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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有容 -【這一次,停靠幸福(1314號列車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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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停靠幸福(1314號列車之一)-作者:有容

2002年X月X日 星期四
最近我認識一個怪人,我不慎撞到他,他的反應卻是直接抱過來,
甚至一開口就叫我「小暖」,奇怪……他怎麼知道我名字?
看來他雖然長得很帥,一看就是企業菁英,可腦袋有點問題,
之後不僅沒向我索賠,知道我暗戀他的員工還自願幫我特訓,
他自稱是善良的李大仁,雖然我不知那是誰,但應能相信他吧?
只是自從他答應幫忙以後,我反倒沒機會見到暗戀對象了,
整天都在他的特訓下為他煮飯、研究食譜,或是讓他陪我工作,
怎麼現在菁英都不用加班的嗎?那當他女朋友一定很幸福,
但聽他說曾因忽略了交往多年的女友,造成難以挽回的後果,
因此現在才要卯足全力改變,試圖做出彌補……
噢,不知道是不是跟怪人相處久,連我也變怪了,
他對女友懺悔關我啥事?為什麼我莫名心酸得好想掉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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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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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二○一二年二月十四日 天氣:晴時多雲

  早春的天氣就是這樣,中午還豔陽高照,一過了午後,氣溫忽然像溜滑梯一樣,連降了好幾度,到傍晚居然還下起了雨。

  凌霄集團十八樓第一會議室正召開高層會議,一些頭頭們中午一點半就進會議室,一直到四點多,會議室的門才打開,主管們魚貫的走了出來。

  走在後頭的楊總裁喚住前頭的高個兒。「顏總經理,你等一下。」

  轉過身來的高個兒,沒有符合這集團高層職位「總經理」應有的年紀,少年得志的自信臉上不見張狂,深邃的眸中少了意氣飛揚,卻有滿眼憂鬱。

  偌大的會議室只剩下兩人,隔著四、五步的距離面對著,六十多歲的楊松齡聲若洪鐘的說道:「拒絕升任歐美區總裁位置,我想知道真正的理由。」

  「不適合。」低沉渾厚的嗓音中,態度有著自己的堅持。

  大總裁微瞇了眼,似乎想看透愛將的真正想法。

  顏齡岫算是他一手拔擢起來的左右手,想他第一次經由當年總監的推薦而注意到這小子時,他還只是公司的工讀生呢,真快,二十年的時間就這樣過了。

  二十年吶,這小子由一個伶俐的小工讀生變成企業界厲害的悍將,眾人有目共睹的是他出色的能力和手腕,可老實說,公事外的他,他這個老頭兒還真瞭解得不多。

  就連現在,明明有這麼好的高升機會,別人求還求不來,他也不知道這小子為什麼要拒絕。

  這些年來,他知道顏齡岫變了,變得……更安靜、更沉默、更令人猜不透,可公事上顏齡岫半點沒耽擱,一樣表現出色,他也就不便說什麼。

  他一手拉拔的大將,當初最令他欣賞的特質,不就是一流的能力和縝密到天衣無縫的沉著性子嗎?但現在,他卻恨透這令他無法掌控的部分了……

  好一會兒後,楊松齡嘆口氣,緩了緩嚴峻的語氣,不再以命令口吻要顏齡岫回答,倒像是朋友間的規勸般說:「齡岫啊,我的提議你真的不考慮嗎?我認為歐美區總裁的這個位置非常適合你,董事們也十分屬意你,錯過這次,以後難再有這樣的機會了。」大企業人才濟濟,有些機會若不把握稍縱即逝。

  顏齡岫一笑,很淡的,不屬於應酬式的。「我卻是覺得,目前的這個位置剛剛好。」

  權錢迷人,正常人哪個不想滿把抓?哪來的剛剛好?就算有這樣的心境,也該是像他這年紀以上的老者才會有,這傢伙會不會「老化」得太快了?

  楊松齡真的不明白他在想什麼。「你二十七歲升任總經理,這十年間還在老位置,我都替你委屈了。」八年前想升他當副董,他婉拒,五年前再提,他還是不接受。現下要升任他當歐美區的總裁他仍是沒意願,真想不透在別人眼中可遇不可求的好事,為什麼他總要往外推?

  難道,真的如同謠傳的那樣,他為了一個女人而灰心喪志?

  顏齡岫在男女關係上謹慎不胡來,即使身邊總少不了一些仰慕者,印象中,好像只有多年前有個年輕女孩跟他走得比較近。

  當初自己要把女兒介紹給顏齡岫前,還問過他有沒有心儀的女人,他當初回答沒有,自己才會力促他們交往,可見那女孩應該沒那麼大的影響力才是。

  八卦傳言中,使顏齡岫灰心喪志的女人,真有其人?

  可惜,後來女兒和顏齡岫的交往並不順利,沒多久就結束,他問過女兒兩人不是已經要論及婚嫁了,為什麼又無法走下去?女兒卻只是支吾其詞的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再問,她就哭了。

  問題看來似乎不是出在男方身上,這種情形他又能怎樣?

  女兒說不出個所以然,那問顏齡岫?算了,問他還不如問蚌殼。

  那件事後到現在,女兒都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媽了,顏齡岫還是孤家寡人。

  楊松齡再嘆口氣,拍了拍他的肩,「你再考慮考慮,三天後答覆我。」

  不必考慮了。顏齡岫心忖。可他知道一旦拒絕,老總裁必定不放人,今天是很重要的日子,他急著提前下班呢,因此,他點了下頭。

  回自己辦公室後,他問祕書,「東西買到了嗎?」

  「是,都在那只白色紙袋中。這是火車票。」

  林祕書跟在顏齡岫身邊近十年了,每年的這一天,她總是精心替他準備好禮物—九十九朵包裝得極有質感的紅玫瑰花束、六吋小蛋糕,以及兩張火車票。

  「對了,上一次您要我買的原版《賈伯斯傳》也一併放在紙袋裡。」

  「謝謝。」顏齡岫拿起東西就要走,林祕書忙轉過身去掩飾紅了的眼眶。

  這時,有人叩了門,推門而入。

  楊紫嫣一看到他手上拿的東西,就知道他要去哪裡了。「你、你要去替她慶生了嗎?」

  顏齡岫沒說什麼,直直的往門口走。

  「替我跟她說,生日快樂。」

  「……嗯。」他推開辦公室的門。

  「還有……」她追了出去。「請告訴她,對不起,我說了謊。」

  顏齡岫止住步伐,猶豫了一下後說:「妳沒說謊,我當初的確想娶妳,妳只是比我先說出口。」他回眸看她,嘴角勾起一抹笑,哀傷的俊顏綻放著笑意,更顯無奈。

  「齡岫……」楊紫嫣還想說些什麼。

  「我得走了,以往都是宸暖在等我,現在,我不再讓她等我了。」

  目送著顏齡岫離開,她忍不住鼻酸。「都十年了,你還要繼續傻嗎……」

  趕到了車站,距離火車發車的時間只剩不到十分鐘,顏齡岫快步的刷票進站,走上月臺。「第三車……」他站在第三車的黃線內安全位置,靜候火車進站。

  不一會,強風陣陣吹來,火車要進站了,周遭傳來廣播的聲音—「1314號列車進站了,持票的旅客請上車。」

  顏齡岫眉頭皺了一下。機場有廣播他知道,但……火車有嗎?

  可不及細思,火車一停靠,他待得門開就上車了。

  他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來,很自然的往外看,月臺上還有很多人,他們是別班車的吧,否則怎麼不上車?

  奇怪的是,現在是下班時間了,為什麼這班火車還這麼空?一個車廂約莫五十個位子,旅客人數卻連一成都不到,哪裡出了問題?

  接著,月臺上一名滿手抱著紅玫瑰的年輕人引起他的注意,他這才想起,方才沿路上真的見到好幾個拿著花的人,與其說是巧合,不如說或許是有什麼特別的節日。

  二月十四日,宸暖的生日……對了,今天也是西洋情人節,怪不得那麼多人買花!

  二月十四日,在遇上宸暖前對他沒意義,之後也只和她的生日劃上等號,他都忘了是拜情人節之賜,他才和宸暖開始有交集的。

  火車慢慢的在移動,他想起了和宸暖初識的曾經,隨著窗外景色掠過,他像是走入了時光隧道……

  那年他二十五歲,二十四歲時被派到海外的分公司,被公司視為重點培育人才的他,也在同年繼續攻讀碩士學位,然後在命運的安排之下,他在某些課程與她共用同一張桌子,兩人有了有趣的交集。

  宸暖,那時的妳既可惡又可愛……妳一定不知道,那年冬季的太陽因為妳的笑容,而失色了好多……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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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二○○○年二月二十三日 星期三.美國紐約

  二月天的大學校園裡即使天氣仍寒冷,但今日太陽難得露臉,有不少學生在校園中散步,縮著脖子曬太陽。

  穿著打扮也是青春無敵大學生們校園生活的一部分,尤其女孩平均得花半個小時以上打扮後才肯出門,這也算是一種社交禮儀和自我投資。

  美國是個民族大熔爐,放眼看去,隨便一個學生都有自己的一套穿衣哲學,有人隨興,有人隆重;有人穿搭讓人眼睛一亮,但也有人穿得像乞丐遊民,可只要有自己的特色,多得是願意欣賞的人。

  當然,除了隨興大眾風、搞怪有型風,企業菁英型的正式穿著在大學校園中偶爾也會出現,若搭得好,還是會成功引人注目。

  此時校門口方向一個東方高個兒,穿著一身高領套頭毛衣、西裝褲和休閒鞋,外頭加了件改良式的毛料大衣。也許是身高夠、比例好,看起來格外有型。

  除了穿著有品味讓人忍不住多看幾眼,男子本身也是個發光體,輪廓深邃的五官有幾分混血兒的味道,冷然俊美的臉上沒有多餘表情,令人猜不透心思。

  他步伐穩健的往前邁開,朝著今天的目的地前進。

  想來也真有趣,到美國半年多了,他到這所大學修碩士學位,除了週末的課程外,他好像是第一次平日白天出現在校園裡。

  他—顏齡岫,二十四歲就被公司分派到美國分公司熟悉海外業務。又因為他是公司重點培訓的人才,所以在美國除了上班外,還能繼續攻讀碩士學位。

  這種在職進修的課程通常是晚上或假日才上課,今天是他第一次於週末外,於白天出現在校園。

  他是個學習能力強的人,美國這裡的一切,無論工作或課業他都適應得很好,而所謂的「適應得很好」,只限於正常範圍內的公私事務,卻不包含接受被栽贓和認命,並且自認倒楣的承受沒做過的事所帶來的後果。

  顏齡岫每個星期一、三、五晚上有課,今天星期三,他會在白天出現在這裡的原因,是因為要逮人。

  事情得追溯自上個星期一的西洋情人節,那個日子對他這種凡事只有工作的工作狂而言是沒意義的,可即使如此,他在公司還是收到了不少巧克力。

  離開公司前,他把鼓鼓的一大包—管它什麼道義巧克力、情人巧克力、黑巧克力、松露巧克力……全送給大樓的胖守衛,他想進人口總比進廚餘桶的大口好,那守衛也開心得不得了,直向他道謝。

  原以為今年的巧克力應該到此為止,沒想到,下班後他趕著去上課,從校園門口走到上課教室,短短五百公尺不到的距離,他又收到三份巧克力,以及三個親密到讓他僵如樹幹的擁抱。

  外國女人熱情奔放的性子他可以欣賞,卻吃不消。

  到了教室,他走到習慣的位置坐下來,把巧克力全塞進抽屜。下課的時候,也留了張「麻煩處理掉」的紙條。

  在他原先的想法,巧克力自有想吃的人會替他吃掉,再不然,清潔人員也會替他清理,誰知道不親自處理的結果,就是麻煩上身。

  情人節過去後的幾天,怪事接二連三的發生了,開始有人一頭熱的寫肉麻到令人招架不住的情書給他,接著有個叫雷夢娜的女生在校門口堵他,還打扮得像禮物似的等著被他收下……

  天上掉下來的禮物,他錯過也從來不會遺憾,誰知裡頭放的會不會是手榴彈?可他不接收的下場,卻是被賞了一巴掌,還被罵—「這樣玩弄人很好玩嗎?」

  玩弄人?有嗎?自始至終他都不認識那叫雷夢娜的女生,還能怎麼玩弄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或是他真做了什麼嗎?

  他把被他扔進宿舍回收紙箱中的信件找了出來仔細研究。信的內容煽情曖昧不說,還說什麼第三天就收到了他的回信,她開心得快爆炸……巧克力好吃嗎?那可是她特地去學的……

  另外一封說,早知道他一定會回應她的請求,老天!有個這麼出色的男友,同學一定會很羨慕她……

  分屬不同名字的來信令他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等等,收到「他的回信」?也就是說,對方寄了信給他,而「他」也回了?有嗎?他有回過誰的信?

  從來這裡唸研究所開始,除了這些情書外他並沒有收過什麼信,更別說還回信了……不對,情人節當天他收了好幾份巧克力,該不會有什麼紙條或卡片放在巧克力盒或包裝紙裡頭吧?

  他數了數手中的信,剛好三封,而其中一封又說,第三天就收到了回信……他算了算日期,除去情人節當天,「兇手」最有可能是情人節隔一天,白天上課的學生!

  上網察看了課表,他在隔週二過濾可疑人物,然後鎖定對象逮人。他知道這麼做逮錯人的風險十分大,可什麼都不做,這也不像他。

  一早來到教室,他將花俏的信封放進習慣座位的抽屜裡,然後隨便另外撿了個位置坐下。不久,陸續有學生走進來,大學課程常有旁聽的人,因此偶爾出現幾張生面孔,學生和教授也見怪不怪。

  有人在他那位置的左右兩邊坐下,就是沒人坐上那個位置。

  「嘿,安雪麗今天不來嗎?」一名金髮碧眼的學生隔著一個空位,問另一頭的黑人女生。

  「怎麼可能?她沒來的話,怎麼知道今天會在抽屜裡發現什麼?」裘麗兒吃吃的笑道。

  顏齡岫表情萬年不變的臉上眉一揚,更加確定那名安雪麗一定是兇手。

  再一會,一名東方女孩由後門走進來,拍了下兩名外國同學。「嗨,早啊。」接著她大剌剌的在「兇手位置」上坐下來,一坐下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往抽屜看。「哇噢!又有人寫信給『親愛的』先生了。」

  「人氣那麼高,我對『親愛的』先生長相越來越好奇了。」外貌協會會員薇安托著下巴說。

  「花花公子一個,有什麼好好奇?」

  「安,妳會代為回信嗎?」裘麗兒問。

  「不了,好像玩得有點過火了。之前之所以代為回信,只是因為討厭有人不把別人的心意當一回事,而且我會這麼做,也是衝著他留下的那張『幫我處理掉』的紙條。嘖,太囂張了嘛!既然我吃了人家巧克力,當然得辦點事嘍。」靈動的大眼轉了轉,安雪麗又道:「但後來想想,我會不會太自以為是了?也許『親愛的』先生早有女朋友了,才會不知道拿那些卡片怎麼辦。」

  金髮薇安皺了下挺俏的鼻子。「嘖!掃興!上回借妳回信的《情書大全》,我男友說太小家子氣了,我今天還帶來了《擄獲甜心的性愛大全》,喔,那真是一本好書。」

  安雪麗一怔,噗哧一聲笑了出來。「薇安,上一次的巧克力妳也有吃到,換妳回啊。」

  「正有此意。」

  正要把信拿過去時,見老師走進教室,安雪麗急忙又把信往抽屜丟。這個德國教授上課出奇的嚴肅,原本吵鬧的教室瞬間安靜無聲。

  這教授的習慣是連上兩堂中間不休息,但是會提前下課,只是兩堂課上下來學生們頭昏眼花,腸胃消化不良,連腦袋都快糊掉了。

  薇安一下課就被男友接走,安雪麗則貼靠在位子上,轉了轉有些僵硬的脖子,這才注意到抽屜裡的卡片,拿了出來。

  「不是說要回?根本忘了嘛……」她將信又放回抽屜,背起包包離開了。

  這種天氣冷颼颼的季節,最大的恩賜就是有太陽露臉。氣象局說這個星期的天氣會回暖,只希望別又失誤了。

  安雪麗將雙手插在口袋裡,仰著小臉享受這難得的暖陽,忍不住讚嘆,「呵,真是太舒服了!如果天天是這種天氣,該有多好?」

  剛漂洋過海來當交換學生時,她成天期待下雪天,因為臺灣只有在超級寒流來襲時,還得高山水氣夠的地方才會下雪,而想看雪景的人,就得塞很久的車上山才看得到雪。

  每一次,她都自動放棄去賞雪,倒不是沒耐心,只是希望自己第一次賞雪是在很開心、很自在,一切都從容的情況下,而不是一窩蜂的塞了幾個小時的車,欣賞半小時的雪,然後又一窩蜂的塞下山。

  她自認腦容量小,最後大概只會記得塞車的恐怖,記不得雪景的美麗。

  到美國後,初遇聖誕節下的第一場雪,令她開心得又跳又叫,第二天還去堆雪人、打雪仗。然後,雪繼續下,新聞不時傳來各地積雪十公分、二十公分、一公尺……以及鏟雪車出動以維持交通順暢的消息。

  再然後,她對下雪的感覺由聖誕節的—「老天!下雪了!下雪了!啊~好漂亮喔,多下一點、多下一點。」

  變成了—「還在下啊?好冷耶,別下了啦!」

  最後變成—「不要下了,很煩耶!什麼初春大瑞雪?住在冰箱住了兩個多月了,還給不給人活啊?」

  這時,她根本記不得在臺灣想看雪的心情,只想快快回故鄉。

  快了快了,今年暑假她就可以回去了。

  安雪麗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一回神,眼角餘光才突然注意到左後方的位置,好像一直有人跟著她。

  是她多心嗎?

  校園中人來人往,也不能說人家走在後頭就是跟蹤吧?因此她故意讓路,等在一旁,可對方也跟著停下,她一走,對方才又跟著走,幾次下來後,她才確定後頭的高個兒真的在跟她。

  這樣被一個陌生人亦步亦趨跟著的感覺很差,她想起了前些日子大學校園的社會新聞,有個變態老頭尾隨著落單女學生,待到無人的地方再下手……

  她回宿舍的途中,的確有段路是比較偏僻,是不是該趁現在人多時攤牌?萬一真有什麼事,即使沒有英雄救美發生,好歹有人目擊經過,她不會冤沉大海……

  呸呸呸!她在想什麼?

  安雪麗停下了步伐,兇巴巴的回頭說:「嘿,你這樣跟著我,有什麼事嗎?」原以為會看到一個長相猥瑣或狀似日本癡漢的男子,沒想到對方是個東方帥哥,她有些訝異,隨即臉色又一斂。

  顏齡岫冷笑道:「妳會怕啊?」

  衝著這句話,就知道來者不善。她一臉戒備的說:「誰說我怕來著?我只是不喜歡、也討厭被陌生人這樣跟著。」

  「嗯哼,只是這樣就討厭?不過,起碼妳知道討厭的人在哪裡,還可以對對方生氣、給對方臉色看,有些人莫名惹得一身腥,被人當街掌摑了都還不知道是為什麼。」

  「笨,一定是有人嫁禍嘛。」她喜歡替人出主意的雞婆性子又犯了。

  「然後呢?」

  「啊?」

  「遇到了這樣的事,妳會怎麼處理?」

  他這是在問她方法嗎?她的雞婆性子有這麼出名?猶豫了下,她說:「就……找出那個嫁禍者,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不就得了?」

  顏齡岫揚眉。「好法子。所以說,如果有人假冒我的身分回信給一些人,害得我惹來一身爛桃花—有人等著和我去開房間,有人在路上堵我,發現我一臉狀況外,以為我在玩弄感情,就給我一頓排頭吃……照妳這種以眼還眼的方法,我得找出那個假冒我身分的人,先揍她一頓,再拉她去開房間嘍?」

  安雪麗瞪大了眼。她不認識眼前這個男人,可為什麼他的回信兩字讓她心跳快得如萬馬奔騰?

  糟了,就是不認識事情才大條,她也不認識「親愛的」先生啊!

  他、他不會就是「親愛的」吧?

  不錯,看來她很快發現自己危機四伏了。顏齡岫看出她臉色大變,馬上回應她心裡的推測。「這麼熱情的替我取了個『親愛的』的綽號,本尊在妳面前,妳卻認不出來嗎?」

  她瞠目結舌,冷汗直冒。

  顏齡岫居高臨下看著她,安雪麗活似被大蛇鎖定的青蛙,連逃跑的勇氣都沒有了。「哼!妳和妳同學吃了我的情人節巧克力,我很感激,可妳不該回信。」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嘛,就只是……你沒空,我幫你回了個信而已……不麻煩,真的……」

  「妳回了什麼?」這才是重點。如果是拒絕信,也不會弄到他來逮人。

  「就、就回信啊……」說真的,那信很熱情……不,熱情並不足以說明它的火辣程度。她拿來當範本的其實不是薇安提供的《情書大全》,而是幾乎限制級等級的《銷魂大全》……

  「內容呢?就妳記得的隨便背一段。」

  「就……就……我、我……」咕嚕一聲的吞了口口水,她的臉染上紅暈。深呼吸再深呼吸後,她說:「東方人有一句話說『心有靈犀』,在妳注意到我時,我也同時注意到妳。」

  「就這樣?」

  當然不是,精彩的在後面,可是她根本說不出口,也不能說。一旦說出口,天曉得這帥哥會不會一氣之下把她滅口。她才二十一歲,大好前程還等著她咧。

  「呃……對啊。」

  「這樣人家就會約我去共度美好的夜晚?」

  「外國人本來就熱情。」她說,眼睛卻不敢看他。

  顏齡岫可不信。如果連這丫頭說的是不是實話他都分辨不出來,他就白混了。「總之,妳的回信為我惹來了麻煩。」

  「好嘛好嘛,你要我道歉,我就道歉。」

  「打都打了,妳的道歉對我而言一點意義也沒有。」

  安雪麗看著他,覺得這個人不像是會這樣就算了的人。「那你要我幫你什麼,取代道歉?」

  「聰明的女孩!」

  「說吧。」做錯事的人是她,現在也只好任人搓圓揉扁了。

  「讓我繼續當妳的『親愛的』先生。」

  「啊?」

  「對外聲稱我們是男女朋友的關係,妳有空就到我們公司轉轉,偶爾我們可以走在一塊,一起吃個飯或約會……因為,目前我需要這樣一顆煙幕彈。」

  安雪麗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她聽過契約愛情,可是這種……這真的很奇怪耶!「你、你沒有女朋友嗎?」

  「有的話,我還用得著妳嗎?」

  「你、你是Gay?、號,還是號?」她臉上不由得露出好奇的表情。

  「吸引我的是女人。」

  「可身體卻只能接受男人?」她似有所悟的點頭。

  「……妳想試試看嗎?」

  安雪麗腎上腺素瞬間狂飆,馬上逃到三公尺外,露出防備的神情。「告、告訴你喔,我是那種除非我愛上你,否則連手都不給牽的人,不要、不要鬧。我會寫露骨的信,不代表我就是個開放的人,有些方面,我、我承認自己還是土包子。」啊咧~她一緊張就什麼都說了,她可以不用交代得這麼清楚的。

  顏齡岫揚眉,嘴角有著難得的笑意。「過來。」

  安雪麗還是不動。

  「我叫妳過來。妳不過來怎麼說話?」

  看她很小心的向前一步,顏齡岫自動往前了兩步。

  「看不出來,妳挺有自己想法的。雖然到目前為止我還是對妳有芥蒂,可咱們總算有些共同點了。」

  共同點?什麼共同點?安雪麗回想方才自己說了哪些話。

  「我是臺灣派到紐約分公司的職員,可能兩年後又會調到別的地方,最近同公司的上司一直想替我介紹女友,公司裡也有女職員對我有好感,所以我想,如果我能有個女友,這些若處理不好可能就會傷和氣的事都能迎刃而解。」

  原來是為了圓滿的人際關係?不愧是企業菁英,只要是涉及工作的事,都力求面面俱到,誰也不得罪。「那些女生,你都不喜歡嗎?」

  「談不上喜不喜歡,只是想到調離的時候又要處理這些事就很煩。我不可能因為感情的事而違抗公司的安排。」

  「如果對方夠愛你,也許她可以自己做調整。」

  「我不喜歡這樣。」

  「因為你覺得麻煩。」

  「的確。」

  「什麼事都怕麻煩,當別人只顧著活在當下時,你一口氣算到了兩年後……」她不以為然的搖搖頭。「說穿了,你這個人大概只愛自己吧?因為只愛自己,所以你在看待一件事情的時候,直覺的會認為對方想法也會和你一樣。你在談感情時,總是小心翼翼的力求收放自如,因此也認為和你交往的女人理應如此。」

  「我的確希望這樣。」這女孩是怎麼回事,倒分析起他來了?

