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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鄔宗一這輩子都以自己是個好奴才為榮。
打從他十多歲起,到蕭家幫工開始,無論何時,在他心中擺第一位的,始終是蕭主子家,再來是自己的家族、自己的妻小,最後是自己。
因此逢年過節,主子家忙團聚,他這總管自然跟前顧後地打理,不曾返家與家族吃團圓飯;自家婚喪喜慶,只要不是自己爹娘出了事,其餘一律送上禮金聊表心意,乃至於自己妻子產子的喜訊,也不及主子家大小主子的慶生宴、賞月節等等等來得重要,他初次見到兒子時,兒子都滿週歲了。
這些事,看在其他地方的人們眼中,必覺不可思議、匪夷所思。可是世世代代以「奴才」為業,十戶便有八、九個活寡婦的江家屯村裡,「妻以夫為天、夫以主子家優先」,是人人皆知的常識。
這也無論「對」、「錯」,一樣米養百樣人,各地方都有其習以為常的流風遺俗,而江家屯村也不例外,不值得少見多怪。
所有認識鄔宗一的人,都曉得他有多熱愛總管一職,大家都以為他會一路做蕭家的總管,直到髮禿齒搖、老態龍鍾為止。因此,數年前他在不到五十的盛年,便忽然說退休時,不知讓多少人大吃一驚。
或許是當時離開蕭家太突然,關於他離開的原因,還在蕭家下人間引起好一陣子的流言蜚語、你猜我說。
多數的揣測是出於好奇,也有少數一、兩則近似惡意中傷的話語,說他「虧了蕭家的財庫,被人發現,攆了出去」,和他「得了難言的惡疾,老爺待念他多年伺候蕭家有功,讓他拿了筆錢回鄉養病去」云云。
這種捕風捉影,甚至無憑無據的惡語,與事實其實相距甚遠。要不是鄔宗一在他還是「鄔總管」的時期,相當照顧手下人,耳語很快就消失了,搞不好真會被白白曲解了。
當然,這種傳言過去就傷不了鄔宗一,對現在早已「無差一身輕」,回到老家過著閒雲野鶴日子的他而言,就更不必說,根本是一點影響也沒有了。
每日雞鳴即起,他維持著先灑掃家門前(以前是掃蕭家大門前)的習慣,接著挑水盥洗、劈柴生火準備早餐。
一道裊裊炊煙由鄔家灶房的煙囪口高高昇起,吸引住了一名徘徊在鄔家門口前的青年的注意,他走向了鄔家後方的小門,避開左鄰右舍的目光。
「……爹。」
青年這一喚,蹲在火灶前的灰髮男子,停下了擠壓著牛皮製小風鼓,調整灶上火候的活兒,緩緩地回過頭。
「冬兒?!」
詫異地起身。「你怎麼突然跑回家來了?你沒給主人家添麻煩吧?」
一肩揹著簡單行囊,一臉愧疚的青年,頭低到都快與地面平行了。
「發生什麼事了?」意識到情況不對勁,宗一隨之緊張地問。
「爹,孩兒不肖……我,擅自卸下總管一職,離開了蕭家!」撲通地跪地,鄔冬生磕頭謝罪。
什麼?宗一臉色驟變,這可不得了了,這不只是鄔家的問題,或許會成為全村子上上下下的問題也不一定啊!
江家屯這個既非通商樞紐,亦非著名景點的山村小地方,一行打自京城來的年輕公子哥兒突然造訪,自是格外醒目。
「你們有沒有覺得,打從我們進這村子之後,好像……一直,被人盯著瞧呀?」郎祈望左右張望。
「可能是很少見到陌生人,覺得新鮮吧?這種地處偏僻、少有生人接近的山村,都是這個樣子的。」華鈿青道。
「鄔家是哪一戶?我們是否該找人直接問一問?」茅山輝心想,總不能要眾人像無頭蒼蠅般,隨便亂找一通,盼能歪打正著吧?
