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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顏齡岫被火車內的空調冷醒,他甩了甩頭,喚醒了睡迷糊的神智。方才他作了夢,夢見他和梁宸暖的從前、彼此認識的過程,和她要回臺灣時,他趕到機場見面的事。
他摸了一下口袋,將她送他的記事手札拿出來,隨手翻了一下。
「時間過得好快啊,小暖。」二○○○年的事到現在,足足有十二年了,以前覺得不重要的事,如今卻記得比什麼都清楚。
他看了眼放在一旁的花束和蛋糕,心想道:妳是這樣容易滿足的人,只有一束包裝好的玫瑰、一個小小的蛋糕,而這種隨時可以滿足妳、讓妳開心的事,我為什麼總有辦法忘記?
他紅了眼眶,在心中一嘆,將手札放回口袋,起身走向洗手間,想去潑個水洗臉。
他潑了潑水,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卻好像……好像有什麼不對?算了,今天真的好怪,一上火車人就昏沉沉的,即使是洗過臉的現在還是精神不濟。
回到座位後,他拿出祕書替他準備的《賈伯斯傳》來看,但看沒幾頁,他的眼皮又沉了下來,勉強甩了甩頭想提振精神,卻也沒用。他的意志力一向堅強,今天真的反常,他像是服下了安眠藥,不一會又沉沉睡去。
陷入黑暗停留在他腦海中最後的想法是—真的這麼想睡,可不可以讓他在夢裡再見到小暖?
他好想她,真的好想她。
小暖……
一朵紅玫瑰代表唯一,三朵代表我愛你,十朵代表十全十美的愛,十一朵代表最愛,九十九朵代表永恆……
是誰說過,無論一朵、三朵、十朵還是十一朵都涵蓋在九十九朵裡頭的?梁宸暖本來以為隔年的生日就會收到顏齡岫送的九十九朵紅玫瑰,結果……竟然沒有
別說九十九朵了,她連一朵也沒見過!
被騙了、被騙了,今年生日就在眼前,她才稍微暗示一下,豈料當年承諾一直跳票中的顏齡岫居然告訴她,她就是太閒才會老想這些不切實際的事情,真的很過分!
梁宸暖一臉氣呼呼,走在辦公室外的通廊上。
「梁祕書?欸,妳走太快了,等一下!」男人低沉的聲音十分悅耳,可惜語氣過於輕佻,不夠穩重。
走在前頭的梁宸暖翻了個白眼。她今天到底犯了誰啊?連這個人都選在這時候來搗亂。深呼吸一口氣後,她這才回過頭,微微的一欠身,一副公事公辦的冷淡樣子。
「楊特助。」
「這麼早就下班了?妳沒跟著那個把命賣給公司的顏總經理共進退?」楊志朋是某董事的兒子,和凌霄的總裁有親戚關係,特助這個位置雖算空降,卻也不是草包。
「總經理說我可以先下班。」她語氣還是淡淡的。
梁宸暖快兩年前回國後花了很大的努力才進到凌霄集圍,然後又卯足勁的工作才得以在顏齡岫回國後成為他的祕書,這之間的血淚史實在都能寫成勵志故事出書了,因為有愛情當動力,再辛苦也值得。
不過感覺上,顏齡岫像是吊在馬前頭的那根胡蘿蔔,而她就是那隻眼裡只有美食,看不見對手有多厲害、環境有多險惡,全心全意只顧往前衝的蠢馬!
原本她回國的那一年,就要投入老媽和阿姨合資的批發花店,畢竟家裡是切花花農,如果自己經營批發,少了中盤商的剝削,利潤好上不知多少倍。
之間她還開心的陪著阿姨去批發花市看攤位,且為了將自家的有機切花做最好的推銷,還報名學製作網頁、網站的課程,結果,當天晚上和在美國的情人通電話時,他卻堅決反對,要她準備參加他們公司的徵才考試……
總之,她的事業就這麼突然轉向,由成為一個女花商,變成大企業中的小小螺絲釘,泣~
這將近兩年她唯一的收穫,大概就是把顏齡岫從美國盼了回來,兩人不必再過著想見個面還得搭飛機的遠距離戀愛生活,而且在一年前,她也搬進了他買下的公寓,過起甜蜜蜜的同居日子。
只是,感覺到甜蜜的,也許只有她一個人吧?