  「要我說呢,飯要吃七分飽,感情要談就要全力以赴。就像登兩千公尺的山,海拔幾百公尺就想折返的,不如乖乖待在平地,既然要上山,就一定要爬到高點看絕景。」安雪麗笑咪咪的看著他說。

  「看來我們又有共同點了。」

  「真的嗎?」太感動了,莫非這就是一見如故?

  「我對工作的態度也是如此。」

  「嘖!」

  「言歸正傳,我聽妳慷慨激昂的發表完妳的想法,妳還沒回答我的提議。」

  當煙幕彈啊?「我能說『不』嗎?」人家都親自逮人了,能利用,豈有放過的道理?「不過,我沒有辦法隨傳隨到,畢竟我有兩個地方要打工。」

  「我們公司也要應徵工讀生,時薪和福利都不錯,要不要試試?」

  「你們公司缺伴讀或保母嗎?我的打工性質是帶小孩,一個八歲、一個十歲,很好玩又有錢拿。」她笑哈哈說道,她本來就是孩子王。「我帶的兩個小孩都愛我改編的聊齋,直說比哈利波特更酷。」

  「……算了。」

  「但是,有機會的話,我不排斥到你們公司試試。」她想知道什麼樣的公司,培養得出他這種工作狂。

  「想去的話,告訴我一聲。」

  「好。還有,我中文名字叫梁宸暖,梁啟超的梁,宸是時辰的辰加個寶蓋頭,暖是溫暖的暖。你可以叫我宸暖或小暖。」

  之前,她也想過用護照上的音譯名字,只是宸暖.梁,老外老是叫成「生完.瞭」、「生卵.瞭」,實在有夠怪,她索性取了英名名叫安雪麗。

  「梁宸暖?我叫顏齡岫。當然,我不介意妳繼續叫我『親愛的』。」

  「……」

  那一年,是梁宸暖到美國當為期兩年交換學生的第二年,她第一次知道,原來在異鄉有人陪伴,是件還不賴的事。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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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交往」第四個月,某個熱得要死的天氣,紐約下了場大雨,為烤爐般的酷暑添加了些許涼意。

  顏齡岫從公事中回神,已經晚上七點多了,偌大的辦公室裡只剩他一個人。美式作風和臺灣民情不同,大部分的外國同事一到了五點就會收拾東西下班,不像臺灣、日本人,非得自動加班到七、八點,甚至八、九點才走。

  原來已經這麼晚,怪不得都走光了。顏齡岫揉了揉有些痠疼的脖子,然後關掉電腦,收拾一下桌面打算下班。

  此時他忽然想起,梁宸暖在前天好像有告訴他什麼……唔,應該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吧?

  他在公事包裡找不到手機,到底放哪裡去了?他只有帶公事專用的手機,另一支私人手機打的人幾乎都是梁宸暖,今天好像剛好沒帶到。

  算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梁宸暖只是他的偽女友,這四個月還真的成功替他擋去了一堆大小桃花。沒辦法,她不去唸戲劇系太可惜了,真是演什麼像什麼。

  一開始,她當然有點生澀,他還記得自己第一次主動牽她的手時,她表情僵硬如化石也就算了,手臂還起了雞皮疙瘩,讓他都不禁懷疑被他牽手是件很可怕的事嗎?

  原以為這個偽女友應該會很快走入歷史,沒想到她還能撐到今日,而且演技越來越揮灑得開,當她第一次自他身後摀住他的眼,要他猜她是誰時,他口中的咖啡差點沒噴了出來。

  精進啊,大精進!距離上次他牽到一隻滿是雞皮疙瘩的手,好像才事隔一星期吧?她就如此進步神速,他怎能不努力配合?要是演技差太多,很容易被看出破綻的。

  一個月過去、兩個月、三個月……兩人對戲多了,自然培養出好默契,有時甚至不必說什麼,只消一個眼神就知道對方在想什麼。

  之前他還聽到同事們取笑說:「熱戀期一般只有三個月,之後就進入冷靜期,你們怎麼越久越像熱戀?嘖嘖嘖,夏天夠熱,不用再加溫了。」

  他們不曾戀愛,哪來的熱戀,說穿了只是默契好,他們是一對默契很好的偽情人。

  顏齡岫住的地方到公司只有公車一站的距離,有時他若不累,還常步行回去。

  下了車後,他本來想隨便買個晚餐吃,但想起梁宸暖上個星期塞給他的水餃還有一些,便繼續往家門走。

  這也算是和她交往的另類好處,她的廚藝不差,一般懷念家鄉味時,留學生會到像中國城這樣的地方解嘴饞,再不然,那裡也可以買得到料理的食材。

  上一次他們幾個同組的同學就殺到中國城去買了一堆包水飯的材料,麵粉、豬和牛肉、高麗菜、薑絲、蔥、韭菜……然後一群老外圍著一個東方女生學包水餃,大夥兒玩得開心也吃得開心。

  幾百顆水餃,四女三男一下掃個精光,送給他的五十顆,還是梁宸暖事先預留下來的。

  公司為他安排的宿舍,是一間管理不錯的公寓,附近有公園、學校和一些美術館,算是文教區。沿著公園往住所方向走,越過馬路時,顏齡岫眼尖的發現梁宸暖就坐在他公寓樓下的一排木製椅上。

  她臉朝下呆望著地上,他都來到她身邊了,她還是沒什麼反應。

  「小暖?」

  好一會兒,她才慢半拍地抬起頭,確認來者後一笑。「顏齡岫,你回來了?」

  「妳怎麼會來這裡?」

  「你的手機都沒人接。」她說話時還有些喘,鼻子乾乾的,連呼出來的氣都好熱。「我只好過來等等看。」

  還是他熟悉的笑臉,可好像哪裡怪怪的……「我的手機可能忘在家中了。」

  「我也這麼想。」

  梁宸暖和顏齡岫是偽情侶,就外人看來他們十分甜蜜,常約著一起吃飯、一起參加活動,互動間也看得出親密,可只有當事人知道,他們維持聯繫的方式只有一組手機號碼。

  她不知道他住所或是他公司的電話,他的住所也是某次約會經過時,他突然說他住在這棟大樓,她才知道的。

  而他,也從不過問她的宿舍電話,不知道她住哪裡,對她的一切好像都不是很在意,這種情況下,她也沒必要主動告知了。

  這也就是說,如果哪天顏齡岫停掉了手機,拿到學位回臺後,彼此間的聯繫就斷了吧?

  他們真的是在演戲,就像電視劇、電影裡頭的演員,在鏡頭前他們是蜜裡調油的情侶,但下了戲各自回家,兩人根本是沒有交集的陌生人。

  逮到了她閃神的表情,顏齡岫問:「妳不舒服嗎?」

  「還好。」她又笑了,拿起座位旁的紙袋。「今天我生日,沒什麼人陪我,偽男友做到底,陪我切個蛋糕吧。」

  對了,幾天前她提過這件事,他一忙又忘了。心裡頓時浮起愧疚感,即使只是朋友,他都不該這樣漠視。「到我家切蛋糕吧。」

  「好。」

  他提起蛋糕,發現旁邊還有一小把花束。「朋友送的?」

  梁宸暖還是笑。「我送給自己的,希望有朝一日有人會在生日時送花給我。」她只在國中時談過一回純純的戀情,可惜的是,男友在她生日前就分手了。

  「這麼小一把?」

  「這樣我就很滿足了。」

  進了公寓電梯,照明夠亮,顏齡岫才發覺她的臉色蒼白得嚇人。「喂,妳真的很不舒服吧?」

  「還好,我吃藥了。」

  「我現在送妳去看醫生。」

  「不要。真的不用了,我想要吃蛋糕。」

  他無奈,只得順了她的意,用磁卡刷開兩道門,領著她進去他家。

  梁宸暖謹慎的探了探四周,「不好意思,打擾了。」

  顏齡岫失笑,「這房子就只有我住,妳在跟誰說話?」

  「誰知道你會不會藏了哪個『阿嬌』在裡頭?薇安說,你從不帶我過來這裡,八成有鬼。」她轉述得不夠詳實,其實薇安說的是—那個人從不帶妳去他住的地方,八成裡頭藏了什麼不能說的祕密,也許是個美男,或養了好幾個情婦。

  正在倒水給她的顏齡岫一怔。他的確不是好客的人,可是到過他住所的同事,也是兩隻手指數不完,而他和她的關係算特殊,為什麼他卻總是下意識的拒絕讓她來?

  不,不只是這件事,手機也是這樣。當那支手機成為梁宸暖專用時,他就會開始不時時帶在身上,有一堆的理由:忘了帶、帶了在充電、忘了開機、忘了把無聲調成鈴聲……他總有千百種理由接不到電話,即使他知道,他不接,她還是會打。

  他下意識拒絕她和他過度靠近,他在拉開彼此距離,維持著安全的等距……

  這樣做的意義是什麼?怕她喜歡上他?但如果只是這樣,他有太多更直接的方法可以讓她馬上離開他。他大可告訴她,她這偽女友的功效實在太好,半年不到,他身邊的桃花全都掉光,感謝她這段時間的幫忙,現階段任務完成,她可以功成身退了。

  這理由夠直接,而且合情合理、也是時候了,這樣的話他為什麼不說?

  顏齡岫發現自己恍神,倒水溢得茶几上都是,他忙回神,拿起抹布擦乾桌子,再將杯子裡的水倒掉一些,轉身遞給梁宸暖。

  「公寓是公司租的,同一層還住了幾個管理階層的同事,我們既然是『男女朋友』,有些事避嫌一些比較好。」

  她點了點頭,伸出手要接過水杯,手一滑,杯子直接砸到地上。她嚇了一跳,忙起身要收拾,可才站起來,身子又軟綿綿的跌坐回沙發。

  「小暖!」

  「沒事……我很好。」

  顏齡岫走向她,手按在她額頭上,眉頭皺了起來。「妳在發燒!」而且還滿燙的。

  「還好,沒那麼嚴重啦。」

  他才不理她的打哈哈。「走!現在去看醫生。」在美國若沒保險,看醫生貴得嚇死人,幸好他有一個好友在這裡執業當醫生,可以賣他一個人情。

  「不要!」

  「梁宸暖!」

  「我要過生日、要切蛋糕、要聽你對我唱生日快樂歌!」

  「妳腦袋燒壞了嗎?這些沒那麼重要,妳現在生病了。」

  「不過是小小的感冒,又沒什麼立即性的危險,可是生日一年就一次,而且、而且難得……有你陪。」因為交換學生的課程結束了,再兩個星期她就要回臺灣。

  其實今天不是她的生日,她的生日是西洋情人節,早過了。而下一次生日,她已不在這裡,才會騙顏齡岫。

  反正他對她從來不在乎,大概也沒注意過哪天是她生日。

  這可能是唯一的一次,她可以和他一起切生日蛋糕,聽見他為她唱生日快樂歌、說生日快樂了。

  顏齡岫傻眼。他第一次看到有人對慶生執著到這種地步。

  「況且,我不希望哪天回憶起這年的生日,什麼溫馨畫面都沒有,就只有滿鼻子的消毒藥水味和醫生的臭臉。」

  「妳真是……」見梁宸暖擺明抗拒就醫,一點都沒有軟化的跡象,顏齡岫想了想覺得算了,再爭下去,他也不見得能順利帶她就醫,只是讓氣氛更加烏煙瘴氣而已。「真不知道妳在想什麼?」

  「我只想讓自己開心。」

  不再堅持,顏齡岫在她對面的沙發坐了下來,打開蛋糕盒,插上蠟燭。「二十一歲。我想妳對這年的生日會特別印象深刻吧。」他點燃了蠟燭,然後關掉電源。「讓妳即使抱病都非聽不可的生日快樂歌,我要開始唱了—祝妳生日快樂、祝妳生日快樂、祝妳生日快樂~祝妳生日快樂……」他換了英文版的又唱一次,說話的聲音低沉有磁性,唱起歌也十分好聽。「小暖,祝妳生日快樂,許願吧。」

  梁宸暖閉上眼許了願,吹熄了蠟燭。

  看他起身想去開啟燈源,她驀地開口,「等一下,先別開燈。」

  「嗯?」

  「聽說,生日吹熄蠟燭後,到打開燈源前的漆黑空檔,如果壽星能摸黑走到要開電源的那個人身邊,並得到一個擁抱,便可以擁有一整年的幸福。」說話間,她感覺呼吸越來越喘,到底是因為說謊太緊張,還是真的越來越不舒服了?

  他聳了下肩,配合的說:「那就試試看吧。」

  這房子的採光不錯,即使沒開電燈,也可借到不少外頭的燈源,算不上烏漆抹黑,彼此站在哪裡還是看得一清二楚。

  梁宸暖一步步走過去,但只有短短六、七步的距離,她卻是越走腳下越虛軟,最後一步,更是硬撐到底的。

  似乎也感覺到不對勁,顏齡岫忙扶住她,給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一整年的幸福啊……這個擁抱,的確夠她回味一整年了……

  她回抱住他,「顏齡岫,謝謝你。」真的沒力了……

  她呀,運氣真背,平時身體壯得像頭牛,偏偏卻在這個難得可以揩他油的日子生病。體溫飆高、嗅覺失靈,害得她明明窩在他懷中,卻連他的體溫、他的味道都感覺不出來。

  「小暖,妳體溫很高耶……」

  「哈哈,所以你的體溫對我來說很舒服,涼涼的。」即便嗅覺失靈,她仍努力的聞了聞,但真的什麼味道也沒有,虧大了。

  然而,只要能這樣抱著他,她就很滿足了。

  「妳不去看醫生的話,今晚留在我家吧,我多少可以顧得到。」他醫藥箱裡有些成藥和伏冒熱飲,先讓她試試,真的不行,明天再帶她去看醫生。

  顏齡岫不容拒絕的抱起她,將她安置在床上,走進浴室揉了條比體溫略高的溫毛巾,替她簡單的擦了擦臉,然後坐在床沿看她。

  他臥室的燈是很舒服的柔和黃光,適合當寢室燈卻不適合閱讀,因此他床頭另外還有一盞專供睡前閱讀的照明。

  此刻光線昏黃,好像連人在這樣的照明下都變得溫柔了。

  「顏齡岫,如果你平常用這樣的眼神看我,我一定、一定……」招架不了。

  顏齡岫等著她在「一定」之後繼續說什麼,可等了半天,她還是什麼也沒說。

  他的心懸得高高的,卻等到了沉默,莫名的失落。

  嘆了口氣,她又說:「幸好……幸好是這個時候……頭昏眼花的,看到豬在天上飛也不奇怪……」這樣溫柔而憐惜的眼神,是他不會給她的。他看她的眼神很淡很冷,比對他同事的更淡三分。所以,當她看到他用帶著情意的目光望著她時,她就知道又要演戲了。

  她只是他的偽女友,她知道,一直都知道。怕自己會忘,每天還照三餐默唸,提醒自己。

  沒頭沒腦的說什麼?大掌遮去了她的眼。「妳有沒有頭昏眼花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妳已經在胡言亂語了。」

  「顏齡岫……」胡言亂語嗎?這倒是個好藉口。

  「做什麼?」她想說話就由她,重要的是,他也不想走。雖然他還有工作要處理,一個病人最好的良藥是多休息這他也知道,不過今天是她生日,可以多幾分任性,由著她就算他給的禮物。

  「你什麼時候才想好好的談一段感情呢?」

  「不是現在,現階段我只想專心工作,其他的都不急。」

  「如果錯過不錯的對象,你會不會惋惜?」

  「在錯的時間遇見對的人,那只能說是無緣。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真的錯過就錯過了,人總是要往前看。」

  「真像你會說的話。錯過了就不是最好的,最好的會是下一個。」梁宸暖嘆息道。「喂,顏齡岫,山上的風景很美呢,視野好、空氣好,有別於山下,令人……怦然心動啊。」

  「什麼?」山上?他們的話題有提到登山嗎?

  「沒什麼。」她本來就沒打算讓他懂。有些話,只有有心人才會懂,不懂就是無心,無心人又怎懂得有心人的心情?

  這丫頭的話題夠跳Tone,算了,他和病人講什麼道理?

  「顏齡岫,你想在工作上力求表現,但健康管理也是很重要的一環,你知道嗎?三餐要吃得正常,不要隨便買個麵包或一杯沖泡飲品就當一餐。不要老是熬夜或掛在電腦前,身體搞壞了,你的公司不會賠你的。」

  「現在又化身管家婆了?」

  「顏齡岫……」

  「嗯?」

  「我喜歡你。」

  她定定的看著他,捕捉到他微訝的表情,本想等著他說些什麼,但不知為何眼眶就這麼紅了。大概是知道自己等不到答案,即使等到了,也不會是她想要的吧。

  她急忙又補充,「哈哈,嚇到你了呴?因為你常給我一種泰山崩於前面不改色的感覺,我才想試試有什麼話會嚇到你。」

  「梁宸暖,妳今天病得不輕。」

  注意到他鬆了口氣的表情,她在心中的嘆息更深,然後像要一次說個夠似的,她再度出聲,「顏齡岫,我喜歡你。」反正沒人會當真,她就說個痛快。

  「嗯哼。」

  「就今天。明天病好,我就不鬧你了。」她偷偷眨去眼中多餘的水氣。

  「最好妳的感冒真的是這樣來匆匆、去匆匆。」

  「現在想起來,我們在學校共用的那張桌子,真像是個大型信箱,一個星期的某幾天白天我用,晚上你用……如果沒有那張桌子,也許我們到現在還是兩條平行線。」

  即使到了現在,那個「抽屜信箱」仍繼續發揮著功能,有時他約吃飯或留言給她,反而不是透過電話,而是寫紙條。寫給彼此的信息為了防止有其他人發現,他們會用口紅膠黏在抽屜上方,如此一來,除非刻意往抽屜裡看,否則不會有人發現這張便利貼。

  「我想說的是,雖然一開始不算太愉快,可是,不影響我感恩的心。」平心而論,如果不是她「貪心」,身為偽女友卻發著扶正的大夢,不然他真的對她不錯,吃飯他請客,喝東西他付錢,偶爾心血來潮還會帶她去踏青。

  除了真心,她其實也沒損失什麼,而他除了真心,也付出了不少。

  「顏齡岫,你是我在美國最用心交往的朋友,將來無論在什麼地方,我一定不會忘記你的。」

  「……」他覺得今天的她有些怪,但哪兒怪,他也說不上來。

  這晚,梁宸暖有一搭沒一搭的說了好久的話,顏齡岫雖感覺怪異,倒也沒說什麼,可後來他才知道,那是梁宸暖對他的道別。

  到美國當兩年的交換學生,她修業期滿,要回去了。

  顏齡岫難得在白天走在大學校園中,因為指導教授對他的論文方向很有興趣,今天特地約他見面談一些事。

  和教授聊了近一個半小時,教授要他好好加油,改天介紹一個經濟學權威給他認識。

  出了教授研究室,他悠哉的漫步在校園中,此時正值暑假期間,校園裡的學生明顯少了許多,卻不像臺灣那樣宛如空城。美國大學常在寒暑假期間開一些課程,收費比平常低許多,很多留學生或想快畢業的學生就會利用這段時間來修業。

  他沿著有樹蔭的地方走,聽見手上的手機有簡訊進來,他低頭看了一下,又是廣告簡訊。

  他已經十幾天沒接到梁宸暖的電話了。她生日當天的那場感冒,讓她在他家躺了三天,稍微好了些,她就堅持回自己家。離開時她告訴他,暑假她和朋友約好到處走走,可能會玩好一段時間,自那之後,他就再也沒接到她的電話。

  第一天沒接到她的電話,他心想她們出發了,第一天去旅行,可能太疲憊就沒打。第二天沒打,他猜,她可能玩瘋了。第三天、第四天……他忍不住打電話給她了,電話有通,卻沒人接。

  她該不會忘了帶手機吧?可即使這樣,她知道他的手機號碼,還是可以聯絡他……難不成她到的地方是什麼蠻荒之地,連個電話都不能打?

  已經習慣每天都會接到她來電的顏齡岫開始覺得很不對勁,他雖然常漏接她的電話,可是只要來電顯示有她的號碼,他就會安心,像現在這種情況,他感到既焦心又煩躁。

  他成天把手機放在身上,就怕梁宸暖打給他,他漏接。想起來也真夠諷刺,知道她每天會打時他不在意,現在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會打、會不會打來時,他反而緊張了。

  這時他也才忽然意識到,如果有一天,梁宸暖的手機再也打不通,他要去哪裡找人?除了手機號碼,他對這偽女友的瞭解……會不會太少了?若沒有這組號碼,即使在同一個城市,只要她或他不再去學校,他們就完全斷了聯繫……

  突然體認到的現實狀況像隻蟲子,在他心裡又嚙又咬,不快處理好,他沒辦法平靜。問題是,梁宸暖這會像是和他作對似的,在這種時候才連一通電話也不打。

  一陣香風擦肩而過,然後,有個悅耳的女聲在他後頭喚了句,「『親愛的』先生?」

  顏齡岫疑惑的回頭,眼前的金髮美女他見過。「薇安?」她是梁宸暖的朋友,除了逮人那次在教室見過面,後來他們也一起吃過幾次飯。

  「好久不見了。」薇安笑道。

  「是啊,改天和安約好,大家再一塊聚個餐吧。」

  「哇噢,這似乎是不錯的建議,可惜的是……你知道的,原班人馬要再聚個餐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了。」

  顏齡岫失笑。「有這麼困難嗎?等安旅行回來,我們就能約了。」

  「旅行?你是說十多天前的那回嗎?我們的行程在五天前就結束了,那是我們送給安的禮物。同學兩年,我們都沒邀請她到過我們家,才在她回國前安排了這次旅行。哈哈……我家在德州有個大牧場,她追著羊跑的樣子真是太好笑了,我家的牧羊犬還一度把她當成可疑人物,朝著她猛吠……還有,她動手擠牛奶被噴得滿臉都是,這次旅行她出的糗,可以編成笑話一籮筐了。

  「最好笑的是,那傢伙平時看似膽子挺大的,結果連馬都不敢騎,上了馬就一臉鐵青,哈哈……咳,那個……你怎麼了?你的表情比安騎在馬上時更難看……」

  「她要回國?」

  薇安眨了眨別具風情的碧眼。「怎麼,你不知道?」

  他搖頭。「她沒說。」

  「她當交換學生兩年,到今年暑假前就期滿了。」她看他像是在壓抑什麼的表情,好像也不像安說的那樣……對她完全不在乎。「你們之間在玩什麼偽情人的遊戲我不知道,但誰說假的就不能成真?電視上一堆演員不就常假戲真做?要我說,感情真不真才重要吧。」

  「安說了什麼?」

  「真的想知道,你該親自去問她。」她才不要當傳聲筒。

  顏齡岫搖了搖頭。「不用了。」他們本來就什麼都不是。

  不只情人是假的,其實什麼都是假的,他們只是為了演好角色必須磨練演技,才常走在一塊。既然有這樣的認知,也知道偽情人的關係遲早會結束,那麼,他在氣什麼?抑或……慌什麼?

  薇安手一攤。「隨便你了。」走了幾步,她又回頭。「安是我見過最好的女人,如果我是男人,絕對不會錯過她。她今天離開美國,下午的飛機。」安是真的很喜歡這個男人吧?說實話,這趟旅行安看似玩得很愉快,可只要一放空,她就會看到安落寞的神情。

  透露了安大約什麼時候走,也算為他們留下最後的機會,至於「親愛的」先生會怎麼做,便不是她能左右的了。

  薇安離開後,顏齡岫很努力的不去想梁宸暖要走的事,心忖不去想就不會有情緒,不會有理不清的憤怒。

  可當他一回神,卻發現自己居然來到兩人共用同一張桌子的教室,教室門是打開的,裡面空無一人。

  他走到習慣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不過是一個朋友要回國卻沒有告知,他有必要這樣情緒化嗎?他到美國這一年來,也有一些職員調來調去,就算他們平時在公司會聊上幾句,但回國時也有人不特意告知的……可他們都沒能這樣撩動他的情緒,梁宸暖憑什麼?

  她只是他用來擋桃花的煙幕彈,如今功成身退;她只是在他還沒開口前,先擅自結束這段關係罷了。

  早晚都要落幕的戲,他還沒有沙文主義到一定得由他這導演兼男主角來喊卡,只不過,此刻的情緒又為什麼如此糾結?

