禮儀地向魏王遫與薛公田文拱手行禮,繼而道明瞭來意:“今日在下奉王命前來,希望能與貴國停戰,彼此相約互不侵犯。……為了表現誠意,我大秦願意將「氾縣(襄城)」歸還貴國。”

    氾縣,即前年秦國派名將司馬錯從魏國手中奪取的城池。

    『歸還氾縣?』

    在聽了涇陽君嬴芾的話後,魏王遫心中頗感不可思議,畢竟據公孫豎的戰報所言,這場仗他聯軍與秦軍其實說不好究竟是更占上風,畢竟聯軍死傷十六萬,而秦軍的傷亡卻在十萬左右,雖說秦國在這場仗中丟掉了新城與宜陽兩座城池,但魏軍也因為這場仗失去了名將公孫喜,因此總得來說,這其實是個五五開的局面。

    但沒想到,秦國竟然願意以歸還氾縣作為代價,換取魏國同意與其言和,這是魏王遫此前萬萬沒有想到的。

    他悄悄用眼神暗示著田文。

    田文會意,故作好奇地問涇陽君嬴芾道:“田某不明白,這場仗貴國其實並未輸,卻為何不惜歸還城池與我大魏言和?”

    其實原因很簡單,無非就是「伊闕戰役」後,宣太后覺得魏韓兩國很是棘手,是故準備暫時與魏韓兩國言和,先對楚國用兵,畢竟楚國近幾年國內很混亂,楚王熊橫不治政務,終日只知吃喝玩樂,為此與「屈平」等臣子鬧得很僵,且楚國國內也因此不太平。

    相比較團結一致擊敗了他秦國軍隊的魏國與韓國,自然是楚國更容易下手。

    涇陽君嬴芾作為宣太后的親生兒子,他當然知道秦國接下來的行動便是對楚國用兵,但顯然,他並不會將實情告知魏王遫與田文,而是解釋道:“當初攻打貴國的氾縣,乃是國尉司馬錯的主張……其實王兄、母后、穰侯,皆不支持他,但可惜……自司馬錯攻陷蜀國後,他在我大秦的名聲便愈漸高漲,有時候縱使王兄、母后,也不得不賣面子給司馬錯……”

    聽他這話,顯然是將所有的責任都推給了司馬錯。

    聽聞此言,田文心下暗暗冷笑。

    不可否認,司馬錯確實是秦國的三朝元老,且功勳赫赫,最著名的莫過於此人當年與國相張儀關於秦國國策而展開了一番辯論。

    當時張儀認為“破局”的關鍵在魏國與韓國,即通過不斷攻打韓國而使魏國感到畏懼,迫使魏國臣服于秦國。

    在張儀看來,只要能使魏國臣服于秦國,秦國就能東進中原,圖謀霸業。

    但對此司馬錯卻不以為然,在他看來,他秦國越是強迫魏國與韓國,就越發會引起中原諸國對他秦國的驚恐,與其在這件事上花費巨大精力,不如派兵奪取蜀國、苴國、巴國,佔領這片中原諸國並不會關注的土地。

    期間,司馬錯提出了“得蜀即得楚”的主張,主張得到蜀郡——即囊括蜀、苴、巴三國的郡土——後,可由蜀郡對楚國展開壓制。【PS:此時楚國的國都在郢,也就是後來的江陵。】

    恰逢當時蜀國與巴國相互攻打,且兩國皆向秦國求援,秦惠王在經過深思後,最終採用了司馬錯的建議。

    最終,司馬錯于當年攻陷了蜀國。

    次年,在張儀的要求下,秦國又派司馬錯攻佔了巴國,順帶著連苴國也一起攻佔了,繼而秦國在這片土地上設立了蜀郡。

    僅僅兩年不到的時間,秦國就徹底佔領了蜀國、巴國、苴國三個國家,使國土大為擴大,不得不說這是秦國進攻中原所萬萬達不到的——秦國花了幾十年時間,花費無數人力物力從中原各國手中奪取的土地,還沒有司馬錯在這兩年內打下的土地多。

    正因為如此,司馬錯在秦國的地位與威望大為提高,可即便如此也絕無可能達到穰侯魏冉的程度。

    穰侯魏冉,才是秦國如今的第一權臣。

    因此,似涇陽君嬴芾所言,秦國前年攻打魏國的氾縣只是司馬錯的獨斷,田文根本不信這種話。

    當然,不信歸不信,田文也不至於當面拆穿嬴芾,畢竟這對他,對於魏國,都沒有什麼好處。

    相比之下,他更想知道秦國到底是出於什麼目的,才決定與他魏國言和——秦國明明還具有著繼續這場戰爭的實力。

    想了想,田文故作為難地對涇陽君嬴芾說道:“涇陽君,非是在下不給您面子,也絕非我魏國有意招惹貴國,只是當年魏韓兩國結盟時,相約彼此一體,共進共退。此番我魏軍與貴國軍隊交戰,更絕非是要與貴國為敵,只是韓國派人前來求援,言及當年盟約一事,大王不好失言,只好派軍援助……”

    聽著田文的話,涇陽君嬴芾眨著眼睛,心底同樣在暗暗冷笑。

    不可否認他嬴芾是一個紈絝子弟,但這並不代表他愚昧,在他看來,田文所說的「魏韓之盟」就有待商榷——這兩國的盟約肯定是有的,但彼此間的關係決定已不如當年。

    否則,前年他秦國進攻魏國的氾縣時,韓軍為何不派援軍救援?且去年他秦國又攻打韓國的武始時,魏國又為何不派援軍?

    為了說服魏王遫與薛公田文,涇陽君嬴芾立刻就說道:“韓國那邊,我大秦也已派去了使節,相信定能說服韓王與我大秦言和,這一點魏王與薛公可以放心,我大秦絕不會叫貴國做背棄盟國之事。”

    『韓國那邊亦派去了使節?』

    田文聞言心中更感覺驚訝。

    在這種情況下,他倒是逐漸相信了秦國的誠意。

    問題是秦國為何要這麼做?

    『……難道在這場仗中,秦軍的損失其實也很大麼?』

    田文暗自猜測道。

    而事實上,秦國之所以果斷與魏韓兩國言和,這場「伊闕之戰」確實是關鍵。

    倘若在這場仗中,秦將白起能擊潰魏韓兩國的聯軍,那麼秦國必將順勢進攻魏韓兩國,大肆奪取兩國的城池;但遺憾的是,這場仗秦國只是打了一個平局,雖然殺掉了一個公孫喜,但卻將早已吃到嘴裡的新城、宜陽兩座城池給吐了出去。

    而最最關鍵的是,這次在魏韓聯軍面前受挫的,乃是穰侯魏冉最器重的將領白起,一個年僅二十出頭便能在戰場上擒殺公孫喜,斬首十六萬的年輕人。

    別看就目前來說,司馬錯的名氣是白起萬萬趕不上的,但要知道,司馬錯已經是年近半百的老人了,而白起才二十來歲,魏冉斷定他秦國的奮起就在這個年輕人身上。

    因此得知白起受挫的時候,穰侯魏冉的第一反應並非是高估了白起,而是認為當前可能還不是對魏韓兩國用兵的時候,於是他改變主意,準備先攻打楚國。

    隨後,田文又多次試探涇陽君嬴芾,但很可惜沒能套出什麼真相。

    至於是否跟秦國言和一事,魏王遫最終還是答應了——不答應又怎樣?難道再跟秦國打一場?徹底惹怒秦國?

    識趣點收下氾縣與秦國言和得了,最起碼能保證一兩年的太平。

    七月中旬,身在函谷關的公孫豎,收到了來自大樑的命令,命前者率領魏軍返回魏國。

    而就在這幾日,暴鳶亦收到了從新鄭送來的命令,命他率軍從函谷關撤離,將軍隊駐守宜陽,本人則返回新鄭覆命。

    於是乎,裝模作樣在函谷關前鼓搗了一陣進攻準備的魏韓聯軍,在一場仗都沒有打的情況下,便徐徐從函谷關前撤離了。

    這場戰爭,終於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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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29 23:56:44 |只看該作者
第266章:食邑之酬

   七月十七日,魏韓週三國聯軍以勝利者的身份,大張旗鼓地回到了宜陽。

    待回到宜陽後,暴鳶吩咐大將韓足等人駐守城池,犒賞軍隊,並且等待來自新鄭的封賞,而他自己則跟著公孫豎、蒙仲等人返回新鄭。

    值得一提的是,魏軍返回魏國的路程,其實並不經過新鄭,但暴鳶卻很表示,他已收到了其國君主韓王咎的書信,韓王咎命他務必要將公孫豎、蒙仲、竇興等魏軍將領請到新鄭。

    “……自我聯軍趕赴函谷關時,我國大王便已在準備慶功之事,豈能叫幾位就這麼返回魏國?”

    暴鳶笑呵呵地對公孫豎、蒙仲等人說道。

    公孫豎原本想要婉言拒絕,畢竟一來他已收到了魏王遫的書信,後者也同樣已在大樑準備慶功之事,要求他儘快率軍回國,二來嘛,他著急著把其族兄公孫喜的屍體下葬,畢竟天氣越來越熱了,再拖下去公孫喜的遺體就即將腐壞了。

    聽聞此言,暴鳶信誓旦旦地保證道:“最多只耽誤諸位三日,請公孫軍將務必要賞臉往新鄭一行。”

    架不住暴鳶的軟磨硬泡,又考慮到麾下部將在經歷這場惡戰後確實需要放鬆一下,公孫豎最終還是答應了。

    於是,魏軍緩緩朝著鄭城而行,而公孫豎、竇興、魏青等軍司馬,包括蒙仲與他一干同伴,但凡是在這場仗中立下功勳的魏將們,皆得到了暴鳶的邀請,乘坐戰車、騎乘戰馬,在蒙虎、華虎、穆武等近千騎兵的沿途保護下,直奔韓國的王都新鄭。

    同行的,還有東周國的將領周足為首的幾人。

    七月二十五日,公孫豎、蒙仲、暴鳶一行人抵達了新鄭。

    值得一提的,蒙仲等人一開始竟不被允許進入城內,這讓蒙虎不禁有些牢騷:明明他們是赴韓王咎的邀請而來,卻為何竟被攔在城外呢?

    不過對此,蒙仲、蒙遂、樂毅、向繚等人卻有不同的看法。

    當時蒙遂私底下與蒙仲說道:“莫不是韓王準備親自出城迎接吧?”

    蒙仲搖搖頭表示自己並不清楚。

    可沒想到的是,在等了約小半個時辰後,韓王咎竟當真帶著韓相公仲瑉與諸臣子,前來出城迎接。

    不得不說,這讓諸魏將們在受寵若驚之餘,心中亦頗感高興,就連方才還在嘀嘀咕咕的蒙虎,亦仿佛忘卻了方才的不快,瞪大眼睛在遠處死死盯著韓王咎,上下打量。

    見此,蒙遂趕緊制止蒙虎。

    但必須得承認,使一國的君主親自出城迎接,這確實是莫大的讚譽。

    更別說韓王咎還朝著他們拱手拜了一記。

    當然,對此這一記重禮,韓王咎解釋地很清楚:這一拜,是感謝魏軍助他韓國奪回了新城與宜陽,使他韓國能重新擁有兩座邊塞重城用於對抗秦國。

    其實想想也是,若非此番魏軍助暴鳶奪回了新城與宜陽兩座城,韓王咎貴為一國君主,又豈會親自出城迎接?

    旋即,暴鳶向韓王咎介紹了魏軍的諸將,從公孫豎、竇興、唐直、魏青、鄭奭、蔡午等軍司馬,到蒙仲、樂毅、蒙遂、蒙虎、華虎、穆武等人,逐一介紹。

    期間,韓王咎不住地點著頭,時而嘖嘖稱讚有聲,直到介紹到蒙仲時,韓王咎眼眸中閃過幾絲興趣,上下打量了幾眼蒙仲,不過由於在場旁人諸多,他並未多說什麼,但他明顯區別於其他人的打量蒙仲的動作,還是引起了蒙仲的注意。

    他並不清楚,其實不止公孫豎在送往魏王遫手中的戰報中反復稱讚了他,暴鳶亦在送給韓王咎的戰報,多次稱讚了蒙仲,更稱蒙仲是“於絕地覆手扭轉劣勢”,不但拯救了魏軍,同時也拯救了他韓軍,並且助魏韓聯軍扭轉劣勢,反過來擊敗了秦軍。

    要說這場仗的第一功臣,無論是公孫豎還是暴鳶,皆首推蒙仲。

    正因為如此,韓王咎才會在暴鳶介紹蒙仲時格外在意,畢竟蒙仲不止是出色,更關鍵的是他太年輕了,今年還不到二十歲,似這等人才,如何會不引起他人的注意?