顏齡岫說,婚前同居在公司傳開來不好。所以兩人住一起的事一直是對外保祕的,就連交往的事也是瞞得緊。
因為這樣,他們上下班不一起,有時連約個會都得偷偷摸摸。
她不知道好不容易在一起的兩個人為什麼得這樣,可他有他的考慮,她的抗議他雖看見了,仍不打算公開他們的關係,所以她想,他大概有他的苦衷吧。
她總是不斷不斷的替他找理由,這段感情從來是他說了算,她是很弱勢的那一方,這可能是因為一直以來,就是她愛得比較多吧。
因為愛得多,有很多不合理的事,她總是自行消化掉;因為愛得多,面對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她總是能在很短的時間內重新找回好心情,可是,近半年來的她,忽然會覺得累了,會開始感到疲憊。
「梁祕書,時間還早,一起去吃個飯或喝一杯吧。」楊志朋很久前就對梁宸暖有好感,可是約了她多次都不見她賞臉。他看得出這丫頭對她家上司的態度很不一樣,但顏齡岫那隻狐狸嘛……應該只會對他事業有幫助的女人有興趣吧。
那男人可精了,身邊不乏美女同事的示好,在一些宴席上也常見名門淑媛對他另眼相待,可他不曾傳出什麼緋聞,也沒和哪位千金來往密切,對誰都保持有禮卻有距離的假仙樣,讓某些女人以為他是真紳士。
可惜他那招只能騙騙那些外貌協會的蠢女人,男人間很容易看明白的,他不是什麼紳士,只是到目前為止還在掙扎猶豫著不知道選誰好。
「不好意思,我有點累了,今天想早點回去休息。」這男人八成不知道自己名聲有多差,標準的花花公子!這種人姑且不說她有男友了,就算沒有也敬謝不敏。
「梁祕書。」他伸手擋住她的去路。
梁宸暖瞪著他,眼神轉為戒備。
「嘖,妳這女人!」他笑了,「人來人往的通廊,我能對妳怎樣?妳防衛心未免太強了,怎麼就不見妳對妳家上司這麼防備?」
她直視著他說:「顏總是彬彬有禮的紳士。」
他誇張的搖頭。「唉,原來妳也是笨瓜一顆。誰說那位是紳士?他是厲害的偽君子,早看出妳這丫頭對他也是頗為傾心。別怪我沒警告妳,那一位啊……女人光是美貌和能力是無法滿足他野心的,他要的是對他事業有幫助的女人。」
她皺眉。「楊特助,在人後道人是非實在不是件可取的事。」他的話像是顆石頭,投入她偶有徐風吹拂起漣漪的心湖,產生更大的波動。
「道人是非?呵呵,沒有的事我可不敢說。」他故意打量著她,「妳的確甜美可人,會是很多男人選擇的對象,但妳沒什麼可靠的身家背景這點就輸了。妳知道有多少富家千金對凌霄集團的總裁左右手—顏齡岫總經理有興趣嗎?就連我那堂妹,也就是總裁的獨生女,對他也情有獨鍾?」
「那又如何?」梁宸暖努力掩飾不安的心情,冷冷開口。他說的那些話,她怎會沒聽過,畢竟顏齡岫身邊最親近的人是她。
因為顏齡岫不對外公開他們的戀人關係,一般人以為他是單身,因此有不少女同事對他十分殷勤,甚至還有人託她送禮物,但她也知道顏齡岫對她們一點興趣都沒有。
可是,楊志朋說對了一點,顏齡岫是個很有野心的男人,她是他的祕書,這部分她比別人看得更透澈。
就她看來,氣宇軒昂和野心其實是劃上等號的,一個氣宇軒昂的男人,絕對不會是個淡泊的男人,因為他們的目標永遠是要讓自己更往上爬。
只要對事業有利的,顏齡岫可以不介意找踏板、不介意使手段,甚至攀附所謂的裙帶關係。
她知道他是喜歡她的,可是他卻也從來不曾承諾她未來,不曾給過她一種名叫「安心」的東西。
她就像是個美麗的花瓶,因為不太佔空間就被他收藏下來,可是有一天,當另一個更美麗而富有價值的花瓶出現時,她不禁懷疑,他是否會要她空出位置……會嗎?真的會嗎?