  徐風吹來,不遠處有個男孩在對心儀的女生告白—

  「瑪莉安,我喜歡妳……」

  他倏地想起了梁宸暖生病那天的惡作劇。

  顏齡岫,我喜歡你。

  當時她那句喜歡你,讓他覺得心裡頭有面牆像是給人劈開了一道縫,可除了有些無措,他居然不討厭,更沒想過要拒絕。

  他這個反應令自己疑惑了,他不是沒被告白過,如果對象是公司職員或涉及到工作,通常他會拒絕得較婉轉,至於對一般人,他就直接多了。

  同樣是告白,為什麼他的反應差那麼多?雖然後來她說是惡作劇,其實,他早知道並不是,真真假假間,她不過是在試探,想知道他的反應。

  對於愛情,他是極度不屑而且能防則防,即使心動了,他也會喜歡得淺淺的,將感情釋放到自己可以控制的範圍。很多人無法瞭解他的想法,可倘若他們成長的環境和他一樣,應該就不難理解他。

  他來自單親家庭,有個被愛情沖昏了頭,即使被現代陳世美辜負仍不懂怨恨的可憐母親。她說過愛情像吸毒,一沉迷就不知如何回頭了。

  然而他只覺得恐怖,那個男人明明帶給她那麼多傷害,一想起那個男人,她卻還說得出感謝。愛情不是「像」毒品,是真的毒品,一沉迷就死定。

  所以他發誓,以後絕不步上母親的後塵,哪天無可避免的喜歡上哪個女孩時,他也要喜歡得淡淡淺淺的,務必每個步伐都仔細算計,力求隨時可抽身離開。

  當初他提出扮「偽情人」的要求時,梁宸暖也曾說過分析他的話—

  ……說穿了,你這個人大概只愛自己吧?因為只愛自己,所以你在看待一件事情的時候,直覺的會認為對方想法也會和你一樣。你在談感情時,總是小心翼翼的力求收放自如,因此也認為和你交往的女人理應如此。

  梁宸暖早知道他是這樣的人,她當初以充滿嘲諷的語氣這麼說,不就是對他的作法不以為然嗎?結果呢?她讓他看到什麼,她不也是那種只喜歡一點點的人?

  真的喜歡,哪能走得如此決絕?想到這,他一整個惱火起來。

  不過那麼一些些的喜歡,還不是和他一樣,她憑什麼對他不以為然?他原以為她有多與眾不同,看來不過如此。

  原來,他的憤怒起源於此嗎……顏齡岫先是訝然,然後嘆息。是的,他在期待梁宸暖能與眾不同,當她令他失望時,他之所以生氣,是因為期待過甚。

  以前,當他知道有女孩喜歡他,他的一貫作風就是拒絕,沒必要絕不沾染風花雪月。但當他發覺不想拒絕梁宸暖時,其實已經很難說服自己對她是沒感覺的。

  他對待她的方式不同於其他女孩,卻拒絕去深思原因,他以為事情不說破,一切就在他的掌控中。感情在曖昧不明的時候只要不點破,就會一直停留在那狀態,直到有人離開或說開了,讓情況明朗,感情才會增溫。

  因此他不過問她宿舍的電話,也不知道她住哪裡,對她的一切好像都不在意,不會主動打電話給她,更故意漏接她的來電……然而在這同時,她生病了他又緊張萬分,甚至在意起她有沒有來電

  他想喜歡她,卻無法忘記母親給的教訓,所以潛意識裡才會踩煞車。也正因為這樣,他變得矛盾,做出一些不合理的、連自己也無法自圓其說的行為。

  他一直以為能夠把自己的心保護得好好的,絕不容許感情在他身上變得像毒品一樣,一沾成癮,未料毒品之所以可怕,不在沾染多寡,而在於沾上與否。只要沾上它,無論多少,成癮是必然,沉淪也是早晚。

  也許,梁宸暖這樣離開是替他做了選擇,讓他回到自己原來期望的生活,只是他現在,心卻好痛、好難過。

  一旦承認自己的感覺,那些與她所有共同的回憶瞬間如潮水般湧來。

  每次一進到這間教室落坐,他總是習慣性的用手摸一下抽屜上方,看看有沒有她留給他的紙條。其實那女人很無聊的,留的也都只是一些瑣事,但即使再無聊,以後再也沒人會留紙條給他。

  這個「抽屜信箱」,終於要走入歷史了。

  像是最後的巡禮,他將身子往椅背上靠,手往抽屜伸進去……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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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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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30 00:23:21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司機先生,可以請你再快一些嗎?」顏齡岫焦慮的看著時間。車子怎麼幾乎一動也不動?

  「這個時間會塞成這樣,只怕前面有交通事故……先生」計程車司機見方才有好幾輛救護車經過便道,卻見乘客扔下一張大鈔就逕自開門下車。

  評估這裡距離機場不遠,顏齡岫決定用跑的,丟下了車錢,他一路往機場方向狂奔。

  快步奔跑之際,他腦海中不斷掠過梁宸暖留給他的紙條和手札本的內容—

  嘿!親愛的先生:

  我不知道你會不會發現這封信,但衷心祈禱長期以來的默契,會讓你在使用這張桌子時,不忘再往抽屜裡看一看

  記不記得我說過愛情像在爬山這樣的比喻?

  我們兩個,就像是爬山的兩個人

  你在山下就擺明了爬山只是幌子,不打算上去,而我明知道你不會同行,卻忍不住想看看山上的風景,於是不自覺的往上、再往上……我迷惑於沿途的美好風光,根本忘了沒有同行者

  在山上,我看到了心中的絕景,我讚嘆、激動,卻更加寂寞*原來再美好的風景沒有人一起欣賞,是這麼寂寞的事*

  下一次「爬山」,我一定要找個即使再艱難也會和我一起慢慢往上爬的人*

  我要回去了,以後,可能沒什麼機會再見面了,要保重喔!

  P.S.想了很久,還是決定把這本手札送給你,因為裡頭有很多因你才有的心情,有些話我沒辦法當面說,真的有機會時,也可能由於太緊張、太難過而言不及義*

  把手札送給你的原因,是因為我想告訴你,能認識你真好!

  也希望你能因為這本手札而感受到一些小小的幸福*

  小暖

  二○○○年二月二十三.星期三

  天氣依舊冷得要命,原以為陽光露了臉,心情也跟著大好,結果一個高個兒擋去了我心中的陽光,害我如置身冰窖。

  果然吶,我一早眼皮直跳,就知道今天絕不是好日子*

  就說咩,歹路不可走,不過也才走這麼一回,就遇到了「鬼」!

  上個星期解決了人家情人節巧克力,順道替人家「處理」了附在裡頭的情書,沒想到那高個兒正是我和薇安口中的「親愛的」先生

  歐買尬,仇家來逮人了,還設了道「請君入甕」的戲碼給我跳—先去開房間,再揍我一頓……開什麼玩笑

  要是知道「親愛的」先生是東方人,我回信就不會這麼露骨,還殺豬用牛刀的抄《銷魂大全》了*

  「親愛的」先生叫顏齡岫,看起來就是標準的企業菁英,帥帥的、冷冷的,滿腹權謀、一肚子算計、沒什麼人情味,這輩子注定過勞死*嘖嘖嘖,這種人連談個戀愛都要控制,人生有沒有那麼累啊?誰當他的情人誰倒楣!

  總之,麻煩也真的是我替人家惹來的,報應當人家的偽女友只是剛剛好而已*

  阿彌陀佛,幸好只是偽女友!

  四月十七日

  薇安今天突然問我,和「親愛的」先生進展得怎麼樣了?她的話讓我狂笑了一分鐘*

  拜託,都說了我和顏齡岫不是她想的那樣,只是單純的「合作關係」—他利用我做錯事的愧疚心態,強迫我合作的關係*我和那位先生,不可能啦!

  薇安竟然說:是喔,每一次只要看妳的穿著打扮,就知道今天有沒有約會了。

  有嗎?我真的有這樣嗎?不就是平常的打扮?好吧,我承認會難得穿上洋裝,會擦點口紅,會踩高跟鞋……

  沒辦法,顏齡岫好歹也是個企業菁英,和他約會我總不能穿件牛仔褲就出門了吧?至於穿高跟鞋,是因為那位先生太高,有一八八耶!我才一百六。

  重申:我和他,不可能滴!

  四月二十二日 星期六

  和顏齡岫「交往」即將滿兩個月,發現他這個人其實還不錯,即使是偽情人,他還是很照顧我*

  我們一星期大概有兩次一起吃飯的機會,不見得每星期會出去走走,可起碼有時間,他就會帶我去踏青。

  他這個人博學多聞,什麼都可以聊,可怪的是截至目前為止,他不曾聊到他的家人*有一次我還故意盡聊在鄉下量產切花農業老爸老媽的事,但他真的盡挖我身家的底,半點也不提及自家的事*

  我想,他的家人是他不願提及的事吧?算了,他不提,我也不問了*

  今天還有什麼事要記嗎?收筆了。

  不對,今天還發生一件大事,羅倫教授私下約談我,說她知道我是交換學生,修業時間也在倒數了,可她覺得我的成績非常優秀,問我有沒有意願留下來繼續唸書,如果願意,她可以幫忙安排。

  我當然想,可我更想家,再說嘍~

  奇怪,最近真的很奇怪,明明就羅倫教授提的事更重要,為什麼我都會先寫到顏齡岫?

  今天又沒見面,為什麼會提他?翻了翻前幾天的手札,明明沒他出現的場景,我的手札還是滿滿的在寫他……

  好奇怪,真是太奇怪了!

  四月二十六日.星期三

  原本和顏齡岫約好要一起吃飯的,可因為突發狀況取消了。

  難得他會主動打給我,我還開心了大半天,沒想到說的卻是這樣的事*那位先生永遠把工作擺在前頭*

  好久沒見面了,電話也都是我打給他,而他愛接不接,每天頂多兩通,再多我也不敢打,怕打擾到他、怕他生氣、怕他注意到……我的殷勤。

  看著鏡子裡的自己—細心描繪淡妝的臉蛋、大波浪長髮,一身粉紅色希臘風的洋裝和細跟高跟鞋—這個模樣的自己我都快不認識了,也怪不得薇安之前會說那種話。

  以前從來不在臉上「加工」的我會開始注意哪些妝容自然好看;原本的我是直長髮,只因顏齡岫說女孩子捲髮很有味道,我就去燙了;穿洋裝約會,也是因為他喜歡;穿高跟鞋,更是因為他的一句話玩笑話:妳這麼嬌小,我老是看不到妳!

  於是我開始穿起八、九公分高的高跟鞋,我要他看見我,而不是越過我,看到了別人*

  是啊,我是在為顏齡岫而打扮,以前打死不承認,找了一堆藉口,其實也只是……不想面對這樣的心情。

  不承認就能安於現狀的曖昧,面對了,就無法阻止自己的貪心*可顏齡岫只是偽情人,他不會回應我的*也許一知道我的心情,他還會馬上終止這段偽情人的關係,畢竟我這種情況真的很像「監守自盜」!

  假戲真做太不可思議,嘖!都這種時候了,就不要再做無謂的抵抗吧*

  我就是喜歡他!喜歡、喜歡、喜歡!

  梁宸暖喜歡顏齡岫!

  五月二十八日

  偷偷喜歡著一個人的心情,真的好寂寞!

  吃到好吃的東西會想他,經過曾經約會的餐館也會想他,發現有人的背影像他會忍不住盯著看,甚至有一次在百貨公司聞到了他常用的古龍水,我也把它敗回家了!

  要知道,男人的古龍水和男女皆宜的中性香水味道還是有差別的,我不能用,送顏齡岫又有些奇怪,只好把它放在書桌上,成天和我大眼瞪小眼,像是在恥笑我的愚蠢*

  記得顏齡岫說過想念道地的手工水餃,美國雖也有進口水餃,可餡皮真的和純手工有差,逮了個週末假日,我就向同班的組員吹噓著水餃有多好吃,誘騙一堆貪吃的外國同學到中國城買了一堆材料,就只為了能讓顏齡岫開心。

  想對對方好還得找一堆理由,甚至把周遭不相干的人拖下水,真悲哀!

  昨天經過了花店,在玫瑰花前站了好久。

  可能因為家裡是種切花的花農,我在很小的時候就知道玫瑰代表愛情*小五的時候偷偷喜歡隔壁班的班長,我生日時就佯裝收到他送的花束,插了幾朵玫瑰花在房間,後來,這好像就成為不成文的習慣,每到我生日的日子,就會買幾朵不經包裝的玫瑰送自己,其實,哪有情人送花是不包裝的?

  心裡一直有著一個小小的願望,希望生日當天能夠收到喜歡的人送的花束,我不貪心,小小的一束我就很開心了。

  什麼時候我才會收到包裝得美美的情人花束呢?

  P.S.今天看了一本關於念力的書,其中有一篇作者的親身經歷,真是給最近情緒低迷的我一盞明燈,整個讓人振奮起來*

  作者是長相平凡、家境平凡、學歷也不怎樣的標準平凡男,他就靠著一股傻勁和念力抱得了美人歸*

  幸福魔法就是—每天一句×××,我喜歡你!

  試試看吧,每天一句在心中默唸,反正又沒人知道。

  顏齡岫,我喜歡你*

  六月五日.星期一

  足足一個星期沒有見到顏齡岫,有四天沒聽到他的聲音,今天在抽屜裡摸到一張紙條,上頭僅短短的寫著:我最近很忙。

  只是五個字,對我來說卻珍貴得像是寶貝一樣。以前不明白「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的心情,現在居然是在這種情況下意會了~唉,比喻得真是不倫不類*

  想想真的有點心酸,認識了這段時日,即使是偽情侶,也算得上朋友吧?可我對顏齡岫的事真的瞭解不多,沒去過他住所,不知道他公司的電話,連住所電話也不知道。同樣的,他也不知道我除了手機外的聯絡方式。

  如果哪天,抽屜再也收不到彼此的紙條,這支手機也不用時,我和他之間的一切就結束了吧?

  我感覺得出來,顏齡岫有意無意的想和我保持距離,拒絕的意思很清楚了*

  心情好沮喪!但不行,我要打起精神,大聲呼喊:顏齡岫,我喜歡你!

  六月七日.星期三

  學期已經接近尾聲了,幾經考慮,我還是拒絕了羅倫教授的好意*兩年沒回去了,我想家,再者,這兩年當交換學生也只是為了想學好美語,研究所並不是我的目標*對於未來我還沒有好好考慮過,有可能會當上班族,也有可能幫忙家裡的事業當個花商……總之,再說嘍!

  之前一直猶豫著要不要告訴顏齡岫我快回國的事,但我想,說不說他也不在意吧?

  今天好不容易終於一塊吃飯了,好久沒見面,看到他真的很開心!我有好多好多話想說,可他即使吃飯還是好忙*

  沒關係,只要能見到他,即使他很忙也沒關係,我很閒!他沒時間看我,那就由我看他;他沒時間說話,我話多,就由我來說。

  下星期一我生日(其實是騙人的,我是二月十四生,只是以後沒機會和他一起慶生了,所以……)我告訴他時,他有從電腦螢幕前抬起頭,應該有聽見吧?然後我還有告訴他,生日的時候收到花是一件很愉快的事喔*

  嗯嗯,本來還不好意思說的,拜那些工作之賜,顏齡岫只分了一半心神在我身上我才敢開口,但他有聽到我生日,以及我想收到花這兩件事吧?

  星期一那天,我真的可以等到顏齡岫送的花嗎?

  嘖,暗戀他那麼久,眼看就要回去了,可我總覺得還有很多事想對他做,不想空手出寶山……(哈~這成語我用得不倫不類)惡向膽邊生,我是不是要好好的想一想,該怎麼從顏齡岫身上揩油?例如大方的擁抱他,大聲的說:我喜歡你!

  有很多美好的心情只能鎖在心裡角落沒見光的機會,太寂寞了!

  既然回去之後和顏齡岫不會再有什麼交集了,那麼,可不可以允許我在回去之前收集一些往後可以拿來回憶的事?

  紀念,我第一次當人家的偽情人*

  紀念,我第一次這樣暗戀一個人*

  紀念,我第一次這麼努力的想記住一個人*

  紀念……在二十一歲的異國歲月裡,有個叫顏齡岫的人令我心動*

  六月十一日.星期日

  今天薇安和裘麗兒就提前幫我「慶生」了,收到了美麗的圍巾和耳環當禮物*

  薇安送出圍巾時我眼眶都紅了,我認出那條墨綠色小白花、流蘇部分是紅色草莓的可愛圍巾,是薇安花了近三個月才完成的。

  「親愛的朋友,紅色是最適合妳的顏色,綠色則是我的最愛,白色是裘麗兒最常穿的顏色,這條圍巾像是我們三個好朋友,希望妳回臺灣每次到看到這條圍巾就想起我們。」

  薇安送出圍巾時這麼說,我感動得快哭出來,她則一邊掉淚還不忘耍寶的說:「本來想用永遠不會壞掉的材質來代表友誼長存的,但想來想去只有塑膠,不得已只好含淚放棄~」

  噢!這個美麗的耍寶妹,我怎麼可能忘了她們!

  我們玩到近十二點才各自回家,臨走前裘麗兒給我一個擁抱。

  「東方人好像有種說法,過了十二點就是隔天。生日快樂!我親愛的朋友。」

  「妳知道,我們為什麼提前替妳慶生嗎?因為我和裘麗兒一致認為,生日該是要和最想一起過的人度過。」薇安向我眨了眨眼*「現階段呢,我和裘麗兒應該是在某人之後吧?」

  我想我的臉那時一定紅了,但在最親愛的朋友們面前也不用再裝,請容我厚顏的收下她們的貼心吧*

  P.S.約莫下午六點打了通電話給顏齡岫,他還是沒接。他現在在做什麼?還記得明天是我生日嗎?

  奇怪,是方才情緒太激動了嗎?怎麼覺得喉嚨好痛,身體也有點熱熱的?不會要感冒了吧?拜託不要啊!

  貫徹念力法則,今天也要用力的呼喊:顏齡岫,我喜歡你!

  六月十二日.星期一(我的生日,可卻生病了,這篇是出發到德州前補的*)

  梁宸暖,生日快樂!

  今天的我像是個傻瓜,成天緊張兮兮的注意著手機,就怕錯過了顏齡岫的來電*早上過去了,接近中午,我打了手機,他沒接。

  傍晚我又打了一通,還是沒人接*

  晚上六點多,我終於死心了,換了件最喜歡的洋裝,打理好自己後,拖著有些昏沉的身子出門。我買了個小蛋糕,然後經過花店又買了幾朵玫瑰。

  今年的生日還是收不到喜歡的人送的花,念力在顏齡岫身上還是行不通的吧?本來東西買一買就該回家,可是……我離開美國的時間在倒數,之後又要到薇安德州家的牧場玩,和顏齡岫相處的時間真的不多了。

  我自認不曾做過令顏齡岫困擾的事,可今天就容我任性這麼一回吧。

  守在顏齡岫公寓樓下,果然見到了他,而在等他的那兩個小時裡,我好像看清楚、想透了好多事*

  他,是不把我放在心上的。還記得在不久前,我無意間得知他的生日是十二月十六,那時如獲至寶的開心感覺我還記得,那天起就不時在心中盤算要送他什麼禮物好?但我都忘了,那時的我早離開美國了。

  然而我的「生日」,幾天前才提醒的,他卻不記得了,這就是有心和無心的差距啊……

  只不過,在我要離開前,好像也沒必要計較這麼多了。想留下記憶的人是我,那麼就由我自己去要、去得到。

  顏齡岫忘了我的生日,沒關係,就由我拎著蛋糕來找他慶生;沒收到他送的花束,我也自己買了。但有件事他起碼可以為我做到,就是唱一首生日快樂歌,我會收下當紀念,以後沒他一起慶生的日子,我也能記得有個曾經好喜歡的人為我唱生日歌,陪我一起切蛋糕。

  想清楚我要的和不要的之後,見到顏齡岫的時候,我開心的笑了*我的生日能和喜歡的人一塊過,這樣就好,其他的不必想太多。

  如願的騙到一個擁抱、一首生日快樂歌,收穫很豐富呢!只可惜,平常不作怪的身體今晚作怪得很徹底,我居然撐沒多久就睡著了!

  顏齡岫大概不知道,那個摸黑走到定點的「一整年幸福傳說」,是改編自日本京都某個三生石的傳說*傳說只要由某個點閉上眼走到三生石那處,那個人就遇得到命定的情人。

  命定啊……我想都不敢想,所以,我只要一點點的幸福當回憶就好了*

  七月十日.星期一

  感覺上好像好久沒寫手札*

  以前有什麼心事或牢騷,我就會翻開手札寫個痛快,不然就是翻翻看前頭有沒有什麼好笑、驚訝或是不可思議的事,有時看著看著就會跌入時光隧道,一時半刻出不來,像是又回到寫那篇手札的當天,重溫了一次那時的記憶*

  但現在的我,好怕翻看手札,認識了顏齡岫後,手札裡滿滿是他,每看一次難過一次*

  今天,我卻是從頭到尾又翻了一次,逐字地認真細看,用心的再體驗一次從初見他時的一切—看不慣他那菁英式的傲慢,多接觸後慢慢發覺這個人其實不壞,然後到常常不自覺的想到他,打死不承認會喜歡他,以及後來認命的面對事實……

  我笑、我哭,像是又回到了二月二十三日顏齡岫到學校來逮人的那幕,天氣冷冷的、那個人的臉也冷冷的。

  不管如何,顏齡岫豐富了我這段時間的記憶,多年後我想起這段往事,一定還是會微笑!

  來到了「抽屜信箱」繞著它走了一遍又一遍,我好像第一次這樣仔仔細細的打量這個信箱,謝謝它這幾個月來的照顧,然後,最後一次麻煩它,請它再幫最後一個忙,幫我把信和這本手札送到顏齡岫手上。

  顏齡岫終於進了航廈大廳,他上氣不接下氣的直喘著。

  早些時候,他查過了所有美國往臺灣的飛機班次,又問了薇安知不知道梁宸暖搭哪家航空的班機,才總算有她的下落。

  知道梁宸暖搭的是最早的那班,那麼這個時候她可能要準備進候機室了,他顧不得過度激烈運動後想吐的感覺,快步的又跑向航空櫃檯詢問,然後又快速的搭手扶梯上二樓,遠遠的,他就看到排隊進候機室的人龍。

  但沒有,沒有梁宸暖,可是,她應該是搭這班沒錯啊……他焦急地看向那些已然進到候機室的人,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背影。

  「梁宸暖!」他顧不得形象的大叫,有不少旅客回過頭,包含名字的主人。

  她訝異的瞪大眼,久久不敢相信眼前所見,眼中開始積聚了水氣,眼前景物變得矇矓。

  彼此距離十多公尺,但梁宸暖已經進候機室,航空人員不可能再讓她出來。顏齡岫亮了亮手機,他知道候機室裡有公共電話可以打。

  不過公共電話在另一端,去打公共電話,她就看不到他了……但是,她更想知道他要說什麼。

  電話通了後,兩人沉默了一會,顏齡岫先開口,「謝謝妳。」

  沒想到他會出現在機場,也想不透方才他那像是乞求的眼神代表著什麼,梁宸暖直覺回道:「謝什麼?」

  「謝謝妳的包容,謝謝妳對我的喜歡……也謝謝妳還記得,我的手機號碼。」

  「……」

  「小暖,回去之後要保重。」

  「嗯。」

  「回去之後不要太想我,我會放心不下。」

  聞言,梁宸暖訝異不已,這不像是顏齡岫會說的話,那幾分玩笑、幾分寵溺的語氣,令她的心跳加速。她將話筒更貼近耳朵,生怕漏聽了任何一句話、一個字。

  顏齡岫繼續說:「那個達陣擁抱給的幸福額度是一年,也就是妳這一整年中還是會幸福滿滿。」沒有人回話,想必她被他的話嚇壞了,要不是知道她不會漏聽他所說的每一句話,他會以為自己和空氣在對話。「明年我們一塊過妳真正的生日,再儲值一次來年的幸福。」

  梁宸暖紅了眼眶,吸了吸鼻子。「嗯。」

  「我會買蛋糕,和一束包裝好的紅色玫瑰。紅玫瑰要幾朵?」

  「一朵代表唯一,三朵代表我愛你,十朵代表十全十美的愛,十一朵代表最愛,九十九朵代表永恆。只要、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很開心。」

  沉吟了一下,他再說:「無論一朵、三朵、十朵還是十一朵,都涵蓋在九十九朵裡頭。」

  「……好。」梁宸暖心一緊,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她的心情終於也傳達進他心裡了嗎?

  雖然離別正是傷心時,可她的幸福才要開始。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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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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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30 00:23:40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顏齡岫被火車內的空調冷醒,他甩了甩頭,喚醒了睡迷糊的神智。方才他作了夢,夢見他和梁宸暖的從前、彼此認識的過程,和她要回臺灣時,他趕到機場見面的事。

  他摸了一下口袋,將她送他的記事手札拿出來,隨手翻了一下。

  「時間過得好快啊,小暖。」二○○○年的事到現在,足足有十二年了,以前覺得不重要的事,如今卻記得比什麼都清楚。

  他看了眼放在一旁的花束和蛋糕,心想道:妳是這樣容易滿足的人,只有一束包裝好的玫瑰、一個小小的蛋糕,而這種隨時可以滿足妳、讓妳開心的事,我為什麼總有辦法忘記?

