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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在飯店裡懸著心注意外頭動靜的幾個員工,自然把尹文杰俐落的身手全看進眼裡。
一瞬間,他成了眾人眼中的英雄。
「少年仔,身手真好!」尹文杰一進門,陳竹芳的母親李金花就滿臉笑容迎了上來,不由分說的握住他的手上下搖動,「真是謝謝你!不然我們飯店裡這群人老的老、小的小,根本拿那些沒天良的傢伙沒辦法。」
尹文杰不動聲色的想要抽回手,他並不習慣跟陌生人如此接近。
「你要住房吧?我們給你打個折!」李金花沒放手,逕自熱切的看著一旁的黎朝芸,「經理,可以吧?」
「當然!」黎朝芸忙不迭的點頭,「這是一定的,他是我們的英雄。」
英雄?這女人也太誇張了,而且經理?尹文杰不以為然的看著她。她絕對是個美麗的女人,但是當飯店經理,可不能單憑著她那張漂亮臉蛋上的笑容。
「少年仔,我們經理人就是這麼好,」李金花的語氣有著驕傲,「人又長得漂亮,你說對吧?」
這個問題,尹文杰選擇沉默沒有回應。
「少年仔,你跟我來。」李金花拉著他往櫃台走,「坐櫃台的是我女兒,叫做阿芳,你住在這裡的期間,有任何事交代她做就好!」
「媽!」陳竹芳翻了下白眼,「在工作的場合,我叫做Flore。」
「我管妳叫什麼波羅蜜,」李金花揮了揮手,壓根不想記那些鬼洋名,「我只知道妳叫阿芳。」
陳竹芳聽了暗自撇了下嘴,媽媽就只會扯她後腿。「媽,請妳回廚房去工作。」
李金花瞪了女兒一眼,然後抬頭看著尹文杰,「少年仔,你好高喔!剛才你打架的樣子好厲害。」
她的熱情實在令人有點招架不住,尹文杰再次試著想抽回自己的手,但是李金花就是緊抓著不放。
「那些壞人就是欠教訓,少年仔,」她的口氣帶著滿心的感激。「今天好險有你,不然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尹文杰勉強揚了下嘴角,放眼望去,飯店大廳打掃得窗明几淨,看著圍在他身旁那幾道熱情眼神,他忍不住問:「這麼大間的飯店,不會就你們這幾個工作人員吧?」
這句話使得原本的熱絡瞬間僵住。
黎朝芸的眼珠轉動了下,立刻微笑甜美的回答,「還有幾個晚班的工作人員,不過現在這個時間已經下班了,但您放心,不論人員的多寡,我們絕對會令您有賓至如歸的感覺。」
很得體的回答,看著她迷人的笑靨,他偏著頭審視她,不過依然可以看出這家飯店目前人手不足的窘境。
他專注打量的目光令黎朝芸的臉開始發燙。
他注意到她的臉紅了起來,一個漂亮還會臉紅的女人——這女人絕對是個驚喜。
「不好意思,黎小姐,」他淡淡的開了口,語氣沒有太多的起伏,「我可以私下跟妳談談嗎?」
黎朝芸看著他一本正經的神情,臉上的輕鬆笑意不由得微斂,「當然可以,只是你怎麼知道我姓黎?」
尹文杰眼中閃過一絲嘲弄,「方才在外頭,他們叫妳黎朝芸,而且妳衣服上有別名牌。」
「說、說的也是,瞧我……哈!」她尷尬的搔了搔頭,在心中暗罵著自己,怎麼一對上這個男人的眼睛,她就出醜?
尹文杰從西裝外套拿出信,「我來這裡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找位黎朝芸小姐,應該就是妳吧!」
看著信封上那再熟悉不過的字跡,黎朝芸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一臉震驚,「你、你是……」
「尹文杰。」他自動報上名字。
黎朝芸無法反應,只能微張著嘴瞪他,一顆心差點跳出胸口。
在將信投進信箱時,她對能否收到回應並沒有太大的得失心,那封回函是她衝動之下的產物,但是他竟然來了!在她投下信件後的第三天……
在今天以前,這個男人不過是一道虛幻的身影,而現在他竟然活生生的出現在她的面前。
「請問一下,這封信是什麼?」盯著尹文杰手中的信封,陳竹芳語氣略微尖銳的問。
「沒什麼!」黎朝芸回過神,閃躲著她的目光,像個小學生似的開始結巴,「尹……尹先生是……是……我的朋友,對!朋友,他來找我的。」
「妳騙肖!」陳竹芳一句話便堵了回去,「黎朝芸,妳當我陳竹芳眼睛瞎了是嗎?妳剛才的態度表明根本沒見過這位所謂的尹先生。」
黎朝芸的眼珠子骨碌碌的轉了一圈,匆匆對她一笑,「哎呀!做人別這麼計較。」她急著想要逃離陳竹芳的追問,「我跟尹先生真的有些事需要私底下談談。」