    片刻後,待暴鳶逐一介紹完諸魏將,韓王咎笑著對諸人說道:“早幾日,寡人便已命宮人準備慶功之筵,只等諸位得勝回來,請諸位先到城內驛館沐浴歇息片刻,黃昏時寡人將派宮人接諸位到宮內赴宴。”

    作為魏軍諸將這邊的領頭者,公孫豎連忙拱手拜謝道:“多謝韓王,我等惶恐。”

    “哪裡,這是諸位應得的。”

    韓王咎笑著擺擺手,親自領著公孫豎、蒙仲等人,包括周國的幾名將領,來到城內的驛館。

    “諸位且先在驛館內歇息片刻,待會寡人會命宮人駕車來迎接諸位入宮赴宴。”

    在囑咐了幾句後,韓王咎便帶著國相公仲瑉、暴鳶以及諸臣子暫時離開了。

    見此,公孫豎、蒙仲等人便在驛館內那些韓卒的帶領下到了館內,沐浴更衣。

    不得不說,新鄭城內的驛館,向來是負責接待各國使臣的,自然不會差到哪裡去,但唯獨一點,館內並無女子,只有一干韓卒。

    對此,蒙虎忍不住發起了牢騷,畢竟想當初他們在趙國的時候,有水靈靈的趙國女子幫他們沐浴搓背,甚至還不介意幫他們解決一下生理需要,可韓國這邊倒好,居然是一個個五大三粗的韓卒伺候他們。

    這一番話,使得竇興、唐直、魏青等軍司馬哄然大笑,就連驛館內的館卒們亦笑了起來,甚至於有人當即出言,表示可以幫蒙虎等人找一些來,但被公孫豎制止了。

    當然,公孫豎只是考慮到這裡終歸是韓國的王都,希望諸人有所克制罷了,倒也並非對蒙虎有什麼意見。

    事實上,公孫豎對蒙虎的印象還是很不錯的,畢竟蒙虎作戰勇猛,日後必然會成為他“河東魏軍”的猛將——確切地說,對於蒙仲這一批人,公孫豎的印象都很不錯,只不過在這些人當中,他最看好蒙仲罷了。

    “阿虎,別這樣。”

    對此頗為尷尬的蒙仲、蒙遂等人,趕緊制止蒙虎。

    不過說實話,在場的諸人都不覺得蒙虎的言行有什麼問題,甚至於在旁的驛館長還出言暗示,暗示宮筵期間,韓王咎自然會派宮內的美貌宮女服侍諸人。

    聽了這話,蒙虎、華虎、樂進等人興致勃勃,沒過多久,就帶著曹淳、蔡成等副將,跟抱持同樣興趣的竇興、唐直等軍司馬湊到了一塊,看得公孫豎、蒙仲、蒙遂、樂毅、向繚等人無奈搖頭。

    待沐浴更衣完畢,蒙仲躺在屋內的床榻上歇息了片刻。

    期間他思緒連篇。

    最開始,他難免想到了白起,想到了這個與他不相上下的秦國將領。

    縱使他也必須承認,那白起確實厲害,此番他能小勝對方,說來確實是僥倖。

    為何說是僥倖呢,原因就在於伊闕山一役中,白起麾下秦軍力戰魏韓二十余萬聯軍,斬首近十萬具,早已精疲力盡,而他蒙仲,只不過是抓住了秦軍最虛弱的空檔,使得白起就此失去了先機,被蒙仲一次又一次地針對與壓制。

    再比如白起在秦魏兩軍陣前當眾殺死公孫喜時,倘若那兩萬余魏軍沒有被蒙仲的一番激勵所鼓舞,而是在見到主帥公孫喜被殺後崩解潰逃,蒙仲根本不可能擊敗白起。

    正因為如此,縱使蒙仲亦覺得他這場仗能小勝白起,確實頗為僥倖。

    『……日後恐怕還會再遇到吧。』

    腦海中浮現白起的面容,蒙仲暗暗想道。

    想著想著,他又想到了函谷關,想到了那座迄今為止只有他義兄田章攻破過的雄關。

    但遺憾的是,在他駐軍於函谷關前的那段時日,他亦多次帶著蒙虎、樂毅、蒙遂等人在函谷關四周轉悠,想看看這附近是否還有什麼隱秘的山道,卻可惜毫無收穫。

    而繼函谷關後,他又想到了他尚在故鄉的母親、妹妹,以及新婚的妻子。

    想著想著,在這段時間所積累的疲倦,使他逐漸陷入了睡眠,一直到臨近黃昏時,蒙遂來到屋內將他喚醒。

    原來是韓王咎已派宮人駕馭馬車而來,準備載著他們前往宮內赴宴。

    當晚的宮筵,看得出來是韓王咎精心準備,菜肴豐富、酒水上佳,就連獻舞的宮女,也一個個年輕貌美,看得竇興、唐直、蒙虎、華虎那一干人心情蕩漾。

    想來韓王咎也猜得到竇興、蒙虎這些人在想什麼,在那些宮女獻舞完畢後,便吩咐她們到客席伺酒,就連蒙仲這邊亦來了一位。

    不過與竇興、唐直、蒙虎等人不同,蒙仲對這名女子卻沒什麼興致。

    倒也不是他清高,想當初他在趙國的時候,亦被蒙虎拉著一同與趙國的女子發生過些什麼,但說到底,那只是各取所需而已,無論是蒙仲、蒙虎二人,亦或是那幾名趙國的女子,都不至於會太過認真——她們本就是負責伺候賓客的女子。

    就好比此刻殿內的那些女子,僅看她們在嬌柔調笑間將竇興、唐直、蒙虎、華虎等人哄得眉開眼笑,就知道這些女子是經過精心調教的,否則,尋常女子又如何能這般放得開?

    不知怎麼,看到那些女子,蒙仲便想到了在故鄉的妻子樂嬿,想到她尚在蒙邑照顧他的母親與妹妹,繼而便對那名女子失去了興趣。

    而那名女子顯然也不清楚蒙仲的底細,見蒙仲幾次婉言拒絕了她的親近,便也不再勉強——可能在她看來,僅僅只是一名師帥的蒙仲,也並非是值得她刻意巴結的貴主。

    但蒙仲這邊,還是引起了韓相公仲瑉的門客公仲侈的注意。

    公仲侈端著酒樽來到了蒙仲的坐席,笑著說道:“若蒙師帥不介意的話,可容許在下稍做叨擾?”

    蒙仲連忙說道:“公仲先生言重了。……請。”

    公仲侈在蒙仲這張桌席坐了下來,瞥眼看著那名女子,旋即帶著幾分玩笑問蒙虎道:“莫非是蒙師帥對這名女子有所不滿?在下可以為蒙師帥更換……”

    不得不說,公仲侈的這一番舉動,讓那名女子頗感震驚與惶恐。

    畢竟她可能不認得蒙仲,但絕對不會不認得公仲侈——這位可是當過他韓國國相的大才。

    可能是注意到了那名女子臉上的驚慌,也可能是不想公仲侈誤會,蒙仲連忙解釋道:“公仲先生誤會了,在下只是覺得有些乏了,不像‘他們’那麼有精力……”

    他朝著不遠處竇興、唐直、華虎那幾座客席努了努嘴,旋即又說道:“再者嘛,在下去年在家鄉已成了婚,這種事,我想還是收一收為好……”

    “謔?”公仲侈一聽這話樂了,笑著說道:“這有無妨?在下以為,令夫人怕也不會在意。”

    蒙仲當然明白世上大多數人對這種事並不在意,也不想解釋什麼,付之一笑後說道:“話雖如此,在下此刻確實沒興致……”

    說著,他示意那名女子為他倒了一碗酒,以免公仲侈當真責罰這名女子,畢竟這名女子什麼都沒有做。

    以公仲侈的閱歷,自然看得懂蒙仲故意讓那名女子倒酒的用意,見此也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低聲對蒙仲說道:“據在下所知,大王有意贈賜一座城池給蒙師帥,作為食邑。”

    一聽這話,別說蒙仲有些愣神,就連他身後客席的蒙遂、樂續、向繚等人,亦紛紛圍坐了過來,紛紛低聲詢問公仲侈,顯然是想知道公仲侈所說的這番話到底是真是假。

    而對此公仲侈笑著說道:“此事當然千真萬確,還有能假?”

    聽了這話,蒙遂等人皆面露驚喜之色,哪怕是樂毅亦不例外。

    畢竟那可是食邑,當今天下,究竟是幾人是單靠自己的才能獲得了食邑?寥寥無幾!

    “噓!”

    公仲侈趕忙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畢竟這件事還未落實,實在不宜在大庭廣眾之下議論。

    見此,蒙仲等人便不再議論此事,但食邑這件事,還是在他們腦海中揮之不去。

    次日,韓王咎派人將公孫豎與蒙仲二人請到了宮殿。

    待等公孫豎與蒙仲二人應邀來到宮內的主殿后,這才發現殿內不止韓王咎,還有公仲瑉與暴鳶二人在旁。

    在見到蒙仲後,年近五旬的暴鳶朝著他眨了眨眼睛,這舉動讓蒙仲立刻就聯想到了昨晚筵席時公仲侈所說過的“食邑”之事。

    然而,公孫豎卻不知究竟,在領著蒙仲來到韓王咎的座前後,他拱手拜道:“公孫豎拜見韓王,不知韓王今日派人召見,所為何事?”

    聽聞此言,韓王咎笑著說道:“是這樣的,寡人聽(暴鳶)大司馬言,此番仰仗公孫軍將與這位蒙師帥的功勞,我韓國才得以收復新城與宜陽,為表寡人心中的喜悅與感激,寡人有意贈賜兩位一座城邑,作為食邑,請兩位切莫推辭。”

    縱使穩重如公孫豎,亦被韓王咎這一番話所震驚,繼而若有所思地瞄了一眼身旁的蒙仲。

    要說在這場仗中,蒙仲功勳卓著,韓王咎為表謝意贈送此子一座城池作為食邑,這才說得過去,但公孫豎自忖他自己並無什麼功勞——他有什麼功勞?他只是坐鎮在伊闕山而已,期間皆由蒙仲統率魏軍與白起作戰。

    說到底,只是韓王咎給他公孫豎面子而已,畢竟從名分上說,他公孫豎還是魏軍如今的假帥,是蒙仲的上司,若單獨封賞蒙仲而忽略他公孫豎,這等同于對公孫豎的羞辱——哪怕公孫豎自己並不會這樣認為。

    既然對方恪守禮數,給足了面子,公孫豎自然也要以禮相待,只見拱手一拜,謙遜地謝辭道:“在下自忖並無幾分功勞,不敢受韓王如此重禮。”

    聽聞此言,韓王咎兩次勸說,但都被公孫豎婉言謝辭。

    見此,韓王咎也不再勉強,轉頭對蒙仲說道:“公孫軍將謝辭了寡人的謝禮,然蒙師帥可一定要接受寡人的謝意。……據大司馬所言,此番若非蒙卿,恐三十萬魏韓聯軍將皆被秦軍覆滅,寡人實在不敢想像那會是怎樣的局面。”

    哪怕韓王咎不怎麼擅長兵事他亦可以肯定,倘若他三十萬魏韓聯軍此番全軍覆沒在伊闕,秦國必然趁勝追擊,到時候他韓國不知將失陷多少城池。

    而蒙仲的出現,挽回了魏韓聯軍的敗局,阻止了韓國再次丟失城池,反而奪回了新城與宜陽,似這等天大的功勞,韓王咎自然要有所表示——付出區區一座城池籠絡蒙仲,至少能讓這位年輕的帥才對他韓國抱持好感,這在韓王咎看來非常值得。

    想到這裡,韓王咎笑著對蒙仲說道:“上黨、潁川,此兩地境內的城池,除個別幾座城池不好授予,其餘可任由蒙卿挑選。”

    聽聞此言,暴鳶立刻在旁邊低聲向蒙仲解釋道:“鄭城、陽翟,乃我國曾經的國都,不好授予……再者嘛,便是國界邊境的幾座重城,也不好授予,其餘皆可……”

    其餘皆可?

    看了一眼面帶笑容,仿佛默認了暴鳶那番話的韓王咎,公孫豎心中暗暗稱奇。

    潁川這邊就算了,但韓國的上黨(郡),還是有不少較為殷富的城池的,比如「臨汾」、「沁水」、「長平」,皆是至少數千戶的城邑,且城池四周有大片肥沃的土地,縱使公孫豎猜到韓王咎是想借機籠絡蒙仲,亦暗自對這位韓王的大方而感到吃驚。

    說起來,蒙仲值得韓王咎付出這麼大的代價麼?

    值得!

    至少在公孫豎看來,這是完全值得的!

    但公孫豎並不希望蒙仲接受韓王咎的賞賜,因為他希望蒙仲出任河東守,而一旦蒙仲接受了韓王的賞賜,魏王遫或會因此對蒙仲心生懷疑——明明是魏國的將領,何以在不經本國君主允許的情況下,擅自接受他國君主賞賜的食邑?

    因此,當韓王咎再次詢問蒙仲時,公孫豎帶著嚴肅的表情,目不轉睛地盯著蒙仲,以此暗示蒙仲。

    不得不說,韓王咎的慷慨,著實讓蒙仲亦感到意外,甚至隱隱也有些心動。

    畢竟“食邑”這種東西,仿佛是這世上衡量人才的一個標準,在當世只有那些傑出的人才,才會得到君主的賞賜,授予食邑——其本質,無非就是以這種方式將這名人才與本國的利益捆綁到一塊,畢竟利益上的牽扯,要比單純的忠誠更值得信賴。

    毫不誇張地說,只要蒙仲接受韓王咎的賞賜,那麼他就是“獲封食邑”的“高級人才”了,他的名字將立刻傳遍天下,這可能比他打了勝仗還要管用。

    蒙仲可以不在意食邑那實際上的利益,但擁有食邑帶來的“名聲”,他卻迫切需求。

    畢竟在這個年代,有能力的人未必會受到重用,但有能力同時也有名望的人,那就一定會受到重用,且名聲要比個人能力更加重要。

    因此,讓韓王咎將一份食邑的賞賜擺在蒙仲眼前時,蒙仲亦不覺有些心動。

    然而就在這時,他忽然注意到了身邊的公孫豎正目不轉睛地盯著他,仿佛在暗示什麼。

    見此,蒙仲心中頓時醒悟,連忙辭謝道:“韓王盛情美意,蒙仲謝過,但在下認為,此番擊敗秦軍乃是魏、韓、週三十萬聯軍上上下下共同的功勞,在下不敢居功,更不敢竊取功勞,厚顏接受韓王的美意。”

    韓王咎當然也注意了公孫豎的舉動,但他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笑著對蒙仲說道:“寡人知曉你已在魏國出仕,自然不會叫你為難。今日以一地食邑相贈,只是為了感謝你助大司馬,使我韓國能奪回新城、宜陽兩座城池,縱使魏王得知之後,也不會因此責怪你,蒙卿無需忌諱。”

    在旁,暴鳶亦低聲勸說蒙仲接受韓王咎的好意。

    但最終,蒙仲仍舊婉言謝辭。

    片刻後,待公孫豎與蒙仲二人向韓王咎告辭,走出王宮後,公孫豎對蒙仲說道:“蒙仲,老夫不希望你接受韓王的賞賜,並非出於嫉妒或者其他,而是指望你繼承犀武的河東守之位,你若接受了韓王的賞賜,別看魏韓兩國目前和睦,但大王照樣會對你心生懷疑。……是故,你可莫要怨恨老夫。”

    蒙仲當然信得過公孫豎的為人,聞言連忙說道:“軍將言重了,在下當然明白軍將的意思,絕無怨恨之意。”

    “那就好。”

    公孫豎微笑著點點頭,目視著蒙仲說道:“你是個大才,是故韓王與暴鳶都想籠絡你,但你要明白,韓國羸弱,你在這裡只會委屈了你的才能,唯有在我魏國,你才能實現心中的抱負……”頓了頓,他又說道:“至於那份食邑,你也無需惋惜,在老夫看來,你遲早能獲得食邑,甚至封君拜侯……”

    看著眼前的蒙仲,公孫豎不禁又想到了「伊闕一役」那一晚。

    在那個晚上,公孫喜在魏軍失卻先機的情況下,說什麼都不肯後撤軍隊保存實力,而蒙仲,則在那種情況下,以一支戰敗之軍反制秦軍,當時公孫豎就已意識到,眼前這個年輕人具備著公孫喜亦不能及的才能與遠見。

    他不希望這樣一位出色的年輕人行差踏錯,因為這個年輕人救了他。

    若沒有蒙仲,他公孫豎早就跟著公孫喜一同戰死在伊闕,戰死在那場使他魏韓三十萬聯軍全軍覆沒的戰役當中。

    他沒有才能繼承公孫喜的河東守之位,但眼前這位年輕人有這個才能!