蕭證拉住了馬。「我一個人去問就行,你們找間客棧休息。」
「這是什麼話!」華鈿青雙手插腰道:「格老子的,我最討厭做事虎頭蛇尾了!這件事既然幫了,就要幫到底。送佛送上西,怎麼可以半途而廢?」
「青兄弟,難得你這笨蛋口中竟說了句我中意聽的話。」郎祈望嬌笑著。「沒錯,打我們幫你突破你爹爹的阻撓開始,便已經跟你蹚了這渾水,事到如今豈有再置身事外的道理?」
蕭證苦笑,這真是唯恐天下不亂的郎祈望口中說出的、最不具說服力的一番話了。
不過……
要不是他們助了一臂之力,自己有可能被爹設下的「奸計」所擾,至今還坐困愁城也是實話。
蕭證以為爹口中說「不幫忙」,就只是「不幫忙」,沒想到爹會使出那麼多的花招來阻撓他。不但不讓蕭證領出存於蕭家錢鋪的銀兩,更誇張的是將包含蕭證的愛馬在內的所有馬匹,以臨時被人借走的藉口,一夜之間清空馬廄,讓蕭證別說是想搭馬車了,連騎馬代步都不能。
可是爹越是阻撓,越是無法打消蕭證尋回冬生的決心,反而更堅定了心意——抱定不找到冬生絕不回府的信念。
後來蕭證轉向茅山輝,預支了下次的星曆印稅,當路途上的盤纏,解決了阮囊羞澀的問題。
但是錢好籌,代步工具就沒那麼容易了。
雖然試著從一些私營的馬行、馬場裡新買一匹馬兒,不料京城之大竟無一間馬行能供給他一匹好馬,無論走到哪裡都碰壁。許是爹在後頭搞鬼,於是蕭證也死心了,縱使得安步當車地用兩條腿走,他也會走到江家屯去!
隔日,他自己揹著行囊隻身上路。花了兩個時辰,從蕭家一路走出了京城門沒多久,就看到華鈿青他們一行人在前方等著他——當然,還有一匹替他準備好的駿馬。
「聽說你要去捉拿逃奴呀?這麼有趣的事,怎麼可以不通知咱們一下呢!」郎祈望滿臉笑意。
「堂堂蕭家大少,居然連匹馬兒都沒有,太寒傖了吧!喏,這是我們鏢行裡等級最好的駿馬,你可以馳騁個痛快了。」華鈿青把好意隱藏在粗聲粗氣裡。
「你應該知道,是誰把這消息告訴我們的吧?」「仁永堂」兄弟,笑著齊指茅山輝,道:「聽說有熱鬧可看,我們就跟上來了。」
蕭證既無奈又好笑地瞟向口風不緊的罪魁禍首。
「怎麼,朋友有難,兩肋插刀不應該嗎?我做錯了嗎?」攤開雙手,一臉無辜,茅山輝邪惡地笑說。
孤軍難敵眾口,蕭證也知道自己不可能說動這堆好事之徒別湊熱鬧、打道回府。
「看在你們替我帶了那匹馬的分上,就讓你們跟吧。」退讓歸退讓,蕭證也不忘當下和他們約法三章。
他規定他們一不可拖慢自己的腳程,因為他要盡快追上早一天出發的冬生;二是在他找到了冬生之後,不許他們拿冬生離家出走的事戲弄、取笑或惹冬生發怒;三則是要他們先和家人聯絡,告知旅行的事,不准悶不吭聲地離開。
天知道,左右京城近二分之一經濟勢力的繼承人們於同一日失蹤,會造成多大的騷動。
也不知道是不是這招「醜話說在前面」奏效,蕭證根據手中問得的江家屯村的大概方位為目標前進,沿途中這群熱愛滋事、前科纍纍的惡黨,幸而沒做出什麼節外生技的事,一行人安然無恙地在今日抵達。
蕭證希望他們留在村子裡,要說是過河拆橋也無妨,因為他可不想讓離家出走的冬生一見到他們的大陣仗來訪,更有理由避不見人、躲得更遠了。
「我還不知道冬生願不願意見我,但是帶著你們,我相信他不見我的可能性會高出許多。你們是來幫我的話,就留在村子裡,我一個人去就行了。」
蕭證說完後,看了這群死黨們一眼,見他們沒人抗議,於是雙腳一夾馬腹側,促著馬兒往前行,獨自離開。
「……欸,他話都說得那麼死了,我們還好意思再堅持下去嗎?」郎祈望小有不滿地說。