「黎朝芸,妳真的……」
「尹先生,」她拉著他的手臂,「往這裡走,不然火山要爆發了,我等一下會死無全屍。」
她嘴巴雖然說得嚴重,但臉上卻始終帶著俏皮的笑容。
一直到離開了陳竹芳的視線範圍,黎朝芸才放心的吐了口氣。
「不好意思,」她轉身看了他一眼,「讓你見笑了。」
他聳了聳肩,並不太在意,雙眼緊盯著她生動的五官。她是個很陽光的女人,眼珠裡閃著熱情真誠,母親應該會喜歡這個女人,若運氣好的話,董事會的人也會被她給迷住。
眼睛閃爍著愉快的光芒,黎朝芸拉著他推開自己辦公室的門,不過幾乎在此同時,她才慢半拍的想起,自己那亂成一團的辦公桌。
今天一早起床,她又努力的跟飯店的財務報表大作戰,然後就接到芳打來的電話,說那些不良份子在大門口欺負上門的客人,她根本來不及收拾就衝了出去。
她聳了聳肩。管他的,亂就亂吧!不然還能怎麼樣呢?她抬頭對他一笑,「請進。」
他在小巧的辦公室裡找到了一張單人沙發坐下,看著她動作輕巧得像隻貓似的走到辦公桌旁收拾著桌面。
縱使在做著雜務,她身上還是散發著一種獨一無二的慵懶。他不確定自己是否喜歡,但就是無法自她身上移開目光。
「不好意思,我的辦公室有點亂,我從早上忙到現在,根本沒空收拾。」她分心的抬頭看著他說。
「沒關係。」他的時間很緊迫,不能久留,然而坐在這裡欣賞她的動作卻莫名的令他感到相當愉快。「這是間漂亮的飯店。」
他注意到她的眼底因為他的讚美而閃過愉悅的光芒。
「當然!它確實是。」她大方的接受他的讚美,這是此生她最眷戀的土地。
「很抱歉沒有事先知會就來打擾,但因為妳的回函沒有留下聯絡電話,所以我只能直接過來一趟。」
「我明白。」她眼睛頑皮的眨了眨,決定先放下手邊的工作,她現在有比整理辦公桌更重要的事要處理。她走向他,「因為你也沒有留下電話,所以我想我也沒有必要留我的。」
她的回答幾乎令他揚起了嘴角,「妳的來信十分簡短,完全照著我登報的模式做,我問什麼,妳答什麼。」
她忍不住發出笑聲,「你因為我簡單的回信,所以感到不開心嗎?」
看著她閃亮的黑眸,他搖頭。
「我不相信你,因為你的表情好嚴肅。」她彎下腰,打量著他,「還是生活壓力太大了,讓你忘了怎麼微笑?」
她的話直接得令他驚愕,若是平時,他可能已經不悅的掉頭就走,但是她輕柔的嗓音帶著某種魔力,他沒有移動,只是靜靜的看著她。
他沒有回應她的話語早在她的預料之內,所以她只是狀似無奈的攤了下手,站直身體,「要是早知道你會來,我實在應該打扮一下,」她拉了下自己隨意綁成馬尾的黑髮,坐到他的對面,「至少要多點女人味才是。」
對他而言,她的打扮好極了。
他的視線滑到她那雙美腿上,她身上的窄裙因為坐下而撩到她大腿的一半,他不知道那雙腿摸起來是否就像看起來一樣光滑。
見他目光毫不避諱的掃視她的身材,能夠吸引他的注意,令她心中生起一種女性的優越感。
他的嘴角揚起一抹罕見的弧度,將她眼睛下方的陰影看在眼裡,「妳的壓力應該也不小,妳看起來很疲累。」
「是嗎?」她拍了拍自己的臉頰,呼了口氣,「最近是很忙,畢竟要管理一家飯店比我想像中複雜了一點點。」
在他看來應該不只一點點。,他不以為然的挑了挑眉,「剛才外頭的那些人為什麼找你們飯店的麻煩?」
他的問話使她微驚,她眨了下眼睛,看著他堅毅帥氣的臉龐,現實瞬間回到了她的腦子裡。
她低著頭,彷彿在研究自己的手指,但實際上,她只是想要隱藏情緒不讓他看見。
飯店的狀況很糟,而她並不確定告訴他是否是個好主意。
「很抱歉,」她不自在的扭著手指,「讓你看到了方才的場面。」
她的柔弱並沒有打消他追問的念頭,「妳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他實在很直接,她抬起頭,雙眼晶亮的看著他。
她生平做過最瘋狂的其中一件事便是寄信給他,而且他還來了。
在與他最重要的第一次見面時,她卻在他面前像個潑婦似的跟幾個流氓對峙,甚至最後還讓他在自家飯店門口跟那些麻煩人物打了一架。
正常人只要看到那群流氓,凡是有點腦子的人,全都立刻腳底抹油逃命而去,而他竟然還願意坐在她的面前,她真該感到慶幸才對。
「你是個好人。」
「什麼?」他有些莫名其妙。
「沒什麼,」她對他一笑。寄信的時候她只想到自己的立場,卻完全沒有思考對方是否應該投身進入這一團混亂之中,這是她的錯誤。「不管他們為了什麼來找麻煩,你都不需要知道,這件事情跟你無關。」