    而他,已決定盡力幫助這名年輕人,無論是為了報答救命之恩,還是為了挽回公孫喜一意孤行所帶來的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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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29 23:56:56 |只看該作者
第267章:回國慶功

    為了儘快將公孫喜的遺骸帶回魏國下葬,蒙仲等人只在新城待了三日,便立刻踏上了返回魏國的旅程。

    但即便如此,韓國還是給魏軍諸將們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哪怕是對於蒙仲等人來說亦是如此。

    在此番援助韓國抗擊秦國的旅程中,蒙仲非但立下了在魏韓聯軍中無人能及的功勳,還結識了韓國的公仲瑉、公仲侈、暴鳶等人,可謂是將人脈發展到了韓國。

    對此樂進笑稱,哪怕日後蒙仲在魏國混不下去了,也可以投奔韓國,相信韓王咎與暴鳶等人都希望他在韓國出仕。

    聽到這話,蒙仲微微一笑,心中卻想起了那日公孫豎對他所說的話。

    就像公孫豎所說的,韓國太弱小了,在當今中原的大格局下,國家實力逐漸邊緣化,哪怕是宋國都逐漸將趕超韓國,否則,倒也確實是個很不錯的選擇。

    在當今的天下,仍然是秦、齊、趙、魏四個國家最具稱霸中原的潛力,也是天下有才之士爭相投奔的上上之選。

    其餘諸國,相比較這四個國家難免要遜色許多。

    七月二十八日,在韓相公仲瑉,以及暴鳶、公仲侈等人的相送的,公孫豎、蒙仲等人從鄭城返回大軍,繼而一同返回魏國。

    記得前段時間,由於有從伊闕一戰中潰敗的士卒逃回國內,將“己國軍隊戰敗”的噩耗也帶回了國內,這導致魏國人人自危,此後魏王遫立刻派人安撫民心,將“本國軍隊已擊敗秦軍”的喜訊傳遍了國內諸城池,這使得在公孫豎、蒙仲等人率軍返回魏國時,途中皆有魏國的國人爭相圍觀這支魏軍。

    確實,在十盛情邀請公孫豎、竇興、魏青等將領前往他府上赴宴,而蒙仲這一撥人,則受到了段幹寅的邀請,仿佛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公孫豎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答應了下來,畢竟田文這個人最看重面子,當眾拒絕其邀請,無異於與其反目成仇,沒必要的。

    不過在心底,他已經決定要與田文逐漸劃清界限,畢竟田文與蒙仲的恩怨,他是清楚的,既然他已經決定幫助蒙仲成為河東守,那麼自然不好再跟田文處地親近——雖然蒙仲對此並不在意。

    畢竟私交是私交,公事是公事,其實現如今蒙仲倒是也想與田文化敵為友,奈何當初他把田文得罪死了,以田文好面子的程度來說,除非到了他必須服軟的地步,否則這位齊國貴公子,那是絕無可能向得罪過自己的人釋放善意的——天下聞名的薛公田文,其實遠沒有世人所誤以為的那般大度。

    繼公孫豎之後,田文亦逐一邀請了竇興、魏青、費恢、梁習、唐直、焦革、鄭奭、蔡午等軍司馬,仿佛請遍了這場仗中的功臣,但唯獨落下了蒙仲那一批人。

    意識到這件事,雖然竇興、魏青等軍司馬雖然接受了田文的表情,但他們的表情難免有些古怪。

    “看上去,薛公不欲與蒙仲和解,我等將如何自處?”

    在進城的途中,魏青私底下詢問公孫豎。

    公孫豎淡淡說道:“爾等自行抉擇即可,但你們要知道,日後河東再無犀武坐鎮,秦國必將趁虛而入,在爾等所知的眾人中,誰最有能力接替犀武的位置?”

    聽了這話,竇興、魏青、梁習、費恢等將領立刻就醒悟了。

    平心而論,作為犀武曾經的愛將,竇興、魏青等人不是沒想過由他們當中的一人去接替犀武的位置,只不過如今他們已打消了這個念頭罷了,原因就在於他們知道,還有一位更加適合的人選。

    雖然心底稍稍有些不甘心,但他們必須承認,那名年輕人才是最合適的人選。

    至於薛公田文這邊嘛,能不得罪儘量不得罪,若實在躲不過了,那也沒辦法。

    反正公孫豎就是這麼想的。

    他在魏國,話語權遠不如人稱犀武的公孫喜,因此想要把年紀輕輕的蒙仲扶上河東守的位置,公孫豎認為需要得到田文的首肯——至少不能讓田文出言反對。

    否則,這件事真不好說。

    而此時在返回城內的隊伍中,段幹寅亦在私底下詢問蒙仲,詢問蒙仲公孫豎對其的態度,畢竟據他看來,在公孫喜過世後的眼下,公孫豎已隱隱成為河東軍的領袖。

    而對此,蒙仲微笑著回覆道:“公孫軍將很照顧在下,是一位可敬而大度的長輩。”

    聽了這話,段幹寅立刻就明白了,在用稍帶意外的目光看了一眼遠處的公孫豎,不過考慮到四周人多嘴雜,他並沒有在做細問。

    直到眾人回到段幹氏在大樑的府邸,段幹寅這才又問了一遍。

    蒙仲亦沒有隱瞞,如實說道:“公孫軍將希望推薦在下出任河東守。”

    這一番話,讓段幹寅、田黯、段幹崇幾人大感吃驚,就連對這些事素來不關心的公羊平,此刻亦忍不住轉頭看了過來。

    “河東守?賢侄你確定是河東守?”田黯吃驚地連聲詢問蒙仲。

    這也難怪,畢竟在魏國,「河東守」與「鄴城令」是最最特殊的兩個職位,前者是替魏王治理河東、防備秦國入侵,而後者是替魏王治理河北,警惕趙國對魏國不利,此前坐在這兩個位置上的臣子,便是公孫喜與翟章,即魏國碩果僅存的兩位擅戰之將。

    縱觀整個魏國,再也沒有比河東守與鄴城令更加特殊的職位。

    “確定。”蒙仲點點頭說道:“倘若公孫軍將不曾誆騙在下的話。”

    “這可真是……”

    與段幹寅對視一眼,田黯嘖嘖稱奇道:“我還以為犀武死後,公孫豎會自領河東守之職,卻沒想到……”

    的確,無論是段幹寅還是田黯,都沒有想到公孫豎竟然有意推薦蒙仲出任河東守,畢竟蒙仲實在太年輕了,哪怕他們心底也希望給蒙仲鋪鋪路,都不敢在魏王面前推薦,免得惹來閒言閒語。

    捋了捋髯須,段幹寅面帶驚訝地說道:“本來老夫還打算在大王面前推薦你為襄城令,但就眼下看來……唔,不如先觀望一陣。”

    襄城令,顧名思義即治理襄城的縣令,此番秦國與魏國言和後,秦國將他們曾經攻佔的襄城還給了魏國,因此魏國朝中還在商議究竟由何人出任該城縣令,因此之前段幹寅與田黯有意準備推薦蒙仲,他們覺得憑蒙仲此番的功勞,出任襄城令綽綽有餘。

    可沒想到,公孫豎竟準備推薦蒙仲為河東守——與河東守這個職位相比,襄城令簡直不值一提。

    想了想,田黯與段幹寅商議道:“不若派人請公孫豎到兄府上赴宴,倘若公孫豎果真有這個念頭的話,他必然會赴約……如此,咱們也好提前做些準備。”

    “唔……”

    段幹寅沉思了片刻,旋即搖搖頭說道:“眼下公孫豎已被田文邀請到其府上,倘若你我派人前去邀請公孫豎,田文必然得悉,恐橫生枝節……這樣,待今明兩日大王于宮內設慶功宴時,我藉故與公孫豎接觸一番,試探試探,看看他有何打算。”

    “這樣倒也穩妥。”田黯聞言點了點頭。

    待二人商議了,這才放過蒙仲,讓蒙仲終於有時間沐浴更衣以及歇息。

    當日中午,段幹寅在府上設宴,權當為蒙仲等人接風。

    筵席間,蒙虎大肆吹噓他在這場仗中的貢獻,不過最讓他沾沾自喜的,還得是他在新鄭時的勇猛——據他所言,當晚那兩名韓女都稱讚他勇猛非常。

    對此,蒙仲、蒙遂、樂毅等人都感到有些尷尬,但段幹崇這位段幹氏的大公子,卻對蒙虎所講述的那些頗為神往。

    當然,可不是指蒙虎夜禦二女,段幹崇作為段幹氏的大公子,身邊可不缺女子,他嚮往的是蒙虎、華虎、穆武三人各率三百餘騎兵,攆著秦將白起萬余兵力逃奔武關的壯舉。

    僅千名騎兵,竟嚇得過萬秦軍惶惶而逃,就連段幹寅、田黯、公羊平這三位長輩都覺得很不可思議。

    段幹寅當即問蒙仲道:“賢侄效仿趙國組建了一支騎兵?”

    蒙仲點點頭,解釋道:“當日,秦將白起在韓國四處攻打城池,對我率下魏軍避而不戰,意圖使我軍來回奔波,徒耗體力,因此我便組建了一支騎兵……”

    聽完蒙仲的解釋,段幹寅吃驚地說道:“我原以為趙國的騎兵羸弱,沒想到竟是如此厲害……騎兵當真如此厲害?敵得過戰車麼?”

    “這個嘛……”蒙仲想了想解釋道:“若兩軍擺開架勢,正面交鋒,騎兵絕非戰車對手,但若是換個場合,千名騎兵可以憑微小的損失,輕易擊敗千乘戰車。就像阿虎方才所講述的,論遊走偷襲,戰車根本不是騎兵的對手,多半被會後者玩弄於鼓掌之上。”

    “原來如此……”段幹寅恍然地點了點頭。

    不得不說,當世知曉騎兵厲害的,除了一部分趙人,恐怕也就只有像蒙仲等人這樣曾經在趙國遊歷過的人了。

    哦,還有秦國的白起,在蒙仲率下騎兵手中吃過大虧的他,也已經說服穰侯魏冉同意他組建了一支騎兵。

    忽然,田黯在旁笑著插嘴道:“倘若騎兵果真如此厲害,何不擴充?你段幹叔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蒙仲聞言轉頭看向段幹氏,在略一愣神後就明白了過來。

    要知道在魏國,段幹氏可是在畜牧業方面的大家族,魏國的戰馬、耕牛,將近一半都出自段幹氏一族之手。

    只可惜自從魏國丟掉了西河(郡)後,段幹氏的牧場亦縮水了許多,但即便如此,段幹氏手中還是握著大量優質的戰馬,只要魏王對此並不反對,段幹氏足以資助蒙仲再組建一支至少數千人的騎兵。

    見蒙仲轉頭看向自己,段幹寅笑著說道:“此事先不急,倘若賢侄果真能坐上河東守的位置,老夫縱使白送萬匹戰馬又何妨?”

