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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李葳 -【日以繼夜(日夜系列之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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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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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以繼夜(日夜系列之三) 作者:李葳

「你一定是在開玩笑!」凌恩臉色發白地直往後退,
離婚後,他不是沒有豔遇對象;雖不持久,也曾有過女朋友,
所以……再怎麼樣飢渴,他也不相信自己會跳上這傢伙的床!
「你沒聽說英國人是世界上最不懂得如何開玩笑的民族嗎?」
克勞頓微笑地、不疾不徐地走向囊中獵物說:「凌恩,你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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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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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曲

  「你曾經想過要做『別人』嗎?」
  拿這個問題去問十個人,大概有九個人都會回答「有」吧。
  可是凌恩卻不能理解何以有人會這麼想?
  一個人注定不可能成為「別的人」,你永遠只能是「你」,不是嗎?
  是啊,無奈人總是愛幻想些不可能成真的事。
  有些人想成為某某國色天香、俊美無儔的紅星,有些人想做某某世界百大收入的超級富翁,有些人則希望自己是那個得了億萬樂透大獎的幸運兒。無論你的願望是美貌、財富、權力、地位的哪一種類,誰都或多或少曾動過這種念頭──如果我是他,就好了。
  凌恩何嘗不想要財富、地位、美女相伴或是揚名立萬,但這些東西豈是用「想想」就能辦到的?
  縱使知道世上沒有一個人是對自己的生活感到百分之百滿足的,他也不例外;縱使今日他是個億萬富翁,說不定仍會看著天空的鳥兒,嚮往那不必被金錢捆綁的自由;縱使凌恩對目前所過的日子滿腹牢騷、處處不滿,並有著許多的奢望,渴望在日復一日、茫茫然然、混吃等死的過程中,做點改變……
  ……可是要改變太難了。
  被課業、被工作、被家庭所捆綁,每個人身上全都扛著形形色色不同的包袱,又怎麼可能一下子說改變人生就改變呢?這又不是在演電影、拍電視劇,「人」怎麼可能簡簡單單地說「我」要成為「他」,就真的把自己的身份和他人對調了?
  ……這念頭頂多拿來作作自我安慰的白日夢,是永遠都不可能實現的「IF」。
  但,凌恩怎麼也想不到,自己的兩個寶貝雙胞胎兒子,居然把「幻想」活生生地在現實生活中上演。他們倆神不知、鬼不覺地對調了身份,而且當全世界的人都發現這件事時,唯獨他這個老爸還在狀況外!
  接著,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小兒子凌夜對他發出了怒吼──
  「……你又瞭解我們多少?我和阿日交換了兩個多月都沒被你發覺,我懷疑你的眼睛裡頭真的有孩子的身影在嗎?」
  一句話,宛如在凌恩的胸口狠狠地戳了一刀。
  當年孩子的媽提出離婚的要求,想要離開自己的時候,似乎也講過同樣的話。指責他的生活重心只有工作,指責他的眼裡沒有她,指責他根本不懂得如何去愛人……
  那不是真的。
  他愛過她,真的愛她!當年如果不是彼此相愛,他怎會與她步上結婚禮堂?
  或許是孩子誕生得太快、太早,而他還沒做好為人父親的準備,可他努力過了!努力地想維持這個家庭的生計,聯繫住彼此的生活。這並不是件容易的事,他們做夫妻時都太年輕了,何況一下子又誕生了雙胞胎的兒子們。
  一家四口經濟方面的壓力,與工作上層出不窮的問題,使得年方十九的小爸爸凌恩被現實追趕得喘不過氣來,壓根兒無暇分神去注意妻子的不滿,等到一切爆發開來時,便什麼也來不及了。
  他真的不是在推諉卸責,可是當年面對妻子哭泣著請求離婚之際,他實在是一頭霧水,無法理解妻子為何堅持要離婚?自己沒有不愛她、沒有不在乎她,他拚命工作全是為了讓大家有飯吃……然而,妻子依然離開了他和這個家。
  難道是他愛人的方式太失敗了嗎?
  凌恩悠悠地歎了口氣。前妻也好、兒子們也罷,他對他們的愛,似乎都未能傳達到他們身上。
  該怎麼做,才是正確的愛人方式?要怎麼做,才能讓他們感受到他的愛呢?
  『……我真不懂。』
  「你說什麼?」
  本來是自言自語,並不期望會有別人應答的凌恩,訝異地抬起頭來。對喔,他差點忘記,自己並不是一個人呢!
  「我說,我們要在這兒等多久?」
  隨口搪塞了對面的男人一個問題,事實上凌恩的心中早已經有了答案──
  再等也是白等。
  兒子在上頭的總統套房裡早就樂不思蜀了,哪還會記得底下有自己的老爸,和這個……
  金髮藍眼的英挺男子,鎖起兩道金色濃眉,因為凌恩的話令他無法理解。「等?我以為我們是在吃飯,誰在等了?你難道沒注意到,那碗湯裡面躺著的龍蝦,正睜著大眼告訴你,要是你不把湯喝完的話,它就死得一點兒代價都沒有了嗎?」
  往下一看,紅通通的一尾龍蝦在精緻的湯盤裡,擺出張牙舞爪的姿勢。被男子這番形容,搞得更沒胃口的凌恩歎道:「我剛剛也說過了,我並不餓。」
  「但是我餓了,而且我不想一個人用餐。」
  彷彿他這麼一說,凌恩便該毫無異議地「接受」。外貌優雅,散發天生貴族之氣的男子拿起海鮮鉗,喀啦喀啦地大肆拆解著盤中的可憐龍蝦。那種旁若無人的態度,讓凌恩明白多說無益,他放下餐巾,正想起身……
  「這樣子丟下我離開,是否缺德了點兒,不太好吧?」啃著彈性十足的肥美蝦肉,男子輕揚一眉,道。
  凌恩詫異且不解。「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追本溯源,我會被趕出自己房間的理由,你有一半的責任,不是嗎?既然如此,陪我用餐也算是一種補償。不這麼做的話,就代表你這個人的品德有問題,欠缺承擔責任的骨氣。」放下蝦殼,開始喝湯的他聳聳肩說。
  啊?
  啊啊?
  「我想我沒聽清楚,讓我釐清一下。你,是說,這是我的責任?我該為這整件事負責?霍普先生,你是這個意思嗎?」
  「你是台灣人,這裡是你的地盤,對吧?」放下湯匙的男子,沒頭沒腦地說。
  「當然,這算什麼──」
  「你是凌夜的父親,對吧?」
  「沒錯,但是這和──」
  「是你帶凌夜的情人來這裡的,對吧?」
  「對,可是那是──」
  「這不就得了?先是你帶著那傢伙現身,逼得我得讓出自己的房間,好讓凌夜與他的情人重修舊好。再來則是我在享用早午餐之際,你這位該盡地主之誼的主人不但沒有善盡招待的職責,企圖落跑,還忘記一件很重要的事──假使你沒生下凌夜,我沒和凌夜相遇,沒愛上他、沒因他而失戀的話,今天我就不會這麼傷心地在異鄉嘗盡孤獨與寂寞之苦了!」咄咄逼人的眼神、氣勢十足的受害者言論,再搭配上萬分委屈的表情,湊在一起就成了「令人無從反駁」的鐵三角。
  拜託!我沒生下凌夜,生下他的是他的媽──我的前妻!
  凌恩頭疼地用一手撐在額邊。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不講道理的人?虧這傢伙生得一副知書達禮、溫文爾雅的模樣,難不成竟是披著人皮的外星人?因為對方說的每個字,他都聽得懂,偏偏合在一起的論述卻讓他覺得匪夷所思──
  不管從哪個角度來看,受害者都是我,好不好?
  克勞頓?霍普,眼前這個亂囂張一把、倒非為是的傢伙,據說是兒子凌夜在英國時的情人(?),在弄清楚凌夜與雙胞胎哥哥凌日對調了身份,返回台灣居住後,大老遠地從英國跑來找凌夜。本來嘛,阿夜心裡要是有這傢伙,怎麼可能會不告而別呢?所以這傢伙注定是要白跑一趟的。
  偏偏這傢伙不懂「死心」兩個字怎麼寫,居然買下了他目前工作的旅館,希望討好了他這個老爸後,便能贏得阿夜的歡心。
  很不湊巧,這招注定是白費功夫,因為凌夜不但早已有了心上人(而且還是他就讀的那所高中的男老師!),且拜克勞頓多此一舉之賜,讓所有秘密全都東窗事發了。他氣壞了,知道兒子是同性戀已深受打擊,結果還被冠上了靠「裙帶關係」陞遷為旅館執行副總之職的臭名,因此,他和阿夜斷絕了好一陣子的關係。
  今天則是……如同前面克勞頓所抱怨的,他帶著沮喪得快跳河自殺的江老師(阿夜的新歡),一起來找阿夜重修舊好。他雖想趁這個機會和阿夜好好談清楚這些日子以來的糾紛,可是見色忘父的笨兒子阿夜和江老師一見面後就渾然忘我、天雷勾動地火、不知今夕是何夕地掉入了兩人世界,把他丟在一旁。
  和克勞頓一起被掃地出門,逼不得已,才會倒霉地和他湊在一起吃飯。
  夠了、夠了,我一定要跟這傢伙說分明!就算他是我老闆,但我可沒義務、更沒興趣聽他這些荒謬至極的言論!
  對,撇開阿夜與他的關係不談,我沒有理由繼續……
  當凌恩滿腦子都在想著該如何義正詞嚴地告訴他,自己沒時間和他瞎攪和下去時,克勞頓卻伸了個大懶腰,打了個呵欠。
  「吃飽喝足,就開始想睡覺了呢!昨天晚上和凌夜喝多了,老實說我現在頭還在疼。雖然上頭有張床可以睡,可在進不去的狀況下,我也只好另外想辦法了。」晴空般的藍眸骨溜溜地轉到凌恩臉上,咧嘴一笑。
  幹麼?這傢伙看著我是什麼意思?他又在笑什麼?
  凌恩沒來由地感到一陣惡寒。
  「我們走吧。」克勞頓拿起桌上的帳單,說走就走。
  「我們?」凌恩握住他的手臂。「不、不,沒有『我們』,而是你走你的,我走我的。嗎?你是你,我是我,OK?」
  金眉一挑,哀怨地一歎。「我剛剛說的話,顯然你沒聽進去呢,凌夜的爸爸。」
  「你說了什麼?」自己有錯過什麼嗎?
  克勞頓端出曉以大義的口氣說:「聽好了,我會一個人吃飯、我會沒地方睡覺,全部都是你的錯,所以你必須負起責任。易言之,現在的我只有到你家去睡覺,你自然沒有拒絕的權利。不要讓我再說第三次了,凌夜的爸爸。」
  蝦咪
  凌恩懷疑自己的下顎要掉了。
  「我就睡在凌夜從小到大生長的那間房好了。能睡在小凌夜睡過的床上,我一定能睡得非常安穩、香甜的。睡醒之後,心情一好,我應該就會原諒你給我造成的這些困擾,你不必擔心。」以「諒你不會拒絕」的確信眼神,克勞頓自信滿滿地說。
  到此為止!
  此時此刻、此分此秒,凌恩百分之百地肯定了克勞頓?霍普絕對不是地球上的生物!以「厚顏無恥」或是「狂妄自大」來形容這個人都不對,因為他不過是個可憐的、誤闖別個星球的異類罷了。
  「我想告訴你一件事,霍普先生。」凌恩笑容可掬地說。「你不是我的朋友,你是阿夜的朋友;你不是我的親人,阿夜才是我的親人。而我,不會讓一個陌生人進入我家門,絕對、絕對不會!你懂了嗎?」
  克勞頓張口欲言,凌恩卻搶先一步地說:「順便容我提醒你,你有一個地方可以去,那個地方有上百張床,隨你愛怎麼躺就怎麼躺。你買下了一間旅館,還記得嗎?『京苑旅館』隨時等候您的大駕光臨,老闆。」
  凌恩搶走他手上的帳單說:「這個就記在我的帳上,我們走吧,老闆大人。」
  我贏了!凌恩得意地想著:這下子他總算搶得先機,制住這個外星人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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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24 00:23:13 |只看該作者
凌恩「爸爸」

1、

  一套幹練沉穩的黑色西裝襯托出專業氣質,梳理整齊的黑髮一絲不?地切齊至白色襯衫領。進入三十歲的階段,部分男性都不免會隨著交際應酬、生活繁忙、缺乏運動而逐漸發福的體態,在凌恩的身上卻看不到半點跡象。相反地,以東方人的體格來說,寬肩、瘦腰與比例恰當的長腿,他是少數能把「現代男人的西方戰鬥服」穿出自我品味與丰采的幸運兒之一。
  十八歲進入旅館服務業這一行後,受淬煉的不光是凌恩的耐性(早年的脾氣可是相當火爆),還有他那筆挺的、器宇軒昂的站姿。因此,他無時無刻不給予人一種精神抖擻、神采奕奕的印象。
  雖然凌恩自己並未察覺,但有不少常客與女員工,就是被他穿著西裝時的一等「姿色」給吸引,所以紛紛投給他兼具愛慕與欣賞的青睞眼光。只不過,很快地,這些女子就發現自己?的媚眼,碰上了世上最不解風情的高牆,如果不想回家暗自飲泣,她們就得改弦易轍,以更直接的方式告白。
  與前妻分手後,凌恩陸續交往過不少女子,但時間都不長。
  離過婚的男人在台灣並不希罕,稱不上什麼大缺點,可是有個拖油瓶這一點……大部分的女人起初都會說:「不,我不在意這一點」、「我很喜歡小孩子啊,沒關係」等等的話,然而和凌恩個性上最致命的缺點一結合後,再怎麼喜歡挑戰的女人都會倒退三步。
  不解風情=遲鈍=沒有半點浪漫細胞。
  往往在約會氣氛正好時,呆頭鵝般的凌恩會突然冒出一句:「我該回家了,孩子在家等我。」或是「我明天一早還得上班,我要回去了。」要不然就是「逛街?看電影?我寧可在家裡睡覺。」這種毫不體貼纖細女子心的話語,足可澆熄一堆女性過度旺盛分泌的賀爾蒙。揭開凌恩那層俊美面紗後,底下的他是個不折不扣的木頭男──而這殘酷的事實讓她們一個個都自動離開了。
  這也是凌恩至今還孤家寡人(不把兒子算在內)的最大原因。
  喀、喀!踏在光滑大理石地板上的黑皮鞋鞋跟,清脆而有朝氣地越過大廳。凌恩按照多年的習慣,提早三十分鐘到「京苑旅館」上班,辛勤工作一早上後,如今已經是接近中午時分。
  原本這時候他會趁中午用餐的尖峰期前,先到員工專用餐廳去,吃點簡單的菜色以補充體力的,不過今天他有件非去辦不可……不是,是非處理一下不可的問題。
  這個問題說棘手也不是很棘手,說麻煩倒是有點兒麻煩,麻煩的不是問題很複雜,而是那個製造麻煩的人物,本身就是個大麻煩。
  很像繞口令吧?唉,凌恩把煩惱掩藏在彬彬有禮的面具底下,搭乘電梯來到「京苑旅館」最高層……也是貴賓專享的VIP閣樓套房。
  整棟旅館建築採取向上攀升階梯狀的構造,在最高層僅安排一間VIP室,內有KINGSIZE大床的雙人蜜月寢室、客廳、附鐵板燒的餐廳、兩套衛浴及一間傭人房。光是這樣還稱不上有賣點,這間閣樓套房最特別的地方是由客廳的落地窗可直達陽台,那邊有座佔地一百坪的高空露天溫水游泳池,全天候為VIP們提供私密的休憩時光。
  這樣的賣點在早年替「京苑」爭取到不少貴賓光臨,然而一間間簇新的、豪華的五星級旅館在台北蓋起後,頂級貴賓的市場競爭激烈,因此到最近這幾年,VIP室的入住率與高昂的維持費用不成正比,它反而成了「京苑」營收上的巨大包袱。
  這一周雖然很難得的,VIP室有了「貴賓」光臨,然而這位貴賓不但不能增加營收,還給他增添了不少根白髮。
  站在VIP室門前,凌恩作了個深呼吸,按下門鈴。
  不久──
  「進來,門沒關。」
  跨入室內,迎面而來的是一股淫靡的氣味,厚重窗簾遮蔽住了正午的美麗艷陽。凌恩皺起眉頭,看著餐廳內杯盤狼藉的剩餘食物,以及客廳中那些堆積如小山的煙灰缸後,他決定先替這間客廳疏通空氣,於是走向落地窗。
  從隔開寢室那道門的半敞門縫中,隱約傳來格格的嘻笑、說話聲。
  「原來是你啊,我還以為是他們送餐點過來了。」
  慵懶的語調在凌恩拉開窗簾,迎接迫不及待躍入室內的陽光時,自背後響起。
  「霍普先生,您現在方便嗎?有些事我想跟您談一談──」一回過頭,不由得沉默下來的凌恩,看著身上僅著白色睡袍的克勞頓,儼然是「直到剛才」都在床上打滾的模樣,實在教人不知該如何跟他……溝通。
  都已經將近中午了,再怎麼墮落也該有個限度吧?
  「或許您想換件衣服,我們再談?」婉轉提議。
  興趣缺缺的男人聳聳肩。「我無所謂,你想說什麼就直接說吧!」
  這種完全不負責任的態度,令人額冒青筋。凌恩冷下臉孔,淡淡地說:「那就恕我直言了。我希望您能立刻停止這種把『京苑旅館』當成二流愛情賓館的行徑,霍普先生。」
  藍眸瞬間犀利地一閃。
  可是凌恩毫無退卻之意,定定地望著他。
  嘖嘖,好一雙漂亮的黑眼,生氣起來像要把人給燒了。
  龍生龍、鳳生鳳,凌恩可是他心愛的小美人的「爸爸」,長相自然不會差到哪裡去。可惜他偏好年輕幼齒、細皮嫩肉點兒的,像凌恩這種已經被歲月熏陶出又臭又硬的脾氣的人,長相再怎麼俊俏……當然,凌恩要是再年輕個十幾、二十歲,他就不會放過他了。
  讚歎歸讚歎,方纔那句話他可不會裝作沒聽見。
  雙手抱在胸前,克勞頓沒有隱藏怒氣地說:「記得當初是你堅持我非得住在『京苑旅館』不可的,那麼我高興帶誰回來,關起門來做些什麼,又與你有什麼關係?什麼愛情賓館?你不過是個飯店的副總,管得也太多了吧!這就是你們招待VIP採取的態度嗎?」
  「我很清楚自己的斤兩有多少。假使我用的字眼引起你不快,我很抱歉,可是我必須說自己該說的話。這一個禮拜以來,我用盡各種客套的說法,請您稍微節制一點,但似乎不太有成效。那麼,我也只好冒犯了。」
  揚起頑強的下顎,凌恩並不因克勞頓變臉而縮回去做烏龜。這點骨氣,克勞頓願意稱讚他,畢竟男人若沒了骨氣,軟趴趴的像條蟲,那根本沒資格被稱之為男人了。
  還沒想好要怎麼應付凌恩的囉唆,此時──
  「克勞頓,我快餓死了!餐點到底送──」
  抱怨的聲音由寢室移到客廳,腰間繫條短浴巾現身在他們面前的,是昨晚與克勞頓打得火熱的年輕樂手。
  有東南亞裔血統的年輕人,染著一頭金髮,戴著單邊耳環。昨夜克勞頓去PUB玩樂時,剛好對方在那邊演奏,兩人台上台下看對眼,一拍即合,就這樣,從昨晚深夜直到今晨,他們互相享受彼此身體所給予的快活享樂。
  年輕人長得雖不及凌夜,身體倒還挺不賴的,舞台上活力四射的歌聲,到了床上變成了活力奔放的叫床聲,算是這幾天以來最對他胃口的玩伴。
  「這人是誰啊?」褐膚的年輕人好奇地打量著凌恩,眼神中饒富「性」趣。「你找他來是要玩3P嗎?」
  克勞頓還沒回答,只見凌恩潮紅了臉,迅速地回道:「我是本旅館的職員,不是來玩的!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以請你這個外人稍微迴避一下嗎?我與霍普先生有正事要商談。」
  「幹麼那麼正經八百呀?」轉過頭,年輕人笑嘻嘻地對克勞頓說:「吶,這人是職員的話,那就是你的下屬嘍?你的下屬對老闆講話這麼不客氣,你這個做老闆的應該把他開除吧?」
  克勞頓揚揚眉,注意到凌恩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有趣地蜷起唇角,對著半裸身的玩伴說:「小寶貝,乖,別在這兒搗亂,去裡頭等。」
  「呿,好無聊喔!」年輕人抱怨,邊纏著克勞頓的脖子說:「快點回來,我想念你的大寶貝。」
  「沒問題,你乖乖等著,我很快就會去餵飽你的。」
  好不容易把年輕人哄離「現場」後,克勞頓看著凌恩那張幾乎氣得冒煙的臉。「要是我真開除了你,你是不是會當場腦溢血啊?」
  眼神透出「可笑」的指責,凌恩撇撇唇說:「為你?」
  「好歹我是你的老闆,擺出這麼不屑的臉色,不怕我惱羞成怒地開除你?」
  「當我命令自己站在這裡的那一刻起,便已經覺悟到失去這份工作的可能了。您想開除我,請便,這是您身為老闆的權利!」越說,表情越是固執的凌恩,到最後一個字時,幾乎是用瞪的,無聲地命令克勞頓快點開除他吧!
  哈哈地笑著。「我不會那麼做的,不管怎麼說你總是凌夜的父親,況且我並不討厭有勇氣的人。只不過,勇氣和愚蠢是一線之隔,希望你以後不要做出更魯莽的行徑。今天的事,我可以不和你計較。」
  等他笑聲告一段落之後,凌恩以嚴肅的表情說:「霍普先生,這不是件好笑的事。我不是出於一時的莽撞而來找您商談。您近日來的行徑,已經讓很多員工快做不下去了。或許這對您而言是您的私生活,然而您不是普通的房客,您的種種行為舉止都看在員工們的眼裡,尤其是客房部的服務生們,都在私下議論紛紛了。我要阻止這些流言蜚語,還得安撫大夥兒那些浮動的心。試想,當我們再怎麼努力,上頭的人卻淨做些扯後腿的事時,誰還幹得下去?」
  「不然,你想怎麼樣?」克勞頓搔搔耳朵,裝出一副沒興趣聽的模樣。
  「請您明白地說吧,您心中到底是怎麼想的?對於『京苑旅館』的經營、往後的規劃,您心中到底有沒有──」一陣輕快的樂音中斷了凌恩慷慨激昂的話語,他不耐煩地掏出手機。「對不起,我先去接個電話。」
  當凌恩走到陽台前去講電話時,克勞頓若有所思地望著他的背影。
  或許在他人眼中,克勞頓?霍普是個墮落成性的敗家子,可是從還在就讀大學時起,便已經開始掌管「金士頓旅館集團」的他,絕非如外在所表現的那麼「輕浮」、「不用大腦」。縱使他看起來漫不經心,但實際上,他早已經盤算過一次「京苑旅館」的投資前景了。
  當初買下這間旅館的理由,是為了討美人歡心。
  一時衝動。
  結果目的沒達成,在冷靜下來後,才發現這是個相當失敗的投資。
  一間旅館所在的位置,便能決定它的客層、水平與經營方向。商務型的飯店、觀光型的飯店、休閒型的飯店,各有各自不同的講究。從這點來看,或許「京苑旅館」在先天上就立於不良的條件。
  雖然位於台北市,卻遠離了舊市中心區,或是近十年來發展迅速的新東區,是普通商務旅客不太願意利用的住宅區地帶。反過來說,它本可以利用背山面水的大好條件,調整成為觀光、休閒的旅館,無奈它離捷運站尚有一大段距離,能利用的巴士路線也寥寥無幾,交通相當不便捷。
  假使要打造它成為「金士頓集團」在台北的分支,恐怕一場徹底的改造在所難免,而這意味著需要投入更龐大的資金與力量……
  論及改造,那可就不是三天兩頭說改就能改的。以克勞頓不喜歡打折扣、不輕易妥協,一旦做了便要做到最好的性格,他知道自己勢必得花出數倍於原本預定的時間,滯留在台灣。
  他非常懷疑,這間旅館值得自己這麼大費周章的挽救嗎?處分掉這間旅館、將土地與地上物各別賣掉或分層租賃出去,既省時又可獲得一定的利潤。對於不想多耗費精力在一次失敗投資上的他來說,這是最佳計劃。
  現在的他仍舊這麼認為。
  「抱歉,霍普先生,讓您久等了。」結束電話,返回他面前的凌恩說道。「有件事想跟您請示一下。今天晚上,用餐時間我可以告假兩個小時嗎?」
  「怎麼?有約會?」
  凌恩露出一點苦澀的笑容說:「阿夜堅持要我和他跟江老師吃頓飯。」
  「凌要來我們的餐廳嗎」克勞頓眼睛一亮,什麼投資、改造全被他丟到腦後了。「只要我也受邀的話,當然沒問題!」
  「啊?」
  克勞頓跳起來說:「就這麼說定了,八點,我們樓下餐廳見!」
  「等、等一下──」
  這次不給凌恩拒絕的機會,克勞頓把他往門外推,下逐客令道:「你回去上班吧,我現在要好好地睡一覺,晚上要神清氣爽地赴約!就這樣。」
  砰地,把門關上。