美麗的名門淑媛當然也想找個金龜婿,但與其找個家世相當的花心大蘿蔔,越來越多千金寧可挑個能力一流的男人,用自己的家世做籌碼交易對方的不變心。
顏齡岫長得俊美,又是凌霄集團的總經理,在外形象極好,這樣的男人確實是許多名媛心中理想的好對象。而楊紫嫣是凌霄集團總裁千金,更是名聞遐邇的大美人,聽說連總裁對這樁美事也樂觀其成。
之前她才因為這件事和顏齡岫吵了一次。她不懂,為什麼事情都這樣傳得沸沸揚揚了,說他是總裁相中的乘龍快婿,可他仍不願公開兩人交往的事?
他告訴她,謠言止於智者,只要他沒那個心,謠傳總有停歇的時候。在八卦傳得最兇的那陣子,他每天早早就下班陪她,假日帶她到外縣市兩日遊,花時間軟化她,讓她相信他。
她的確乖乖地不吵不鬧安靜下來了,可關於他和楊紫嫣的八卦並沒有就此停下來。她也曾親眼目睹他和對方出雙入對,總裁千金熱情的將手勾進他臂彎中……
每一次,他總有說詞,每一次,他都讓她覺得自己是不識大體的女人,一次又一次,後來,她不問了,就當他口中的「智者」裝聾作啞。
在這種情況下,她能相信他是她一個人的嗎?相信他只會喜歡她一個?
梁宸暖嘆了口氣,要自己打住別再想。和女人出雙入對又怎樣?顏齡岫沒承認過什麼不是嗎?交往了兩年,這樣的緋聞不少見,哪次是真的?
去相信吧,相信自己喜歡的男人就對了,自家總裁千金把手勾進他臂彎,難不成要他一手甩開不成?
她今天是怎麼了?因為太累了嗎?好像把他想得太糟了。
跟在一個過於出色的男人身邊,其實她壓力真的好大,只是目前的她能如何?除了選擇相信又能如何?
咄咄逼人、追根究底本來就不是她的個性,與其每天都爭吵不休,還不如選擇在她仍能愛他的時候用力去愛,無法繼續的時候,不拖泥帶水。
楊志朋看著似乎陷入自己思緒的她涼涼的說:「不如何。只是提醒妳,與其喜歡一個永遠不會屬於妳的男人,還不如早點清醒比較實在。」
「楊特助,謝謝你的忠告。」說完,她便轉身離開。
實在嗎?這個社會夠現實了,能讓自己開心一點,有時天真些、愛作夢些,也沒什麼不好。
搭著電梯下樓,她竟又在一樓大廳巧遇顏齡岫「傳聞中」的女友—楊紫嫣。
高挑且穠纖合度的好身材、白皙的皮膚、時尚有品味的穿著,即使是稱得上美女的梁宸暖也不得不說,總裁千金真是漂亮。被這樣的美人喜歡著,有哪個男人可以真的當柳下惠?
她又在心裡一嘆。不是告訴自己別再胡思亂想了嗎?
「梁祕書,下班了?」美人笑吟吟的打招呼。
梁宸暖來到她面前,微微地欠身,「楊小姐。」
「顏大哥還在辦公室吧?」
她抿了下唇,要自己忽略對方那太過親密的稱呼。「是的,總經理說他還要加班,最近一些事情比較忙。」這麼晚了,這位大小姐怎麼現在還出現?她忽然想起前幾天下班的時候,好像也看到楊家司機將車停在公司大樓的廣場。
想到前些日子到手的徵信報告,楊紫嫣姣好的面容瞬間出現一抹狠勁,她不動聲色的輕嘆,「真是的,每天約會都要約八點以後,改天叫爹地把他調到較閒的部門好了,省得我老是在等他。」
梁宸暖一怔,脫口而出,「八、八點以後?」
「對啊,八點到十一點左右,每天就這幾個小時能夠約會,真的很討厭,對不對?」
拜託!我每天忙公事忙到十一、二點,除了妳,我哪還有時間陪女人?