雖然很細微,但他依然聽出她聲音裡突如其來的低落,他玩味的看著她,「如果我們要結婚的話,我不認為自己能置身事外。」
她盡力壓抑自己的驚訝,「那先決條件也是如果我們要結婚的話,才會跟你有關,問題是,我現在並沒有這個打算。」
「妳沒有這個打算?」他嘲弄的輕搧著手中的信封,「所以在投下這封信件進郵筒時,妳是抱著玩樂的心態?我被妳耍了嗎?」
他的話令她不知道該怎麼反應。思索自己的處境之後,她覺得若把不相關的他扯進來實在很不公平。
「你是個好人。」
尹文杰抑下心裡的不耐,這句話他實在聽得煩了,「所以呢?」
向他坦誠自己的處境令她赧然,「我並沒有耍你,只是……」她聳了下肩,「算了,我就告訴你吧,反正這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祕密。有人想要收購我的飯店,但是我不想出售,對方就派了些人三天兩頭來找麻煩。」
「妳的飯店?」他的眼底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妳只是個經理不是嗎?」
「是啊!」她點頭,「但是我擁有這間飯店一半的所有權,這是我祖父母留下來的產業。」
她的話幾乎使他皺起眉頭,他沒料到她竟是這間飯店的所有者之一,這將使他的決定變得複雜。
他的目光打量著四周,「這裡環境優美,但就飯店外觀而言,已經顯得老舊沒有競爭力。」
他的誠實實在令人洩氣,她開口,「我知道,但在舊館旁有這幾年才落成的新館,若你仔細看過,就不會說我的飯店老舊了。」
他看著她因為他批評飯店而略顯激動的表情,看得出她十分重視這間飯店,他言詞中肯的續道:「這裡最吸引人的便是典雅的日式建築,你們在旁邊蓋了新館,不單沒有加分效果,反而破壞原本的古樸,成了最大的敗筆。」
他精闢的分析令她的心一突。雖然不想承認,但是她知道他說的並沒有錯。
當初哥哥不顧父親的反對硬是貸款在一旁建造新館,用意是想要放手一搏再創飯店第二春,卻沒料到這個重大的投資使飯店原本的寧靜古樸失了味道,新的客人沒招攬到,反而流失了不少老客戶,在她接手這間飯店之後,老員工也跟她提過這個問題幾次,只不過新館建都建了,要再打掉也是不可能的事,只能再想可行的辦法解決了。
爸爸跟哥哥生前也為了這項錯誤的投資而起了不少次衝突,沒想到尹文杰初來乍到便一眼看透了這點……
她振作精神,笑容重新回到臉上。「尹文杰,」她微笑看他,「你不單有打跑流氓的俐落身手,還有一個聰明的腦子。」
他對她的讚美沒有太大的反應,不過她的笑容有神奇的魔力,令人心情不自覺的好轉。
「不過相信我,」她堅定的目光透過黑密的睫毛直看到他的眼裡,「不管飯店處境有多困難我都不在乎,因為最後我一定會想到辦法度過難關,我絕不放棄這間飯店!」
「絕不放棄?」他的眼光帶著有趣又摻雜一絲責備的看著她,「就算我們結婚也不放棄?」
聽到他再次提到婚姻,她的心跳再次失控。結婚在看清她的處境之後,他還願意跟她結婚
她的喉嚨發緊,感覺好像一頭栽進無底洞般。
她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用強裝平靜的眼神望著他,「在你知道我目前的情況之後,我還有可能是你名單上的候選人之一嗎?我不單沒有資產,還有不少的負債,更有一堆三天兩頭上門找麻煩的流氓要應付,這樣……你還願意?」
「或許。」他專注的望著她,「但是跟我結婚也有條件。」
她好奇的看著他,等著下文。
「其中一條,結婚之後妳得跟著我離開,到時就得放棄這間飯店。」
有一瞬間,她無法開口,只能與他對視著。
「離開?」她楞楞的重複,這是她從未想過的事情。
「沒錯,我的工作需要走訪世界各地,我不會停留在同一個地方太久,而我的妻子自然也得跟著我。」
他平鋪直敘的字句等同於否決了一切的可能,一股無預警的失落突然莫名向她襲來。
「如果你期望的是個可以跟你夫唱婦隨的對象,我應該不適合。」她強迫自己擠出一個笑容,「這裡有我的根,我愛這片土地,我有屬於自己的責任,不管跟任何人結婚,我都不會離開這裡。」
她的聲音輕柔,字字句句滿是深刻的感情,他明白她的認真,慢慢站起身,走到一旁的落地窗前停下腳步,看著外頭的庭園造景。
眼前的美麗景觀顯示這裡曾經非常繁榮,但從無數個小地方卻不難看出景況早已大不如前。
這裡明顯缺少人手照料,樹木需要修剪、草地需要整理,就連人造池旁的大石也該清洗,管理一間飯店並不是辦家家酒,而他懷疑憑她一己之力,真能做到,而且明白這個道理嗎?