「真奇怪,發呆的時候就像隻懶散的大笨鵝,一副啥事都不會做、啥事都不會想的樣子,但是遇到了和鄔冬生有關的事,嚇,可積極得很,簡直變了個人呢!」
「仁永堂」兄弟的「兄」——仁永逢,瞥了華鈿青一眼,含笑道:「要向你華鈿青解說蕭證變了樣的理由,還真有點難呢!」
「黑熊奶奶的,你拐彎抹角在罵我笨嗎?」
嘻嘻一笑,「仁永堂」兄弟的「弟」——仁永源搶道:「不是,哥的意思是華鈿青是個沒長大、沒斷奶的孩子,當然不懂大人之間的複雜問題了。你說,我講得對不對,哥?」
「說得好極了,弟。」
「我操的!你們兩兄弟想以二對一,找我吵架是吧?行,我接受這挑戰,放馬過來!」
「馬給了你,我們騎什麼呀?」仁永源逗著他。
「我他奶奶的管你騎狗還騎羊!你不要以為自己會點醫術就了不得,我也是拿針線縫過人的!誰說我不懂什麼大人的問題——」
「好了、好了,你們甭吵了!」郎祈望受不了華鈿青的大嗓門,掩著耳朵說:「都是肚子餓了,大家火氣才會這麼大,我們快去找間客棧吧!我不知道你們怎樣,但我屁股都快變兩塊大石頭了,我得坐下來歇歇腿。」
「前面那兒掛著個『酒』招的,是不是客棧?」
郎祈望率先說:「問什麼問,咱們過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駕!」
他策馬上前,大家也只好隨後跟上。
另一廂,蕭證找村人問出了鄔家的所在後,隻身來到這棟坐落在離村子中心有點遠、北方坡上的平房前。
前院以竹籬笆圍出了片空地,植種著些看來不怎麼繁茂、稀稀疏疏的花草蔬菜,屋子本身也沒有多大……和鷹之屋比,單單一個迎賓廳足可匹敵。然而想到這裡就是冬生自小成長的家園,愛屋及烏,蕭證覺得連這些無名花草也顯得清新脫俗,不亞於芍葯、牡丹。
他推開了籬笆,朗聲道:「有人在嗎?」
不一會兒——
「來了。」應聲的人,從敞開的平房大門走了出來。「要找誰呀……」
灰黑參差的髮,輪廓比冬生和緩,五官依稀有著冬生影子的中年漢子,看清了來者何人,換上瞇瞇笑眼地迎上前。
「咦?這、這不是蕭家大少爺嗎?什麼風把您吹來了?」
「鄔總管,好久不見。」
蕭證見到懷念的人,也不禁咧開了笑臉。「很高興您看來硬朗,氣色也好。」
「呵呵,多謝大少爺。老夫也是,幾年不見,看到少爺比過去來得更器宇軒昂的樣子,也很為老爺高興,他一直盼望著少爺您能獨當一面的日子也不遠了。對了,老爺還好嗎?」D_A
「爹爹很好。」
兩人站在門前話了幾句家常後,鄔宗一驀地驚呼:「哎呀,奴才我真是失禮,怎麼讓少爺站在這兒講話呢!請、請、請,到裡面來坐坐,我給您泡壺茶吧!」
此行的目的就是來找人的,蕭證自是不客氣地接受邀請,走入屋內。裡面雖不寬敞,不過窗明几淨、井然有序的擺設,加分不少。
鄔宗一留下了蕭證一人獨坐客廳,到裡面去泡茶。
蕭證左觀右望了一會兒,注意到一道掛著彩珠垂簾的拱廊入口……那裡頭想必是寢室等等的地方,不知道冬生是不是就在裡面?
抑制住衝進去找人的渴望,自己得在「丈人」面前保持著好印象才行。
他將視線調往別的地方,這一次眼睛注意到的,是供奉在香案前的一束鮮花,與三炷燃燒了一部分的香。
「那是內人的牌位。」
不知何時返回的鄔宗一,捧著茶盤,出聲說道:「少爺來訪的時候,我正好在給她上香,這是我每日必做的事。」
「鄔總管的妻子是什麼時候……怎麼都沒聽爹提過?」他一直以為冬生的爹娘都還在,而且冬生也沒請過假返家奔喪呀!