……小暖妳先回去,我的事情可能還要忙到十一點多……
原來,八點以後的「公事」就是陪總裁千金嗎?梁宸暖深深的吸了口氣。「如果沒別的事—」
「等等。」楊紫嫣一笑,邀請道:「梁祕書,不如我們一起吃個飯吧。我聽說妳能力一流,一直是顏大哥的得力助手呢。但幾次要顏大哥約妳一塊吃飯,他總說妳沒空。」
「不用了,難得你們可以單獨見面。」
「別這樣嘛,我得先討好妳,幾個月後我們訂婚,妳可是要當公關總召喔。」
梁宸暖訝然的抬起頭,臉色一陣蒼白。
楊紫嫣眼中有稍縱即逝的心機,故作俏皮的眨眨眼,「噓,這還是個沒對外發布的消息,妳是顏大哥得力的左右手,我把妳當自己人才說的。」
她沒有說話,也說不出話來了。
「啊!顏大哥,你來得正好,幫我說服說服梁祕書嘛。」
顏齡岫神色自若的來到兩女面前。「怎麼了?」
「我想約她和我們一塊吃飯,梁祕書推辭了。」楊紫嫣聲音嬌軟,像是在抱怨小祕書的不賞臉。
「人家有事忙著,更何況我們也沒事先約,也許梁祕書有事呢。」
我們?人家?什麼時候她被這樣徹底切割了呢?「我們」指的是顏齡岫和楊紫嫣,而「人家」卻是指她?而這樣切割她的人,竟是她交往了兩年、目前仍交往中的男友……
梁宸暖看著顏齡岫。他和楊紫嫣的互動極為自然,該是走近好一段時日了,否則一個公司主管哪敢跟總裁千金這樣說話?
原來,真的心痛是連呼吸都困難……
「可是……哎唷,就是堂哥啦,他似乎很欣賞梁祕書,要我約她一起吃飯,我也覺得他們倆很登對。」
梁宸暖深呼吸,直視著顏齡岫,不去看楊紫嫣。「我有交往的男友了。」
然後,她看見他別開眼了。
這是愧疚嗎?還是擔心?顏齡岫又怎麼會愧疚?再過分的事情,他都可以平常心看待吧?至於擔心,是擔心她會扯他後腿嗎?放心,她不會做傷害他的事情,即使他傷了她,但在可以成全的範圍內,她會忍。
她被當花瓶擺放的地方,終於也要讓出來了嗎?
一段感情走到這種地步,她無法求人不負我,但求我不負人。梁宸暖強忍住淚水,偷偷的不斷深呼吸。
什麼都只能偷偷的……
戀上顏齡岫時,她只能偷偷的喜歡;好不容易兩人心意相通了,也只能偷偷的交往,不能大方公開;連現在……她被背叛了,傷心也只能背地裡、偷偷的……事情只要扯上他,她永遠就只能這樣隱忍。
楊紫嫣故作訝異的說:「真的嗎?我都不知道,因為、因為顏大哥不曾提過,好像也沒有這樣的傳聞,所以我就……真可惜,我堂哥是個不錯的對象呢,不過我相信梁祕書會交往的人,一定也是很優秀的人。」
梁宸暖笑了,卻發覺手不自覺的握緊,微微的顫抖著。「嗯,他是個很優秀的人。如果沒別的事,我先走了。」
快走到門口時,她聽見身後傳來越來越近的腳步聲,手臂倏地被人攫住。「小暖……晚一點我再跟妳解釋。」
她勉強揚起笑,眼前的男人這一刻像是陌生人。他的解釋重要嗎?又能釋釋什麼呢?
「齡岫,明天我生日,一起慶生好嗎?」
「……好。」
顏齡岫回到家已經近十二點,玄關處的燈是梁宸暖每晚會為他留的。
以前他每次回家總是摸著黑進門,有了她為他留的夜燈,感覺上連心都暖了起來。
她給他的溫暖超乎想像,可他呢?他能給她什麼?
書房還透著微光,小暖還沒睡吧?他走近,抬起手敲門。
「小暖,是我。」
「請進。」
顏齡岫推門而入,書房內只開了盞小燈,梁宸暖就站在落地窗前。
「你回來了。」她轉身,給了他一個擁抱,一如從前。
她曾說過,要把每天當成人生最後一天來過,不要放過任何努力的機會,不要放棄任何感受溫暖的機會,因為誰知道明天會如何?錯過了還會不會有下一次?