  這是怎麼回事?
  他不是已經被兒子給甩了嗎?
  納悶的凌恩,帶著不可思議的眼神,瞟著克勞頓那一望即知,經過「精心打扮」的貴公子模樣。
  普通人一旦被甩,還會這麼開心地盛裝出席,和甩了他的人一起吃飯嗎?不,凌恩默默地在心中把克勞頓由「普通人」之中排除,因為他若是普通人,恐怕全世界都擠滿了外星人。
  可是,這會不會太誇張了點?自克勞頓那打理得光燦燦的金髮,再往下看到刮得乾乾淨淨、連點髭鬚都沒有的下顎,活像要參加什麼相親大會似的……簡直就是只意圖招蜂引蝶的公孔雀。
  雖然他對時尚流行沒什麼概念,偶爾翻看的那些服裝雜誌全是一些年紀輕的男同事塞給他的,可光靠他貧瘠的審美眼光,都可以看出克勞頓身上那套剪裁得宜的亞曼尼深灰西裝(曾幫他整理過行李,因此他知道這傢伙的衣櫃裡除了亞曼尼,沒有其它的品牌)、暗紅條紋領帶與光可鑒人的黑色皮鞋,樣樣價值不菲,十分講究。
  平常的穿著已經很顯眼、突出了,印象中每次見到的克勞頓,都彷彿是從時尚雜誌走出來的模特兒,但今天晚上更是……喔喔,那桌的小姐,?再繼續盯著克勞頓看,小心會把茶倒出來了啊!
  不只那位女客人,打從他與克勞頓站在餐廳的入口處起,裡面幾桌女客人的目光就像被強力磁鐵給吸住一樣,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們。
  唉唉,諸位女貴賓的心情,我不是不瞭解,可是非常遺憾,站在小的身旁,這位高大英挺,宛如好萊塢電影明星的金髮藍眼帥哥,實際上是個不折不扣的GAY,而且還是個會對十七、八歲青少年下手的變態郎喔!
  像這樣只有外貌可取的傢伙,有哪點好?女人的眼光與挑選男人的標準何在,對他永遠是個謎。
  『爸,這邊、這邊!』
  早一步坐在餐廳裡的兒子凌夜,舉手招了招。凌恩收拾起因為逃避現實而開始搞笑的幻想,默默歎了口氣。
  人家說「醜媳婦總得見公婆」,他此刻卻是「無奈岳父總得見兒『媳婦』」。
  本來像自己這樣未到四十不惑的年紀,就可以和未來的「兒媳婦」閒話家常,是件該令人欣慰的喜事,偏偏這位兒媳婦……是個和自己、和兒子都一樣性別的帶把兒、不折不扣的大男人!這下子誰還能高興得起來呢?
  要是有人在碰上這種場面時,還能呵呵微笑得像個寬容大量的「父親」,凌恩絕對想和他握握手,順便稱讚對方那粗得可媲美越洋電纜的神經構造系統。
  克勞頓一見到凌夜,便做了個讓全場的人眼睛都暴出的動作──他握住凌夜的手,低頭在他的手背上印下一吻。
  「親愛的凌,過了一個禮拜,你的心意有沒有改變呢?是否厭倦了你身旁那一臉醋意的傢伙,想要重回我的懷抱呢?」
  嘻嘻笑著,凌夜邊抽回手,邊搖搖頭說:「你看起來也很好嘛,克勞頓。住在這間旅館已經習慣了嗎?」
  「習慣你在說笑嗎?這真是我住過最乏善可陳的旅館了。」
  「不知道是誰買下了這間乏善可陳的旅館?」挑挑眉,慢吞吞地走到克勞頓身後,凌恩釘釘他說:「你應該認識吧,霍普先生?因為你天天都在鏡子裡見到他。」
  「你看,你的父親多過分!無時無刻不在提醒我這件事,讓我想好好休息一下都不行,天天鞭策我要負起做老闆的責任,比我老子還囉唆!」指指凌恩,克勞頓逮到機會抱怨道。
  凌恩翻翻白眼。「堂堂一個大老闆,博取一個十七歲孩子的同情要幹麼?你不要再丟人現眼了,快點坐下吧!」
  由於凌夜與他的情人江尚楠已經比鄰而坐,被迫坐在他們對面的凌恩又搶輸克勞頓,逼得他不得不與「兒媳婦」四眼相對地用餐。一入席,對方便客氣地拿起餐前雪利酒瓶。
  『爸……我是說……凌伯父,請。』
  『我之後還有工作,就不喝了。』很不給面子的,凌恩在對方倒了一半的酒之後,才緩慢地說。
  手僵在半空中的江尚楠唇角抽搐著,笑得很勉強地說:『是嗎?哈、哈,我真是粗心,都忘記這點了。那要改喝烏龍茶或是汽水嗎?』舉高手,一喊:『服務生,麻煩一下,這邊!』
  『我自己來就行,你不必忙。』又給對方一個軟釘子碰。
  似乎已經把所有勇氣用罄,在凌恩三番兩次的拒絕後,不再開口的江尚楠垂頭喪氣的(像透被踹了兩腳,垂著耳朵、夾著尾巴的小狗狗),聽著一旁的凌夜與克勞頓熱烈的對話。
  那感覺宛如一張小小的四方桌子,被無形地切割出一條赤道。赤道左邊是熱情的南太平洋,右邊則是冰天雪地的北太平洋。
  採取這樣的態度,凌恩由衷對江尚楠感到抱歉,可是他打死也不會說出口的。明知戀愛這種事是一個巴掌拍不響,責任並不完全在江尚楠身上,但論身份──學生與老師;論年紀──高中生與畢業出社會的成年人;論性別……反正,要他敞開胸懷地祝福他們,他實在辦不到。
  雖說時代潮流與愛情觀點日漸開放,對任何事物都不該抱持偏見,凌恩亦非食古不化、頑固到死的硬漢,知道「性」取向不是他人能代為決定的,一切都是當事者自己的「喜好」,可是、可是……
  總之,凌恩現在只有大歎三聲無奈。
  服務生送上了菜單,暫時打斷旁邊的熱烈交談,凌恩等大夥兒都點完菜後,切入主題說:『阿夜,你不會沒事跑來找我吃飯吧?說吧,有什麼事要找我談的。』
  凌夜聳聳肩。『可以等飯後再說嗎?』
  『是一件聽了會讓老爸我吃不下飯的事嗎?那你就甭說了。』
  凌夜嘟起嘴,遺傳自母親的漂亮黑瞳,骨溜溜地往江尚楠瞟了一瞟後,勉為其難地開口說:『我們打算搬出江家。』
  『這是什麼意思?』早在父子爭吵的心結解開後,凌恩就一直叫凌夜搬回家住,可是兒子卻遲遲未點頭。『你要回我們家嗎?』
  『噯,老爸,你怎麼會聽不懂呢?我是說,我們打算搬到外頭,找間屋子一起住,也就是我打算和老師同居的意思啦!』凌夜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
  凌恩就擔心這種事發生。『你、你……你還是個學生!還有你!江老師,為人師表的,怎麼可以和學生同居傳出去你們兩個都會變成社會新聞的頭條!』
  『凌先生,我已經向學校請辭了!』江尚楠急切地說。『可是你不必擔心,我已經找到下一份工作,是在一間專門出版教科書的出版社裡,擔任編撰的工作。這份工作的薪水還不錯,可以供應我們兩人的生活沒問題。』
  聽到這裡,凌恩大張的嘴重新合上,半晌後,開口道:『你們不是一時衝動的想法,對吧?聽起來已經計劃很久了。』
  『誰教老師和家人同住,有很多地方都不方便啊!尤其是晚上……老師的家人對我很好,我也很喜歡他們,住在那兒很快樂沒錯,不過我和老師都很年輕,總是有壓抑不住的時候。為了不讓大家早上照面時尷尬,還是搬出來的好。』
  凌夜笑嘻嘻地握住江尚楠的手說:『以後我們擁有了甜蜜的小窩,就不用再怕被人聽見「那時候」的聲音啦!』
  『小夜!』江尚楠焦急地以眼神制止,紅了紅臉。
  凌恩沒笨到追問「那時候」是「哪時候」。
  老實說,見到眼前這對傻瓜情侶的相處方式,凌恩忽然對江家人產生了一股歉疚感,因為阿夜好像把江尚楠吃得死死的。唉,真不知道前妻在英國到底是怎麼教育這孩子的,竟養得阿夜如此任性、跋扈呀!
  『你們都決定好了,我這做父親的還能說什麼?』
  『我們總是得跟你報備一聲的嘛!』拍拍江尚楠的肩膀,凌夜微笑地說:『不然老師擔心他會被你當成綁架兒子的犯人,揪到警察局去。我就說他想太多了,老爸才不是那麼不明理的人呢,呵呵!』
  結果,自己根本沒什麼立場反對。凌恩怎麼看,都覺得江尚楠比較像是「受害者」的那一方。
  伸出手,凌恩朝江尚楠說:『子不教父之過,不好意思,養出這麼個蠻不講理的兒子。你要處處忍耐他的任性,一定很辛苦吧!』
  受寵若驚般地張大眼,江尚楠急忙地握住凌恩的手,感動地說:『不、不!我很感激您的諒解,我能瞭解凌先生的心情,畢竟這不是尋常的……可是請您相信我,我對凌夜是真心的,我這輩子都希望能和他手攜手,努力走下去!』
  「發生什麼事啦?為什麼那傢伙一臉快要哭出來的樣子?」被晾在一旁當背景的克勞頓,耐不住一頭霧水地追問。
  「克勞頓,恭喜我們吧,我們要同居嘍!」舉起酒杯,凌夜得意洋洋地說。
  「什麼我不敢相信!這是騙人的吧,凌(夜)?」
  「真的、真的!」他興高采烈地要大家把酒杯舉起來。「祝我們幸福,乾杯!」
  這光景也夠奇特的了。
  四個大男人同桌吃飯已經是奇景。
  一張小方桌上,能分別聚集了喜、怒、哀、樂四種不一樣的表情,也算是難得一見。
  凌恩敢打賭,這輩子他都不會忘記這頓飯的。
  「可惡!我要喝它個不醉不歸!」悲傷地嚷著,克勞頓拿著紅酒洩憤地灌下去。
  現在凌恩也頗有一醉解千愁的衝動,但他不能。他有預感,等會兒負責扛著喝醉的「老闆」上樓的人,九成九是自己。

  預感應驗了!
  真是的,何苦把自己喝得這麼醉?
  凌恩原本不怎麼相信克勞頓對兒子凌夜的愛是真心的,畢竟在兒子與他分手之後,他還不是夜夜春宵,每天都在外頭玩到三更半夜、通宵達旦?既然克勞頓還有這麼多「備胎」,想必對凌夜亦是逢場作戲,嘴巴說說而已的情愛罷了。
  可是現在看來,事實並非如自己所想的那樣……
  凌恩忽然記起自己與妻子剛離婚之際,也是拚命告訴自己「沒什麼大不了的」、「妻子不愛我了,那也不能強留」、「與其兩個人在一起痛苦,不如分開比較快樂」之類的話,企圖讓自己釋懷。
  但,很快地凌恩便領悟到自己在「自欺欺人」。
  不可能會不在乎的,不可能會不受傷害的。不論再怎麼樣地投入工作、投入柴米油鹽的瑣事中、投入任何能讓自己忘記胸口中破開的大洞,以及那股呼呼吹過洞口的寒風,終究現實還是現實──孤單躺在雙人床上的滋味、醒來時發現身旁枕頭始終是冰冷冷的滋味,沒有實際經驗過的人,是無法體會那是種多麼冰寒徹骨的傷心。
  對了,那時候的自己,總是愛逞強,在眾人面前表現得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強顏歡笑著,該不會……這傢伙也是?
  想藉著和其它人的性愛遊戲,來忘卻痛苦嗎?這固然不可取,但他卻不能說自己不瞭解這傢伙為何會這麼做。
  逃避,是一切罪惡的起源。
  「好了,別再喝了。你已經喝醉了。」
  攔下正不斷地灌酒像在灌開水的男人,凌恩示意酒保不要再給他添酒。
  似懂非懂地,克勞頓搖頭晃腦地說:「誰說我醉了?我清醒得很!我認得你,你是……是小美人的老爸對吧?哈哈哈,你一定很高興吧?你這麼討厭我,看我這樣子你一定很高興吧?呵呵……」
  「我送你回房去。」
  「少囉搜,偶要繼續喝!哈哈……」
  「連話都說不清了,還喝什麼?起來,我送你回房去。」
  「葡要!方開……偶葡要……」
  無視他胡亂抗議的言語,強硬地架起男人的身軀,凌恩協助克勞頓回到頂樓的VIP室。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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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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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24 00:23:29 |只看該作者
2、

