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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井上青 -【半終結單身(徵婚啟事之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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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10 00:36:10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半終結單身(徵婚啟事之三)-作者:井上青

身為帥哥整形醫生的他,其實有很多愛慕他的對象,
但他實在忙到沒時間談戀愛,也不愛談速食愛情,
只有以結婚為前提的相親交往模式,比較適合想婚的他,
不過,這麼有趣的對象他還是第一次遇到,
穿得一身紅活像根蠟燭,一出場就吸引他目光;
一句「要不要當我孩子爸」想嚇跑他,
反倒讓他對她的大膽感興趣,
而她想掩飾自己空手道六段的好身手,卻不斷露餡的單純,
更讓他有跟她深入交談的慾望,急急訂下約會,
可沒想到,她竟忘掉約會去追捕、教訓蹺課的孩子,
這份愛心和認真,完全符合他未來的孩子媽形象,
而她連他父母一起照顧的貼心,更讓他想大呼挖到寶了!
怎知他才想趕緊把她訂下,免得夜長夢多,
身邊就意外殺出個大麻煩,壞了他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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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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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10 00:36:28 |只看該作者
  第1章

  「多璦,春多璦,該起床了!」

  坐落在市郊的一間空手道道館——春暉道館,每天早上八點整,總會有一道宏亮的聲音劃破天際,轟進女教練春多璦尚處於沉睡的耳膜中。

  「多璦,起床了。」低沉渾厚的男聲像是附和前者隨即響起。

  「多璦,起床了,多璦,起床了。」第三聲來自道館養的八哥鳥黑翅。

  「汪、汪、汪。」這純粹是鎮館土狗黑毛對黑翅的不甘示弱之吠。

  沒聽見回應聲,這四道聲音於是井然有序的再輪一回——

  「多璦,春多璦,該起床了!」

  「多璦,起床了。」

  「多璦,起床了,多璦,起床了。」

  「汪、汪、汪。」

  空手道之家著重禮節,長幼有序,沒人會踰矩亂插隊,包括鳥和狗。

  再沒回應,四道聲音自動提高八度,再飆一回。

  黑翅在籠裡又叫又跳,黑毛不遑多讓的激烈狂吠,然後,按捺許久的第五道聲音再也忍不住揚起——

  「多璦,快點起床!都幾歲了?不要每天都讓妳奶奶叫妳起床!喊了二十多年,妳以為她不累嗎?」充滿正義的不平之鳴,來自和道館只隔一道牆的鄰居,年已八十的汪爺爺。

  自家人的喊叫聲可以耍賴充耳不聞,但「旁人」——尤其是嗓門無比宏亮的汪爺爺一喊,即使瞌睡蟲大軍尚未離床,閉著眼的春多璦仍會從床上跳起,以朝氣十足的聲音喊回去。

  「汪爺爺,我起床了。」即便眼皮再沉,春家的面子,她還是得顧。

  「很好。」汪爺爺滿意的聲音從隔壁院子傳來。

  瞧,她一起床,就有種全世界皆大歡喜的感覺,由此可見,她春多璦是地球上很重要的一枚生物,嗯,所以她更要打起精神,充實地過每一天。

  伸個懶腰,原地跑步十次,整個精神都來了。

  「奶奶,我來幫妳煮早餐了。」說要幫忙煮早餐的人,其實只會黏在主廚的身邊,像隻小麻雀嘰嘰喳喳的說不停。「奶奶,妳今天比較晚回來。」這會都已八點半了。

  「我晚回來,小懶蟲還是沒起床。」將醬瓜倒進碟子,春李綢斜睞孫女一眼。

  「奶奶∼」春多璦撒嬌的親了她一下,「妳一定是捨不得我早起,才會故意晚一點回來對不對?」

  「把這盤醬瓜端到桌上,叫妳爸來吃粥。」年已七十四,春李綢在廚房炒菜的身手俐落得像四十七。她可是道館五十年前的招牌美女。

  將粥和醬瓜端上桌,盛粥的同時,春多璦拉著嗓門喊——

  「爸,吃早餐了。」順便有禮地問候一下隔壁的高人,「汪爺爺,你吃早餐了嗎?」

  「吃了,早吃了,你們快吃吧。」汪爺爺回道。

  「是。」

  還好其他鄰居離得遠,要不每日他們這兩家人聲音高來高去的問候,早就被投訴,恐怕環保局人員還得一天到晚守在屋外檢測噪音值。

  春家早餐吃得簡單,一鍋粥、一碟醬瓜,加上一盤現炒青菜。偶爾會多一盤花生,就這樣。

  三人就定位,春李綢舉箸盯著孫女片刻,遲遲不動。

  「奶奶,妳幹麼一直看我?」春多璦內心快速反省,她起床後有刷牙洗臉,還幫忙擺碗筷,該做的都做了。可如果不是這些,那就是⋯⋯低下頭,她以萬般羞愧的表情說:「好啦,明天我一定會早起煮粥。」

  自從大學畢業選擇留在道館當教練的第一天起,她便立志要早起煮粥,減輕奶奶肩上的家事重擔,無奈每晚教完一票毛頭小子後,她總拖著一身疲憊上床,別說早起煮粥了,就連奶奶到公園做完運動買菜回來,她都還爬不起來。

  知道奶奶也是疼她,捨不得她早起,從沒提過這件事,反而令她歉疚,但她是真的爬不起來,不是撒嬌耍賴不想煮早餐。

  「多璦,妳是應該幫奶奶做點家事。」向來疼愛女兒的春暉,面對此刻表情令人難以捉摸心思的母親,也不得不出聲規勸愛女一番。

  「是,爸,我會的。」

  誠心接受勸導之餘,春多璦眼尾餘光忍不住飄向奶奶。

  奶奶今天是怎麼了?好歹也出個聲嘛。

  氣氛僵凝了片刻,春李綢淡淡說了句,「也好。」

  也好?春多璦心一突。每回她誠心誠意說要早起煮粥,奶奶總說不用,還訓斥爸爸說,她又不是老得連一鍋粥都不能煮,為何今天⋯⋯

  「奶奶,妳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春多璦直覺反應。

  「我好得很。」春李綢吃了一口粥,自鳴得意,「我每天早上去公園做運動再去買菜,然後搭公車回來,同年紀的沒人比我身子更硬朗。」

  春多璦用力點點頭。這話一點也不假!

  奶奶每天五點起來,燜好一鍋粥後,便出門前往離家有一段路的公園做運動,做完運動就在旁邊的菜市場買菜,然後再搭公車回家。十多年來如一日,她的身體真的比同年紀的人還硬朗,幾乎不曾生病,連小感冒都沒有。

  既然不是身體不舒服,那是為什麼?

  「今天做完運動,我和梅花在公園多聊了半個鐘頭⋯⋯」春李綢眉開眼笑說。

  「噢,就是那個妳說和她很有話聊的梅花阿姨。」

  春家飯桌上向來沒有「安靜」這個詞彙,奶奶總是可以天南地北的說個沒完沒了,連她在公園附近和一隻站在圍牆邊的黃狗打招呼,都可以說上十來分鐘。

  「梅花」這話題更不用說了。大約半年前,梅花阿姨加入公園婆婆媽媽運動行列後,奶奶活像撿到一個失散多年的女兒,每天早餐都圍繞著「我今天教梅花如何炒高麗菜,她很感謝,說從來沒人這麼教她」、「昨天我教梅花炒菜,今天她送我一盒高麗蔘,我一直推辭,但她堅持要我收下」⋯⋯這類話題轉。

  每隔幾天,奶奶就會帶一些梅花阿姨送的禮物回來,不過那些貴重回禮實在讓她無法將人和「如何炒出一盤好吃的菜」做聯想。

  春暉道館常有家長送禮,奶奶還自訂超過五百元的禮盒絕不收,可梅花阿姨送的隨便一樣都超過一、兩千。

  爸爸幾次好言勸阻奶奶不要再收梅花阿姨的禮,奶奶總說她也不想,但梅花硬要塞給她,她也沒轍。

  看來奶奶真的和梅花阿姨很「麻吉」,麻吉到連看一眼就知道很貴重的禮都敢收。

  她想,或許奶奶不只把梅花阿姨當女兒,可能還想藉教導梅花阿姨炒菜,彌補媳婦跑掉的遺憾。

  她媽是個不負責任的媽媽,從來沒做過家事也無心做,小時候,她覺得自己沒有媽媽很委屈,但長大後,她反倒覺得奶奶一個人扛起家中大小事,才是真正的委屈。

  所以當見奶奶每每提到梅花阿姨,臉上就流露出彷彿教會媳婦做菜那般得意揚揚的表情時,她都衷心為奶奶感到高興。

  「對,就是那個梅花。」春李綢提到「梅花」,眼睛又不自覺笑得瞇起。

  她的情緒會感染大家,她樂上眉梢,春家父女的嘴角也都跟著上揚。

  春多璦欣然一笑,「奶奶,改天我一定要早起陪妳去公園運動,看看梅花阿姨是什麼樣的人,和妳這麼有話聊。」

  「梅花她溫柔婉約,但又不軟弱,要是我早三十年遇到她,一定把她拉來當我們春家媳婦。」

  「媽,別在孩子面前說這種話。」春暉頗不自在。

  「多璦又不是小孩了,是非對錯她能判斷。再說,我也沒說她母親的不是。」見老人家眼尾嘴角倏地齊下垂,就知道她對已跑掉二十多年的媳婦有多不滿。

  「是啊,我不是小孩了,就算奶奶提出想要梅花阿姨來當她兒媳婦的話題,我也很樂意加入。」春多璦咧嘴一笑,化解小尷尬,打圓場通常是她在飯桌上的工作之一。

  她已不是小孩了,不會吵著找媽媽,反倒覺得一生下她就棄她不顧、逕自離家出走的母親,沒有資格當她媽媽。她沒有恨,只是對生下她的那個人,陌生到沒有感覺。

  「多璦!」春暉驚瞪著女兒。

  「爸,有什麼關係?你和媽早就離婚了,你有權為自己找一個伴侶。」她爸個性遺傳自爺爺,寡言嚴謹,她則是隔代遺傳,遺傳到奶奶有話就說的爽直。

  「多璦這話一點都沒錯。」春李綢夾了一塊花瓜放入孫女碗裡,以示犒賞。

  「謝謝奶奶。」她們祖孫倆聯手,父親總是吃悶虧的那方。

  「不過⋯⋯妳爸的事不急,妳的事比較急。」她笑咪咪的看著孫女。

  「我?」含著一口粥,春多璦表情困惑。她有什麼事好急?

  「今天我和梅花多聊了一下,才知道她兒子居然是很有名的整形醫生⋯⋯」

  春多璦垮下臉問:「奶奶,妳不會是要我去整形吧?」昨天奶奶說她送了一把芥菜給梅花阿姨,難道梅花阿姨是回送了一項「免費打肉毒桿菌」之類的療程給奶奶,而奶奶覺得自己用不到,所以想轉贈給她?

  「傻孩子,妳在說什麼?我們家多璦長得這麼漂亮,哪需要整形?」

  對於奶奶的稱讚,春多璦笑得心虛。果然是自家的孩子都是寶!從小到大沒人說過她漂亮,「兇巴巴、恰北北」倒是和她形影不離。

  「我已經和梅花約好,她兒子第十一次相親的對象,就是妳。」春李綢笑得開心極了,活像撿到寶。

  「相親?!」春多璦和父親異口同聲大叫,兩雙眼都瞠得牛目般大。

  「吃吃吃。」漠視兩雙對著她的牛眼,春李綢夾了兩塊花瓜分別送入父女倆碗中,自己扒了一大口粥,逕自再頒一道懿旨,「相親的時間是明天中午,剛才我在菜市場幫妳買了一套新衣,妳就穿那套去吧。」

  要叩謝太后恩典嗎?通常奶奶用漫不經心的語氣說話,就代表他們父女沒有置喙餘地,若誰有反抗跡象,奶奶眼尾的餘光利箭就會馬上發射過來。

  總之,一切太后說了算!

  春多璦求救的看著父親,父親也是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樣子,看來向他求救是沒指望了。

  「不用緊張,奶奶會陪妳去的。」

  多慈愛呀!可是,問題不是她會不會緊張,是她根本不想去。

  她沒有很急著把自己嫁出去,急的人是奶奶才對吧?

  翌日中午。

  換上奶奶買的大紅新衣,春多璦眉心緊蹙。現在是要去拜年還是吃喜酒?不但她一身紅,奶奶也是。

  原來昨天奶奶同時也為自己買了新衣,同樣一身大酒紅,活像媒婆似的。

  「奶奶,我好像吃壞肚子了,不行,我要上廁所。」沒有上訴機會,她只好使出拖延戰術,能拖一秒就一秒。

  「給妳五分鐘,馬上出來。」春李綢通融地讓孫女就近在設於庭院的廁所窩上五分鐘。

  「唷,妹子,妳今天穿得真漂亮,去喝喜酒?」隔壁家的汪爺爺從自家矮牆探頭一看,目光鎖定一身大紅喜氣的春李綢。

  「不是,是要帶我們多璦去相親。」

  奶奶高分貝的聲音,嚇得在廁所裡的春多璦發出抗議,「奶奶!」

  「多璦要去相親?」如她所料,汪爺爺宏亮的嗓音,幫她免費放送她去相親的訊息。「相親好,多璦是該相親了,她今年已經二十六了吧?多璦啊,妳奶奶像妳這種年紀時,妳爸已經上小學和同學在打架了,那時候,每天都有家長上門找妳爺爺理論,我還當過幾次和事佬,以前住斜對面的那個阿福,就曾被妳爸打斷兩顆大門牙,還是我載他去看醫生的⋯⋯」

  是是是,汪爺爺的熱心眾所周知,所以汪爺爺你應該去當里長,不要一天到晚高分貝的談論我們家的事⋯⋯春多璦哀怨的腹誹,只想把自己鎖在廁所內,一輩子都不出來。

  汪爺爺這麼一喊叫,鄰近的幾戶人家應該都知道她今天要去相親了,再口耳相傳一下,她嫁掉之前,在鄰居的茶餘飯後話題裡,她春多璦永遠都會和相親劃上等號。

  「五分鐘到了,多璦,馬上給我出來!」春李綢用力的敲著廁所門。

  「多璦,相親要準時,妳可別遲到。」

  汪爺爺和奶奶高分貝的一搭一唱,讓春多璦想在廁所多窩一秒鐘都不敢考慮。再窩下去,恐怕其他鄰居也會主動加入「高分貝合唱團」。

  「是,汪爺爺。」一出廁所門,她馬上給隔壁的汪爺爺行個禮。

  「喔,多璦今天穿得也很漂亮,和妳奶奶一樣漂亮。」

  「謝謝汪爺爺。」大紅色果然是老人家眼中的第一美。

  春多璦還想力挽狂瀾,但奶奶眼一睞,她的腳步只得乖乖緊跟著,不過不到最後關頭,她絕不放棄,仍試圖做困獸之鬥——

  「奶奶,其實我可以自己去,我一點都不緊張。」

  「少囉唆!」

  「如果妳不放心,叫爸爸陪我去。」

  正要恭送母親出門的春暉,聽到女兒的提議,眼睛登時一亮。「媽⋯⋯」

  「叫妳爸陪妳去,那不是請鬼開藥單?整個里想追妳的男人全被他打跑了,就因為這樣,妳才到現在都還沒交過男朋友。」春李綢低咆,「快走!別再囉唆。」

  「是,奶奶。」春多璦垂頭喪氣的尾隨著。

  「媽,妳⋯⋯妳慢走。」見愛女被逼出門相親,他縱使滿心不捨也不敢吭聲。皇太后的懿旨,誰敢不從?

  「春暉,我說你呀,也該討門媳婦好讓你媽日子輕鬆點⋯⋯」閒著沒事,汪爺爺扯開嗓門繼續評論鄰家的事,「我看你也得去相親,改天我幫你找個好對象,讓你相親去。」

  「謝謝汪伯,這事不勞你費心,道館還有事,我先去忙。」春暉板著臉轉身進入道館。

  「什麼不勞我費心?你們家的事,每一樣都讓我操心⋯⋯」沒人和他交談,汪爺爺喃喃自語半晌,目標改放在庭院裡的黑毛身上,「還有這隻土狗,我看牠也需要找隻母狗作伴,常常抱著水管蹭呀蹭的,多不雅呀!連狗的事也要我操心,你們春家人⋯⋯唉,真是令人操心的一家。」

  汪爺爺在自家庭院持續叨唸半個鐘頭,春家的一草一木都被他評論過,直到外籍看護扶著他進屋,他嘴裡還唸唸有詞。

  「⋯⋯那隻八哥鳥一天到晚叫『汪爺爺』,我是牠爺爺嗎?我可不要一隻鳥當我孫子。叫牠別再喊『汪爺爺』,我聽了覺得不舒服⋯⋯」

  換了兩班公車,祖孫倆來到相親地點,一家高級西餐廳,見相親的對象未到,春多璦當場板起臉。

  「奶奶,這男人沒守時觀念,我不相親了。」

  「妳給我坐好!」

  春李綢眼一睞,身穿大紅衣、窘得想逃的春多璦,只能乖乖坐回原位。

  今天大概是她生平最「光榮」的一天,走到哪兒都是路人的目光焦點,方才一進門,她還瞥見接待的服務生見到兩根紅蠟燭進來,明顯的倒抽一口氣。

  早知會這樣,出門前她應該堅持穿平常穿的運動服⋯⋯只是說,她的運動服也是紅色的就是了。唉,奶奶真是爆愛大紅色。

  「時間還沒到,是我們提早到。」

  「幹麼提早來?」她合理懷疑,奶奶有先預設一段她逃跑然後被追回的「彈性時間」,所以才要提早到。

  「我要先教妳一些相親禮儀。」春李綢正襟危坐,眼一瞄,孫女跟著直挺挺端坐。「再說,人家醫生是很忙的,也許他會突然空出時間提早到。而我們是閒人,先來等他,這樣他也會覺得妳是一個貼心的好女人,對妳的第一印象就會大好。」

  「我才不是閒人!」春多璦低聲抗議,「下午我還要教空手道,不知趕不趕得回去?」

  「道館的事有妳爸和志強在,妳不用擔心。還有,先別說妳是道館教練,就說妳是道館的⋯⋯事務長。」春李綢耳提面命。

  「厚∼奶奶,妳這是在教我說謊?不不不,說謊這種事我做不來。」她擺出一副正經樣。

  「這不是說謊,道館的事務一向都是妳在發落的,不是嗎?」

  「明明是妳。」春多璦裝無辜反駁。

  「我管吃喝打雜小事,妳管比賽大事,所以妳才是道館的事務長。」春李綢嚴厲糾正。

  「如果我是道館事務長,那我更應該馬上回道館坐鎮,而不是在這裡⋯⋯」見身旁那根紅蠟燭頂上的火焰似乎燃得很大,她還是別再嘀咕的好。

  「總之,今天先別提妳是教練的事。」

  「噢。」意興闌珊之餘,春多璦腦內靈機一動。奶奶越是不想讓她提,她就越應該「不小心」說溜嘴,相信對方一聽到她是空手道六段,一定會嚇得馬上拔腿狂奔。

  「還有,坐直、頭微垂,嘴角略揚微微笑⋯⋯」春李綢先示範一遍給孫女看。

  春多璦表面唯唯諾諾,心底卻準備來個陽奉陰違。

  「是,我知道。」身子斜靠、頭揚高、露齒大笑,會的,她一定會這麼做的。

  驀地,一道清亮女聲響起,「請問是春李綢女士和春多璦小姐嗎?」問話者看到眼前兩根紅蠟燭,反應如同方才那位服務生,很明顯地一驚。

  「是,我是春李綢,她是我孫女春多璦。」說話同時,一隻手順勢壓下孫女的腦袋瓜,逼她略低頭。

  穿著一般套裝、短髮幹練的女子清了下喉嚨掩飾驚訝,隨即對著迎面走來的男人欠身,恭敬迎他入座,「副院長,請坐。」

  男子從後頭走來,尚未見到其面貌,春多璦便先感覺到有一股威風凜凜的氣勢掃過身畔。

  從小到大,唯有父親讓她有這種感覺,所以⋯⋯和她相親的對象是個大叔?