路易的眼光確實獨到,這間飯店擁有得天獨厚的地理環境,若由他們集團接手絕對會呈現出另一種面貌,這是一項絕對會賺錢的投資,看來董事會將十分滿意路易這次的表現。
只不過用見不得人的方式收購,卻不是他所樂見的,尤其路易派人來對付的對象是黎朝芸。他抬頭看著藍天,瞇起了眼,這些年來,雖然他們為了在集團有更高的位置而有不少的競爭,但是從不互相干涉,這次——他也只能選擇視而不見。
思及此,他的臉上重新掛起冷漠的表情,很快的用一貫的理智分析目前的情況。
黎朝芸確實是十分吸引人的另一半,她不單擁有曼妙的身材、溫柔的語調,還有溫暖的笑容,但是她固執的守住這間飯店就證明了她絕對不會是個聽話的妻子,而他需要的是聽話、不會找麻煩的另一半。
所以不論她有多吸引人,他都不可能娶她為妻。
黎朝芸看著他寬闊的背,瀰漫在兩人之間的沉默給了彼此答案。
不論他到這裡的路上對她是抱著什麼樣的想法,在此時此刻已經注定了他們之間不可能有結果。
她低垂眼眸。她不該感到難過,她根本不了解這個人啊,尹文杰對她而言就像個陌生人,但為什麼想到他要轉身離開、以後不再見面,就令她感到悵然若失?
突然辦公室的門被用力的推開來,一道小小的身影跑了進來,直接撲向她的懷中。
一看到可愛的姪子,黎朝芸的心頭一軟,揉了揉他紅撲撲的臉,「睡醒了啊!肚子餓不餓?」
黎斐堯吸著手指點點頭,怯生生的目光瞄了下窗邊高大的陌生人一眼。
微微一笑,黎朝芸不著痕跡的將他的手給拉下來。「堯堯,這是尹叔叔,他很厲害,替姑姑趕走了壞人。」
他沒有回答,只是盡可能的往姑姑的懷裡縮。
她緊抱了他一下,抬頭對著尹文杰一笑,「不好意思,他有點怕生。」
尹文杰靜靜的看著這一幕,「這個孩子是……」
「我哥哥的孩子。」她拍了拍姪子的背,輕聲說道,「守住這家飯店不單是為我自己,更為了他。」
他在腦中消化她的話,「他的父母呢?」
黎朝芸沉默了一會兒,最後幾不可聞的一嘆,「過世了。」
他許久不發一言,居高臨下的看著她和她懷中的孩子,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暖意滑過他的心頭。
依稀記得在生母過世之後,他也是大概這個年紀到父親家,而大媽無私的給了他無限關愛直至今日。
深吸了口氣,黎朝芸振作起精神,基於地主之誼,她微笑的對尹文杰說:「你從台北來,有打算在這裡住一晚嗎?我們飯店可以免費提供你一夜住宿。」
「不需要。」
他直截了當的拒絕不該使她難過,但她還是不免有些失望。
「我會住一晚,」這原本不在他的計劃之中,但是話自然而然的脫口而出,「但我堅持付住宿費。」
他簡單的回答,令她的心又雀躍起來,她一臉燦爛的抱著孩子站起身,「好的,請你坐一下,我立刻替你安排房間。相信我,你一定會很喜歡我們飯店的。」
說完,她踩著輕快的步伐離開。
她的表情告訴了他,她很高興他留下來,只是他必須實際一點,正如當初他選擇登報徵婚一樣,他需要一個聽話的妻子好向母親交代,他不想浪費時間在沒必要的事務上,但剛剛他竟然忘了下午的會議,選擇留在這裡……
看著凌亂的辦公桌,他伸出手翻了下上頭的文件,這間飯店的財務狀況就像單純的黎朝芸一樣,根本不需花時間,只要瞄一眼就能了然。
抱著要清洗的被單,黎朝芸踩著悠閒的步伐走向洗衣室,目光因為接觸到窗外尹文杰的身影而不由自主的停下腳步。
黃昏的氣候舒適宜人,在她的照料之下,庭園裡的花草生機盎然,這是她的驕傲,此刻他的黑髮在夕陽照射下發亮著,看著他放鬆的神情,想必他也喜歡這裡,她不由得微揚了下嘴角。
她想走向他跟他一起享受這片刻的寧靜,只不過她手上的被單還需要處理,於是她立刻加快自己的動作。
「妳這麼匆匆忙忙,該不是趕著要去找那位尹先生吧?」她才將洗衣機啟動鈕按下,就聽到陳竹芳的聲音冒出來。
黎朝芸轉身對她露出一抹甜笑。「下班了嗎?」
「剛交接。妳別笑。」陳竹芳瞪了她一眼,沒被她的笑容給敷衍過去。「黎朝芸,妳是哪根筋不對,怎麼會寄信去應徵『妻子』?」
她臉上閃過一絲心虛,「別生氣,我不是故意要瞞妳,只是我想……妳應該會反對。」
「我當然反對,這樣太盲目了,偏偏外頭那個姓尹的傢伙也莫名其妙的跑來,你們兩個人的腦子構造應該都異於常人。妳根本不知道他是什麼底細,就讓他住在這裡,他若是什麼殺人放火的通緝犯怎麼辦?」
看到她激動的樣子,黎朝芸忍不住大笑,「他不是啦!」
「妳怎麼知道他不是?」陳竹芳皺眉。她真佩服朝芸不管什麼時候都能笑口常開。「妳這個人什麼都好,就是太天真!妳跟姓尹的很熟嗎?妳也是今天才認識他。」