「小暖……」
「齡岫,你……愛我嗎?真的愛過我嗎?可不可以就這麼一次,不要騙我?」深吸了口他身上她熟悉的氣息,她輕輕的開口,語調卻異常沉重。
他將她緊緊摟住。都已經這種時候了,她為什麼還不質問?為什麼不哭不鬧,甚至沒有迎頭就是一陣打?那樣的話,他心裡才會好過些,可是她什麼也沒問。
就一個擁抱、一句他是否愛過她,就這樣?她的情緒太壓抑,連多餘的發洩都不敢有了?
那個有主見又慧黠活潑的安雪麗到哪兒去了?是他嗎?是他把她變成這樣一個連遭遇不平等待遇也不敢有意見的女人嗎?
面對感情一向淡泊的他,心微微的揪疼起來。「妳是我很重要的人。」
「很重要,卻不是最重要?」原來,他給她的定位是這樣。
不是最高級,她的位置隨時可被取代掉。
顏齡岫深呼吸,忽略心裡多餘的掙扎。「對,因為我心裡有道傷口,那是用再多愛也弭不平的,怎樣讓對方感受到同樣的痛,那才是最重要的。」
傷口?痛?認識他以來,對於他在感情上的冷漠,梁宸暖早就有所懷疑,他是遭遇了什麼樣的挫敗,才變成如今的模樣。
他嘆了口氣說:「妳曾問過我的家庭成員,我總拒絕回答,妳知道為什麼嗎?因為現在的我,沒有家人了。
「從我有記憶以來,家中唯一的成員就是我母親,她雖然總是盡心盡力的教導我,但當我大到足以知道一個家庭的成員不該只有母親時,曾向她問起父親的事,不過每當提起那個人,母親只是嘆息,然後笑了笑反問我,『只有我們母子倆不好嗎?我們家好小,沒法子多住一個人……』
「對那個為了外頭女人拋家棄子的男人,母親不曾有過什麼批評,總覺得他到底是我的父親,不想我恨自己的父親。可周遭總有人會告訴我,那個現代陳世美是如何的寡情薄倖。
「我的母親來自一個算得上富裕的家庭,認識那個男人時才讀高中,由於他家貧,即使是醫學院學生,母親家還是反對。後來才知道,男方家不但窮,還負債累累,更重要的是一家子都遊手好閒。
「母親為了和她認為是命定的男人交往,與家裡斷絕關係和男人同居了,且為了能讓男人順利唸完醫學系,她一天兼三份工作,即使後來懷了孕,仍挺著大肚子繼續打工,差點因為過勞而流產。生下我後,她根本沒時間做月子,即使有時間也沒錢。最高學歷只到國中的她因此只能四處打工賺錢,即使是寒冷的冬天也要雙手成天泡在冷水裡洗上大半天的碗,也許,病根在那時就落下了。
「好不容易熬到那個男人當了醫生,眼看一切就要撥雲見日、否極泰來,沒想到真正的惡夢才開始。那個男人當了醫生後,半點錢也沒拿來養家,宣稱都拿回他家當家用,對此我母親沒說什麼,直到後來她才知道,所謂的『家用』,是拿去買奢侈品送某位醫院院長千金,那是他的新投資。
「院長千金後來懷孕了,母親因為過勞住院,那個陳世美居然不顧糟糠妻面黃肌瘦的躺在病床上只剩一口氣,硬是強迫她離婚……也許是被折磨得夠了,也許是對丈夫感到絕望,總之簽字離婚時,母親並沒有上演電視上那些八點檔的灑狗血戲碼,而是很平靜。
「母親的姊妹淘知道她半點沒為難他就簽字,氣得差點沒叫人去堵那男人,給他一頓好打,但母親卻只哽咽的說:『如果真的愛他,就要有讓他選擇離開的勇氣……』」
梁宸暖咀嚼著顏齡岫母親的話,而後輕嘆一聲。她雖然沒見過顏母,可是能說出這種話的女人,真的很不容易。
是啊,對方的心都不在自己身上了,與其哭鬧,無所不用其極的強留,再把所剩無幾的愛消耗殆盡,還不如把感情化為目送對方離開的勇氣。
放手不是不愛,而是忍著痛讓想離開的人自由。
顏齡岫續道:「在那之後過了六年,母親才三十出頭就去世了,那一年我十三歲,在親生父親和親戚間被踢皮球。國中一畢業我就搬出憎恨我的外公家,在導師的介紹下,進到他朋友開的資訊公司當工讀生,半工半讀養活自己。」