  方才她也聽見旁邊這女人喊他「副院長」,能當上副院長的人,應該有相當年紀了,這麼說⋯⋯

  她暗暗倒抽一口氣。因為很排斥奶奶自作主張安排的相親,她連對象的年紀都沒問⋯⋯不過對方年紀就算可以當她爸,但只要奶奶「呷意」,她抵死不從還是會被拖來。

  罷了,管他是大叔還是老伯,橫豎她今天已打定主意,以搞砸這場相親為最高原則!所以,來吧,他說一句她打一槍,說兩句她連打三槍,多一槍是讓他再也開不了口,哈哈哈。

  每天下午跟一群皮小子混在一塊,她春多璦訓人的功夫,可是和她的空手道六段一樣厲害。

  「你就是梅花的兒子少仁對吧?」春李綢看著甫入座的男子一會,眉眼帶笑,光是外表就讓她打了最高分,「你母親說她今天要去香港不能來,我本來要跟她約別天的⋯⋯」

  「春奶奶,相親日子是我訂的。」瞥向一身豔紅的祖孫倆,溫少仁薄抿的嘴角維持原狀,表情也無任何異樣。

  「是啊,梅花跟我說了,說你會安排。」春李綢眼底多一分讚賞。會參加相親的男人,若不是過度依賴長輩,就是個性漫不經心,能夠眼神如此銳利還富有主見的,實在不多。

  這樣的男人會現身,代表他來相親是玩真的,不是像她家的多璦,是被硬拉來的。

  「請問春多璦小姐,妳今天來的目的是什麼?」不多寒暄,溫少仁開門見山的問。

  「我今天來的目的?」尚低著頭的春多璦很聽話,依照奶奶指示微微笑,但笑容充滿詭異,「其實我是想問你⋯⋯要不要當我肚裡孩子的爸?」

  她冷不防迸出勁爆話語,心想對方震驚之餘,也定會立即打退堂鼓,但她一抬眼,吃驚錯愕的人反倒是她自己。

  大⋯⋯大叔還是老伯去哪裡了?眼前這個無比鎮定帥翻天的年輕帥哥,不會是她的幻覺吧?

  「呀!」後腦一陣巨痛,有此等功力的,除了她旁邊這位空手道初段的阿嬤,沒有別人。

  「呵呵,我孫女個性活潑、愛開玩笑,你別當真,她說笑的。」春李綢陪笑,暗地瞪了孫女一眼。

  很痛耶!春多璦只能乾笑。不過,奶奶這一打,讓她得以看得更清楚,她眼鏡一推,果然對面坐的不是老伯不是大叔,而是年輕的大帥哥。

  「方才那個問題我可以回答妳,我不願意。」溫少仁直瞅眼前戴著一副黑框眼鏡、長髮綁成兩束,著一身大紅俗衣的女孩。「等妳確定沒有這個問題後,我們再約時間。」

  見他起身欲走,春李綢心急大聲喊道:「不准走!」

  聞聲,春多璦反射性的跳起,弓步沖拳,紮實的拳頭不偏不倚往他心臟擊去,出手太快,連她自己也踩不住煞車——

  完了,毀了這場相親不打緊,但失手殺死一個大帥哥,她會一輩子良心不安,並且極有可能成為排隊等他做整形手術病患的公敵⋯⋯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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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章

  春多璦自認很乖,她有聽奶奶的話「坐直,頭微垂,嘴角略揚微微笑」,只是這回嘴角掛的是一抹羞赧乾笑。

  前一分鐘,她那拳擊去心想他沒死也會掉半條命,但天佑帥哥,她的拳法快,他出手更快,在拳頭擊中他那比別人帥又強的心臟前,他手一伸便擋住她那一拳,厚實大掌還緊緊包覆住她的手⋯⋯

  充滿勁道的大掌,掌力一點都不輸她那空手道八段的父親,而且被他握住拳頭的那一刻,她的心陡地悸動了下。

  除了吃驚他竟能輕鬆擋住她的拳,似乎還有別的感受,那是一種不同的情緒,有異於父親用手包覆她拳頭時的溫熱親情⋯⋯

  是什麼呢?可惜她沒空想,因為奶奶不時地在偷瞪她,害她一整個好剉。

  會造成現在這種尷尬局面,禍首還不是奶奶她自己——突然大喊「不准走」啦!

  通常奶奶會這麼喊,八成都是遇到小偷強盜,在有她陪伴一旁的情況下,奶奶一喊她當然便直覺飛快出拳想擒賊⋯⋯

  「少仁,真不好意思,我們家多璦,她就是太過熱心。我們好幾回在路上遇到竊賊,我一喊『不准走』,我們家多璦就顧不得自己是個弱女子,衝第一去捉賊,我都跟她說了不要這樣,很危險的,她就是不聽。」春李綢陪笑道。

  春多璦眉微蹙。從小到大,奶奶都教她遇到小偷不可退縮,一定要衝第一去捉賊,不然會壞了春暉道館的招牌,現在是怎樣?

  令她萬般不樂的是,奶奶還給她冠上「弱女子」的稱號。

  哼,她春多璦可是春光里第一女英雄,如果要說她是第一美女,她勉強可以接受,但弱女子⋯⋯這口氣她吞⋯⋯硬吞還是得吞下。

  奶奶是強者,一邊和對面的帥哥醫生陪笑打哈哈,還有空偷瞪她,在這種情況下,她若不識相乖乖順從奶奶之意,回去定會被唸個半死。

  不只奶奶,還有黑毛、黑翅,加上隔壁的汪爺爺也會一起,屆時她會變成戴上金箍的孫悟空,被咒語折磨得死去活來。

  「少仁,我看你身手很快,看起來有武術底子。」春李綢用讚賞他人掩飾自家尷尬。這個多璦,明明叮嚀過她不要洩露教練身分,但方才那一出手,瞎的人才會看不出她拳腳功夫了得。

  正常男人若知道相親對象是個空手道教練,通常會嚇得連「謝謝,再聯絡」都不願說,因此她只和梅花提說多璦是道館的事務長,就是怕孫女連相親機會都沒有。誰知她這個孫女竟笨得自己出手,活像怕人家不知她是春光里第一男人婆似的。

  笨啊!

  「我讀書時學過一些拳腳功夫,但只是皮毛。」溫少仁饒富興味的看著方才出拳擋他去路的春多璦。「倒是多璦小姐的功夫,很紮實。」

  他又重新坐回原位,不是被脅迫,而是因為方才那個對準他心臟的拳頭,看來細弱實則有力,讓他充分感受到一個女人竟也能這麼有生命力。

  對未來老婆的人選,他從未設限「她」應該是弱女子或女強人,只要尊重長輩、能做好相夫教子的本分,沒不良嗜好,大抵就可以。

  但她剛才那一拳,震撼了他的心,除了驚訝那股力道與她的莽直外,當她拳頭撞上他掌心的那一瞬間,似乎還有種特別的情愫,跟著撞進了他心裡頭⋯⋯

  他忽然想給自己和她一個機會,鄭重的重新認識彼此。

  聽到他的稱讚,春多璦頭垂得更低。這下她死定了,回去肯定得跪庭院,慶幸的是忠心的黑毛會陪她一起跪,她不至於沒伴就是。

  「那當然。」春李綢面帶笑,眼尾微露殺氣,「我們家開道館的,多璦打小就得練基本功,不過她就那招基本功能唬人,其他方面嚇不了人的。」

  「是這樣啊?」溫少仁眉微挑,似笑非笑的說:「那請問多璦小姐現在的工作是?」

  「她是道館的事務長,只管雜事,不打拳。」

  春多璦略抬頭想回答,奶奶已快她一步代答,她只能再扮演點頭陪笑的角色。

  「父親是道館館主,女兒不打拳,多可惜。」

  聽出他話裡充滿「遺憾」,春多璦忙不迭想招供,「其實我有⋯⋯」

  「咳咳⋯⋯」春李綢重咳兩聲,止住孫女喉間欲溜出的話。

  溫少仁眼一掃,一眼看出這對祖孫私底下的對峙。春奶奶擔心孫女的功夫會嚇跑男人,刻意隱瞞,而孫女偏偏單純天真,三兩下露出「本能」,他涼涼丟出一句話,她就急得掏出真心話⋯⋯

  由此看來,若沒有春奶奶護孫的善意謊言,這女人還算是個真誠的人。

  他在診所看夠一堆女人別有用心,美麗精幹的女人早被他優先排除,他真正需要的,是單純真誠讓他心不設防的女子。而眼前的女人就表面上看來,似乎挺符合這點。

  「春奶奶似乎身體有點不適,應該是餐廳內的空氣不太好。Angela,麻煩妳帶春奶奶到附近走一走,呼吸一下新鮮空氣。」溫少仁對站在一旁的短髮祕書下達指令。

  祕書明顯吃了一驚。通常副院長會這麼交代,就代表他有意願和相親對象多聊一會。她本以為副院長是顧及董事長和這位春奶奶的交情,才不得已多坐個兩分鐘的,孰料他是真的對小蠟燭有興趣。

  雖是令人費解,但副院長的命令她還是得照做。

  「春奶奶,我陪妳到外頭走走。」

  「其實我沒有⋯⋯」

  「春奶奶,讓我和多璦小姐私下多聊一些好嗎?」溫少仁直言道。春奶奶雖然刻意隱瞞孫女會功夫,但他看得出她是個直爽的人,對這種人,直言最是恰當。

  「好吧,你們多聊一些,也可多認識對方。」人家都這麼要求了,她也不好再賴著。

  「奶奶⋯⋯」春多璦有些不知所措。留她和帥哥醫生獨處她會緊張,到時說錯話怎麼辦?

  臨走前,春李綢不忘給孫女一記警告眼神,示意她說話謹慎點。

  被奶奶一瞪,前一秒屁股像長蟲蠕動不安的春多璦,馬上乖乖坐定。

  見到眼前這一幕,溫少仁不禁嘴角噙笑,等春李綢走遠,他淡然笑道:「多璦小姐,妳很聽春奶奶的話?」

  「那當然,她是我奶奶。」她直覺回答,反問:「醫生你不也是聽梅花阿姨的話來相親?」

  「相親是我媽提的沒錯,但因為我也願意所以才會來。」

  「你是自願來相親的?」春多璦不敢置信的瞠目。她還以為他也和她一樣被趕鴨子上架,畢竟他長這麼帥,又是高收入一族,應該不愁沒結婚對象。

  「所以說,妳不是自願的?」他不答反問。看她方才那些舉動和此刻激動的反應,他沒猜錯,她應該是第一次相親,並且是被硬拖來的。

  「我⋯⋯」春多璦打住話。怪了,奶奶明明不在旁邊,但怎麼感覺她的銳利目光彷彿又從遠處射來?「其實也不是說不自願,我只是還沒做好心理準備。」也是啊,哪有前一天宣布,隔天就來相親的?害她不但沒心理準備,還連買新衣的時間都沒有,只能將就穿上奶奶買的大紅喜慶蠟燭裝。

  「多璦小姐有計劃過幾歲結婚嗎?」溫少仁直截了當的問。

  「結婚?」春多璦一臉茫然。她長這麼大,一直到昨天奶奶宣布要拉她來相親為止,她都沒想過嫁人這件事。「我還在考慮中。」

  若奶奶還在旁邊,定會替她回答「多璦從十八歲開始,就已經做好嫁人的準備」這種謊話吧?

  溫少仁表情饒富興味,瞅著很明顯極力維持「不說真話,不說假話」原則的她,發覺自己莫名喜歡和她聊天。

  若以相親的角度來看,她是個不及格的相親對象,因為她尚未有踏入婚姻的想法。

  他之所以願意相親,是因為來相親的女子,泰半都抱著以結婚為前提的態度和來電的相親者交往,符合他的需求。

  他工作繁忙,空閒時間不多,自然不想和只談戀愛不結婚的女人瞎耗,相親是過濾掉那些抱持單身主義女性的好方法,所以母親一開始提議要幫他安排相親,他並未反對。

  只可惜這女人很明顯並非如此,並且極有可能讓他瞎耗時間。

  年關將近,想微整形過新年的人爆增,由他執刀的美容手術從昨天開始已經排到深夜,他會答應這場相親,並且以「最急件」安排見面,完全是看在他母親的面子,但坐了超過十分鐘,已超乎他自己預期的久,尤其他很確定她的心還不定。

  通常,他不會和還沒確定要不要結婚的女人多耗一秒鐘的,即使對方長得再漂亮、家世好,同樣都會被他在第一時間嚴判出局,但他居然沒這樣對她?

  她不漂亮,以一個整形醫生的角度來看,她整張臉都必須動刀——眼睛不夠大、雙眼皮不夠深、鼻子不夠挺、嘴唇不夠飽滿性感、下巴不夠尖、臉頰略瘦,打個玻尿酸豐頰會更完美⋯⋯

  她不美,可五官組合卻令人看了頗舒服,如果願意擦掉唇上太鮮豔的口紅會更好。

  「多璦小姐打算一直在道館工作?」他直視和她膚色很不搭的口紅,合理推測那口紅是向她奶奶借用的。

  春多璦點點頭,「當然,道館是我的家。」

  察覺他犀利目光一直對著她的唇,她被瞅得很不自在,下意識拿紙巾擦掉唇上口紅。

  都是奶奶啦,她就說不要擦口紅,奶奶卻堅持相親要擦口紅才有禮貌,不理她的抗議,逕自在她唇上塗上最喜歡的大紅色唇膏,害她現在糗斃了。

  「婚後也想在道館工作?」溫少仁的心情突然變得愉悅,不純粹因為她擦掉口紅,而是她竟然讀得懂他的心思。不,應該是說,他第一次能鬆懈心防,讓女人看出他的想法。

  他是個整形醫生,想整形的人有九成都是女人,她們認為自己很不完美,也有許多心靈上多半有某種缺陷。照理說,他應該見獵心喜,對她們認為自己的不完美之處狠狠批評一番,再建議她們大整修狠撈一筆,但他卻不喜如此。

  他雖不到視病如親,可該有的醫德還是會堅持住,畢竟會想整形的人心靈是脆弱的,狠踩其痛處也是不道德的,所以通常他會不卑不亢,以平和口吻建議求診的客人可以做哪些調整,而不會讓她們感覺出他有一丁點嫌棄她們的外貌。

  因此長期下來,變得沒有任何一個女人能懂他在想什麼,反正在他眼中,任何一個女人都有可能成為他的女病患。

  他很訝異自己在面對她時,心情一點都不ㄍㄧㄥ,甚至無比輕鬆,很想講真話。若此刻她問他對她外貌的評價,他會老實告知,一點都不隱瞞。

  他黑眸含笑,想著或許是她的「真」感染了他,勾引出他心底暗藏許久的純真,他不得不承認,讓他整個心態年輕了十歲,彷彿回到學生時代那般單純。

  「這個嘛⋯⋯」春多璦推推眼鏡,遲疑了下點點頭,「雖然我爸說過道館以後要讓我大師兄接管,但再怎麼說,我是春家的女兒,還是很希望能一直在道館教小朋友練空手道。」

  「所以妳是空手道教練?」他挑眉一笑。

  「對啊,我是⋯⋯」看到他套出她話得逞的笑容,她臉一白,彷彿已預見自己跪在春家庭院裡,而黑毛趴在她身旁睡死的情景⋯⋯

  完了,奶奶一不在,她什麼謊都不會說了。

  「改天有機會,我們來切磋一下。」

  「蛤?」

  就在她一臉納悶之際,他身上傳來「嗶」的一聲響。

  「很抱歉,我工作時間到了,必須先走。」溫少仁起身,主動伸手,「多璦小姐,很高興認識妳,我會期待下一次的見面,妳請慢用。」

  春多璦反射性的和他握手,他握手的力道剛強卻未讓她感到痛,反倒有種剛中帶柔的觸覺,傳來一股溫熱的暖流⋯⋯

  「再見。」他和她道別時,祕書正好帶春奶奶回來,時間掌控得一秒不差。

  和春奶奶道歉先告退後,溫少仁便與祕書一同離去。

  「醫生,再見。」春多璦舉起方才被他握暖的手,倚在胸前小小地揮動,唇邊有抹掩不住的羞怯笑容。

  春李綢見狀大喜,「多璦,你們談得很高興吧?」她從沒看她家多璦笑得這麼靦覥過,八成中愛神的箭了。「妳沒有告訴他,妳是空手道教練的事吧?」

  奶奶的問話,把她的神魂從溫少仁身上拉了回來。

  「那個,奶奶,他、他說很高興認識我,還說會期待下一次的見面⋯⋯」她心中憂喜參半,喜的是他說期待再見面,憂的是黑毛大概已經等在家門口,迎接她一起去罰跪。

  「春多璦,妳沒有告訴他,妳是教練的事吧?」不直接回答還扯開話題,有鬼!