  他紅了眼眶,在心中一嘆,將手札放回口袋,起身走向洗手間,想去潑個水洗臉。

  他潑了潑水,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卻好像……好像有什麼不對?算了,今天真的好怪,一上火車人就昏沉沉的,即使是洗過臉的現在還是精神不濟。

  回到座位後,他拿出祕書替他準備的《賈伯斯傳》來看,但看沒幾頁,他的眼皮又沉了下來,勉強甩了甩頭想提振精神,卻也沒用。他的意志力一向堅強,今天真的反常,他像是服下了安眠藥,不一會又沉沉睡去。

  陷入黑暗停留在他腦海中最後的想法是—真的這麼想睡,可不可以讓他在夢裡再見到小暖?

  他好想她,真的好想她。

  小暖……

  一朵紅玫瑰代表唯一,三朵代表我愛你,十朵代表十全十美的愛,十一朵代表最愛,九十九朵代表永恆……

  是誰說過,無論一朵、三朵、十朵還是十一朵都涵蓋在九十九朵裡頭的?梁宸暖本來以為隔年的生日就會收到顏齡岫送的九十九朵紅玫瑰,結果……竟然沒有

  別說九十九朵了,她連一朵也沒見過!

  被騙了、被騙了,今年生日就在眼前,她才稍微暗示一下,豈料當年承諾一直跳票中的顏齡岫居然告訴她,她就是太閒才會老想這些不切實際的事情,真的很過分!

  梁宸暖一臉氣呼呼,走在辦公室外的通廊上。

  「梁祕書?欸,妳走太快了,等一下!」男人低沉的聲音十分悅耳,可惜語氣過於輕佻,不夠穩重。

  走在前頭的梁宸暖翻了個白眼。她今天到底犯了誰啊?連這個人都選在這時候來搗亂。深呼吸一口氣後,她這才回過頭,微微的一欠身,一副公事公辦的冷淡樣子。

  「楊特助。」

  「這麼早就下班了?妳沒跟著那個把命賣給公司的顏總經理共進退?」楊志朋是某董事的兒子,和凌霄的總裁有親戚關係,特助這個位置雖算空降,卻也不是草包。

  「總經理說我可以先下班。」她語氣還是淡淡的。

  梁宸暖快兩年前回國後花了很大的努力才進到凌霄集圍,然後又卯足勁的工作才得以在顏齡岫回國後成為他的祕書,這之間的血淚史實在都能寫成勵志故事出書了,因為有愛情當動力,再辛苦也值得。

  不過感覺上,顏齡岫像是吊在馬前頭的那根胡蘿蔔,而她就是那隻眼裡只有美食,看不見對手有多厲害、環境有多險惡,全心全意只顧往前衝的蠢馬!

  原本她回國的那一年,就要投入老媽和阿姨合資的批發花店,畢竟家裡是切花花農,如果自己經營批發,少了中盤商的剝削,利潤好上不知多少倍。

  之間她還開心的陪著阿姨去批發花市看攤位,且為了將自家的有機切花做最好的推銷,還報名學製作網頁、網站的課程,結果,當天晚上和在美國的情人通電話時,他卻堅決反對,要她準備參加他們公司的徵才考試……

  總之,她的事業就這麼突然轉向,由成為一個女花商,變成大企業中的小小螺絲釘,泣~

  這將近兩年她唯一的收穫,大概就是把顏齡岫從美國盼了回來,兩人不必再過著想見個面還得搭飛機的遠距離戀愛生活,而且在一年前,她也搬進了他買下的公寓,過起甜蜜蜜的同居日子。

  只是,感覺到甜蜜的,也許只有她一個人吧?

  顏齡岫說,婚前同居在公司傳開來不好。所以兩人住一起的事一直是對外保祕的,就連交往的事也是瞞得緊。

  因為這樣,他們上下班不一起,有時連約個會都得偷偷摸摸。

  她不知道好不容易在一起的兩個人為什麼得這樣,可他有他的考慮,她的抗議他雖看見了,仍不打算公開他們的關係,所以她想,他大概有他的苦衷吧。

  她總是不斷不斷的替他找理由,這段感情從來是他說了算,她是很弱勢的那一方,這可能是因為一直以來,就是她愛得比較多吧。

  因為愛得多,有很多不合理的事,她總是自行消化掉;因為愛得多,面對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她總是能在很短的時間內重新找回好心情,可是,近半年來的她,忽然會覺得累了,會開始感到疲憊。

  「梁祕書,時間還早,一起去吃個飯或喝一杯吧。」楊志朋很久前就對梁宸暖有好感,可是約了她多次都不見她賞臉。他看得出這丫頭對她家上司的態度很不一樣,但顏齡岫那隻狐狸嘛……應該只會對他事業有幫助的女人有興趣吧。

  那男人可精了,身邊不乏美女同事的示好,在一些宴席上也常見名門淑媛對他另眼相待,可他不曾傳出什麼緋聞,也沒和哪位千金來往密切,對誰都保持有禮卻有距離的假仙樣,讓某些女人以為他是真紳士。

  可惜他那招只能騙騙那些外貌協會的蠢女人,男人間很容易看明白的,他不是什麼紳士,只是到目前為止還在掙扎猶豫著不知道選誰好。

  「不好意思,我有點累了,今天想早點回去休息。」這男人八成不知道自己名聲有多差,標準的花花公子!這種人姑且不說她有男友了,就算沒有也敬謝不敏。

  「梁祕書。」他伸手擋住她的去路。

  梁宸暖瞪著他,眼神轉為戒備。

  「嘖,妳這女人!」他笑了,「人來人往的通廊,我能對妳怎樣?妳防衛心未免太強了,怎麼就不見妳對妳家上司這麼防備?」

  她直視著他說:「顏總是彬彬有禮的紳士。」

  他誇張的搖頭。「唉,原來妳也是笨瓜一顆。誰說那位是紳士?他是厲害的偽君子,早看出妳這丫頭對他也是頗為傾心。別怪我沒警告妳,那一位啊……女人光是美貌和能力是無法滿足他野心的,他要的是對他事業有幫助的女人。」

  她皺眉。「楊特助,在人後道人是非實在不是件可取的事。」他的話像是顆石頭,投入她偶有徐風吹拂起漣漪的心湖,產生更大的波動。

  「道人是非?呵呵,沒有的事我可不敢說。」他故意打量著她,「妳的確甜美可人,會是很多男人選擇的對象,但妳沒什麼可靠的身家背景這點就輸了。妳知道有多少富家千金對凌霄集團的總裁左右手—顏齡岫總經理有興趣嗎?就連我那堂妹,也就是總裁的獨生女,對他也情有獨鍾?」

  「那又如何?」梁宸暖努力掩飾不安的心情,冷冷開口。他說的那些話,她怎會沒聽過,畢竟顏齡岫身邊最親近的人是她。

  因為顏齡岫不對外公開他們的戀人關係,一般人以為他是單身,因此有不少女同事對他十分殷勤,甚至還有人託她送禮物,但她也知道顏齡岫對她們一點興趣都沒有。

  可是,楊志朋說對了一點,顏齡岫是個很有野心的男人,她是他的祕書,這部分她比別人看得更透澈。

  就她看來,氣宇軒昂和野心其實是劃上等號的,一個氣宇軒昂的男人,絕對不會是個淡泊的男人,因為他們的目標永遠是要讓自己更往上爬。

  只要對事業有利的,顏齡岫可以不介意找踏板、不介意使手段,甚至攀附所謂的裙帶關係。

  她知道他是喜歡她的,可是他卻也從來不曾承諾她未來,不曾給過她一種名叫「安心」的東西。

  她就像是個美麗的花瓶,因為不太佔空間就被他收藏下來,可是有一天,當另一個更美麗而富有價值的花瓶出現時,她不禁懷疑,他是否會要她空出位置……會嗎?真的會嗎?

  美麗的名門淑媛當然也想找個金龜婿,但與其找個家世相當的花心大蘿蔔,越來越多千金寧可挑個能力一流的男人,用自己的家世做籌碼交易對方的不變心。

  顏齡岫長得俊美,又是凌霄集團的總經理,在外形象極好,這樣的男人確實是許多名媛心中理想的好對象。而楊紫嫣是凌霄集團總裁千金,更是名聞遐邇的大美人,聽說連總裁對這樁美事也樂觀其成。

  之前她才因為這件事和顏齡岫吵了一次。她不懂,為什麼事情都這樣傳得沸沸揚揚了,說他是總裁相中的乘龍快婿,可他仍不願公開兩人交往的事?

  他告訴她,謠言止於智者,只要他沒那個心,謠傳總有停歇的時候。在八卦傳得最兇的那陣子,他每天早早就下班陪她,假日帶她到外縣市兩日遊,花時間軟化她,讓她相信他。

  她的確乖乖地不吵不鬧安靜下來了,可關於他和楊紫嫣的八卦並沒有就此停下來。她也曾親眼目睹他和對方出雙入對,總裁千金熱情的將手勾進他臂彎中……

  每一次,他總有說詞,每一次,他都讓她覺得自己是不識大體的女人,一次又一次,後來,她不問了,就當他口中的「智者」裝聾作啞。

  在這種情況下,她能相信他是她一個人的嗎?相信他只會喜歡她一個?

  梁宸暖嘆了口氣,要自己打住別再想。和女人出雙入對又怎樣?顏齡岫沒承認過什麼不是嗎?交往了兩年,這樣的緋聞不少見,哪次是真的?

  去相信吧,相信自己喜歡的男人就對了,自家總裁千金把手勾進他臂彎,難不成要他一手甩開不成?

  她今天是怎麼了?因為太累了嗎?好像把他想得太糟了。

  跟在一個過於出色的男人身邊,其實她壓力真的好大,只是目前的她能如何?除了選擇相信又能如何?

  咄咄逼人、追根究底本來就不是她的個性,與其每天都爭吵不休,還不如選擇在她仍能愛他的時候用力去愛,無法繼續的時候,不拖泥帶水。

  楊志朋看著似乎陷入自己思緒的她涼涼的說:「不如何。只是提醒妳,與其喜歡一個永遠不會屬於妳的男人,還不如早點清醒比較實在。」

  「楊特助,謝謝你的忠告。」說完,她便轉身離開。

  實在嗎?這個社會夠現實了,能讓自己開心一點,有時天真些、愛作夢些,也沒什麼不好。

  搭著電梯下樓,她竟又在一樓大廳巧遇顏齡岫「傳聞中」的女友—楊紫嫣。

  高挑且穠纖合度的好身材、白皙的皮膚、時尚有品味的穿著,即使是稱得上美女的梁宸暖也不得不說,總裁千金真是漂亮。被這樣的美人喜歡著,有哪個男人可以真的當柳下惠?

  她又在心裡一嘆。不是告訴自己別再胡思亂想了嗎?

  「梁祕書,下班了?」美人笑吟吟的打招呼。

  梁宸暖來到她面前,微微地欠身,「楊小姐。」

  「顏大哥還在辦公室吧?」

  她抿了下唇,要自己忽略對方那太過親密的稱呼。「是的,總經理說他還要加班,最近一些事情比較忙。」這麼晚了,這位大小姐怎麼現在還出現?她忽然想起前幾天下班的時候,好像也看到楊家司機將車停在公司大樓的廣場。

  想到前些日子到手的徵信報告,楊紫嫣姣好的面容瞬間出現一抹狠勁,她不動聲色的輕嘆,「真是的,每天約會都要約八點以後,改天叫爹地把他調到較閒的部門好了,省得我老是在等他。」

  梁宸暖一怔,脫口而出,「八、八點以後?」

  「對啊,八點到十一點左右,每天就這幾個小時能夠約會,真的很討厭,對不對?」

  拜託!我每天忙公事忙到十一、二點,除了妳,我哪還有時間陪女人?

  ……小暖妳先回去,我的事情可能還要忙到十一點多……

  原來,八點以後的「公事」就是陪總裁千金嗎?梁宸暖深深的吸了口氣。「如果沒別的事—」

  「等等。」楊紫嫣一笑,邀請道:「梁祕書,不如我們一起吃個飯吧。我聽說妳能力一流,一直是顏大哥的得力助手呢。但幾次要顏大哥約妳一塊吃飯,他總說妳沒空。」

  「不用了,難得你們可以單獨見面。」

  「別這樣嘛,我得先討好妳,幾個月後我們訂婚,妳可是要當公關總召喔。」

  梁宸暖訝然的抬起頭,臉色一陣蒼白。

  楊紫嫣眼中有稍縱即逝的心機,故作俏皮的眨眨眼,「噓,這還是個沒對外發布的消息,妳是顏大哥得力的左右手,我把妳當自己人才說的。」

  她沒有說話,也說不出話來了。

  「啊!顏大哥,你來得正好,幫我說服說服梁祕書嘛。」

  顏齡岫神色自若的來到兩女面前。「怎麼了?」

  「我想約她和我們一塊吃飯,梁祕書推辭了。」楊紫嫣聲音嬌軟,像是在抱怨小祕書的不賞臉。

  「人家有事忙著,更何況我們也沒事先約,也許梁祕書有事呢。」

  我們?人家?什麼時候她被這樣徹底切割了呢?「我們」指的是顏齡岫和楊紫嫣,而「人家」卻是指她?而這樣切割她的人,竟是她交往了兩年、目前仍交往中的男友……

  梁宸暖看著顏齡岫。他和楊紫嫣的互動極為自然,該是走近好一段時日了,否則一個公司主管哪敢跟總裁千金這樣說話?

  原來,真的心痛是連呼吸都困難……

  「可是……哎唷,就是堂哥啦,他似乎很欣賞梁祕書,要我約她一起吃飯,我也覺得他們倆很登對。」

  梁宸暖深呼吸,直視著顏齡岫,不去看楊紫嫣。「我有交往的男友了。」

  然後,她看見他別開眼了。

  這是愧疚嗎?還是擔心?顏齡岫又怎麼會愧疚?再過分的事情,他都可以平常心看待吧?至於擔心,是擔心她會扯他後腿嗎?放心,她不會做傷害他的事情,即使他傷了她,但在可以成全的範圍內,她會忍。

  她被當花瓶擺放的地方,終於也要讓出來了嗎?

  一段感情走到這種地步,她無法求人不負我,但求我不負人。梁宸暖強忍住淚水,偷偷的不斷深呼吸。

  什麼都只能偷偷的……

  戀上顏齡岫時,她只能偷偷的喜歡;好不容易兩人心意相通了,也只能偷偷的交往,不能大方公開;連現在……她被背叛了,傷心也只能背地裡、偷偷的……事情只要扯上他,她永遠就只能這樣隱忍。

  楊紫嫣故作訝異的說:「真的嗎?我都不知道,因為、因為顏大哥不曾提過,好像也沒有這樣的傳聞,所以我就……真可惜,我堂哥是個不錯的對象呢,不過我相信梁祕書會交往的人,一定也是很優秀的人。」

  梁宸暖笑了,卻發覺手不自覺的握緊,微微的顫抖著。「嗯,他是個很優秀的人。如果沒別的事,我先走了。」

  快走到門口時,她聽見身後傳來越來越近的腳步聲,手臂倏地被人攫住。「小暖……晚一點我再跟妳解釋。」

  她勉強揚起笑,眼前的男人這一刻像是陌生人。他的解釋重要嗎?又能釋釋什麼呢?

  「齡岫,明天我生日,一起慶生好嗎?」

  「……好。」

  顏齡岫回到家已經近十二點,玄關處的燈是梁宸暖每晚會為他留的。

  以前他每次回家總是摸著黑進門,有了她為他留的夜燈,感覺上連心都暖了起來。

  她給他的溫暖超乎想像,可他呢?他能給她什麼?

  書房還透著微光,小暖還沒睡吧?他走近,抬起手敲門。

  「小暖,是我。」

  「請進。」

  顏齡岫推門而入,書房內只開了盞小燈,梁宸暖就站在落地窗前。

  「你回來了。」她轉身,給了他一個擁抱,一如從前。

  她曾說過,要把每天當成人生最後一天來過,不要放過任何努力的機會,不要放棄任何感受溫暖的機會,因為誰知道明天會如何?錯過了還會不會有下一次?

  「小暖……」

  「齡岫,你……愛我嗎?真的愛過我嗎?可不可以就這麼一次,不要騙我?」深吸了口他身上她熟悉的氣息,她輕輕的開口,語調卻異常沉重。

  他將她緊緊摟住。都已經這種時候了,她為什麼還不質問?為什麼不哭不鬧,甚至沒有迎頭就是一陣打?那樣的話,他心裡才會好過些,可是她什麼也沒問。

  就一個擁抱、一句他是否愛過她,就這樣?她的情緒太壓抑,連多餘的發洩都不敢有了?

  那個有主見又慧黠活潑的安雪麗到哪兒去了?是他嗎?是他把她變成這樣一個連遭遇不平等待遇也不敢有意見的女人嗎?

  面對感情一向淡泊的他,心微微的揪疼起來。「妳是我很重要的人。」

  「很重要,卻不是最重要?」原來,他給她的定位是這樣。

  不是最高級,她的位置隨時可被取代掉。

  顏齡岫深呼吸,忽略心裡多餘的掙扎。「對,因為我心裡有道傷口,那是用再多愛也弭不平的,怎樣讓對方感受到同樣的痛,那才是最重要的。」

  傷口?痛?認識他以來,對於他在感情上的冷漠,梁宸暖早就有所懷疑,他是遭遇了什麼樣的挫敗,才變成如今的模樣。

  他嘆了口氣說:「妳曾問過我的家庭成員,我總拒絕回答,妳知道為什麼嗎?因為現在的我,沒有家人了。

  「從我有記憶以來,家中唯一的成員就是我母親,她雖然總是盡心盡力的教導我,但當我大到足以知道一個家庭的成員不該只有母親時,曾向她問起父親的事,不過每當提起那個人,母親只是嘆息,然後笑了笑反問我,『只有我們母子倆不好嗎?我們家好小,沒法子多住一個人……』

  「對那個為了外頭女人拋家棄子的男人,母親不曾有過什麼批評,總覺得他到底是我的父親,不想我恨自己的父親。可周遭總有人會告訴我,那個現代陳世美是如何的寡情薄倖。

  「我的母親來自一個算得上富裕的家庭,認識那個男人時才讀高中,由於他家貧,即使是醫學院學生,母親家還是反對。後來才知道,男方家不但窮,還負債累累,更重要的是一家子都遊手好閒。

  「母親為了和她認為是命定的男人交往,與家裡斷絕關係和男人同居了,且為了能讓男人順利唸完醫學系,她一天兼三份工作,即使後來懷了孕,仍挺著大肚子繼續打工,差點因為過勞而流產。生下我後,她根本沒時間做月子,即使有時間也沒錢。最高學歷只到國中的她因此只能四處打工賺錢,即使是寒冷的冬天也要雙手成天泡在冷水裡洗上大半天的碗,也許,病根在那時就落下了。

  「好不容易熬到那個男人當了醫生,眼看一切就要撥雲見日、否極泰來,沒想到真正的惡夢才開始。那個男人當了醫生後,半點錢也沒拿來養家,宣稱都拿回他家當家用,對此我母親沒說什麼,直到後來她才知道,所謂的『家用』,是拿去買奢侈品送某位醫院院長千金,那是他的新投資。

  「院長千金後來懷孕了,母親因為過勞住院,那個陳世美居然不顧糟糠妻面黃肌瘦的躺在病床上只剩一口氣,硬是強迫她離婚……也許是被折磨得夠了,也許是對丈夫感到絕望,總之簽字離婚時,母親並沒有上演電視上那些八點檔的灑狗血戲碼,而是很平靜。

  「母親的姊妹淘知道她半點沒為難他就簽字,氣得差點沒叫人去堵那男人,給他一頓好打,但母親卻只哽咽的說:『如果真的愛他,就要有讓他選擇離開的勇氣……』」

  梁宸暖咀嚼著顏齡岫母親的話,而後輕嘆一聲。她雖然沒見過顏母,可是能說出這種話的女人,真的很不容易。

  是啊,對方的心都不在自己身上了,與其哭鬧,無所不用其極的強留,再把所剩無幾的愛消耗殆盡,還不如把感情化為目送對方離開的勇氣。

  放手不是不愛,而是忍著痛讓想離開的人自由。

  顏齡岫續道:「在那之後過了六年,母親才三十出頭就去世了,那一年我十三歲,在親生父親和親戚間被踢皮球。國中一畢業我就搬出憎恨我的外公家,在導師的介紹下,進到他朋友開的資訊公司當工讀生,半工半讀養活自己。」

  梁宸暖沒想到總是一副貴公子模樣的顏齡岫竟有這樣的經歷,除了嘆息,她不知道能說些什麼。

  「我母親為愛付出的代價給我太大的震撼,她過世前,我常常一放學就到醫院陪她聊天。有一次我問她,外公好像很討厭我,是不是因為我像那個人?但她只是溫柔地拍拍我的臉說:『那個人是你爸爸。』

  「爸爸和媽媽對我來說,都是很溫暖的代名詞,可是我一想到那個人,不會感覺溫暖,只覺得遍體生寒。對我而言,那個人是自私、下流、骯髒的總合,可是我在母親面前不會這麼說,怕她傷心。

  「我母親也曾說:『你啊,人的心就這麼大,若你裝滿了仇恨就裝不下愛,損失的會是你。』她只嘆息的怪自己,說如果她再有本事點,有本事把我保護在羽翼下,也不至於讓我在小小年紀就看盡了人情淡薄、世態炎涼。

  「後來她對我解釋說:『你外公當然討厭你爸爸,因為當年我居然選擇了只相識半年的年輕小夥子,放棄了他那個老男人,呵……』

  「不想談那個人,其實外公的心情,我想我是懂的。而每當我母親又在開玩笑的時候,就表示她又在用她的方式掩飾在意或傷心了。在她心裡深處,對外公是很愧疚的吧?沒能以幸福的樣子出現在老父面前,這對當年選擇斷絕父女情的她情何以堪?看著當年掙脫他羽翼堅持走自己路的女兒,結果卻是所託非人,淪落到如此淒慘落魄,老人家心裡又何嘗不痛?

  「我問母親說:『媽,愛情有那麼迷人嗎?』她回答,『像吸毒日漸沉迷,明知是錯卻回不了頭。』

  「我只覺得,『真可怕!』母親安慰我,『傻孩子,不要怕。不是每個人的緣分都是這樣有始無終,只要遇到對的人,就會很幸福。』

  「我再問她,『妳又怎麼知道是不是對的人?當年妳遇到那個人,不也認為他是對的人,這才下那麼大的決定,不惜和家人決裂?』

  「我母親說:『齡岫,你這麼聰明,不會像我這樣。撇開結局不談,和你父親在一起的那段時光,我還是擁有過幸福,那是屬於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一段。更何況沒有他,就沒有你這麼優秀的孩子,說到底,我還是謝謝上天讓我遇見他……』」

  顏齡岫想起過往,這些年久經歷練的他已不再紅了眼眶,可眼中透出的寒光卻令人生畏。

  「專心一意的付出、全心全意的投入愛情,她得到了什麼?過勞早逝,外加一個甩不掉的拖油瓶?反觀那個愛得輕淺的男人,換女人就跟翻書一樣,過得逍遙自在,現在還有錢有勢,半點報應也沒有……

  「我努力工作,一方面是要出人頭地,讓母親以我為榮,即使她看不到了。另一方面,我也要那個人為了放棄我這個兒子而後悔……不,我要他為當年的事付出代價!」

  梁宸暖沉默了。她一直知道顏齡岫會對感情防備,背後一定有個很大的原因,她問過,他卻不曾回答,而現在又為什麼要主動提及?

  「小暖,妳知道楊瀚成紀念醫院是凌霄集團的吧?那個男人,就是那裡的副院長。」

  她一怔,霎時有點明白了,為了報復自己的父親,所以他打算娶楊紫嫣!

  「外面傳說楊總裁視你為乘龍快婿,原來這一切都是真的。當年你進入凌霄,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如果是,她真的無法原諒他,他不該讓無辜的人捲入上一代的恩怨。

  「不,我進凌霄後還不知道楊瀚成紀念醫院和凌霄有關係,直到去年十二月,在公司創辦六十年的紀念酒會上,我才遇到那個人……我認得他、記得他的名字,可他顯然不記得我了。」

  十二月……在那之前,公司早就流傳著楊紫嫣和他的事了,可他卻花了極大的耐心來安撫她……那時的他,還是在意她的吧?

  對於這樣的一個男人,與其說恨他,不如說她更心疼他。

  「妳信也好,不信也好,在知道這件事之前,楊紫嫣對我而言,並沒有任何意義。」

  「那麼現在呢?齡岫,你喜歡楊小姐嗎?」那樣的一個大美人……

  「美女誰會不喜歡?」他嘲諷的牽動嘴角。

  「這樣你會比較快樂嗎?」

  「不要再影響我的決定了,妳不是我,不明白看到他們一家子和樂融融的樣子對我來說有多痛、多怨恨。一個背棄自己糟糠妻的男人可以活得志得意滿,搶別人丈夫的女人可以養尊處優的活似貴婦……多諷刺、多可恨。對照我母親瘦弱又面黃肌瘦躺在病床上的樣子,這口氣我嚥不下去!」

  電視劇中有這樣的情節都教人恨得牙癢癢了,何況顏齡岫還是受害者。年少時陪伴在母親身邊的他,母親的痛苦他最是明白,如果是她,她大概也無法不恨。

  嘆了口氣,她說:「我知道你的恨需要有出口,可一旦報了仇之後呢?你真的會比較開心嗎?」

  「會不會比較開心,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不會後悔。」

  也就是說,即使這報仇得犧牲掉她,他也不後悔?