「我退休後的一年,她就走了。」
微笑中帶著感傷,鄔宗一在蕭證面前放下茶杯,說了聲「請用」之後,繼續說道:「我退休的當時,冬兒的娘已經染了重病,是陽黃病,大夫那時說餘命至多半年。」
難道,這是鄔總管退休的真正理由?「我怎麼完全沒聽爹說呢?爹知道此事嗎?」
「欸。」點個點,宗一笑笑。「老爺那兒,說是我不講理由,他便不許我退,因此我才講了。我也請老爺不要把這理由告訴任何人,府裡只有我和老爺知道冬兒他娘的病。」
連冬生也被蒙在鼓裡?!
「您何必如此見外?」
考慮到鄔家一連三代在他蕭家工作的淵源,這情分非比尋常,假使當初知道了,他們有許多地方能給鄔家帶來幫助的。像是尋找名醫,甚至接冬生的娘親到京城去就近照顧。
「您千萬別誤會。小的知道老爺、少爺們都很關心、照顧我們一家子,小的若有需要,您們必會不吝給予小的幫助。可惜的是,內子的病由於發現得晚,當我得知時,她已經臥病在床了,就算想到京城就醫,也禁不起舟車勞頓。結論是,除了我回來照顧之外,別無它策。」
宗一誠懇地說著,蕭證不禁愧疚了起來,原來是自己誤會了。
「我請老爺隱瞞的理由,也是……欸,就算把冬兒的娘病重的事告訴他,咱不是大夫,冬兒也沒可能救得了她,不過徒增冬兒的憂心與傷心,影響冬兒的工作罷了。所以,才連冬兒的娘病危、走了的事都不說,沒必要增加冬兒的痛苦。」
蕭證愕然。
「但……」隔一會兒,才道:「也許冬生可以趕回來見她最後一面……」
搖頭。
「江家屯到京城的路途有多遠,您也知道的,除非冬兒一直待在這兒等,不然當他娘病危時再去通知,冬兒趕回來之後,也只是替他娘上香,不可能見得到她最後一面。」
宗一苦笑著,望著蕭證道:「況且,您不覺得叫冬兒在這兒等,宛如在等他娘親的死訊,這不是太殘酷了嗎?冬兒的娘,有我陪就夠了,這是我那時候下的決定。假使冬兒的娘想怪我沒能讓他們母子見上最後一面,就讓她怪我吧,我欠她的,全部會在下輩子做奴才還給她。」
這種情操真是偉大——但也非常冷酷。正因為他面面俱到,找到了個最合乎情理的做法,不免覺得在這種狀況下,他怎能顧得了這許多?
「少爺怎麼會到江家屯來的?」
差點給忘了要緊的事。「我是來找冬生的。鄔總管,冬生如果在家,請讓我和他見個面。」
「……找冬兒?」不解地呵呵笑。「少爺您在開小的玩笑嗎?冬兒已經有三年沒回來過了,他一直在京裡,在蕭家幹活兒,怎麼會在家呢?」
不可能,蕭證知道他除了回來,沒有別處可去。所以他一定是回來了!
「冬生『真』不在家嗎?」
宗一嘆口氣。「少爺不相信小的,您可以自行去找,這家裡也沒多大,您很快就能知道小的有無欺瞞了。」
「……」蕭證見他不似說謊,一顆心直往下墜。
自己若是猜錯了,那麼冬生究竟跑哪裡去了?自己接著該去哪裡找他?