    田黯聞言笑道:“哈哈,段幹兄還是這般豪氣,不遜令祖。”

    段幹寅笑著捋了捋髯須。

    忠誠、仗義,即段幹氏從先祖「段幹木」起便一直流傳下來的家訓,這也是歷代段幹氏的子弟幾乎都很豪氣、仗義的原因。

    次日,即八月初三,魏王遫在大樑王宮內設擺宴席,為此番援助韓國出征且戰勝秦軍的功臣慶功,而蒙仲作為“第一功臣”,自然在受邀之列。

    但論在殿內的座次,蒙仲還是遜于公孫豎——這也是沒辦法的是,畢竟蒙仲實在太年輕了,于情於理都不合適讓他坐在首席。

    當然,對此蒙仲並不在意,一來公孫豎現如今與他關係頗為親近,考慮到公孫豎比他年長許多,理當坐在首席,二來,即便是次席,這個座次也已經高過了竇興、魏青、費恢、唐直等軍司馬,已經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了。

    值得一提的是,在這次的宮筵中,蒙仲終於有幸見到了魏國的太子魏圉,以及他的弟弟,魏公子無忌。

    太子魏圉的年紀,似乎與蒙仲相仿,乍看是個沉默寡言的人,此刻在殿內正襟危坐,也不怎麼開口。

    至於魏公子無忌,則看上去跟蒙仲的族弟蒙傲差不多大,性格並不像其兄那般沉穩,此刻坐在席中,時而四下觀望,時而與身邊低聲交談。

    這對兄弟,此刻就坐在東側的次席,位於坐在首席的國相田文之下,而在這兄弟倆的背後,則坐著段幹寅、段幹崇父子,以及田黯、公羊平等人。

    除此之外還有幾人,想必都是太子一系。

    值得一提的是,太子一系的人,與國相田文一系的人,全程幾乎不曾有過交流,唯獨魏公子無忌倒是與田文說過幾句。

    對此,坐在蒙仲身邊的樂毅亦注意到了,低聲對蒙仲說道:“傳言太子與田文不睦,看來並非虛言,只不過這座次……”

    “唔。”蒙仲微微點了點頭。

    太子魏圉對田文是什麼看法,他不得而知,但從魏公子無忌與田文相處的情況來看,所謂太子一系與田文一系彼此不睦,其實也不過只是以訛傳訛罷了。

    看看對面的座次就能知道,太子魏圉作為魏國的儲君,可他的座位卻在田文之下,雖說這肯定是魏王遫籠絡田文的手段,但從這也能看出魏王遫對田文的器重。

    瞥了一眼王位上那位尚健朗的魏王遫,蒙仲暗自徐徐吐了口氣。

    田文註定無法在魏國經久不衰,這是必然的,一旦魏王遫年老體衰,魏國必定會打壓田文,為太子魏圉繼位做鋪墊,因此笑到最後的,肯定還是與太子關係親近的段幹氏、西河儒門等勢力。

    但眼下魏王遫的身體尚且健朗,有他在背後支持田文,想要扳倒田文幾乎是不可能的——這也是蒙仲希望能與田文和解的原因。

    似乎是注意到了蒙仲的目光,田文轉過頭來看了一眼對面的蒙仲,目光僅僅在蒙仲身上停留了片刻,還沒等蒙仲點頭表示善意,這傢伙便立刻轉過了頭。

    『……麻煩。』

    蒙仲暗自搖了搖頭。

    他並不指望段幹氏能說服太子魏圉出面與田文抗衡,畢竟,一來太子魏圉目前與田文並無利益衝突,再者,就現如今而言,太子魏圉也未必能鬥得過田文。

    宮筵的流程,還是老一套,先是魏王遫當眾舉著酒樽,大聲闡述他魏國此番擊敗了秦國的勝事,使得殿內諸臣齊聲高呼萬歲。

    旋即,便由眾多美貌的女子入殿獻舞,宮筵正式開始。

    此時,趁著這些舞女遮掩了視線,坐在蒙仲上首的公孫豎探頭過來,對蒙仲說道:“昨晚,我與竇興、魏青他們,已經搬出了田文的府上,住在城內的驛館。”

    蒙仲愣了愣,不解問道:“發生了何事?”

    公孫豎解釋道:“田文欲向大王推薦老夫為河東守,老夫推薦了你,讓田文很是不快。”

    『怪不得他方才看我時似乎很懊惱的樣子……』

    恍然大悟之余,蒙仲低聲詢問公孫豎道:“這……是否會對軍將有所不利?”

    公孫豎聞言輕笑說道:“犀武雖然不在了,但人脈還在,況且田文手底下,除了一個夏侯章略知兵事,他還能舉薦誰?”說到這裡,他捋了捋鬍鬚,低聲說道:“眼下,我不擔心其他,就擔心翟章……他與犀武,以往關係並非那般和睦,倘若田文有意阻撓你我,使翟章出任河東守,那就麻煩了……”

    聽聞此言,蒙仲亦皺起了眉頭。

    平心而論,以公孫豎的威望與地位來說,很少有人膽敢與他搶河東守的位置,因此只要公孫豎在魏王面前推薦了蒙仲,縱使魏王遫認為年輕過於年輕,也會出於對公孫豎的信任而勉強同意。

    但倘若翟章橫插一腳,那情況就大不相同了。

    翟章乃是魏國名相翟璜的後人,與公孫喜並稱魏國僅有的兩位擅戰之將,此前一直坐鎮在鄴城,防備著來自趙國那邊的威脅,他是完全有資格、有能力與公孫豎搶奪河東守這個位置的,尤其是在田文出面向魏王推薦的情況下,魏王遫肯定會偏向于翟章。

    順便提及一句,如今公孫喜死了,其大司馬的職位,恐怕也會落在翟章手上,這對於河東魏軍而言,著實不是什麼好事,畢竟這意味著魏國在軍費方面的開支,或將偏向于河北的鄴城一系軍隊,就像曾經公孫喜偏袒其河東軍那樣。

    “翟章今日來了麼?”蒙仲四下打量著。

    公孫豎搖了搖頭,低聲說道:“據田文所言,翟章應該會在過幾日後抵達大樑。”

    “過幾日?”

    “嗯。……那老傢伙很高傲的,此番又不是他統帥魏軍擊敗了秦國,他自然不會出席慶功宴。……以往,大王為其慶功時,犀武託病不出;而前幾日犀武攻破函谷關時,翟章在鄴城亦謊稱舊疾復發,拒絕前來大樑赴慶功宴。……他與犀武,素來如此。”

    『喂喂喂,不是說公孫喜只是與翟章關係並不親近麼?可似這情況,明明就是二人相互看不順眼吧?』

    看著公孫豎,蒙仲亦不知該說什麼。

    然而公孫豎卻似乎會錯了意,捋著鬍鬚輕笑道:“不過你也不必太多擔心,翟章已經很老了,說不定他再過一陣就死了……”

    聽著這話,蒙仲也不知該如何接話,索性尷尬而不失禮貌地陪著乾笑了幾下。

    片刻後,待那些美貌的舞女獻舞完畢,魏王遫便開始論功行賞。

    此番論功行賞,分一、二、三總共三檔功勳。

    先論第三檔功勞,蒙仲這邊受賞的有蒙虎、華虎、穆武、樂毅、蒙遂五人,其餘還有五人,其中三人是竇興、魏青、費恢的部下,還有兩人則是唐直與焦革的部下。

    這總共十人,皆被魏王遫賞賜了下大夫的名爵,以及一些財帛。

    第二等功勞,即竇興、魏青、梁習、費恢、唐直、焦革、鄭奭、蔡午這八位軍司馬,由魏王遫賞賜各自提升一級名爵,皆為中卿,除此以外皆授予若干土地作為食邑。

    最後,那便是一等功勳,總共兩人,即公孫豎與蒙仲。

    但聽魏王遫一聲“兩位且上前來”,公孫豎與蒙仲起身離席,在殿內無數雙眼睛的注視下,快步走到大殿中央,朝著魏王遫拱手而拜。

    『不知魏王將授予我什麼樣的封賞?』

    縱使蒙仲素來冷靜,此時此刻心中亦不免有些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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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8
發表於 2019-11-29 23:57:09 |只看該作者
第268章:封賞

   “……蒙仲,此番助公孫豎擊敗秦軍,功不可沒,特升爵上大夫,遷方城令,封食葉、舞陽兩邑三千戶,賜禮器,賞鐵百斤、銅五十斤、金十斤,婢女十人,奴僕百人……”

    在王宮大殿內,魏王遫面帶笑容地徐徐道出了對蒙仲的封賞,引起殿內一片刻意壓制的驚呼聲。

    而對此,蒙仲則是暗暗歎了口氣。

    自從公孫豎向他承諾過河東守的職位後,蒙仲心中難免對這個職位念念不忘,畢竟在魏國,河東守與鄴城令是兩個非常特殊的將職,而其中以河東守更為尊貴。

    正因為清楚河東守之職的可貴,因此蒙仲心中亦有些擔憂,擔心魏王或許會覺得他過於年輕,因而使他與河東守的職位失之交臂。

    如今一看,這份擔憂不是沒有道理的。

    話說回來,單單只是錯失河東守的職位,蒙仲倒不是不至於太過失望,畢竟就當前的狀況而言,河東守應該會在翟章、公孫豎、以及他蒙仲三人當中選擇一人,既然他出局了,那麼公孫豎當選的可能性就非常高——而公孫豎若是出任河東守,以他對蒙仲的信賴,其實跟蒙仲自己出任河東守也沒太大的區別。

    問題在於魏王遫那句話,即“遷方城令,封食葉、舞陽兩邑三千戶。”

    方城在哪?

    葉、舞陽兩邑,又在哪裡?

    “……”

    蒙仲瞥了一眼站在身邊的公孫豎,卻發現後者皺著眉頭、雙目猛睜。

    見此蒙仲立刻就明白了:無論是方城也好,葉、舞陽兩邑也罷,恐怕都不在河東。

    隨後,魏王遫又徐徐道出了對公孫豎的封賞:“……升上卿,食安邑五千戶,拜河東守,賜金制禮器,賞鐵兩百斤、銅八十斤、金二十斤、婢女二十人,奴僕兩百人。”

    果然,在公孫豎與蒙仲之間,魏王遫最終還是選擇了公孫豎出任河東守。

    “大王!”

    待等魏王遫說完賞賜的話後,公孫豎立刻拱手拜道:“臣有要事稟奏。”

    “哦?”

    魏王遫聞言笑呵呵地問道:“卿莫非仍對寡人的封賞有所不滿,覺得封賞薄了?”

    “並非薄了,而是過厚。”公孫豎正色說道。

    聽聞此言,魏王遫啞然失笑,擺擺手笑著說道:“卿過謙了,卿值得寡人許以這樣的封賞……”

    “大王,這並非是老臣的謙虛之詞。”

    再次朝著魏王遫拱了拱手,公孫豎正色說道:“當日犀武在伊闕時,因大意被秦軍偷襲,若非蒙仲設巧計挽回敗局,恐三十萬魏韓聯軍皆將傾覆于伊闕,成就秦將白起之名!……我軍遭夜襲那晚,犀武奮力抵抗,不幸被秦軍擒殺,臣自忖才能遠不如蒙仲,索性便將兵事託付於他,此後,臣坐鎮伊闕山,由蒙仲代臣指揮大軍與秦軍作戰,幾度將秦軍逼到絕路,最終在憚狐城,蒙仲與韓國之暴鳶聯手擊潰秦軍主力,繼而匯兵直取宜陽,此後更殺至函谷關下……在臣看來,蒙仲之才能並不遜色于犀武,今犀武不幸戰死,我河東軍折損過半,秦國雖一時與我大魏和解,但必然對河東虎視眈眈,臣以為,魏王託付河東於臣,不如託付于蒙仲……”

    聽了公孫豎的話,殿內響起陣陣驚歎之聲。

    別說殿內諸人紛紛轉頭看向蒙仲,就連魏太子魏圉、魏公子無忌,亦在席中遠遠打量蒙仲。

    畢竟在很多人眼裡,蒙仲不過二十之齡,但卻得到了尋常人一輩子都得不到的賞賜——食邑三千戶,縱觀魏國,有幾個人得到過這種豐厚的賞賜?

    可即便如此,那個公孫豎仍覺得委屈了此子,當眾推薦此子出任河東守,這讓殿內一部分魏國臣子頗感嫉妒。

    『大王真會答應麼?』

    殿內諸人紛紛轉頭看向魏王遫。

    而此時,魏王遫正捋著髯須目視著蒙仲。

    其實對於蒙仲的底細,魏王遫是很清楚的,無論是蒙仲的師承、人脈,還是蒙仲當年在趙國時曾使田文大失顏面,總而言之,蒙仲在魏王遫眼裡是一個非常麻煩的人才。

    人才無需細說,單憑蒙仲曾出任過趙主父的近衛司馬,就足以證明此人的才華,之所以說麻煩,則是因為此人與田文的恩怨。

    其實一開始,魏王遫並未打算冊封蒙仲為「方城令」,而是另有打算。

    不錯,正如蒙仲所顧慮的那樣,魏王遫此前從未想過讓蒙仲出任河東守,畢竟蒙仲實在太年輕了,而河東卻是魏國的半壁江山,除非蒙仲日後再擊敗秦軍幾次,證明其才華,否則,就算魏王遫知道蒙仲有才華,也是不敢將河東交付于蒙仲的。

    但話說回來,即便不打算封蒙仲為河東守,但魏王遫也不至於虧待這等人才,更何況蒙仲此番還立下了無人能及的功勳,因此魏王遫才決定封蒙仲為「封陵(風陵)令」,再賜“河東解梁邑三千戶”于蒙仲。

    封陵,即前些年田章、公孫喜、暴鳶聯手攻破函谷關後,秦國為了求和而歸還給魏國的城池,位於河東(郡)的西南角,那裡有好幾座渡口,向來是秦國進攻魏國的戰場前線。

    因此魏王遫覺得,居然蒙仲有如此才能,不如將其任命為封陵令,作為公孫豎的部下,待過些年公孫豎年老體弱之後,再由蒙仲接替公孫豎的位置。

    十年,這是魏王遫自己估算的期限——十年之後,他的身體恐怕也支撐不住了,到時候傳位給太子魏圉,而蒙仲本來就跟太子一系的段幹氏走得近,到時候太子登基,再提拔蒙仲接替公孫豎出任河東守,如此一來,君臣更為親近,新君會像他當今信任公孫喜與翟章那樣信任蒙仲,而蒙仲對新君也會有感恩之心。

    在魏王遫看來,這是最佳的安排。

    然而就在今日上午時,國相田文卻請見了魏王遫,說服魏王遫將蒙仲從河東遷到了宛。

    是的,方城、葉邑、舞陽,三地皆位於宛,在魏、韓、楚三國邊界。

    當年,秦相張儀以「六百里商於之地」欺騙楚懷王,使楚懷王斷絕了與齊國的盟約,此後,受騙上當的楚懷王傾盡舉國之兵報復秦國,兩國遂爆發了「丹陽、藍田之戰」。

    這場仗,令秦楚兩國皆元氣大傷,其中以楚國受到的損失更為嚴重。

    經過此事之後,楚懷王痛定思痛,重用屈平等重臣施行改革,並趁越國內亂之際,將其吞併,國力稍稍恢復。

    但齊國為了報復楚國當年的背叛,命大將田章聯合魏韓兩國討伐楚國,繼而爆發了赫赫有名的「垂沙之戰」。

    在這場仗中,韓國趁機奪取了楚國的宛城以及周邊大片土地,而魏國佔據了與其國境接壤的葉邑、舞陽,以及方城。

    同時,魏韓兩國相約共同擁有“楚方城”——即楚國早年間為抵擋鄰國入侵而建造的楚長城。

    至此,方城成為魏國在西南方向的邊境重城,其主要的防備對象是楚國,其次就是近些年時不時蠶食楚國領土的秦國。

    今日上午,田文在請見魏王遫時對後者言道:“今秦國與我魏韓兩國言和,臣猜測其或將對楚國用兵,楚國這些年,楚王熊橫治國無道,致使國內混亂,怕不是秦國對手,倘若楚國屈服于秦,秦國或將脅迫楚國再次對我魏韓兩國用兵,臣以為當提前在楚方城部署防備。”

    不得不說,田文這堂堂薛公雖然有不少缺點,但眼力確實不凡,居安思危,向魏王遫提出了楚國這個潛在的隱患,讓魏王遫深以為然。

    隨後,田文便順理成章地說道:“今蒙仲在伊闕立下赫赫軍功,若將此人派往宛地,鎮守方城,臣以為南境可保無憂。”

    魏王遫聞言猶豫不決。

    不可否認,田文這番建議確實是很有道理,但問題是,方城乃是他魏國的邊境,把剛剛立下大功的功臣打發到鎮守邊境,這算怎麼回事?