  也對,她對他而言,從來就不是這麼重要,非要不可……

  交往了兩年,再親密的行為都有了,可他從來不曾說過「我愛妳」。他的態度總是若即若離,他的工作還是擺在她前面,很多時候,他還是獨自擁抱著自己,而她卻被排拒在他的世界外。

  這或許也就是她和他交往後,為什麼還是常感到寂寞的原因吧?

  而能持續這麼久的時間,其實說穿了,就是她傻。

  當他愛得輕淺、愛得少、愛得吝嗇時,她總會一次一次的對自己說:愛情從來就不能用「公平」二字來看待。當一個人愛得少的時候,另一個人愛得多些就是。如果愛情能以滿分計算,當顏齡岫只願意出四十分時,她不介意出六十分,反正兩人加起來有滿分就好。

  但她忽略了,感情哪裡是這麼容易的事?愛得越多就越怕失去,怕失去便會在不自覺中傾注更多的愛,這是一場注定沒有平衡點的感情。

  感情之於他,無論是兩年前還是兩年後,都一樣能夠輕鬆抽身而退,她卻不一樣。

  「這樣嗎……我懂了。」這就是所謂的分手吧?別人的分手多半是吵得天翻地覆,他們竟然可以這樣和平落幕。

  沒有指天罵地的咒罵,沒有哭哭啼啼的拉扯,他們的分手安靜得像場夢。

  「明天我會暫時搬到租賃的房子,這裡妳要住多久都可以。」

  她苦笑。連房子都找好了,一切準備就緒就攤牌,不愧是顏齡岫。「房子是你的,就算搬也該是我搬才對,我會盡快搬出去的。」

  「不急。小暖,妳可以一直住下來,我還是能照顧妳。」

  梁宸暖看著他,眼淚終於還是忍不住了。她搖著頭,搖下亂紛紛的淚。「這樣不好。我們交往時你無法公開,你和別人要結婚了,卻要照顧我?我的位置該定位在哪裡?齡岫,即使再愛你,我還是有我的驕傲,當我是唯一時,我能委屈自己,但當你是別人的男友、丈夫時,再愛,我也不委屈自己了。」

  顏齡岫攤開手掌,承接她滑下臉頰的淚水。「也許離開我,妳才能做回真正的自己。」一切的一切都在他的計劃中按部就班進行,為什麼她的淚會讓他那麼痛?

  他一直一直都記得母親的教訓,即使喜歡一個人也不會為她付出太多。他總是避免太濃烈、太深刻的情感產生的枷鎖,可是為什麼已經愛得這麼壓抑,痛卻超乎他所想像?

  「齡岫,看來今年你還是沒辦法為我慶生了。那就唱歌給我聽,好不好?」去年的他忙著加班,她的生日又被他忘了。

  顏齡岫看著她,緩緩啟口,「祝妳生日快樂、祝妳生日快樂……」

  一曲聽完,梁宸暖淚眼矇矓的笑了。「真好聽,謝謝你。」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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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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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30 00:23:57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交往的這些日子來,顏齡岫很忙碌,因此梁宸暖打發時間的方式,就是把兩人的家打掃得乾乾淨淨,布置得漂漂亮亮。

  此刻,她提起簡單的行李,回頭看了看這住了年餘的地方。與其說這是她和顏齡岫同居的家,還不如說是她的家。她在這裡走動的時間,遠比真正的主人多了許多。

  廚房裡有她做菜的身影,做完了菜,她常常都是一個人吃。客廳是她最常待的地方,有時很賢妻良母的插著花、看電視打著毛線……她還是一個人。

  落地窗前放著一組舒適沙發的位置,也是她喜歡的地方,有時來一杯咖啡、一小塊蛋糕,她就這樣邊看著外頭的景物邊等著顏齡岫,可惜的是,常常還是只有她自己的影子陪她。偶爾有他作陪的時間,外頭的景物便吸引不了她,她會傻乎乎的盯著他笑得好滿足。

  室內擺了幾盆植物,她一一的為它們澆最後一次水,一一道別。

  玻璃缸的三隻胖金魚,是某次她和顏齡岫去逛夜市時的戰利品,聽人家說夜市撈的魚通常不長壽,可這些魚卻養了年餘。她輕輕的敲了敲玻璃缸,三隻金魚全挺著大大的肚子,扭著大尾巴圍了過來。以往,每當她想說話時就這樣敲三下,她的魚朋友就會很夠義氣的過來。

  「嘿,這是最後一次這樣串門子了。我要走了,你們要保重,謝謝你們陪我這個寂寞的人那麼久。我常在想,你們的肚子越來越大,會不會是長期聽我傾吐苦水的結果?不會了,以後不會有人這樣虐待你們了,要乖喔。」

  她提著行李,來到玄關處。

  即使同居,她和顏齡岫還是有很多話是用便利貼傳達,她用的是粉紅色的紙,顏齡岫的則是藍色的。玄關處的牆上有十來張大大小小的便利貼,她仔細看著以前的留言—

  我做了你愛吃的涼拌乾絲放在冰箱,記得吃。(粉紅色)

  TKS!(藍色)

  晚上有一部你想看的電影,要我幫你錄下來嗎?(粉紅色)

  好。(藍色)

  有人向我打聽你的嗜好(美女喔),我要據實以告,還是誤導方向?(粉紅色)

  無聊。(藍色)

  梁宸暖笑看著這些便利貼。她的話永遠比顏齡岫多,他總是惜字如金的用最簡單的話回答她。

  她輕輕的撕下粉紅色便利貼,留下他的藍色,回頭再看看這個房子。曾經,她因為能搬進這裡而開心得兩天睡不著,帶著最雀躍的心情,以為她會在這裡住上個十幾二十年不止,她會在這裡成為顏齡岫的妻子,會在這裡生下幾個蘿蔔頭……沒想到,她只待了四百天不到。

  來的時候只有一只皮箱,走的時候還是一只皮箱。來的時候,她裝進了滿滿對幸福的憧憬,走的時候,她帶走了很多很多的回憶。

  看著自己親手布置起的家,她輕聲說:「掰掰,謝謝你們給過我的溫暖。」

  輕輕的帶上門,在二月十四日生日這天,她搬離了和顏齡岫同居的公寓。

  到蛋糕店取了蛋糕之後,她走到花店為自己買了三朵玫瑰。

  「生日快樂,梁宸暖。」走出花店時,她的手機響了,低頭看了下來電顯示,是顏齡岫。猶豫了一下,她還是接起。「喂。」

  「是我……」他說了兩個字之後,兩人便陷入沉默。

  看著眼前處處曾有梁宸暖輕快身影的偌大空間,顏齡岫忽然焦慮起來。他知道她今天會離開,所以他故意專注在別的事情上不去想,可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他越來越坐立難安。

  當回到人去樓空的公寓,看著幾乎什麼都沒變也什麼都變了的房子,他的焦慮更甚。他突然想起小時候迷路的事,他走過一條又一條似曾相識的道路、一間又一間的房子,可他找不到讓自己安心的理由,直到他看到了母親。母親在哪裡,他的安心就在哪裡……

  忽然間,他像是明瞭了什麼。原來,梁宸暖的存在對他而言不只是女友,不只是很重要,而是不可或缺的家人!

  「小暖……」快說些什麼,快啊!說他不能失去她,說他很需要她……

  「齡岫,我愛你。」她輕輕的說:「這不是請求你別離開我,只是覺得現在不說,以後可能沒機會了。齡岫,我只是要你知道,即使你的選擇不是我,我還是希望你快樂。」

  顏齡岫的心倏地抽緊。這樣一個愛他的女人,他怎麼會允許自己放棄?他要她回來,兩人再好好談一談,也許她對他失望過,可只要她在身邊,即使迷途,他也會很快的找到回家的路。

  「小暖,妳現在在哪裡?」

  「我要去搭火車了。一直很想悠閒的搭火車去旅行,一個人反而容易成行。」雖是臨時起意,卻是她長久以來想試試看的。

  「小暖,我們一起……」顏齡岫話還沒說完,就聽到一陣刺耳的緊急煞車聲,之後不論他再怎麼焦急呼喚梁宸暖的名字,都再也沒有任何她回應他的溫暖嗓音,取而代之的,是路人的驚呼和現場喧嘩聲—

  「快!快叫救護車!」

  「好可怕,全身是血,那女孩子好年輕欸……」

  「這樣的撞擊力道,我看沒救了……」

  「真可憐,她是要給誰慶生嗎?蛋糕都散落在一旁,手上還拿著玫瑰呢……」

  「這位先生,我們已經盡力了,很抱歉,梁宸暖小姐經過一個多小時的急救,還是宣告不治。」

  「不!不會的!她不會的!」顏齡岫聞言心魂俱裂,手上在下班時事先買好的蛋糕和包裝得漂漂亮亮的紅玫瑰花束,全掉在地上。

  他閉著眼,淚水滲出眼睫,一滴緊接著一滴。

  「不!不會的!她不會的……小暖!」眼睛倏地睜開,茫然的看了下四周……他在火車上!

  原來是作惡夢……抹了抹臉上的濕涼。他又夢見小暖離開了嗎?

  好快,距離她車禍過世居然已過這麼多年了。

  而一直到她過世,她都不曾收到他送的玫瑰花和蛋糕,以及一起去旅行。

  小暖,我又來陪妳搭火車旅行了,林祕書真貼心,每年選的終點站都不一樣,這樣妳每年都可以到不同地方走走。我也想到妳的故鄉一趟,看看妳口中美得像夢境的花海,去探望妳的父母,問他們好不好、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可是,至今我還是沒勇氣去……我把他們最愛的女兒拐離了他們身邊,最後卻連最單純的幸福都沒能給妳。

  我在想,我恨了那個人一輩子,可父子畢竟是父子,原來,我比那個人也好不到哪裡去。

  小暖,我們以前住的公寓還是老樣子。妳以前的布置都沒變過,餐廳的擺飾、放桌花的位置……我不敢搬家,怕哪天妳肯原諒我了,願意回來看看我時會找不到地方。

  現在我學著妳,煮杯咖啡就在落地窗前的沙發上坐下來,欣賞外頭的景致,對面公園的松鼠變多了,記得嗎?妳最愛的那種「二齒動物」。

  以前我不明白,妳為什麼老是盯著我看?現在我終於明白,那是因為妳太寂寞了。因為寂寞,當我在身邊時,妳才總是不饜足的直盯著我,覺得做其他事都是浪費時間,而現在的我,只有妳留下的照片可看。

  玄關那面貼滿便利貼的牆,如今是滿滿的藍,看起來好憂鬱。我寫了好多新的藍色便利貼,也貼了好多粉紅色的上去,等著什麼時候妳也給我一些回應,哪怕只是一個字都好,儘管我早知道粉紅色的紙上頭,不會再有任何的字……

  少了粉紅色的陪襯,清一色的藍色牆面變得好憂鬱、寂寞,那種淺淺柔柔的粉讓我想到妳,即使知道妳不在了,有那樣的溫柔陪著我也好。

  小暖,妳說話的好朋友、那幾隻肥金魚,在妳走後那一天也全都死了。也許,牠們也很傷心失去妳這個好朋友吧?還是其實是妳怕寂寞,把牠們帶走了?

  那個魚缸的水,依舊乾淨得如同妳在的時候,水草也養得又綠又多,但就是沒再養魚。再養,也不會是和妳一起去夜市撈的那幾隻;再養,也不會是妳說話的對象;再養,也看不到妳趴在魚缸前和胖金魚說話的景象。

  小暖,妳好不好?我真的……好想見妳……

  耳邊傳來廣播的聲音,令怔忡中的男人回神—

  「1314號列車終點站到了,要下車的旅客請準備下車。」

  顏齡岫收拾了一下行李要下車。但,是他的錯覺嗎?方才坐在他後方的男子不是年約五十,怎麼現在好像年輕了許多?而且他的行李好像也變輕了。

  唉,搭了許久的火車,也不知道是身體狀況不佳還是怎麼的,他精神一直有點渾渾噩噩。

  步下車廂,上了月臺,他跟著其他人繳回票根,出了車站。

  對了,上車前倒是忘了問林祕書,他今晚要住哪家民宿?他取出手機,按下快捷鍵。

  「您撥的號碼是空號,請查明後再撥。」顏齡岫不解的皺眉。「空號?我幾乎每天在打的號碼怎麼是空號?」他不信邪,一面步出車站一面一個鍵、一個鍵輸入,可撥出不久,同樣的罐頭聲音再來一回,似乎很堅持這組號碼真的是空號。

  狐疑地走出車站大廳,他突然覺得這個大廳好像有點面善,是哪個縣市的車站大廳那麼像以前的臺北車站?然而出了車站,他回頭看,橘紅色的瓦片下赫然有四個大字—臺北車站。

  也就是說,林祕書今年安排的行程是起站臺北車站,終站臺北車站

  坐了半天的火車,結果他哪兒也沒去

  「她在搞什麼鬼!」越想越火大,他又撥了公司的電話,卻也打不進去。今天是怎樣,哪兒出了問題?

  最後,他買了一張電話卡,用公共電話打回公司,總算接到祕書那端。

  他皺著眉,冷著聲音說:「叫妳買個遠程的火車票,妳讓我從臺北出發,坐了幾個小時後又回到臺北?到底怎麼回事?」

  「……總、總經理」

  林祕書的聲音啥時變得這麼年輕?「同一件事情妳也辦好些年了,為什麼還會出這種差錯?難不成妳今天安排我住的民宿就是我家嗎?」

  「我、我……」總經理的性子是冷冷的沒錯,可是很少像今天這樣聲色俱厲的斥責。女祕書都快嚇哭了。還有,「同一件事」是哪件啊?好些年?她沒有啊……

  顏齡岫十分不滿。對他而言,這樣重要的事祕書居然搞砸了,感覺上就像他和小暖一年一度的約會失約了一樣。「妳明天調回祕書部門,重新受訓吧。」

  「總經理,別、別這麼生氣,我才調到你身邊一個星期,有什麼事情你交代,我一定會辦好。」

  「一個星期?」顏齡岫額上的青筋冒出來了。「妳在我身邊少說八、九年了,妳還沒睡醒嗎?」

  「我?沒有啊……」她今年才二十六,九年前在唸高二耶!為什麼今天總經理和她說的話都有點雞同鴨講?

  「林麗娟,妳在說什麼瘋話?」

  說瘋話的是你吧。可惜小祕書沒敢這樣有氣魄的回嘴,否則她不是被打回祕書室,就是直接被踢出凌霄。她小小聲的再度自我介紹,「總經理,我是新祕書,吳奕可。」

  「妳對我而言的確是無亦可!我的祕書呢?」

  這個綽號對她很不公平。「不是那個亦啦,下面有個大。不是啦,那個……我啊,你的祕書就是我啊。」最後一句說得很小聲。她能力不錯,先不要這樣嫌棄她嘛。

  「我找我的專屬祕書林、麗、娟!」

  「林麗娟?我沒有、沒有聽過啊。」女祕書聲音抖了抖,已經快哭出來了。

  顏齡岫一氣之下掛上公共電話。「什麼鬼!公司什麼時候找來這種廢柴?」此時,從他身邊走過一對情侶—

  女的對男的說:「喂,你都沒表示喔?」

  「表示什麼?」

  「今天是二○○二年二月十四日,情人節呢。」

  「拜託,那是老外的節日,我們要過七夕……」

  二○○二年二月十四日顏齡岫怔了一下。他們說錯了吧?是二○一二年二月十四日才對。可是……現在正流行iPad、輕便的筆電,為什麼那個提著電腦的男人,手上的筆電看來好厚重?

  走在街頭,街景彷彿和他印象中的也大有不同。除了常走的路線,他很少去留意街景的變化,但是,真的有什麼不對勁。

  他走進了一家3C連鎖店,入眼所及卻都是一些古董機?這種店所陳列的不該都是時下最流行的東西嗎?他隨便看了一下架上的商品,瞬間頭皮開始發麻。

  他拿起一樣熟得不能再熟的電子產品,這個產品在當年就是由他主導研發,也是他升上總經理的關鍵。

  二○○二年元月,產品甫一推出就造成搶購熱潮,賣到幾乎斷貨,生產線還連著近半年狂加班,大量徵聘生產品管人員。原本只是亞洲地區有拍攝CF,後來還請了國際運動健將拍了歐美版的廣告。

  這之後,產品在二○○三年推出第二代,二○○五年則是第三代……為什麼這應該擺放最新、最夯產品的地方,卻放著這老古董?

  「先生對這產品有興趣嗎?可能要等喔,它是現在最流行的,今年一月才剛推出,如果要買還得等到四月才有貨。您要不要看看別家的產品?」店員邊介紹邊納悶著。他說錯了什麼嗎?為什麼這先生的表情那麼奇怪?

  「今年一月才剛推出?」

  「對啊。」

  「今年是二○……」

  「二○○二年。」

  他走出店家,看著由百貨公司頂樓垂掛而下的大廣告布條—二○○二新年快樂!

  他蒼白著臉,用力的摑自己一巴掌,口中驀地有了淡淡的血腥味。

  「是、是真的?只有在電影中才出現的奇怪情節……時光倒轉,居然出現在我身上了」他匆忙的拿出袋子裡的原文書《賈伯斯傳》。天!他真的是從二○一二年來的!那麼,他帶來的花束和蛋糕呢?

  他低頭,瞠目結舌的看著那束完全乾掉的乾燥花。翻出蛋糕盒打開看,黑黑的一坨奇怪東西,也不知道是什麼……

  他想起自己不曾離身、小暖在離開美國時留給他的手札,確認了一下。「也還在。」

  ……等等,二○○二年二月十四日……現在幾點?

  他看了一下遠方的鐘—十三點十四分。

  小暖是在這一天的下午五點左右發生車禍事故的,他得快,也許這是老天給他的再一次機會,這一次,他不會再讓同樣的憾事發生,他一定要找到小暖。

  就算會出事,也讓他們兩個一塊好了,總好過當那個被留下來的人,那樣的寂寞讓人發狂。

  他招來計程車,匆忙的往小暖「當年」出事的地方趕去,那個地方距離他住處沒有太遠。

  到了那裡,時間還早,他想就在附近找個店家等一會,也方便監控路口。

  看了一下附近的環境,明明是每天都會經過、再熟悉不過的路線,現在他卻得重新認識。十年前、十年後,即使是都會區,差別還是不小。例如他居住的公寓旁那間不起眼的肉圓小攤,誰也沒想到它後來會成為美食報導上的常客;又例如公寓另一邊的那排矮房子,後來會打掉重建成大樓,樓下一、二樓還會成為有名的量販店。

  這十年間,空間一點一滴在改變,人也一點一滴接受著變化,可是瞬間的時空移轉,一轉就是十年,令他感覺上什麼都不對,什麼都還在適應中。

  二○○二年啊,他這個來自二○一二年的人,也算得上「回到過去」了。

  服務生送來黑咖啡,他意興闌珊有一搭沒一搭的啜著,不時注意著時間—三點十一分。

  不對!如果以小暖出事的時間來看,她現在應該還在他的公寓裡,他為什麼要在這裡守株待兔?該是回到住所去挽留她吧?

  付了帳,顏齡岫匆忙的往外走,低下頭正要把找的錢和發票放入皮包時,一陣令人頭皮發麻的緊急煞車聲迫使他回過頭。昔日的恐懼霎時全數回來,他腦袋一片空白,接著只能拚命狂奔。

  往事一幕幕浮現,小暖渾身是血、蒼白著臉,眼一直緊閉著,再也沒睜開……

  不!老天讓他回來,不是為了再一次感受這蝕心之痛吧

  再來一次他會瘋掉,一定會!

  「小暖!小暖—」不理會動作有多野蠻,他用力推開圍觀的人潮。「讓開、讓開!小暖,妳……」忽然對上一張臃腫又皺巴巴的臉,他有一秒鐘的怔愣。

  是因為突然間「穿越」,所以他腦袋有點不清楚嗎?為什麼這張臉……不太像小暖?甩了甩頭,他再定眼一瞧。原來是個老太婆,不是他的小暖。撞到她的是輛摩托車,不是休旅車……

  「哎唷~夭壽喔~」被撞的阿婆甫回神,開始狂罵肇事者。「你騎車騎這麼快是趕著去投胎喔?還是家人病危,你趕著去見他最後一面?紅燈呢!你是不識字還是落後國家來的?九年國教是教假的,你連紅燈都看不懂喔?還是你只認得『紅燈區』?你這種……」嘰哩呱啦、嘰哩呱啦……

  顏齡岫一陣傻眼,慢慢、慢慢退出來。老婆婆罵人很有元氣,也有人替她打電話叫救護車,應該沒事吧。

  奇怪,這個路口一天有這麼多起交通事故嗎?顏齡岫想著,沒注意身邊停了輛載滿花卉的中型貨車,車上的駕駛正在講手機,兩人時間像是配合得剛好似的,一個大剌剌的將車門往外推,一個剛好要從車旁經過,於是—

  砰的好大一聲,有重物倒地,駕駛嚇了一跳,忙下車察看。

  顏齡岫痛得一時半刻說不出話,直想爆粗口。這個貨車司機是怎麼搞的?由於陽光尚刺眼,躺在地上的他微瞇著眼抬眸一看,只看到一雙髒球鞋和裹著細腿的牛仔褲。

  「喂!你沒事吧……啊……先生你的額頭在流血!」哇!流了好多血,一定很痛。兩年前她才發生過車禍,現在只要見血她都怕怕的。

  貨車司機是個女的?哪來的粗魯女人?只是這聲音……這聲音……眼前的身影靠近擋去刺眼的陽光,顏齡岫終於得以看清楚對方的長相。

  「先生,我送你去看醫生好了。」

  顏齡岫盯著貨車駕駛的臉看,再看、三看。「妳妳妳……」這是夢嗎?可不可以讓他感受這是真實的?「小暖!」他情不自禁的坐起身擁住她。

  突然被一個陌生人擁抱,梁宸暖身子僵如化石,回過神之後直接朝他的臉用力摑去。「喂!你撞壞腦袋了嗎」

  「小、小暖?」

  「什麼小暖?我又不認識你,你再抱過來試試。」她眼神戒備的瞪著他。這男的是怎樣?長得是不錯,也像有身分地位的社會菁英,但怎麼行為舉止這麼輕佻?「我告訴你,別看我是女流之輩,打打白斬雞型的色狼我還綽綽有餘。」

  他怔住了。她……她不認識他?「妳、妳不認識我?」

  「奇怪了,我為什麼要認識你?你是金城武還是王力宏?」

  顏齡岫無言。他想見的人見到了,可他魂牽夢縈的女人,怎麼會變成這種粗魯的男人婆?記憶中的小暖不會開車,上下班都搭大眾運輸工具,這女人卻是個貨車司機

  她真的是小暖嗎?又為什麼會不記得他?

  梁宸暖看了他一眼,本來還想大罵,可看他受傷於是作罷。

  「算了,即使是色狼也是人,你的傷畢竟是我的錯。」她將他扶了起來,打開副駕駛座把他塞進去,然後在花店門口不知道摘了什麼,清洗一番後用雙手揉碎,再度走向他。

  她還是沒認出他來嗎?到底哪兒出了問題?才這麼想,就看見她手上拿著一坨奇怪的東西過來,顏齡岫的眼神頓時露出警戒。「妳、妳、妳要幹什麼?」

  「過來,不會要你命。」梁宸暖一把將他拉過來,將手上那坨又是毛又是葉子的怪東西往他額上傷口拍去。

  痛!顏齡岫頭皮一陣麻,只差沒把千年冰山面具拆下。這是什麼鬼東西?比擦碘酒更痛。

  「金狗毛止血,小還魂去瘀消炎,老祖宗的智慧。」她邊說邊跳上駕駛座啟動車子。

  「妳……」她真的是小暖嗎?長相一模一樣,行為舉止卻完全不同,連穿著打扮都走了樣。

  「你目前應該沒有立即致命的危險,所以在那之前……」

  「怎樣?」不是要送醫嗎?

  「先陪我去送花。」

  有沒有搞錯?這女人絕對不是小暖,絕對不是!