關於這點,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跟芳解釋,但她就是直覺的認為尹文杰不是壞人。
「他幫我們打跑那些流氓。」她提醒。
陳竹芳假笑了一聲,「他說不定跟他們是一夥的!」
黎朝芸嘟起了嘴,「芳,妳這麼說對尹先生太不公平了。」
她的嘴一撇,「這也不能怪我,我連他是什麼背景都不知道,對一個會登報應徵老婆的男人,我實在沒信心。朝芸,」她專注的看著黎朝芸,「算我拜託妳,腦子清楚一點,別看他替我們解決了個麻煩,就把他當成天大的好人。」
「我知道,」黎朝芸拍了拍她的肩膀,「我沒那麼笨。」
「妳最好沒有!」看著她的笑,陳竹芳猛翻白眼。
「我說真的啦!」她搖了搖頭,「而且妳放心,不管他是什麼樣的人都跟我無關,因為他已經跟我說了,我不行。」
陳竹芳聽到她的話楞住。「妳不行?什麼意思?」
黎朝芸沒有隱暪的表示,「意思就是我不是他理想的妻子人選。其實想想也對,任何有理智的人都不該跟我扯上關係,妳也很清楚,我們的飯店現在確實是一團亂。」
「亂什麼亂?哪有多亂,」陳竹芳露出不以為然的神情,「那傢伙以為自己是什麼東西,長得高又會打架就了不起嗎?妳長得那麼正,願意跟他在一起還便宜了他咧,他竟然拒絕,什麼東西!」
「妳別激動,」黎朝芸略帶笑意的安撫著她,知道她是為自己打抱不平。「其實也不該說是他拒絕我,應該說我們經過交談,知道彼此要的另一半條件,而結論是我們不是適合的一對。」
陳竹芳冷靜下來,不解的看著她,「怎麼說?」
「因為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放棄飯店,但是他要的妻子卻得要跟在他身邊走訪世界各地、夫唱婦隨,單就這一點來看,我們就不行。」
陳竹芳目光銳利的注意到她說這段話時眼底一閃而過的落寞,「黎朝芸,妳不要告訴我,妳很難過。」
努力的讓笑容停留在自己的臉上,她俏皮的比了個手勢,「我最多只願意承認我傷了一點小小的自尊心,只有一點點而已,其他的妳就別再追問了。其實想想,這樣的結果也好,尹先生的身手雖然不錯,但畢竟他看起來出身不差,讓他應付那些兇神惡煞,若是不小心害他受了傷,這可怎麼辦?」
陳竹芳看著她,沉默了好一會兒後,長長的嘆了口氣,「人不可能在第一眼就愛上一個人,一見鍾情這種事是在小說或電視上才會發生的,就算現實生活會發生,那機率也跟中樂透一樣困難,而且若要我選,我情願中樂透也不要一見鍾情,因為有錢比有男人實際多了。」
她的話令黎朝芸大笑,「我認同,以我現在的處境,我應該也需要期望中樂透來解決財務的問題,而不是肖想一個認為我不適合他的男人。」
陳竹芳拍了拍她的肩膀,無聲的打氣,「沒錯,我們就當那男人沒福氣跟妳在一起。雖然我實在覺得你們沒有交談的必要,但如果現在去找他聊個幾句會令妳開心的話,妳就去吧!這些日子妳也真的將自己逼得太緊了,放鬆一下,等一下我幫妳照顧堯堯,妳慢慢聊。」
她感激的看了陳竹芳一眼。她是她最好的朋友,很多事她不需要開口,芳都能明白,要是沒有她和飯店這群死心塌地的員工,她實在很難想像日子要怎麼繼續撐下去。
太陽沉入遠方的山頭,很快的天就要黑了,在這短暫的時刻,抬頭望著的天空是一片映著橘紅的美。
黎朝芸推開通往庭園的玻璃門,緩緩的走向彎腰正在打量面前榕樹的尹文杰。
明天過後,他們兩人不會再有接觸的機會,能與他有交集的時光只剩現在了。
她不知道,他對她是否有任何的想法,但對她而言,他很特別,初見他時那心跳加速的感覺是她從未有過的體驗。
「綠色是生命最原始的顏色,正好位在彩虹中間,色調不冷也不熱,不特別突出也不特別柔弱,」看到男人的大手輕輕撫過綠葉時,她柔聲的在他身後說道,「常接觸綠色的植物可以帶來心靈的平靜。」
尹文杰站直身,側頭看著她,「很有趣的說法。」
「這不單有趣還有根據。現代人的壓力太大,」她溫柔的看著他,注意到他時刻都緊繃的肩膀,「我的瑜伽老師是位印度人,她相信色彩的濃淡與亮度可以潛移默化一個人的情緒,直接或間接達到穩定心神的作用,所以我們都該學著善用色彩的能量。」
「難道就因為妳懂得善用所謂的色彩能量,所以才總是一副就算天要塌下來,終會想到辦法解決的樂觀嗎?」
她輕聲笑了出來,「或許。畢竟憤怒、憂愁無法解決任何事,只能想辦法解決。」她瞄了他一眼,「你的身軀總是繃得很緊,你可以多接近綠色的植物,讓色彩帶給你心靈平靜,或者也可以多接觸藍色的大海、看看藍色的天空,撥開混亂的心緒,說不一定過一陣子後,你會發現自己的壓力不自覺的減輕不少。」
「我希望生活真有妳說的這麼簡單,用一個顏色就能代表一切。不如妳告訴我,妳又該接近什麼顏色?」他抬頭望著滿天的霞光。「橘色?」