梁宸暖沒想到總是一副貴公子模樣的顏齡岫竟有這樣的經歷,除了嘆息,她不知道能說些什麼。
「我母親為愛付出的代價給我太大的震撼,她過世前,我常常一放學就到醫院陪她聊天。有一次我問她,外公好像很討厭我,是不是因為我像那個人?但她只是溫柔地拍拍我的臉說:『那個人是你爸爸。』
「爸爸和媽媽對我來說,都是很溫暖的代名詞,可是我一想到那個人,不會感覺溫暖,只覺得遍體生寒。對我而言,那個人是自私、下流、骯髒的總合,可是我在母親面前不會這麼說,怕她傷心。
「我母親也曾說:『你啊,人的心就這麼大,若你裝滿了仇恨就裝不下愛,損失的會是你。』她只嘆息的怪自己,說如果她再有本事點,有本事把我保護在羽翼下,也不至於讓我在小小年紀就看盡了人情淡薄、世態炎涼。
「後來她對我解釋說:『你外公當然討厭你爸爸,因為當年我居然選擇了只相識半年的年輕小夥子,放棄了他那個老男人,呵……』
「不想談那個人,其實外公的心情,我想我是懂的。而每當我母親又在開玩笑的時候,就表示她又在用她的方式掩飾在意或傷心了。在她心裡深處,對外公是很愧疚的吧?沒能以幸福的樣子出現在老父面前,這對當年選擇斷絕父女情的她情何以堪?看著當年掙脫他羽翼堅持走自己路的女兒,結果卻是所託非人,淪落到如此淒慘落魄,老人家心裡又何嘗不痛?
「我問母親說:『媽,愛情有那麼迷人嗎?』她回答,『像吸毒日漸沉迷,明知是錯卻回不了頭。』
「我只覺得,『真可怕!』母親安慰我,『傻孩子,不要怕。不是每個人的緣分都是這樣有始無終,只要遇到對的人,就會很幸福。』
「我再問她,『妳又怎麼知道是不是對的人?當年妳遇到那個人,不也認為他是對的人,這才下那麼大的決定,不惜和家人決裂?』
「我母親說:『齡岫,你這麼聰明,不會像我這樣。撇開結局不談,和你父親在一起的那段時光,我還是擁有過幸福,那是屬於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一段。更何況沒有他,就沒有你這麼優秀的孩子,說到底,我還是謝謝上天讓我遇見他……』」
顏齡岫想起過往,這些年久經歷練的他已不再紅了眼眶,可眼中透出的寒光卻令人生畏。
「專心一意的付出、全心全意的投入愛情,她得到了什麼?過勞早逝,外加一個甩不掉的拖油瓶?反觀那個愛得輕淺的男人,換女人就跟翻書一樣,過得逍遙自在,現在還有錢有勢,半點報應也沒有……
「我努力工作,一方面是要出人頭地,讓母親以我為榮,即使她看不到了。另一方面,我也要那個人為了放棄我這個兒子而後悔……不,我要他為當年的事付出代價!」
梁宸暖沉默了。她一直知道顏齡岫會對感情防備,背後一定有個很大的原因,她問過,他卻不曾回答,而現在又為什麼要主動提及?
「小暖,妳知道楊瀚成紀念醫院是凌霄集團的吧?那個男人,就是那裡的副院長。」
她一怔,霎時有點明白了,為了報復自己的父親,所以他打算娶楊紫嫣!
「外面傳說楊總裁視你為乘龍快婿,原來這一切都是真的。當年你進入凌霄,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如果是,她真的無法原諒他,他不該讓無辜的人捲入上一代的恩怨。
「不,我進凌霄後還不知道楊瀚成紀念醫院和凌霄有關係,直到去年十二月,在公司創辦六十年的紀念酒會上,我才遇到那個人……我認得他、記得他的名字,可他顯然不記得我了。」
十二月……在那之前,公司早就流傳著楊紫嫣和他的事了,可他卻花了極大的耐心來安撫她……那時的他,還是在意她的吧?