  誰來告訴他,這之間到底哪裡弄錯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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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30 00:24:15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顏齡岫皺眉簽著文件,看到需要思考的,他習慣性的右手支著眉角,但每做一次這個動作,祕書就看他忽然抽了口氣,屏氣凝神了半天,好一會才恢復正常的神情。

  那個傷口應該很痛吧?不過,可能是因為十分懼怕顏齡岫,祕書吳奕可連一句關心的話都不敢問。她每天都戰戰戰兢兢的工作,生怕一個不小心讓上司想起要把她丟回祕書室再訓練的話。

  結束了文件簽署,顏齡岫啜了口黑咖啡,又陷入沉思。

  重回二○○二年已經過了一個星期,大致上他還習慣,也可以說不太習慣。怎麼說呢,因為一切的一切和他記憶中有些相同,有些卻不同。

  他工作的地方相同、職位相同、老闆相同,那個討厭的楊特助也一樣是特助。然而,也有很不同的,例如:祕書不同。

  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個每天活得像驚弓之鳥的菜鳥吳奕可。

  照理來說,在小暖未出事之前,他回台之後的祕書就一直是她,可他查過了,他過去的祕書叫陳鳳鈞,上個月才離職隨夫婿到大陸經商,也就是說,小暖沒有當過他的祕書。

  後來他打電話到美國分公司,他的確是在外派那時取得碩士學位,只是同事們都不記得他有女友。意思就是,小暖也沒有出現在他生命裡,為什麼會這樣?

  第一天回到住所,門打開的瞬間,他怔了幾秒又把門帶上。這是他家?走錯了吧?房子的隔間有點不一樣……

  他想起來了,這裡本來有三房兩廳兩衛浴,後來小暖搬進來後,他把其中兩間打通成一間主臥室,目前的樣子,是小暖還沒搬過來時的隔間。

  至於擺設……完全是一個單身男人的家,一點點柔性風格也沒有。

  對面的鄰居正巧回來,禮貌向他打著招呼,「顏先生,回來啦。怎麼?找不到鑰匙嗎?」

  顏齡岫一笑。「沒有。」點了下頭,他故作鎮定的閃進屋內。

  一屋子的陌生。玄關處沒有便利貼、沒有魚缸、沒有插花擺飾,廚房乾淨得像樣品屋,唯一看得出常用的,只有那臺咖啡機。

  窗簾、床單、桌巾……一整個男性化,半點不花俏。

  難道在這個二○○二,在他的頭被「梁宸暖」的貨車門撞出一個大包且輕微腦震盪之前,他和她是沒有交集的?

  怪不得她看到他的表情,就像在看陌生人。

  說到那個貨車司機,她還真的叫梁宸暖,他的打擊實在好大。他記憶中的甜美可人兒一去不回,反倒出現了一個體內住了個男人的女人……

  可是,看著她那健康活蹦亂跳的身影,以及發自內心的開心笑容,他忽然有點激動—能活下來就好,能看到活生生的她,那就好。

  其實他在想,如果小暖當年遇到的不是他,性子沒有為了他而改變,後來更變得憂鬱的話,原來的她應該是很活潑,甚至有點偏孩子氣的,這點由她在情人節時代他回情書的惡作劇舉動即可看出端倪。

  回到這樣的二○○二,很多事沒變,有些事卻變了,說真的,他也還在適應。

  這會,吳奕可把文件送到各處室又回來了。「那個……」都中午休息時間了,她該問上司要吃什麼,要不要幫他叫外賣或帶回來,可她很難啟齒啊,看他聚精會神的專注在工作上,她就是不太敢打擾他。

  顏齡岫的私人手機響了,一聲、兩聲,到第三聲,他終於從文件中抬起頭。看了一下手機,俊逸的濃眉一揚。「喂,我顏齡岫,我知道是妳。」

  梁宸暖在電話另一端遲疑了會才道:「那個……你、你還好嗎?」她手上拎了兩個自製便當,有些興奮的看著眼前這棟著名企業的大樓。

  老天保佑她,今天一切順利啊。

  「還能接電話,說不好妳會相信嗎?」來了?太好了!他正在想要找什麼理由再約她,畢竟受害者去纏加害者,要的又不是錢,感覺怪怪的。

  「這樣啊……」和他說話,她很有壓力呢。

  原本以為他是個趁機揩油的登徒子,後來才知道誤會大了。這個男人不但不是,而且還是既嚴肅又冷漠、標準難搞的企業菁英。

  想到自己曾賞這樣的人一巴掌,現在回想她都直冒冷汗。

  「有什麼事嗎?」他強自冷靜地問。

  深呼吸,加油啊, 梁宸暖!「我、我想請你吃飯賠罪。」

  知道了他在凌霄上班,天曉得她有多開心,因為她總算有機會踏入這家企業看看了。

  她可不是想進凌霄集團任職,她對當OL沒興趣,只是另有目的啦。

  顏齡岫看了下錶,十二點十分。再看了眼佇立他面前,一臉等待被「特赦」的女祕書,向她揮揮手,示意她可以去吃飯了。「好啊,我正好餓了。」他對著電話那頭說。

  「你、你想吃什麼?」在他還沒開口前,梁宸暖搶先一步又說:「我做了便當喔。雖然不是什麼高級好料,可是有我滿滿的誠心。」

  他差點失笑。「好啊,我叫祕書下去拿。」

  「不用,為了表現誠意,我、我……呃,可以送上去。」她也知道這樣很奇怪,可是,都已經做到這一步了,沒看到某人一眼,她會很遺憾的。

  「我讓人帶妳上來。」

  約莫十分鐘後,來的人不是祕書,而是顏齡岫本人。看到他,梁宸暖的表情有點訝異。

  顏齡岫則是直盯著她瞧。

  被盯著看的人反而有點不好意思了。「我、我怎麼了嗎?」她也不過穿了一襲淺色碎花洋裝和平底娃娃鞋,很奇怪嗎?

  他鎮定的一笑。「沒有,這樣很適合妳。」方才看到她的一瞬間,他的心情很複雜,她感覺就像他所認識的那個小暖。撇開個人的喜好不說,她真的很適合穿洋裝。

  「我常這樣穿啊,只是開貨車送貨的話,穿裙子不方便。」她有些分神的說,注意力不全然在他身上。

  而當一個人的視線全在另一個人身上時,她專不專心,他豈會不知道。

  「便當。」他提醒她。

  「啊?」梁宸暖不知道看到了誰,神情間頓現小女孩嬌態。

  顏齡岫不著痕跡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

  楊志朋

  眼瞇了下,他移動步伐,巧妙的遮去「大型垃圾」,讓她只能看他。「便當,妳不是帶著妳的誠意便當來看我的嗎?」

  「嗯,對啊。」看到心儀的人,梁宸暖的心跳得好快。

  楊志朋發現到他們,自動靠了過來。「總經理,女朋友帶便當來和你一塊午餐啊?」

  顏齡岫還沒開口,梁宸暖便急忙否認,「不是、不是,我不是他的女朋友。」

  聽到「不是」兩字,楊志朋笑開了。只要不是顏齡岫的女友,美麗的女人他都要結識一下。「我叫楊志朋,是副董身邊的特助,我—」

  這兩個是怎樣?如入無人之境的高唱郎有情、妹有意嗎?顏齡岫不快的想。

  他冷冷的開口,打斷他們的話。「事實上,醫生說,我這額上的傷只怕會留疤了。」

  冷冷的聲音、冷冷的表情,四周空氣彷彿因他而冷凝了。楊志朋和梁宸暖同時看向他,閃亮亮的總經理頭銜顯然比不上一個疤來得受矚目。

  梁宸暖看著顏齡岫好看的臉上那處用OK繃封住的傷口。「是、是金狗毛害的嗎?」有可能,她只聽說過它能止血,沒聽說它能去疤生肌……

  「也許。」

  「那怎麼辦?」她有些煩惱的問。這個男人雖然長得一副冷血的企業菁英樣,可人家也算有風度了,不但醫藥費沒要她出,後來也沒求償。如果現在害得人家臉上留疤,那她會很內疚的。

  沒人希望自己身上留下疤痕,就像她車禍造成的疤,雖然衣服遮著看不到,可她還是很在意,更何況他的傷是在臉上,那豈不是破相了?

  「走吧,一邊用餐,一邊談後續。」顏齡岫率先說。

  「……好。」梁宸暖沒理由拒絕。

  「那個,小姐……」楊志朋追出數步,他還沒要到小姐的芳名和電話。

  「對了,楊特助,我記得有份分析數據在你那裡要建圖,總裁開會時要用。」還有時間把馬子?操到你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

  顏齡岫對著楊志朋點個頭,將小羊帶離狼口,並適時用高大的身材擋去大野狼貪婪的目光。

  兩人來到他辦公室裡的會客室後,他問:「小……咳,梁小姐認識楊特助?」這個時空和他記憶中有很大不同,重新瞭解一下比較保險。

  梁宸暖笑了,兩朵可愛的紅雲浮上白皙的臉。「見過面,可是,我想他可能不認得我了。有一次,凌霄的創辦酒會跟我們花店訂花,因為比我們先到的冰雕好像沒架好,碎了一地的水和冰,我不小心滑一跤受了點傷,是他把我帶到一旁去擦藥的。」

  沒想到楊志朋也有這樣的一面吶?也對,一堆女人不就是喜歡他的溫柔體貼?「方才他顯然不認得妳。」

  說到這個就尷尬了。「那天我感冒帶了口罩,頭上又綁了頭巾,他帶我到一旁擦藥還問我說:『歐巴桑,妳沒事吧?』」

  原來如此。頭巾綁得好,感冒也來得是時候,要是那時楊志朋就知道她其實是美女,只怕已經展開追求了。他可沒忘了那位花花公子花歸花,對她可從來沒放棄過。

  只是,以前的梁宸暖對楊志朋沒興趣,可現在這個梁宸暖……

  黑眸微瞇了起來,他已有想法。

  「梁小姐今天真的只是帶誠心便當來給我?」記憶中,小暖有一手好廚藝,他期待地打開便當盒。

  「那個……其實……就是,有很大的原因是想要碰碰運氣,看能不能見到楊先生。」她是有點小心機啦,但該誠實的時候,她也是很誠實的。

  「見到了又如何?」他瞥了一眼。這個便當看起來真的是……有很大的改善空間。

  香腸煎到焦掉,花枝丸也焦掉,一條魚煎得皮肉分離,芥藍看起來也不及格,只有角落的水餃狀似可以。只不過飯包裡有水餃也不太合?總之,色香味沒一樣及格……好吧,沒吃之前就說味道不好,也說不過去。

  顏齡岫夾了塊花枝丸咬一口,外焦內不熟,他頓時很想嘆氣。

  「見到、見到就很開心了啊。」梁宸暖說。

  「很開心,就這樣?那怎麼行?」顏齡岫放下筷子,嘴角輕揚,黑白分明的眼眸閃亮如星。

  梁宸暖第一次見到他這表情,覺得十分賞心悅目,後來才知道這是他在算計人時,慣有的笑裡藏刀。

  所謂的「菁英」,最常做的事就是動腦子,談笑間使敵人灰飛煙滅、殺人於無形,而他大概堪稱這類隱形殺手中的大內高手。

  看他沒再動筷,她問:「怎麼,不合胃口嗎?」她第一次做便當耶。

  他聳聳肩。好不好吃是其次,現在如何讓她自動自發的黏過來、不知不覺眼中只看著他,這才是重點。「妳知道楊特助是個十分嘴刁的美食主義者嗎?我曾聽他說過,女人的美貌家世是其次,進得了廚房、端得出一桌好菜才是上選。」

  梁宸暖睜著一雙美眸,忙拿出筆記記下。這個重要,一定要記。

  她還是有一本手札嗎?有時隨手記下要事,有時又寫下一些心情……顏齡岫眼底浮現久違的溫柔。

  「然後呢?」

  「他非常不愛吃現成的加工食品,例如香腸、花枝丸這些,絕對不行。」

  看了一下飯盒裡的東西,她小小聲的回應,「噢。」

  「魚要煎得好,皮肉分離也不行;芥藍顏色也不行,說真的,連我這種最不挑嘴的人都沒胃口的東西,很難討好楊特助。」

  她的臉垮了。「……沒關係,我也只是……試試。」老實說,這便當她本來就帶得有點心虛。裡頭除了水餃外,沒一樣她有自信的。她一直是外食族,手藝能多好?會包水餃一來是她特愛,二來是水餃可以一次包個幾百顆分裝,冷凍起來能吃好久。

  「怎麼可以沒關係?不知道妳的心意就算了,知道了我當然得盡力幫妳,是不是?」

  梁宸暖很感動。「顏先生,我不該以貌取人的。」

  以貌取人?顏齡岫眼微瞇。從來沒想到這句成語有天會用在他身上,萬分榮幸啊。「我怎麼了嗎?」

  「沒想到你是面惡心善。我本來還以為你是那種菁英型人物,吃人不吐骨的奸商、時時刻刻等著算計別人的那種人。」

  顏齡岫深呼吸,告訴自己梁宸暖的解讀能力不好,解讀錯誤了,他不必太和她計較。「菁英型人物不好嗎?」

  「也不是不好啦,就是一將功成萬骨枯,踩著別人屍體登高的那種人罷了。」她對他甜甜一笑,誠心的為自己之前的誤會感到抱歉。「但原來你是這麼古道熱腸的人。」

  他臉色黯了下,轉開話題。

  「妳的工作忙嗎?對了,我好像還不是很清楚妳在哪兒高就?」說她是貨車司機,好像也不像,哪個貨車司機這樣細皮嫩肉的?尤其是她雖然手上有繭,卻也是薄薄的而已,不嚴重。

  咦?怎麼突然問這些?但她還是據實以告。「還好,我的工作其實只要有一部電腦就行了。我父母是有機花農,自己家族在花市有切花批發的店面,後來有朋友投資,又多了幾家花店,走的是高級藝術花卉的部分。我是負責隨時和花店聯繫補退花卉,以及處理部分進出口花卉,偶爾花店的司機忙不過來,我才會幫忙送貨的。」

  「那好,晚上不忙時,妳不妨到我家來練習做菜,我可以幫妳套出楊特助的喜好。」顏齡岫有位名廚朋友,他想請他開出幾道手工菜讓梁宸暖去磨,資質再駑鈍的人,在廚房站個一年半載,即使成不了大廚,也不至於連道菜都端不出來,更何況,他曉得她這方面的資質極佳。

  梁宸暖本來很開心,可下一刻又猶豫了。「這樣不會太麻煩嗎?我和顏先生不算熟,造成你的困擾或是你女朋友的誤會就不好了。」

  「不算熟多來幾次就熟了。我單身,一個人住,只要我說可以就不麻煩。」

  「真的?太感激你了。」

  小暖的笑容原來也有這麼刺眼的時候……他的眼微瞇起來。「沒想到我會李大仁上身。」不過,是心機版的大仁哥就是。他自嘲的想。

  「李大仁?」

  「某部戲裡,一直守護女主角的異性好朋友。」這個在現在算是「不能說的祕密」吧?

  「你會看連續劇?哪部?我一定看。」他會看連續劇?太不可思議了。

  「忘記了。」他是不看那些偶像劇,只是一些爆紅的特色人物常會被拿來當特定名詞運用,因此他知道。

  「真可惜,我很羨慕被某人守護的感覺說。」她看了一下他。「不過沒關係,有你在身邊,我也有李大仁了。」

  顏齡岫但笑不語。如果知道那部戲的結局,此時的她應該會笑不出來。

  知道自己多了盟友,梁宸暖心情大好,一直到離開辦公室時還噙著笑。

  目送著心情愉快到步伐像快飄起來的女人離去,顏齡岫揚著眉自語,「真是單純。」

  倏地,他辦公室的電話響了,他起身回去,按下內線接聽鍵。

  「喂,我顏齡岫。」

  「齡岫啊,在忙嗎?」

  是總裁?「沒有。」

  「晚上有應酬嗎?沒的話,抽個空一起吃飯吧。」楊松齡看了眼身邊的女兒。「沒什麼,就我們家的楊小姐想見見她的老同學。」

  顏齡岫聞言心中戒備了起來,聽到總裁身邊有個輕聲撒嬌似的抱怨聲。是楊紫嫣!他謹慎的開口,「晚上我有個重要的私人行程。」

  楊松齡一怔。「這樣啊,那改天吧。」

  「很抱歉。」

  「哪兒的話。」

  結束對話後,顏齡岫長吐一口氣。程序又不對了,他和楊紫嫣應該是在公司初見面,那時還是總裁特意介紹他們認識的,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他與楊紫嫣似乎在美國唸研究所時就認識了。

  來到二○○二年,到目前為止他其實還是很不安,因為很多事都變了,他無法因曾經歷過,所以只要按著自己的記憶就可以知道前面會發生什麼事,選擇事先預防或準備。

  這一年,國際間的大事還是按照原來的軌跡在走,可屬於他的軌道,卻改變了不少。也許是他重新回到二○○二本來就是脫離常軌的事,所以未來的路才不會照他原有的記憶發生。

  他的未來仍是不可知,而他會怕。

  楊紫嫣的出現,就是一件令他害怕的事。這會不會又是另一個變數,再度把他和小暖分開的原因?

  甩甩頭,他決定拋開對於未知的困擾,因為這些都不是他該在意的重點。他只要知道自己為了什麼而回來,為了什麼而待下來,這就夠了。

  知道什麼叫熟能生巧嗎?顏齡岫見證了這句成語的最佳範例。

  在對不起數以十隻的黃魚及狂練了一個月,折磨顏齡岫許久味蕾後,她總算端出了自信之作,一道色香味俱全的香酥黃金魚料理。

  由一開始的手忙腳亂,每進一次廚房就像死了一次,到後來的從容就義……不是,是從容不迫,現在的她,除了免不了小流些汗外,下廚已經可以優雅到像要拍沙拉油廣告了。

  一臉期待的看著顏齡岫夾了一塊魚肉吃,梁宸暖急著問:「怎樣?」

  「外酥內軟,火候控制得不錯。配色的彩椒切工也美觀,醬汁的部分酸甜適中十分開胃,這道菜很有水準。」

  「真的嗎?」

  「妳不是說過我的嘴巴很毒?要我稱讚明明難以下嚥的東西好吃,那是不可能的。」他又夾了口一旁看起來也青翠可口的綠花椰。

  手工菜若有一定的水準,簡單的家常菜也絕對難不倒她,他等著她提出要求,問可不可以做給楊志朋吃了。

  梁宸暖開心得眉開眼笑。「我接下來要挑戰金沙焗鱈魚!」有名的上海菜喔。

  顏齡岫有些訝異。他都預設好一些未來發展了,這小妮子熱衷廚藝的程度超乎他所想像。

  他身邊特助的位置一直是空的,而以目前他在公司如日中天的地位,多少董事高層想把自家人往他身邊送,若他把楊志朋要到身邊來,相信連他董事老爸都會很贊同。畢竟楊副董職位高,頭銜唬人,可在公司裡其實是個沒什麼實權的閒缺,那個位置只是用來安置曾經勞苦功高的老臣。當初楊志朋會空降到那裡,正是因為公司裡已沒有什麼可以安插他的位置。

  只要楊志朋一到他身邊,他絕對有辦法讓那人為公司鞠躬盡瘁—把妹?當作是年少輕狂的過眼雲煙吧。

  梁宸暖很自然的為自己和顏齡岫添了飯,坐下來一塊吃。這段時間好像一直都是這樣,她一開始覺得奇怪,後來就習慣成自然了。

  兩人吃了一陣子,中間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在顏齡岫動手洗碗筷、梁宸暖叉著水果吃的時候,她打量了一下四周,突然開口,「顏先生……」

  「齡岫。我都可以叫妳小暖了,叫我的名字有那麼困難嗎?」

  「你給我的感覺一直是高高在上,叫你的名字好像在褻瀆你。」對啊,他好像初見面時就叫她小暖,雖然似乎是誤會一場,可當時她好訝異。不過熟識之後,他也很自然的這樣喚她,感覺不討厭就是。

  「我不是神,不會高高在上,一樣會吃喝拉撒。」

  「還好不是吃喝嫖賭……好啦好啦,那個……咳,你的房子真像飯店,雖然乾淨整齊,但少了點家的感覺。要是我啊,一定會在沙發放上幾個大抱枕,電視上放一盆小盆栽。其實沙發後頭的那個長櫃,你不覺得放個魚缸養幾隻魚也不錯嗎?」

  顏齡岫擦乾手,看了她一眼。「魚?」

  梁宸暖一臉興致勃勃。「對啊,我剛好有一個可愛的魚缸,裡頭養了一些『日光燈』,很會生喔,我可以分一些給你養。」

  「不是長尾凸眼金魚?」

  為什麼他知道她養過金魚?她有提過嗎?「那個啊,前陣子壽終正寢了。那三隻和我感情超好的說,養了好多年,帶著我好多心事和祕密走了,水族館的老闆說算高壽了。」

  「為什麼會想養金魚?」

  「我曾作一個夢,好像和一個朋友去撈金魚……其實不記得細節了,連那個朋友的長相也看不清楚,只記得是個男的,醒來的時候,我還是很開心。就這樣,隔天我就跑去水族館買了三隻金魚。哈哈……養魚的動機有點好笑呴?」

  顏齡岫看著她,沒來由的心酸。「怎麼會?」

  那年的夏天夜市好熱,他蹲在撈魚的攤販前撈魚,每撈到一條,小暖就不顧形象的開心大笑。三十塊撈到了三條魚,她滿足的表情如獲至寶,他,很少看她那麼開心。

  她說,她要牠們見證她的幸福,可是,後來牠們只看見了她的寂寞。

  「我很忙,對牠們而言不會是好主人。」他吐口長氣,掩飾略微激動的心情。

  「我可以幫你啊。」

  顏齡岫笑了笑。「有妳幫忙,魚應該可以養得很好。」

  「對了,我一直想問你,玄關的那個地方為什麼要貼那麼多藍色和粉紅色的便利貼?我以為是你的備忘欄,但仔細一看,上頭好像沒寫什麼嘛。」全部是空白。

  他看著那些便利貼。「很久之前,我曾經有個交往兩年的女友,我們住在一起一年多,但我很忙,幾乎忙到沒什麼時間跟她好好說個話、好好分享生活,所以她就把想說的話寫在粉紅色便利貼上,我則是會用藍色的回她。」

  「後來呢?」

  「分手了,她把粉紅色便利貼全帶走,我才忽然發現清一色的藍有多寂寞。」現在的小暖和他還算陌生,在她未走進這公寓之前,他這麼做只是想讓自己別那麼寂寞。

  看著他的神情,梁宸暖彷彿能感覺他心裡的想法。「你一定很喜歡那個女生,為什麼不去把她追回來?」

  顏齡岫直盯著她。「如果能追回她,這一次我一定兌現所有承諾過她的話。」

  當他盯著她看的時候,梁宸暖莫名心跳得好快,不自在的別開眼,搔了搔頭。真是奇怪,這些話又不是對她說的,她在不好意思什麼……只是,她也突然發覺一件事—顏齡岫長得真賞心悅目。

  以前,她只覺得他菁英的形象比什麼都搶眼,即使知道他長得不賴,還是不會太注意他的長相,而現在仔細一看,奇怪,他以前有長得這麼好看嗎?即使整形,好像也沒辦法這麼有效率吧?

  他的帥,是俊美得會引人注目的那一種……咳!她會不會太花心了?之前還覺得楊志朋是天下第一美男呢,怎麼才沒多久就覺得顏齡岫長得也深得她心?

  嘖嘖嘖!莫非她也犯了全天下男人都會犯的錯?

  應該是。再醜的人看久了,也就麻木不會覺得這麼醜了吧?咳,雖然有點不倫不類,可暫且就當是這樣,在她的心中,楊特助還是有著屹立不搖的地位。

  對呴,好像很久沒提到楊特助了呢。「顏齡岫,楊特助最近好嗎?」

  「好,當然好。」最近又換女友了,好像是祕書部門的第一美人趙玲玲。不過他厲害的是嘴巴正在吃,還不忘眼觀四方,上個星期還問他梁宸暖是不是公司員工呢……那男人,沒到手的永遠值得追求。

  梁宸暖在客廳沙發坐了下來,無意間在桌子下的書櫃看到一本書,厚厚的,她好奇的拿出來看。

  顏齡岫本來想說什麼,但一看到她手上的書,他臉色都變了。

  「《賈伯斯傳》……」她還沒翻開,他就將她手上的書抽走,她納悶地瞥了他反常的舉動一眼,正好在這時候手機響起。「喂,是,我是。您好……」

  他忙把這來自未來的證據藏好,那是早些時候他拿出來看的,後來小暖來了,他順手擱在桌下就這麼忘了。

  這本書目前見不得光。因為是傳記,賈伯斯生於什麼時候,卒於什麼時候,一生中發生的大事都有記載,這對現在的時空而言,是預言未來十年的書。

  結束通話後,梁宸暖好奇的問:「什麼是《賈伯斯傳》?」誰啊?她好像沒聽過。

  「妳看錯了,只是打發時間的原文書。」

  她以為他質疑她的外語能力,「嘿,別小看我!我英日外語能力不錯,和人吵架沒輸過。」

  「妳是從頭到尾一句粗話罵到底吧?」

  梁宸暖笑了出來。「才不是,是據理力爭。因為要努力把我家的有機花卉推銷出去,在語言方面我可是下過功夫的!」

  顏齡岫嘆口氣。「這種傳記類的書不好看,我有比較輕鬆的小說可以借妳。」見她沒說什麼,似乎也不是非看不可,他不著痕跡地轉移了她的注意力。「誰打電話給妳?瞧妳似乎很開心。」

  她本來就沒什麼心眼,馬上淡淡的答覆,「我的合夥人。」

  「我以為是大客戶。」

  她開心的說:「是啊,是接了一個大訂單喔。就剛才那位小姐啊,她本來是我家有機花卉的忠實客戶,而且還會替我們介紹生意,後來認識一段時間,又同是花藝班的同學,兩人還滿聊得來的,久而久之就成為合作夥伴了。

  「原本她只是玩票性質的投資,後來打算回臺定居之後,才多少參與了一些事務。也真虧得她人脈極廣,花店生意很好,最近我們甚至打算和國外合作,推廣有機花卉和盆栽。」但這部分她有點猶豫,畢竟斥資過大。她這人野心不大,要玩這麼大她會怕。

  聽她介紹如此詳細,他不禁覺得奇怪,她有必要費唇舌去介紹一個他沒什麼興趣的女人嗎?