  「奶奶,這個牛排看起來很好吃。妳坐,我們難得上西餐廳,一定要好好品嚐⋯⋯」

  「春、多、璦!」

  兩道利光直射,春多璦嚇得只差沒俯首跪地。

  「奶奶,對不起,我、我跟他說了。」

  春多璦仰首望天,今晚的月色很美,的確適合賞月——但她若能夠舒適的坐在椅子上,再泡上一壺茶會更完美。

  低首斜睨一旁睡得發出呼嚕聲、流幾滴口水,偶爾還牽動嘴角的黑毛,她更覺哀怨了。這狗小子,該不會是夢到和阿慶叔家的小花狗約會的情景吧?

  唉!

  動了動跪到發麻的膝蓋,看父親和奶奶房裡的燈都滅了,想必他們都已入睡。春多璦噘著嘴、看著錶,十一點半,她的酷刑還有半小時才會結束。

  奶奶今天算是大發慈悲了,很有人性的讓她吃完晚餐,等道館所有學生全走了才讓她跪在庭院反省。

  雖然她一直強調溫醫生有說「期待下次和她見面」這句話,但奶奶始終認為那只是溫醫生看在梅花阿姨面子上,沒當面拒絕她的客套話。

  而且奶奶還寬宏大量給她一次機會,說只要溫醫生今晚有打電話來約下一次見面,他什麼時候打來,她就什麼時候馬上起身,只是現在都已經十一點半,她也不指望了,反正十二點一到,酷刑時間結束,她照樣可以去睡覺。

  睡到爽翻天的黑毛不知第幾次咧嘴,讓她看了真是好氣又好笑,牠陪她不到十分鐘就開始睡了,今天不知在外頭玩得多瘋,累成這樣⋯⋯

  嘆了口氣垂下頭,想到今天的相親,她不知為何有種忽喜忽憂的感覺。

  一想到溫醫生,她的嘴角就和睡翻的黑毛一樣不自覺上揚,他又高又帥又有錢,依她看別說「三高」,「五高」都有吧?

  而他大手那溫熱厚實的觸感仍留存在心中,兩手交握彷彿是前一分鐘才發生的事。

  右掌貼上左掌心,她盯著自己的手吃吃笑著,不一會,笑容隱沒,奶奶潑冷水的聲音又在耳畔盤旋——

  「期待和妳下次見面?妳和他聊不到半鐘頭他就急著離開,當下都不聊了,還下次?」

  奶奶說的也有道理,他也許真的只是說客套話,害她還很期待和他再見面。

  橫豎奶奶就是認為,是她的空手道教練身分把他嚇跑,不過仔細一想,他的確是在確認她的工作後沒多久,就聲稱自己工作時間到了,起身離開。

  難道看來英明睿智如他,也和一般庸俗男人一樣,不容許老婆拳腳功夫比自己厲害?所以說⋯⋯他真的是嚇到迫不及待想離開?

  唉,想她春多璦活到二十六歲難得遇到心動的男人,怎知卻因太誠實錯失和人家交往的機會,真是遺憾。

  等等⋯⋯心動?掌心貼上胸口,感覺到自己怦然的心跳,她羞怯低笑。

  真的耶,一想到溫醫生她就不自覺地微笑,心口怦怦跳,好似他是她的夢中情人、白馬王子一般,她真的動心了。

  早知道,她就乖乖聽奶奶的話,不要洩露自己的身分,說不定日久生情後,他愛她太深,即使知道她空手道六段也會牙一咬,也會點頭答應繼續和她交往⋯⋯

  「春多璦,都已經快晚上十二點,妳還在作白日夢?」她回神失笑,自嘲著。

  時間應該到了,奶奶也不是沒人性,通常她犯錯被罰跪,時間最長以不超過晚上十二點為原則,因為隔天還要工作,總是要睡飽才有精神。

  她低頭看著手錶,卻因光線昏暗而看不清楚,只好把手舉高、再更高⋯⋯哇,分秒不差,剛好十二點整。

  體罰結束,終於可以去睡覺。

  雀躍之餘,她目光透過眼鏡再越過戴著錶的手,跳到不遠處的矮牆,牆外,有雙深邃黑眸直盯著她,在明亮的月光照射下,那人的身影頗為清晰,並且那張俊臉也還算熟悉,因為中午才見過⋯⋯

  她真的應該去睡了,要作白日夢也應該挑白天,怎會選在晚上呢?大概是她貧血,跪到頭昏眼花,眼前才會出現幻影。

  也是,就算他想來看她,再怎麼樣也不會選半夜十二點這種時刻吧?除非,他很迫不及待、想馬上看到她,否則會徹夜難眠,那就另當別論⋯⋯

  「妳在做什麼?」

  「爸,已經十二點了,我正要起來去睡覺,可是我跪得腳好麻爬不起來⋯⋯」等等!她爸的房間燈沒亮,方才那聲音也太年輕,而且來源不是房外是牆外——

  這麼說,牆外那個人不是她的幻覺?

  未等她抬眼證實,察覺有陌生人靠近而驚醒的黑毛已經先吠出聲,她心一驚,擔心黑毛的吠叫聲吵醒奶奶和父親,忙不迭伸手壓住牠的嘴,另一手手指壓在自己唇上,示意牠別出聲。

  黑毛很聽話,大概也怕吵醒奶奶會被二度罰跪,牠對著牆外人壓低聲音悶咆兩聲,便趴在地上,兩眼盯著陌生人,保持警戒狀態。

  「妳在做什麼?」溫少仁蹙眉,再度提問。

  「我、我在找⋯⋯手錶!對,我的手錶不見了,我找了一整晚都找不到它⋯⋯呵呵,我、沒找到會睡不著覺。」

  伏在地上做尋找狀,春多璦覺得窘斃了,真希望挖個洞,通到南極去裝企鵝躲起來。

  「還是找不到妳的手錶?」

  在春多璦的示意下,溫少仁和她步行到巷子尾沒人居住的矮屋前,腳步一站定,見她低頭一臉尷尬,默不作聲,他微笑出聲打破沉默。

  「蛤?」對上他帶笑的眼,她再度垂頭,覺得自己糗死了。

  黑毛緊挨在她腳跟旁,依舊警戒地不時發出悶吼聲。

  「妳家的狗很聽妳的話。」他莞爾,「而且很忠心。」他很訝異她一個示意,狗就乖乖噤聲。

  「是啊。」她乾笑,低著頭再度示意黑毛噤聲。

  黑毛無辜低鳴一聲,退了一步,趴在地上待命。

  「妳常這樣?」

  「呃?不是,因為你又不是陌生人,而且我怕黑毛一叫會吵醒我家人和左鄰右舍,所以才阻止牠出聲。」不會因為這樣就認為她虐狗、想投訴她吧?

  溫少仁低笑,「我不是指狗,我問的是妳。妳常在半夜找手錶?」

  她心一突,怎麼話題又繞回她想披企鵝裝去隱世的那一段?「呵呵,沒、沒有啦,只是剛好今天⋯⋯手錶不見。」

  「是因為妳告訴我,妳是空手道教練的事?」不再逗她,他一語道破。他其實已來了一段時間,不是沒看到她在庭院裡做什麼。

  春多璦瞠目。原來他早看出她被罰跪?也是啦,瞎子才看不出來她是屈膝跪地在受罰。

  看他一臉正色,沒取笑她的意味,她輕輕點頭,無奈一笑。「我、我奶奶說你是被我的工作身分嚇跑的,氣我不聽話。」她不想瞞他,他看起來是個君子,不至於拿她罰跪之事當笑話看。再者,他讓她有種安心感,好似有什麼話都可以向他傾吐。

  他莞爾,「我不是說是因為工作時間到了,所以我才必須離開?」

  「我有跟奶奶說,還說你有說期待⋯⋯和我下次見面。」她害羞帶笑的垂眸。

  溫少仁點頭。他有這麼說沒錯,並且身體力行。瞧,這會,他人不就來了?

  「可是奶奶說,那是你看在梅花阿姨的面子上,沒當場婉拒我的客套話。」她話很順口地溜出,想收回已來不及。

  但算了,反正她也不打算和他說謊。

  這感覺很奇妙,他們才見兩次面,嚴格說其實算是陌生人,至少黑毛看到他的反應也還未從吠叫進階到搖尾巴,可她竟不避諱對他說出內心真話?就連對相處十多年的大師兄,她都未必會如此,但和他,相識才短短不到一天,她就迫不及待地對他表露真誠、迫不及待的⋯⋯

  對了,他迫不及待的來做什麼?

  「你怎麼會現在來?」難不成如她所想,他是迫不及待想馬上看到她,否則會徹夜難眠?她心頭不禁為此可能一喜,小鹿也來撞了兩三下。

  「我剛下班,想過來看看妳住的地方,本來沒有要打擾你們,沒想到卻看到妳⋯⋯」他止住話,薄唇微勾。

  一整個下午,她清秀模樣不時浮現他腦海,這是他頭一回相親後記得女方的面容,並且想再看看她。本想已是深夜,她應該入睡了,找出她的資料來這裡一趟,只是想看看她住的地方是什麼模樣,未料見她間接因他受罰,令他心中有點愧疚和不捨。

  「需要我向春奶奶解釋嗎?」

  「解釋什麼?」

  「說我沒有因為妳的教練身分和了得的拳腳功夫,嚇得避不見面。」他氣定神閒,似笑非笑的說。

  這話,再度讓她興起想披企鵝裝跳海自殺的念頭。「不、沒關係,不用。」反正她都已經被罰過了。

  「春奶奶很嚴厲?」看到她跪在庭院,第一時間他還以為是自己眼花,畢竟這個年代願意這麼聽長輩話的人已不多,何況還乖乖領命受罰。

  以她的身手和體力,要反抗春奶奶猶如摧枯拉朽般容易,但她卻甘願服從,可見不但孝順還很尊敬長輩,這讓他對她的好感直攀高峰。

  「嗯。」她點頭又搖頭,「不,其實奶奶對我很好,只是我沒聽她的話,她很生氣。」

  「如果我說很期待和妳見面不是客套話,她的氣會消嗎?」

  「當然會,她說只要你晚上有打電話過來,你什麼時候打,我就跪到那時。可惜我等很久,你都沒打⋯⋯」她⋯⋯這種話,是她說的嗎?她臉不禁發熱。

  溫少仁看她一眼,心頭愧疚加重。「原來是我的錯。」他的工作一直到半個鐘頭前才結束,沒空打電話給她,因而造成她受罪,是他始料未及。

  春多璦焦急的猛揮手,「不、不是,我沒有怪你的意思,我是——」

  「那明天中午妳有空嗎?我們約在外面餐廳一起吃頓飯,算是證明『我很期待和妳見面』這句話,不是看在我媽面子上才說的。」她的天真率直讓他心情轉好,一整天的疲憊瞬間全消。

  來這一趟,是有收穫的,他堅信晚上自己會睡得很好。

  「明天中午是可以⋯⋯」她低頭思忖,隨即想到他這話代表的意思,「你、你要約我明天一起吃飯?那是代表我們要開始⋯⋯開始約會了嗎?」天啊!她這不是在作夢吧?也不是跪得頭昏眼花出現的幻覺吧?

  「若說『約會』能讓春奶奶氣消,不再對妳體罰,那就算是吧。」

  「其、其實我奶奶她⋯⋯」這次春多璦及時踩住煞車。

  她想告訴他,過了十二點體罰已結束,除非她明天又笨得踩地雷,要不然,奶奶通常是一罪一罰,不會沒人性的天天罰。

  但是,說實話的前車之鑑在十五分鐘前她才「深刻」體驗過,要是她再說實話錯失和他約會的機會,那奶奶真的會氣沖牛斗拋開人性,給她天天罰。

  還好,她春多璦總算還有機伶的一面。

  「春奶奶怎麼了?」眉一挑,他等著她把話說完。

  「呃,她、她如果知道你要約我吃飯⋯⋯一定很高興。」她笑得很僵,有些心虛。

  「那妳呢?」

  「蛤?」

  「妳會和我一樣期待明天的約會嗎?」他笑問。

  盯著他看,她的雙頰瞬間漲紅,清亮的眸子半掩,羞笑的點頭。

  「那麼⋯⋯晚安,明天見。」他一笑道別,不想打擾她睡眠時間,反正他也該回家補足精神,明天還有一整天的工作在等著他,以及和她的午餐約會。

  「晚、晚安。」她的手舉起輕擺,「溫醫生,再見。」

  見他掉頭,趴得昏昏欲睡的黑毛起身悶吼,他頓步回頭,揮手笑著和對他懷有敵意的黑毛說:「黑毛,再見,辛苦你了。」忽地又抬頭對她說:「妳也是。祝妳有個好夢,快進去睡吧。」

  「我、我沒關係,你先走。」能多看他一秒鐘,她的愉快指數就會多一分,再說這是她的地盤,她算是主人,理應等客人離開她再進屋,這樣才有禮貌。

  他微笑點頭,坐入車內,和她揮手道別後驅車離去。

  春多璦杵在原地,目送他離開,纖細柔荑輕輕擺動,微勾的雙唇掩不住羞怯和喜悅。

  「再見,溫醫生。再見,明⋯⋯明天見。」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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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10 00:37:06 |只看該作者
  第3章

  今天的天氣頗怪異,東邊飄雨西邊晴,恰恰符合春暉道館今日詭譎的氣氛。

  一早,她向家人宣布中午要和溫醫生午餐約會後,奶奶樂得只差沒買一長串鞭炮在門口大肆鳴放,但父親卻悶聲不響,母子兩樣情,勢均力敵。

  直到大師兄來到,似乎也被父親的情緒感染,師徒倆整個早上一聲不吭,令道館像頂上覆了一層烏雲。唯有奶奶始終樂得身後擺了大太陽,笑得一臉燦爛。

  其實渾身充滿喜悅光芒的人不只奶奶,還有她。

  一早吃完早餐,她便獲得特赦令,什麼都不用做,只要負責打扮自己,以赴中午的約會。可她還是優閒的在庭院幫忙掃落葉,直到奶奶發現她沒在房間打扮,咆哮轟她進房,她才面露愧色的把掃帚交給板著一張臉的大師兄,懷著喜孜孜的心情回房打扮。

  她知道,接連兩天要大師兄代替她做雜事,他一定很不高興,雖然她有說這些雜事等她回來再做,大師兄仍是好心要幫她做。

  「多璦,快一點,妳好了沒?」春李綢在房外催促。

  「噢,快好了。」明明還有一個半鐘頭,奶奶真是急性子。

  脫下奶奶翻箱倒櫃找出來五十多年前製作的大紅旗袍,春多璦發誓,無論如何她今天都不再穿紅蠟燭裝,她可不想再一次見笑於人。

  她套上牛仔褲、毛衣、一件大外套,再拎來球鞋,還是這身輕便打扮最自在。

  拿起木梳,把劉海和馬尾再梳一遍,戴上眼鏡,這樣應該可以了。

  「奶奶,我好了。」

  房門一開,等在門外的春李綢定睛一看,笑容立即僵硬。「我不是叫妳穿那件旗袍?」

  「奶奶,那個⋯⋯太紅了。」眉心微蹙,她面有難色,「我不想穿。」

  「妳穿這樣一點都不正式,妳是想讓少仁覺得妳不重視和他的第一次約會?」春李綢兩手環胸,神色凝重。

  春多璦猛搖頭。她穿這樣有不正式嗎?這件外套是去年過年買的,才穿過兩三次而已,還是新的呢。

  「媽,我覺得多璦穿這樣很好。」春暉來到母親身後力挺女兒。全身包得緊緊的,嗯,過關。

  女兒要和男人約會,他這個當父親的難免提心弔膽,怕她被人欺負,心中萬般不願她去,但這個家是皇太后作主,他再怎麼不願,也得趴地服從。

  「你一個大男人,跟女人家聊什麼衣服?」春李綢喝斥。

  「就是啊,男人就該做男人的事,不要像小兔兒他爸失業不去找工作,整天淨和那些三姑六婆聊拖把、瓦斯爐、鍋子、菜刀那些女人家的事。一個中年男人活像個歐巴桑,笑死人。」隔壁的汪爺爺坐在家中,窗戶一開,又來插上一腳。

  「去去去,你管好道館的事,多璦要穿什麼衣服由我管。」揮走兒子,春李綢繼而趕孫女進房。

  「奶奶,我穿這樣就好,不要換了好不好?會⋯⋯會來不及!」春多璦頗覺哀怨,只要奶奶插手一天,她就一天逃不了穿紅蠟燭裝上街的宿命。

  「很快,五分鐘就好!」門一關,紅蠟燭裝再度火熱登場。

  奶奶說,女人矜持之餘也要落落大方,男人才會愛,但,若有和她年紀相仿的女生和她一樣被打扮得活像是從古代穿越到現代——身穿紅蠟燭旗袍裝、頭綁兩束髮辮,還能落落大方在街上行走。她願甘拜下風,俯首稱臣。

  她身上唯一自己挑選的,就是腳下這雙白球鞋,幸好出門前奶奶遞給她的紅色高跟鞋太小,她的腳怎麼塞都塞不進去,才逃過一劫。只不過,旗袍配上白球鞋,怎麼看也都是不倫不類。