  心頭的哪個地方藏著的另一個自己,正以微弱的聲音嘲笑著他自己。
  嘿嘿,你失算了吧!
  自以為保持大方、溫柔的相貌,或許可以爭取最後一點挽回的機會,結果卻是搬石頭砸自已的腳。今天看到的一切,已經再清楚不過了,凌是不會再回你身邊的,他已經幸福地跟他的小狗兒雙宿雙飛,你們之間早是過去式了。
  住口!
  那時侯,我不是叫你快快吃了他嗎?當他失去所有能收留他的地方的時候,你就該強勢地佔有他,徹底破壞凌和他的男人之間的情感,讓凌死心塌地的留在你身邊的。
  不要再說了!
  現在後悔又有什麼意義呢?在這邊借酒澆愁,你還是不是個男人啊?真是夠滑稽、夠可笑的!你完全成了個丑角,一個被淘汰出局的演員,一個沒有舞台,不會再有你出場戲分、無用的「前」男人了。凌夜已經在別的男人的懷抱中,享盡愛情的滋味了,你算老幾?
  給我閉嘴、閉嘴、閉嘴!
  驀地,額上覆蓋著一股沁心的……啊,好舒服喔!冰冰、涼涼的,在頭上……那麼地溫柔、那麼地令人歡喜……
  再多撫摸一點兒,不要停下來……
  是誰?是你嗎?凌……
  克勞頓想要確認那份溫柔的來源,因此喚醒被酒精浸泡到無力驅動的腦部神經,接收到命令的眼瞼笨重地半開啟,蒙?的視線出現了朦朧的人影,過度的渴望招來美夢成真的幻影。
  「凌……」低喃著他的名,揚起手覆蓋在那溫柔的手背上。
  「好了,什麼都別想了,只要睡醒,一切都會過去的。」
  凌……是你回來了……「真的、真的是你嗎?」
  啊,又要走了嗎?為什麼要把手移開?
  你要離開了嗎?
  「凌!不要走!」奮力撐起身軀,撲上前去抱住。「我不讓你走!我不要把你讓給別的男人!你是我的,屬於我的!」
  懷抱中的「凌」掙扎了起來。
  克勞頓好難過,沒想到連在夢中,凌也不肯留下。絕望促使他衝動地印上那兩瓣柔唇,就怕下一秒鐘這個美夢即將逝去。他不想再啃著手指當個虛偽的紳士了,他寧願化身為一匹沒有理性的野獸,佔有自己日思夜夢的獵物。
  他要……
  恣意吸吮著甘美的唇。
  他要揭開……
  一切遮蔽住那具華美身軀的無用布料。
  他要以火熱的慾望穿透……
  日以繼夜不斷地侵犯、蹂躪、強取豪奪,直到粉碎了那死扣在心門上的鎖,直到兩人的身軀融合為一,直到他和他的氣味彼此混雜、互相暈染,再也無法分辨誰是誰,緊緊相連、密密相合、永不離分。
  「唔……嗯嗯……」
  「凌」抗拒地扭動著頭顱,緊閉的唇瓣頑固地不肯開啟。
  懲罰性地咬上他的唇,趁著他痛呼的瞬間,克勞頓把舌頭探入到久未造訪過的甜美小口裡——
  喀滋!
  在克勞頓品嚐到他的蜜津前,口中先蔓延開的卻是自己的血味!
  「凌」咬了他?!
  ……不對!眼前的這個人,這個我剛剛抱在手中的人,並不是凌,而是……凌的爸爸?!
  醉眼乍明,呆若木雞的克勞頓張大了嘴。
  「我不知道你在作什麼美夢,可是拜託你張大眼睛,先搞清楚發情的對象!不要以為喝醉了,做什麼事都會被原諒!」氣呼呼地以手背擦去唇邊所染的一抹紅,凌恩一咂舌說:『現在才知道什麼叫狗咬呂洞賓!』
  聽不懂他的最後一句話,克勞頓逐漸恢復一點運轉的腦袋,只能夠擠出一句。「我、我吻的是你,不是凌(夜)嗎?」
  回以他一記超級大號衛生眼,凌恩忿忿地掉頭離去。
  「怪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摸了摸自己的唇,克勞頓對方纔的吻依稀只記得……
  原來年紀的大小,和雙唇的柔軟與溫暖無關。他的回憶沒有騙人的話,至少凌恩的唇不是他所以為的那麼冰冷、那麼粗糙僵硬……
  啊,不行了!頭好痛、好想吐……克勞頓決定今晚他不再用腦袋思考,所有的問題可以該死地等到明天再說。
     ◇     ◇     ◇
  就知道自己不該心軟!
  昨天返家後心情還是很惡劣,因此他只好把氣出在那堆還沒清洗的碗盤上,使勁地以菜瓜布狠狠地刷、刷、刷,看到一個個髒活的碗盤變得光可鑒人之後,心情才稍微舒緩,接著洗澡、上床睡覺。
  但,一閉上眼——
  「凌,別走,別離開我……」
  滿頭大汗地扛著體格遠勝於自己的克勞頓回房後,本來馬上要離開的,可是一聲聲脆弱而支離破碎的呼喚聲,讓他一時心軟,逗留在屋內照料著那個喝醉的傢伙,哪曉得、哪曉得……
  真希望自己的記憶,也能像洗碗盤一樣,全部都洗得一乾二淨,而不是讓他一想到那個「吻」,就渾身不自在地想要跑到浴室去刷牙!在破紀錄地一晚上刷了五次牙之後,他索性把浴室門上鎖,可是悲慘的還在後頭——因為牙齦腫脹、疼痛難挨,他整夜輾轉反側,根本無法入睡。
  一個好好的夜晚,全被那傢伙給破壞殆盡了!
  其實讓他難以釋懷的並不是被男人(而且還是兒子的前男友)給吻了(又不是黃花大閨女,這種事和被狗咬一樣,根本不必放在心上),真正讓他火冒三丈的是——自己被「強」吻了!
  自認「汗草」還算中上之上的他,橫豎也是個身高一七七,體重六、七十公斤的男子漢大丈夫,不料居然被人以「力量」給壓倒,這真是……沒有比這更教人屈辱、狼狽不堪的了!
  在被克勞頓抱住的那一刻,他不是沒掙扎反抗,豈知那傢伙不知是吃了什麼神仙大力丸,力氣大得驚人,教他怎樣都掙不開鐵條一般的強力禁錮。差一點點,那時候他心中慌亂地以為自己真的會被克勞頓給OOXX了!
  幸虧他及時想到,克勞頓有「性」趣的又不是自己,要脫身的最佳法寶,就是不擇手段地弄醒那傢伙。一旦克勞頓發現弄錯了對象,這場荒謬至極的鬧劇便會結束。
  ……事實上,也正如凌恩所料。
  謝天謝地。
  哼!頂著一雙睡沒多久的兔子眼到「京苑旅館」上班的凌恩,忿忿地關上更衣櫃的門。希望今天可以不必再看到克勞頓那張臉,不然自己恐怕會衝動地把這筆帳,用一記拳頭回報給他。
  「副總,您的電話!」站在櫃台前的客務女專員,喊住正巧由大廳經過的凌恩。
  凌恩笑著跟女同事說了聲謝謝,接過話筒,流利地以先中文、後英文的方式,回道:「『一的苑旅館』您好,我是凌恩。」
  『我不是非常好呢,恩。』
  霎時,如遭電極。凌恩笑容滿面的臉龐,頓時烏雲密佈,他把臉轉向牆壁,不願讓人見到他此刻凶狼的殺人目光,極盡諷刺地回道:「很高興也很遺憾您沒有喝到不省人事,霍、普、先、生!」
  爽朗略帶點沙啞的笑聲,伴隨著回答:『我一早上沒召喚你,你在耍脾氣啦?』
  「不會、不會,少了礙手礙腳的人,我樂得很。」
  『聽起來不像這麼一回事。』
  「我幫您掛號,去看一下耳科門診如何?」
  『和你交談一向令人神清氣爽,趣味感十足。不過我是個有責任心的老闆,原諒我不能陪你繼續聊下去噱!言歸正傳,請你立刻到我的VIP室來。』
  凌恩看看手錶。「我和餐廳的主廚約好,過五分鐘要和他開會討論下個月的主廚特餐菜單。」
  『延後它。我希望在三分鐘內看到你,就這樣。』
  無言地看著手中只剩嗡嗡聲的話筒,凌恩在腦海中把對方碎屍萬段後,微笑地把話筒交回給同事。
  最好克勞頓.霍普要講的事和昨夜無關,否則不管他是不是發薪水的傢伙,他絕對會跟他翻臉!
     ◇     ◇     ◇
  按下門鈴前,凌恩背脊泛起一股惡寒,教他很想掉頭轉身遠離這象徵厄運的VIP室……無奈啊,誰教這傢伙好死不死,偏是他的「老闆」!
  不情不願地進入屋內,只見套著睡袍的克勞頓蹺著二郎腿,正坐在沙發看著報紙,一見到凌恩,旋即示意他坐下,並說:「在迷你酒吧那邊有壺煮好的咖啡,我要加牛奶不加糖的。」
  是、是,總之是要他順便替他倒一杯是吧?凌恩懶得跟他一一頂回去,按照他的吩咐弄好咖啡回座之後,自己也端起咖啡杯,正準備喝第一口時……
  「昨晚的事我都明白了,恩。」
  唰地,寒毛倒豎,凌恩慶幸這一口沒喝下去,不然就糟蹋了。搞什麼?他剛剛就很想質問這傢伙,誰允許他喊「恩」啊?!還有,那種甜膩膩的口吻是怎麼回事?是吃錯藥,還是在發神經?不管是怎樣,凌恩全身都發毛了!
  「我很高興你對我的心意,這是種榮幸,你知道的。而你的青睞則讓我重新有了自信,當然,我不是說失去凌的事已經讓我無地自容,但自尊上遭受了打擊,這點我不會否認。」
  見鬼的!他到底想說什麼?凌恩目瞪口呆。
  克勞頓撫著胸口長歎。「第一次經歷這麼教人傷心的事……我被人甩還是頭一遭,你懂吧?所以我若挑這時機與你交往的話,我怕未來會讓我們彼此產生懷疑,你或許會以為我是拿你當填補寂寞的工具。所以,雖然對你萬分抱歉,我還是必須拒絕你的心意,希望你別介意。絕非你年紀太大的問題,這完全是考量到一段關係應有的平衡發展。」
  說完長篇大論後,克勞頓敞開大大的笑容說:「你就把我忘了吧!我相信以你的條件,還能找到更合適你的對——」
  嘩啦!
  凌恩端起了咖啡,直接從克勞頓金燦奪目的發頂上澆淋下去。
  「你、你在幹什麼?!」驚呼地跳起,不敢相信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慘事,克勞頓吼道。
  「抱歉,我以為你還沒酒醒,這是讓你清醒一點兒用的。」兩手一攤,凌恩微笑地說。「你明顯是在說夢話,霍普先生。交往?我和你?就算我死了,轉生為一頭豬,那都是不可能會發生的!絕對不、可、能!」
  「你的意思是……我誤會了你嗎?」
  咖啡色的水珠沿著髮梢滑到下顎,滴答滴答地流到那看起來頗為昂貴的睡袍上,克勞頓最初的錯愕已經平息下來,可是表情堆滿風雨欲來的寧靜。
  「不然呢?我看來像是惱羞成怒的樣子嗎?我再沒行情,也還不到去倒追男人的地步。我也感謝你的抬舉,但我已經老得咬不動你這塊『天鵝肉』了,霍普先生!」重重地把杯子放下,凌恩瞪著他,嘲諷地說。
  沉吟片刻後,兩道金眉顰了顰。「你若不是對我有意,何以昨晚會照顧喝醉的我?我不懂。」
  就知道自己不該心腸軟!凌恩壓了壓青筋突起的太陽穴,以教訓小孩子的口氣說:「看到路邊有人倒在那兒,你會不會撥通119叫救護車?日行一善這句話你該不會沒聽過吧?」
  「是我弄錯了?」上揚的語尾,加上質疑的表情,克勞頓再次確認。
  斬釘截鐵地,凌恩二話不說地回道:「再錯不過!」
  「你對我一點兒意思也沒有?」
  哈!不管他問幾次,這個答案也不會變。「萬分之一點都沒有!」
  再怎樣異想天開,凌恩都猜不出來,克勞頓是如何做出這麼一個「往自己臉上貼金」的結論?
  難道是自己和克勞頓初次見面時,表錯了情嗎?可是面對一個魯莽地、不分青紅皂白地一把就抱住前來應門者的人,凌恩不覺得自己端出了什麼樣的好臉色。
  或是凌夜和江尚楠「鳩佔鵲巢」地把克勞頓趕出旅館的總統套房,被關在門外的他們兩人枯坐在樓下餐廳用餐時,自己說了什麼會引發錯誤聯想的話嗎?
  也沒有吧?
  那……所有的麻煩,都出在昨天晚上那「一次」要命的吻上頭嘍?!
  喂喂喂!被強吻時,我看來像是很爽的樣子嗎?你長不長眼睛啊?老兄!居然說得好像我曾拜託過你,求你與我交往似的!
  在心中豎起中指。X的!不想不生氣,一想起又是滿肚子莫名其妙兼狗屁倒灶的怒火,差點連三字經都出爐了。
  年輕時候他的脾氣雖然火爆,可是投身服務業多年,歷經多次風浪起伏,見過各形各色的客人們後,再多的稜角也被磨平了。現在的他,修養雖非超凡入聖,但論忍耐力絕對勝過一般的年輕人。之所以還能惹得他氣成這樣,全是因為這個克勞頓太欺負人,把人看得太扁了些。
  恕我失禮地說,老子再怎麼欠缺愛情滋潤,也不會看上你這個:一、公的;二、白目自大的;三、少根筋又愛自作多情的;四、曾經和我兒子搞過的;五、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處處都惹火了我,不負責任、不知檢討、不知改善、換床伴像換襯衫的混帳變態!
  藍眸來回梭巡著凌恩的臉龐,最後克勞頓似乎接受了現實。
  「好吧,先前的那段對話,你可以把它給刪除掉,當我從未提過。現在,恕我失陪,我不習慣濕答答地會客。等我回來後,我會告知你有關『京苑旅館』的未來,我已經決定好要怎麼處置了。」
  咦?凌恩瞪著他消失在浴室門後的背影,「處置」與「告知」這兩個詞讓人有不好的預感。
  莫非自己忙著生悶氣,而沒注意到克勞頓非比尋常的心平氣和底下,隱藏著什麼重大的訊息?
     ◇     ◇     ◇
  什麼啊,原來是自己搞錯了嗎?
  簡單地沖掉身上沾染的咖啡後,克勞頓換了件休閒便服,再拿起大毛巾擦乾頭髮。
  早上一起來,歷經最痛苦的宿醉後,他開始運轉的腦袋,第一件工作就是釐清昨夜的事究竟是真是幻?唯一記得的是自己在酒吧中猛灌威士忌,以及殘留在舌頭上的痛楚……
  那個吻不是假的。可是他不能理解的是:凌恩怎麼會逗留在喝醉的自己身邊?要不是他那時陪在自己身旁,喝得醉醺醺的自己,又怎會神智不清地親吻了他?
  假如今日兩人關係友好,是哥兒們,那麼凌恩留下來照顧他,尚且情有可原。偏偏他眼睛沒瞎,看得出來凌恩還挺討厭他的(即使他不能理解,像自己這般紳士、友善的人,何來惹人厭之處?)。
  左想右想,怎麼樣都得不出結論的他,最後推測出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凌恩是屬於那種脾氣古怪,慣於口是心非,明明對他有好感,卻還要故作厭惡之姿的人。
  趁著我喝醉睡著,沒有意識的時候照顧我、接近我……一定是因為他對我有好感,卻又礙於自己是凌的父親,所以不好意思表達吧?
  他當然沒把凌恩是不是GAY這點放進考慮裡面,因為他見多了徘徊在這之間,甚至努力遮掩的圈內人。許多已婚男士,同樣有這樣的癖好,只是公開或不公開而已。
  在他的想法裡,沒有任何目的,男人是不會對另一個男人獻媚的。既然凌恩已經獲得陞遷,應該不會是為了想要再繼續高昇而討好自己。那麼,他這麼照顧喝醉的自己,理由一定是對他有好感沒錯!
  結果……
  事情雖然和他所「推測」的背道而馳,還倒霉地被潑了身咖啡,但他並未沮喪或失望,反而認為這樣一來可以減輕不少心理負擔,無須顧忌(?)同一日凌恩不但要承受被甩,還得面臨中年失業的雙重痛苦。
  起碼現在少了一種打擊,對凌恩而言不是壞事吧!
  不是我自誇,我可是很難得會替人著想這麼多的喔!凌恩若知道,他該感到無比地榮幸、相當了不起才是!
  講到「了不起」這三個字,真正了不起的是凌家父子達成一項沒有人能達成的紀錄。從凌恩一路到他的兩個兒子,彷彿都打過什麼免疫針似的,怎麼他萬國通用、走遍各地、玩過五湖四海的萬人迷魅力,對他們父子三人居然一點兒作用都沒有?
  一向慣於手到擒來、不曾吃過什麼閉門羹、被倒追的次數可列入金氏世界紀錄,若是在歐美上流社會有塊立足之地的人,必定都聽過他克勞頓.霍普狼藉在外的名聲;好人家的父母怕自己的兒子或女兒被他吸引而墜入無法自拔的深淵,會不厭其煩地再三警告他們要遠離克勞頓——
  這樣的我,卻接連三次敗在這父子三人的手上,究竟是時也?命也?運氣也?
  放下毛巾,克勞頓頂著半干的發,跨出浴室。總歸一句話:該是把這一切都結束的時候了。
     ◇     ◇     ◇
  「我們進入正題吧,凌副總。」
  看樣子,自己在沖澡的時候,凌恩也沒閒著。克勞頓發現他把杯盤都收拾掉,還將沾到污漬的地毯與沙發做了緊急處置,並重新煮了一壺咖啡。
  不想浪費時間,一坐下,克勞頓便開口說:「『京苑旅館』將在一個月內結束營業,我希望你能著手進行員工資遣、庫存清倉與通知舊客戶等等的相關工作。」
  凌恩臉色一變,可是並未大吼大叫,反應十分平靜。
  「你好像已經猜到我想說的話了?」克勞頓好奇地揚眉。
  「不。只是領了這麼多年他人發的薪水,對於那些發薪水的人腦子裡在想什麼,我已經懶得去驚訝罷了。」
  「喔,『京苑旅館』在我之前似乎也換手過一次嘛!這麼說,你是習慣了?」
  「那不是重點。我是說你們這些老闆們,沒人會替底下做事的人想一想,還好關於這一點,我早已死心了,就不白費力氣去說什麼了。沒錯,旅館本是你買下的,是屬於你的東西,你愛怎麼處置它就怎麼處置,至於那些受影響的員工,總是會找到活下去的辦法。」
  這話對克勞頓而言有些刺耳,可是無妨,人總是要適當地發洩一下情緒。以十指堆成尖塔放在一邊蹺起的膝蓋上。「你不要誤解,凌副總。買下旅館或許是一時衝動的感情因素,可是下決定要結束它的時候,我可不會允許自己感情用事。」
  從茶几底下抽出一疊厚厚的資料放在凌恩面前。
  「這是我根據住在『京苑』裡一個禮拜的觀察結果,以及旅館現有的財務報表,再請我旗下的專業分析師所做出的前景判斷、獲利預估報告等等。數字會說話,『京苑旅館』若不做徹頭徹尾、改頭換面的大改造,重新定位出客層、價位好鎖定目標市場,而以目前的經營型態持續運轉下去的話,在五年內我就會賠光自己在這間飯店的投資。」
  「五年?不可能的!目前我們旅館還有盈餘——」
  「這是因為暑假檔期延續下來的業績,帳面上還沒完全出清。但實際上,我入住的這一個禮拜以來,『京苑』的空房率是多少,你比我還清楚吧?還有,兩個多月後的聖誕假期,普通旅館的預約都已達到五、六成了,可是『京苑』呢?四成?三成?我看是不到一成吧?這對一間非商務型的飯店來說,是再糟不過的數字了。」
  凌恩沉下臉,無言以對。
  「你知道為何在我買下『京苑』之後,並未把它正式列入『金士頓』的連鎖之一嗎?」忽然轉了個口吻,克勞頓反問。
  困惑地一搖頭,凌恩道:「不是因為你本來就打算結束掉『京苑』嗎?」
  「不。在世界各地都有據點的『金士頓』,目前正努力開發亞洲各大城市裡的商機,這十年來我們在日本就蓋了三座旅館,韓國、泰國、香港、新加坡各有一間,目前建設中的則是在上海。台北雖曾列入考量,但卻尋找不到適合開發的土地。起初,我確實有意將『京苑』打造成『台北.金士頓』,只是後來打消了這念頭。」
  「為什麼?」凌恩追問。
  克勞頓一笑,就等著他開口。「確實,憑『金士頓』的力量,要傾全力來改造『京苑』不是什麼難事。但,這不是我要的。『金士頓集團』的成功,不在於把每間『金士頓』都打造得一模一樣,要維持當地的人文特色,各分支旅館也必須做出自己的風格,風格才是一間飯店生存的不二法門。要讓顧客指名非這間旅館不住,要讓他們造訪這個城市時,會想順道體會當地『金士頓飯店』的招待方式……」
  手一揚,省略中間的廢話。
  「說穿了,假使『京苑』此刻只是期待『金士頓』的人來幫忙打造後,就會像是打了強心針一樣,能一夜復活的話,久了仍是會逐漸衰退死亡下去的。我待在這兒這麼久,卻看不出你們希望在客戶心中締造出的形象。有任何人在退房時,曾告訴你們說:『這是我住過最親切的旅館』,或是『這是我住過最時髦的旅館』之類的話嗎?光是以客為尊還不夠,同時要做到使他們流連忘返、印象深刻才行。」
  藍眸犀利地望著凌恩,說道:「開門見山地說,真正讓『京苑旅館』結束的不是惡劣的財務預測分析、不是乾脆拆掉重蓋所需的龐大經費,而是這間飯店裡的工作人員缺乏的『自我覺醒』。縱使『京苑』的硬件能浴火重生,我可沒辦法連人心都一併改造。」
  聽他說完之後,凌恩沉默半晌,緩緩地說:「結束掉『京苑』後,你會將它再賣給其它財團或是……」
  聳聳肩,克勞頓站起來,說:「這部分得等我回國與投資顧問們商討過後才會確定。那麼,就請你把這決定轉達給其它的員工們吧。我可以向你保證,你們員工應拿的遣散費,一毛也不會少。」
  然後,自己也可以準備打包行李,離開台灣了。
  「請等一下。」凌恩跟著起身。
  「還有事嗎?」
  「能不能請您等到聖誕節過後,再執行結束『京苑』的動作?」
  「有什麼好理由值得我這麼做?」
  「如果您能全權交給我處理的話,我會努力在這三個月內,將業績提升到八成。」
  「八成?」克勞頓一笑。「那是不可能的。」
  「不做改變的話,當然是不可能。所以我想請您允許幾件事,一是在這三個月內,無論我以什麼方式來進行重整,或是提出什麼樣的企劃來吸引顧客,希望您都不要插手。」
  「你……是以為這麼做,就能使『京苑』繼續營業下去嗎?」
  黑瞳閃爍著堅定的決心,凌恩定定地看著他說:「我只是不太服氣而已。『京苑』的員工們不是像你所說的那麼沒骨氣、沒定見、期待他人來拯救。別人做得到的,我們也做得到,我會證明給你看。這和你要不要結束『京苑』是兩回事。」
  有趣!想不到他用的理由竟是「骨氣」?克勞頓不由得想逗逗他。「我給你三個月證明,在我的立場除了浪費時間外,還能得到什麼?」
  「什麼也沒有。」誠實地,凌恩眼睛眨也不眨地說。
  「……」克勞頓挑了挑眉。「我不是開慈善事業的,凌副總。」
  做個深呼吸,凌恩低頭大聲地說:「請您答應!我拜託您!」
  藍眸閃過訝異的色澤,克勞頓沒想到一直以來都不懂得怎麼拍馬屁,從任何角度看來都很硬派的男人凌恩,竟會為了這件事向自己屈服。
  「三個月後,假如沒有達到八成,你要怎麼賠償我的損失呢?」克勞頓興起一絲賭一睹的念頭。
  「我願意做任何事,只要我能辦得到的話。」
  任何事?克勞頓挑挑眉。「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麼我就等著拜見你們台灣人的氣魄吧!」
  「您是答應了?」喜出望外。
  「就以聖誕節為截止日吧!我也不要求這三個月內的業績全都達到八成,但是最少在聖誕節當晚的住房率要達到八成才行。只要你辦得到,那麼我願意重新考慮讓『京苑』維持運作的方式。如果你辦不到的話……可別忘了現在的約定。」
  「我知道,我會守約的!」
  伸出手,克勞頓笑著說:「我等著看你如何創造奇跡嘍!凌副總。」
  默默地握住他的手,黑瞳灼灼耀現決心。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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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發表於 2019-12-24 00:23:41 |只看該作者
3、

  「不好意思,我先生說他已經是個離開服務業的退休老人,該怎麼接待貴賓都不記得了。您的好意他心領了,但他不會也不應回『京苑旅館』去給大家添麻煩。」上了年紀的婦人,滿臉歉意地說。
  「是嗎……」看了看門內,凌恩最後嘗試地說:「那麼,可以讓我和他見個面談談嗎?我不是想強人所難,只是我真的非常需要張老的幫忙,即使是給我一點建議也好。」
  「我也是這麼告訴外子的,最少和你聊一聊嘛!不過他說副總您想必很忙碌,希望您不要浪費時間在他這個無用老人身上了,畢竟他真的沒什麼好建議,心中會過意不去的。」婦人最後低個頭致意。「那就這樣了,副總,您慢走。」
  望著門緩緩地關上,凌恩歎了口氣。
  又失敗了。
  他曾預想過事情不會太順利,但也沒想到會這般到處碰釘子。這五、六天來,他奔走各地,希望能說服當初被迫離開「京苑」的老員工們,共同為「京苑」做最後一分努力,然而,畢竟不是每個人都對「京苑」有一分留戀。
  有些人即使有所留戀,多半也都告訴他說:「我幫不上什麼忙,很抱歉。」
  望著手上的名條,凌恩看了眼手錶,不行,該回旅館去了,再過半個鐘頭就是旅館忙著辦理住房登記與退房手續的尖峰時段了。
  明天再繼續努力吧!
  提起公文包,凌恩走向公車站。
  那天結束與克勞頓的面談後,他先召開過一場主管會議,將自己與克勞頓的談話內容一一轉達給其它部門的主管。
  登時,大家都露出絕望、沮喪的表情,甚至也有人對他提議的「三個月內提升業績」的事,抱持極度負面的看法,認為何必多此一舉,不可能做得到的。但他依然獨排眾議地說:「這件事非做不可」、「請大家集思廣益,一定要做到」!
  當然不會有人知道,「京苑」能多出兩個月的「生存期」,是凌恩以自己做條件換來的。他們還以為,這三個月是克勞頓給他們的「最後試用期」。
  「我認為這是徒勞無功的努力。」到「京苑」沒兩年的餐廳二廚,雙手抱胸,一臉不屑地說。「反正總是會失敗的,我何必浪費三個月的時間繼續待在一間會收起來的飯店裡?我想盡快去找下一份工作,不想在這裡多耗了。」
  凌恩當下立刻告訴這些主管們,沒有意願陪他共同努力三個月的人,可以馬上離席、遞出辭呈沒關係。
  留一堆無心做事的人在旅館裡,也沒啥意義——他是這麼想的,可他不知道情況會這麼糟糕,因為在他話說完之後,「喀啦、喀啦」地,會議室裡傳起一陣陣的腳步聲與拉開椅子的聲音,等安靜之後,位子上竟然只剩目前的業務經理、客務女副理、餐廳主廚、清潔部主任等等不到五位的一級主管。
  說不定,自己該慶幸沒有走得一個人都不剩?
  是自己太魯莽了嗎?短短三個月內提升聖誕夜住房率到八成的想法,只要稍有常識的人都會覺得「不可能」。到底要用什麼奇策達成它?現在他仍在努力地思索中。
  「……please help?」
  身畔傳來幾句英文,讓凌恩好奇地轉過頭去。
  原來是一名戴著墨鏡的金髮老外在找人問路。有的人一臉慌張地避開、有的人則拚命搖頭,用手勢表示自己聽不懂,總之,沒有一人能解答他的疑問。
  見那人在街頭徘徊的模樣挺可憐的,凌恩主動走過去,問道:「你需要幫助嗎?」
  「是的!」那人興奮地回答。「你能說英文?」
  「我會說英文。」點點頭,凌恩有些意外此人說得一口濃厚的倫敦腔英文,足以媲美克勞頓。
  「真是得救了!我已經問路問了要命的一、二十分鐘了,我的老天爺,這裡居然沒人聽得懂我在說什麼!」
  連誇張的口吻,也都很像克勞頓。凌恩微微笑地說:「你要到哪裡去?」
  「這裡、這裡!」指著一張紙條上所抄寫的地址,金髮老外開始抱怨道:「那該死的出租車司機,我明明說是去『京苑旅館』的,這裡卻是『晶園旅館』。害我撲了個空,找不到人,弄了半天才知道是那名司機把我送錯飯店了啦!你知道這個地方要怎麼去嗎?有沒有公車或地下鐵可以到達?我不想再信任那種小黃包車了!」
  天底下竟有這麼湊巧的事?凌恩詫異地拾起頭。「你……到『京苑旅館』要找誰?」
  金髮老外一愣,凌恩怕被誤解,連忙解釋道:「我是『京苑旅館』的員工,這是我的名片。」
  接過名片,老外把墨鏡推到劉海上頭,露出一雙美如晴空的藍眸(同時也非常的似曾相識),咧嘴一笑說:「哇,活見鬼了,我運氣好到不行耶!你想必認識那位我要找的人,因為他正是你們旅館的老闆——克勞頓•霍普!我是他的侄子——約瑟夫•霍普。請多指教嘍,好心的凌先生!」
  望著約瑟夫伸出來的手,凌恩苦笑地握住。「請多指教。」
  這對叔侄還真相像,害他以為克勞頓有特異能力,使用分身術出現在自己面前了。唉,只希望這侄子比他的叔叔要不惹人討厭就好。
     ◇     ◇     ◇
  「哈羅!寶貝,你能告訴我凌恩到哪裡去了嗎?」一手撐在櫃台前,克勞頓笑問著櫃台內的女職員。
  女職員羞紅著臉頰,小聲地說:「凌副總外出了。」
  「我知道他外出了,這幾天找他,他總是外出。他到底有什麼事那麼忙,忙得連我要找他的人都得三催四請的?」
  被他詰問得不知該如何是好的女職員,拚命對旁邊的櫃台領班發出SOS訊號,但領班早就像個縮頭烏龜般,藉故拿著顧客資料,溜了。
  克勞頓不由得同情地搖搖頭,憑這些員工想要提升業績?凌恩不藉助阿拉丁神燈的神力,哪有可能辦得到?
  「啊!凌副總回來了!」
  以為女職員是故意想引開自己的注意力,克勞頓不大相信地轉過頭,恰巧看到穿越過旋轉門走進來的凌恩……還有他的身後跟著……啥?為什麼約瑟夫那小子會出現在台灣?
  「嗨,叔叔!」與凌恩一前一後進入「京苑旅館」的約瑟夫,霍普,高興地上前。「好久不見!」
  「約瑟夫,你來做什麼?還有,你怎麼會和凌恩在一起?」與侄子交換個擁抱後,克勞頓百般不解地望著他們兩人。
  「約瑟夫先生,您在台灣停留的期間,有預約其它飯店嗎?或是您要住在『京苑旅館』?」凌恩沒回答克勞頓,反而先向約瑟夫說。
  「我想住在這邊。可以吧,叔叔?」
  「要住就住。你們怎麼會——」
  約瑟夫搶先說道:「那就這麼決定了!凌恩先生,請你幫我安排一間房,我要最好的房間。」
  「好的。」凌恩一笑,說。
  克勞頓一臉難以置信,不懂這兩人怎麼會一副「非常熟」的樣子?還有,凌恩那個笑容……自己和他認識這段日子以來,還不曾看到他笑得這麼和善、溫柔過。
  為什麼他對(應該)認識不到幾分鐘的約瑟夫,卻能笑得像多年好友?
  ……等等!最好的房間?這間旅館有幾間VIP室啊?
  「約瑟夫,你在這邊等一下。凌恩,你給我過來!」硬把凌恩拉到一旁,克勞頓挑起一道霸氣的眉毛。「你要讓約瑟夫住的房間是哪一間?這裡不會有兩間VIP吧?」
  「當然,『京苑』是家小旅館,哪有那麼多VIP,所以只好請您讓出您目前所居住的那間。對了,等一下我會先請清潔員上去整理房間,麻煩您趁這之前,把行李移出。」凌恩一副「理所當然」的口吻說。
  「我不讓!為什麼我非得讓出那間房?那間VIP已經夠陽春的了,再叫我住到其它像鳥籠一樣的房間去,我絕對不願意!」攸關居住品質,克勞頓不顧紳士形象地低聲咆哮。
  凌恩冷靜地回看他怒氣沖沖的藍眸說:「您還記得這三個月,您給予我全權作主的權利,好讓我提升業績嗎?」
  「那又怎樣?」
  「既然要提升業績,有付錢的客人願意指定VIP,我當然要請不需付錢的『老闆』搬出來,讓給貴賓使用才是。請您不要說這麼令人啼笑皆非又孩子氣的話了,假使您真的不願意住在其它房間,我建議您可以移住到其它旅館。」
  以沒得商量的表情說完後,凌恩轉頭朝約瑟夫說:「請您到咖啡廳休息一下,房間一準備好,我就會過來通知您的,約瑟夫先生。」
  「OK!一路上謝了,凌恩先生。」露齒一笑。
  「您不必客氣,這是我的榮幸。」
  嘖,什麼跟什麼啊?看他們一團和氣,眉來眼去的(純粹是在克勞頓眼中),敢情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發生了什麼天地異變不成?
  「約瑟夫,你不許住在『京苑』,給我換到另一間旅館去!」叫不動凌恩,克勞頓索性對侄子頤指氣使地說。
  「咦?為什麼?我不要!」瞄了瞄凌恩,確定他走遠後,約瑟夫靠在克勞頓的耳邊說:「老實說,叔叔,我現在對凌恩先生很有興趣,所以你想叫我離開這間旅館是不可能的,我住『京苑旅館』住定了!」
  完蛋了!他怎麼全忘記了,這個有「戀父情結」的侄子,專門對年紀大的人發情!
     ◇     ◇     ◇
  「我真搞不懂你,那種歐吉桑有什麼好?」
  坐在咖啡廳裡的叔侄兩人,出色奪目的外貌,登時吸引不少玻璃窗外的行人眼光。這也難怪,金髮藍眼的帥哥一下子×2變成兩枚,年紀大一點的風流倜儻,年紀輕一點的青春洋溢,兩人還裝扮得宛如流行雜誌裡的模特兒,要費司有費司、要身材有身材,怎麼不教那些寂寞芳心覬覦、蠢蠢欲動呢?
  就連送咖啡前來的女服務生,都難掩心頭小鹿亂撞之色,一連跑來替他們加了三次水,加到那只透明水杯都快滿出來了。
  「我才無法理解叔叔的偏好呢!那種毛都沒長齊,像洋娃娃一樣阿呆二愣的生嫩小鬼有什麼好的?這和品酒是一樣的,真正懂得欣賞的人,不會挑酸澀未夠味的薄酒,而會選經過醞釀、發酵、熟成的階段後,自然散發出來的迷人陳香。我感覺得到,由凌恩先生身上傳出來的香氣正在告訴我,這是最值得品嚐的美味階段。」
  比起克勞頓,熱愛陽光運動的約瑟夫膚色稍微黝黑,雙頰呈現自然健康的光澤,現在又綴點著興奮、陶醉的紅暈,讓他在俊帥中多了分俏皮可愛。
  相形之下,克勞頓典型的歐洲貴族氣質臉龐,因為那抹冷眼笑看天下的嘲諷、時而耍弄人所揚起的眉、不羈的唇畔,更顯邪氣、難以親近。
  「瞧你說得好像和他熟識得很,但你們也不過是在公車上聊了幾句話而已,這樣子你就看上人家了?你根本不知道那傢伙有多頑固、多不討人喜歡!他脾氣硬得像頭牛似的,你不要被他那張BABY費司給騙了。我還得提醒你,凌恩不是GAY,他結過婚,兩個兒子都念高中了。說不定他是把你當兒子一樣看待,才會對你那麼親切的。」
  對克勞頓的說法,藍眸泛起叛逆冷光,金髮美青年挑高雙眉。「有什麼關係?管他把我當成兒子還是孩子,只要能夠讓我接近他,那麼我的目的就達成了。」
  說得也是。這小子慣用的手法,就是偽裝成幼小無害的小寵物,訴諸他人的呵護疼愛之心。通常是以那雙看似童叟無欺的深藍眼瞳,眨巴眨巴地看著人,然後再傻傻地親切微笑一下,立刻就化解了那些年長、可做他叔伯輩的老男人們的戒心,一步步拉短彼此的距離。等關係進展到足可登堂入室了,最後再一口氣進攻,把他們吃掉。
  不知看過幾次這種模式成功,克勞頓不得不佩服約瑟夫裝乖的本領。
  「叔叔也沒什麼資格說我,不是嗎?我和凌恩先生最少還在車上聊了二十幾分鐘,叔叔有時和你那些小情人們連話都沒講兩句,就去開房間了。由此可知,我還不像叔叔那麼禽獸。」
  「形容叔叔為禽獸,你的教養到哪裡去了?約瑟夫。」搖搖頭,克勞頓歎道。
  「口口聲聲說我拐人,我可沒強暴過誰,那都是雙方你情我願的。」
  「誰教叔叔這麼掃興,動不動就潑人冷水呢?」撒嬌地笑笑。「先講好,叔叔可別來跟我搶凌恩先生。和什麼人為敵我都不怕,可是叔叔太狡詐了,總是會使用一些卑鄙的招數。」
  「嘖!我不是都說了,關於你看上凌恩的哪一點,我是怎麼想都想不透的。我吃飽沒事幹,放著一堆美少年嫩草不啃,和你搶那種步入中年的老牛做什麼?我的守備範圍可不包括那些皮膚鬆垮、眼尾都冒出皺紋、一天到晚在拔白頭髮的傢伙。一故意說得誇張點,回敬方才約瑟夫說的「沒長毛」的無禮評語。
  深受侮辱的約瑟夫,發出忿忿不平的抗議。「凌恩先生哪點像你形容的那樣?人家是成熟,可不是過熟!叔叔的眼睛長到哪裡去了?」
  「就算他現在不是那樣,再過個四年、十年,到了四、五十歲,也會變成我所說的那樣。」戲弄著侄子,克勞頓活像個壞心眼的後母般說道。
  「愛是不分年齡的!我相信凌恩先生的韻味會隨著年紀越來越香醇,像叔叔這種膚淺的人,根本不會懂!」約瑟夫宛如捍衛公主的騎士般,激憤地回道。「我同情那些被叔叔拐騙的傢伙,因為叔叔不等他們年華老去,就會先甩了他們。我不一樣,我對待每位情人都是很真心的,每一次我都想和他們一起白頭偕老。」
  「呵呵,說得好聽。但我記得你每次被拋棄的理由,都是因為對方應付不了你年輕旺盛的胃口,拜託你放過他一馬,因為他不想縮短老命,不是嗎?」
  約瑟夫脹紅了臉,像顆即將引爆的地雷彈頭。克勞頓想想,逼他太過也不好,因此給了他個台階下。
  「好吧,我不提你的癖好,你也別批評我的。青菜蘿蔔各有所好,至少我們不會為了搶情人而爭得頭破血流的。我就祝福你能攻佔下凌恩,前提是不許干擾到他的工作,間接造成你叔叔我荷包的損失。」
  和緩了臉色,約瑟夫點點頭。
  與他達成共識後,克勞頓換了個話題說:「你還沒告訴我,來台灣做什麼?」
  「對喔!」約瑟夫從隨身行李當中,抽出迷你隨身碟,放在克勞頓面前說:「奉爺爺大人之命,把這個交給叔叔。裡面是名媛淑女的照片檔案,爺爺交代要你挑一個,準備訂婚。如果都不挑的話,就要我把你……不管是捆綁起來也好、弄昏也罷,總之一定要把叔叔請回普來敦去見爺爺。」
  「那老頭還沒放棄啊?」克勞頓嗤之以鼻地說。「我跟他說過幾次了,我還不想結婚。」
  「誰教爺爺只剩下這件心願沒達成。父親大人總是說,你最好一輩子不結婚,這樣子爺爺大人一定會為了親眼目睹你步上禮堂而活超過百歲的。還說沒見過你們這麼喜歡槓在一起的父子,連命都用在賭這一口氣上頭了。」
  「是啊,大哥說得沒錯。我要是結了婚,那老頭說不定就會雙腿一蹺地升天了。這麼一想,我不是一輩子不結婚對他老人家才稱得上孝順嗎?」揮揮手,把隨身碟推回去給約瑟夫。「這種東西我不要,你拿回去。」
  「要我收回去也行,但是叔叔……如果我兩手空空地回普來敦城,爺爺會非常失望的。我不能違背爺爺的命令,達不成任務也沒臉回去,所以只好一路跟著你嘍!」約瑟夫露出乖寶寶的微笑說:「因為我和叔叔不同,爺爺說的話,一定會聽。」
  「隨便你啦!」
  端起咖啡,克勞頓怎會不知這個鬼靈精的侄子打什麼主意。推說要監視他,便可以向大哥領公款、放長假,留在台灣光明正大地追逐凌恩吧?他們叔侄倆很多地方都極為相似,尤其是在「一旦看上眼的東西」絕不讓它溜出手中這一點……
  享樂主義的最高原則,就是不要浪費生命在猶豫不決或拖拖拉拉上,人生苦短,哪來那麼多「喜歡」、「不喜歡」、「為什麼」、「應該」、「不應該」的廢話?想到就去做,想要就去追,機會往往是稍縱即逝的。
  「啊,是凌恩先生!」瞥見熟悉身影的約瑟夫,瞬間堆滿璀璨的笑容,朝門口揮揮手。「哇,他過來了!」
  「不用為這點事大驚小怪吧?小心讓人看到你滴下來的口水。」揶揄著侄子猴急的模樣,克勞頓有點兒不是滋味——這股老大不爽是由何而生,他不願仔細去深究,恐怕那答案會讓他更不爽。
  約瑟夫朝克勞頓扮個鬼臉之際,凌恩已經走到他們桌邊。「約瑟夫先生,您的住房登記已經處理好了,這是您的卡片鑰匙。還有,霍普先生,您的卡片鑰匙再過一個鐘頭就會失效了,請在這之前把您的行李整理好,只要放在走廊上,我會請人送至行李車上的。」
  這招夠狠!瞇起藍眸,瞪著凌恩那雙深如子夜的黑瞳,勾起唇角道:「我真沒想到,都買下了一間旅館,卻得落到被掃地出門的命運。我還得花錢到外頭去找地方住,真是可笑。」
  想必凌恩聽得出他的弦外之音。這番說詞,是當初他非要自己住到「京苑」不可時,所說的話。
  「今非昔比,霍普先生。我怕您繼續勉為其難地住在這邊,對身體健康有礙,所以我不敢阻止您挑選更合您心意的居住處所啊!」沒有閃躲,凌恩笑著與他正面應對。
  很好!克勞頓在心中笑了笑。不這樣就太無趣了!人家加諸在他身上的,他一定會加倍奉還,碰巧他知道有個法子,能使凌恩自食惡果。
  「你真瞭解我呢,凌恩,那麼就麻煩你把我的行李送到你家去吧!」悠哉地,往後靠躺在椅背上,藍眸戲譫地望著他。
  笑容從凌恩臉龐上消失。
  「怎麼?是你奪走我開始住慣了的VIP室,現在我退而求其次地住到你家去,你不願意嗎?那,我就只好繼續留在那兒,堅持不肯離開嘍!」
  聞言,約瑟夫旋即插口說:「我有個好辦法!叔叔這麼想住VIP室,就讓他住。我來住你家好了,凌恩先生。」
  「不!」吃驚的凌恩脫口而出,難掩狼狽地說。「請您不要這麼做,約瑟夫先生,您這麼做會讓我的立場更為難堪的。我明白了,一切就照霍普先生的意思去做。」
  約瑟夫失望地垂下肩膀,克勞頓則是得意洋洋地笑看凌恩。
  想玩花樣,誰能贏得過他克勞頓?
     ◇     ◇     ◇
  「你那時候的『不』,是怕到手的鈔票飛了,對不對?」
  不久後,押著心不甘、情不願的凌恩回家,順便把行李搬過去的克勞頓,在出租車上不忘口頭上虧凌恩說:「全怪你為了一點業績,就把我弄出VIP室,也不問過我的意見,才會有這種下場的。」
  凌恩斜瞪了他一眼,咬咬牙,不作回答。
  「其實你應該感謝我的,要是讓約瑟夫住到你家,你就麻煩大了。」
  「我和約瑟夫先生接觸的時間雖不長,但我不認為他是個會給人添麻煩的人。他給我的印象是個舉止活潑、有教養而且彬彬有禮的人,臉上經常掛著和氣的笑,令人難以相信他與某人竟有血緣關係。」凌恩話中帶刺地說。
  克勞頓不以為然地挑了挑眉。
  是啊,你口中那位有教養的年輕人,可是專門挑你這種活了一大把年紀,還不懂得怎麼去觀察一個人,就算被吃進肚子裡,也還會向人道謝的小紅帽下手的一匹大野狼呢!
  縱使這麼告誡凌恩,他也不會提高警覺吧?誰教自己在凌恩心中的形象,已經惡劣到不行了。比起自己,凌恩或許更相信認識不到一天的約瑟夫?
  不想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克勞頓在接下來的路途中保持著沉默,直到他們抵達目的地。
  下了出租車,再次見到這棟老房子,克勞頓依然不免讚歎它能「老舊」到這種程度,也算是另類藝術品了。
  等著凌恩開門,完全沒有意願自己提行李的克勞頓,在進入屋子之後,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我的天啊!你怎麼還能繼續住在這裡頭?這根本就是垃圾屋嘛!」
  客廳裡凌亂得像是經歷過一場暴風雪,脫下來的襯衫、襪子丟得到處都是,茶几上被帳單、發票、傳單、信件佔據,而且走沒兩步就會踩到紙層。
  這時扛著兩大箱行李,也進入屋內的凌恩,沒好氣地說:「最近比較忙,我只是沒空去整理而已。」
  「最近是多久?三十年嗎?」嫌惡地拿起被甩在沙發上的抹布,克勞頓真想讓約瑟夫看一看這幅畫面,這絕對會讓無數羅曼蒂克的幻想一夕幻滅的。
  咚、咚!重重地放下行李,凌恩上前一步搶下他以兩根指頭掐住的抹布,尷尬地微紅了臉說:「咳咳!我承認屋內狀況是有點兒糟糕,倘若大老闆這麼不滿的話,台北有N間旅館任你挑選,請自便。」
  克勞頓扯扯唇,伸出一手。「電話拿來。」
  「要幹麼?」
  怪哉!這傢伙能信任幾乎是陌生人的約瑟夫,偏偏要挑剔我所做的每件事嗎?
  克勞頓不想讓凌恩以為自己吃侄子的醋,因此把這口氣給忍下來。「台北總有清潔公司吧?立刻找人過來清理這團糟呀!我拒絕住在一間連呼吸都有霉味的屋子裡。我想,我也不必期待你會下廚煮東西吧?」
  「……巷子口就有幾家小吃店,手藝還不錯。」凌恩有點兒心虛地說。
  做了個深呼吸。「真不知道凌夜……還有凌日,你的兒子們是怎麼忍受得了你這個邋遢老爸的?好吧,在我住你家的這段期間,委由清潔公司每天派人過來清掃,帳單我來支付,三餐一樣在『京苑』解決。這樣大致上就沒問題了。」
  這時凌恩不知用中文嘟囔了句什麼,克勞頓跨兩個大步,雙手抱胸,一臉傲慢地站在他面前說:「你有話要說嗎?我洗耳恭聽。」
  翻翻白眼,端整的臉龐透出無奈,雙手一攤的黑髮男子說:「沒有,我沒有任何話要說,老闆你說了算,行嗎?」
  滿意地點頭,克勞頓拍拍他的肩膀。「這段日子就請你多照顧了,同居人。」
  凌恩意興闌珊地回道:「哪裡,不必客氣。」
  世事難料,想不到繞了一個大圈子,克勞頓終究還是住進了凌家。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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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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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24 00:23:57 |只看該作者
4、