她順著他的目光看了過去,嘴角揚起恬淡的笑容,「橘色是個好顏色,它是用紅、黃兩個顏色混合而成。紅色是生命的誕生,黃色帶來溫暖的能量,代表著重生。生活中不時有許多令人恐懼害怕的事情,橘色有紅、黃兩個顏色的能量,能帶來希望。」她微微一笑,「你看過西子灣的夕陽嗎?」
她臉上的生動神情攫住了他的眼光,他搖了搖頭。
「有機會你一定要去看看,」她對他說:「真的好美!能天天都看到這麼美麗的夕陽,生活真的很棒。」
「只是夕陽罷了。」他的嘴角因為她的話而揚起淺淺的弧度。她很容易滿足。
「這美麗的景色是造物者的神奇,大自然的美無須付出,只要多用點心就能發現。橘色,它可以是新生也可以是重生,可以淨化傷痛,迎向喜悅。」她沉默了一下,像是想起什麼似的臉上閃過一絲黯淡,「你說的對,我確實需要這個顏色所帶來的能量。」
他正色端詳她的臉,「妳過了一段難熬的歲月。」
她沒有否認,「但不管多難熬總會過去。」
四周陷入寂靜,好一陣子,空氣中只有微風吹過樹梢的聲音。
當她轉頭看他,就見他抬頭望著遠處的山頭上將要隱沒的太陽冥想。
突然之間,她有股衝動想要走向他,雙手環住他的腰,將頭埋進他的懷中,跟他一起享受這片寧靜,但她卻只能留在原地,因為她知道這不適宜,更何況她和他才認識不到一天。
深吸了口氣,她隨興的坐在草地上,雙手撐在身後,閉上眼睛,享受微風帶來滿園的香氣。
「我真心希望你喜歡這裡。」
他收回自己的視線,打量著怡然自得的她,「我確實喜歡這裡。」
閉著眼睛的她,聽出他話中的真心,揚起了嘴角。
這些日子以來,哀愁與孤單是她太熟悉的情緒,她只能一個人去處理一切,此時此刻,他簡單的一句話卻帶給她許多安慰,不單因為他是個客人,更因為她打從心底喜歡他。
她睜開眼睛,正好與他居高臨下看著她的目光相接,他的專注令她有點暈眩,她輕聲開了口,「以你的條件,我相信要找到一個愛你的妻子,生幾個孩子並不是困難的事,為什麼你要用登報的方式徵婚?」
他沉默了一會兒,最後學她坐在草地上。
看到他的動作,她不由得對他挑了挑眉,「你的褲子看起來挺貴的。」
「那也不過就是件褲子,」他的口氣是壓根的不在乎,這裡舒適宜人得足以令人放下一些不必要的約束,「我的母親認為我到了適婚年齡,需要一個妻子和幾個孩子。去年我答應她,在她今年生日前會帶回一個妻子,所以我得想辦法結婚。我沒時間耍浪漫也沒有興趣談戀愛,登報是個快又可行的辦法。」
他的回答使她一時啞口無言。他做了這些瘋狂事背後的動機竟是為了給家人一個交代
「我要一個妻子替我生孩子,」他微側過身直勾勾的盯著她看,「我可以白紙黑字的寫下對她的照料,夫妻之間彼此各取所需。」
這情況實在可笑,聽他談婚姻,就好像談天氣、談生意。
但或許對他而言,結婚確實只是一筆生意,不然他也不會一開始就選擇用登報的方式找妻子。
「看來你的母親對你很好,不然你也不會這麼聽話。」
「別用這種口氣評論,」他嘲弄的瞥了她一眼,「我可不是時下所稱的『媽寶』。我敬重她,不單是因為她是個很好的女人,更因為她與我沒有血緣關係卻對我視如己出。」
他的話使她大感意外。
她臉上沒有隱藏的震驚使他微勾起嘴角。她是個一眼就能看懂的女人,與她相處沒有壓力,可以全然的放鬆。
他伸長了腿,不經意的碰到她的大腿,她嚇了一跳但是並沒有閃開。
「我的生母是介入我父親婚姻的第三者,雖然她總說事實未必如同他人眼中所看到的,但事實就是事實,我知道她的說法只是試圖想要讓我好過一些罷了。」
她搔了搔頭,不太能理解。
「我父親跟我的生母是青梅竹馬,還有所謂的娃娃親,不過後來我父親到美國讀書時認識了我母親,進而娶了她,婚後幾年,他們夫妻有了衝突,於是雙方協議分居一陣子,就在那個時候,我的父親跟我的生母重逢,我生母為了我父親一生未嫁,我父親或許是基於愧疚也或許是基於喜愛,反正他們最後在一起並生下了我。所以我父親在還沒結束第一段婚姻便有了第二個家,一個在台灣、一個在美國。
「不過我生母沒有享福的命,她過世那年,我不過才四、五歲,我父親帶我回到美國找我的母親。多年之後再見,他們雙方都變得成熟,深談之後決定再給彼此一個機會,我的母親用無私的愛養育了我,從那個時候開始,我的母親就只有一個人。」
雖然他說得輕描淡寫,但是她依然在他的眼中捕捉到一抹痛楚,「可是這樣還是不夠,對嗎?縱使你的母親再愛你,還是不夠,你不快樂。」
他的嘴角扭曲了一下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最後他聳了聳肩,「背著一個私生子的名號並不好受,我得要比別人更努力,證明自己的能耐才能得到我想要的一切。」