  她和溫醫生的第一次正式約會,真的會被奶奶給搞砸。

  然而既來之則安之,都已經這樣了,她還能怎樣?只好假裝自己是在玩Cosplay,扮演動漫人物。

  她會這麼想是有原因的,因為一路上已超過三組人馬要求和她拍照,還猛問她是在扮演哪一個動漫角色?天知道,這個問題應該去問她奶奶才對。

  來到和溫醫生約會的餐廳附近,看看手錶,離約定時間只剩十分鐘,先前她被拖去拍照,延宕了不少時間。

  她小跑步往前,臨進餐廳,一個熟悉的身影晃過面前,三個小毛頭中有一個是她極熟悉的人——

  「小兔兒!」

  沒錯,這個小兔兒,就是早上汪爺爺口中那個「小兔兒他爸」的「小兔兒」。

  小兔兒本名陳威廷,屬兔,今年十二歲,家人暱稱他小兔兒,是春光里有名的調皮搗蛋鬼,曾在道館學過一陣子空手道。可在父親失業後,他就沒再來過道館,春多璦也有一段時間沒看見他,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

  但是,這個時間點不對,這個時候,他應該在小學教室裡準備吃營養午餐才對呀。

  聞聲,三個小毛頭停住腳步回頭看她,另兩人竊笑的問——

  「小兔,她誰?」

  「你姊?」

  「教⋯⋯教練。」小兔兒看到她,心裡一陣毛。

  是的,這小鬼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她,因為她一出手,三兩下就能把他輕易制服。

  「什麼教練?」

  三個小鬼低聲竊語一陣,她兩手扠在腰際,好整以暇等他們講完。

  「小兔兒,你是不是蹺課?你爸知不知道?」

  「喂,妳誰啊?會不會管太多了?」大概知道她是小兔兒「以前」的空手道教練,三人中長得比較高、看起來像國中生也像領頭者的少年,不耐煩地對她嗆聲。

  「走了啦。」小兔兒拉著兩個同伴要離開。

  春多璦一個箭步擋住他們的去路。「小兔兒,你馬上回學校去上課。」

  「我、我不要⋯⋯」

  「你真的蹺課我要打電話跟你爸說。」

  她才掏出手機,馬上就被搶走。

  「把手機還我。」她對著搶她手機的那個高個小鬼,露出警告意味濃重、殺氣騰騰的目光。

  和奶奶相處了二十六年,她至少有從奶奶身上學到如何警告對方自己火氣正在上升的這點皮毛。

  「大炮,把手機還她啦。」小兔兒緊張的道。教練的空手道功夫他可說是從小領教到大,每回總是被修理得慘兮兮,他不怕他老爸,只怕春家那一家人。

  「怕什麼?你這麼沒膽還想出來跟我們混!」長得比春多璦高一個頭的大炮,仗著身高優勢一點都沒在怕她,還故意把手機舉得高高的。「好啊,手機還妳,要就自己來拿。」

  「對啊,要手機就自己拿。」另一個小鬼身高也比她高一點,一樣不把她放在眼裡,「小兔兒,你們的教練都穿這種衣服教空手道?女學生也穿這樣?有沒有波很大的?有的話幫我報名,我也要去學。」說完,兩個小毛頭笑成一團。

  「阿強,不要說了。」小兔兒一臉很剉的模樣,「大炮,手機還她,我們快點走。」

  「小兔兒,你還想走去哪?馬上跟我回學校去。」怒氣沖天之餘,春多璦沒忘主要目的,一把抓住小兔兒的手,一心只想送他回校,全然忘了今天是她和溫少仁的第一次約會。

  「我不要!」小兔兒用力掙扎她的箝制,另兩人順勢擋在他面前,不讓她把人帶走。

  「喂,八婆,小兔兒現在是我的小弟,他是我罩的,誰都不准帶他走。」大炮端出大哥的架式。

  「你們兩個也蹺課對不對?告訴我你們讀哪間學校,我一起帶你們回去。」

  兩人互看一眼,噗哧笑出聲,阿強洋洋得意的說:「我們幾百年沒讀書了,而且也沒有學校敢收我們,妳這麼雞婆做什麼?」

  「說這種話,你們都不丟臉嗎?還笑得出來?有沒有羞恥心?」春多璦神色肅穆,「沒有學校敢收你們,你們就要自己反省是哪裡出了問題,把壞習慣、壞行為改正,我就不信會有學校不收你們。」

  「哼,妳以為我們很希罕去學校讀書?我們是不想讀書才把學校Fire。」

  「阿強,你跟她說那麼多做什麼?」大炮把她的手機丟在地上,「還妳!小兔兒,我們走。」看見幾名路人慢下腳步注意這邊,擔心等會又有人雞婆加入,屆時他們會更難以脫身,所以他便急著走。

  但他離去的腳步尚未跨出,春多璦一個凌空飛踢,一秒內就讓他趴在地上,哪兒也去不了。

  大炮倏地倒下,阿強見狀嚇得拔腿就跑,小兔兒則是被她揪住衣領訓話。

  「小兔兒,你才幾歲?不好好讀書跟這些人在街上鬼混,你以後的人生有什麼意義?」

  「教練,不、不要打我⋯⋯」小兔兒突地哭了起來,「我不想去學校,同學都笑我,我爸失業沒錢幫我繳午餐費,連自修評量講義費也沒交。同學每天都笑我,我當然就生氣打他們,我不想去學校⋯⋯」

  「小兔兒⋯⋯」她沒想到小兔兒家境糟到連午餐費都沒法繳,他不想上學原來是因為被同學笑。「你先去上學,午餐費我來幫你繳。」

  之前父親有向小兔兒的爸爸說過,小兔兒是練空手道的奇才,就算沒辦法繳學費,他一樣願意讓小兔兒來道館學空手道。但後來對方失業,這事便不了了之,真不知究竟有沒有人為小兔兒著想。他爸該不會連兒子沒去學校上課都不知吧?

  小兔兒哽咽抹淚,「我不要,同學一直笑我是窮光蛋。」

  「小兔兒,你只要用功讀書,長大後去賺錢就不會是窮光蛋了。」春多璦一邊安慰一邊開導他,「但如果你現在就不讀書,你可以做什麼工作?有讀書的你長大後可以去當老師、當教授,沒讀書的你,卻只能做童工的工作,而且以後老闆有可能會因為你『長大』了就不再雇用你,到時候你什麼工作都做不了。所以,你要讀書還是不讀書?」

  「我、我不知道⋯⋯」小兔兒只顧著哭。

  「聽我說,小兔兒⋯⋯」春多璦一心勸導小兔兒,沒注意後頭趴在地上的大炮已站起,正齜牙咧嘴的掄拳準備攻擊她後腦。

  「小心!」

  一個低沉的警告聲音傳來,她警戒回頭,只見方才被她踢趴在地的大炮已然站起,單手高舉,緊握的拳頭正朝她襲來。

  她反射性的防守,但有人已先一步幫她擋掉充滿暴力的拳頭。

  「誰、誰啊?放開我!」大炮的手被人從後頭揪住,他想掙脫,卻甩不掉箝制他手腕的大掌。

  「溫、溫醫生?」看到他,春多璦才赫然想起今天的午餐約會,同時也想起出門前奶奶千叮嚀萬交代,要她無論如何都要咬緊牙關裝淑女,千萬不要在他面前出拳、踢腿⋯⋯

  完蛋了!她又再一次破功。

  大腿傳來一陣涼意,她低眼一看,只見旗袍的開叉一路從原本的小腿裂到大腿根,而她的白色棉質底褲,跑出來見光了⋯⋯

  她趕緊用手遮掩,羞窘之餘也一陣驚慌,一定是方才飛踢惹的禍。唉,她這回死定了,沒聽奶奶的話就已經很糟,還把奶奶的嫁衣——五十多年前訂製的大紅旗袍給踢裂,證據就在她身上,她想睜眼說瞎話都難。

  這下子,兩條滔天大罪加身,她春多璦,絕對會死得很慘。

  「溫醫生,你的外套還你,謝謝。」從試衣間走出來的春多璦面帶微笑,將蓄有自己身上溫度的西裝外套還給它原來的主人。

  話說一個鐘頭前,她飛踢大炮導致旗袍裂開,見狀溫少仁二話不說,把身上的西裝外套脫下讓她穿上。

  他很高,所以西裝外套夠長,掩住她三分之二的大腿,讓她大腿不至於光溜溜見人。

  可惜在他們拿西裝外套當道具互動之際,大炮趁機溜了,只慶幸小兔兒沒逃跑,這代表他是有心想回學校上課的。

  他開車載她和小兔兒到學校,她不方便下車,便由他帶著小兔兒回教室。

  不一會他回來,她本想就近回家去換衣服,但他堅持買衣服送她,理由是——若不是因他約她吃飯,她也不會遇到蹺課的小兔兒,更不會因為要逮人踢裂了旗袍⋯⋯總之,他肩膀強壯,一整個十二萬分願意擔起這一切責任。

  他眼光特好,一眼就看出她身上的大紅旗袍裝是幾十年前的「特產」,猜出衣服是她奶奶的,還這麼說:「這套旗袍保存得相當好,它對春奶奶肯定有特別意義,如果讓她看到旗袍裂了,她心裡一定很難過。」

  還是他想得周到,她只想到今晚自己極可能又要落得和黑毛在庭院賞月的淒慘下場,倒沒想過奶奶在頒布酷刑時,心有多揪痛。

  「這套衣服妳喜歡嗎?」溫少仁饒富興味看著她,換了套衣服,她看起來清爽多了。

  但他有興趣的不只是她的穿著,還有她的人、她的心。

  方才他載她和小兔兒到校前,她在車裡和小兔兒說了好多「小道理」,無非是想勸那孩子好好讀書,那諄諄教悔的聲音輕敲他心坎。

  像她這個年紀的女子,很多都是花時間花心思在打扮自己或工作,別說鄰居小孩了,就連自己的弟弟恐怕也懶得理,但是她不同,鄰居小孩蹺課她當自己親人那般緊張,苦口婆心的勸導,還非得親眼見人回校上課她才安心。

  這樣的她,的確符合他心目中「嚴母」的形象,他希望未來的妻子教導小孩能兼具慈愛和嚴厲,不能一味地溺愛孩子,當然,也不要誇張到上演家暴。

  孩子是需要教導的,一個管教嚴格的母親,是養成品德兼優孩子的重要幕後推手。他的孩子不一定要很聰明,但一定要有好品德。

  他相信,她一定會教出有品德的好孩子。

  遇見她之前,他很難想像她一個外表天真清純、好像只比孩子大一丁點的女人,竟能這麼有耐心、愛心去勸導迷途的孩子,認真講一番道理給孩子聽,衷心希望他們不要誤入歧途。

  如果另外兩個毛頭小子沒逃,相信她一定也會硬拖著他們回學校讀書⋯⋯思及此,他不禁莞爾。

  在試衣鏡前仔細整衣一番,瞥見他嘴角勾笑,春多璦不安的問:「這、這套不好嗎?」方才一進這家店,他就請店員幫她挑幾套衣服,她選了身上這套白襯衫黑長褲,和其他套相較,這套的確顯得非常樸素。

  「不,很好,很適合妳。」

  「真的?」她心中欣喜,還好自己的品味有得到他認同,奶奶的特殊風格,日後她就有理由一律敬謝不敏。

  「再換雙鞋子,應該會更好。」他衷心建議,回頭請店員選一雙適合搭配的鞋。

  她試了兩雙,決定選鞋跟較低的那雙,因為她沒穿過高跟鞋,怕等會走路會扭到腳。

  「很好看,妳應該多穿一些適合妳年紀的衣服。」她身材略瘦,站姿直挺挺,穿上這套衣服搭配高跟鞋,看起來很有OL的氣質,「還有,妳願意把頭髮放下來,或者綁成一束馬尾嗎?」

  他猜,她昨天和今天的「精心打扮」,肯定是出自春奶奶的手。也許在春奶奶那個年代,這種打扮很漂亮,但真的不適合現代了。

  「噢,對,頭髮。」她一心在思考自己的品味是否能得到他認可,忘了她的髮型還留在古代未飛回現代。

  店員面帶微笑,親切的上前,「小姐,需要我幫妳綁頭髮嗎?」

  「這怎麼好意思⋯⋯」春多璦有些難為情,但一想自己綁可能會很亂,於是笑道:「那,麻煩妳了。」

  「不會,一點都不麻煩。」店員面露笑容,幫她綁髮之際,還在她耳邊低聲建議,「小姐,妳拿下眼鏡會更漂亮。」

  「可是我習慣戴眼鏡,而且也沒帶隱形眼鏡出來。」平常她都戴眼鏡,只有以前出外比賽會戴隱形眼鏡,不過很久沒戴了。

  「沒關係,我只是給妳建議。」

  綁好頭髮後,她來到他面前,清爽乾淨的造型令他雙眼為之一亮。

  她就該做這種打扮,清爽俐落,符合她真誠單純的個性。

  付完帳走出店門,她期期艾艾地對他說:「溫醫生,那個,衣服的錢⋯⋯我下個月再給你可以嗎?」雖然他說要負起全責,但她也不能真佔人家便宜,逮小兔兒和跟他午餐約會是兩碼事,不能混為一談。

  他頓住腳步,納悶的問:「為什麼要下個月?是不是妳在道館當教練,沒有領薪水?」

  「不,我有領,雖然少了點,但還是可以還你錢。」她尷尬一笑,「是因為我已經說要幫小兔兒繳午餐費,還有其他評量自修的費用,所以我最快要下個月才能還你錢。」助人是好事,但她本身積蓄不多,幫小兔兒繳完所有費用後,會自動列入月光族。

  他爽朗咧嘴一笑,未多說什麼,點點頭。

  「如果你要算利息,我沒異議。」她又正色道。

  「好,我會請我的祕書幫我算一下利息。」見她一臉認真無比的表情,他笑了。

  他都已說過買衣服的費用由他出,她還在心中認真盤算什麼時候能還他錢,看得出來她說的話不是謊話,他更覺得她個性耿直得很可愛,因此忍俊不禁。

  她不佔人便宜這一點,再度打動他的心,若不是怕嚇壞她,他真想歡呼自己找到一個完美妻子人選。

  「溫醫生,那個⋯⋯手機和旗袍給我,我自己去修就好。」

  「妳不希望我跟妳去?」

  「不,因為你是醫生工作很忙,我是閒人⋯⋯」怪,她是吃到奶奶的口水了嗎?說自己是閒人?

  「我今天下午也是個閒人。」他輕笑。

  原本下午排了一個貴婦全身抽脂,但一早祕書告訴他這個手術取消,他追問原因,祕書支吾半天遞了早報給他,他看一眼標題,才知道貴婦在外交小男友的事曝光,引起家庭風波。

  他並不意外,因為這位貴婦客人也曾多次想約他私下聊聊,眼中還帶著某些為人妻不該有的暗示。

  只不過他從不和女客人私下吃飯,就是想避開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蛤?」一個工作到晚上快十二點的人,居然會說自己是閒人?若是如此,她被當閒人一點都不委屈了。

  「走吧,我們還沒吃中餐,第一次正式約會,就讓妳餓了好幾個鐘頭⋯⋯」他輕嘆了聲,「千萬別告訴春奶奶,我怕她會罰我晚上十二點,在妳家庭院幫忙找手錶。」

  「我奶奶平常不戴手錶的⋯⋯」她順口接腔。想了想,不對呀,他這話⋯⋯「厚,溫醫生∼」

  居然這樣調侃她?她窘得兩手捂臉,忘了自己穿高跟鞋疾步往前走,腳因此拐了下,整個人往旁邊倒,但她沒倒在地上,因為他寬闊的胸膛和強壯的手臂撐住了她。

  好強壯好溫暖的胸膛,可惜她暫時無福享受。

  「我的腳,好痛⋯⋯」

  「應該是扭到了。對不起,是我的錯。」他只是想讓氣氛輕鬆點,沒想到一個玩笑會害她羞窘跑走,因而扭到腳。

  「不,是我自己走路不小心。」為免他自責,她只好誠實招供,「我、我沒有穿過高跟鞋。」

  他面露驚訝,隨即蹲下幫她脫下腳上的鞋,「妳的腳扭到了,不要再穿著高跟鞋。如果妳不介意,讓我背妳到車上,我再載妳去看醫生。」

  「不用,其實沒有很痛,只有一點點痛。這點小傷不用看醫生,我爸他會處理。」

  「那還是得回到車上。」說著,他背著她蹲下身,「就當是我負荊請罪。」

  春多璦噗哧一笑。這人⋯⋯怎麼說呢?有著一張酷臉,卻很體貼又會突然耍幽默,和他在一起,她很開心。

  見有路人側目,她趕緊趴上他的背,將臉埋在其中。本是羞窘的心情,因緊貼著他寬闊的背、被一股獨特的男人味包圍,而變得心怦然輕跳,像沉浸在甜蜜的氛圍中。

  今天是她和他的第一次正式約會,可是好好一個午餐約會,被她搞成一大堆雜事上身,還補上一個腳傷。

  唉,她也不知為何會這樣,但確定的是,今天下午不論他或她,都不是閒人,因為他們忙得都還沒空吃午餐呢。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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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10 00:37:22 |只看該作者
  第4章

  春多璦一個人在廚房煮粥,嘴角不時上揚,難掩好心情。將三尾曲腰魚擺盤放入鍋中蒸,想到什麼,一個大笑容在她臉上浮現。

  溫醫生這人真是為善不欲人知,明明已經幫小兔兒繳了午餐費還有其他雜費,甚至還請學校教務主任把剩的費用留下,預繳小兔兒下學期的學費,但他卻沒告訴她,還讓她昨晚傻乎乎的盯著存摺簿,盤算著自己可以幫小兔兒繳多少費用。