    於是田文又說道:“可將葉邑、舞陽三千戶賜予蒙仲為食邑,便再無人會誤以為大王虧待功臣。”

    的確,葉邑曾經乃是楚國貴族「葉公沈諸梁」的封邑,在這位葉公的治理下,邑內民居不下兩千戶,而舞陽亦是一座近兩千戶的城池,雖然因為當年垂沙之戰的關係,兩邑的楚人逃亡不少,但再怎麼說也不止三千戶,田文提議將這兩座邑地合起來賜予蒙仲,足以讓任何因此攻殲他的政敵閉嘴。

    但顯然,田文不會白白贈送好處給蒙仲,他的最終目的,就是要把蒙仲打發到相對貧窮的宛地去——至少相比較河東,宛地一帶的確談不上是什麼富裕之地。

    如此一來,縱使他田文推薦公孫豎出任河東守,蒙仲也占不到什麼便宜。

    魏王遫當然清楚田文推薦蒙仲為方城令究竟出於什麼目的,但他最終還是同意了。

    原因有二:

    首先,田文說的沒錯,倘若秦國果真對楚國用兵,楚國說不定真會屈服于秦國,如此一來,事先在方城一帶部署防備就變得非常必要。

    其次,魏王遫也想借機磨礪磨礪蒙仲,畢竟他魏國剛剛失去名將公孫喜,只剩下一個年過五旬的翟章獨挑大樑,而秦國那邊,還有司馬錯、向壽,以及在這場仗中大放光彩的年輕將領白起。

    如今好不容易來了一個叫做蒙仲的宋國小子,魏王遫當然也想委以重用,只不過蒙仲太年輕了,以至於魏王遫實在不敢將河東託付給此子,除非此子能繼續立下功勳證明自己。

    於是乎,在當晚的慶功宴上,魏王遫改變了原來對蒙仲的封賞,按照田文所言,將蒙仲封到了宛地。

    沒想到此舉卻引起了公孫豎的不滿。

    說實話,魏王遫也感覺挺頭疼的。

    而就在魏王遫倍感為難之際,就見國相田文起身對公孫豎說道:“公孫軍將,田某欣賞你舉薦賢才的心思,只不過,我以為蒙大夫還過於年輕,暫不足以拜領河東守之職……”

    “荒謬!”

    公孫豎當然知道此事肯定是田文從中作梗,反正事已至此,他也不怕與田文撕破臉皮,只見他冷笑一聲說道:“犀武出任河東守十幾年,我在犀武帳下亦十餘年,期間不知與秦國交兵多少回,田相以為老夫不知河東之重耶?!……伊闕之戰,我國十八萬大軍遭七八萬秦軍偷襲,於一夜之間死走逃亡十余萬人,雖韓國的暴鳶立刻派兵五萬前來援救,亦被秦軍擊退。至此危難之際,蒙仲力挽狂瀾,率殘餘六七萬敗軍,數回擊敗秦軍,且最終將那七八萬秦軍擊潰,唯剩下寥寥近萬人狼狽逃回秦國,似這等逸才,田相卻認為仍不足以拜領河東守之職,我且問田相,國內不知有誰比此子更適合出任河東守?”

    說到這裡,他冷笑一聲,又說道:“莫提老夫,老夫自忖遠不如蒙仲!”

    聽到公孫豎這番不客氣的話,田文的面色亦沉了下來。

    可尷尬的是,他心中還真沒有什麼合適的人選,否則,他豈會默許公孫豎出任河東守?——僅憑公孫豎拒絕他的好意,且在他面前推薦蒙仲,這就足以讓田文遷怒于公孫豎。

    『這個不識好歹的老匹夫……』

    在心中暗罵一句後,田文的目光逐一看向竇興、魏青、費恢、梁習等河東軍的軍司馬們。

    只見在田文的掃視下,竇興、魏青等軍司馬皆露出了詭異的表情,繼而自顧自在那飲酒吃菜,仿佛置身於外。

    也難怪,畢竟在此前那場戰事中,這些位軍司馬皆已知曉蒙仲用兵的厲害,且蒙仲性格也平易近人,因此他們皆早已默許此子接替公孫喜成為河東守,又哪裡會理睬田文的暗示?

    不錯,事實上只要他們此刻稍稍有所表示,說不定田文就會推薦他們當中的任一擔任河東守,可那又怎樣?

    他們自忖無法抵禦秦國的那個白起,縱使一時得到了河東守的職位,待下次那個叫做白起的秦將進攻河東時,他們還不是會敗在對方手中?

    更別說還會因此得罪公孫豎這位老上司,以及蒙仲這位厲害的年輕人。

    反之,倘若蒙仲能出任河東守,他們自忖定然能擋住秦國對河東的覬覦,說不定還可以期待一下封君拜侯。

    總而言之,只要竇興、魏青等軍司馬沒昏了頭,那就絕對不會去搶河東守這個位置——畢竟這可一個既榮耀又燙手的職位,得罪舊識不說,保不定什麼時候就會搭上性命。

    見竇興、魏青、費恢、梁習等軍司馬一個個毫無表示,田文心下暗自懊惱,而魏王遫,眼眸中則閃過幾絲驚詫。

    身為魏國的君主,魏王遫當然明白竇興等軍司馬此刻默不作聲意味著什麼。

    這意味著,他們皆暗中支持公孫豎的提議,支持由蒙仲出任河東守。

    『……這名少年,僅憑一場仗就折服了這些桀驁不馴的軍將?』

    瞥了一眼站在殿內的蒙仲,魏王遫心下不禁有些驚詫,繼而也逐漸明白過來,何以當年趙主父會破格提拔此子出任近衛司馬。

    『只不過……』

    在深深看了一眼蒙仲後,魏王遫心下暗自拿定了主意。

    眼下秦國已與他魏國言和,至少一兩年內不至於會對他魏國用兵,因此無論是公孫豎還是蒙仲出任河東守,其實關係都不大,反正無非就是擴充河東軍嘛,公孫豎雖說不擅用兵,但訓練兵卒總綽綽有餘吧?

    萬一日後秦國撕毀和約,攻打河東,到時候再把蒙仲調到河東不就完了?

    相比之下,楚國方面的潛在威脅卻是當務之急,本來近幾年楚國內部混亂,他魏國對楚國倒也逐漸放鬆了防備,但倘若像田文所說的那般,秦國當真脅迫楚國聯合進攻他魏韓兩國,這確實是一個非常棘手的問題。

    想到這裡,魏王遫問蒙仲道:“蒙卿,對於寡人的封賞,你可有不滿之處?”

    聽了這話,蒙仲的心情著實有些複雜。

    平心而論,魏王遫對他的封賞不可謂不豐厚,足足三千戶的食邑,足以羨煞世上絕大多數人。

    想他的故鄉蒙城才多大?不過兩千餘戶。而他蒙氏一族在蒙城的食邑,亦不過數百戶而已——而這,還是蒙氏一族祖祖輩輩傳下來的。

    而如今,蒙仲一下子就擁有了相當於蒙邑四五倍的食邑與邑民,並且升爵上大夫,拜軍司馬,為魏國鎮守方城。

    不得不說,僅憑一場戰爭的功勳,曾經對魏國毫無貢獻的他,就得到了如此豐厚的賞賜,實在不能說魏王虧待他。

    唯一的問題是,他的食邑以及他將帶兵鎮守的城池,皆不在河東。

    “臣……”

    想了想,蒙仲拱手說道:“大王厚賞,臣絕無不滿。”

    聽聞此言,魏王遫點了點頭,笑著說道:“那就好……蒙卿,你還年輕,有些事不必著急。領賞吧。”

    『……』

    聽到魏王遫的暗示,蒙仲微微一愣,旋即立刻拱手拜道:“臣領賞,多謝大王賞賜!”

    不遠處,國相田文亦聽到了魏王遫的暗示,不由地皺起了眉頭。

    他當然明白魏王遫那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就算這位魏國君主再器重他,也不會拒絕蒙仲這等人才。

    唔,這蒙仲的確是人才,而且還是大才。

    這一點,就連田文也必須得承認。

    『……這樣不是辦法,我得找一個能與這蒙仲匹敵的將才,推薦于魏王面前……』

    瞥了一眼正拱手道謝的蒙仲,田文心下暗暗想道。

    鑒於蒙仲已經接受了魏王遫的冊封,並且魏王遫也給出了暗示,公孫豎只能拱手接了封賞,默認蒙仲被調往方城的既定事實。

    隨後,魏王遫舉起酒樽與殿內諸臣子一同飲酒,使得原本這較為尷尬的氣氛得以緩和。

    當晚待宮筵結束後,公孫豎與蒙仲一同走出殿外。

    此時,只見公孫豎滿臉愧疚地對蒙仲說道:“蒙仲,當日老夫信誓旦旦對你許下承諾,未曾想……”

    “軍將言重了。”

    看著公孫豎臉上的愧疚之色,蒙仲連忙打斷道:“在下明白軍將的心意,只是……只是有人從中作梗罷了,不怪軍將。”

    的確,對於公孫豎,蒙仲絲毫沒有埋怨,畢竟,單看公孫豎方才在大殿之內為蒙仲仗義執言,就知道這位老將是真心希望他出任河東守,接替公孫喜的位置。

    聽到蒙仲的寬慰,公孫豎的面色好看了許多,點點頭卻不知該說什麼。

    見此,蒙仲只好將話題引到公孫喜的後事上:“犀武的後事,不知如何置辦?”

    公孫豎聞言解釋道:“待明後日奏請罷大王,我會帶著犀武的遺體返回河東……雖然犀武的故鄉在陰晉(華陰),但他久在河東,安邑也稱得上是他的故鄉,我準備將犀武安葬在安邑城西,使他能繼續庇佑河東。”

    蒙仲點了點頭,拱手說道:“介時在下定會前往相送……”

    深深看了一眼蒙仲,公孫豎重重點了點頭。

    隨後,竇興、魏青等人亦從殿內走了出來,與蒙仲聊了片刻。

    對此此番蒙仲沒能被封為河東守一事,竇興、魏青等亦暗暗感到可惜,不過考慮到河東守這個位置最後還是落到了公孫豎頭上,他們也不知究竟該高興還是該失望——反正就是感覺差點滋味。

    “都怪那個該死的田文!”

    蒙虎恨恨地罵了一句。

    此時,田文正好在一群大臣、隨從的簇擁中從殿內走出來,對蒙仲等人視而不見,見此,蒙虎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

    “說得不錯!”

    喝得醉醺醺的竇興大聲附和著蒙虎,旋即,兩人勾肩搭背低聲談論起了渾不搭界的事。

    再然後,他們倆就鬼鬼祟祟地溜走了,還拉走了華虎、穆武、樂進等人,也不曉得上哪鬼混去了。

    與公孫豎、魏青、費恢、梁習等人邊走邊聊,不多時,蒙仲便看到了在宮門處等待他的田黯,以及段幹寅、段幹崇父子。

    可能是覺得有些尷尬,公孫豎很快就與蒙仲告辭,帶著魏青、費恢幾人離開了。

    不過在他臨走前,段幹寅笑呵呵地邀請他來日到其府上一同喝酒,這讓公孫豎稍稍釋然了些許。

    在返回段幹氏府邸的途中,田黯問蒙仲道:“賢侄可是覺得失望?”