她溫柔的對他一笑,「只要有心,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心想事成,你絕對會越來越好,因為你值得。」
她嘴角的笑牽動了他唇瓣的一抹笑意,感覺有股溫暖在體內激盪。如果情況不同,或許他們可以有不同的結果,只是有些事情一旦決定了,他就不允許再被撼動改變。
「我確實是撐過來了,」他收回自己放在她身上的視線,不再看她,「現在我只是想要完成一些該完成的承諾。」
她的嘴角浮出一抹古怪的笑,「這是關乎一輩子的婚姻大事,你就只為了對母親的承諾?」
她的語氣幾乎使他嘆息,天真的女人。他轉頭看她,「黎朝芸,我是提到婚姻,但可沒提到一輩子。」
她漆黑的眼眸茫然的凝視著他,「可是婚姻不是代表一輩子嗎?」
他穩定的迎著她的眼神,「妳不會還天真的以為結婚就代表天長地久吧?經營一家飯店,難道一對男女登記來度假就一定是正常的男女關係嗎?婚姻只是一張紙,但一輩子——沒那麼簡單。」
她知道他說的事實,但是他悲觀的想法卻令人洩氣。她當然知道一輩子沒那麼簡單,不過若是他打從心裡就不相信,那就真的很難了。
「你該對未來抱持正面的想法。」
「我很正面,只是我不允許自己將事情想得理所當然。」
她輕嘆,他很固執,不是隨意可以被說服。
「除了我以外,還有別的人對你的登報有回應嗎?」她轉移話題。
「有,」他老實的點頭,「妳是第四個。」
「都不成嗎?」
「其中有一個可以考慮,她是個國中老師,跟我同年,恰好她也想要改變現在的生活模式,願意結婚之後放棄教職,在家相夫教子。或許我會請她嫁給我也不一定。」
他的直言令她的心狠狠的被撞了一下。他會娶別人這點並不令她意外,卻還是令她感到失落。
她深深吸了口氣,克制自己的情緒,抬頭看著天空,一轉眼的時間,太陽已經隱落山頭,夜色降臨。
園裡的燈自動亮起,散發出暈黃的光線,她突然覺得四周空氣有點冷了。
尹文杰輕易的看出她的落寞,她是個淺顯易懂的人。或許從第一眼,他替她打跑那些找麻煩的傢伙時,她就被所謂的「英雄」給吸引住,對他一見鍾情,但可惜的是——他們並不適合。
「妳為什麼會回信?」
「這裡需要一個男人。」她慶幸燈光在她臉上造成陰影,掩去她泰半失落的情緒,「這裡的員工加上我有十幾個人,不幸的是這裡頭沒有半個強壯的年輕男人可以做些勞力工作,所以找個老公是個可行又省錢的辦法,而且堯堯還小,他也需要一個父親。我還期望有個男人在這裡,那些流氓來搗蛋時多少會產生一點嚇阻的作用。」
他沉默了一會兒。她的動機跟他的有異曲同工之妙,對於婚姻,她的要求不多,就是一個可以幫助她解決目前困境的男人,不過她實在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看來妳的飯店經營狀況比想像中還要來得差。」
「是不樂觀。」她承認。反正他這麼聰明應該早就看出來。
「或許妳該考慮將飯店交給更有能力的人管理。」
她臉上的神情轉為嚴肅和防備,「我是絕不會把飯店交給任何人,就算我死也不會。」
他瞟了她一眼,發現只要一提到這間飯店,她的慵懶優雅就會消失,「我只是就事論事。這裡的環境清幽,若能有效管理,要恢復往日的榮景並不難,但若憑著妳現在的能力,只會讓情況更糟。」
「你或許很聰明,但你並不是我!」縱使他說的是事實,但卻傷害到了她。在失去親人的那一刻,她選擇義無反顧的孤注一擲,她沒了後路,只有這樣,她才能堅強的帶著堯堯繼續往前走,她這一路跌跌撞撞也不曾想過要放棄,為的只是想保留一份屬於家族傳統的回憶。
「妳該靜下心來好好想清楚自己的處境,事情沒妳想的簡單,」尹文杰說道:「這世上有一種智慧叫『放手』。」
「這世上有許多我該懂的智慧,例如好好相信自己,至於放手,我不想有這種智慧。不好意思,不打擾你了!」她試圖站起身,想遠離讓她難過的氛圍,「我還有事要去忙。」
他迅速的握住她的手腕阻止了她的動作。
她沒料到他突如其來的舉動,重心不穩的跌進他懷裡,兩人的碰觸令她身軀一僵。
就算她跌在他身上是刻意的,他也沒有放開她的打算,緊扣住她的手,他目光如炬的直視著她,「我沒有激怒妳的意思,我只是給妳一個對妳最好的建議。」
「我明白。」她敏感的察覺身軀底下他堅硬的身體,「但我真的還有很多事要做。」
她並不缺異性朋友,但是她對他們的反應不像對尹文杰這樣,她沒有掙扎著從他的身上離開,堅定的目光與他相鎖。
他靜靜的凝望著她,她的眼睛黑如子夜,雙唇微微顫抖,他知道自己的直言傷害了她,但卻是對她最好的方式。