  她是可以跟父親或奶奶借錢,相信他們若知她借錢的目的,一定會慷慨解囊,但這一條是她自己硬擔下來的,有種答應,就要一肩扛起,所以她不想麻煩他們。

  原本一大早,她就要領錢送到學校,但奶奶突然說要出門,吩咐她煮中餐,她還在猶豫要先去學校還是先煮中餐時,聽說她和溫醫生認識的學校教務主任就先打電話來,問她溫醫生的聯絡方式,說想送上感謝狀給他。

  至此,她才知道他做了什麼好事,先和他通過電話,確定他堅決婉拒感謝狀後,她遂替他回絕校方的好意。

  可是那個人啊,她都已知道真相,他還跟她打哈哈,說他只是替她代墊小兔兒的學費,叮嚀她下個月記得要還他錢。

  思及此,她噗哧笑出聲,一抬眼忽地看見一個人,嚇了一大跳。

  「大師兄?」

  「多璦,妳在笑什麼?」瞥見她的笑容,何志強反倒一臉悶悶不樂。他不笨,用膝蓋想也知道她臉上那個笑容為誰勾動。

  「沒、沒有。」斂起笑容,春多璦納悶的反問:「大師兄,你進來做什麼?」

  大師兄何志強大她三歲,他的父親和她爸是好友,他從小就在春暉道館學空手道。前幾年,何伯父、伯母相繼過世,爸爸便將大師兄視如己出,言明他是春暉道館的接班人。

  對此,她沒有異議,畢竟大師兄對空手道的執著和熱愛遠超過她,他願意接手春暉道館,她求之不得。

  「師父要我進來,看有什麼地方需要我幫忙的。」

  春多璦看看料理桌上的食材,「不用了,中午我只有煮蟹肉粥和清蒸曲腰魚。奶奶出門前已經將魚處理好,我把魚放進鍋中蒸了,等這鍋水滾、煮好蟹肉粥就可以吃中餐。」她指著蒸鍋旁的另一只水鍋。

  見何志強杵著不說話,她低聲又問:「大師兄,還是我再煎個蛋或炒個菜?」

  平常家裡都是奶奶在掌廚,她的廚藝普通,是以每回她掌廚,餐桌上最多就兩道菜,她吃是很足夠啦,但爸和大師兄是男人,食量本來就大,雖然他們都說沒關係,可如果他們想吃,她還是願意盡最大努力讓菜色豐富些。

  「噢,不用了,這樣就好。」擔心她太累,何志強忙不迭說。

  「對了,我記得奶奶有醃醬瓜,等會我拿一些出來吃。」

  見她露齒一笑,何志強跟著微笑,隨即心裡湧上一陣酸澀。如果多璦真的跟那個溫醫生交往、甚至嫁給對方,那她以後就不能像現在這樣煮粥給他吃了。

  都怪他嘴笨,朝夕相處二十多年,卻連向她表白的勇氣都沒有。

  以前師父還會出面幫他趕跑想追多璦的男生,但這回,連師父都幫不了忙,因為春奶奶似乎很滿意溫醫生,私自認定人家是未來的孫女婿,而多璦⋯⋯見她常兀自傻笑,他再笨也知道她很喜歡溫醫生。

  何志強垂頭喪氣。的確,和溫醫生相比,他的條件是差多了。

  「大師兄,快點,水好像滾了,幫我把鍋蓋打開!」見鍋中不斷冒出水泡,快溢出的水在爐上滋滋作響,春多璦慌張起來,一時也不知自己要幹麼,明明已請大師兄幫忙,她自己又去掀鍋蓋。

  她一伸手,何志強的手剛好覆上,他僵了下,她則看他一眼,「大師兄,你幹麼愣住?你的手壓到我了,我要掀鍋蓋⋯⋯」

  回頭看見兩人的手交疊在一塊,她突然想起溫少仁大掌覆上她手的感覺。

  大師兄的手掌不比他小,空手道七段的掌力相較於他,肯定有過之而無不及,但為什麼她對他的觸碰比較有感覺,而大師兄就是大師兄,她從沒為碰到大師兄的手特別羞怯或喜悅。

  大概是她和大師兄從小對打到大,手不知碰過幾百回了,自然沒什麼特別吧。

  「噢。」回神後,何志強忙不迭收回手。

  「大師兄,把那個白飯給我。」她指著一邊前一晚的剩飯。

  依照奶奶教她的口訣——白飯入水加薑,水滾,加入蟹肉,加些許調味料,煮熟即可,不一會在小慌張之下,她總算順利完成中餐。

  「大師兄,麻煩你幫我把鍋中的魚端到桌上。」

  「好,我來。」

  春多璦準備好碗筷時,已超過正午十二點,早上來道館學空手道的大叔老伯應該都回家了,她扯嗓叫著,「爸,吃飯了。」當然,也不忘順口問候隔壁家的汪爺爺,「汪爺爺,你吃中餐了嗎?」

  「丫頭,我已經在吃了。你們今天中餐吃得晚,沒妳奶奶在還真是不行。妳得加油,要不然會嫁不出去。」

  「是,汪爺爺,你說得是。」不管汪爺爺說什麼,都要恭敬的回答這一句,話題才會結束,否則沒完沒了,大家都辛苦。

  盛好粥,待春父坐定開動,另兩人才舉箸。

  「多璦,妳奶奶去哪兒?」春暉吃了一口粥問。

  她搖頭,「我也不知道,奶奶她不說,還很神祕。」想到早上奶奶硬是想要穿上昨天借給她穿的那件大紅旗袍,她便不由得輕笑。

  奶奶不算胖,但和年輕時相比,身材還是走樣了,根本塞不進那件旗袍裡,最後只好放棄,改穿相親那天穿的那件大紅襖出門。

  想來她還真要感謝溫醫生,是他幫她找到會修補旗袍的老師傅,把裂開的地方縫補得天衣無縫,要不然,奶奶若是看到自己當年的嫁衣「受傷」,一定會很心痛,更遑論今天還心血來潮想再試穿。

  溫醫生真是又帥又聰明又體貼⋯⋯總之他的好,族繁不及備載。

  想到他,她不禁吃吃笑起來。

  春暉和徒弟面面相覷後,輕咳一聲,瞥了女兒一眼,「在笑什麼?女孩子家,吃飯要有吃相。」

  「是,爸。」春多璦斂起笑容,低頭吃粥。「對了,爸,有件事我要跟你說,昨天我在街上遇到小兔兒⋯⋯」

  昨天等老師傅補好旗袍後,因為時間晚了,她是和溫醫生吃過晚餐才回來的,原想跟父親提小兔兒的事,未料昨天父親帶大師兄去參加一位老朋友的餐聚,回來時已晚,她就沒提了。

  大概把小兔兒的事和父親說了一遍後,她不忘補上這兩句,「溫醫生真是為善不欲人知,他真的是個好人。」

  春暉若有所思的點了頭,反應不大,倒是一旁的何志強,面色怪異。

  「妳奶奶有說什麼時候要請他來家裡吃飯嗎?」春暉悶問了一句。

  這件事的主導權全在他老母親手上,他一句話都不能吭,令他實在很悶,但想想,能過他老母親那一關,顯示這個醫生也的確優秀。

  看了身旁默不作聲的徒弟一眼,他只能在心中輕嘆。唉,他原是打算讓多璦嫁給志強的,以後夫妻倆一同經營道館,多璦也不用搬出去,兩人婚後就住這兒,一家人也不會分開,一舉數得。

  他一直沒開口提這事,是不想讓多璦有壓力,想讓他們年輕人日久生情自然發展,但這麼多年了,他這個笨徒弟連開口表白都不曾,每天只會傻傻的看著多璦發呆。

  後來他想,反正多璦也沒交男朋友,大不了等她三十歲一到,他再作主讓他們結婚,也就沒什麼好急的,孰料他的老母親硬是找來個程咬金攪局,這下子,他的笨徒弟只能聽天命了。

  「請誰?」

  「那個和妳相親的溫醫生。」

  春暉話一出,春多璦臉羞紅,何志強則是垮下臉。

  「我、我不知道⋯⋯奶奶又沒提。」也對呴,她是應該請他來家裡一趟,讓爸看看他。但她同時又很疑惑,「爸,你⋯⋯不反對?」

  以前想追她的男人,一半是被她的身手嚇跑,另一半則是被她爸的⋯⋯應該也是身手嚇跑,她一直以為父親不希望她「這麼早」交男朋友。

  像接到一個燙手山芋,他面色一僵,輕咳一聲,清了清喉嚨,神色肅穆的道:「誰說我不反對?就算是妳奶奶力薦,我也總要看看他是什麼樣的人再做評論。」徒弟在身邊,他當然得顧及他的心情,這年頭,師父還真不好當。

  「是。」春多璦心中竊喜,至少爸願意見他,沒想拿掃帚擋他入門。「爸,你吃魚,這是你喜歡吃的魚。」她殷勤地幫父親夾菜。

  「我自己夾就行。」春暉笑得樂呵呵,有女兒孝順真好。「志強,吃魚。」一旁悶不吭聲的人也要照顧到。

  「是,師父。」

  「爸,這魚刺很多,你要小心吃。」她又夾魚肉送入父親碗裡,小心叮嚀。

  「妳才要小心哩,我們家就數妳最不會挑魚刺,每次都吐一堆魚肉出來⋯⋯」春暉笑道。

  這時,隔牆有耳之汪爺爺篇的主角又出聲了——

  「就是啊,多璦,妳要學著點,連吃魚都不會,我看妳會嫁不出去。吐一堆魚肉暴殄天物,早晚會被妳婆婆趕出門。」

  不是說她嫁不出去,哪來的婆婆?「汪爺爺,我、我會挑魚刺⋯⋯」低眼,看到桌上一小堆自己前一分鐘才從嘴裡吐出的「證物」,她頓時啞口無言。

  她就是怕被魚刺刺到,才會每回把魚肉送入嘴中咀嚼後,又反射性的吐出來。想想這樣下去真的不行,萬一日後她真因這堆魚肉被婆婆趕出門,那多糗!

  「我、我用手先把魚刺挑出來再吃。」山不轉路轉,換個方式不就行了?

  她夾了一小塊魚肉,將魚刺一根根挑出再送入嘴,沒有暴殄天物,也沒被魚刺刺傷,她和魚、還有未來的婆婆,皆大歡喜。

  春暉笑看女兒無比認真的舉動,「以前要妳這麼做,妳都嫌麻煩,汪爺爺一說妳會因此嫁不出去,妳就著急了。這麼想嫁人?」

  「爸!」春多璦窘得低頭猛扒粥。

  意識到旁邊還有位臭臉的笨徒弟在,春暉咳了聲,嚴肅道:「妳想嫁,我可還沒答應。」

  春多璦窘得頭更低,察覺自己下意識地夾了魚肉,又伸手想挑魚刺,她真想咬自己的手。

  不想讓父親再笑她急著想嫁人,她索性直接把魚肉放入嘴裡,成功用嘴挑出一根沒帶肉的魚刺,不敢置信自己居然做到了。

  她正高興地想歡呼,哪知嘴裡的魚肉突然滑入喉,糟的是,似乎有東西鯁在喉嚨了。

  她試著輕咳兩聲,還是有異物,放下碗筷飛奔到垃圾桶邊不停乾嘔,想把鯁在喉間的魚刺吐出來,卻沒有辦法。

  「多璦,妳怎麼了?是不是魚刺鯁在喉嚨?」春暉焦急地來到女兒身邊幫她拍背。

  「師父,現在怎麼辦?」拋掉臭臉,何志強和師父一樣焦急緊張。

  「先、先倒水來給多璦喝。」

  「好。」

  「多璦被魚刺鯁到了嗎?哎呀,我不是跟妳說過吃魚要小心點的嗎?春暉啊,給她喝水、吞飯,再不然喝個醋就行了。」汪爺爺發表高見後,又不作聲了。

  春暉照隔壁汪爺爺的指示做,可全都無效,春多璦仍臉色發白,不斷乾嘔,她想藉此把偷溜進喉間的魚刺吐出,但始終不能如願。

  「志強,再拿水來。」

  下達指令時,春李綢正好回來,知道孫女喉間鯁了魚刺,忙不迭問:「有給她喝水、吞飯,還是喝醋嗎?」

  「我早已經告訴春暉了,這小子難道沒照我的話去做?」汪爺爺在隔壁咆哮,「不聽老人言,一定會吃虧!」

  春暉懶得理他,倒是徒弟護師父,挺身直言,「奶奶,我們有照汪爺爺的話去做,不過中午只有煮粥,沒有飯,所有方法全都試過了,可是都沒效。」

  「奶奶,我感覺它還是卡⋯⋯卡在喉嚨,怎麼都吐不出來⋯⋯」春多璦一臉痛苦,說完又繼續乾嘔。

  「那、那可能是吃的飯不夠多。」春李綢輕拍孫女的背,重新下達指令,「志強,去拿一大碗粥來。」

  「是。」

  「千萬別那麼做!」

  大夥忙得一團亂之際,一道嚴肅鎮定的低沉聲音傳來,將所有人慌措的舉動瞬間定格住,尤其是正在乾嘔的春多璦,她張大嘴、舌頭掛在嘴外,臉色蒼白,模樣活像鬼似的。

  見到來者是溫少仁,她驚嚇地雙目瞠大,搞得自己更像鬼。

  「先帶多璦小姐去看醫生。」見眾人還呆住,他遂向春李綢請示,「春奶奶,我載多璦小姐去看醫生。」

  她忙點頭,「噢,好,快去、快去。」醫生說的都對。點頭之餘,她還催促僵在垃圾桶旁的孫女起身,「多璦,快點,讓少仁帶妳去看醫生。」

  春多璦回神,急忙斂起不雅的表情,被他拉著走,窘得又想披企鵝裝到南極去隱遁。

  為什麼她的矬樣又再度被他撞見?她難道就不能美美的現身一回?況且,這個時候他為什麼會出現在她家?

  「媽,他是?」見兩人離開,春暉才回神,他頭一回見到年輕男子有如此懾人的氣勢,一時被震懾住,才會眼睜睜見女兒被帶走而無任何阻擋行為。

  「我剛才不是說了,是少仁。」

  「少仁?」春暉眉一蹙,忽地想起他是何許人也,「就是和多璦相親的那個溫醫生?」方才那小子是有跟他點頭打個招呼,但這怎麼夠呢?第一次來家裡見他,就只點個頭?這個沒禮貌的傢伙!

  要不是多璦急著要去看醫生,他絕不會原諒他!

  只不過話說回來,這小子氣宇軒昂,渾身散發一股正氣和懾人的氣勢,體格看來也不錯,這麼多年來,他還真少遇到令他眼睛一亮的練武奇才,那個小子不來練空手道,實在太可惜了。

  知道帶走多璦的人就是和她相親的整形醫生,何志強臉色垮下,敢怒不敢言。

  倒是鄰居汪爺爺又出聲了——

  「和多璦相親的那個整形醫生來了?怎麼沒過來跟我打招呼?這小子太沒禮貌了,多璦都沒跟他提過汪爺爺嗎?」

  「老汪,人家少仁急著帶多璦去看醫生,下回我再叫他過去跟你打招呼。」春李綢維護著未來孫女婿。

  「他自己不就是醫生?」

  「不都說了他是整形醫生,不是耳鼻喉科醫生。」

  「好吧,既然妹子妳替他說情,這回我就原諒他,下回可不能這樣。不過他既然是整形醫生,叫他順便幫多璦整一整吧,鼻子墊高點、眼睛割大一點、還有臉頰給她弄圓潤一點。要當人家媳婦,可不能瘦著一張臉,會被嫌沒福氣的⋯⋯」

  聽老汪說個不停,春李綢揮手示意兒子和徒孫去吃飯,別搭理他,她自個兒則回房去,門一關,但隔壁老汪的聲音還是穿透門板傳進來。

  唉,孤單老人,真是挺可憐的。

  步出溫宅、坐上車,車子駛離後,春多璦一臉懊悔。

  「若知道你要帶我來你家吃飯,我應該買個伴手禮來的,這樣冒失來訪,奶奶若知道一定會罵我。」

  「別在意這些,我媽不會介意的,是她特地打電話要我載妳回家吃晚餐。」溫少仁微微一笑。他想,定是春奶奶撥了電話給他母親,知道他和多璦在一起,母親才會迫不及待想見她,又擔心她害羞、緊張不敢上門,才要他直接將人載回家。

  「一定是奶奶告訴梅花阿姨的。」春多璦也猜到了。奶奶和梅花阿姨就像母女般,感情好得不得了,她第一次見到梅花阿姨也覺得彷彿認識對方好久,一直跟人家說個不停,「我剛才話是不是太多了?不知梅花阿姨會不會嫌我太聒噪?」

  「我媽求之不得。」看她一眼,他嘴角帶笑,對她的好感快堆上天了,「我和我爸都忙,陪她的時間有限,有人陪她聊天她很高興。」

  「你爸?」她表情明顯吃了一驚。

  「妳幹麼這麼訝異?」

  「我以為⋯⋯」她乾笑。

  「以為我爸不在,想幫我媽作媒?」他不以為意的一笑。

  她更吃驚了,「你、你怎麼知道?」難道是心靈相通?可是有這麼快的嗎?

  他爽朗笑道:「想幫我媽作媒的,何只春奶奶一人?我媽行事低調,知道她是整形診所掛名董事長的人不多,我爸是診所院長,是個工作狂,以整人為樂,除了回家睡覺和參加聚會,他幾乎都在工作⋯⋯」

  「難怪我奶奶會誤以為梅花阿姨是⋯⋯是單身。」她吐舌。還好奶奶還沒空幫梅花阿姨作媒,否則哪天她一時興起,把她爸推給梅花阿姨,那豈不糗大了?「不過聽你這麼說,梅花阿姨一定很孤單。」她突然想到以後自己要真嫁給他,會不會他也和他爸一樣熱愛工作,把嬌妻晾在家?