「少爺,您和冬兒……發生了什麼糾紛嗎?」
搖頭,如果只是「糾紛」還容易解決。
「您要不要說給小的聽?倘若冬兒在這之後真的回來了,小的會好好地訓訓冬兒,讓他向您道歉。」
「不,冬生沒做錯什麼!」
「但小的看您似乎很難過的樣子……」
遲疑了一會兒,蕭證還是說不出口,因此改了個決定。
「我想可能是我趕路趕過頭,與冬生錯身而過,早一步先到了這兒。我與朋友會先借宿在村內的客棧裡,我會在那裡等。如果冬生返回府上,再請鄔總管您代為轉達,我會一直等到他來找我、願意見我為止。」
蕭證本來不是個死纏爛打的人,他一向是「往者已逝,來者可追」。但只要遇上了冬生的事,他就是沒法子說放棄就放棄。
「小的明白了,若冬兒那孩子真的回來了,我會叫他快去找少爺的。」
「多謝鄔總管。」
沒想到千里迢迢來這一趟,還是見不到冬生的人,蕭證不無遺憾地離開,心裡也只能期待著冬生快點到家。
「爹,多謝您幫我圓謊。」
藏於屋內某處的冬生,等到蕭證走遠了,才現身在宗一面前。
「冬兒,來,你這邊坐下。」指著方才蕭證所坐的位子,宗一口氣溫和嚴肅地要求道。
爹想說些什麼、問些什麼,冬生心中自然有數。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憂心忡忡地,宗一雙手交握、十指交纏地看著他。「不管什麼事,你都可以講,爹會做你的依靠。」
冬生猜想爹一定想不到,自己與少爺的「糾紛」,主因是少爺的「求婚」吧!
不,那甚至不能說「求」,而是「命令」——命令冬生與他一起到老爺面前,請老爺成全他們。
「冬生,無論遇到什麼問題,如果你以為『一走了之』就可以解決一切,這你就錯了,大錯特錯。」見他不開口,宗一繼而勸道。
冬生不是想靠一走了之來解決,他是除了一走了之外,想不到其他方式能解決。假如有其他更完善的法子,能讓自己和少爺重回單純的過去,抹去他們犯下錯誤的那一夜,他會不想嗎?
冬生也知道,「走」不等於問題沒了,他只是希望「走」,可以給自己更多時間、更多空間去思考,究竟怎麼做可以將傷害降到最低,讓大家滿意?
但蕭證追得這麼緊、這麼快,徹底出乎冬生的預料——他明明拜託老爺,在少爺面前隨便編造一個「派他去遠方辦事,得十天半個月才能回來」之類的理由,替他擋一擋少爺的。
所以,方才自己聽到蕭證那一聲「有人在嗎?」,嚇得臉都發白了。返家沿途,冬生想破腦袋,都還沒作出一個定論,追兵就來了。
「你沒辦法講的話,起碼讓爹問你一個問題……你不是捲款而逃吧?」
無論如何,再窮、再苦、再艱難,做奴才的都不可以對主子的財物下手,這是最基本的一課。
冬生頓感恥辱。「爹!孩子豈是偷雞摸狗的宵小之徒?」
寬慰、鬆口氣與歉意湧現,宗一表情複雜地笑了笑,舉起茶杯。「只要不是這一點,你有什麼問題儘量跟爹講,爹都能理解,也絕對會站在你這邊——」
「哪怕孩兒……做了男寵?」心一橫地說。
宗一的一口水嗆入了喉嚨,他大咳特咳了一番,噙著淚,結結巴巴、語無倫次地說:「誰、你……你是……是誰?……男寵?」
「孩兒一時糊塗,答應了少爺做他的男寵。」
冬生捧著腦袋,低頭懊惱不已地說:「我以為少爺只是玩玩的!我以為等少爺成親之後,他有家業、妻小,自然會開竅,知道什麼事才重要,我們之間的約定就可以結束了。但,少爺卻說他不成親也不分手,要我陪他一塊兒去老爺面前,請老爺應允我們可以白頭偕老。我聽了,也慌了,所以有機會便跑了。」
抬起臉,冬生無助地問:「孩兒該怎麼做才好?爹!」D_A
宗一相信再鐵石心腸的硬漢,也會被這一刻求救的冬生所打敗,更何況是身為親生父親的自己,又怎能不站在他身邊?