  看了他一眼,她清了清喉嚨說:「咳咳,她真的是個大美人喔,要不是你有喜歡的人了,真想幫你介紹。說真的,你和她站在一起真的好配呢。」

  這話讓顏齡岫臉色一沉,濃眉攏近。

  咦?她說錯了什麼嗎?也對,人家心裡都有個忘不了的心上人了,她真不該再說這些話。「顏齡岫……不好意思,我知道你對前女友的心意,不該這麼說的。就像如果你明知我很喜歡楊特助,卻要介紹男友給我,要我放棄他,我一樣也會不高興……」

  吼!不道歉還好,怎麼將心比心的話說了半天,他的臉色更難看?感覺就像發現火苗,要取水滅火卻誤把油當水……

  她是很遲鈍沒錯,可也看得出他現在很不高興,看來最明哲保身的方式不是滅火,而是遠離火源。「如果沒別的事,我先回去了。」

  她才起身,他倏地拉住她的手,用力將她往身邊帶。她重心不穩又跌坐下來,正好偎在他懷裡。

  他的動作有力氣,連眼神都很有侵略性。彼此臉蛋的距離不到十公分,令她的心跳加速、再加速……

  而明明是這樣具侵略性的眼神,可為什麼她不害怕!他眼神裡的情緒好複雜,像是有著好多的故事、好多的心情。

  「顏……齡岫?」

  「真的對一個女人心動,男人的佔有慾是很可怕的。除了心儀的女人外,他看不見其他女人,也不會希望有人打擾他們的世界。」說完,他放開了她。

  感覺到他放鬆的力道,梁宸暖鬆了口氣。她還以為……還以為他要吻她呢!看來是她真的踩中了他的地雷,他才給她小小的警告。

  「嗯……我知道了啦。」她的心跳依舊好快,方才他如果真的吻她,她會避開嗎?梁宸暖自問自答……應該會吧。

  會就好、會就好……不對啊,為什麼她的答案遲疑了不只一秒,而且還是「應該」?她是一個這麼隨便的女生嗎?什麼時候變得如此水性楊花了?

  她喜歡的分明是楊志朋啊,還是同一個人,一定是最近和顏齡岫太密集接觸,這才把「革命情誼」當作喜歡。

  她是不是該和顏齡岫保持一點距離了?最近好像真的走得太近。

  再說,自己和楊特助之間,也不能一直都沒有開始吧?

  萬一她一年半載後,廚藝好到可以考廚師檢定考甚至開餐館,但人家身邊早就有別的女人了,那她空有一身好本領要幹麼?難不成到楊志朋家應徵廚娘嗎?

  唔,這事情得要快點開始才好。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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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30 00:24:3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天啊天啊!老天真的很幫忙。她和楊志朋果然注定要在一起。梁宸暖心想,心情雀躍得快飛起來。

  今天小張下午請假,她又來幫忙送貨,才停好貨車,就有一部紅色的跑車在她前面以極耍帥的姿勢切了進來停在花店前面,走下來的正是楊志朋。

  她還在想要怎樣才能和他有開始,沒想到老天就把他送到她面前來了。

  梁宸暖才要下車上前打招呼,沒想到副駕駛座有人比她更早下車,是位一身名牌套裝的美豔小姐,那位小姐一下車就忙著挨近楊志朋,而他也伸出手去環住她的水蛇腰。

  兩人站在一桶桶的花卉前挑著花,楊志朋三不五時手還會不規矩的往下移,在美女的俏臀上輕輕拍一拍。

  梁宸暖所在的位置最利於窺視,她瞪大著眼,不敢相信眼前所見。

  楊特助有女朋友了?別告訴她那只是普通朋友。她一臉備受打擊的模樣,眼眶有些紅了,忽然聽到車窗被人拍了下,回神就看見店員朝她甜甜的一笑,「宸暖,妳來得正好,這兩個客人要的火焰百合沒了;之前客人訂祝壽花籃的紫花長壽菊、香檳玫瑰也缺了,兩個小時後要送出去。」

  本來打算等楊志朋他們走了之後再下車的,可現在梁宸暖即使再不願意,也得下車。

  看著自己一身隨興的穿著,外頭還圍了件防濕防髒的布圍、穿著髒髒的布鞋,和楊志朋身邊的美女一比,真的差好多。

  不過,反正人家都有女友了,管她穿什麼!

  梁宸暖跳下車,走到貨車後把要補的花搬下來。將綁火焰百合的繩子剪開後,直接放入桶子,她和楊志朋靠最近時距離不到三步遠,結果……

  沒有結果,因為他居然沒發現她

  她有這麼難認嗎?

  挑好花、等店員包好花束,這之間少說七、八分鐘,她就在貨車和花店兩處來來去去,但楊志朋始終當她是隱形人。

  終於,紅色跑車開走了,她手抱著一大捆花,目送俊男美女揚長而去。

  「宸暖?宸暖?我說……梁宸暖小姐!」八卦的張碧霞也好奇的伸長脖子看。「妳到底是在看跑車還是看人吶?」

  她長長的嘆了口氣。「原來,這世上有些事,真的還沒有開始就結束了。」

  「妳今天怪怪的,怎麼也有這種傷春悲秋的時候?怎樣,看人家出雙入對的,忽然想到自己還是孤家寡人了喔?」

  梁宸暖不理她。果然員工年紀不要挑太近或長於自己的,像她,人家都不當她是小老闆看,還常取笑她。

  「宸暖,我可是告訴妳,妳要春心大動、想談個戀愛是可以,千萬不要找那種種馬型的花花公子,也不要找那種身體太虛弱,不堪使用的。前者容易得性病,後者容易得心病。」

  梁宸暖看了她一眼。「那剛剛那個呢?」

  「哪個?開紅色跑車的那個?噢,那個千萬、千萬不要。」張碧霞壓低聲音,「那一位是凌霄集團的主管,花心得不得了,他算是我們花店的金主之一,最近常常要我們代客送花,我還多次代他打出肉麻兮兮的卡片呢。他慣用開頭語『××寶貝』,你知道情人節那天有多誇張嗎?他總共要我們替他送出五束紅玫瑰。

  「除了××寶貝開頭的××外,其他內容都一樣,不外乎什麼工作繁忙、沒時間陪過情人節什麼的,最後是愛妳的加上署名,他好像叫……志朋吧?」

  他的確叫楊志朋。「五束?分送五個女人?」

  「沒錯。原以為五束已經破了花店情人節單日同一名客人所購花束的數量,怎知那天傍晚他又出現了,帶走了另外兩束,那一晚,他大概是要連劈兩女吧。嘖嘖嘖,一夜劈兩女,他不怕劈到沒半滴?」

  「他、他是這樣的人」

  「是啊,所以他那款的是標準玩咖。我親戚也在凌霄啊,聽說那位志朋先生的花心,可比他的工作能力還出名。」

  梁宸暖失魂落魄的聽著張碧霞又說了一會話,這才往下一站送貨。

  她很努力的什麼都不去想,可是,當很喜歡一個人,還為他做了很多努力,結果革命尚未成功,卻發現人家身邊從來不缺個「她」,這下她也不用努力了,怎麼可能不去想?

  而楊志朋的花心如果在凌霄這麼出名,顏齡岫又怎麼可能不知道?他為什麼不阻止她,還幫她打聽楊志朋愛吃什麼,說什麼要她把廚藝練精才有希望的話?

  這人根本是騙她的!他在等著看她的笑話嗎?一定是,她就說他這個人怎麼會這麼好,原來是耍著她玩的,可惡可惡!

  比起對楊志朋的生氣,她更氣顏齡岫。前者花心的確不好,可她畢竟只是局外人,根本也沒和他交往過,可後者呢?明知道她喜歡一個花花公子,基於朋友的立場他也該點醒她吧?可他卻什麼也不說,任由她傻傻的一頭熱。

  他根本不把她當朋友!

  今天到底是什麼好日子啊?她一次失去心儀的對象和好朋友—不對,顏齡岫根本不是她的好朋友,好朋友怎麼會這樣傷害她?

  還什麼「李大人」呢!根本是「你小人」,可惡的顏齡岫!

  現在心情真的好糟,好想找人說說話,可是以往的她就不是個會找人說心裡話的人,所以別人才會認為她樂觀活潑,沒什麼煩惱。遇到顏齡岫後,明明認識他不是很久,但他卻像很瞭解她似的什麼都知道,對一個很瞭解她的人,她當然就不設防,很多話都會跟他說。

  無奈像這種時候,她找誰說話去?

  梁宸暖決定喝酒洩憤,買了一大袋的啤酒回家,一罐接著一罐,也不知道到底喝了多少,反正袋子裡的酒越來越少,全都一罐罐的變空,躺到她身邊來了。

  她的酒量還可以,可現在真的喝太多,喝到又哭又笑,還會唱歌。手機響了,她直接就想按掉,卻按到接聽鍵。

  她流著淚,唱起歌來。「……原、原來這就是曲終人散的寂寞~只有傷心人才有,你最後一身紅,殘留在我眼中,我沒有再依戀的藉口~」唱到一半,像是想起什麼,她喃喃的說:「跑車、跑車是紅的,也算一身紅,隨便啦……」

  「小暖?」顏齡岫有些錯愕的聽著梁宸暖反常的話語。她今天不是要到他家做菜?

  方才在通廊遇到楊紫嫣,他被拖住了一點時間,開車回家時打手機聯絡她,可她沒接,回到家中,也沒看到熟悉的身影,他頓時覺得不大對勁。梁宸暖不來,通常也會打手機聯絡他,所以這會他才主動打給她。

  「這年頭千萬不要相信什麼企業菁英!什麼幫忙嘛?騙子!顏齡岫是大、大騙子!」

  他皺著眉。這話是在罵他沒錯,但是她知道他現在正在跟她通電話嗎?她說話有點大舌頭,應該喝醉了。

  「顏齡岫,我要、要跟他絕交!可惡透了!」

  他越聽越奇怪,看了下時間,晚上八點四十二分。這時間,她通常會在家,而方才他仔細聽她那頭的背景聲音,十分安靜,沒什麼音樂,也沒什麼人聲吵雜,應該是他的推測沒錯。

  半個小時後,他驅車到她的住所,按了大半天門鈴,好一會門內才有動靜。

  門打開的一瞬間,顏齡岫嗅到一股可怕的酒味,梁宸暖半掛在門邊,連站都站不穩。「找、找誰啊?」

  「是我。」人都在她面前了,她還是不認得嗎?

  「你、你是誰?」眼前的人她根本看不清楚,很高很瘦……但這不重要,是誰不重要,現在她需要的是有人能陪她說說話、聽她吐苦水。「來,進來。來、來者是客!」

  顏齡岫進到裡頭,順手把門關了,才轉身就又看到梁宸暖窩回「酒窖」,準備再繼續。他一把搶走她手上的酒瓶。「不要再喝了,妳醉了。」發生了什麼事?她說他是騙子?他騙了她什麼……嗯,太多件,他實在猜不出哪件東窗事發了。

  「那又怎樣?我還是記得讓我火大的事,可見醉得還、還不夠徹底。」

  「妳為什麼火大?」

  「今天……我失戀了。」管他眼前的人是誰,她有太多的冒火事,不吐不快。梁宸暖哽咽的說:「我暗戀一個人足足三個多月,以為有希望是近一個月的事,結果一、一秒,才一秒鐘,我就發現自己失戀了,嗚……」她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下午發生的事。

  拼拼湊湊,沒什麼邏輯可言,但顏齡岫大致還是聽出發生了什麼事。楊志朋的真面目這麼快就被發現了?他啜了一口她喝剩的啤酒,眼神一閃。

  楊志朋喜歡送女人花,也曾在梁宸暖家的花店消費,可是沒有近一個月這麼頻繁。楊志朋會變成她家花店的死忠客戶,也算是他的一點小心機。

  「這樣的男人失去了不用可惜,即使有,也是傷心,妳在火大什麼?」

  「我火大不是因為楊志朋是花花公子,而是顏齡岫是個騙子!那傢伙、那傢伙明明知道楊志朋是花花公子,有一堆的女友,他為什麼不說,還要幫我湊合?枉費我把他當朋友!」

  「以妳不見棺材不掉淚的性子,我說他是花花公子,妳就不會喜歡他?不可能的,妳看似柔弱聽話,其實很倔強,與其這樣,還不如讓妳自己去發現。」

  「你的聲音真像害、害我白忙一個月,天天在廚房當阿基師的那個騙子……」顏齡岫曾說有個叫「阿基師」的人堪比廚神,只要她變得和阿基師一樣厲害,就可以抓住男人的胃又抓住男人的心。

  是啊,他也沒否認,人都站在她面前了,她還認不出來能怪誰?他無奈的苦笑開導她,「喜歡上一個花花公子已經很倒楣了,總得從中得到一些什麼吧?廚藝精進,這也算是一項附加價值吧。」

  「他看著我為別的女人的男人忙著精進廚藝的樣子,一定在肚子裡笑翻了,真的是很可惡。」說著說著累了,她頭暈暈的往一邊靠去,將身旁男子的肩膀當成枕頭。

  「他不是笑翻了,也沒有把妳當傻瓜的意思,但不否認的,他很開心,因為可以每天看到妳為他忙碌的樣子。那種感覺像是回到了從前,妳總喜歡膩著他,為他忙進忙出的,總擔心菜色不合他胃口,托著下巴滿足的看著他把妳用心做的飯菜吃下肚。」他頓了下,「以前的妳難得等到我回家吃飯,現在的我卻是每天趕著回家……小暖,只要妳下廚,我一定不會再缺席。」

  梁宸暖醉眼惺忪的看著他。「你在說什麼?為什麼我聽不懂?」

  就是她沒清醒而且聽不懂他才能說。他無意讓她懂,只是說給自己聽。

  梁宸暖想站起來,卻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地、地在轉……」

  「妳要幹麼?」

  「走、走開!我想吐……嘔……」

  「什麼?凌霄的場布」梁宸暖的聲音不自覺的揚高。

  有沒有搞錯?現在「凌霄」這兩個字對她而言,簡直比惡夢更惡夢,她才不願意。

  問她為什麼現在聞「凌霄」色變?就算同時失去暗戀的對象和朋友,也該是別人躲她,而不是她躲人家吧?從頭到尾她又沒做錯事。

  本來是這樣沒錯,在她喝掛了,在顏齡岫到她住所前是這樣沒錯。之後就……

  一想到喝醉隔天早上起來的景象,她就很、想、死!

  那天早上她一醒來,發現自己穿著一身性感睡衣躺在床上,其實這也沒什麼奇怪,她的睡衣都是材質極好,又很……咳咳,涼快的那種,既然自己喜歡有什麼不可以?誰說一定要穿給男友看?這樣說來,沒有男友的女人一輩子就不能穿性感睡衣嗎?她自己也有眼睛可以看啊……

  不對,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前一天晚上喝到茫酥酥,連怎麼上床都不知道,哪有可能神通廣大的換好睡衣再睡覺?

  接著到浴室,看到一堆髒衣物,雖然有簡單沖洗過,仍有淡淡的酒氣及怪味,八成是她吐了。

  她很努力的想,昨天有誰到過她家嗎?碧霞?婉明?小冬?怎麼辦?想不起來啊……

  不對,好像一直有人在跟她說話,聲音很低沉,是個男的。

  會到她家的男人……顏齡岫聲音真的很像耶,媽呀!

  別告訴她,替她換下衣服的人是他,光是想到她醉到不省人事、任由人家宰割的樣子,她就羞憤欲死。

  直到盥洗好,換上衣服要出門前,她才看到貼在門上的藍色便利貼。

  小暖:

  換洗衣物口袋裡的手錶,我放在浴室的鏡子前。妳昨天吐得厲害,我幫妳弄了些熱湯在爐子上,記得喝。

  我回去換衣服準備上班了。有什麼事情再聯絡。

  顏齡岫

  看完了紙條,梁宸暖只想掩面尖叫,真的很想哭啊。

  噢,真的是他!那個冷冰冰的、臉上沒什麼表情的顏齡岫。

  然而她想發作卻又無從發作起,人家是出於好意,她能說什麼?也可能是他給她的感覺一直是正經八百,所以很難想像他色咪咪的樣子。再說,他只是好意替她換了衣服,沒做什麼事吧?

  而且,他還會顧及她嘔吐傷胃,幫她熬了熱湯,叮嚀她記得喝,比她家老媽還關心她……

  這樣的男人,要說他真的只是壞心眼的想看她笑話,才不告訴她楊志朋花心且有女友一事,她的指責是太過了。醉過、哭過、吐過,一覺醒來後,她好像也沒那麼生氣了,但對於顏齡岫的感覺,倒是由生氣轉為尷尬。

  什麼叫「再聯絡」?不要再聯絡了。起碼短時間內,她看到他會不好意思啊!

  真的,從那天開始,她就開始躲顏齡岫。不接電話、不看簡訊、不回簡訊,顏齡岫是個忙人,也沒時間跟她玩這種你追我跑的遊戲,幾天後,電話變少、簡訊變少,就逐漸沒聯絡了。

  一個月過去,他再也沒找過她,日子這樣一天一天過,不也挺好的?以前沒遇見他時,她也這樣活了二十多年,只是……現在好像又有那麼點不對勁。

  她開始會想念顏齡岫,想他時常盯著她若有所思的樣子;想他刻薄不留情面的批評她的廚藝,然後還是面無表情的吃完它;想他其實有很體貼的一面,可又怕人家發現似的努力掩飾;想他總會靜靜的凝視著她,她無法形容那種感覺,但她真的有股被溫暖環繞的感受。

  明明覺得不聯絡比較好,卻還是忍不住的想起他。

  是不是因為這樣,她近來時常作夢,夢的內容不太記得了,不過好像有老外,場景也不太像是在臺灣……真奇怪,那是什麼怪夢?

  停!現在是面對現實的時候。梁宸暖強迫自己專注在對話上。

  「對啊。」電話那頭的人聽見她的語氣,不自覺也有點遲疑。「就、就布置的花藝老師出了車禍,得調救兵。」

  「我很忙耶,妳找別人啦。」

  「不行啦,張老師說妳插花還行,時間不夠了,而且由妳的位置出發到這裡最近。」

  「我、我……」平常不擅說謊的人,一時半刻還真找不出好理由拒絕。

  「就這樣了。」

  「掛了?這樣就掛電話了?」梁宸暖不敢置信的盯著手機。有沒有搞錯?她還沒有答應去幫忙耶!怎麼這樣?厚,沒時間再蘑菇了,既然推不掉,那她也只得硬著頭皮上了。

  更何況,場布是在大飯店,不是在凌霄大樓,她遇見顏齡岫的機會是很低很低的。而場布是在宴會前,沒哪個高級主管會在場布時間待在那裡吧?

  心理建設做好了,她還是不放心的變身歐巴桑,換上必備的穿戴用具口罩和頭巾。她其實不介意再多戴副墨鏡,可是怕自己還沒進飯店大廳就被人家當可疑人物攆出來。

  方才照了鏡子,真的很像歐巴桑,這樣沒人認得出她了吧。

  開了二十分鐘的車,停好車後,她快步進入布置會場。她的樣子和飯店的清潔婦打扮差不多,沒引起太多的側目。

  看著早已就緒的花材,她認命的插起花來。今天日子太好,婚喪喜慶一堆,昨天補花補到差點虛脫就知道今天絕對是個大日子,怪不得花藝老師一出事,根本找不到人手來幫忙。

  除了現場的兩大盆花,花籃、花圈也陸續送來,場布花卉的部分差不多可以大功告成了。

  呼,幸好,沒有延誤到人家的時間。

  把剪下的枝葉收拾好,梁宸暖準備要離開,驀地見到前方十幾公尺處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我的媽呀!顏齡岫

  忘了自己此時已是歐巴桑,她連忙轉過身去躲開某人的利目。

  這男人這個時間在這裡幹麼啦?他是從總經理的位置一路被貶到來督促會場了嗎?現在她要怎麼辦?有了,如果沒記錯,她上次送花材來時發現有個地方可以走後門出去。

  梁宸暖正要移動步伐,有個工作人員突然叫住她,「那個阿桑,妳是花店的人吧?有盆花送來的時候有點壓壞了,可以麻煩重插嗎?」

  梁宸暖本想拒絕,那不是她家花店的,可想一想仍是算了,不過是個小忙,她就過去將花重新插過就好。

  插好花後,她忙尋找著顏齡岫的身影,他卻不見了。

  唔,還是走後門好了,大門口都是一些西裝筆挺的人,她這模樣反而奇怪。

  她像一隻滑頭泥鰍似的尋找逃走的路線,眼見後門就在前方了,她加快腳步要離開,忽然—

  「等一下,前面的歐巴桑!」

  這聲音……猛地倒抽一口寒氣,梁宸暖止住了步伐。

  顏齡岫來到她面前,盯著她,繞著她走了幾步。「花店的歐巴桑嗎?」

  梁宸暖只能點點頭。

  「新娘休息室的花插得很糟,可以幫忙一下嗎?」

  現在是怎樣?只要花插得不好就找她這個歐巴桑是不是?新娘休息室?她們家花店沒接這筆生意吧?

  她正待要拒絕,他又說:「時間有點急,可以快點嗎?」

  梁宸暖被拉著走,終於體會到啞巴吃黃連的感覺,只能在心裡大聲吶喊:真的很過分耶!

  可是,顏齡岫的大手牽著她的,溫暖的感覺烙進她的心,她的心跳越來越快,快到不知道掙扎,就任由他牽著,腦袋也一片空白。

  直到見到整齊的擺設、乾淨的空間以及入眼的大床,一回過神太過震驚,忘了自己目前得暫時性啞巴的她脫口驚呼,「這裡是新娘休息室」專門……咳,休息用的?

  顏齡岫揚眉,「我住的公寓在重新隔間,這裡是我暫住的地方。」這家飯店是凌霄集團名下的投資,必要時高級主管可以用極低的價格入住。

  梁宸暖一怔。厚!她忘了她不可以開口說話……等等,顏齡岫一點也不訝異歐巴桑就是她?