  「妳這麼認為?」他忽地正色問。

  「蛤?」她顯得有些不知所措,「我、我不是說你父親不對,但是⋯⋯」

  他輕笑道:「我媽可不這麼認為,她的生活比我們精彩多了。」他的眼裡流露一絲小羨慕,「她是診所掛名董事長,可以大方來巡視診所兼看丈夫和兒子,卻沒有經營壓力,每天的時間,也全由她自己安排。早上去公園運動,偶爾上菜市場買菜,固定時間到大醫院當志工,小部分時間則陪我爸出席宴會。另外她還學國畫、彈古箏⋯⋯」

  「哇,梅花阿姨好強。」她驚嘆,眼中流露比他多十倍的羨慕。

  「我媽在相夫教子之餘還懂得安排時間,讓自己的生活過得精彩有意義。」

  「嗯。」她不禁點頭,完全認同。反觀她自己,整天都生活在道館裡,和梅花阿姨相較起來,還真像井底之蛙。

  不過,由此看來,她嫁給他其實也不會多孤單,雖然她大概沒辦法像梅花阿姨過得多采多姿,但白天他去工作時,她就可以回道館教空手道,晚上再回家陪他,如此一來,不但不會無聊還可以兩邊兼顧⋯⋯

  她樂得竊笑,卻忽地想起他又沒說要娶她,兩人現在也不知算不算正式交往,她幹麼一下子就想那麼遠?

  和他相親之前,別說結婚嫁人了,連交男朋友她都沒特別去想,可和他相親之後,她一下子連跳兩級,動不動就想到結婚的事去,都怪他又帥又體貼,才會連她這個讓春光里小鬼頭聞風喪膽的男人婆,都忍不住想巴著他不放,時時刻刻幻想著嫁給他後的生活。

  可不是嗎?他真是個體貼入微的好男人,載她去看耳鼻喉科時,他全程在旁陪她,醫生拿內視鏡往她喉嚨探找魚刺,她乾嘔,他便幫她拍背,沒有一絲不耐煩。

  後來,醫生說只看到喉嚨紅腫沒看到魚刺,大概是在家裡胡亂試一通時魚刺已被弄掉,所以醫生只先開了藥給她吃,要她明天若還覺不適再回診。

  可他擔心萬一魚刺是掉得更深醫生沒看到,待她口腔內的麻藥褪去依舊會覺不適,所以就帶她回整形診所,讓她先在他辦公室休息,以便若再有不適,他好在第一時間陪她再去看醫生。

  沒想到就在口腔內的麻藥褪去不久,她覺得喉嚨沒特別痛、想先回家了,他卻說要帶她去一個地方,車子一停,她才知他是要帶她回他家吃晚餐⋯⋯

  「多璦,我想問妳一個問題。」往她家行進的車子突然停到路邊,他神色肅穆地盯著她。

  「你問。」見他很正經,她也一臉正色,活像將他當成面試的考官。

  察覺氣氛太嚴肅,他微微一笑,「這個問題妳不用馬上回答我,妳認真考慮,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甚至半年,我等妳。」

  這麼久的考慮期,是要問什麼?她拿眼問他,他道出題目,「我想知道妳計劃幾歲結婚。」

  「結、結婚?」她心一突。他會問她這個問題,是表示真的有打算和她結婚?

  一瞬間,她的心怦怦狂跳,雀躍不已。

  他點頭,輕笑,「妳也可以問我問題。」

  問他問題?該問什麼好⋯⋯

  春多璦兩眼盯著他,腦袋一片空白,嘴角微揚,整個人沉浸在「他有意願和我結婚」的喜悅情緒中。

  等等,這該不會是她自己一廂情願吧?他只是問她「一個問題」,並不代表他真的想要和她結婚啊!更何況,她也不確定他們是否「已經在交往」。

  「溫醫生,我們現在算是在交往嗎?」意識到自己放任無意識說出了心中的疑問,她對上他的視線,當場呆窘。

  溫少仁莞爾一笑,這才發現他已經起跑,她卻未跟上來。是他的錯,沒鳴槍宣布,讓她在起跑點止步不前。

  四目交接,他傾身湊近她,黑眸蓄滿深情,溫熱的唇倏地覆印在她朱唇上,低沉磁性的嗓音輕而堅定地宣誓道:「我們,正式交往。」

  這句宣誓話語像火球一般炸開,炸得春多璦滿臉通紅、炸得車內熱烘烘、炸得原本曖昧不明的愛情指數火熱上升、某人心花熱情綻放,朵朵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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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10 00:37:39 |只看該作者
 第5章

  拎著兩個小鍋子,春多璦低頭快步走進「高樂整形外科診所」大樓,刷卡搭上直達十樓的電梯,來到副院長辦公室。

  半個多月以來,她來過診所六、七回,第一次是她喉嚨鯁刺,少仁帶她來辦公室休息,他們從地下停車場直接搭電梯上樓,沒經過一樓大廳,因此除了祕書,沒人知道她來過。

  第二次,是他們正式交往後,奶奶催她來送愛心午餐,她一來和櫃台人員說要找少仁,櫃台人員還以為她是愛慕副院長的女病患,客氣的回絕她送來的午餐。

  那天,她真的傻乎乎拎著午餐回去,結果被奶奶臭罵了一頓,但事後卻得到一張卡,一張可以不用經過櫃台通報、大搖大擺直接搭專用電梯去會情郎的免死金牌⋯⋯呃,不是,是電梯感應通行卡。

  那次少仁事後得知她被櫃台人員委婉驅趕,直說是他的錯,覺得抱歉又心疼,所以特別給她一張專用電梯的感應卡,讓她可以自由進出。最近兩回,櫃台人員大概已經認得她,雖然她總是盡量低頭快步走,不想打擾任何人,可她們仍是眼尖認出了她,並且總是客氣的向她打招呼。

  「春小姐,妳來了。」一進副院長辦公室,她就遇到溫少仁的祕書柯安琪,對方笑容不多,每次見到她總是公式化的點頭打個招呼。

  「嗯,妳好。」春多璦微微一笑。每回來診所送午餐,她總是既期待又怕受傷害。來了,她可以見到少仁、和他來個短暫的午餐約會,只是同時,她也見到很多美女,從櫃台人員、護士到祕書,一個比一個漂亮,令她彷彿是誤闖美人國的醜小鴨。

  莫怪第一次前來送餐時,櫃台人員會將她誤當成已預約整形的女客人。

  除了女客人,診所內觸目所及的女性,全都美得不像話,尤其是他的祕書柯安琪,那美麗的五官像雕刻家創作的完美作品,不多話、少笑容,是個典型的冷豔美女。

  瞥見春多璦拎了兩個保溫鍋來,柯安琪詢問:「另一鍋是要給院長的嗎?」

  「對。」今天她特地為少仁的父親煮了虱目魚麵線,他提過他父親喜歡吃虱目魚,奶奶便教她煮了虱目魚麵線。

  奶奶說,若她有打算當溫家媳婦,可不能只顧丈夫,要愛屋及烏,連公婆都得照顧。

  「我要去院長室,順便幫妳提過去。」

  「噢,謝謝妳。」她將其中一只提鍋交給柯祕書。

  柯安琪走了兩步又回頭,淡然道:「副院長還在手術室,手術大約十五分鐘後結束。」

  「好,我可以等,謝謝妳告訴我。」

  春多璦坐在辦公室內靜心等候,直到現在,她仍覺得自己彷彿在作一場夢。她從每天教小孩打空手道、連男友都沒交過的男人婆,搖身一變成了現在⋯⋯嗯,稍微不再那麼粗野的「女朋友」。

  她的打扮是有比較女性化,但離女人味還差一大截,除了襯衫長褲,她還真不會買其他衣物。

  因為奶奶的品味是那麼令人敬謝不敏,而她的生活圈除了大師兄,就是道館那群學空手道的小毛頭,若聽取他們的穿衣哲學,她肯定馬上做回男人婆的角色。

  不過,若又要她改穿短裙,她可能也會扭捏到連路都不會走⋯⋯

  算了,這個問題暫拋開,反正少仁說過他不在意她穿不穿裙子,倒是他出的問題,她還沒有回答他。

  雖然他說她可以考慮半年再回答,但其實她現在就可以回答了,她很想說,如果他想娶她,她不介意馬上就嫁他⋯⋯

  春多璦低頭吃吃笑。她記得當她這麼跟奶奶說時,奶奶還笑她迫不及待想嫁人了。

  不過她知道,奶奶其實也希望她能馬上嫁給他,因為奶奶擔心時間拖得太長,萬一他遇到更好的對象,突然反悔不想娶她,那就不好了。

  明知奶奶是說笑,但這也是她心中的隱憂,他身邊比她條件好的美女太多,而他選中她,令她在覺得幸運之餘,卻有些不安,生怕這只是一場玩笑、一場夢。

  然而希望歸希望,對於何時回覆他,奶奶仍給了忠告要她不要馬上給答案。因為雖然奶奶非常滿意少仁,但奶奶覺得她要先考慮清楚自己是否已準備好要當溫家媳婦。

  她知道,當年母親拋夫棄子一事讓奶奶耿耿於懷至今,始終認為母親就是沒做好當妻子當媳婦的心理準備,才會自私地離家。

  「在想什麼?」

  一道熟悉的低沉磁嗓自頭頂降落,一抬頭看到他,她嚇了一跳。

  「少仁,你什麼時候進來的?」她吐舌一笑。方才想得太入神,竟沒發覺他進來。

  「在妳想著某個人的時候。」脫掉白袍,他調侃道。

  春多璦羞怯一笑,起身把保溫鍋鍋蓋打開,「今天我煮了虱目魚麵線,你快來吃。」

  他微愣了一下,旋即笑了。前幾天她問他,他爸喜歡吃什麼,他隨口提了兩三樣,其中一樣就是虱目魚,沒想到她這麼有心,不但記下了,還特地煮來。

  「看來我是託我爸的福。」他走過來,不急著吃中餐,先摟住她在她唇上輕印一個吻,打趣道:「多璦,我們正式交往。」

  她窘得將頭埋進他胸口。「我知道了啦,不用每天都提。」自從上回她拋出這問題後,他幾乎每天都會糗她一下,不管是電話中或見面,他總愛提「多璦,我們正式交往」,好像不說她就會忘記似的。

  溫少仁樂得開懷大笑。見到她,他工作上的疲憊一掃而空,緊繃的心情也自然放鬆。

  「好,只要妳記得,我就不再提。」拉她一起坐下,輕撫她的長髮,他黑眸中流露一絲心疼。

  「幹麼每次都這樣看我?好像我是個小可憐。」

  「不是可憐,妳很可愛。」他微微一笑,心頭為她騰出了一個用憐愛織成的位子。

  那天會湊巧撞見她被魚刺鯁到,是因為春奶奶約他一起吃中餐,他送春奶奶回家,而吃飯時春奶奶聊了很多關於她的事,他才知她一出生就被母親拋棄,所以春奶奶為她取名多璦,就是希望她這塊美玉有很多人疼愛。

  原本他就對她印象很好,知道她從小就沒母親照顧後,更讓他對她多了幾分憐惜。她有沒有因名字讓很多人疼愛這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將會給她很多愛。

  笑睞他一眼,她幫他盛好麵線,「快點吃,麵線好像有點糊了。」

  「妳呢?也吃這個?不怕又被魚刺鯁到?」他輕笑。

  「我不吃魚,吃麵線就好。」說著,她也盛好自己的中餐,不忘提醒他,「虱目魚刺很多,你要小心點吃。」

  「我會。」他夾起一小塊虱目魚,細心的用手將魚刺一根根挑出。

  「原來你也和我一樣不會用嘴挑魚刺,還得用手一根根挑。」她消遣他,忽然又有些自責,「早知道我就去買無刺虱目魚,你這樣挑很麻煩,吃飯時間拖長不打緊,萬一像我上回一樣被魚刺鯁到⋯⋯」

  「啊,把嘴巴張開。」他突然張大嘴做示範,要她跟從。

  「我喉嚨裡的魚刺早就沒有了⋯⋯」以為他還想檢查,不想辜負他的好意,她只好學他張大嘴。沒想到就在她張嘴同時,方才他細心挑出魚刺的那一小塊虱目魚肉,就這麼溜進她嘴裡。

  見他黑眸帶笑,她才意會他不是想檢查她的喉嚨,而是要餵她吃魚。

  看到她愣住,他輕笑說:「我手有洗乾淨。」

  「呃,我⋯⋯我不是在想那個。」嘴裡咬著魚肉,她含糊道。

  「好吃嗎?」他笑問。

  她點頭,「我在考慮要不要喵喵兩聲,以示謝意。」他餵她吃魚那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好像受主人寵愛的小貓咪。

  他爽朗一笑,「妳特地為我們父子倆煮虱目魚麵線送來,該謝的人是我。」

  「那喵兩聲來給我聽。」她笑著順口說出,可見他一臉難色,她忙不迭擺手,「呵⋯⋯不用了啦,我開玩笑的。」

  見他默不作聲靜看她,她內心忐忑,以為自己的玩笑話惹他生氣了。再怎麼說他是醫生,又是副院長,要他學貓叫好像有點過分了。

  「喵∼」

  誰?誰在叫?

  「喵∼」

  見他張嘴,又是一聲貓叫聲響起,驚覺是他發出的聲音,她頓時目瞪口呆。直到見他輕笑,她也才放心跟著笑開。

  「很久沒學貓叫了,好像有點困難,不過挺有趣的。」他早不記得自己上回學貓叫是何時,國中?或國小?若不是她,恐怕他這輩子都不會再想到要學動物叫。

  「真的?」見他一臉欣悅,她鬆口氣。方才還擔心他生氣呢,真是多慮了。

  「偶爾讓自己放鬆像孩子般嬉鬧,工作的壓力也會減輕些。」而且加上見到她,有雙重放鬆效果。

  「也是,你每天要動刀,而且又要保證客人會變漂亮,壓力一定很大。」感到心疼之餘,她忽地想到一個解壓的方法,「對了,如果又有客人臨時取消手術,你可以來道館打拳,半個鐘頭也好,打拳也可以紓解壓力。」

  「這是不錯的提議。」他認同點頭。

  「如果有需要,我們道館歡迎診所內的所有醫生護士來打拳減壓。」她真心說著。

  「這該不會是變相的招生吧?」他睨她。

  「不是、不是,不收錢的,完全免費。」她急忙撇清。

  「我開玩笑的。」他笑瞇起眼,眼神好迷人,「就算收錢也是應該。」

  「是哦?那我可以向你請款嘍?」

  「當然可以,先從妳向我借的『小兔兒基金』裡扣。」

  「厚∼」她嬌嗔他一眼。這人常把這事掛在嘴邊,但她真要還他錢,他卻又不收,存心欺負她。

  溫少仁笑開,「對了,小兔兒回學校上課的情形怎麼樣了?」

  「大致上都還好,我爸也去過他家幾次,要他下課來道館學空手道,他擔心小兔兒放學後沒老師管,那些壞朋友又會來找他——」話聲突然停止,她再次目瞪口呆,因為看見他吃魚吃得很順,一塊魚肉夾入嘴裡,幾分鐘後,便有一些魚刺乾乾淨淨的送出來,「哇!你好會挑魚刺,簡直可以跟我爸PK了。」

  「那妳安排時間吧。」

  「蛤?」

  「和春叔PK。」

  她笑了幾聲,不一會卻又面露憂慮。

  「怎麼了?擔心我和春叔搶魚吃會讓妳為難?」

  春多璦苦笑搖頭。他明明有一張酷臉,卻老愛開玩笑;不過,這樣也好,和他在一起,她每分每秒都很開心。

  「不是,我想到我家隔壁的汪爺爺說,如果我吃魚老是將一堆魚肉吐出來,早晚會被婆婆以暴殄天物的理由趕出門。」

  話說出來後,她馬上後悔了,明知這是汪爺爺在騙小孩的話語,可她就是忍不住將它放在心上。

  梅花阿姨人很好,絕不會因為這原因就趕她出門,說到底其實是她自己心底不安。因為她的男友兼極可能是未來老公的他,實在優秀得太超過,她這隻醜小鴨站在他身邊難免會自卑感作祟,患得患失。

  「妳不會有機會暴殄天物,因為有我。」說話的同時,他又再度將挑出魚刺的虱目魚送入她嘴裡。

  含著魚肉,鮮甜滋味在嘴裡散開,和打從心底湧出的甜味合而為一,一起消弭了她的憂愁。

  「而且,告訴妳一個小祕密,其實我媽她也不會挑魚刺,所以妳不用擔心她會以這個原因趕媳婦出門。」安她心之餘,他也笑得開心。她會擔心被婆婆趕出門,是否表示已準備好要當溫家媳婦?