  清晨六點,位在老住宅區巷弄裡的凌家大門附近,有一群婆婆媽媽們神色詭異地聚在一塊兒竊竊私語著。
  『差不多了吧?張太太,你說的那個……』
  『是啊、是啊,他們很準時的,應該就要出來了。』
  正當她們討論的同時,那扇門砰地開啟。
  「凌恩,你快點行不行?」
  一襲碧綠色名牌運動服,金色髮絲束著同色系頭帶,做著暖身小跑步動作的挺拔、俊偉男子,催促完屋子裡的傢伙後,一回過頭,與那群三姑六婆們藍眼對黑眼。
  男子露出颯爽迷人的笑靨。「哈羅!」
  婆婆媽媽們羞紅了臉,高興地以台語腔的英文回道:『哈……哈羅……』
  此時,全身白色運動裝束,鄰居們熟識的黑髮酷哥走出門邊。「催什麼催?吵死了!馬路又不會跑,急什麼——」一頓,與那些緊盯他們不放的視線對上。『大家早啊!』靦腆一笑,客氣地向她們點頭示意後,扯扯外國男子的手臂。「走了、走了!」
  「那,拜拜!」一邊向婆婆媽媽們揮揮手,金髮帥哥一邊與黑髮酷哥一前一後地往附近許多人最熱愛的晨跑路線慢跑過去。
  『哎呀,你說的一點兒也沒有錯呢,張太太。有這種好康的,怎麼不早點告訴我啊?』興奮得像是十七、八歲的小女生見著偶像般,婦人捧著泛紅的臉頰,呀地發出尖叫說:『好帥喔!真像是電影裡頭的外國明星耶!』
  『還說咧,一開始你就不相信偶說的。』以手肘頂頂鄰居,張太太陶醉地說:『現在偶每天早上為了和他們碰面,都得提早起床化妝打扮一下捏!』
  『明天,明天我也要來看!』
  『好呀好呀!那偶們就約一約時間,看完之後,還可以一起去買菜啊!』
  最近這個月,這座早已失去活力的老舊社區,洋溢著一股鬧烘烘的嘉年華氣氛。許多婦女同胞為了一飽眼福,都自動自發地提早起床,準時報到。在她們呼朋引伴的強烈號召下,不知不覺地,凌家大門口已發展成了新興的「觀光」名勝。
     ◇     ◇     ◇
  「你不覺得今天早上『湊巧』站在我家門外的鄰居人數,多了點嗎?」邊慢跑著,凌恩邊問著身旁的克勞頓。
  「有嗎?我沒注意到。」一聳肩,享受著清晨的微風吹拂過臉龐。雖然已是晚秋,可在亞熱帶氣候下的台灣,仍保持在宜人舒爽的溫度。
  斜睇他一眼,凌恩想想,還是閉上嘴巴。或許是生長環境造成的差別吧,見慣大場面的克勞頓大概早就習慣沐浴在他人的眼光下了,哪裡會「注意」到那些與日俱增、自動繁衍的歐巴桑群呢?
  日子過得好快,掐指一算,遭到克勞頓的暗算,被迫和這傢伙展開同居生活,也超過一個月了。
  經過短暫的摩擦期後,近來凌恩好不容易適應了有「他」在家中晃來晃去,以及受他影響而改變的生活步調,感覺一切正逐漸在步上軌道。
  憑良心說,他本以為這傢伙會是個惡劣到不行的「同居人」。
  他都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以為成天得面對他製造出來的麻煩,三不五時還得忍受他帶人回家過夜,甚至舉辦什麼屋頂吵翻天的轟趴……但,上述這些事一件也沒發生。沒有麻煩、沒有玩伴登場、沒有轟趴臨檢,讓他在鬆口氣之餘,還真納悶這個住在他家的克勞頓,和他所認識的真的是同一個人嗎?
  當他拿這件事問克勞頓時,他惡笑著說:「你有什麼好擔心的?我不會因為缺乏玩伴,就半夜偷襲你的!我也是有『選擇權』的,老兄。」
  這句回答讓他確信這個「克勞頓」並未被掉包(沒人模仿得了他那種笑裡藏刀的可惡嘴臉吧?),可能只是前陣子荒唐過度,彈藥庫在休養生息中。
  不管克勞頓短暫安分的理由何在,他都該謝天謝地,並祈禱它會持續到自己能擺脫他,結束這場莫名其妙的同居生活為止。
  所以,即使得犧牲睡眠時間,清晨六點前起床陪他慢跑(因為他除了不喜歡一個人吃飯外,也不喜歡一個人跑步);即使得忍受一個大男人比前妻還要囉嗦,不停地要求自己保持環境整齊、鞋襪擺好等等小事;即使得放棄過去喜歡在家中打赤膊的樂趣……他都不會抱怨的。
  只要克勞頓別給他製造問題,他並不介意生活圈子裡多了個不請自來的老外。不,應該是多了兩個——得把約瑟夫也算進來。
  說也奇怪,那年輕小伙子出乎想像的愛粘著自己。每回見面總是前一句「凌恩先生」、後一句「凌恩先生」,跟前跟後的(但不是那種死纏爛打),而且貼心、有禮貌(甚至在假日,還不嫌舟車勞頓的麻煩,替他和克勞頓送餐點來呢!),讓他的生活裡宛如多了個兒子般,令人不寵他都難。
  不是他愛抱怨,但是阿日和阿夜要是有約瑟夫一半愛撒嬌,做父親的他會多有成就感啊!偏偏一個永遠不懂事、愛惹是生非,另一個卻是太懂事,什麼都先替人打點妥當,讓他這個做父親的都快分不清誰才是父親了。
  沈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凌恩一回神,他們已經沿著岸邊堤防的綠蔭大道,抵達每日晨跑的終點——一座迷你涼亭。
  「哈啊!跑步過後的一口水,真是美味極了。」大口灌著礦泉水的克勞頓,抹著額邊的汗水,笑容璀璨地說。
  「便利商店一瓶二十元有找。」咕嚕咕嚕。
  挑挑眉。「今天的天氣也不錯。」
  「天邊烏雲密佈。」咕嚕咕嚕咕嚕。
  這下子克勞頓正式放下水瓶,藍眸漾著挑釁意味地說:「經過一個月的晨跑你的氣色看起來好多了。」
  「經過一個月日夜加班的辛苦工作,我眼睛底下都冒出黑眼圈了。」一拉下眼瞼,凌恩不留情面地說。
  「……」瞅著他半天後,克勞頓笑笑地問:「這是新的遊戲,名稱叫做『唱反調』嗎?如果是的話,我可以奉陪下去,我就不相信你能一路跟我唱反調唱到底」
  「不。很抱歉,我沒那麼多外國時間陪你玩遊戲,老闆。」
  一搖頭,瞇成縫的藍眸裡,已經蓄滿了戰鬥氣息。「我跟你玩定了,凌恩!」
  在心中咂咂舌。好吧,他得承認自己剛才是有點兒「故意」的,但他沒料到這傢伙的臭脾氣會這麼容易就被挑起。再下去會玩火自焚,因此凌恩讓步地舉高一手說:「我建議,咱們不妨都表現得成熟一點兒吧?」
  「你願意認輸的話。」
  嚇!這可就太過分了。「認輸?你嗎?」
  克勞頓當然不會善罷干休,說:「瞧!誰在說誰孩子氣啊?不認輸的凌恩,愛賴皮的凌恩!」
  青筋爆凸,一咬牙。「你是三歲小鬼嗎?」
  「我敢說我的腿比你長、跑得比你快,所以我一定會領先你返抵家門的。贏的人,可以搶得浴室的使用權,先沖澡。怎麼樣?」
  「我們走著瞧!」
     ◇     ◇     ◇
  當初動念要搬到凌家來住,是為了小小地報復一下凌恩,可是現在克勞頓覺得自己是誤打誤撞,作了個幸運的決定。他沒想過待在這兒會如此輕鬆自在,彷彿賺到一個免費的假期似的。縱使他照樣在處理越洋公務,同步管理名下集團動輒上億的投資,可是心境上,他給自己放了一個許久未有的假期。
  沒有虛偽造作、爾虞我詐地耍心機、比心眼的必要。
  告別需夜夜笙歌、逢場作戲方能填補的空虛。
  脫離了「過去的自己」,由熟悉的環境解放到這截然不同於過往的地方,他才知道自己竟是這麼的疲憊。
  厭透了在一具具年輕柔軟的身體上,靠著不斷變換花樣,好避免麻痺的性遊戲;厭透了不講真話、不談真心、眉來眼去,卻越來越索然無味的挑情拉鋸戰:厭透了面對那些開口閉口,總是企圖想從他身上獲得些什麼(無非是情愛、金錢或慾望)的男男女女。
  累了、倦了、煩了、悶了。
  現在這些無聊的東西,還不如和凌恩唇槍舌劍地耍嘴皮子,或是閒來沒事找凌恩下西洋棋,殺他個片甲不留來得有吸引力。
  能找到個勢均力敵,且絕對不會對自己手下留情的好敵手,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假使在英國,克勞頓知道他一定找不到這樣一號人物,至少他還沒遇過半個不被「霍普家族」這個金碧輝煌的名號所左右的人(不把同門親戚算進來的話)。
  「我贏了!」長臂一伸,先摸到門板的克勞頓大聲宣佈。
  「不,鑰匙在我身上,我會先跨進家門,所以是我贏了。」緊追在後的凌恩,掏出鑰匙在他面前晃了晃,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嘿!這太卑鄙了!」瞪大眼,克勞頓高聲抗議。
  「願賭服輸。」凌恩打開門,一腳搶先進入屋內後,勝利的喜悅讓他笑得像個小頑童般,說:「好熱呀!謝謝你的『禮讓』嘍,霍普先生。我這個主人就不客氣地先去洗掉這身臭汗了!」
  「凌恩!」慢了一步的克勞頓,撲上那扇在眼前關閉的浴室門,邊拍著,邊憤怒地嚷道:「你這個無恥小人!明明是我贏了,浴室是我的!」
  裡頭傳出嘩啦啦的水聲,還有愉快的口哨聲。
  疊聲叫罵、發洩了一會兒,當克勞頓領悟到堂堂「金士頓集團」的執行總裁,居然為了一間浴室暴跳如雷時,一肚子怒火全消,反而覺得自己實在太好笑了。幹嘛這麼的「認真」?不過是個蠢賭注嘛!
  走回客廳,把碩長身軀拋在沙發上,放鬆全身力氣地盯著天花板,他的唇角漾著不自覺的笑,搖搖頭。
  天曉得,自己有幾年沒幹過這麼蠢的事了,該不會是從幼兒園以來吧?
  兩個超過三十的大男人,竟為了這點狗屁倒灶的小事,全力以赴地拚個你死我活的,可笑不可笑啊?哈、哈哈!
  我們剛剛的行為,根本像是兩個死小孩在鬥氣。
  住在一起,更進一步地認識凌恩之後,克勞頓可以一口咬定地說:他絕對是自己所見過的人裡頭,性格最「好強」的一個!光看那副穩重、內斂型的外表,或許看不出來,但實際上就是如此。
  看看時鐘,克勞頓拉開嗓門朝著浴室吼叫。「凌恩!你只剩十分鐘了,十分鐘內不出來的話,我就要踹開門嘍!」
  「知道啦!」
  鬼才知道他是不是真把話給聽進去了。自己可是嘗過苦頭的,若不催催凌恩的話,他絕對會把所有能用的時間都耗光,然後害自己沒空悠哉地盥洗更衣。
  為什麼在工作時一派精明幹練的男人,回到家中就搖身一變,轉為完全無能、無用的廢物一個?不僅不懂得掌握時間,連處理身邊事物都能丟三落四、毫無秩序可言。在他眼中,這還真是個無解之謎。
     ◇     ◇     ◇
  今天一如往常克勞頓與凌恩搭乘同一輛出租車到「京苑旅館」上班。
  「早安,凌恩先生。」
  「早安,約瑟夫先生。」
  在樓下大廳等候已久的約瑟夫,咧開個大大的笑容,接著三人前往咖啡廳享用豐盛的歐式自助餐。原本身為職員的凌恩是不能在這邊用餐的,可是在約瑟夫的堅持與克勞頓的許可下,凌恩難以推辭地接受了他們的好意。
  慇勤地替凌恩拉開椅子後,約瑟夫迫不及待地說:「凌恩先生,昨天我有想到一個好點子,說不定可以幫助你在聖誕假期吸引更多房客喔!」
  「噢?是什麼樣的點子?」
  近日努力地奔走在各大旅行社、老顧客間,期盼能增加預約房數,然而眼前雖然突破了五成的難關,但距離目標的八成還很遙遠,他正苦無對策呢。
  「你們兩個,要談公事等吃飽飯再說!」克勞頓板起臉孔。「約瑟夫你湊什麼熱鬧?這不是你該干涉的事!」
  「為什麼?我喜歡的凌恩先生有煩惱,我當然要幫他想法子啊!」約瑟夫朝凌恩一眨眼。「你說對不對?凌恩先生。」
  「你願意給我一點意見,我再感激不過了。」凌恩壓根兒沒察覺到約瑟夫所說的「喜歡」是什麼樣的「喜歡」。
  「太好了,那等會兒我們到你的辦公室去聊。」完全無視克勞頓明顯「反對」的眼神,約瑟夫起身道:「我去替凌恩先生拿一碗你喜歡的廣東粥。叔叔你也要嗎?」
  「『順道』的粥我不喝。」克勞頓端起咖啡,臭著臉說。
  碰了根釘子的約瑟夫,聳聳肩轉身離開。
  凌恩一瞥身旁男人的臭臉,笑道:「你幹麼跟自己的侄子生這種無聊氣?就因為他對我這外人比對你這叔叔好嗎?為了這點小事就不高興的話,和媽媽不高興見到女兒與鄰居阿姨親近沒兩樣喔!」
  克勞頓重重放下咖啡,扯唇冷嘲地說:「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的?老天真先生,我再跟你說一次,太小看約瑟夫的手腕,可是會吃虧的!」
  皺起眉頭。「有話直說,什麼手腕、吃虧,我完全看不出這和我們有啥關係?」
  「我們?喊得這麼親熱,我建議你下回就捨棄什麼先生來、先生去的,直接喊他約~~瑟~~夫~~不就得了?」熱諷。
  「你哪裡有毛病啊?」眉頭越皺越緊,凌恩站起來。「我要去拿個餐包,失陪了。」
  ……嘖!
  連克勞頓自己也不明白,何必如此雞婆?凌恩不是個白癡,更不是無知幼兒,年過三十五還會上當受騙的話,該怪的人也是他自己。
  可是……
  看見自助餐檯前,約瑟夫狀甚親暱地搭著凌恩的肩膀,若有似無地碰觸著凌恩的身體,而凌恩還毫無察覺已經被吃了豆腐,將這一切行為全歸為約瑟夫天生「親切」、「撒嬌」,有著「愛粘人」的性格使然。
  那個笨蛋!克勞頓胸口裡就像有盆水正噗滋噗滋,竄出無數熱泡地騷動著。
  不願承認這股焦躁不安的來源,有可能是自己心底逐漸擴大的,一天天明顯的「凌恩存在感」作祟,克勞頓強勢地把它壓到內心深處,封鎖起來。
  沒這回事……他告訴自己說:我怎麼會對那種皮膚失去彈性、不再光滑細緻,過了保存期限的熟男有興趣?這絕對是錯覺!都是約瑟夫成天在我耳邊讚美那傢伙,叨念著凌恩有多可愛、多誘人、好想吃掉等等等所造成的!
  瞪著凌恩正與約瑟夫愉快交談的臉,忽地,克勞頓的注意力被那一張一合、形狀優美的兩瓣唇給吸引去,原以為自己早已經忘記那場「意外」了,不料此刻他竟能不費吹灰之力地憶起那一吻的滋味……