  「口罩還要繼續戴著嗎?」

  果然!真無趣。她把頭巾和口罩拿下。「你早知道是我?」

  「我在大門口往裡面看,看了幾眼就知道是妳了。」

  「騙人!很久以前這身打扮騙過楊特助,前些日子,我穿著送貨的衣著也沒特意遮掩,而且還在他面前晃半天,他也沒認出我。」嘖,不小心又提到那個人了。

  「因為他的心不在妳身上。」

  「說的也是,他身邊那時有個大美人呢。」她淡淡一笑說。

  顏齡岫仔細觀察她提到楊志朋時的神情。看來那個人,不足為懼了。

  梁宸暖也思忖著。真奇怪,事隔才一個月,提到楊志朋,她居然已經可以這麼雲淡風輕?可能因為她之前只是憑著一面之緣就留下極好的印象並暗戀著,沒有實際的交往,更不清楚真實的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吧。

  人通常會因為印象好卻沒有進一步瞭解而過度美化一個人,但這樣的美化其實只是自己的想像,很容易因為事實真相的呈現而瓦解。

  像是網路的虛擬世界,在遊戲中可以是身經百戰,怎麼都死不了的大將軍或是武藝超群的大俠,可在現實生活中,就只是個過馬路會被車撞飛出去,然後在醫院躺個一年半載的普通人。

  知道楊志朋是個什麼樣的人之後,說不失望是騙人的,可是與其說她傷心難過,不如說震驚訝異來得多。

  梁宸暖打量了一下四周。「你帶我來這裡幹啥?只是告訴我,你搬家了?」

  這種事他早在簡訊中就告知了,只是她怕是連簡訊都沒看。他不置可否的聳聳肩,沖了杯茶給她。「妳呢?要躲到什麼時候?」

  「誰躲了?我才沒有。」她啜了口茶掩飾心虛。真是的,當鴕鳥一向不是她的專長,被逮著就逮著了吧,大方一點。反正那晚喝醉的事,一定給顏齡岫添了不少麻煩,這份人情就讓他抵掉騙她的部分,剛好一分也不少。咳!沒錯,就是這樣。「真香,這是什麼茶?」

  人家都不承認躲他,就當沒有好了。「英國伯爵紅茶,原產地買的。我出差了近三個星期,到西歐各國和美國。」

  「喔。」

  「我有帶禮物給妳。」他遞了一個紙盒給她。

  「禮物?我可以拆開嗎?」

  被默許後,她小心翼翼的拆開禮物,裡頭是一個音樂盒,上蓋是一束水晶玫瑰花束,掀開盒蓋後,裡頭的音樂則是生日快樂歌。

  「好漂亮喔!謝謝你。」梁宸暖眉開眼笑道:「雖然我的生日已經過了,可聽到這音樂還是好開心。告訴你一個祕密,生日快樂是我最喜歡的歌,我不愛什麼給愛麗絲、藍色多瑙河,就是喜歡這簡單重複的旋律。我要的幸福也是這樣,越簡單越好,可是長大後才知道,越簡單越不好得到。」

  「妳會得到的。」他輕聲的說。

  她一愣。他又用那種很有感情的眼神看她了。他不知道嗎?她很容易被影響的,看別人哭,她會想哭;看別人笑,她也會跟著開心;當別人用深情款款的眼神看著她,她也會想太多的……

  「顏齡岫你一定不知道,你有一雙會漏電的眼睛。」心跳還在加速,但她努力的告訴自己別想太多。

  「漏電?」不是放電,而是漏電?感覺不是什麼讚美的話。

  「就是時常在不經意的情況下電錯人。」

  「有嗎?」

  「有啊,我就是受災戶。但是我知道,你無意電我,我只是不小心被電到……不是啦,我的意思是說,不小心發現你會漏電……厚!反正……唔……」她忙著解釋,可又越描越黑,滔滔不絕的小嘴瞬間被充滿男性氣息的薄唇給吻住。

  顏齡岫的吻直接而強勢,梁宸暖只能遲鈍且被動的受他引導,直到她呼吸困難了,他才結束這對初學者而言略顯艱深的法式熱吻。

  「你、你、你……」他他他……他吻了她梁宸暖霎時面紅耳赤,外加呼吸不順。

  「現在妳還覺得我在漏電嗎?」

  「啥?」

  嘖,看來她腦筋還在短路,沒法子思考。「工作上,我一向目標明確;在感情上,我也不會錯認對象。」

  梁宸暖依舊過度震驚中回不了神。

  顏齡岫看了下錶。「樓下的宴會開始了,我得下樓。本來想帶妳一塊出席的,可妳應該沒有帶衣服換,下次吧。」他拍拍她的臉。「妳乖乖在這裡等我,我會盡快脫身。這裡的東西妳可以隨意使用。」

  一直到顏齡岫帶上門離開,梁宸暖才慢慢的恢復思考能力。

  方才她在抱怨楊志朋認不出她時,顏齡岫說了句「因為他的心不在妳身上」,那反觀之,顏齡岫能一眼認出歐巴桑是她,就是說他的心在她身上嘍?

  工作上,我一向目標明確;在感情上,我也不會錯認對象。

  他一開始的目標就是她?可是,他不是有一個很喜歡、很喜歡的前女友嗎?

  不,「前女友」就表示是過去式了,他隨時可以再喜歡別人……

  所以,剛剛他那是在告白嗎?他連句最簡單的「喜歡妳」都還沒說,她更沒有點頭要交往,他就這樣大方地吻了她

  程序不對啦,可是……可是她非但不討厭他吻她,甚至感覺還不賴……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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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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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30 00:24:48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一家靜謐的咖啡館,有咖啡香、西洋老歌、美式鄉村風的裝潢。這家咖啡館沒有連鎖店的時尚新潮,卻仍吸引了相當多的客群。

  顏齡岫啜了口香醇的咖啡。這邊的藍山相當不錯,以往的他,較鍾情不帶酸味口感的曼特寧或是義式濃縮,可因為梁宸暖偏好藍山,後來每到一個氣氛不錯的地方,他就會先試試該店的藍山,考慮下一回要不要帶她來光顧。

  這家店還不錯,下次可以帶她來。

  「總經理,心情不錯啊?」

  顏齡岫回神,想起此時對面坐的人可不好應付,他眼神又恢復了慣有的冷漠。「莫名其妙被騙出來,誰的心情會好?」

  「喂,別這樣好不好?我這招『挾天子以令諸侯』也不過是把你騙出來喝個咖啡,你的臉有必要這麼臭嗎?」方才明明看見他神情柔和,這會又冷下來了。但楊紫嫣仍是笑吟吟的,他的臭臉完全影響不了她。

  「妳不該假借總裁的名義約我的。」那是由祕書傳達的話,直到楊紫嫣單獨出現,他才知道自己上當了。「宴會還在進行中,我得回去了。」在自家飯店舉辦的企業宴,凌霄是主人家,身為總經理卻提早離席容易落人話柄。更何況,他不喜歡和楊紫嫣有什麼牽扯。

  他對這個二○○二年充滿了不確定感,和很多人的交集都與記憶中的不同,因此他只能更加步步為營,不讓以往的憾事有再發生的可能。

  「喂,好久沒見面,我以為可以敘敘舊。」大小姐有點不開心了,她對他的心意有這麼難懂?還是他太遲鈍?

  顏齡岫從美國回來至今一年多了,她每次回國總會黏著他,雖然他都不太給黏,似乎對女人沒興趣,可卻也沒有交往密切的女友,看起來性向也正常啊。

  爸爸似乎看出了什麼,跟她說過不只一次,她可是他的寶貝女兒,他若跟顏齡岫提,就不信他會拒絕。

  可是,就她瞭解的顏齡岫,來這招,如果他也有意,接受了就罷; 如果無意,到時不僅老爸顏面掛不住,只怕也會損失他這名大將,這兩個一老一少,一個不容人家拒絕,一個不喜歡勉強自己湊在一起,很恐怖呢。

  說實話,她現在有點焦慮,因爸爸會這樣跟她提,想必也有意和顏齡岫結親。再加上目前集團內的狀況,他確實有點危機四伏,一步都不能走錯,否則一旦她爸爸惱羞成怒,那可怎麼辦?

  「大小姐。」

  「停!這稱謂從你嘴巴說出來我會鬧頭疼,請叫我紫嫣,可以嗎?別這麼急著回宴會,那對你而言可是『鴻門宴』。」

  顏齡岫看著她。「為什麼?」

  楊紫嫣想了一下。「你剛出差回來,有件事想必你也有耳聞了。紀念醫院院長人選生變一事。」

  提到紀念醫院,顏齡岫的神情變得嚴峻。「回來公務多,倒是還沒聽說。」本來楊瀚成紀念醫院的事,和他這外人一點關係也沒有,可因為某人,他真的無法不在意。

  二○○二年時,顏國禎該是升上副院長吧?怎麼,這個二○○二他更加志得意滿,直接當上院長了嗎?

  「你父親……我是說,顏主任的丈人前劉董事,上個月去世了,他將所有的財產留給獨生女。前劉董事擁有相當多的凌霄股份,算得上大股東,其實以顏主任的資歷要競爭副院長一職是有難度,可他的妻子卻把他推上了副院長的位置。」楊紫嫣會知道顏齡岫的家世,是無意間聽說了一些,後來她請徵信社調查,才知道更詳細。

  因此她也才明白,顏齡岫為什麼對外說他沒有父親。顏主任這樣的男人,的確枉為人夫、人父。幸好老爸和前劉董事不合在集團內向來不是祕密,也幸好前劉董事是少數擁有不少股份,卻不干預集團經營方針的掛名董事,他安於紀念醫院的院長一職,寧可在那裡當王,也不願在集團裡受氣。

  顏齡岫發現她知道了他的背景,並沒多說什麼,更沒追問她從什麼管道得知,只是擺明了不愛聽到那男人的名字。

  而楊紫嫣不會無緣無故扯上這個,這些話應該只是開始,不是結束。

  「然後呢?妳還沒解釋『鴻門宴』三個字。」

  「前劉董事不愛管凌霄的事,他把它當投資,可是他的女兒,新任的劉董事不同,她非常熱衷干預集團內部的事,也似乎知道你和顏主任的關係,在你出國期間還調閱了所有關於你的資料。」

  原來是那「資深小三」?顏齡岫冷笑,「是嗎?」

  「你在國外這段時間,副董想退休,所以力薦你接手他的位置。」

  「升官?我和他的關係不太好,而且以副董這種想為凌霄鞠躬盡瘁的性子,在身體狀況及一切條件都允許的範圍下,會想退休?不可能吧。」他們都知道升副董明為升官,實則是權力架空。

  「齡岫,劉薔華董事和副董是親戚關係。」她直接點明。

  顏齡岫一笑,沒有太訝異。

  「劉董事對你有敵意,而且前劉董事性子與人為善,董事會中有不少他的人,即使老人家不在了,情面依舊蔭子孫。當年我父親曾說過,如果劉叔是個有野心的人,即使他手中持股居多,真的硬槓上,他不見得討得了便宜。」她父親的經營能力一流,可是為人太實際,美式作風的方式不留情面。劉慶居是學者出身,沒什麼經營手腕,處理起人際關係倒是極圓融。

  顏齡岫看著楊紫嫣,瞧她憂心忡忡的,不禁挑起眉。「我又不競選總裁,怕什麼?」

  「齡岫,那位劉董事很狡猾的。」

  「嗯哼。」那也是妳父親該傷腦筋的吧?

  「齡岫,父親雖然極為欣賞你,可如果沒有絕對的理由,他不會明目張膽的護你。」楊紫嫣這麼說時,白皙的麗容染上了豔色。

  他裝作聽不懂那「絕對的理由」是指什麼。「看來,我得在工作上好好力求表現。能讓一個老闆理所當然維護部屬的理由,還有什麼比讓公司賺錢更好的呢?」而那個只會在公司興風作浪卻無所建樹的女人,他等著看她可以玩多久?

  「齡岫……」

  「沒事的話,我要走了。」他準備起身,可他的手卻忽然被抓住。「紫嫣?」

  「我喜歡你,從很久以前就喜歡你了。」楊紫嫣說:「別回宴會去,我爸……大概看出我對你的感情,打算在那些董事們都在的場合,暗示你是他未來女婿的人選。」

  顏齡岫怔了一下,倒是沒想到他們還有這招。

  楊紫嫣整個臉都羞紅了。「我、我很抱歉造成你的困擾,可是齡岫,我父親的性子你也知道,他不容許自己被拒絕,我擔心面對劉董事的敵意,如果我父親不相挺,甚至擺明不管,你的處境會很為難。」

  顏齡岫皺眉,但下一刻就笑了。「我感念總裁的提攜,可是,我很不喜歡凡事順從甚至被牽著鼻子走。」這種另類逼婚也太荒謬了。

  他是喜歡工作,享受在其中獲得成就感,但如果為了保住這份工作而必須犧牲掉比成就感更重要的幸福,那他為什麼要工作?

  「喜歡我很難嗎?我以為對很多男人來說,我算是個不錯的對象。」楊紫嫣自嘲的笑了笑。「可是你……好像從來不把我當對象考慮。」

  「妳很好,各方面條件都是一流,但是我有喜歡的人了,妳條件再好,也不是她。」

  聞言,她訝異到無以復加。

  他有喜歡的對象?為什麼她從來不知道?

  淺粉、桃紅、亮紅……有著紅色小碎花的洋裝,梁宸暖真的很適合亮色系。皮膚白皙佔盡了好處,穿什麼顏色都好看,只是看來看去,顏齡岫還是覺得紅色最適合她。

  梁宸暖試穿了一件又一件的衣服,開始換一兩件還覺得有趣,換到後來就不這麼有趣了。尤其有些衣服是很性感,可她穿了會害羞,連拉開簾子都不好意思。像現在身上這件,桃紅色大波浪垂吊剪裁的時尚襯衫,她就不懂唯一的那顆釦子為什麼要開得這麼低?乳溝都露出來了……

  「小暖,好了嗎?」

  「這件不、不適合我啦!」

  她本想糊弄過去,可顏齡岫輕拍了一下簾子,然後便拉開。

  他怔了一下,站在自己面前的她如同盛放的薔薇,美得令人驚豔。她果然很適合紅色系!

  「我覺得……」她還在對身上的衣服東拉西拉,極不自在。

  「很漂亮。有些女人穿起這種衣服就像賣弄風騷,可我的小暖不會。不經意的展露性感,很有女人味。」

  後來這件衣服到底買不買?買,當然買。然後呢,那位方才還嫌太露的女人,已經決定會開開心心的穿,而且還會常穿。

  只要顏齡岫喜歡,她就不會拒絕,最近這種情況太常發生了。

  從那一吻之後,她依舊沒聽到他的正式告白,但兩人已常常像這樣黏在一起,只要時間允許,每天至少見一面,一起吃個飯或喝咖啡,假日就到處走走逛逛。

  一切都如此理所當然,無須刻意,很自然的,兩人獨處時,他吻她的次數絕對不少。她並沒有拒絕,甚至喜歡上這種程度上的親密。

  若問她喜歡顏齡岫嗎?

  老實說,她不知道怎麼樣才叫喜歡,可是她喜歡黏著他,也喜歡被他需要的感覺。

  她工作時間不一定,他放假她不見得放假,偶爾遇到她送貨不能約會,他居然就跳上副駕駛座陪她送貨。

  而有時都晚上八、九點了,他還在公司忙到分身乏術,她就索性買了甜點和咖啡去找他。通常這種時候,她會多帶一份給吳祕書,所以每次吳祕書看到她出現,就像看到救星一樣,因為顏齡岫是那種一忙起來就不知道要吃飯的人,上司肚子不餓,小祕書哪敢喊餓?

  只不過最近幾次,她老是感覺吳祕書想跟她說什麼,可終究沒說……算了,私人的事暫且不提,公司的事她不懂,吳祕書說了她也不能怎樣,更幫不上忙。

  總之,她喜歡顏齡岫牽著她的手散步;喜歡他縱容她有時的小任性;喜歡他看她的眼神永遠帶著眷戀,甚至以前覺得他那有點恐怖又沒什麼表情的臉,都變成了「有個性」。

  兩人在一起的時候,有著她無法形容的愉快,感覺什麼都對了。如果這就是喜歡,那麼是的,她喜歡他,非常非常的喜歡。

  將衣服換回來後,她走出更衣室,發覺他又皺起了眉在發呆。

  這個表情最近很常見,他有什麼不愉快或解決不了的事嗎?

  來到他面前,梁宸暖用手撫了下他攏緊的眉。「你最近常發呆,發生了什麼事嗎?」

  「沒什麼,可能昨天搬回家裡,整理東西到太晚睡。」工作上的事他從來不對她提。說他ㄍㄧㄥ也好,總覺得那是他該自己處理的部分。

  他最近的確有些煩心事,楊紫嫣還真說對了,劉薔華董事真的大小動作不斷。而她有動作,如果沒事讓她藉題發揮,能起的作用不大,偏偏最近他的左右手發生了拿回扣事件,又加上營業部出了些事,這些都被她拿來作文章,直指他這個頂頭上司要扛責任。

  開董事會議時,炮火居然全都聚集到他身上,總裁更似乎也以這件事在「試水溫」,想知道他這個總經理可以頑固到什麼地步。他知道,總裁在等他求助,而到時,總裁就順勢可以提到女兒楊紫嫣的事。

  遇到問題就求助,那也未免太不像他,不低頭的結果就是,他從總經理的位置被拉下來,目前職稱為總監。

  梁宸暖笑著說:「搬回家啦?應該找個時間去看看。」

  「有點懷念妳的手藝呢。」不讓公事困擾,壞了陪她逛街的好心情。「今天就來吧,我們可以先去買好食材再回去。」

  「好,我的手藝可沒因為倒追不到楊特助而擱下,最近多學了好幾道菜喔。」她表情有點訕然。越瞭解顏齡岫越覺得這男人有夠腹黑,搞了半天,那個想交個廚藝一流女友的不是楊志朋,而是他自己。

  就說嘛,楊志朋感覺就是個外貌協會的人,女友廚藝行不行是在其次吧,大概只有他這男人會去注意這些。

  還有啊,後來她才聽顏齡岫招認,那個什麼大仁哥的,搞了個半天原來一直暗戀著女主角,後來也和女主角有情人終成眷屬了。

  現在想想,這個男人真恐怖,他對某件事志在必得時,先前幾乎是不動聲色,直到確定事情十拿九穩了才顯露心跡。

  幸好她喜歡上他了,要不然,真的要跟這個人保持距離,免得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顏齡岫失笑,「還記恨?」

  「沒啊,怎麼敢記恨?」梁宸暖俏皮的皺了皺鼻子。「人的心呢,就拳頭般大而已,動不動就裝了一堆恨,怎麼有裝下愛的空間啊?要是我,寧可拿來裝愛,把恨擠到邊邊,甚至擠出去,這樣不是比較快樂嗎?」她笑了。

  他定定的看著她。

  「幹麼這樣看我?」人家會不好意思。

  「很久很久以前,有個人跟我說過類似的話。」仔細想想,小暖和他母親的性子很相像,樂觀、溫和,有滿滿的傻氣,以及相信愛情到無可救藥的浪漫主義。

  他曾經非常討厭母親的傻,因為那讓她把自己置於那麼狼狽的地步,可是,他最後還是愛上了一個又傻又可愛的小笨蛋。

  「那個人是你……你的前女友嗎?」

  「是我母親。可惜的是,那時的我並沒有聽進去。」

  梁宸暖又笑。「那我一定是她派來提醒你的。」她聽他提過,他母親在他十三歲時往生了。而他不提父親的,只有一次淡淡的說「不在了」。

  「好,我會記得妳說的話。」妳的確提醒了我,用令我無法承受的方式。顏齡岫撫著她的臉,溫熱的、活生生的,即使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事,他還是感謝老天給了他這個重來的機會。

  難得悠閒的午後,兩人牽手並行著,心情愉快而平靜。

  梁宸暖偶爾抬起頭看著顏齡岫—真奇怪,明明最近才喜歡上這個男人,可為什麼她像是認識他好久、好久了?這樣平靜的幸福,她彷彿等了一世紀似的。

  她閉上了眼,倚著情人的肩繼續前行,緊抓住分分秒秒的幸福。

  一聲尖銳的嗓音,壞了這難得的寧靜溫馨。「哎呀,我當是誰呢?原來是顏總監吶!」

  總監?梁宸暖一怔。不是總經理嗎?她看了眼顏齡岫,心中暗忖:這個長得精明外露,顯然頗有來頭的歐巴桑是誰?

  顏齡岫本能的將梁宸暖拉到身後,表情高深莫測的看著劉薔華,淡淡的招呼,「劉董事。」

  「帶女朋友出來購物啊?唉,你也真看得開,我原本想說這回降職會讓你氣到吃不下、睡不著呢,看來還好嘛。」

  「託您的福。」無意起爭端,他口氣淡漠的回應。

  「其實只要你願意,要官復原職甚至爬得更快更高也不是難事,楊總裁可是很屬意你當他的乘龍快婿呢。」劉薔華看了眼被他高大身形掩去了半個身子的清秀佳人,嘴角的笑絕對稱不上不友善。

  「您說笑了。」顏齡岫冷著臉,嘴角卻輕揚起來。

  「這麼明顯的事,怎麼能開玩笑呢?人人都在傳,楊總裁的獨生女和你早就在美國認識了……就說嘛,你從美國回來之後怎能升遷得那麼快?以你在凌霄一再破例升遷的情況來看,兩人八成是早口頭上約定了,否則怎麼解釋你的平步青雲?」

  顏齡岫還是笑,臉上寒意加驟。

  「我當你會多有骨氣呢,弄到最後還不是和你父親一樣,只能攀住像我這樣的裙帶關係飛上天。」她看了眼他背後的佳人。「你這情人看起來是挺乖巧的,我想和楊家小姐結婚後,你還是可以包養她,到時她手上那些精品絕對能憑著『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而再升等。」

  梁宸暖的心怦怦跳。她當然相信顏齡岫,可是聽到楊家千金和他之前就認識的事,她不禁想到那個令他難忘的前女友。

  那個前女友就是總裁千金嗎?而且原來他父親沒死,只不過似乎是背叛了他母親另娶別人。他對他父親想必是恨極了才不願相認吧……

  「妳這『資深小三』說起當別人第三者的心情,倒挺有說服力的。」顏齡岫的話輕輕的,卻有足夠的力道讓劉薔華變臉。

  「什、什麼資深小三?」

  「不是嗎?明知道使君有婦,還用懷孕這招來逼婚,即使妳已經成功扶正幾十年,還是抹不去搶人夫、破壞人家家庭的第三者事實。」

  「我沒有破壞,每個人都有讓自己過得快樂的權利。」

  「即使妳的快樂會讓別人完整的家庭崩解?」

  「妳母親連個男人的心都抓不住,憑什麼怪我讓她的家庭崩解?你父親要真那麼愛你們母子,就算我怎麼誘惑他也不會拋家棄子!」

  「妳總算承認妳誘惑他了,也承認那個男人是拋家棄子。聽我媽的好友說,妳當年可是一問三不知,拚命的哭、拚命的卸責,像是背負了全天下的委屈似的。人家都說年紀大了,記性不好,妳倒是越老越清明,就不知道再隔個幾年,妳會不會突然大徹大悟承認自己當年的罪行,跑去我媽墳前磕頭懺悔。」

  「你!」

  「妳這種人,千錯萬錯都是別人的錯。妳可能不知道那個輕佻浮誇的男人心被狐狸精吃了,所以家中妻子即使做再多、犧牲再多,也抓不住他的心。但在這個事件後,狐狸精卻極力撇清罪行,妳覺得合理嗎?」

  「哼!即使我當年做了不少罪孽深重的事,那又怎麼樣?這麼多年過去了,我依然過得很好,有愛我的丈夫、出色的兒子,而且可以預知,一切只會越來越好。反觀你們母子呢?母親早早就死了,兒子依然被我玩弄於掌中。顏齡岫,你想你這回的總監可以當多久?不知道什麼時候又要往下掉了。」

  一股極度不平的怒焰,瞬間在顏齡岫心中被挑起。

  他的職位是小事,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只是這樣的女人,為什麼可以沒有任何的懲罰和報應?

  這一剎那,很多許久不曾再想起的往事又一一回到腦海,母親的苦、他寄住在劉家那段日子的屈辱……

  「對了,還有件事本來一直是個祕密,可不知道為什麼,我今天突然很想說。你知道你媽死後,為什麼我願意收留你一段時日嗎?因為我曾私下去醫院看她,看她骨瘦如柴的樣子,我只有一個想法—這就是和我爭男人的下場。

  「你母親大概知道自己來日無多,請求我收留你,而我一點也不想,於是刁難她說,她如果跪著跟我道歉,懺悔自己不該遲遲不簽離婚協議書,那我就答應她。呵,母愛真偉大,她真的照做了,沒力氣下床的她是滾下床的,直接趴跪在我腳跟前。」

  顏齡岫臉色難看,手握成了拳頭。

  她揚眉一笑。「你母親爭不過我,你也省省力氣吧。呵呵,公司見了。」

  劉薔華離開後,顏齡岫仍是佇立在原地,許久不動。

  梁宸暖猶豫了一下,輕喚,「齡岫。」他一向喜怒不形於色,可他的臉色現在卻鐵青到恐怖。

  他是真的發怒了吧?她想安慰他,卻不知道怎麼開口。她也是第一次得知他家的事,還知道得這麼完整……

  「齡岫……」方才那貴婦真的很可怕。

  深吸了口氣,忍下眼中屈辱憤怒的淚,他微瞇起眼。「沒事。走吧。」

  他有很多壓抑的事吧?在她面前他總是一副頂天立地、什麼事都扛得下來的模樣,可她知道,他也有很累、很無奈的時候,如果她能多點才能,或許就能幫他什麼,也許就是因為她沒能幫得上忙,他也才什麼都不對她說。

  連被降了職,他也不曾說,她忽然想,如果是那位總裁千金的話,一定能幫他很多吧?

  兩人到生鮮超市買了東西要到他家煮,顏齡岫的話明顯少了許多,開車也有點心不在焉的。

  梁宸暖沒打擾他,心想就讓他靜一靜,她陪在他身邊就好。

  把車停好之後,兩人步行回公寓,遠遠的就看到一名妙齡女子站在公寓的階梯上,似乎在等人。

  她看到那名女子時,明顯一怔,脫口而出,「楊小姐?」怎麼會在這裡?

  楊紫嫣一看到他,快步的走過來。「齡岫,你……咦?宸暖」

  顏齡岫看了下梁宸暖,又看了眼楊紫嫣,莫名的心一跳。「妳們認識?」

  梁宸暖說:「紫嫣就是我跟你提過的,我花店的合夥人吶。」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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