今天早上與他交手的那些人不是善男信女,他也明白路易是那種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更何況下半年度在新加坡召開的董事會應該就會決定亞洲區的負責人,他們兩人這兩年來的努力,為的就是這個位置,路易的手段只會越來越激進,所以就憑她一個女人要面對路易的野心,最終只有吞下敗仗,一無所有。
今天有他在,她過了一關,但明天等他離開之後呢?情況依然不會改善。
她眼中閃動的固執令他懊惱。「黎朝芸,妳堅持不放手只會吃苦頭!」
「那也是我的選擇!」她的眸中閃爍著怒火。
空氣之中的寧靜消失,充滿火藥味,就算喜歡他,她也沒有試圖隱瞞自己的情緒,她一向直截了當。
「妳太天真。」
「沒錯,我是天真,可我只是想要守住我的家!」她的臉色沉了下來,語氣沒了溫度。
處理飯店雜務的勞累和一連串財務吃緊所帶來的心理壓力,一再的壓在她的肩上,但她總是以笑容面對,她不能去想,不然只有崩潰。
她別過臉,再度試圖站起身。再繼續談下去,她可不敢保證自己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然而他卻緊捉著她不放。
「放開我!」
「如果我不放呢?」
嘴一抿,她敏感的察覺自己的情緒已經到了臨界點,在他面前歇斯底里對彼此都沒有好處。
她倨傲的模樣使他的心一陣激盪。「朝芸,我只是就事論事。」
「就事論事?」黑暗降在他們四周,就像她的心無預警的蒙上了塵,「六個月前我無憂無慮,但是一夕之間我家人全死了,只留下一個亟需照顧的孩子。我哥哥過世前拜託我要替他把孩子養大,將這間飯店好好經營下去,所以我不會把它交給別人!我知道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但這是我的家,有我的回憶,我只能堅持下去。」
忍著心頭的激動,她顫抖著繼續說道:「我承認在將回函投進郵筒,甚至看到你之前,我沒有想到自己的處境……不,正確點來說,是我根本不允許自己去想我正面臨的麻煩。我為讓你白跑一趟的事向你道歉,不過我不需要你來告訴我,什麼才是我該做的,請你別對一個已經失去一切,只能選擇孤注一擲的人說些不切實際的洩氣話,因為你只是出張嘴,但傷的是我的心。」
他的眸子半瞇,「妳不欠我任何道歉,而是……」
「別說了,不管是什麼都無所謂,」她打斷了他的話,高傲的揚起下巴,「反正我們已經有了共識,我不適合你,同樣的,對我而言,你也不適合,所以說什麼都是多餘的。」
「我可以娶妳,」他的手稍微用力的拉住掙扎著要離開的她,「但妳得跟我離開這裡。」
黎朝芸覺得情況實在可笑,她語氣輕柔卻帶著一絲嘲諷,「我絕對相信你體內有瘋狂的基因。不管是誰都不能要我離開我的飯店,雖然我寄信給你,但不代表我非你不嫁!」
他專注的看著她倔強上揚的臉。這個女人完全不適合他,她擺明了要她放棄這裡就像要她的命似的,他該放手,然而他的心卻有另一個念頭萌生。
心裡的念頭跟眼前這一團亂令他不由得詛咒了一聲,下一刻便注意到她的雙眼因為他脫口而出的話語而驚訝的大睜。
他欺身向她,一個翻身將她壓在自己的身下。
她的心因為他突如其來的動作而瘋狂的跳動著,下一刻更因他低下頭用力的吻住她而震驚。
她應該掙扎,但是她的手卻只能緊握著擱在他的胸前,興奮在她的體內旋繞,就好像溺水一樣,一股看不見的力量猛然的拉她下沉,使她發出嚶嚀聲。
從沒有任何女人帶給他這種複雜的情緒,黎朝芸是獨一無二的,然而他卻無法擁有這個女人。他全身彷彿在燃燒,但是心頭的理智卻告訴自己要冷靜,他花了很大的意志力才停下動作。
可以感覺他鬆開了手,她望著他,強烈明顯的慾望在他的眸中燃燒,她推開他,這次他沒有再捉住她不放。
她的心隱隱作痛,明白縱使彼此吸引也無法改變任何事,她或許天真,不過還不至於不切實際。
如果他們認識在六個月之前,事情或許會有所不同……但事實卻已擺在眼前。
她慢慢的站起身,微微退了一步,用著溫柔的眼神望著他。
「我很喜歡你的吻,但是我們都知道彼此不適合。希望你一切順利,能夠找到一個適合你的女人,讓你相信這世上真的有一輩子。」
他的黑眸研究著她臉上淡淡的笑意,注意到其中壓抑的情感。
她強迫自己轉身離開,直到背對他,她才敢讓失落的情緒浮現在臉上,她的嘴裡依稀還有他的氣味。
他是一個很特別的男人,可惜他們沒有將來,她很清楚這一點,現在她真的想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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