對於這樣的一個男人,與其說恨他,不如說她更心疼他。
「妳信也好,不信也好,在知道這件事之前,楊紫嫣對我而言,並沒有任何意義。」
「那麼現在呢?齡岫,你喜歡楊小姐嗎?」那樣的一個大美人……
「美女誰會不喜歡?」他嘲諷的牽動嘴角。
「這樣你會比較快樂嗎?」
「不要再影響我的決定了,妳不是我,不明白看到他們一家子和樂融融的樣子對我來說有多痛、多怨恨。一個背棄自己糟糠妻的男人可以活得志得意滿,搶別人丈夫的女人可以養尊處優的活似貴婦……多諷刺、多可恨。對照我母親瘦弱又面黃肌瘦躺在病床上的樣子,這口氣我嚥不下去!」
電視劇中有這樣的情節都教人恨得牙癢癢了,何況顏齡岫還是受害者。年少時陪伴在母親身邊的他,母親的痛苦他最是明白,如果是她,她大概也無法不恨。
嘆了口氣,她說:「我知道你的恨需要有出口,可一旦報了仇之後呢?你真的會比較開心嗎?」
「會不會比較開心,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不會後悔。」
也就是說,即使這報仇得犧牲掉她,他也不後悔?
也對,她對他而言,從來就不是這麼重要,非要不可……
交往了兩年,再親密的行為都有了,可他從來不曾說過「我愛妳」。他的態度總是若即若離,他的工作還是擺在她前面,很多時候,他還是獨自擁抱著自己,而她卻被排拒在他的世界外。
這或許也就是她和他交往後,為什麼還是常感到寂寞的原因吧?
而能持續這麼久的時間,其實說穿了,就是她傻。
當他愛得輕淺、愛得少、愛得吝嗇時,她總會一次一次的對自己說:愛情從來就不能用「公平」二字來看待。當一個人愛得少的時候,另一個人愛得多些就是。如果愛情能以滿分計算,當顏齡岫只願意出四十分時,她不介意出六十分,反正兩人加起來有滿分就好。
但她忽略了,感情哪裡是這麼容易的事?愛得越多就越怕失去,怕失去便會在不自覺中傾注更多的愛,這是一場注定沒有平衡點的感情。
感情之於他,無論是兩年前還是兩年後,都一樣能夠輕鬆抽身而退,她卻不一樣。
「這樣嗎……我懂了。」這就是所謂的分手吧?別人的分手多半是吵得天翻地覆,他們竟然可以這樣和平落幕。
沒有指天罵地的咒罵,沒有哭哭啼啼的拉扯,他們的分手安靜得像場夢。
「明天我會暫時搬到租賃的房子,這裡妳要住多久都可以。」
她苦笑。連房子都找好了,一切準備就緒就攤牌,不愧是顏齡岫。「房子是你的,就算搬也該是我搬才對,我會盡快搬出去的。」
「不急。小暖,妳可以一直住下來,我還是能照顧妳。」
梁宸暖看著他,眼淚終於還是忍不住了。她搖著頭,搖下亂紛紛的淚。「這樣不好。我們交往時你無法公開,你和別人要結婚了,卻要照顧我?我的位置該定位在哪裡?齡岫,即使再愛你,我還是有我的驕傲,當我是唯一時,我能委屈自己,但當你是別人的男友、丈夫時,再愛,我也不委屈自己了。」
顏齡岫攤開手掌,承接她滑下臉頰的淚水。「也許離開我,妳才能做回真正的自己。」一切的一切都在他的計劃中按部就班進行,為什麼她的淚會讓他那麼痛?
他一直一直都記得母親的教訓,即使喜歡一個人也不會為她付出太多。他總是避免太濃烈、太深刻的情感產生的枷鎖,可是為什麼已經愛得這麼壓抑,痛卻超乎他所想像?
「齡岫,看來今年你還是沒辦法為我慶生了。那就唱歌給我聽,好不好?」去年的他忙著加班,她的生日又被他忘了。
顏齡岫看著她,緩緩啟口,「祝妳生日快樂、祝妳生日快樂……」
一曲聽完,梁宸暖淚眼矇矓的笑了。「真好聽,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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