  砰地!
  播放著悠揚鋼琴樂曲的寧和氣氛裡,突然傳出不和諧的椅子摔倒聲。咖啡廳裡頓時安靜下來,眾人一致轉頭探看噪音發生點。
  和約瑟夫討論著法式炒蛋好或中式炒蛋好的凌恩,也不例外地轉頭去看。只見隔著幾張桌子外,弄倒椅子的克勞頓丟下了餐巾,頭也不回地跨著大步離開。
  「叔叔怎麼了?尿急嗎?」
  想到方纔的不愉快,凌恩沒興趣探究他是神經錯亂,抑或發生了什麼火燒眉毛的大事。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還以為自己和克勞頓即使不算朋友,最起碼也算「友好」的室友關係。他很願意努力地和克勞頓盡釋前嫌(種種跡象證實克勞頓不是個「惡人」,但絕對是個「怪人」),前提是——他必須說「人話」,而非「外星人語」!
  他真想不懂,為何私下每次一和克勞頓聊到關於約瑟夫的話題,那人的風趣幽默便會全走了樣,冷嘲熱諷不說,偶爾還會說些令人茫然費解的話。
  再怎麼說,約瑟夫都是他可愛的侄子,他這個做叔叔的不善盡長輩疼愛晚輩之責,居然在背後中傷(?)侄子的所作所為,荒謬地暗示著約瑟夫對自己懷有什麼不良意圖,凌恩不禁覺得他很可笑又可悲。
  以為全天下的人都像他一樣,會對男人有興趣不成?
  再者,約瑟夫年輕又俊挺,憑他得天獨厚的條件,想必不缺乏女人青睞,怎麼會看上他這個年紀大他十幾歲的歐吉桑呢?
  「我可以問你一個較為冒昧的問題嗎?約瑟夫先生。」捧著滿盤的食物,凌恩走回他們的桌位。
  約瑟夫跟著入座。「有什麼問題你儘管問。」
  「你和克勞頓?霍普先生之間……是不是感情不太和睦呢?」
  「不會啊!叔叔很疼我的,他從以前就常常帶我四處去玩。因為我父親的工作比叔叔更忙,所以很多時候都是叔叔做我的玩伴。而且叔叔和我喜歡的類型不同,我們也不會因為看上對方中意的人而爭吵。」
  微笑著,舀起一口湯。「說得也是,霍普先生喜歡的是男人……」
  「不、不,叔叔不只喜歡男人,只要是漂亮、可愛的,他都喜歡。叔叔是雙性戀。我就不行了,我對女人一點兒興趣都沒有,是個標準的同性戀者。」約瑟夫大大方方地說。
  咳咳,凌恩放下湯匙,微愕地瞠大黑眸。「你是?」
  「凌恩先生不會因為這樣就討厭我吧?」晴藍眸子罩上悲傷,約瑟夫裝出可憐兮兮的模樣問道。
  趕緊搖搖頭。「我只是有點兒吃驚。」
  「還好。我就知道凌恩先生應該不是那種充滿歧視與偏見的人,因為你和叔叔也很處得來嘛!」鬆口氣,約瑟夫滔滔不絕地說:「我初次戀愛的對象就是學校裡的男老師……」
  這世界是怎麼了?凌恩在心頭掛上大大的問號。阿夜、克勞頓就算了,怎麼連約瑟夫也……好吧,或許我不該太吃驚,畢竟他們是叔侄,有那麼一點血緣關係。
  可、是!這年頭難道沒有人要談一場正常點兒的戀愛了嗎?世上的人口,不是應該有半數是女性嗎?異性相吸、同性相斥的原理,曾幾何時變樣了?
  呃,這麼說來,克勞頓給我的諸多「暗示」,該不會……
  凌恩搖搖頭。不會的,想太多了。聽見約瑟夫是同性戀就認為自己是他的「求愛對像」,這是「往自己臉上貼金」、「多餘的被害妄想」,也是對約瑟夫的不尊重吧?幸好約瑟夫沒有超能力,不然自己此刻的想法一定會讓他深受傷害的。
  對,保持平常心!一切都和過去沒兩樣,自己一定可以做到的……吧?
     ◇     ◇     ◇
  累死了!感覺一天就用光了一輩子份量的神經緊張。
  全怪克勞頓那些暗示與約瑟夫的剖白,害他一整天在面對約瑟夫時,一下子疑心生暗鬼、一下子愧疚心起、一下子緊張兮兮的,總之心情活像坐雲霄飛車般,忽上忽下的沒個定性,連工作時也不怎麼能專心。
  下班返家,期待能放鬆休息的凌恩,打開家門的同時,看到兒子阿夜與克勞頓單獨在客廳喝啤酒配小菜純聊天時,又是一陣錯愕。
  『阿夜,你怎麼回來了?和江老師吵架了嗎?』放下公文包,扯著領帶,凌恩劈頭就問。
  『沒有啦,我回來找幾本沒帶走的書,結果……爸,你怎麼沒告訴我,當我看到克勞頓在我們家裡時,簡直嚇死了,還以為你和他背著我們有了姦情呢!』凌夜吐著舌頭說。
  一翻白眼,凌恩理所當然地給他的腦門一記爆栗。『說什麼鬼話!你把老爸當成什麼了?不許亂開大人的玩笑!』
  『是是是,人家講講而已嘛!發這麼大脾氣做什麼?』拎起斜背包,凌夜揮揮手說:「我得回家了,不許你欺負我爸爸喔,克勞頓。爸,那我走嘍!」
  目送來去如風的兒子走到巷口後,凌恩關上門重返客廳,歎口氣坐進單人沙發。
  「你一副很累的樣子,工作上出了問題嗎?」呷著啤酒,表情平靜的金髮男子淡淡地問。
  「……」該講?不該講?凌恩猶豫著。
  彷彿能看穿人心的剔透藍瞳,眨也不眨地望著他。「你不想說話,那就換我說好了。老實說,我對自己感到很驚訝。」藍瞳的視線落到手中的啤酒杯,注視著搖晃的淡金色液體。今天晚上和凌(夜)見過面後,我想我終於可以確定……它結束了。」
  這時候,屋裡縈繞著大地演奏出的自然交響樂章。
  沙沙的樹葉摩擦聲、呼呼的風聲,以及隱隱約約的蟲唧聲……
  窗簾柔柔飄蕩,晚風輕輕地吹拂,客廳裡的一盞燈光映照在這四方空間裡,營造出一股親密的、友好的、適合交心的氣氛。
  凌恩不會白目地追問,是什麼結束了?他默默地拿起原本阿夜喝酒的杯子,也給自己添了杯啤酒。
  「沒有心跳加速,沒有惆悵不捨,不起半點漣漪,什麼灰燼都沒有了。」向來有點狂妄的男人,竟也露出了苦笑。
  「嗯。」頷首,凌恩知道他並不需要自己的「安慰」
  瞇起眼,宛如在凝視遙遠的過去,低沉的嗓音平靜地說:「上次見面時,我還不願承認,但凌(夜)看來真的很滿足、很幸福。以往吸引住我、讓我迷戀不已的那個凌已經消失了。我們剛認識時,凌身上所發出的飢渴光芒像塊磁鐵般牢牢捉住我的目光。拚命地玩樂、不斷地更換身旁的男女伴侶,沒日沒夜地被慾望所追逐,像個小惡魔般,也像只狂野的小野獸。但,那並不是真正的凌吧?」
  他喝醉了嗎?凌恩覺得今夜的他有點兒聒噪……
  「你不用擔心,我沒醉。」發現凌恩正在以眼神算著啤酒瓶,克勞頓沒生氣,反而笑說:「這點酒精醉不了我。」
  那就好。他可不想重蹈覆轍。凌恩喝乾手中的酒,直截了當地說:「你看到的凌是什麼樣子,或是你們倆的過去如何,我是沒興趣聽。可是有一點我可以告訴你,建立在肉體上的關係是不可能像建立在愛情基礎上一樣,那麼穩固牢靠的。你迷戀的是凌的心嗎?我看不出來。就這點而言,凌不愧是我兒子,他很聰明地選擇了一個愛他的心而不是身體的對象。」
  壓低一邊眉毛,克勞頓扯扯唇。「所以我是活該失戀?」
  「我沒這麼說。」放下杯子,凌恩伸個懶腰,起身。「明天還要上班,我失陪了。」
  「注重肉體有什麼不對?」
  滿含挑釁的,克勞頓反唇相譏。「你不也是個男人,應該知道男人的腦子裡,本來就是裝滿這些下流、猥褻的東西。難不成你是用『純愛』讓你前妻生下那雙兒子的嗎?愛情真那麼可靠的話,你和你前妻又怎麼會離婚呢?」
  被最後一句話刺激到,凌恩怒瞪他道:「你這人真是——不要因為自己是那樣,就假設全天下的人都像你一樣!縱使我和前妻行不通,我還是認為愛情比什麼都重要,沒有愛的性是枯燥乏味的活塞運動,有什麼好值得你這麼捍衛的?」
  「是,你說得沒錯。可是我更看不慣有人喜歡假道學、裝清高!你就沒有慾望嗎?你就不曾有過沒有愛的性嗎?」
  凌恩氣得語塞。
  「回答我啊!你不看A片打炮的嗎?當你看著A片時,你愛著A片裡的女演員嗎?噢,或許我遇到了個偉大的聖人,他是這世界上唯一不需要任何性幻想、不需要任何性伴侶,靠著『愛』這個字就能達到性高潮的傢伙!」咄咄逼人,步步逼近。
  後退兩步,凌恩咬牙道:「你非得這麼不可理喻嗎?」
  「嘿,我是拜託你讓我見識一下愛的偉大,凌恩『先生』!」攤開雙手,誇張地說。
  「去你的見識!我對你這種人連句屁話也沒有!」轉身,凌恩決定早點回房去睡覺,省得被人氣死。
  「好啊,逃吧,反正你最會逃避了!」
  霍地轉身,凌恩火冒三丈地衝到他面前,振臂推了他胸口一把。「把這句話收回!你侮辱了我!」
  同樣氣血集中在腦門上的克勞頓,迅速地回手推他一把。轉眼間,兩人就像是兩頭逞兇鬥狠的公牛般,在地上扭打成一團。
  咚喀、砰隆地,屋子裡的傢具不是被撞開就是被撞倒,而他們從揮拳相向到互踹、互踢,像是想藉機發洩出積壓多日的不滿般,打得昏天暗地的。直到凌恩敵不過克勞頓的反制,整個人被他以龐大的身軀跨騎住腰間,雙手也被擺平釘在地上為止。
  「說你錯了,凌恩!」金髮失去應有的服貼,俊美的臉龐狼狽地紅了一大塊,蔚藍湛亮的眸子卻得意洋洋。
  扭動著,凌恩鼻息紊亂地頂回去。「中國有句古諺:士可殺不可辱!我沒說錯什麼,為什麼我要認錯?企固以力服人,是你無理取鬧的證明!」
  「……很好。」片刻後,露出了個令人不由得冷顫的笑,克勞頓雙瞳轉為深幽、暗黑的色澤。「你嘴巴上不認錯,那我們就直接拿你的身體來實驗一下好了。我要看看,我們之間沒有愛,你的肉體是否會對我產生慾望,你可不要讓我失望喔,純愛大師。你若是對我有了反應,那麼這輩子我都會嘲笑你的。」
  咦?
  等等?他想幹嘛?
  喂!!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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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發表於 2019-12-24 00:24:11 |只看該作者
5、

  比擬上等絲綢般高雅滑嫩的觸感,令人愛不釋手。
  瞇細一雙情慾晃蕩的水藍瞳,男人不由得歎道:「沒想到東方人的皮膚,就算年過三十了,還能像嬰兒般細嫩。」
  「不要碰我,變態!」啐道。
  一笑。「乳頭都硬了,講這種話也沒什麼說服力啊!」
  在平坦胸口上滑動的指端,惡作劇地掐住硬挺的果實,輕慢地以指腹揉搓。迅速地,果實暈染出殷紅色澤,尖翹突起。
  倒抽口氣,努力地想由地板上提起身體,遠離男人的碰觸。「你腦筋有問題!」
  「緊張什麼?這只是場實驗,證實一下你自己說出的話,有那麼困難嗎?」
  游移的手來到結實的小腹,沒有鬆垮垮的脂肪層,也不似少年筋肉發育未健全的乾癟。每一寸鍛煉過的結實筋膚,透露出高度緊張,反抗地繃緊,跟隨急切的呼吸劇烈地起伏。
  「你該不會以為我會做出什麼過分的事吧?」
  逗留在肚腹中央肚臍凹穴的指尖,若有似無地轉圈搔弄著。藍眸梭巡著寫滿倔強、抿嘴不肯回答的臉龐,輕笑著。
  「放心吧,我對強暴沒有興趣,要找心甘情願的床伴,隨便找找都有一把,何苦大費周章地強迫人就範呢?倒是你,要是最後受不了我高明的愛撫技巧,央求我上你的話,我就勉為其難地考慮、考慮了。」
  瞪直眼,從牙縫中逼出話。「作你的大頭夢!」
  呵呵地笑著,露出一個令人恨得牙癢癢的笑容。「或許我是在說夢話吧,畢竟以往我都是和年輕熱情、容易受誘惑的人交往。他們往往沒什麼耐性,稍微挑撥一下,馬上就向我求饒,拜託我快點滿足他們淫蕩的肉體慾望。而我們都知道你不是那種人,對吧?」
  順著話語的進展,大手漸漸移往最危險的地帶。
  「你身經百戰、耐性一流,和那些滿腦子想著要怎麼樣才能爽的小鬼頭不一樣。你堅持以愛為前提的性慾,沒有愛,就不會有欲……咦?是我的錯覺嗎?『這邊』似乎有不同的看法呢,你瞧。」
  隔著布料被攫住,唰地,血色一口氣湧上,身體僵直。
  「你、你鬧夠了沒?放開我!」
  舉高被領帶捆綁住的雙手作為武器,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盲目攻擊著男人。
  輕輕鬆鬆地躲過,男人不只沒放開手,反倒更進一步地以自己的手心確認著底下的形狀、大小,握緊、放開、上下滑動著。
  「我覺得它有點變大了喔!」
  「你神經有毛病!」激烈否認、叫罵。
  挑眉,惡笑。「你說得對,或許我不能光靠觸感來確認,誰知道是不是我的神經傳達了錯誤的訊息呢?那麼,讓我們來『見證』一下吧!用眼睛確認,總不會有錯吧?」
  沒想到會自掘墳墓,懊惱、氣憤、羞怒等種種情緒逐一竄過黑瞳。下一瞬間,當男人解開褲扣,一把拉下西裝長褲與底褲時,凌恩欲哭無淚地以最丟臉的方式,也是唯一能選擇的方式反抗——下意識地夾緊自己的膝蓋。
  褲子卡在半路。男人皺皺眉頭,不解地歎氣。
  「有什麼好害羞的?就平均水準而言,你擁有很不錯的道具啊!」戲耍的手撫摸上大腿。「形狀也好、大小也好,都挺漂亮的,你應該為自己天生的本錢感到自傲才對,這樣扭扭捏捏的,會讓人誤以為你很自卑呢!」
  男人越是使勁想扳開,他的膝蓋就越是用力地黏在一塊兒。
  「嘿,凌恩,你合作一點兒嘛!」
  氣急敗壞地說:「鬼才跟你合作!快把我的褲子還給我!」
  「……好吧,這是你先起頭的,不要說我沒有勸過你。」男人的聲音轉為低沉瘖啞,口吻益發的親暱挑逗。「太陽和北風的故事告訴過我們,有些時候懂得變通會勝過固執己見。我很樂意示範這個道理給你看。」
  惶恐、憤怒交織地瞪著對方。「你耳聾了不成?我不必你多此一——啊!」
  濕熱的舌葉舔上了火燙的小腹肌膚,通電似的陌生快感刺激著敏感的膚下神經,劈哩啪啦地竄燒過腦組織。
  論年紀、經驗,他當然不是個未經人事的在室男,可是對「性」一事傾向保守的他,從來只有採取主動、傳統式的一O一種性愛方式。他腦子裡的觀念,別說是要變換花樣了,連女上男下這種姿勢都拒絕列入考慮。直到此時此刻,他才知道原來自己的身軀裡竟潛藏著這麼多地雷引爆點。
  不要。
  敏銳的快感猶如一把剃刀,唰地刮搔過腳底。
  抗拒不了。
  就連襯衫摩擦過赤裸的大腿根部……
  堅硬白牙冰冷地咬進熱膚……
  滑舌走過的濕漉痕跡……
  以及吸吮時發出的細微咕啾聲、男人呼吸吐氣時癢癢的輕風、指腹擦過去所烙下的每個紋理……一切的一切都要逼瘋了他的意志,滾燙了他的血,昂揚了他的慾望。
  大腿內側壓也壓不下的,是逐漸甦醒的慾望。
  證據已經再明顯不過了。
  眼眶帶著灼痛的熱感,凌恩閉上雙眼,等待著男人嘲諷的聲音響起。
  你瞧,說什麼愛優先於慾望,結果你還不是一樣滿腦子都裝滿色慾,三兩下就升旗了!
  幻想中的話語並未無情地降臨,反而是男人的動作靜止、打住了。
  「我的老天爺,是我眼睛有毛病嗎?喂,凌恩,你不會是在哭吧?」驚呼。
  滿含恥辱地咬住下唇,以手臂遮擋住這張見不得人的臉。
  「凌恩?」
  哽咽地怒罵。「不要叫我!你玩得夠高興了吧?混帳,快點滾開!」
  停頓片刻,歎口氣,終於由他的身軀上移開。「我很抱歉,我沒有要玩弄你的意思,而且我也沒想到你會這麼……難過。這又沒什麼,你的反應何必這麼激烈呢?不過是個玩笑罷了。」
  沒什麼?!
  怒不可遏的凌恩,在雙手獲得自由後,二話不說地先揮拳往男人的肚子狠狠一擊,看著克勞頓雙手抱住肚子,連聲音都發不出來的哀嚎模樣,心中的怒氣稍微得到了點紓解。
  「聽好,我不知道你是受什麼樣的教育長大,可是罔顧他人意願、強迫他人接受你的意見,以為只要抬出『這是開玩笑』的借口,就能讓一切化為烏有,就能抹去一切傷害的人,是最差勁的!是連人都稱不上的人渣!」
  直指他的鼻端,凌恩雙眼噴出兩道火花地瞪著他。「你給我好好地反省一下,克勞頓•霍普!」
  這場突如其來的「說教」讓男人一臉錯愕,但是在恢復了正常表情的同時,笑聲由咧開的雙唇不斷竄出。
  「有什麼好笑的?!」
  「因為……因為……哈哈……你真是太厲害了,凌恩!」男人邊笑邊擦著眼角。
  沒頭沒尾的,這傢伙到底想說些什麼?如果世界上有「外星文翻譯機」的話,他無論如何都希望能擁有一台,因為自己與克勞頓的溝通障礙,已經達到宇宙級了!
  揉著肚子,笑到喘不停,藍眸漾著水光,望著凌恩。「你真的很寶,我沒遇見過比你更沒邏輯可言的人。外表古板認真死心眼,可是私生活卻是一場糊塗、毫無秩序。明明前一分鐘還在掉眼淚,下一秒鐘卻可以指著人家的鼻子大罵人渣。面對『奧客』時無論多無禮的要求,都有辦法以笑臉擺平對方,然而面對自己的老闆,不僅不哈腰、不拍馬屁,還毫不客氣地頂撞、唱反調。還有什麼我沒數落到的嗎?總之,你絕對是我見過最難以理解的人。」
  「那我們扯平了,因為你在我眼中是個徹底的外星人!」哼地,凌恩動手把長褲和底褲拉回來。
  見狀,克勞頓眨眨眼。「只是好奇一問。你有多久沒做了,凌恩?」
  「干你屁事!」一瞪。
  聳聳肩。「你反應的『速度』快得驚人嘛!普通男人過了三十五不都會性能力減退嗎?或許你天賦異稟,到現在還精力旺盛如血氣少年。假如不是的話,那就只有一個結論——你八成是累積很久了。所以……」
  除了在青少年時期與同僚瞎鬧時,曾談論過此類話題外,他已經幾百年沒跟人講過這種私密性的話題了。凌恩不由得脹紅臉,結巴地為自己辯解。「最、最近很忙……我只是沒空去……嘖,我幹麼回答你這種蠢問題啊!」
  置若罔聞的克勞頓,自顧自地點點頭說:「果然是很久沒做了啊!那,很抱歉,我知道這種滋味不是很好受。就像是絕食到一半的人,突然吃了口巧克力後,會無法克制地想要不斷地吃下去。方才做到一半就住手,你一定相當的不滿足吧?」
  「不勞你費心,我自己能解決。」
  總覺得焦點又被模糊,凌恩慌忙地由地上起身,一時忘記雙腿長時間被壓在男人胯下而血液循環不良,在移動的剎那,劇烈的酥麻感石化了兩條腿,整個人往前傾倒。幸虧克勞頓及時伸出援手,牢牢地接住……這回輪到凌恩狼狽地跨坐在他的膝蓋上,兩手搭著他的寬肩,形成頗為尷尬、曖昧的姿勢。
  「謝、謝謝。」嘴唇抽搐,勉強擠出一句道謝。
  「不必客氣。」笑笑。
  一秒鐘過去、兩秒鐘過去,在凌恩試圖由他膝蓋上離開,卻赫然發現自己的腰上多了只手,而那隻手似乎無意讓自己離開時,不禁皺起眉來。
  「我有個好點子,就當作是賠罪禮,我來替你『服務』一下好了。」手再次探往禁區。
  「啊?不、不必!」推開。
  「但我對自己闖下的『禍』,非常過意不去。」纏上。
  「改用加薪如何?」死命保護住拉鏈。
  「不行,這樣會變成肉體買賣交易的。」指頭伸進,從褲腰內扯下。
  大驚失色。「我都說不必了!你這人怎麼這樣魯啊?」
  他們全神貫注地展開一場互不相讓的攻防戰,因此沒注意到大門口不尋常的聲響,直到憑空傳來一句——
  「你們兩個在做什麼?」
  一句話,冷不防地打斷了他們,並且讓凌恩嚇得跳起來。
  「你是怎麼進來的?約瑟夫先生!」張大嘴,除了錯愕還是錯愕。
  「大門沒鎖上,我叫了半天都無人響應,所以就自己開門進來——」一頓,約瑟夫滿臉的失望、沮喪。「叔叔,你怎麼可以對我做出這種事?我那麼相信你,你太過分了!」
  彷彿被捉姦在床的情夫,凌恩手忙腳亂地整理著衣裝。「約……你誤會了,不是你所想的那樣,真的!我們只是……唉,你說點什麼吧!」
  將解釋權丟到克勞頓頭上,但見他雙手一攤,輕描淡寫地道:「就如你所見的。我很抱歉,約瑟夫。」
  下巴差點沒掉下來,凌恩瞪了瞪他,再轉向約瑟夫說:「什麼都沒有!他、他是在幫我……打蚊子!對,有只該死的蚊子跑進了我的褲子裡!」
  約瑟夫一臉深受傷害的表情。「沒關係的,凌恩先生,你不用再編那種可笑的理由來安慰我了。我瞭解這並不是你的錯,都是叔叔……」深吸口氣。「叔叔,這件事我回頭再和你算帳。有件更要緊的事,我得先通知你。」
  「發生什麼事了?」收拾起吊兒郎當的態度,約瑟夫不尋常的臉色,讓克勞頓警覺心頓起。
  心情低落的約瑟夫,沉重地說:「爸爸他……剛剛媽媽打電話告訴我,說爸爸在試乘公司研發的新車時,不慎撞車了。人已經送到醫院去,生命並無大礙,可是爸爸的右腿骨折,需要休養幾個星期。媽媽希望我們能搭最快的班機,立刻趕回去。」
  這句話,同時也宣告克勞頓的短暫假期結束。
     ◇     ◇     ◇
  提著公文包,如同往常地出門上班。
  『早啊,凌先生。要上班嘍?』鄰居的歐巴桑一邊掃地,一邊招呼。
  『早。』禮貌地點頭響應。
  歐巴桑湊過來,對正在鎖門的他笑嘻嘻地問:『凌先生,啊那個常常陪你慢跑的外國帥哥到哪裡去啦?最近好像都沒看到他的人了喔?』
  『他已經回英國了。』簡短地回答完後,凌恩道了聲再見,往巷子口走去。
  現在這老舊的社區再度回到過往的平靜,「嘉年華」已經結束了,獨剩平凡、日復一日的「普通日子」。
  早晨不再有守候於凌家大門外的成群歐巴桑,亦不復見他換上運動服晨跑的景象。船過水無痕,每個人都由小小的奇妙夢幻中,回歸到現實的生活。
  再回想起那段日子,凌恩總有種不太真實的感受,宛如在看一場喜劇電影,笑完了、散場了,人去樓亦空。想不到,跟一個來自不同世界的人一起生活,竟會讓一個人的人生變得如此「不同」。
  重回原有的生活步調並不困難,困難的是,偶爾在喝酒時,會突然覺得它失去了味道。或是享受著不必再和人搶奪浴室的自在時,會突然想念起那種唇槍舌劍的快感。尤其是看著電視屏幕,不知不覺地以英文徵詢著對方意見,一轉頭才知道自己孤單地在屋裡時,那一刻心冷的滋味……
  凌恩說服自己,這不過是「舊」習難改,過個一禮拜他就會恢復正常了。可是兩周過去、三周過去,到現在他還是常有錯覺,認為不按牌理出牌的「前」同居人,說不定又會莫名其妙地出現在家門前。
  介於想見他、不想再見到他的微妙心情中,凌恩度過了忙碌到翻的一個月。