    蒙仲搖了搖頭,說道:“失望倒不至於,只不過……與預想的稍微有些出入吧。”

    “唔。”

    田黯聞言點了點頭,捋著鬍鬚說道:“我也沒想到,田文的動作居然這麼快……不愧是堂堂的薛公,這手段很高明啊,他不克扣你的賞賜,只是把你外調至邊境……倘若我等有何不滿,他反而可以說成挾功圖賞……”

    “哼,小伎倆罷了!”段幹寅在旁冷哼道。

    不得不說,倘若沒有公孫豎欲推薦蒙仲出任河東守這件事,今日蒙仲收到的賞賜,相信定能讓段幹寅、田黯二人感到非常滿意,但眼下嘛,他二人心中就只有對田文的強烈不滿。

    一邊咒駡著田文,眾人一邊返回返回了段幹氏的府上。

    待等諸人進府時,有門人稟告道:“家主,方才來了兩人,一個叫做蒙橫、一人叫做蒙瑉,自稱是蒙師帥的族人……”

    “哦?”段幹寅轉頭看向蒙仲。

    蒙仲愣了愣,旋即對段幹寅說道:“世叔,那兩位確實是小子的族兄。”

    說罷,他與蒙遂對視一眼,均感覺有些奇怪。

    蒙橫、蒙瑉二人來魏國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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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9
發表於 2019-11-29 23:57:23 |只看該作者
第269章:劇辛之信

    在段幹氏府上那名家僕的帶領下,蒙仲、蒙遂、蒙傲、樂毅、向繚、武嬰、樂續等人來到了府內的客房,見到了正在屋內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蒙橫、蒙瑉二人。

    “兩位阿兄。”

    蒙仲、蒙遂、蒙傲三人當即抱拳喊道,而樂毅、向繚、武嬰、樂續等人,亦紛紛與蒙橫、蒙瑉二人見禮,畢竟他們彼此都不陌生。

    見此,蒙橫與蒙瑉二人亦連忙起身回禮。

    畢竟,他們與蒙仲、蒙遂等人雖說都是族兄弟,但就成就而言,蒙仲、蒙遂已遠遠將他們拋在了身後。

    見蒙仲與蒙橫、蒙瑉二人果然相識,那名機靈的家僕當即說道:“蒙師帥,卑下命人再取些酒菜來,好叫您與兩位族兄坐下來慢慢交談。”

    “有勞了。”

    蒙仲拱手道了謝,卻也沒有推辭,畢竟他在段幹氏府上吃住有一段時日了,也不差這一頓。

    不過蒙橫、蒙瑉二人聽了這話,臉上卻露出了幾許驚訝。

    片刻後,待那名家僕離開,蒙橫抹了抹嘴邊的油脂,笑著說道:“阿仲,你真是越來越不凡了,我打聽過了,段幹氏可是魏國的大家族啊……我原來還以為大家族的人都很難相與,沒想到,剛剛報出你的名,府裡的下人便將我二人請到了這間客房,好酒好肉伺候著……”

    蒙仲搖搖頭解釋道:“這全靠孟夫子的面子,段幹氏乃是子夏弟子段幹木的後人,與儒家頗有淵源,憑著孟夫子的面子,我才能被其奉為賓客……對了,兩位族兄怎麼來了?莫非邑內發生了什麼事?”

    聽聞此言,蒙橫笑著說道:“讓阿瑉與你說罷,我這次純粹就是陪他來的,途中好有個照應。”

    的確,這年頭各地都不太平,因此外出走遠門還是結伴為妙,以便途中遇到什麼事時,彼此間好有個照應。

    而此時,蒙瑉用桌上的布擦了擦手上的油膩,旋即起身走到屋內的床榻旁,從床榻上的布囊裡取出一個竹筒,遞給蒙仲,口中說道:“此番我二人前來,只為把這封書信送到你手中……”

    “書信?”

    蒙仲愣了愣,接過竹筒後問道:“何人送來的書信?”

    蒙瑉聞言聳了聳肩,說道:“可別問我,我與阿橫都沒看過這份書信。……前一陣子,有驛卒將這封書信送到了蒙邑,也說不清楚究竟是誰送來的,蒙鶩叔打開了看了一遍,然後就叫我二人到魏國一行,專程將這封書信交給你。”

    聽聞此言,蒙仲越發好奇,遂立刻打開了竹筒的蓋子,從中抽出了一卷竹冊,攤開後徐徐觀瞧。

    待粗略看了一遍後,蒙仲臉上浮現了幾許意外,喃喃說道:“居然是他……”

    “誰?”蒙遂在旁好奇問道:“誰送來的信。”

    “劇辛。”蒙仲回答道。

    “劇辛?”

    本來向繚、樂續等人已在桌旁坐了下來,似乎正準備陪蒙橫、蒙瑉二人喝幾杯,冷不丁聽到這話,他們皆露出了驚訝的表情:“是他?”

    朝著諸人瞧了瞧,蒙橫好奇問道:“是你們的舊識麼?”

    聽聞此言,蒙遂斟酌著解釋道:“舊識……勉強也算吧,應該說是曾經的同僚。當年我等在趙國時,趙主父任命阿仲組建「信衛軍」,而當時,有一個叫做龐煖的人建立了「檀衛軍」,皆作為趙主父的近衛。……而劇辛,即是龐煖的副將,不過後來沙丘宮變後,他與趙奢一同投奔了燕國。”

    解釋完畢後,他轉頭問蒙仲道:“阿仲,劇辛在信中寫了些什麼?”

    只見蒙仲一邊觀閱書信一邊說道:“開頭是一番客套,然後他在信中言道,他已經成為了燕國的國相,而趙奢,亦已被燕王拜為上穀守……”

    “這傢伙什麼意思?”樂續聞言皺起眉頭,不高興地說道:“難不成是想向我等炫耀麼?”

    “那倒不是……”

    蒙仲搖搖頭,接著說道:“他在信中言道,燕國目前百廢待興,而他兼任國相、大司馬、大司徒三職,終日或操練軍隊,或走訪民鄉,力有不逮。倘若我等無可去之處,希望能投奔他……”

    “投奔他?”

    蒙遂、向繚、樂續等人臉上皆有些不高興。

    在他們看來,龐煖就算了,畢竟人家當初在趙國時,就跟蒙仲平起平坐,可劇辛只不過是龐煖的副將,竟然厚顏叫蒙仲去投奔他,這算什麼?

    當即,向繚冷笑著說道:“哼,如今他倒是風光了,以堂堂燕相身份送來邀請書信,想必他心中得意地很。”

    “這麼說就太過了……”

    蒙仲笑著制止了向繚。

    不可否認,劇辛這封書信中確實有些許炫耀的意思,但字裡行間的用詞還是比較嚴謹的,並無那種小人得志的意思,再者,他希望蒙仲等人前往燕國投奔他的話,亦寫得頗為誠懇,可見燕國那邊的政務,的確是繁重到讓劇辛無力支撐的地步,以至於想起了蒙仲等曾經在趙國的同僚。

    “我來瞧瞧。”

    蒙遂從蒙仲手中接過書信,仔細觀閱,旋即笑著說道:“唔……呵呵,一人兼掌三個職位,這劇辛看來是撐不住了,喲,阿仲,他在信中言,若你肯投奔燕國,他便向燕王舉薦你為大司馬……呵,這傢伙倒也真敢誇口,阿仲若有意投奔燕國,還用得著他舉薦?”

    的確,當年蒙仲曾跟著趙主父與燕王職有過一面之緣,當時燕王職就很欣賞蒙仲,甚至還在趙主父面前說過,若在趙國呆得不快,大可到燕國投奔他,他必然重用——記得這番話,當時讓趙主父很不高興。

    “大司馬啊?嘖嘖嘖……我來瞅瞅。”

    向繚、樂續等人亦圍到了蒙遂身邊,旋即,樂續笑著說道:“哈,信上還提到了阿毅,嘖嘖,漁陽守……這燕國還真是缺人,郡守之位隨意就給。嘖,怎麼不給咱們呢?”

    聽聞此言,樂毅淡淡笑道:“最起碼也得給軍司馬吧。”

    “那是自然。”

    眾人哈哈一笑,旋即蒙遂便將劇辛的書信放到了一旁。

    片刻後,府上的下人們送來了酒菜,蒙仲等人便在屋內,陪著蒙橫、蒙瑉二人又喝了些酒。

    在喝酒的期間,蒙橫驚訝地對蒙仲說道:“阿仲,據府上的下人告訴,你已經被魏王封為中大夫,且在軍中擔任師帥?”

    話音剛落,蒙傲便急著糾正道:“蒙橫阿兄,那是之前了,蒙仲阿兄前一陣子在伊闕擊敗了秦國的軍隊,魏王冊封他上大夫之爵,還給了三千戶的食邑呢!”

    “上大夫?”

    “三千戶食邑?”

    蒙橫、蒙瑉二人面面相覷,滿臉吃驚之色。

    這也難怪,畢竟他們蒙氏一族的領地,滿打滿算也才數百戶,雖說蒙仲等人都自稱故鄉在蒙邑,但事實上,蒙邑並非全然歸蒙氏一族所有,還有樂氏、華氏等家族。

    而如今,魏王遫賜蒙仲食葉邑、舞陽兩地三千戶,這意味著這兩座城邑是確確實實歸蒙仲所有。

    來魏國還不到一年,蒙仲就得到了四五于蒙氏家族領土的食邑——要知道蒙氏一族的賜地,那可是家族一代一代傳承下來的。

    與蒙瑉對視一眼,蒙橫眼巴巴地說道:“三千戶的食邑,想必方圓很大吧……”

    蒙仲當然能猜到蒙橫、蒙瑉二人在想什麼,聞言當即邀請道:“兩位族兄若是閑在蒙邑呆得悶了,不如來幫愚弟一把……愚弟絕不會虧待兩位兄長。”

    聽聞此言,蒙橫、蒙瑉二人心中大喜。

    在這個年代,一人得勢,其餘族人前往投奔,這是司空見慣的一件事。

    而對於蒙仲來說,相比較其他人,他自然更信任自己家族的族人——正所謂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族軍的凝聚力,可要比一般軍隊團結地多。

    更何況蒙仲剛剛遷方城令,為魏國防守南邊的邊境,他勢必要重新組建一支他能信賴的軍隊,倘若有家族的族兄弟前來投奔,這自然是一件好事。

    “就這麼說定了!”

    蒙橫當即大喜道:“想老子曾經也是打過宋滕之戰的老卒,現如今在鄉邑務農,實在是……”

    “哈哈哈。”

    眾人聞言皆笑了起來。

    還別說,蒙橫、蒙瑉,確實是蒙氏一族中早蒙仲一步投身戰場的老卒,記得在宋滕之戰的時候,他們還耐心教導蒙仲、蒙虎二人如何在戰場上保存性命,雖然當時他們教導蒙仲、蒙虎二人的方式有點問題,但不能否認,他們是真心實意希望蒙仲等人能在戰場上活下來,畢竟那場戰爭,蒙氏子弟死傷地實在太多了。

    笑罷之後,樂續亦對蒙仲說道:“阿仲,說起來,我樂氏一族族內亦有些族兄弟……”

    “無妨,只要願意,皆可來投奔我。”蒙仲很客氣地說道。

    說實話,蒙仲娶了樂氏一族的宗女樂嬿為妻,因此樂氏子弟跟蒙氏子弟一樣,都算是他的兄弟。

    包括向繚、武嬰、華虎他們的族兄弟,蒙仲都是信得過的。

    倘若這些家鄉的諸家族子弟皆在投奔蒙仲,縱使蒙仲日後到了方城、葉邑、舞陽一帶,也可以避免無人可用的尷尬。

    由於得到了蒙仲的承諾,諸人興致都很高,聊得也越發熱切。

    忽然,蒙仲問蒙瑉道:“族兄,近一年宋國有什麼戰事麼?”

    “你是指與齊國麼?”

    蒙瑉聞言,臉上的笑容徐徐收斂了起來,正色說道:“據我所知,太子(戴武)坐鎮郯城,與景敾、戴不勝幾人,近一年與齊國發生了幾場戰事,不過皆擊退了齊國……”

    聽聞此言,蒙仲滿臉詫異,表情古怪地問道:“是……是田章兄領兵麼?”

    “那倒不是。”蒙瑉搖搖頭說道:“統率齊軍的大將叫做田觸,匡章並未出面。”

    『田觸……哦,原來是他。』

    蒙仲頓時想起了曾經被他以五百信衛軍夜襲擊破的齊將田觸,心中頓時恍然。

    的確,他教導了太子戴武該如何與齊國抗衡,那就是擺出一副欲與齊國魚死網破的架勢,只要齊國還想跟秦國爭天下霸主的位置,就絕對不會跟宋國死磕。

    除此之外,蒙仲還建議太子戴武多建城塞,多積糧草,總之要使宋國成為一塊長滿倒刺的硬骨頭,叫齊國啃不下去。

    但即便如此,倘若齊國那邊是由他義兄田章掌兵,蒙仲心中難免還是有些忐忑。

    好在這幾次田章並未出面。

    『……難道是義兄的身體狀況出了什麼問題?亦或是他與齊王田地發生了什麼矛盾?』

    蒙仲難免又擔憂起田章來。

    而此時,蒙瑉仍在繼續講述著他所瞭解的情況:“……其餘嘛,我知道的不多。哦,對了,好似大王在陶邑增駐了軍隊,還將戴盈之軍司馬調到了陶邑。”

    “唔?”

    蒙仲聞言皺起了眉頭。

    要知道,宋國的陶邑只與魏、衛兩國接壤,往日宋國駐重兵于陶邑,那是為了防備魏國,但現如今,魏國與宋國締結了盟約,宋王偃其實並沒有理由防備魏國。

    防備衛國那更是一個笑話,衛國現如今就只剩下一個濮陽了,若不是有魏國庇護,趙、宋兩國隨便派一支軍隊即可滅了衛國。

    既不是防備魏國,又不是防備衛國,宋王偃在陶邑增駐軍隊是為什麼?

    『……趙國!』

    稍稍一想,蒙仲心中便已猜到了原因。

    曾幾何時,趙國乃是宋國的盟國,宋國曾借助趙國的力量對抗齊國與魏國,而現如今,魏國與宋國締結了盟約,而趙國,卻成為了宋國必須防範的對象,不得不說這著實令人唏噓。

    當晚,蒙仲將蒙遂、樂毅、向繚三人請到自己屋內,與他們商討當前的局勢。

    期間,蒙遂率先開口道:“宋王即在陶邑增駐軍隊,想必已經意識到了來自趙國的威脅……倘若齊趙兩國合兵攻宋,多半會在「東阿」會盟,繼而揮軍南下,陶邑首當其衝……”

    “別忘了燕國。”

    向繚瞥了一眼一旁的矮桌,因為矮桌上正擺著劇辛給蒙仲的書信。

    旋即他低聲說道:“劇辛此人,還算有點能耐,但即便如此,燕國亦不可能在短期內做到不懼齊國,若齊國真正有意攻伐宋國,除了趙國意外,齊國必然會脅迫燕國一同楚兵,似這般,齊趙燕三國伐宋,很有可能兵分兩路,其中一路正如阿遂所言,即齊、趙兩國軍隊在東阿會盟,繼而順勢南下進攻陶邑;而另一路,可能是兵出東海,牽制住太子戴武的軍隊……只是不知燕國軍隊到時候在西路,還是在東路。”

    此時,樂毅搖搖頭說道:“阿遂、向繚,你二人想的不錯,但忽略了魏國的態度。……齊趙聯軍若攻陶邑,魏國是來得及救援的,因此主攻還是在東路,趙國應該主要負責牽制魏國,倘若魏國當真有意救援宋國……”

    “當真有意救援宋國?”