  「真的?」對她而言,這可是個天大的祕密,她突然覺得自己像是吃了顆定心丸。梅花阿姨和她是同一國的人,這個發現確實讓她安心不少。

  「我也不是一開始就會用嘴挑魚刺,學吃魚的過程中,我也有過好幾回被魚刺鯁在喉嚨的經驗⋯⋯」話落,他的表情倏地有些怪異,不斷地猛咳著。

  「少仁?你、你該不會是被魚刺刺到喉嚨了吧?」她心一驚,忙不迭伸手幫他拍背,「怎麼樣?魚刺有跑出來嗎?」

  他搖頭,俊臉出現痛苦樣,咳痰清喉嚨的舉動依舊。

  「怎麼辦?對⋯⋯趕快,我帶你去看醫生。」這事她可有經驗了,一回生二回熟,她知道上回他帶她去的那家診所在哪兒。

  但是,她想拉他起來,卻反被他拉坐在他大腿上,她一羞,便忘了方才急急忙忙是為了何事。

  「沒魚刺了。」他黑眸帶笑,故意假裝魚刺鯁喉,就是想讓她知道他不是她想的那麼完美,偶爾也會凸槌,希望她別在意自己的小缺點,要她有自信些。

  相處這陣子以來,他不是沒感覺到她眼底那抹自認不及他的煩憂,只是一直找不到好方法化解她的心結。沒想到這個想安慰她的小插曲,反而讓他體會到她的焦急和關心,倍感窩心,他也不忍再裝下去。

  「沒魚刺⋯⋯」她的思緒還停留在他被魚刺鯁到的那一段。

  「沒了。」她的反應慢半拍,慢得有點可愛。

  「沒了?」春多璦一臉狐疑外加擔憂,「啊,把嘴打開,我看看。」這回,換她要他張嘴,不是想送魚肉,是想看看魚刺還有沒有卡在他的喉嚨。

  他輕笑,乖乖地順她意,將嘴張開。

  她的視線朝他喉嚨裡望去,認真的梭巡半晌,想告訴他確定沒有魚刺這個好消息,怎知他卻突然湊近她的嘴,親吻了下她,黑眸蓄著濃濃笑意⋯⋯

  睞他一眼,她恍然大悟,「厚∼原來你騙我?」

  「我想那根魚刺一定是捨不得看妳為我焦急心疼,所以棄械投降溜走了。」

  她笑睞著他。他說的話一路暖進她心房,他能感受到她的關心,這比任何事都讓她開心。

  「多璦,只要有妳的關心,我不用看醫生,不管任何病痛都會自己好。」他奉上甜言蜜語一句,當作自己開玩笑的賠禮,當然,深吻她一記,才是最具體的道歉。

  他摟著她,兩人深深擁吻,愛情的溫度因為魚刺這個小東西,又更熱烈了些。

  拎著一個大袋子和中餐,春多璦開心地來到高樂整形外科診所。

  今天的她穿得很漂亮,荷葉邊雪紡上衣配七分褲,是昨天和梅花阿姨逛百貨公司時,梅花阿姨幫她挑選的。原本梅花阿姨幫她挑了裙子,但試穿後她連路都不會走,才改搭配七分褲。

  這是她從小到大穿過最美、最有女人味的一套衣服,她打從出娘胎以來,還沒穿過這麼柔美的衣裳。

  有媽媽的感覺就是不一樣,昨天梅花阿姨約她逛街,她開心得如獲至寶,不但享受到從未有過的母愛,梅花阿姨也為她設想周全。

  明明是梅花阿姨自己幫兒子買西裝外套,拎回家給他就可以,但梅花阿姨卻是把那個袋子給她,要她今天拿到診所來送給少仁。繞了這麼大一圈,無非是替她設想,讓她送個禮物給男友,幫他們小倆口的感情加溫。

  如果母親從未遺棄她,不知道會不會也像梅花阿姨這麼為她設想?

  下一秒,春多璦隨即甩掉這個可笑念頭。她那自私離家的媽媽,才不可能為她著想一分。

  深吸一口氣,放下會讓人心情灰濛濛的往事,她要想高興的事。

  沒錯,她很高興,因為這一個星期來,春家和溫家好像交換了孩子,少仁只要一有空,就到道館陪她爸打空手道,偶爾還會去找隔壁的汪爺爺泡茶聊天,而她,則變成梅花阿姨的女兒,母女倆常一起相約去逛街,偶爾奶奶也會不甘寂寞來插一腳。

  本來昨天一整天她都很高興的,但傍晚梅花阿姨頭有點暈,她便陪她先回家休息,結果卻在溫家遇到一個嬌滴滴的千金大小姐,無視她在場,大剌剌的說自己是專程回台灣來陪少仁。

  梅花阿姨打了個圓場說對方在開玩笑,那女人卻還嘟著嘴說自己是認真的,最後,不想讓梅花阿姨頭更痛,她只好請司機先載自己回家。

  她回家不久後,大概是梅花阿姨去電告訴少仁這事,他因此打電話向她解釋,說那女子是他父親好友的女兒,就像他自己的妹妹,心直口快個性也驕縱了點,如果當時她感覺受了委屈,他會補償她的。

  她那時輕笑回答不用了,反正她也沒受委屈,雖然當下心裡真的有點小疙瘩,但這話她沒對他說,總覺得說了好像自己很小心眼。

  只要他認定她是他現在交往中的女友,那就夠了。

  春多璦踏入診所,想想以往她都是低頭快步走,雖說是不想打擾別人的工作,但每回還不是都被櫃台人員眼尖認出,不如大方打招呼,這樣也有禮貌些。

  這麼一想,見櫃台人員在忙,她就僅微笑揮手快步走過。

  大概是被她主動打招呼的舉止嚇著,櫃台人員神色有點吃驚,可她不以為意,照慣例搭上電梯來到副院長辦公室,怎料卻撞見裡頭早有人等著。

  她這才明白方才櫃台人員神色驚訝,不是因她多禮,而是——她可能的情敵也來了。

  「聽說妳是和少仁哥相親後才交往的?」劉心妮以睥睨的眼神將春多璦從頭到腳打量一番,「妳到底憑什麼?」昨天短暫見面,當時她還以為這女人是溫家新請的女傭,沒想到居然會是少仁哥的女友,真令人不敢置信。

  「我沒有憑什麼,是少仁選擇了我,就這樣。」瞥了她一眼,春多璦的心不禁涼了下。這個叫劉心妮的女人說話雖然討人厭,但以外貌來看,她的確比自己漂亮多了,身上穿的那件細肩帶雪紡荷葉邊蛋糕裙,更將她小女人的性感流露無遺。

  而本以為自己今天穿著已經很淑女的她,相較之下,又被打回男人婆行列。

  「少仁哥為什麼會選妳?」劉心妮聲音中帶著不屑的冷哼。

  「我不是少仁,這個問題妳該去問他。」春多璦覺得自己有點被惹毛的跡象。這女人沒事幹麼老拿身上的刺來刺她?

  全診所上上下下漂亮女人一堆,和她們站在一起,她多少還是覺得有點自卑,唯獨和這女人共處一室,她心頭的怒火遠超過自卑。

  「妳買衣服要送給少仁哥?」瞥了袋子一眼,劉心妮嗤之以鼻,「以少仁哥的身分地位,菜市場貨恐怕不適合。」

  菜市場貨?「劉小姐,如果妳想借我的眼鏡,說一聲就好,我會大方借妳。」這女人若不是眼殘就是瞎了,嗯,兩者好像差不多⋯⋯總之,裝西裝外套的同品牌提袋那麼大一個,她會沒看見還說它是菜市場貨,若不是眼瞎,就是近視太深。

  「我幹麼借妳那俗不可耐的眼鏡?」

  「如果我的是菜市場貨,妳的應該也是同等級。」她看見了,劉心妮座位旁也擺了一個和她西裝外套同品牌的提袋,不過小了些。

  所以,這個劉心妮的確知道少仁喜歡哪個品牌的衣物?想到此,她眉頭一蹙。若不是昨天梅花阿姨約她去逛街,她還真不知道男友穿衣的喜好⋯⋯

  不過沒關係,她現在記下了,她會努力記住他所有喜好,她和他只是相遇得晚一點,再多給她一些時間,她一定會追上所有自認了解他的人,並且遠超過他們。

  對,春多璦,加油!

  被一個土包子反將一軍,劉心妮氣得牙癢癢,來到辦公桌旁按了內線,「柯安琪,妳這個祕書怎麼當的?我來那麼久了,妳也不會泡一杯咖啡進來,妳這個祕書會不會太混了?」

  春多璦一怔。看來這個劉心妮在診所內的地位很高,連冷豔祕書她都敢開罵。

  咆哮完,回頭見她一臉驚訝,劉心妮得意一笑。

  「我想妳還不清楚我的來歷吧?我就直接告訴妳,這家診所當初是我爸和少仁哥的父親合資開設的,只是一年前我爸將投資重心移到國外,所以現在它是⋯⋯」她頓了下,傲慢的抬高下巴,「總之,我們家和溫家是世交,關係密不可分,我回台灣也常住在溫家。」

  「噢。」春多璦輕點頭,無言以對。

  不知為何,劉心妮越是強調她和溫家的關係,自己就越替對方感到可悲,若真如她所言,那麼她照理說是最有機會成為少仁未來妻子的人選,可她並沒有,不是嗎?關係這麼親近少仁都沒選擇她了,還跑去相親,不就代表他真的只是將她當妹妹看待?

  厚,春多璦,妳好有智慧,這麼想就對了嘛。

  好吧,那我就誠心地把妳當未來小姑看待。

  見春多璦氣定神閒,一點都不緊張,一副無視她存在的輕鬆模樣,劉心妮反倒困惑起來,「妳⋯⋯」憑她的家世和美貌,這個男人婆怎麼可能一點慌張都沒有?

  就在她蹙眉之際,方才被罵的祕書柯安琪已端著兩杯咖啡進來,「春小姐、劉小姐,請喝咖啡。」

  「謝謝。」春多璦接過咖啡,自然的道謝。

  劉心妮臉上的困惑卻更加倍。「妳、妳是誰?」

  春多璦一愣。這個劉心妮不是說她爸一年前還和溫伯父是合夥人,且以她方才罵柯祕書的口吻,應當和柯祕書很熟,怎麼現在卻一副不認識的模樣?

  「劉小姐,我是副院長的祕書柯安琪。」她淡然回應。

  「柯安琪?」劉心妮一副見鬼樣,還不慎把咖啡打翻了。「天啊!妳是柯安琪讓我看看⋯⋯我的天,是少仁哥還是院長動刀的?」

  她一邊打量對方一邊冷笑,柯安琪仍維持一貫的漠然,而在一旁坐壁上觀的春多璦,則是一臉茫然,但幾番思考過後,已然嗅出端倪。

  聽劉心妮話裡的意思,莫非柯祕書以前是個面貌平凡的女子,經過整形手術才搖身一變,成了冷豔美人?

  「噢,我知道了。」劉心妮冷笑的面孔突然轉向她,「我已經知道少仁哥會挑選妳當女友的原因了。」

  春多璦臉一沉。實在很討厭劉心妮對她冷笑的模樣,再說明明沒她的事,好端端地幹麼又把矛頭指向她⋯⋯

  不知道她可不可以讓未來的小姑見識一下空手道六段的厲害?

  討厭的劉心妮、討人厭的千金小姐,不過,她說知道少仁會挑選她當女友的原因⋯⋯她到底知道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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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10 00:37:56 |只看該作者
 第6章

  「燒餅、火腿、壽司,還有櫻桃和牛奶⋯⋯一大早我就這麼有口福,相信今天一整天工作都會很順利。」溫少仁笑看幫他帶早餐來的春多璦道。

  一早,他接到電話,她說幫他做了早餐,要他來她家附近的公園一起享用,那時他就想她肯定有事要和他說,要不然,個性務實的她不會特地約他到外頭用餐,而是會選在他的辦公室,這樣他就不用繞一圈,可以吃完餐點直接工作。

  「燒餅是奶奶做的,我只有煎火腿和包壽司。」春多璦淡笑,越想越覺得自己幹了蠢事。

  為了心頭的一個疙瘩,她早上四點就起來準備早餐,還把該工作的人叫來公園用餐,為他添了麻煩⋯⋯此刻,她懊悔又心虛,可心頭的結擱了三天,若不問出所以然,她今晚又要失眠了。

  話說三天前,她拎了那袋西裝外套去送他,結果在診所遇到劉心妮,對方說了一句故弄玄虛的話,當時她不問,劉大小姐當然也不會告訴她答案,她本以為自己回家睡個大頭覺醒來就會忘了那句話,可是並沒有,因為她根本睡不著,翻來覆去想的都是劉千金的那句——我已經知道少仁哥會挑選妳當女友的原因了。

  而以劉心妮得意揚起的嘴角高度看來,答案應該是不太美妙。

  那天,少仁工作排滿檔,她不想打擾他,遂請柯祕書幫忙轉送那件西裝外套,沒見到他的面就先回家;而這幾天兩人通電話又盡是一些寒暄話語,她肚裡的疑問一字也吐不出,憋了三天,終於決定要約他「踹共」,只是一見到他,她突然又覺得自己為了這一點小事大費周章叫他過來,實在是小題大做。

  「我該先吃哪一樣好?」提出問題時,他看的不是桌上的豐盛早餐而是她。她個性坦然,有心事他一眼就看得出來,現下她素淨的臉上明顯露出有話想說卻又不知該如何啟齒的表情。

  「蛤?」聽到他的聲音,春多璦回神,手指在餐點上方游移,「呃,先吃壽司,不,先吃燒餅?還是先喝牛奶⋯⋯」

  她的舉棋不定,更突顯了她心神不寧。

  溫少仁輕笑,「這樣吧,我們來玩遊戲。」

  「玩遊戲?」他是大忙人耶,怎會有閒情逸致和她玩遊戲?再說她肚裡裝了一堆話,沉甸甸的,壓根沒玩遊戲的心情。不過見他一臉興致勃勃,她也不好澆他冷水就是。「好吧,要玩什麼遊戲?」

  他取了一個小壽司放在靠近兩人的盤邊,「玩猜拳,贏的人吃掉這個壽司,輸的人要在壽司吃完前回答贏的人提出的問題,要說真話。」

  「真心話大冒險?」春多璦疑惑。他幹麼突然想玩這個?

  他點頭,伸出手開始和她猜拳,他出石頭她出剪刀,他提出第一個問題,「妳今天幾點起床做早餐?」

  她看著他吃壽司,不假思索的回答,「四點。」

  第二回合又是他贏,「最近三天內,遇到不愉快的事情有幾件?」在她送西裝外套給他之前,她並沒有心事重重的模樣,事情應是在那之後發生,而這兩天通電話,雖未感覺到她有心事,但她話變少也許就算是一種跡象。

  若她回答只有一件,那他大概就能猜到是何人令她不高興。

  「應該⋯⋯算一件吧。」能夠惹她發火令她不愉快,有這種能耐的人目前大概只有劉大小姐。

  他勾唇,想結束遊戲和她好好談談,她卻不服輸地主動拿來一個壽司。

  「怎麼連續兩回都是你贏?不公平,我也要贏一次。」

  溫少仁笑,「好,我讓妳贏一回,我出剪刀。」他先出招,好整以暇的等著。

  勝券在握,她不好意思地推出石頭迎戰。

  「欸,我輸了。」他裝出扼腕表情,惹她發噱。

  將壽司送入嘴裡之前,她把握住將肚裡話吐出的好機會,孰料一開口,心裡想的和嘴裡說的卻大相逕庭,「柯祕書她是不是整形過?」

  話一出口,她一呆,他也跟著愣住。

  她不是不好奇這事,只是這也不需要在兩人玩真心話大冒險時拿出來問呀。這兩天,她在電話中沒提,就是覺得這事不用刻意問,可偏偏話就莫名其妙這麼順口問出,而她真正想問的卻還躲在肚裡。

  溫少仁點頭。這不是祕密,但他向來不會主動和不知情的人提這件事。

  「真的?」既然問了,那就聊一聊吧。「是你幫她動刀的?」

  他再次點頭。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我是說,柯祕書她為什麼要整形?那個⋯⋯劉心妮說,柯祕書她以前長相很平凡,是嗎?」她會這麼問,不是想探人隱私,只是想到自己長相也算平凡,不知身為整形名醫的他會不會希望女友也整形一下,變得更漂亮?

  還有,劉心妮是在談論柯祕書整形的話題時,突然將矛頭轉向她,她想,劉心妮所說的原因,其答案定在這其中。

  怎知對她向來和顏悅色的溫少仁,聽見這問題突然嚴肅起來,「多璦,我是個整形醫生,病人的隱私我向來不過問,就算知道,基於職業道德我也不會說。」他又正色道:「柯祕書整形的事在診所內不是祕密,但她私人的事,我從未過問。」

  他的申明令她心一突,急忙解釋,「我不是、不是想探她隱私,我只是想⋯⋯想說你會不會也希望我,整⋯⋯整形一下?」為了不讓他誤解,她只好把這個糗斃的理由托出。

  溫少仁肅穆神情頓緩,拿了一顆櫻桃餵她吃,溫柔的說:「多璦,聽我說,沒有人的長相是十全十美,包括我自己⋯⋯」

  「才不是,你很帥。」她一副護郎心切的捍衛表情。

  「那是妳個人的見解。」他莞爾一笑,「從妳眼中看到的我很帥,對吧?」

  她用力點頭,相信不只是她,全部的人都這麼認為。

  「那妳仔細看我的眼睛。」他凝視著她,也讓她盯著自己看,「在我的眼中,妳很美。」

  繞來繞去,知道他想鼓舞自己用心良苦,她感動又嬌羞。

  「多璦,我認為妳很美,心美人也美,因此我不會要求妳整形,但若妳想要讓自己變得更美、更有自信,我也會尊重妳的。」他不會當獨裁者,硬要求她不許整形,所以多補充一句。

  嘴角掛起羞怯笑容,春多璦還沉浸在他那句「心美人也美」的讚美中,尚未回神。

  「所以,妳的不愉快事件解除了?」是他猜錯了嗎?原來她心上的疙瘩是誤以為他想要求她整形,而不是因為某個一向口不擇言的嬌嬌女?

  「蛤?」對呴,方才他是有問她不愉快事有幾件。「呃,呵呵⋯⋯」可既然他都說她心美人也美了,她還掛懷劉心妮那句莫名的話做什麼?

  他之所以會挑選她當女友,不就是看在她「心美人也美」的份上?思及此,她忍不住愉悅的竊笑。

  「看來是解除了。」見她一臉喜悅,他心情也放鬆不少。他工作繁忙,能陪她的時間有限,不希望她因為和他談戀愛,而令原本無憂的心添上愁悶煩惱,那不是他樂見的。

  他答應過春奶奶要給她很多愛,他一直努力在做。

  春多璦困窘的微低頭,恰好瞥見手錶上的時間,驚呼一聲,「天啊,已經十點多了。」

  「那我該上班去了,再不走,薪水會被扣光。」他薄唇勾出一抹微笑,「我先送妳回家,再去診所。」

  「不用,我自己回去就行,你快上班去。」她面露歉意,雖然知道他遲到不會被扣薪水,但他仍得做好榜樣才能管理下屬。

  今天她因私人的事情害他遲到,一想就過意不去。

  「少仁你快走,我可是春光里第一女英雄,沒人敢欺負我的。」幽自己一默,她在心中暗自發誓,再也不會因患得患失的心情而打擾到他的工作時間。

  爽朗一笑後,臨去前,他在她額上輕印下一個吻。「再見,我心目中最美的女英雄。」

  和他揮手道別,她輕揚起唇,心間漲滿的喜悅攔不住地狂湧而出。

  少仁心目中最美的女英雄?哇!這比「春光里第一女英雄」讓她更High!