  抵達旅館後。
  『凌副總,這是最新的預約房數表。』
  『好,辛苦你了。』
  『哪裡。』升為客務經理的女同事,微笑地說。『終於要到聖誕節了呢!一想到這兩個月多以來奮鬥的結果即將呈現,一顆心就覺得忐忑不安。』
  『是啊!我想大家都盡了最大的努力,這樣就夠了。』
  以各種方式做宣傳、企劃、自各方吸引客戶上門。凌恩感謝克勞頓給他機會,因為這說長不短的七、八十天,是自己在「京苑」中工作得最紮實、最有成就感的一段期間。確實,當初是為了賭一口氣,可實際去做了之後,賭注的結果已經不及努力的過程來得重要了。他也沒想到那些像一盤散沙般的同事們,能齊心同力地團結起來,為同一目標奮鬥。
  誰說他們辦不到,不能改變呢?
  凌恩簡單地交代了女經理幾件事後,接著到辦公室處理事務,繞到廚房與主廚討論隔日的進貨量,整個上午的時間轉眼消失。
  中午單獨在辦公室內吃泡麵,當他滿腦子都裝滿公事時,一通來自英國的越洋電話,讓凌恩訝異地放下筷子。
  『我是告知你一聲,我會搭後天下午三點的飛機到台北。』深海電纜盡職地把克勞頓的聲音翔實地傳達過來。
  「咦?你要來台北?」凌恩不是裝的,他是真的很吃驚。
  『我當然要去,不是說好我們約定的日期是聖誕節嗎?怎麼樣,預約房數超過八成了沒?我說的可是住房率喔,萬一當天有人取消預約,達不到八成住房的話,那麼就算你輸了。』
  「我知道。我說的是……你已經可以離開那邊了嗎?」
  『喔,你說我大哥啊?』話筒彼端傳來笑聲。『沒問題,大哥上周已經回公司上班,我的代管也告一段落。真是的,公司聘用那麼多試車手,身為堂堂的總裁還堅持非自己試車不可,結果還不是弄得灰頭土臉?經過這次教訓,我想下回大嫂絕不會再准我大哥碰方向盤了。』
  雖然現在克勞頓的聲音聽起來很開心,但他還記得當天一得知這消息時,克勞頓面色如灰、一反常態、完全不苟言笑的模樣。由此,大致可想像得到他與兄長間的關係非常密切、深厚。
  「那太好了,我為你感到高興。」出於禮貌,也出於真心地說。
  克勞頓呵呵說道:『噢,我是不是聽到了一點點如釋重負的語氣呢?該不會是你以為我再也不會回去了,正感到寂寞吧?真沒想到,你會這麼地想念我。你怎麼不早點說呢?我會看在咱們過去的老交情分上,早一點回——』
  凌恩揚眉,「喀」地掛上電話。好忙啊、好忙!快工作、工作,沒時間理會死外星人的妄想……
     ◇     ◇     ◇
  一年一度,情人們假借聖人之名狂歡、愛情賓館正大光明地排滿長龍、各大百貨及餐廳使出渾身解數努力吸金的瘋狂夜晚,來臨了。
  「京苑旅館」的聖誕夜特別企劃,是綜合約瑟夫當初的提議,與後來凌恩自己增添的想法而成的。他們與交友聯誼社共同主辦了一場單身男女化妝舞會,這點子本身並不稀奇,於是又結合了「單身漢慈善拍賣會」的噱頭,期望能一鼓作氣地炒熱氣氛。
  向來走高雅路線的大廳,今日佈滿象徵浪漫的玫瑰與綵球。旅館工作人員為了應景而打扮成聖誕服務生、聖誕女侍,連主管階層的凌恩等人,都不例外地換上較隆重的燕尾禮服,迎接陸續光臨的賓客。
  夾在那些花枝招展、群魔亂舞的變裝客人間,身穿名貴西服,什麼變裝都沒有的克勞頓,仍輕而易舉地贏得了最多的矚目。
  下午飛機落地後,馬不停蹄地趕回「京苑」,那張神采奕奕的俊臉不見有半點疲憊或時差,沒人能看出他剛經過一段長途飛行,還卡在高速公路上塞了將近兩小時的車。
  「挺熱鬧的。」
  滿意地觀看著旅館大廳被絡繹不絕的曠男怨女給塞爆的景象,克勞頓揶揄地問著身旁的凌恩。「這該不會是『京苑』開幕以來的盛況吧?」
  「您未免過度小看『京苑旅館』了。當年它開幕時,可不只這種景象。」凌恩不無遺憾地說:「可惜約瑟夫先生不能親眼目睹這場景,今天的盛況,至少有一半得歸於他的功勞。」
  「那小子是一千個、一萬個不願意留在英國,但誰教他是個孝順的乖孫子、乖兒子,聖誕節不在老家陪伴雙親與爺爺,可能會害得家族裡雞犬不寧呢!」克勞頓幸災樂禍地笑道:「這點我就不同了,我不在,他們還樂得清靜。」
  「被當成家裡的黑羊,值得這麼驕傲嗎?」
  一手搭上凌恩的肩膀,克勞頓湊到他耳邊,惡作劇地小聲說:「當然不。這是世界上只有少數人才知道的秘密,現在你也知道了這秘密,可不許說出去,否則會被暗殺封口的。」
  本來這只是個玩笑般的舉動,凌恩也知道自己反應過度了。但他的耳根竟沒來由地熱燙了起來,促使他一個反射動作,以手肘撞開了克勞頓。
  露出詫異,帶著不解的藍瞳掃向他時,凌恩清清喉嚨說:「我得去看看拍賣會的司儀做好準備沒有,失陪。」
  幾乎是落荒而逃。
  自己是怎麼了?在緊張什麼?是不是被這難得盛況的炙熱空氣所傳染,而有點神經兮兮的?握著自己的手,凌恩強迫那紊亂的心跳鎮定下來。
  等會兒還有很多事要忙、要做,現在不該讓心思移到別的地方去,專心監督舞會的進行與掌控拍賣會的流程吧!

  凌恩將原有的咖啡廳稍作改裝,成為自助餐檯與流動座位的型態,提供單身男女自由地在桌邊取用。如果交談甚歡,還可到一旁的沙發情人座上單獨相處(另外,既然在旅館內,想進一步的也不乏沒房間?)。最後就是設在中央寬敞的舞池區,隨時都能讓來賓們在專業樂隊所演奏的華爾滋舞曲中翩翩起舞。
  第一個小時的自由交流時間過去,用餐的人數逐漸減少後,拍賣會的司儀站上了舞池前方的圓形舞台。
  『歡迎各位俊男美女在這個特別的夜晚,光臨「京苑旅館」,大家都吃飽喝足了嗎?』司儀活潑的問話,讓台下的男男女女不吝拍手、熱烈響應。
  『很好,那麼想必有許多淑女都等不及要參加今日的重頭戲:「拍賣頂尖帥哥」的活動了,對不對?』
  此話一出,底下又是一陣尖叫、喧嘩。
  『那麼我先簡單地敘述一下規則。最重要的,贏得拍賣品的所有權之後,您可以要求他陪你吃飯、跳舞,可是不能帶離會場喔!只要出了這道門,一切的遊戲就結束了。接著,拍賣所得的金額……』
  老經驗的司儀掌握時間,流利地念出遊戲的方式。凌恩也沒閒著,他忙著整合那些等會兒要上台被「拍賣」的男士們。其實這些帥哥都是透過模特兒經紀公司找來的,以類似展覽打工的方式,由「京苑」付給他們鐘點薪水。為避免「營利」的嫌疑,今日拍賣所得的金額,將全數捐贈給慈善單位。
  此時,司儀高聲宣佈著:『那麼,第一號拍賣品——「天使一號」,請上台吧!』
  開始了……看著會場此起彼落的喊價聲、笑聲與口哨聲,凌恩有種大功告成的滿足感。只要按照現在這歡樂的氣氛進行下去,相信今夜會呈現出令人驚喜的結果。即使不到八成的住房率,但此情此景已經深植在許多人的心中了。
  『不、不好了!凌副總!』模特兒經紀公司派來的隨行助理,慌張地跑到他面前說。『有一名模特兒嚴重腹瀉,到現在還關在廁所裡,我看他是沒辦法上台了!』
  『啊?怎麼會這樣?他是幾號?』
  『「惡魔六號」。怎麼辦?等一下就要輪到了!要不要告訴司儀,叫他刪掉那一位?』
  『我知道了,我去通知他。』
  凌恩穿越過重重人群,好不容易擠到了舞台邊。『司儀先生?司儀先生!』不敢太過聲揚,但是他的叫喊被底下的噪音給掩沒,不得已,凌恩只好跨上舞台。
  『我們歡迎第七號拍賣品「惡魔五號」!這位英俊瀟灑的成熟男士,來,請站到這邊,讓各位淑女好好地鑒賞一番。』司儀沒注意到台上多了個人,順手一拉,竟把凌恩給拉到台前,漏掉了一腳跨上台邊、正準備登場的「正牌」惡魔五號。
  『不、我不是……』凌恩搖頭否認。
  司儀還沒發現自己犯下的錯誤,滔滔不絕地用了許多讚美之詞,鼓吹台下女士搶標,逕自道:『那麼最低拍賣價,從五百開始。有沒有哪位美女要出價啊?』
  『一千』、『兩千』……零零星星的叫喊聲陸續加入,轉眼間,價格在十幾分鐘內標到了五千多塊。凌恩看得傻眼,不知所措地苦笑著。萬一自己真被「賣掉了」,整場活動誰來統籌?
  『……五千六,謝謝這位紅衣服的小姐。還有沒有?五千六第二聲……』
  這時,不協調的英文冒出——
  「十萬。」
  一口氣暴漲的高價讓眾人目瞪口呆,大家左顧右盼,好奇地找尋著是誰開了這樣的價碼之際,凌恩看到克勞頓由人群中央走到了台前。無視於四周投以的異樣眼光,藍眸牢牢地盯著台上的他,微笑地說:「我出十萬美金買下。」
  連司儀都愣住了。『等一下,有沒有人可以幫我翻譯一下?這位金髮帥哥是說一百個千,就是十萬是嗎?呃……您確定嗎?』
  克勞頓掏出支票本,三兩下地簽好,撕下。「我該把這張支票交給誰?」
  眼看著會場內的氣氛往「詭異」的方向轉移,凌恩急中生智地上前,搶走司儀的麥克風說:『哈哈!抱歉,跟大家開了個玩笑。我是本旅館的執行副總凌恩,向大家介紹一下本「京苑旅館」的老闆:克勞頓•霍普先生。為了謝謝大家先前熱烈的參與競標,我們老闆在此特別慷慨解囊,贊助十萬美金,希望能拋磚引玉,讓更多朋友共襄盛舉,參與這場慈善活動。謝謝!』
  他講完後,率先鼓掌,過了幾分鐘,大家也紛紛報以掌聲。好不容易將氣氛再帶回到拍賣會上,凌恩捏了把冷汗,把麥克風交回給司儀後,下台一鞠躬。
  「你湊什麼熱鬧啊!」把站在舞台旁的金髮男人拉到無人的不起眼角落,凌恩劈頭就罵。「你又聽不懂中文,連人家在做什麼都不知道,學人家出什麼價?」
  「就算聽不懂,看也看得出來你們在進行拍賣,賣你。」克勞頓一撇唇。
  這倒是!凌恩點頭,繼而猛烈搖頭。「不對,我不是在跟你講這個!我是問你出價做什麼?況且一喊就是十萬美金,你是錢太多,或是被錢咬到了?這麼想花錢,也不必急於這一時吧?害得我在台上,一張臉不知往哪裡擺好,居然被一個男人出高價買下……」
  瞥了瞥,見克勞頓毫無反省之色,凌恩揮揮手。「算了,和你計較這種事,最後捉狂的一定是我。總之,我已經幫你解釋過了,那筆錢就當作慈善捐款,沒問題吧?」
  拍拍他的肩膀,結束這個話題。凌恩正想掉頭去處理其它事情時,克勞頓卻握住他的手臂不放。
  「幹麼?」
  「你被其它女人買下的畫面,我連看都不願意看見。」克勞頓忽然解釋道。
  凌恩不解地眨眨眼。「不想看你可以離開啊!」
  克勞頓一瞪。「你是白癡嗎?」
  「喂,你亂發什麼脾氣?想罵人的是我!」凌恩企圖抽回自己的手臂。「拜託,我還有許多事要忙,現在沒空理你,等舞會結束後我們再說。」
  嘖地一彈舌,克勞頓突然掃住他的肩膀,把他整個人拉過去。「再怎麼遲鈍也該有個限度吧?花費十萬美金的心意還不能讓你明白,你也太扯了點吧?凌恩。」
  「明白?你要我明白什麼?」眉心揪成問號。
  「這個!」
  眼前驀然一暗,凌恩什麼都沒來得及思考,雙唇已經被人奪走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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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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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24 00:24:27 |只看該作者
間奏

  下午三點,最後的房客辦理完結帳手續離開。
  『謝謝您的大駕光臨,請慢走。』所有的員工聚集在門邊,恭敬地鞠躬。
  房客發自內心地笑,向著領頭站在最前線的旅館副總凌恩說:『謝謝你們的款待,聽說今天你們就要結束營業了?真是令人遺憾。我沒住過這麼親切又有人情味的好旅館,早知道就幫你們多拉點客人。』
  深深地一低頭。『您的這一句讚美,我們會永銘在心的,謝謝。』
  依依不捨的房客,在接過旅館所贈送的小小紀念品後,於眾人的目送下,搭車離去。
  營業二十七年以來,每日都敞開的玻璃大門,首次封閉。高掛著「今日起停止營業」的告示牌,員工們感慨萬千地環顧著這寧靜、寂寥又令人傷感的大廳。
  凌恩亦不例外。
  雖然早知道無論業績是否達成,不管克勞頓•霍普是否要給予「京苑」一次浴火重生的機會,今日的這場「告別式」都無可避免。
  但,撫摸著歷經長年擦拭而泛白光的黃銅精製門把,凌恩誓言自己絕不會忘了這間孕育自己成長、磨練自己茁壯的旅館。這兒幾乎是他的另一個家,一個陪伴他人生十多年風霜的棲身之所。
  克制住感傷的淚,強顏歡笑地面對五、六十名待到最後一刻的同事、夥伴們。『這些日子辛苦大家了,我非常感謝你們這些日子的努力不懈。能呈現出這麼棒的結果,都是大家的功勞。我想,方纔那位客人的衷心讚美,已經能讓大家所流的汗水、淚水都值回代價了,對吧?』
  大廳響起一片掌聲,每個人都相互拍手、自己給自己鼓勵。
  『在大家離去前,霍普先生有些話想跟各位說,應該是關於接下來各位的出路。不必擔心聽不懂,我會替他翻譯的。請到員工餐廳集合。』
  在場的人陸陸續續散去,凌恩關閉大廳的燈光,同時,留戀地看了週遭最後一眼。
  『好可惜喔,再多個兩組客人,我們就能達成目標了呢!』
  回頭,看見客務部的女經理站在通往員工餐廳的地下台階前等著自己。凌恩笑著走向她說:『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單人房在聖誕夜是無用武之地的,當初應該先扣除掉這部分才對。不過現在說這些都晚了,結果就是結果。』
  兩人並肩往員工餐廳前進,女經理打探地問:『凌副總,霍普先生會怎麼做呢?真要把「京樂苑」拆成空地,拍賣出去嗎?我們以後得自己去找工作了嗎?』
  『這部分我也還沒聽說,等會兒就知道了。』
  『那副總你呢?已經找到下一份工作了嗎?你會繼續待在旅館業吧?』
  凌恩搖搖頭。『這陣子忙得沒有空去思考這些問題,不過我可能會先放自己一個假期。在這行工作了十幾年,一直都無法度什麼長假,這次機會難得,想好好地休息、休息。』
  『說得也是,在旅館業任職,假期檔反而是我們工作最忙碌的時候。』已婚的女經理笑道:『我也來傚法你放長假好了!家裡的小鬼總是抱怨媽媽都不帶他們出去玩,這次的新年假期終於可以不必再為找保母而傷腦筋了。』
  一想到自己也有過同樣的時期,凌恩不由得心有慼慼焉。
  他們進入員工餐廳後,發現每個人手上都拿了個小牛皮紙袋。
  客務部的職員靠過來,說:『張經理,這份是你的。』
  『這是什麼?』女經理訝異地打開紙袋看個究竟,結果發現是一疊厚厚的資料。
  『不曉得,進來餐廳時放在桌上的,上頭有標注我們每個人的名字。啊,經理的資料和我的不一樣呢!我的是「沖繩•金士頓」度假村的資料,你的是「東京•金士頓」喔!』
  『真的耶!為什麼?』
  凌恩趁著大家都在討論手邊的資料時,以內線電話告知VIP室裡的克勞頓,可以下來開會了。