    蒙遂、向繚二人轉頭看向樂毅,似乎有些不解,就連蒙仲亦轉頭過去。

    半響後,蒙仲皺著眉頭說道:“你是指田文?……田文雖與我有仇,但他亦深恨齊國,不至於會坐視齊國吞併宋國吧?”

    聽聞此言,樂毅搖搖頭說道:“我不是說這個,阿仲,你覺得,倘若齊趙燕三國當真對宋國用兵,魏國真會救援宋國麼?”

    “為何不會?”不等蒙仲開口,蒙遂不解地問道。

    聽了蒙遂的話,樂毅笑了笑說道:“這樣,我換個說法,魏國……有能力救援麼?”

    蒙仲、蒙遂、向繚三人對視一眼,面色逐漸變得凝重起來。

    因為他們忽然想到了伊闕之戰,在那場仗中,魏國損失了整整十萬軍隊。

    “……魏國的主要威脅來自于秦國,倘若齊國聯合趙、燕兩國進攻宋國,魏國是否敢、是否會冒著被秦國趁虛而入的兇險,派兵救援宋國?”頓了頓,樂毅接著說道:“如果我是齊王,我會派使者前往秦國,說服秦國默許齊國吞併宋國,只要秦國同意,到時候,在齊、趙、燕三國軍隊進攻宋國時,秦國陳兵于魏國邊境,你覺得魏王敢派援兵支援宋國麼?”

    “說服秦國默許齊國吞併宋國?”蒙遂吃驚地說道:“這怎麼可能?秦國需要宋國牽制齊國!”

    “但問題是,如今宋國牽制不住齊國了。”樂毅正色說道:“以往,齊魏聯盟,趙宋聯盟,可事實上,卻是齊國在單獨對抗趙宋聯盟,魏國在做什麼?他在抵擋秦國的進攻。而現如今,齊趙兩國聯合了,而魏國則與宋國結了盟,倘若秦國不攻擊魏韓兩國,那麼,齊趙聯盟與魏宋聯盟,或可以抗衡一陣子,但問題是,你要秦國如何自處?看著中原諸國僵持,而他卻按兵不動?你我都知道,秦國一直想進兵中原,他是不會放棄攻佔魏韓兩國的。……既然如此,索性就與齊國達成默契,齊國取宋國,秦國攻魏韓兩國,雙方皆先吞併相對弱小的國家,使秦齊兩國平分天下,然後再做打算。”

    “先讓其他人都出局,然後秦齊兩國再分勝負……麼?”

    摸了摸下頜,蒙仲露出了沉思之色。

    他必須得承認,樂毅提出的這個設想,並非沒有可能發生。

    而一旦秦齊兩國達成默契,秦國必然會在齊國進攻宋國的同時,派兵進攻魏國,替齊國牽制住魏國,使其無法救援宋國,而如此一來,宋國就得做好孤軍奮戰的準備。

    此時,樂毅微微歎了口氣,看著蒙仲說道:“倘若你此番成為了河東守,直接接管河東十萬編制的魏軍,日後在魏王猶豫是否救援宋國時,你還可以通過你河東守的身份來影響魏王,但……”

    說到這裡,他忽然站起身來,將擺在不遠處那張矮桌上的劇辛的來信拿了起來,同時口中說道:“阿仲,既然你暫時無法左右魏王的意見,那麼,你就得考慮燕國……”

    “投奔燕國?”

    向繚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阿毅,你莫非是喝多了?阿仲雖然此番沒能得到河東守的職位,但他怎麼說也……”

    壓壓手打斷了向繚的話,蒙仲看著樂毅,忽然問道:“阿毅,你打算奔赴燕國?”

    樂毅亦不隱瞞,如實說道:“在伊闕時,我就在想,損失了十萬軍隊的魏國,能否還有餘力庇護宋國……答案是否!眼下的魏國,縱使單獨面對秦國的進攻也很吃力,哪有餘力幫助宋國?而今日,劇辛的這封書信,讓我得到了很大啟發。……既然宋國的盟友魏國被削弱了,我等為何不能削弱齊國的力量呢?比如說,想辦法讓趙、燕兩國不幫助齊國。”

    聽聞此言,蒙仲皺眉說道:“趙國如今被奉陽君李兌把持,恐怕很難說服……”

    “所以我想到了燕國。”拋了拋手中的竹筒,樂毅沉聲說道:“燕國與齊國有「子之之恨」,你我都見過燕王,都知道他對齊國恨之入骨,若不是沒有辦法,燕國絕不會屈服于齊國。既然如此,何不將燕國作為宋國的‘內應’?……縱使到時候宋國不敵齊趙兩國軍隊,只要燕國軍隊于背後給予齊國痛擊……”

    “可燕國擋不住齊國的報復啊。”蒙遂皺眉問道。

    “擋得住……”

    沒等樂毅開口,只見蒙仲凝視著前者,沉聲說道:“只要阿毅在燕國,燕國就能擋得住齊國!不過……阿毅,你想仔細了麼?燕國目前百廢待興……”

    “總好過方城吧?”樂毅臉上露出了幾許笑容,調侃道:“我跟你去方城,最多一城守將,可去了燕國,那便是大司馬、漁陽守……”說到這裡,他收斂了笑容,正色說道:“我本來只是略有想法,不過細想之後,愈發覺得可行。你這邊縱使我不在,仍有阿遂、向繚可以輔佐你,更何況你帶兵打仗我本就不擔心……既然如此,我不如前往燕國,燕國如今仍是求賢若渴,只要我能取得燕王的信賴,或就可左右齊國攻宋時燕國的態度……皆時,魏國有你,燕國有我,你我合謀,或就能阻止齊國吞併宋國。……阿仲,你覺得如何?”

    “……”

    蒙仲皺著眉頭沉思著。

    他絲毫不會懷疑樂毅的初衷——倘若樂毅有心奔榮華富貴,當初在沙丘宮變後,就可以與劇辛、趙奢二人一同前往燕國,還輪得到劇辛在燕國一人兼三職?

    樂毅乃是國相之才!

    可結果呢,樂毅卻跟著他們一群人先回宋國,然後又奔赴魏國,說白了只因為四個字:情投意合。

    而就當前來說,他蒙仲還沒有辦法左右魏國的態度,樂毅留在他身邊,說實話的確無法使這位大才發揮才能。

    但倘若樂毅到了燕國,他們就能掌握齊國的動態,並且,設法讓燕國成為宋國的“內應”,在關鍵時候給予齊國致命一擊。

    更何況,蒙仲從不認為樂毅的才能在他之下,但長久以來,樂毅卻甘心屈居他之下,說到底不過兩個字。

    情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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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0
發表於 2019-11-29 23:57:36 |只看該作者
第270章:暫別奔赴

    次日,蒙仲將樂毅的決定告訴了眾同伴,讓蒙虎、華虎、樂進等一干人頗為驚愕。

    然而在“戰略”上的事,蒙虎、華虎、樂進等人卻給不出什麼好的建議,這類事以往都是蒙仲、蒙遂、樂毅、向繚四人商議決定,因此他們也說不清樂毅前赴燕國是否有利於宋國。

    但有一件事可以肯定,即他們不捨得樂毅的離開。

    其實樂毅又未嘗不是如此呢?

    曾經樂毅在中山國的時候,身邊並沒有多少同伴,能與之相伴的就只有祖輩傳下來的幾部兵書,但自從結識了蒙仲一行人之後,樂毅的生活就豐富多彩了許多,在才智方面,有蒙仲、蒙遂、向繚可以與他切磋;在平日裡,有蒙虎、華虎等人會拉他下水——就好比昨晚蒙虎與華虎等人跟著軍司馬竇興到城內鬼混,這群人就沒忘記想拖樂毅下水,畢竟在一行人當中,就屬樂毅看起來最正經。

    總而言之,與這些同伴間的情義,讓樂毅頗感不舍。

    只是樂毅也明白,若他留在蒙仲身邊,幫不上自己的這群同伴,也幫不上宋國——在帶兵打仗方面,蒙仲絲毫不比他遜色;在訓練士卒方面,蒙遂亦能獨挑大樑,至於軍中的事務,向繚亦能打理地井井有條,既然如此,何不前赴燕國,去做蒙仲、蒙遂、向繚等人無法去做的事呢?

    “要不,我跟阿續一同前往燕國,助阿毅一臂之力吧?”

    在思忖了片刻後,樂進少有地正經說道。

    聽聞此言,樂毅搖搖頭說道:“你們留在阿仲身邊吧。……阿仲剛出任方城守,正是用人之際,據我估算,近兩年魏國怕是少不了要發生戰爭,而燕國,如今已臣服齊國,應該不至於會發生什麼戰事……”說到這裡,他罕見地眨眨眼睛,調侃道:“不是我說,除了阿仲、阿遂、向繚三人,其餘人就算去了燕國,恐怕也起不到什麼幫助。”

    的確,在他們一干同伴當中,其實並不欠缺帶兵打仗的經驗,可輪到治理國家,那差距可就大了,就連蒙仲、蒙遂、向繚等人也從未嘗試管理、治理一座城池,就更別說蒙虎、華虎二人,純粹只會帶兵打仗的莽夫,讓這幫人跟著一同前往燕國,只要燕國不發生戰爭,這幫人幾乎是難有什麼作為。

    當然了,樂毅說這話,說到底也只是為了沖淡離別的傷感而已。

    這一點,諸人其實也明白,這不,待樂毅說完後,華虎、樂進二人立刻就跳腳起來,故作憤慨地說道:“你未曾見我治理過城邑,如何能判定我等沒有這方面的才能?”

    “說的是!”蒙虎亦理直氣壯地幫腔,只可惜眾人在看了一眼他後,紛紛投以嫌棄的目光,這讓蒙虎覺得很傷感。

    雖然他蒙虎沒看過多少書,帶兵打仗也純粹憑藉直覺,亦絲毫沒有治理城邑的經驗,但他知道他有這方面的才能!

    就在眾人故作爭執之際,就聽蒙仲沉聲說道:“你一個人前赴燕國,我們誰也不會放心,既然這樣……讓榮蚠陪你一同前往燕國吧。”

    “我?”在眾人當中,榮蚠頗感意外。

    蒙仲並未正面回答榮蚠,而是在看了一眼前者後,對樂毅說道:“榮蚠,曾經亦是我宋國的悍卒,因為勇武而被太子(戴武)看重派往我這邊,但我覺得,他在我身邊擔任近衛,著實屈才了……眼下燕國正是用人之際,以榮蚠的才能,相信定能在燕國有一席之地。”

    聽聞此言,樂毅轉頭看向榮蚠。

    正如蒙仲所言,榮蚠其實亦是一名猛士,但不得不說,他在蒙仲等人身邊,幾乎很難有發揮本領的機會。

    至少在帶兵打仗方面,蒙虎、華虎、穆武、武嬰、樂進等人個個不遜色榮蚠,且這些人與蒙仲也更為親密,在這些人面前,榮蚠的確很難有出彩的機會——蒙仲這邊其實不缺將才。

    但倘若榮蚠跟隨樂毅前往燕國,那麼榮蚠就能作為樂毅的副將,在軍隊之事上幫助樂毅。

    當然了,他暫時能幫上樂毅的,多半也只是訓練一下兵卒,畢竟榮蚠這段時間在蒙仲身邊出任近衛,實在沒有什麼積累經驗的機會。

    但不管怎麼說,身邊有個熟悉的人,這終歸是一件好事。

    “這……”

    在猶豫了一番後,樂毅轉頭看向榮蚠:“榮蚠,你意下如何?”

    “這個……”

    榮蚠臉上露出了猶豫之色,遲疑地說道:“當初太子派我來,是為了保護蒙司馬……”

    見他面露遲疑之色,蒙仲拍拍他肩膀說道:“榮蚠,你是個人才,我原本打算著,若我此番能成為河東守,我便將其中一座城邑交予你,讓你慢慢積累經驗,但眼下的情況你也看到了,我自己都只混了一個方城守……我拿你當同伴,是故跟你說句真心話,若我需要十年才能在魏國混上河東守的位置,你就徹底被我耽誤了……眼下阿毅孤身一人前往燕國,而燕國正欠缺人才,你到了燕國,必定能成為一員將領,到時候可以助阿毅一臂之力。”

    聽了蒙仲的話,榮蚠陷入了沉思。

    他亦想封君拜侯、光耀門楣,是故當初他打定主意跟隨蒙仲,哪怕跟著蒙仲從宋國來到魏國。

    但問題是,蒙仲身邊並不缺將才,像蒙虎、華虎、穆武幾人,隨便挑個出來,無論是單打獨鬥還是行軍打仗,他都不是對方的對手,更別說還有曹淳、魏續、蔡成等新投奔他們的將領。

    不得不說,在蒙仲這邊,他的確很難有獨挑大樑的機會。

    但跟著樂毅前往燕國就不同了,燕國如今正缺人才,就算他這樣的,說不定也能混上軍司馬的職位,然後他慢慢積累經驗,日後未嘗沒有跟蒙虎、華虎等人平起平坐的可能。

    就像蒙仲所說的話,他是真心拿他當同伴,才會為他的日後考慮。

    想到這裡,榮蚠感激地看向蒙仲,點點頭說道:“此生能與蒙司馬諸位結識,實在是榮蚠畢生的幸事!……我亦不遮掩心跡,我想跟‘佐司馬’到燕國去看看,看看是否有出人頭地的機會,但我若是離開,蒙司馬你這邊……”

    仿佛猜到了榮蚠的心思,蒙仲笑著說道:“榮蚠,以你看來,我其實真的需要有禁近衛在旁保護麼?”