「爹沒有處理此類事情的經驗,但是爹知道我們可以向誰請教。」執起冬生的手,宗一再三保證地拍了拍。「甭擔心,他們一定知道該怎麼解決的,他們可是咱們村裡最厲害的智囊,絕對沒問題。」
「他們」難道是指……冬生還沒說出口,宗一自己便說道——
「去問三長老。他們解決過的千奇百怪問題,比別人吃過的米還多,你的問題算不了什麼的。相信爹,一定能解決的。」
冬生嘆口氣,果然是要去問「三長老」啊……
蕭證騎馬回到村子裡最繁華的地帶,一下子就在唯一有著馬廄的場所——一間酒肆中,找到了他們。
不但如此,當他繫好了馬,還沒走進酒肆的大門,就聽到了裡面吵吵鬧鬧的喝采、鼓譟聲。等到進了門,率先映入眼簾的是——
五、六名年紀已屆耳順之齡的老者,環繞在郎祈望與華鈿青四周,拍著手齊喊。「……喝、喝、喝、喝!」
跟著他們拍掌的節奏,不停地咕嘟、咕嘟,舉起一整壺酒猛灌的,是已經喝到臉紅脖子粗的華鈿青。
他「哈!」地以兩手合捧的姿勢,將自己喝空的酒壺倒了倒,炫耀地說:「這樣如何?服了嗎?」
眾人響起如雷掌聲。
「服了、服了!小兄弟好神!你是酒神再世!」
「我們村子裡的酒,可是天下遠近馳名的烈,凡人甭說是沾口,稍微耐不住酒性的,只要聞到一丁點兒的酒香就醉了。」
「我們輸得心服口服,這壺酒免費送你!此外……我再追送你一壺,讓小兄弟你可以和朋友盡情喝到爽!」
「哈哈,各位長輩,多謝了!」
待老人家們散去後,蕭證來到兩人面前,問:「這是怎麼一回事?怎麼只有你們兩人在?茅山與仁永兄弟們呢?」
「喔,蕭兄弟,你回來了,找著鄔冬生那逃奴了沒?」華鈿青心情大好,大著嗓門嚷道。
搖了搖頭。「冬生的爹說還沒看到他的人。」蕭證一坐下,郎祈望就在他面前放了個大碗。
「別失望,許是咱們的馬兒太能跑,快過了鄔冬生。我們就慢慢地在這兒等吧!幸好,這村子的人都很親切,酒菜也好。看我們是外地來的,大夥兒都很熱情地招待我們呢!」拆開另一壺酒的封口,郎祈望一反常態地拚命稱讚,邊替三人倒酒。
「哈哈,說得沒錯,我喜歡上江家屯了!風景好、人也好,這酒更是棒、棒、棒!」看似清醒的華鈿青也笑說。
蕭證瞅著他們倆一雙雙的酣酣醉眼,希望在他們醉倒在酒肆裡面、睡得不省人事之前,先確認一點——
「你們有找到客棧吧?」
「有,就在這酒肆旁邊……不是客棧,是個好心的老婆婆,說她家裡有多的房間,可以借咱們住,不要錢。」
「婆婆還說江家屯的家家戶戶,都有天然湧出的熱泉可以泡,仁永堂兩兄弟和茅山輝就跑去見識見識、體驗體驗了。」
「這兒真是個好地方呢……」
「喝吧、喝吧,你一定得嚐嚐這村子的秘釀酒,不然你會後悔的。」
反正自己除了「等」,別無他事可做,因此蕭證也拋開了遲疑,舉起大碗就口咕嚕嚕地吞下。
初入口時,只覺冰涼如水與撲鼻的果漿香氣,很順暢地滑入喉嚨裡。再過個兩秒,由腹部透出了暖暖的火苗,於五臟六腑間瞬間迸開,整個人精神一振,有如被神奇的力量開了竅。
「怎麼樣?咱……沒騙你,這是……好酒吧?我就……」到後面越講越含糊,華鈿青往桌上一趴,呼呼大睡。
「喂!哈哈……真是……弱……才這點酒就不行了……」郎祈望拍打、搖晃著他的肩膀,可是不到片刻,自己便倒在華鈿青的肩膀上,也是舉旗投降了。
看樣子,此酒後勁強烈,不可貪杯。
蕭證放下了碗,招手喚來老掌櫃。「請幫我們結帳。」
「您不喝了嗎?您不喜歡這酒呀?要換另一款嗎?」掌櫃慇勤地問候。
蕭證搖頭。「酒很好,我只是不喜歡喝醉,隔日頭疼。」
「呵呵,原來如此。那小的就不勉強您喝了,只是喝我家的酒,頭疼是難免的,明天您恐怕還是得忍耐一下。」
蛤?蕭證愣了一愣,說時遲那時快,他的後腦勺驟地被人猛力一擊!
整個人的意識與他趴倒的身子切斷了聯繫,蕭證哼也不哼地暈了過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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