  數分鐘後,年營業額達上億美金的「金士頓旅館集團」負責人——俊美臉頰上貼著醒目沙隆巴斯貼布的克勞頓,霍普總裁,站在「京樂苑旅館」所有員工面前,以高雅的Oueen's英語宣佈了一個讓人又驚又喜的好消息。
  「……你們手中的資料,是有意願繼續留下來在新生的『台北•金士頓』服務的人,即將前往研習的地方。研習時,我們將支付換算當地生活水準後的同樣薪資。住宿場所、機票及交通費,一律由『金士頓集團』負擔。」
  停頓一下,等凌恩翻譯完畢後,他繼續說道:「研習的時間預計是半年,倘若無法長時間在海外停留的人,或沒有意願前往研習者,可自由辦理離職,我們將支付三個月基本薪資的遣散費,與一個月全薪的額外獎金。」
  出乎意料的優渥退職條件,亦讓一部分起初面露不悅的員工,高興地討論起來。
  「差不多就是這樣。有其餘的問題嗎?」藍眸四下望望。
  『請問,您的意思是,將來「京苑旅館」還會保留下來,只是換個名字而已,是嗎?』
  凌恩把問題翻譯給克勞頓之後,他搖頭。「不,旅館將會重新興建。現有的『京苑』無論是外觀或內在的管線、設備都已老舊,為了賦予它嶄新的風貌,我已委託知名建築師事務所設計、施工,工期將會長達一年。相關計劃會陸續公佈,你們在各自的研習處,會得知這些消息的。」
  先前還為「京苑」消失、結束而起的感傷,轉瞬變為對新的「台北•金士頓」誕生的興奮,員工餐廳內瀰漫的不再是灰色密佈的憂鬱,而是大放光明的希望。
  「如果沒有其它疑問,大家就先返家休息吧!新年假期結束後,會由集團派遣的人事經理前來處理後續。」
  敘述當中保持著冷靜、公事化口吻,表情嚴肅的克勞頓,到此時藍眸放柔,微笑地說:「辛苦你們了,大家都做得很好。我謹代表『金士頓集團』,歡迎各位的加入,也感謝曾為我們付出的每一位。」
  凌恩不得不佩服,就身為一名領導者而言,克勞頓確實很懂得怎樣捉住員工的心。此時此刻,他身上所散發的天生領導魅力,已經足夠讓在場所有的人,死心塌地的跟隨他到天涯海角了。
  「凌恩,你到我的房間來吧!」以不容拒絕的口吻,克勞頓揚起眉,笑得非常不懷好意。「我們還有一件事要解決,記得嗎?」
  他也不敢「認為」克勞頓會忘記。
  是的,他輸了。當初以自己願意做任何事為賭注,換來旅館這三個月的經營期,如今是到了該討論如何償付這筆人情債的時候了。
     ◇     ◇     ◇
  他在不安呢!
  克勞頓唇角含笑,好整以暇地蹺起腿,換了個更舒適的坐姿,靜靜地觀察著對面的凌恩。拜平日訓練良好之賜,即便是在這種狀態下,黑髮男子依舊挺直背脊,儼然是活生生的模範教本,以無比漂亮的坐姿端整地坐在那兒。但,合身西裝下緊繃的肩膀線條,卻透露了此刻男子萬分的緊張。
  人真是不可思議的動物。
  想到三個月前的自己,當時的他絕無法想像,有一天,他竟會在心中這般地愛憐著一個既不年輕、也沒有纖細動人的肢體,更非嬌俏、可愛或甜美等等形容詞能適用的年過三十的硬派男人。
  三個月前的自己,還滿腦子想著凌恩的兒子;三個月後的現在,他想著的居然是怎麼把舊情人的父親給弄上床。
  怪不得侄子約瑟夫會氣得怒罵他是沒有原則、沒有道德、沒有半點信用的惡棍,還放話說他永遠不會再相信他了。
  說實話,他自己也覺得很委屈啊!在他允諾絕不會跟約瑟夫搶奪凌恩的當下,又怎麼會想像得到,突然有一天,自己對凌恩的「興趣」會萌芽了呢?他也不過是受到男人天性不受指揮與控制的「獸性」所害,是神秘動情激素下的受害者啊!
  一笑,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克勞頓覺得自己所受的這一巴掌也算是天譴之一吧?
  老天爺壞心眼地讓凌恩看不見他自己的真心,讓他無知地拒絕了自己的心意,遲鈍地沒注意到兩人間早已生根的情愫。
  這都是為了懲罰過去對於輕易就手到擒來的伴侶,卻不懂得好好珍惜的自己的緣故吧?
  「有什麼好笑的?」對面的凌恩再也耐不住性子。「從剛剛你就一個人坐在那兒竊笑,是我有哪裡奇怪嗎?」
  「有啊!」克勞頓輕笑地說。「多少人渴望我的吻,你卻賞了我一巴掌。」
  向來誠實的黑瞳,迸出兩道火花。「大庭廣眾之下,莫名其妙地被個『孤芳自賞』的自戀狂親吻,任誰都會做出像我那樣的舉動。不要說得好像我是犯錯的人,有著那種自以為是性格的你才該好好地檢討一下呢!」
  「你動不動就要我檢討、反省的,萬一我變得比現在更完美的話,你願意負起責任來嗎?」克勞頓一指搭在下顎處,戲弄地調侃道。
  「哈啊?」難以置信地皺眉。
  「你瞧,不完美的我已經是萬人迷了,完美的我豈不是要讓千千萬萬的男女流盡千江淚嗎?因為我畢竟只有一個身體、一顆心,能獲得我青睞的幸運兒又只有一個,其餘的人都是注定要心碎的,多可憐。」
  「……你確定不去看一下精神科大夫嗎?我真的認為這麼做,會對世界和平有極大的幫助。」
  「我就欣賞你的幽默和伶牙俐齒,凌恩。」把十指搭在膝蓋上,克勞頓不浪費時間地切入主題說:「既然我們都這麼瞭解彼此,就別拐彎抹角地說話了。你說,你比較喜歡在今天,或想等到我們回英國享有蜜月般的氣氛時,再讓彼此的身心結合為一呢?」
  咚!凌恩從沙發摔跌到地板上。
  「呵呵,我能明白你現在的想法。不要緊,要是你需要一點兒時間,我願意給你。反正回英國度新年假期的時候,我們多得是時間能慢慢來。」克勞頓說。做為一名紳士,這點體貼是理所當然的。
  狼狽地以手肘撐起身體,回到沙發上,凌恩一手撐在太陽穴旁。「我很早就放棄去問你『為什麼』了。因為我想,我永遠弄不懂你的思想回路是怎麼轉的。可是這一次,我真的受不了了!你、你到底在說什麼?!為什麼我一句也聽不懂?請你仔仔細細地解釋一下,我寧可你試著拐彎抹角,拜託!」
  一聳肩,攤開雙手。「我不懂你為何不懂,你想要我從哪裡開始解釋呢?」
  「從一開始!」凌恩火爆地拍桌怒道。「我為什麼要和你回英國?我去那裡做什麼?我的家在這兒,在台灣、在台北!」
  克勞頓微微笑道:「因為你輸了,凌恩。」
  「我——」語塞,脹紅臉。「好,那這個不管。什麼叫做蜜月的氣氛?還有……誰和誰……身、身、心結合個鬼啊!」
  一挑眉。「因為你輸了,凌恩。」
  兩手搔亂了一頭豐盈黑髮。「夠了!我快被你氣得捉狂了!你這個死外星人,跳針的唱盤,給我換句別的!」
  「因、為、你、輸、了,凌恩。」
  「靠!不要以為放慢速度講,我就聽得懂你在說啥鬼話!」
  控制不住的凌恩,跳起來踹了茶几一腳。可是很快地,他就後悔地一咋舌。做了數次深呼吸,他努力想恢復平靜。
  「算你行!我沒想到你能讓我如此生氣。你這麼做的目的是想看我笑話嗎?那你成功了,我是被你氣得快瘋癲了,所以你可以不必再講什麼笑話了。快點說清楚,你希望我做什麼?是免費幫你工作一年,還是請你大吃一頓?」
  他死命掙扎、頑固地不去面對現實的模樣,還挺可愛的。克勞頓刻意「深情地」凝視著他,說:「我怎麼會做那種無理的要求呢?我不要那些,我要的就是我剛剛所說的——你,要成為我的人,凌恩。我不是說要你陪我上床而已,我說的是你的人、你的心全部都要屬於我的,無論我到哪兒,你就要到哪兒,就這麼簡單。」
  「你一定是在開玩笑!」凌恩臉色發白地直往後退。
  「你沒聽說英國人是世界上最不懂得如何開玩笑的民族嗎?」克勞頓微笑地、不疾不徐地走向囊中獵物說:「凌恩,你輸了!」
  「我、我說我願意做任何事,可是不代表我願意把自己的靈魂和身體送給一個溝通不良的外星人!你瘋了嗎?我不會為了一個蠢賭注和你上床的,絕不可能!」
  凌恩咆哮著。「再說……天殺的!你不是有一堆玩伴可以任君挑選嗎?幹麼找上我?把人耍得團團轉,在你眼中很有趣,你玩得很爽是嗎?」
  一手撫在胸口上,克勞頓誇大地做出哀傷的表情。「你傷了我的心,凌恩。我沒有耍你,我是認真的,我想我是喜歡上你了。」
  「鬼才相信你!」翻翻白眼。「總之,這太可笑了!我不接受這種要求,你不能逼我做這種事!」
  垂下雙臂,克勞頓藍眸深幽地瞅著他。「我不會逼你的。這不過是你的一句諾言罷了,我卻傻傻地相信著你會實踐自己說過的話。或許我不該抱那麼大的希望,以為你的良心會促使你實踐諾言。既然你不想守約,那,你回去吧。再見,凌恩。」
  說完,故意背轉過身。幾秒鐘過去,並未傳來任何離去的腳步聲。
  「……你一定有別的、別的我能為你做的事。」虛弱的口氣裡,有一絲請求。
  幸好凌恩看不到他得逞的笑臉,否則一定會氣炸了。「沒有,我對你已經別無所求了。你可以自由選擇,如果你不會良心不安的話。」
  欲擒故縱的手法,不只在商場上非常好用,在情場上更是一把無往不利的神刀,能削鐵如泥般地砍斷一切的障礙。
  現在,他只需等待著收割的時期來臨。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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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24 00:24:45 |只看該作者
凌恩「媽媽」?

1、

  新穎的CKS國際機場第二航廈裡,凌恩、克勞頓正與前來送機的兒子凌夜以及他的男友江尚楠話別。
  「我真的很吃驚耶,爸,你居然會跟克勞頓一起旅行。」喝口果汁,凌夜好奇地輪流看向這組教人想都想不到會湊在一塊兒的……玩伴。此玩非彼玩,而是單純的「旅遊玩樂」伴侶——至少父親是這麼跟他解釋的。
  「沒什麼好奇怪的吧?我多了個假期,可以到英國去探望一下阿日,而霍普先生也剛好要回國,只是順道結伴罷了,怪在哪裡?」難得一身輕便打扮的凌恩,看起來比原來的年紀更小了七、八歲,尤其是那張如嬰兒般光滑細緻的臉皮,若被誤認為大學生都不足為奇。
  「真的只有這樣而已嗎?」提高了語尾,凌夜嘟起嘴說。「我老覺得你沒跟我講實話。」
  「什麼時候輪到你來盤問我的言行了,小鬼。你啊,別給老師惹麻煩就好。」轉頭看向一旁外貌老實的男子,凌恩苦笑地說:『江先生,身為監護人的我未來這一陣子都不在台灣,要是阿夜闖了什麼禍,你就多多擔待了。不好意思,把這重責大任推到你頭上,我本來想堅持帶他一起去英國的,但是考慮到他還要上課……』
  『不、不,凌伯父您怎麼說擔待呢?這是我應該的!』江尚楠正襟危坐,認真地一鞠躬。『謝謝您相信我,願意把阿夜交給我照顧,我一定不負您的請托,會好好地看緊他、保護他的。』
  『嘿,你們兩個,不要把我當未成年人看待!我滿十八了,好嗎?我自己會照顧自己的啦!倒是老爸,你是第一次出國,一去又是遙遠的歐洲,自己才要多小心點才是。那兒有很多最愛找東方人搭訕的老外,不多注意的話,哪時會被人拉到暗巷、公園裡,你都不知道喲!』
  凌恩啼笑皆非地望著兒子。『你擔心什麼?老爸懂得說:「NO」。』
  『擔心什麼?我是擔心你得愛滋啦!保險套我幫你塞在行李了,記得要隨時放在口袋裡,有備無患。』
  握拳意思意思地敲敲兒子的腦袋瓜子,這時身旁的克勞頓示意凌恩取出機票。「時間差不多,我們得進候機樓了。」
  凌夜上前給父親一個擁抱,接著和克勞頓握了握手。「我把寶貝的父親大人暫時交給你保管嘍,克勞頓。你得讓我父親毫髮無傷、一根寒毛都不能少地回到台灣來喔!」
  「沒問題。」
  即使有了這句保證,凌夜還是放不下心,再三叮嚀著父親要提高警覺、凡事多思量,嘮嘮叨叨地送他們到出境審查處,目送著他們,直到看不見兩人的身影為止。
     ◇     ◇     ◇
  阿夜不愧是自己的兒子,縱使他有好長一段時間沒在身邊,但果然是「知父莫若子」,瞭解他表面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其實這整件事根本就反常到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他居然會蠢得答應與克勞頓到英國去!
  這時凌恩不由得痛恨起自己的「性格」。說一不二、有自己的做人原則、不輕易妥協、絕不食言。上述這些過往他所堅持貫徹到底的「信念」,卻害得他今日得處於這種「動彈不得」的窘境。
  「凌恩,你的安全……」
  旁邊的男人靠過來時,凌恩嚇得往另一端的飛機觀景窗邊縮去。見狀,男人笑笑,揶揄地說:「嘿,我再怎麼飢渴,也不可能在這麼多雙眼睛底下對你做什麼吧?放輕鬆點兒,我不過是要提醒你該系安全帶了。」
  被他嘲笑自己在窮緊張,凌恩忍不住頂了回去。「你用嘴巴講就行了,不必靠那麼過來。去、去那一邊!」
  「你不曉得你越是警戒,越是會鼓舞我蠢蠢欲動嗎?好像我不做點什麼,會對不起你似的。」
  「你!你別亂來喔,我只答應你到英國去度個假,那個……其餘的都不算喔!我絕不會跳上你的床!」凌恩豎起雙手刀,做出防禦之姿。
  仰頭哈哈笑著,克勞頓那種游刃有餘的笑法,讓凌恩恨得牙癢癢的。他很認真地考慮要不要跳下飛機,趁一切都還來得及之前……但他沒時間喊出STOP,因為機身已經開始緩緩地滑向跑道了。凌恩沮喪地告訴自己,太遲了。
  唉……望著跑道外的景象,凌恩的心情很沉重。他完全沒有初次出國旅遊的興奮,有的只是對接下來數日或數周的假期,將會發生什麼樣不可預知的狀況,所抱持的高度不安。
  「我知道你是在虛張聲勢,凌恩。你尚未發現自己內心隱藏的慾望,而我……會為你把它挖掘出來的。」湊近他耳邊,蠱惑的性感嗓音輕輕地說:「等你嘗過一次那種天堂的滋味後,你會連自己姓什麼、叫什麼都不記得的。」
  別人是不是會渾身發軟,凌恩不知道,但他肯定自己是「噁心」到雙腿發軟了!到現在,他仍在懷疑克勞頓是否故意「逗」他的?嘴巴上說什麼「喜歡」、「你一定會愛上我」之類的話,其實根本是在尋他開心。看他這樣緊張兮兮、如驚弓之鳥般的模樣,讓他覺得有趣罷了。
  聽說大部分的有錢人都很怪,且怪的等級與財富成正比。生活富裕而無煩惱,致使那些富有的怪人想盡辦法尋找新鮮有趣的事做。所以,倘若自己被當成克勞頓的新「玩具」,他也不會對此感到訝異,反而覺得這比「我喜歡上你」這種話更有說服力。
  無論如何,他只求老天爺保佑!
  希望這種飽受性騷擾的苦日子,能盡快結束。
     ◇     ◇     ◇
  剛剛機長宣佈,再過個把鐘頭就要降落倫敦希斯羅機場,長達十幾個鐘頭的飛行終於快結束了。
  克勞頓在寬敞的座椅上,伸懶腰做做簡單的柔軟操。由於經常搭飛機在世界各地跑來跑去,所以他已經練就一套在飛機上克服時差的睡眠法了。相形之下,第一次搭機的凌恩,被反反覆覆地折騰了好幾個鐘頭,好不容易等到沉沉睡去,也快到目的地了。
  探頭看了眼窩在平放的長座椅上,睡臉有如天真嬰兒般的黑髮男子,克勞頓笑了笑,重新幫他把毛毯覆蓋好,並且撥開他額前落下的劉海。固執的眉與那雙總是時時挑釁、疑問或怒瞪自己的黑瞳,此刻都收拾起警戒,只剩下規律歙張的挺鼻,述說著酣睡的狀態,而兩瓣性感濕潤的豐唇微啟,隱約可見裡頭引人想入非非的石榴紅舌。
  不知道要是自己偷吻了他,凌恩會不會氣得再次揮拳?
  大概會吧!失笑的,克勞頓搖搖頭。不需要操之過急,能順利把凌恩騙上飛機,已經突破了第一難關,要是莽莽撞撞地打破眼前的局面,說不定凌恩在一抵達機場時,就會立刻買張機票飛回台灣了。
  雖然很想一親芳澤,但目前暫且先忍住吧!……忍耐,可以令未熟的果實在墜地的一刻更甜美。

  不久後——
  「凌恩,該準備下飛機嘍!」
  溫柔地喚醒夢中人,克勞頓自信滿滿地在心中加上:同時也準備好,告別你那寂寞、空虛、孤單的日子,迎接你嶄新、熱情如火的人生吧!寶貝。
     ◇     ◇     ◇
  『爸!』
  推著行李車,通過入境審查的長龍,與先一步快速通關的克勞頓碰頭後,凌恩便看到在走道彼端,拚命揮著手的凌日。乍見兒子,凌恩不由得張大嘴,因為在台灣時乖巧、懂事,除了制服與襯衫、長褲外,根本不做任何「打扮」的凌日,現在卻從頭到腳都散發著一股屬於「倫敦男孩」的時髦味道。
  『阿日!』先是上下打量著,而後凌恩伸手弄亂兒子那頭淺褐色的髮絲。『看你這樣子,已經完全成了個「當地人」,我都認不出來了。』
  『會很怪嗎?』凌日微紅著臉。『我就說不必浪費這種錢,可是媽……』窺看了眼父親的臉色。
  不曾禁止過兒子們提到母親(前妻)的話題,但或許是兒子們天生體貼吧,每次總是會顧忌到他的反應,而自動迴避掉「媽媽」的字眼。
  『相信你母親的眼光準沒錯。這樣很適合你,起碼不像以前一副小大人的模樣。』躲躲閃閃一點兒也不適合自己的性格,因此他乾脆主動提起。『你母親呢,她還好嗎?上次她結婚時,時間倉促來下及送禮,連紅包都沒包,真是不好意思。』
  『媽不會跟你計較這個的啦!對了……』阿日突然把站在身後一步之遙的另一名黑髮、綠眼,外型很酷的男孩,拉到凌恩面前。『爸,介紹一個人給你認識。他叫迪肯,是媽媽再婚對象的兒子,我們現在念同一所學校。』
  「你好,迪肯。我是阿日的父親,請多指教。」
  『您可以說中文沒關係的,凌先生,我會說一點兒。』一身黑色皮衣、皮褲,氣質略帶點不羈、豪邁的男孩,有著給人高度好感的笑臉。
  「入境隨俗,我們還是使用英文吧。希望阿日沒給你們添什麼麻煩。」
  「不會的……」意味深長地瞟了凌日一眼,迪肯聳肩說:「沒什麼我不能應付的。」
  凌日急急切換話題。「爸,你這次來英國度假,已經訂好旅館了嗎?媽說,你可以住我們那兒,莫迅先生也贊成呢!啊,你不用擔心房間的問題,莫迅先生擁有一座城堡,裡面很大,空房還有很多。」
  這時,克勞頓一手搭上凌恩的肩膀。「不,他可以住在我那邊。我都為他安排好了,現在我們正要過去。你們兩個,今天應該不會回愛丁堡去吧?那就跟我們一起來吧!」
  臉上寫著大大的疑問。「爸,你……要住克勞頓那邊嗎?」
  可以的話,我也不想!凌恩乾笑著,說:「我在電話中不是說了嗎?這趟旅行是霍普先生好意的招待,既然現在我成為『金士頓旅館集團』的一員,多瞭解一下公司的文化也是必要的。跟在霍普先生身旁,對我熟悉集團內部也方便多了。」
  「唉,以為你是來玩的,想不到爸爸的工作狂症依然健在,開口閉口都是以工作為重。」凌日遺憾地接受了父親的說詞。「可是你一定要抽空到蘇格蘭遊玩一趟,你一定會愛上那兒的。那兒的風情和倫敦截然不同,這季節被雪景與五顏六色的聖誕飾品覆蓋著,分外美麗。」
  「天色要暗了,你們想要聊天的話,等到家後再聊吧!」克勞頓催促著。
  於是,一行人前往停車場,搭乘克勞頓私人專用的加長型勞斯萊斯轎車,前往他位於倫敦高級住宅區內的獨門獨院豪宅。
     ◇     ◇     ◇
  凌日與迪肯陪著凌恩在倫敦住了一周之後,便返回蘇格蘭了。這一個禮拜剛好也是當地的新年假期,與台灣不同,注重休閒時間的英國人在該放假的時候,絕不會逾時工作,所以有很多知名的觀光景點,都因此而不得其門而入,讓凌恩頗為遺憾。
  但他還是與阿日、迪肯一起去欣賞了音樂劇,享受在海德公園、蘇活區漫步的樂趣,而冬天的海德公園還真不是普通的冷。
  凌日在離開倫敦前,還不肯死心地,企圖說服凌恩一同前往蘇格蘭。
  不知道為什麼,阿日似乎很不願留下他與克勞頓獨處(呃,其實他自己也不願意啊),這一周也千方百計地阻止克勞頓有接近他的任何機會——對這點,他感激不盡。因為有阿日在,這一周他才能過得這麼「無憂無慮」。
  可惜現在的他,沒有自由決定「去哪裡」的權利,否則他會馬上打包好行李,跟著阿日回去。
  「……凌恩?」
  「嗯?」揚眸,赫然發現在餐桌正對面的克勞頓笑得很詭異。
  「我差點以為你是睜著眼睛睡著了。你沒聽到我在問你的事嗎?」放下湯匙,克勞頓以餐巾擦拭唇邊。
  「我沒在聽,很抱歉。你問了什麼?」這好像是下飛機後,他們真正的獨處。
  「午餐之後,你想不想做一點能讓你汗流浹背的運動?」不介意地挑了挑眉,重複先前的問題。
  凌恩不假思索地回絕。「謝了,我什麼運動都不想做。」
  「你該不是想歪了吧?」克勞頓歪著頭,裝可愛地問。「我指的是板球。這是有傳統的高尚運動,保證可以讓你汗流浹背。」
  「……」該死!他真的想歪了。「沒經驗的人也能打嗎?」
  「當然,規則很簡單的,小小練習一下後,誰都做得到。除非你寧願我們留在屋子裡,找其它的樂子?」他促狹道。
  「我現在非常想玩一玩你們英國傳統的板球運動,我們走吧!」
  哈哈大笑著,克勞頓瞅著他說:「你的心思全寫在臉上了,凌恩。可是你逃得了一時,逃不了永遠的。」
  誰說的?我就逃給你看!凌恩吞下這句話。「我去換件衣服,然後就出發。」
     ◇     ◇     ◇
  起初還以為他們會到哪個公園,不料克勞頓卻開車抵達一間佔地相當廣闊的私人運動俱樂部。
  裡頭除了有戶外設施外,連一年四季都可使用的室內設備也相當齊全,小型的高爾夫球練習場、游泳池、網球場、馬場等等……而他們走到鋪設著人工草皮,大約一個標準操場那麼大的板球場地時,裡面已經有十幾名頭戴呢帽、身穿白襯衫、花格子背心與土色騎士褲打扮的男人,正揮動著專用板球桿,分成兩組在競技當中。
  「我們先在場邊觀賽一會兒,我邊跟你解釋遊戲規則。」
  沒有異議地隨著克勞頓坐在場邊的休息區,凌恩發現這種運動所需的體力還挺大的。真要形容的話,有點近似陸地曲棍球的模式……當然,球桿和球體都不同,但打球時的模樣很類似。
  咦?看著看著,凌恩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對方也同時注意到了場邊的他們,比了個暫停比賽的手勢後,朝他們奔跑過來。「叔叔,還有……我的天!為什麼你會在這兒啊?凌恩先生!叔叔是怎麼把你拐來的?」
  「嗨,約瑟夫。」
  克勞頓露出不滿的表情。「你這小子不在普來敦城陪老人家,竟跑來這兒玩樂。」
  「叔叔沒資格這麼說我吧?我還有回去露一下臉,哪像叔叔,不僅聖誕假期沒回去,連新年假期也窩在倫敦。現在我知道你為何不肯回去了,是因為凌恩先生吧?你想把他藏起來獨享是不是?」
  「本來就是我的東西,我還得跟誰申請許可不成?」
  「叔叔太狡猾了!明明是『後來』,卻想『居上』,那麼我也不再同你客氣了,我要正大光明地加入戰場!」
  「省省吧,你不可能贏得過我的。」
  「不試試看,怎會知道!」約瑟夫轉頭望向凌恩,晴眸極具逼人的氣勢。「您現在有時間嗎?我有些話想跟您說,您願意聽我說嗎?」
  被他的氣勢駭住,凌恩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那……」環顧四下後,約瑟夫指了指前方的角落。「我們到那兒去談吧!」
  在跟他走過去之前,凌恩瞥向克勞頓,不是想徵詢許可什麼的,而是希望能從克勞頓那邊得到一點『暗示』,給點心理準備。到底是什麼事,讓他們叔侄討論得如此熱烈、近乎在吵架呢?而且這件事又與自己有什麼關係?
  但……男人很不配合地送給凌恩一個「面無表情」。
  罷了!去聽聽看吧!
  「凌恩先生……」走到圍住場地的鐵網狀柵欄邊,約瑟夫單手扣著網子,微低著頭問:「你、你覺得我這個人怎麼樣?」
  眨眨眼。「是個很可愛的後生晚輩啊!我兒子們要是能像你一樣討人喜歡,我這個做父親的就不必為他們操心了。」
  「撇開我比你小的這一點,你單純就男性的眼光來看,作為一個男人,我合格嗎?」
  「約瑟夫,你是個好男人啊!」笑笑,拍拍他的肩膀說。「你有很多的優點,是個優秀無比的男人,怎麼會不合格呢?」
  聞言,他迅速地扣住凌恩的手,以自己的雙手包覆住。「那,你願意考慮接受我嗎?我喜歡你,凌恩先生!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就已經愛上你了!」
  張大嘴。「愛……我?」
  「如果不是叔叔橫刀奪愛地把你偷走,現在在你身邊的人應該是我!」激動地,索性擁抱住凌恩。「我不要求你在我與叔叔間立刻做出抉擇,我只要求你把我擺在和叔叔同等的位置,也把我考慮進去,凌恩先生!」
  低下頭,約瑟夫的唇緩緩落下。
     ◇     ◇     ◇
  「哈哈哈哈……」
  厭惡地看著一路狂笑到家的男人,凌恩皺著眉。「你也適可而止一點。我把他推開,又不是因為你的關係。拜託你們頭腦清楚一點兒,天底下有那麼多GAY,何必找上不屬於那類人的我呢?」
  「但是……」笑得揩去眼角的淚,歇止笑聲的克勞頓炫耀地說:「我可還是有親到你,那小子連親都沒親到,就被你一把推了出去。很好、很好,總該有人讓那小子知道,不是每個人都會被他裝乖的那招給騙去的。」
  「你這個人沒有同情心的嗎?」好歹也是叔侄吧,有必要說到這種地步嗎?
  「嗯……沒有。」
  凌恩重重地歎口氣,拎起運動用的小提袋。「一身都是汗,我要先去沖個澡。你就一個人笑到死吧!」
  回到二樓自己的房間,脫下外套,取出換洗衣物,凌恩走到位在這層樓最內側的寬敞浴室裡。
  回想起當時的情景,他還是有點兒後後悔自己的「一時衝動」。他的做法,或許已傷害了那個性格淳厚,遠勝過他叔叔數百倍的大男孩了。拒絕有千百種方式,自己該挑個好一點兒的,或是不要在那麼多人面前令約瑟夫出糗,導致他不得不中途離開……
  我豈會知道,約瑟夫會突然對我求愛?這太離譜了!我的兒子們和他只差兩、三歲而已,嚴格點說起來,我勉強可以做他的父親了!
  假使把約瑟夫的臉替換成兒子們的,要他不雞皮疙瘩豎起,迅速把對方推開,那才叫奇跡呢!
  跨進獨立的淋浴間,關上玻璃門,凌恩沮喪地扭開水龍頭。啪沙!無數水柱由四面八方噴灑過來,水蒸氣頓時瀰漫了整個空間。
  任數以千百計的小小水流漫流過發楷,滴滑過臉龐、胸膛,凌恩閉上眼。
  改天,再找約瑟夫道歉吧!我太欠體貼了,沒顧慮到他的心情。我不希望他受這件事影響而一蹶不振,他還年輕,往後多的是機會。
  狠狠地搓洗著臉頰。人只要一想通,不鑽牛角尖,總能找出辦法解決問題的。凌恩重新振作起精神,關上水龍頭……
  喀啦!
  外頭不尋常的開門聲,讓凌恩猛地抬起頭。他明明有上鎖啊!擦掉眼瞼上的水珠,問:「是誰?!」
  無聲地,玻璃門被向外拉啟,克勞頓不請自入地說:「我也滿身臭汗,既然你要洗,我們就一起洗吧!」
  凌恩瞪大眼,當機立斷地往玻璃門移動,但在一個人時寬敞、兩個人卻嫌有點擠的空間內,想要飛越過克勞頓走出這道門,根本是不可能的。不管凌恩往右或往左,都被掛著狐狸般微笑的男人擋得沒去路。
  偏偏這個地方連個「武器」都沒有,想攻擊他就得靠自己的拳頭。
  「我不想跟你打架,請你讓開。」凌恩繃起臉說。
  視線恣意遊走。「我們不必打架。洗個澡而已,莫非你還會害臊嗎?」
  歇斯底里的怒罵他在看什麼,抑或像個女人般扭扭捏捏地遮這掩那的,都會讓這個變態外星人更得意、竊笑罷了。
  「我沒在跟你開玩笑!你要是不想吃拳頭,就讓開。不是我出去,就是你出去。和個大男人擠在這種小地方一塊兒洗澡,我和你還沒到那種交情!」義正辭嚴。
  「交情不到,那就建立交情啊!」克勞頓不僅沒受威脅,還更逼近地說。「我們已經浪費了一周,我不想再等下去了,誰知道何時還會殺出別的程咬金,你說是不是?」
  「你說過你對強暴沒興趣!」凌恩這回是真的覺得自己「貞操」有了危機。
  克勞頓輕佻一笑。「誰提到強暴兩字?我是打算『身體力行』地實行勸說的動作。我會先說服你的身體,接受我所給的快樂,接著再慢慢說服你的心,讓它再也離不開我為止。」
  硬碰硬不見得對自己有好處。無論體格或力道,都是克勞頓佔了上風……縱使避免不了對決,也得使點智能小詭計。
  「啊嗯!」凌恩咬著牙,驀地蹲下身。「好痛!我……的肚子……好痛……」
  「你怎麼了?」
  當克勞頓彎下身的同時,凌恩把握住時機,往前衝撞過去。本以為重心不穩的男人會被自己給撞開,卻不料對方早就做好準備,還順勢一把抱住他,將手臂卡住他的頸項,向上一提。
  「唔!」氣管瞬間受到壓迫,凌恩慌張地掙扎起來。
  男人在他耳邊輕笑地說:「試得好,甜心。換成別人或許就會被你給唬了,但是不要把克勞頓•霍普當成一般人,你太小看我是會吃虧的。」
  凌恩以手指摳著他禁錮在自己頸間的手臂,他快喘不過氣了!
  稍稍放鬆一點,但手仍是緊緊環在他的頸項上。「讓我們完成上次還沒完成的事吧!我記得我還欠你一次,不是嗎?這筆債我等著要還,等很久了呢!」
  取回一點呼吸的空間,凌恩自牙縫中逼出話。「哪有人逼著債主還債的?我說了我不要你『還』,你聽不懂嗎?」
  「不成、不成,我是有恩必報,有債必還的!」笑嘻嘻地,男人另一手伸向凌恩的下腹說:「你就只管等著樂翻天吧!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冰涼的手覆住被水溫熱過的敏感地帶,凌恩倒抽一口冷氣。
  無路可退了,這一次真的……
  天殺的!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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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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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發表於 2019-12-24 00:24:57 |只看該作者
2、