    聽了這話,榮蚠自己也不禁笑了起來。

    的確,別看蒙仲穿上長袍後仿佛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但事實上,蒙仲這些年來從未間斷過鍛煉——在武力方面,蒙仲在他們一群同伴當中,其實是可以排進前三的,只不過他並不會像蒙虎、華虎他們熱衷於炫耀自己的武力與勇猛罷了。

    想到這裡,榮蚠亦放下了心。

    當日,蒙仲等人在段幹氏的府上喝了一頓送別酒,隨後待這頓酒喝完後,蒙仲、蒙虎、蒙遂等所有人,將樂毅與榮蚠二人送出了大樑城東十裡。

    在臨別時,蒙仲伸出雙手攬著樂毅與榮蚠二人的肩膀,鄭重地囑咐道:“出門在外,千萬要注意安全。……阿毅,你有時候過於耿直,息怒皆行於色,碰到自己看不慣的人,非但會冷眼相待,甚至還會出言嘲諷,在燕國時需多加注意。”

    聽了這話,樂毅表情古怪地看向蒙仲,沒好氣地說道:“這話輪到你說?你與田文是怎麼結怨的?當初我是不是在後面拉著你?可結果呢?你還是跟田文撕破了臉皮……”

    “有這事麼?”

    蒙仲忽然有些尷尬。

    從旁,諸人哈哈大笑。

    期間,向繚說了句公道話:“論冷靜嘛,其實阿毅比阿仲更冷靜,但是阿毅嘴太毒,往往一句話就能把人氣個半死……”

    聽到“嘴毒”這話,諸同伴們紛紛點頭。

    想當初在趙國時,信衛軍的士卒為何畏懼樂毅勝過畏懼蒙仲,不就是因為樂毅在訓練他們時說話太刻薄麼?那簡直是能活生生把人給氣死。

    而聽聞此言,樂毅笑著揶揄向繚道:“這話也輪不到你說。……我是毒在嘴上,你可是毒在心裡。”

    的確,論心狠,論性格淡涼,在諸人當中其實是向繚最甚。

    比如當年蒙仲在趙國伏擊廉頗軍時,曾在林中放了一把火,當時蒙仲、蒙虎、華虎等人都均心中有些不忍,畢竟對方也是趙國的將士,可向繚這廝卻說了什麼?——可惜沒有于林中淋便火油!

    或許這個看起來白白淨淨的書生,其實才是這幫人中最腹黑、最狠辣的那個。

    “別說得這麼直白嘛。”

    被樂毅拆了台,向繚故作懊惱地說道,再次引起了諸人的哄笑聲。

    而此時,蒙仲則在叮囑榮蚠:“……榮蚠,你的勇武,我是清楚的,但在帶兵打仗方面,你還欠缺許多經驗,待到了燕國後,如有機會,應當多看看兵法。……兵法並不能直接幫助你擊敗敵軍,但卻可以增長你的見識,助你日後在遇到類似的戰況時,能立刻想到該以什麼樣的戰術在擊敗對手,並且順著這個思路,去推測對手的想法。……在這方面,你可以向阿毅多請教請教。”

    “嗯!”榮蚠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

    最後的最後,蒙仲攬著樂毅與榮蚠二人的肩膀,壓低聲音說道:“最後的最後,你二人保護好自己,若在燕國呆得不快,不妨再來我這邊……在我心中,你們跟阿虎他們一樣,皆是我的兄弟。”

    “嗯!”

    樂毅與榮蚠重重點了點頭。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在蒙仲、蒙虎、蒙遂等人相送下,樂毅與榮蚠二人最終還是登上了一輛代步的戰車,踏上了前往燕國的旅程。

    蒙仲等人與樂毅相識快四年了,與榮蚠相識也已兩年,此番他二人離開前往燕國,要說不傷感,這當然不可能。

    但是蒙仲知道,樂毅前往燕國,這是就目前來說最佳的選擇。

    至於榮蚠,他一方面是希望榮蚠助樂毅一臂之力,另一方面,也是希望榮蚠能找到適合其發揮才能的地方。

    不過說到底,還是他不夠被魏國所重視——倘若他此刻已是魏國的河東守,或許就不需要樂毅前赴燕國為日後做準備,而榮蚠,亦能在他這邊得到能發揮才能的職務。

    只可惜,他如今只是一介方城守,一介魏國邊境的城邑守將而已。

    但此刻的他,卻顧不得傷感。

    畢竟方城雖然偏遠,但不可否認是魏國的南境要塞,是蒙仲在魏國起步的基礎。

    目視著樂毅、榮蚠二人代步的戰車消失在視線中,蒙仲沉默了片刻,轉身對諸同伴沉聲說道:“走吧,咱們收拾一下,也得前赴方城了。……阿毅去了燕國,咱們在魏國也得加把勁了,總不能他日阿毅已封君拜侯,咱們這邊,還只是一個方城守……”

    聽聞此言,蒙虎、華虎等一般同伴嗤笑了一下,但立刻就收斂了笑容,露出了滿臉的凝重之色。

    在旁,向繚平靜地說道:“田文不可能一輩子都能打壓我等,而我等,也不可能一輩子都只有一個方城守……”

    “說得好!”

    蒙仲點了點頭,旋即目視著諸一干同伴說道:“眼下我等的第一步,即奔赴方城,聚集我蒙邑蒙氏、樂氏、華氏等家族弟兄,以此為核心重新組建一支軍隊,東可抵抗齊趙、西可遏制秦國,這支軍隊,將會是日後我等在魏國的保障……”

    聽聞此言,蒙虎、華虎、蒙遂、向繚、武嬰、樂進、樂續等人重重地點了點頭。

    片刻後,待蒙仲回到城內,回到段幹氏的府上,正巧看到段幹寅、田黯二人正在堂屋內說話。

    待見到蒙仲後,段幹寅招招手將蒙仲召到面前,有些驚訝著問道:“聽府上的下人說,你身邊的同伴中有人離開了?”

    聽了這話,蒙仲搖了搖頭,糾正道:“並非離開,而是為了一致的目標暫時分別。”

    聞言,段幹寅與田黯對視一眼,都感覺蒙仲此刻的心情稍有些起伏。

    不過對於這些小輩間的事,他們也不想參合,因此扯了幾句後,段幹寅便說起了正事,即蒙仲出任方城守這件事。

    “……老夫知道,以阿仲你的才能,屈居於方城守一職,未免太過於屈才,然王令既出,無從更改。不過,咱們可以換個辦法……”

    從旁,田黯介面道:“我跟段幹兄是這麼想的,阿仲你先到方城赴職,莫要給大王留下仗著有才能就桀驁難馴的印象,待過些時日……唔,大概在今年年底前,我與你段幹叔會再次請見大王,設法將你從方城遷調河東……”

    聽了這話,蒙仲搖了搖頭說道:“兩位世叔的好意小子心領,不過小子已經決定從方城起步。”

    “從方城起步?”

    田黯皺了皺眉說道:“阿仲,你知道方城在哪麼?它在宛地,在魏韓楚三國的邊界,聽聞當地貧窮人稀,你……你可莫要意氣用事。”

    見此,蒙仲搖頭解釋道:“田叔誤會了,小子並無意義用事,只是小子覺得,方城或許是如今最適合小子的地方……田文刻意打壓我,無非就是讓我不痛快,只因為我曾經叫他不痛快,只要他還受到魏王的寵信,還在魏國擔任著國相之職,縱使有兩位世叔出面,恐怕也很難將小子調到河東。退一步說,就算為此與田文撕破臉皮,將小子調到了河東,田文也肯定會從其他方面設法為難小子,與其如此,我不如索性就呆在方城,在那裡為魏國重新訓練一支軍隊,這既能增強魏國的實力,亦能增加小子日後在魏王心中的影響力……而田文,他見我老老實實留在方城,應該不至於再故意為難……”

    “唔……”

    聽了蒙仲的解釋,段幹寅與田黯捋著髯須沉思了片刻。

    他們必須承認,蒙仲雖然年紀輕,但考慮事物確實周祥。

    “那……我與段幹兄能幫上你什麼呢?”田黯問道。

    蒙仲想了想說道:“首先,我希望能得到更多的軍隊編制……”

    方城,屬於魏國的邊境重城,因此基本上是一軍兵力駐守,即一萬兩千五百人,但蒙仲的野心可不僅僅只有如此。

    在魏國這邊,他需要防著田文故意為難他,但放眼魏國最大的敵人秦國,秦將白起比他大不了幾歲,就已經是統領近十萬秦軍的主帥了。

    想要與白起抗衡,蒙仲就得得到更多的兵力。

    “你想要多少兵力的編制?”田黯低聲問道。

    只見蒙仲抬起右手,五指伸開,沉聲說道:“最起碼……五萬!”

    見此,段幹寅與田黯面面相覷。

    他們倒不是覺得蒙仲不足以管理一支五萬的軍隊,關鍵在於後者的職位方城令——雖說方城乃是魏國的南境要塞,但也不至於派駐五萬軍隊吧?

    而知道這五萬軍隊可不僅僅只是一個數字,考慮到軍隊士卒的錢餉,每日損耗的米糧,這就是一個天文數字。

    見段幹寅與田黯面露難色,蒙仲當即說道:“我可以少要一部分軍隊的錢糧,不足部分我自己想辦法,只要兩位世叔能說服魏王給我五萬人的編制……”

    “你自己想辦法?”田黯吃驚地說道:“想要養活一支五萬人的軍隊,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蒙仲正色說道:“話雖如此,但沒有足夠的兵力,於國內無法引起魏王的重視,于國外……秦國雖說暫時與我魏國言和,但他意圖東進中原的野心卻不會熄滅,有足夠的兵力,日後我才有更多的選擇。”

    聽聞此言,田黯與段幹寅對視一眼,默默地點了點頭。

    其實他們聽得出來,蒙仲是想訓練一支完全聽命於他的軍隊,日後拿這個作為依仗與田文抗衡。

    平心而論,這對魏國、對王室也並非全然是一樁好事——以蒙仲的才能,再讓他得到五萬人的軍隊編制,日後魏國還有幾人能駕馭他?

    至少田文辦不到!

    但段幹寅與田黯皆頗有默契地沒有提及。

    于公來說,蒙仲的確說得沒錯,似他這等擅戰之將,手中必須有一支值得信賴的軍隊,日後才能抵擋住秦國的軍隊。

    而于私來說,蒙仲也是他們這邊的人,是他們太子魏圉派系中的之一,蒙仲能得到更大的權力,這對他們來說也是有利的。

    畢竟就目前而言,國相田文對魏王遫的影響力的確是大,以至於魏王遫看重田文勝過看重太子魏圉,這在段幹寅、田黯等魏國本土貴族而言,本身就是一樁“本末倒置”的事。

    那田文,說到底也只是一個外人而已!

    至於蒙仲日後手握兵權,是否會做出有損于魏國、有害于魏王室的事,段幹寅、田黯對此倒並不擔心。

    畢竟蒙仲乃是莊子、孟子的弟子,且他們也早已摸透了蒙仲的品性,縱使日後蒙仲在魏國權傾朝野,又怎麼可能會做出竊取國家的醜惡行為?

    考慮到這些,田黯點點頭說道:“好!這事我來想辦法……倘若這次那田文還要從中作梗,我便卷起袖子與他搏鬥,他姓(氏)田,我也姓田,沒什麼大不了的!”

    縱使蒙仲此前滿臉凝重之色,亦被田黯這話給逗笑了。

    還別說,田黯與田文都姓田,但事實上,田黯乃是魏國本土的貴族後人,而田文,確實出自齊國的田氏,確切地說,是曾經陳國公子陳完的後人——這兩個田氏,往前追溯百來年也不是什麼同宗。

    聽了田黯不正經的話,段幹寅無語地搖了搖頭,旋即又問蒙仲道:“其他呢?除了軍隊的編制,其他賢侄可還有什麼需要老夫二人幫忙的?”

    “這個嘛……”蒙仲猶豫了一下,旋即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雖然此番沒能當上河東守,但……還是希望世叔能資助小子一批戰馬,小子還是想組建一支騎兵……”說到這裡,他又連忙補充道:“至於買馬的欠款,希望世叔能允許小子拖欠一段時日,但我保證日後會如數奉上……”

    “哦,你說這事啊。”

    段幹寅捋了捋髯須,隨意地說道:“當初老夫許諾過,只要你能當上河東守,就贈你萬匹戰馬,即便如此你並未當上河東守,那索性就折半……贈你五千匹!”

    “五千匹?”

    蒙仲被段幹氏一族財大氣粗給驚到了,五千匹戰馬竟說得如此輕描淡寫。

    他連忙拱手謝道:“多謝世叔!”

    “不必謝。”段幹寅擺了擺手,旋即笑著說道:“老夫與你田黯叔不同,我段幹氏一族,歷代都是商賈……”

    蒙仲一聽就懂了,當即拱手說道:“世叔有何要求,儘管吩咐。”

    段幹寅也不客氣,嘴裡當即迸出兩個字:“西河(郡)!”

    “西河?”蒙仲微微一愣。

    “唔!”段幹寅點點頭,沉聲說道:“曾經我魏國佔據西河時,西河皆是我段幹氏的牧場,然而如今,那片地方卻被秦國所佔據……賢侄,你不必謝老夫,老夫今日贈你五千匹戰馬,即希望你日後能幫我魏國,幫我段幹氏奪回西河,那裡才是我段幹氏祖祖輩輩的家業所在……”

    蒙仲聞言點了點頭,也沒有立刻就許下什麼承諾:“小子記下了!”

    然而聽了這話,段幹寅卻很高興,當即又許諾會資助蒙仲一批錢財,助蒙仲組建新軍。

    顯然,他是把籌碼壓在了蒙仲身上,寄希望于蒙仲日後助他們從秦國手中奪回西河。

    五日後,待諸事安排妥當之後,蒙仲帶著蒙虎、蒙遂等一干同伴,在麾下直率的曹淳、蔡成、魏續那兩千余魏武卒的保護下,朝著宛地方城徐徐而去。

    方城雖遠,但不可否認是他迄今為止所得到的最高的職務。

    葉城、舞陽雖然貧瘠人稀,但卻是迄今為止所得到的唯一的食邑。

    要說一點也不激動,這當然也不可能。

    說不定在不遠的日後,他會因此被魏王封為方城君,或者是舞陽君。

    舞陽君蒙仲……

    聽上去似乎還不錯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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