  密閉空間中的任何細微聲音,在水氣的作用下都顯得格外淫褻、清晰。
  手指穿越過茂密時的摩擦聲……
  咽在喉嚨中騷動的喑嗚……
  一切細不可聞的聲音,都在錯覺下放大。五體感官敏銳到一碰觸就會發疼的地步,身軀裡燃燒著一把沒有出口的苦悶燠火。
  欲求、渴望、強烈的飢餓感煎熬著火燙的皮膚,每一寸都在等待著碰觸,邀請更多的蹂躪。
  ……NO,這不是我想要的。
  心,如是說。
  ……YES,我要的就是「這個」!還要更多、更多……
  放蕩的身體,無聲地吶喊著。
  沉淪下去會是一種解脫。假使能夠捨棄頑固的心,不要再去抗拒的話……
  隨波逐流是一種強大的誘惑。假使能閉上眼睛不去提醒自己做人的原則何在、野獸與人類的區分何在的話……
  想要追求快樂是件很容易的事——放開一切就是了。
  把理智放開、把意識放開、把自己全部放開……
  「嘿,你睡著了嗎?」嘶笑的沙啞嗓音,穿透耳膜。「為什麼這麼安靜?」
  咬著唇,忍受著男人的掌心密密地覆住自己,圈住,上下套弄的刺激。不願意發出任何能加深男人惡劣賊笑的聲音,可以的話,他甚至希望自己急喘的呼吸能永遠停止,哪怕會因此窒息而死都沒有關係。
  「你真是我見過最頑固的……」歎息,繼而開朗地說:「不過我也不會輸給你的,我知道有很多方法,可以讓你想忍也忍不了,我一定會聽到你求饒的。」
  作你的春秋大頭夢——開口頂撞,就會破功了。再怎麼愚笨,他也絕不會上當的。
  「首先……」
  男人宣言著,熱舌偷襲了柔軟的耳垂,含入口中細細吸吮,以牙齒輾轉地在珠圓小球上嚙咬著。下腹不聽使喚地繃緊,腳趾一根根地蜷起,彷彿在述說:這樣還不夠的。舌頭探進小巧的耳洞內,忽地,無數麻癢的微量電流自那一小塊地帶迅速竄散開,火花四射。
  眉頭緊皺,牙根緊咬,紅潮由鎖骨唰地衝向雙頰。下半身不住地抽搐哆嗉,連續強烈的刺激,使大腿週遭的筋肉全部都絞緊,逐漸邁往極限。
  呼吸越來越粗重。
  這時,男人突然以自己的身軀,把他擠壓到玻璃制的淋浴間牆上,前面是冰冷、濕滑的,後方則是堅硬溫暖的,夾擊他的不只是男人的手,還有那高昂抬起、腫脹火熱的慾望。
  「你還能繼續忍耐得住嗎?凌恩……」一條鋼硬如鐵的長腿硬是分開、岔入。「這個……」懷著明顯企圖心的慾望擦過後臀溝線。「還有這個……」手不忘拽扯著他的,並故意以拇指指腹在頂端鈴口戳壓,泌出的透明愛液登時污漬了一大塊玻璃。
  虛弱地搖著頭,到口的求饒話語轉為一聲聲可恥的呻吟。
  「說出來嘛……」甜膩地引誘。
  越來越放肆地緊貼著他摩擦,潮濕的身軀碰撞著,曖昧地擬似愛音迴盪著。
  「好舒服,你的肌膚怎麼會這麼的光滑?我好喜歡與你摩擦時的感覺……石榴色的小乳頭奸可愛……你的體毛很薄但不是稀疏……你的氣味非常宜人……而你的頸線彷彿在拜託我咬下去……嗯……好想進去……我猜你一定不肯答應吧?讓我的手指進去好嗎?先從一根指頭就好……」緩慢地舔過他的臉頰。
  「你還是不認輸嗎?可是這邊快忍不住了吧?我不會讓你去喔,直到你開口前,我都會緊緊地扣住它。」
  根部一被束緊,爆發的渴望便無處可去。
  這已經不是雙管齊下了,男人用盡各種方式、訴諸各種感官,成功地掀起了他的羞恥、沸騰了他的血液、吞噬了他的抵抗。
  「……了。」閉上不復理智的雙瞳。
  「嗯?你說什麼?」
  「……了……夠了……已經……放開……我要……」
  熱燙的臉頰自動地貼在沁涼的壁面,想藉著汲取一點寒意來降低這要融化人的醉火,他斷斷續續地說著,不住地搖頭。
  從一開始就不該和這種人扯上關係的,和克勞頓相比,自己怎麼可能有贏面?這傢伙是「閱人無數」、「身經百戰」的花叢老手,和他拚經驗值,自己根本拚不贏。
  畢竟一個人的忍耐度是有限的,縱使他的意志還不想認輸,可惜他的身體已經「凍未條」,嚷著要「舉白旗」投降了!
  出口堵住而逆流的種子在囊中作亂,觸發一波強過一波的顫抖,逼得他摳著男人的手腕低吼著:「該死的!快點放開……讓我去!」
  「如果你肯主動親吻我的話,我就放開。」稍稍解開禁錮於頸間的手腕。「不是蜻蜓點水式的喔,我要濃郁得像巧克力那樣的吻。」
  轉頭瞪視三秒鐘,低咒,在男人懷中翻轉過身體,伸出乎正面勾住男人的脖子,張口咬上了男人的唇——
  OH,YES!
  與他無數次幻想的結果相較,更為狂野、更加奔放的,他的東方情人(?)第一次主動獻上的吻,滋味竟是如此甜蜜且火辣無比。
  明明是這麼美妙的感受,想到凌恩卻還一直採取著無比頑固的姿態抵抗,克勞頓就無法理解他在想什麼。為什麼不老實地追求快樂呢?當它就在伸手可及之處,卻強迫自己不去正視它,這根本是最愚蠢的作為。
  人生短暫,歡樂轉眼就會從身旁溜走,任何機會都必須緊捉不放,才不會白白浪費這副上帝賜與的身軀,不是嗎?
  所以……當凌恩一抽離在他舌腔裡嬉戲的嫩舌時,克勞頓立刻追逐地探出,不願意讓他離去、不想這麼快就結束,貪婪地與之糾纏著。
  「唔……嗯……」
  起初不甘願被他捕捉的濕潤黑瞳,深處綻放著怒火與慾火交織的紅光,小小地抵抗了一下,旋即放棄。半垂下的長睫毛掩去了複雜的心窗,由著他恣意地變換角度,盡情地以舌尖愛撫他口腔中的每一個角落、每一個齒列,連舌根底下都不放過,細細地舔吻著。
  當然,他也沒錯過凌恩抵著他的顫抖腰肢所傳達出的訊息……
  熟練地持續親吻他的唇,克勞頓把手伸向兩人的身體之間,一併握住了彼此高漲的慾望。
  「嗯……嗯……」
  唇下的凌恩跟隨著他越來越激烈的套弄動作,逐漸發出了恍惚的甜美泣吟,他點滴不剩,將之全部汲取到口中。
  凌恩蹭著自己的感覺好得快讓他瘋狂了,雖然他很想延長這份快感到永遠,可是步步攀升的熱流,就要瀕臨頂點……
  再等一下、再久一點……
  這念頭竄過腦海的同時,先一步抵達絕頂的凌恩,嚶哼著噴出了濁白的濃液,濡濕了克勞頓的小腹,連帶使他提早扣下了扳機。
  「唔……」
  釋放凌恩的唇,改為緊抱住懷中溫暖的身軀,克勞頓在前所未有的快感中哆嗦著,品嚐狂風暴雨過後的暢快解放,滿足不已。
  好半晌,整間淋浴間充斥著腥濃的歡愛氣味,以及他們兩人不分軒輊的粗喘、急速心跳聲。
  然而,好景卻不常……
  「……你要抱到什麼時候?放開!」推著。
  雙唇呈現著鮮艷欲滴的紅莓色澤,且因過度吸吮而微腫。凌恩紊亂的呼吸都還沒恢復,怎麼就急著掃人興致呢?克勞頓悻然歎息,離開他一寸。「你就不能稍微有點浪漫情調嗎?你沒聽過什麼叫做『溫存』、『餘韻』嗎?對著前一刻還和你一起分享高潮的男人,多點溫柔會怎麼樣?這樣子,好像一辦完事,拿了錢,就等不及要把恩客掃地出門的娼——」
  「閉嘴!」
  他偏不。「你的精液還在我的身上,我的也一樣留在你的肚子上,這是你再怎麼否認都否認不掉的證據!現在你說破嘴,也不可能抹煞掉我們剛剛所分享過的一切啊!你就乾脆一點地承認你對我也有慾望,那麼我們就可以一起讓彼此更快樂,這樣有什麼不好?」
  「閉嘴、閉嘴!你閉嘴!」
  上前扣住凌恩掩住耳朵的雙手,克勞頓拉開它們,並說:「我要你,凌恩!而且我知道,你也需要我的!」
  黑眸狠狠地一瞪,接著毫無預警的,凌恩扭開了身後的水龍頭,剎那間,冰冷凍人的水柱從上面、左邊、右邊每個角落衝出來。
  克勞頓尖叫、怒罵,想要閃開那根本閃不開的冰柱,而趁著這場混亂,凌恩奪門而出。
  「凌恩!」
  可惡!為何他不能明白?為何我會喜歡上這麼難搞的傢伙?!
  克勞頓對他、也對自己生悶氣。
  把水龍頭關上,隨手拿起毛巾擦乾了身體之後,換上厚浴袍,沿著一路的水漬追到凌恩的門口前。
  叩叩地敲了兩下門,以懺悔的聲調,道:「把門打開,凌恩,我們好好地談一談。我剛剛是急了點,但你也吊我胃口吊太久了,我是真的……」
  裡頭沒有任何響應。頭抵著門板,克勞頓思索著,要怎麼做才能令門那一端的男子樂意開門呢?
  「好吧,今天我就不再吵你了。我走了。」
  或許讓凌恩以為自己不在門外,他就會把門打開來確認吧!克勞頓打著這如意算盤,等著那扇門開啟。
  三分鐘過去、五分鐘過去,門裡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
  看樣子,今天凌恩是吃了秤砣鐵了心,無論如何都不肯開門了。他倘若堅持的話,在這間屋子裡還沒有他開不了的門。不過……最後他還是選擇讓步,決定給凌恩一點點由今日的震撼中恢復的時間。
  畢竟,他總是得下來吃飯的。
  當日的晚餐桌上,克勞頓還是失望了。凌恩沒下來,仍把自己鎖在房門內。
  再等一等好了。假如明天他還在生氣,到時候再拿鑰匙開門吧!不管他要踢我、罵我、踹我都無所謂,總勝過現在這種狀態吧?
  他有自信能成功化解凌恩心中的怒火,哄得他服服貼貼的。
     ◇     ◇     ◇
  隔天一早。
  「凌恩?你也差不多該氣消了吧?早餐已經準備好嘍!」敲敲門,等了一會兒,聽不見裡頭有聲響。「你還在睡嗎?凌恩。」
  「……」靜悄悄。
  「到此為止嘍,凌恩。我要用鑰匙開門進去了,這是你逼我的。」
  「……」無聲無息。
  徹底被漠視到這種程度,對克勞頓而言,還真是生平頭一遭。咒了聲,他掏出鑰匙,赫然發現門其實並沒有鎖。搞什麼啊?原來凌恩早就已經鬆軟下來,而自己還蠢蠢地守著,巴望他開門?
  微笑著,克勞頓高興地打開門說:「我就知道你不會跟我生氣到永……凌恩?」
  空蕩蕩的房間映入眼簾的瞬間,克勞頓整個人僵愣在原處。不會吧?他躲到哪裡去了?在床底下?或是衣櫃裡?總不可能是書桌底吧?
  四處搜、到處找,十分鐘後,克勞頓確認了凌恩確實不在這間房裡,連他的行李也全不見了。
  他跑去哪兒了?
  該不會是回台灣去了吧?!
     ◇     ◇     ◇
  凌恩所搭乘的高速火車正穿越過英格蘭北方的城鎮,窗外飛逝而去的陌生風光,本來對他而言是既新鮮又有趣的,然而此時此刻,他的眼中什麼也看不到,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從浴室逃出來,將自己關在房裡,拿著棉被蒙頭,想了一整晚,他得到的唯一結論,就是自己不能再繼續和克勞頓留在同一個屋簷底下。
  這已經不是什麼貞操不貞操的危機了,這根本是要徹底顛覆他人生的最大級海嘯!
  他不能原諒自己輕易地在另一個男人手中達到高潮。
  他不能相信自己竟屈服於慾望,而親吻了一個男人。
  他不能想像再持續和克勞頓混下去,會不會真如那傢伙所預言的,自己終有跳上他的床,還在他的身體下醜陋地扭動與呻吟,不要臉地央求他的一天。
  過去的凌恩會一口咬定「絕對不會」、「死也不會」、「要那麼做還不如跳河自殺」!可是,現在他對自己沒有自信了。克勞頓真的很厲害,與其說是自己的意志薄弱,不如說他實在太高明了。連身在火車上,窗外還是刺眼的白晝,但只要一想起昨天克勞頓撫摸自己的每一段細節,腿間登時就燥熱不堪。
  這具身軀何時變得如此淫亂、可恥?
  虧我還有臉斥責阿夜,事實上,我比阿夜更糟糕!
  以雙手抱著自己的身軀,凌恩止不住那因為過度羞恥而萌生的顫抖。他並非想躲避克勞頓,他真正想遠離的是那個「羞恥到極點」的自己,他想阻斷那樣的自己出現在這世上!
  把臉埋在瑟縮發抖的膝蓋間,活了三十六個年頭都不曾這麼地自我厭惡過,凌恩不知往後他要怎麼去面對自己、他人以及……
  死變態外星人!把我弄成這副德行,你要怎麼賠償?
  把以前的我,還給我!
  ……好冷。凌恩咬著唇,抹去臉上的潮濕。怎麼這麼丟人現眼,自己居然哭了……

  抵達愛丁堡,離開有著暖氣的車廂,外頭的氣溫已經降到令人難以忍受的程度。即使裹著羽絨大衣,凌恩還是覺得自己渾身都像是被凍成了一根大冰柱。
  找到離自己最近的電話亭,撥通阿日給他的電話號碼後,凌恩簡短地告訴他自己人在何處,便趕緊找了間溫暖的咖啡館進去等候著。
  將近一個半小時後,迪肯駕車陪同阿日前來迎接他。
  「爸!」高興地揮著手,凌日一見到凌恩的臉色,立刻就說:「你、你看起來很糟糕耶!你沒事吧?」
  「是啊,凌先生,你臉色都發青了。」
  有嗎?不自覺地摸了摸臉。怪不得自己坐在咖啡館裡時,總覺得腦子昏沉沉的。對了,昨天淋了冷水,接著又是一夜未睡、搭長途火車……「我沒事,只是沒睡飽而已,你們不用擔——」
  一晃,眼前忽然一片黑暗。
  「爸!爸爸——」
  為何阿日的聲音聽起來這麼遙遠?朦朧地感覺到自己正漂浮在某個空間內,下一刻,全部的意識即被黑暗所斬斷。
     ◇     ◇     ◇
  後來凌恩才知道自己被診斷出「一時水土不服」兼「疲勞過度」外加「輕微感冒」,三者並發造成體力透支,所以才會暈厥過去。
  剛到前妻璦玲的家中,就整整昏迷了三天,實在教人非常不好意思。幸好璦玲的新婚丈夫布蘭•莫迅是個很有君子風度的人,不但不介意他的到訪,還讓妻子守在前夫的床邊,連續照顧了兩個晚上。
  『讓你費心了,璦玲。』
  『就是說啊,阿日帶著昏倒的你回來時,驚動了家裡上上下下呢!我們全體總動員,找醫生的找醫生、鋪床的忙鋪床,熱鬧到不行。就你最幸運,始終睡得像頭死豬。』溫柔地笑著,捧著熱湯的前妻,不僅沒有隨著歲月老去,反而增添不少成熟的女人味,越來越美麗動人了。
  『來吧,多喝點湯,補補體力。』
  靦腆地接納她的好意。不管當年兩人曾有過什麼樣的山盟海誓,都已是「輕舟已過萬重山,回首皆雲煙」了。
  『可以了,謝謝你,我喝不下了。』
  點點頭,把湯放下,前妻端著碗起身說:『你慢慢休息吧,有事的話可以叫我。』
  『璦玲……』躊躇著,喚住她。
  『嗯?』
  『……我……我是不是曾經讓你很傷心?』擱在心頭多年的問題,本以為自己絕不會有機會再問,如今見到伊人如昔,不由得懺悔。
  『都過去了,還提它做什麼?』
  凌恩凝視著前妻平靜的臉孔。『對不起。』
  沉默下來的她,視線與他相會,數分鐘後,才綻開笑容說:『我原諒你,凌恩。你是個好人,是個很認真、很努力的好人。要是我們沒那麼早結婚,沒那麼早有阿日、阿夜在身邊的話,也許我們的婚姻就不會失敗了。但我一點兒都不後悔與你結婚或生下他們,我很寶貝他們,也希望你能像我一樣早日找到幸福的第二春。』
  沒想到「第二春」這三個字,竟讓凌恩聯想到克勞頓。
  『咦?你有了嗎?』璦玲敏銳地抿嘴笑。『那我真是多此一言了。』
  『什麼?沒有,我沒有什麼第二春,你不要誤會了!』急急忙忙地否認。開什麼玩笑,克勞頓從哪一點看來都不像是他人生的春天,而是人生的冬天才對!
  『可是你的表情所告訴我的,並不是這麼一回事啊!』璦玲噗哧一笑。『你這個人一向很遲鈍,我看你大概連自己的心意都沒發現到呢!』
  『每個人都說我遲鈍、遲鈍的,我到底哪裡遲鈍了?』凌恩被笑得有些不爽了。『我是真的沒有心上人啊!』
  『可是讓你牽腸掛肚的對象總有吧?一個讓你十分介意,不能不去注意她的對象,你的喜怒哀樂總是會受到她的影響。』慧黠的眼閃爍著「被我說中了吧」的光芒。
  凌恩歎口氣。『那也不見得就像你說的,我對他有什麼意思。我只是覺得……他根本是不可理喻、我完全無法理解的外星人。他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惹人生氣,雖然偶爾會表現得不錯,可是馬上又會教人想痛扁他一頓。』
  『哎呀!這麼激烈啊?』雙手捧在臉頰旁,前妻呵呵地笑道。『你當年要是對我有這麼熱情就好嘍!很多時候,我甚至懷疑你有沒有發現我在家裡,還是根本就把我當成隱形人了呢!』
  『拜託,別開這種玩笑了,我是真的快被煩死了。』
  『可是我聽起來,覺得她正是你需要的人呢,凌恩。』
  收拾起戲弄的笑臉,璦玲以「老友」的口吻說:『你這個人啊,有時候真是頑固得令人難以相信。想要撬開包住你心頭那厚重的殼,沒有一點纏人的本事是辦不到的。更何況,還要能令你如此放在心上,可見得對方也下了不少功夫嘛!相信我,我是過來人,我試過,所以知道那有多麼的不容易。』
  讓人措手不及地,璦玲傾身在凌恩的唇上一親,他訝異地張大嘴。
  『你心跳加速了嗎?有沒有一點點興奮呢?』
  凌恩不解地望著前妻。
  『問你那不可靠的理智,不如直接問你的心、問你的身體吧!』璦玲雙手一攤地說。『我和布蘭認識時,可是不得了的天雷勾動地火呢!那種連子宮都會收縮起來的強烈性吸引力,是騙不了人的。既然你用理智決定過的一次婚姻是失敗的,那麼,下回就試著用你的直覺去決定吧!給她一個機會嘛!』
  一眨眼,范璦玲端著碗盤離去。
  困惑地摸了摸自己的唇,凌恩鎖緊的眉頭底下,是一雙彷徨、無措的瞳。
     ◇     ◇     ◇
  『爸,你真的不多留幾天喔?』凌日捨不得地握著父親的手。『還有很多地方,我還沒帶你去參觀呢!』
  厚重御寒裝扮的凌恩,站在車站大廳,氣色在休養一周後,已經恢復健康的紅潤色澤,雙眼也再度恢復了蓬勃活力。
  『最重要的地方都去過了,不是嗎?你的學校、宿舍……知道你在這邊的日子過得如何,也知道有你母親、莫迅家的人照顧,你會過得很好,我就心滿意足了。』凌恩套上手套說。『再說,叨擾一周也夠久了,我該回倫敦去解決一些事。』
  聽到「倫敦」兩字,凌日猶豫地開口。『與克勞頓有關的事嗎?』
  『你怎麼會這麼問?』
  凌日迴避了父親的眼神,望著地上說:『其實爸還躺在床上的時候,我接到過阿夜的電話。他問我,知不知道你和克勞頓發生了什麼事?因為克勞頓跑到他那邊去找你。』
  『啊?!』這可不是在說倫敦到巴黎的距離,而是倫敦到台北耶!
  凌日抬起頭。『我聽到的時候,也是嚇了一跳啊!爸,你沒跟克勞頓說你要來愛丁堡啊,為什麼他會以為你回台灣了?阿夜叮嚀我不要跟你說這件事,裝作不知道,沒事就好。可是我討厭這種瞞來瞞去的行為,你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或許遲早得說。凌恩為難地看著兒子。『這……有點一言難盡,我會另外找時間告訴你的。』
  『什麼事會讓你一言難盡?爸,你該不會是——』凌日露出惶恐的表情。
  努力絞盡腦汁,想要找個能讓凌日不要「吃驚過度」的說詞時,凌恩的身後卻突然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咆哮——
  「凌恩!」
  遠遠地,在對面月台指著他怒吼的不正是克勞頓嗎?一聽到他大喊「你給我待在那邊,不許動!」的聲音,凌恩顧不得阿日會怎麼想,如同驚弓之鳥般,拔腿就往反方向跑去。
  「凌——恩!!」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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