  她決定了,要馬上把舊頭銜踢掉,換上新封號——「溫少仁心目中最美的女英雄」。

  而且這個新封號,肯定讓她作夢也會笑⋯⋯

  高樂整形外科診所的第一門診室內,溫少仁正在幫客人做諮詢工作,專業的嚴肅表情添上三分笑容,是他認定為客人諮詢時的最佳表情。

  「陳小姐妳放心,自體脂肪隆乳傷口很小,只在兩邊乳房下緣處有大約零點五公分的小針孔,有疤痕體質一樣可以進行自體脂肪隆乳。」

  時間分分秒秒溜過,一旁的護士頻頻看錶。半小時就要到了,但早就可以諮詢完的工作,通常都會因女客人貪戀副院長的俊容一拖再拖。

  她們這群護士已私下拜託過副院長好幾次,要他諮詢時別笑,但副院長總覺得對客人面無表情太沒親和力也沒禮貌,殊不知太有禮貌卻苦了她們這群小護士。

  尤其最近副院長的笑容有越來越迷人的傾向,她們心知肚明那是因為他談戀愛了,但女客人們卻不知。尤其是有些愛往自己臉上貼金的「資深」女客人,總認為副院長那發自內心的大笑容,是因為見到她而喜形於色。

  「陳小姐,很抱歉,妳的諮詢時間已到,如果妳還有不了解的地方,我們可以請門診醫生為妳做說明。」小護士之一面帶親切笑容的告知。

  副院長其實不用親自來做諮詢工作,但是這些資深女客人,總以花錢是大爺的心態,來「指定」副院長為她們服務,副院長不嫌煩親力親為,反倒是她們這群小護士很替他抱不平。

  「不用,溫醫生已說得很清楚,我都了解了。」陳小姐拎起名牌包,瞪了出面驅趕的小護士一眼,隨即換上嬌媚笑臉,嗲聲嗲氣的對丰神俊朗的溫少仁說:「溫醫生,謝謝你。」

  「不客氣,等妳考慮清楚確定後,我們再約時間進一步討論手術的事。」他露出慣有的三分笑容,「請慢走。」

  送走陳小姐後,小護士正想問他要休息一下或是繼續下一位諮詢,桌上的室內分機卻突然響起。

  「副院長,是柯祕書。」小護士將話筒遞給他,靜候一旁。

  接過電話一聽,溫少仁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俊臉換上焦慮神情,「多璦受傷住院?在哪家醫院?好,我知道了。」

  掛完電話,他馬上脫下白袍,交代小護士把等候諮詢的女客人轉到門診醫生那邊,心急如焚的匆匆離去。

  溫少仁火速來到醫院,見春多璦臉上、身上裹著紗布躺在病床上,震驚之餘也是滿臉心疼,「多璦、多璦⋯⋯這怎麼回事?妳的傷怎會這麼嚴重?」

  聽到焦急的聲音,未戴眼鏡的春多璦吃力的瞇眼看著眼前的人。

  「少仁,你怎麼來了?」聽聲音和隱約瞧出的身形,她可以確定來人就是他。「呵,我的眼鏡破了,沒眼鏡我看不太清楚。我的傷勢其實很輕,是醫生太小題大做把我綑得像木乃伊⋯⋯」她硬撐起身,想揚起大大的笑容讓他安心,未料卻牽扯到下顎傷處,痛得她齜牙咧嘴。

  「別亂動,小心傷口。」扶她斜靠病床頭,他鬆口氣,納悶的問:「方才我來時,在電梯外遇到春奶奶,她氣沖沖的要去哪裡?」他在一樓等電梯時,遇到一臉怒火的春奶奶,春奶奶告訴他多璦在哪間病房後便急忙離去,連讓他多問一句的機會都沒有。

  「奶奶要去警局。」春多璦無奈嘆了聲,「早上我和你在公園吃完早餐後,在回家的路上遇到蹺課的小兔兒,只是這回他是被脅迫的,威脅他的就是上回遇到的那兩個小鬼,而且今天還多了兩個年紀更大的老大。我要拉小兔兒回去上課,就和他們打了起來⋯⋯其實我本來不會受傷的,但沒戴眼鏡我看不清楚⋯⋯」

  他聽得心驚,也有些困惑,「我記得在公園吃早餐時,妳有戴眼鏡啊?」

  「那個⋯⋯」她難為情的一笑,「之前我旗袍裂開、你帶我去買衣服的時候,那個店員有建議我不要戴眼鏡會更漂亮,所以⋯⋯呵呵,回家路上我一時興起,就拿下眼鏡⋯⋯結果被打的時候摔壞了。」

  她一路被「心美人也美」這話迷得團團轉,貪心之餘就想要更美,忽地想起之前店員的建議,才會臨時取下眼鏡,以為這樣就會瞬間美得更上一層樓。

  得意忘形的結果,就如同她此刻這般,危險靠近猶不自知,被揍得很冤枉。

  他聽得啼笑皆非,卻也更心疼。

  「要不是小兔兒出聲向我求救,我還不知他被脅迫⋯⋯」

  「都怪我,我應該堅持送妳回去。」輕握她的手,他心疼又自責,眼底滿是不捨。她都傷成這樣了,還慶幸當時小兔兒有向她求救?關心別人大於自己,她真是難得的善良。

  「沒事啦,只是小傷而已⋯⋯」春多璦氣餒道:「沒想到我這個溫醫生心目中最美的女英雄,當不到兩個鐘頭就破功。」早上才暗自決定不要再因一點小事打擾他工作,未料不到兩小時,她又打擾到他了,而且英雄竟還變成木乃伊。「都是奶奶啦,我傷得真的不重,她還打電話給你,又硬要醫生把我包成這樣,說擔心我大剌剌的會一直碰到傷口,我又不是小孩。」

  「還是仔細點好。」他隔著紗布輕輕撫摸她,「很痛吧?」

  她想搖頭,畢竟從小練拳,早已習慣身上大小傷不斷,但有他在身邊,她決定把堅強暫放一邊。她輕點頭,選擇依偎在他胸膛,「唔,真的好痛哦。」

  多璦裝痛的表情令他莞爾,而一個空手道六段的女教練,願意裝柔弱窩在他懷中,應是代表她認定他的胸膛可以給她足夠的安全感,他感謝她,願意給他有保護她的機會。

  「以後,不管我們約會的地方離家再近,我都會送妳回家再離開。」他輕擁著她,語氣溫柔而堅定,「之前妳堅持不需要,現在起換我堅持,我這個男友有義務保護妳。」

  雖然傷口隱隱作痛,但她的心卻是喜悅無比,「雖然這樣會讓我這個春光里第一女英雄⋯⋯呃,不是,是溫少仁心目中最美的女英雄有點沒面子,但⋯⋯我願意虛心接受。」

  「感覺有點得了便宜又賣乖。」他輕輕握起她的手,神情漾著寵溺的笑。

  「你是我男友,讓我佔點便宜會怎樣?」話一出口,她有點訝異。天啊!她居然在不知不覺中,學會和男朋友撒嬌這件事了?

  對心愛的男人撒嬌,感覺果真一整個美好。

  溫少仁爽朗一笑,「好,我知道了,我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無條件讓妳佔我便宜。」

  和他抬槓她心情大好,忍不住開心的笑,不料又扯到傷口,痛呼了聲。

  他緊張的扶住她,她搖手赧顏地笑,「沒事,看來我奶奶請醫生幫我包成這樣是對的。」

  「說到這個,警察有去找傷妳的人了嗎?我想,為了避免以後類似事件重演,不讓妳再受到傷害,不如我出面來跟那些孩子談。如果他們想繼續讀書,學費全由我出,若想工作,我想職訓局也可以幫忙。」他一臉認真,嚴謹地看待這件事。

  感受到他對她的保護之情和滿滿關心,春多璦微笑道:「我爸和分局的局長是朋友,剛才已來電說逮到那幾個打我的人,所以奶奶才氣沖沖地要趕到警局去。」她哂笑,「而且有我奶奶出面就夠了,她絕對會把那些小子罵到狗血淋頭,唸到他們跪地求饒,拜託她別再唸了。」

  這點他認同。低頭靜默半晌,他一臉正經的說:「如果汪爺爺也去,效果應該會加倍。」

  春多璦怔愣了下,意識到他是在逗她笑,噗哧笑出聲,「這我完全同意,不過你方才突然沒聲音,害我還以為你在想什麼正經事。」

  「這是正經事沒錯。」他又笑道,「把對的人放在對的事上,每個人都有機會為社會做更多貢獻。既然汪爺爺喜歡說大道理,何不讓他來導正這些行為偏差的青少年?」

  原來,他想的是這麼有意義的事。「所以你是認真的,不是在逗我笑?」好丟臉哦,剛才她還笑很大聲。

  「我是在逗妳笑沒錯。」他咧嘴,「只是有一半的確是認真的。」

  春多璦的望著他。他太聰明了,心思就如同她此刻所見一般,模糊得令她感到捉摸不定。

  但這樣神祕傑出的他,更令她崇拜。

  「汪爺爺人其實很好,他雖然很愛說教,但出發點都是為我好。」

  「那改天我得向汪爺爺拜師學藝⋯⋯」

  「學什麼?」

  「學說教。」凝視她包著紗布的臉,他看了益發心疼,「要好好說說妳,讓妳關心別人之前也要多關心自己⋯⋯」

  知道他是在關心她,窩心之餘,她也赧顏低頭,忽地又想起一件事,「少仁,我下巴的傷比較嚴重,醫生有說可能會有疤痕,如果留下疤痕,那以後我還是不是你心目中最美的女英雄?」她嘟嘴問,知道這麼問有點小幼稚。她其實不是真的在意臉上有疤會引來旁人異樣的眼光,說穿了,她只在意他的看法。

  他伸出手指想點她的鼻頭,卻忽地察覺她鼻頭也有傷,手指遂往右挪,在她水潤的臉頰上輕點了下,「不用等以後,現在我就可以告訴妳,春多璦是溫少仁心目中永遠最美的女英雄。」即使像現在,她整顆頭裹著紗布,他依然這麼認為。衝著她奮不顧身想拉回被押走的小兔兒這點,她的心更美,人自然也更美一層。

  聽他這麼說,她的心一整個安定下來,踏實多了,就算這話只是安慰她,她也心滿意足。

  「還有,妳似乎忘了我的職業專長⋯⋯」雙手環胸,他佯裝生氣的道:「只是一個小疤痕,會難得倒我嗎?」他目測以她下巴包裹的範圍,即使真的有疤痕,對他而言也只是小手術。

  春多璦恍然大悟的驚呼,「對耶,我忘了我心目中最帥的男英雄,是整形界的帥哥醫生。」因為她沒想過要整形,才一時忘了小疤痕可以找他處理。

  「嘴這麼甜,以為這樣就可以不用受罰?」

  「還要受罰?好吧,我接受。」是她有錯在先,擔心有疤痕卻沒想到他,就好比他想學空手道,卻忘了自己女友是空手道教練一樣,的確很令人髮指。

  「那就閉上眼吧。」

  「現在?我可是個傷患⋯⋯」她微蹙眉,猜想他可能想彈她額頭做懲罰,「好吧,我準備好了,但看在我是傷患的份上,請你輕一點。」她閉上眼,一副認命上斷頭台的模樣。

  她一顆心等得忐忑不安,看不見更令人焦慮,生怕他突然一個用力彈過來。突然間,她感覺臉頰被啄吻了下,她張開眼,對上他含笑的眼,忍不住嬌羞起來。

  「原來你說的懲罰是這個?」

  「我有依妳的意思,輕一點。」他凝視她,黑眸含著笑,令她羞得拿手遮臉。撥開她的手,他低首在另一邊臉頰又吻了下,「多璦,放鬆心情好好養傷,不管妳變得怎樣,妳永遠是我心目中最美的女英雄。」

  迷濛的眼凝望著他,唇邊勾起甜甜的笑,這一刻,她覺得自己好幸運,老天爺居然給她這麼帥又溫柔的好男人當男友,就算下巴有整片疤痕,她也無憾了⋯⋯

  不,不行,她的男友可是整形名醫,怎麼可能讓她下顎留疤?這麼說會污辱到他。

  那麼,就讓她一輩子只愛他、不能再愛別人好了,這樣她活得也甘願了。

  沒多久,他又湊過來輕吻她,她心想,有他帥氣的口水加持,她一定會變得更美⋯⋯

  天呀!她一定是被吻得昏頭轉向了,才會有這麼笨又可笑的想法,不過為他變笨,她甘願,一百、一千個甘願。

  反正,她原本就不聰明⋯⋯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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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10 00:38:12 |只看該作者
  第7章

  照著鏡子,春多璦的嘴角揚得比天高,沒戴眼鏡的她,似乎真的比較漂亮。

  而她笑容高掛,全因某人太有心。

  她的眼鏡摔壞了,溫少仁不但帶她去配新眼鏡,還建議她教空手道時可以戴隱形眼鏡,才不會常摔壞眼鏡。

  其實以前她有戴過隱形眼鏡,只是戴上後老覺得眼睛乾澀不舒服,才會除了比賽都擱置不戴。但這回,他幫她選的隱形眼鏡,戴上後好舒服⋯⋯總之,只要是他選的都好。

  而且有他在,不只眼鏡問題解決了,鏡中的那張臉更是完好如初。

  經過一個半月,她臉上的傷口早已痊癒,而在整形名醫男友的悉心照料下,她臉上連一個小疤痕都未留下。

  因為他說預防勝於治療,所以在她出院後,他每晚都來家裡親自幫她換藥,還弄了一些她有看沒有懂的敷料,據說就是讓她傷口不留疤的大功臣。但她覺得,其實真正的大功臣是他,有他的愛心照料,她才能連一小條細如髮絲的疤都未留下。

  雖然他謙稱是因傷口小,留疤的機率自然小,但她還是認定是他的愛心幫她治癒了疤痕。

  而且啊,因為這些傷,他不管再晚也每天都來,讓他們的感情更上一層樓,應該也算是因禍得福⋯⋯不,是因他得福——因為有他,她好幸福。

  更何況,因他得福的人不只她,還有那些原本想拉小兔兒繼續學壞的孩子們,他們泰半都是失親的小孩,少了家庭溫暖,每天遊蕩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於是,兩個年紀小一點的,他建議他們去讀書,學費全由他出;至於年紀大一點、打她最重的那兩個,悔過之後決定重新做人,已開始積極培養第二專長,準備重新出發。

  另外,汪爺爺在他的建議下,有回被他帶到育幼院當說故事爺爺,從此就愛上了「說故事的汪爺爺」這個封號,還勸奶奶也跟著他去當「說故事的春奶奶」。

  思及此,春多璦的嘴角忍不住彎揚出一抹甜笑。

  這一個半月來,她的生活很美滿,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劉心妮總愛三不五時跳出來挑撥離間。

  少仁雖已不只一次當她的面告誡劉心妮,可那女人好像聽不懂中文似的,老是安分幾天又會穿刺蝟裝跑來刺一刺她⋯⋯

  「春多璦!」

  看吧,說曹操,來的絕對是曹操。

  「汪汪!汪汪!」

  「多璦!春多璦!」

  黑毛和黑翅齊叫,嚇得劉大千金尖叫躲回車內,這便是春多璦從房間出來看見的情景。

  「找我什麼事?」她來到道館大門口,黑毛以看家護院之姿如影隨形,當然也少不了示威的吠叫。

  「我有東西給妳看,妳過來拿。」劉心妮窩在車內道,車窗僅開一小縫。

  「我不要,想給我看什麼,自己拿過來。」她站在原地,不打算過去。以劉心妮愛攪局的心態,絕不會給她什麼好東西看。

  對付劉心妮,她採取三不——不聽、不看,不言,她說什麼她都不聽,給她看少仁和女護士的曖昧照片她也不看,自然更不會去跟少仁求證什麼。

  有了這三不政策,她清心不少。

  今天劉心妮專程前來,肯定又是要讓她看少仁摸女護士、女客人的手之類的照片,但老實說,這類照片她真的覺得頗正常,人一起工作難免會碰觸到手,至於客人就更不用說了,大半照片都是女客人主動握他的手道謝,畢竟人太帥就是有這種麻煩。

  不過,她倒是很納悶劉心妮去哪弄來這些照片?難道診所有內賊?還是,這女人雇人在對面大樓偷拍少仁門診的情形?

  可惜不管哪一樣,都太大費周章了。

  不想理她,春多璦轉身入內。

  「妳⋯⋯」見她不搭理,劉心妮又氣又急,想下車入內又懼怕黑狗咬她,正無計可施時,她透過後照鏡見到一個高大男子走來。

  她認得他,他好像也是道館的教練。

  「喂,等一下。」按下車窗,劉心妮喚住他。

  正欲走進道館的何志強停住腳步,他認出了她。是三番兩次來找多璦麻煩的女人。

  「把這個拿給春多璦。」她手拿一本雜誌,伸出車窗外。

  何志強瞥了雜誌一眼,上頭寫著——整形名醫溫少仁醫術精湛,成功幫女友阻疤過程大公開。撇了撇嘴角,依舊面無表情。

  他不喜歡溫少仁,更不喜歡來找多璦麻煩的人。看了她一眼,他默不作聲轉頭進入道館。

  「喂!你們這家道館的人怎麼都這麼沒禮貌?」劉心妮低咆著,忙不迭下車,跟在他身後進入道館。有他擋著,總比她單槍匹馬被狗追強多了。

  聽到狗吠,以為是劉心妮走進來,背對著大門在庭院打掃的春多璦轉頭,看見的人卻是何志強,「大師兄,你來了。」

  話音甫落,高大的何志強身後就傳來尖叫聲,只見平常目中無人的劉心妮突然狼狽地跳上他的背,兩手緊緊圈住他的脖子,短裙下的兩條腿赤裸裸地夾在他的胸腹,其中一腳名牌高跟鞋還掉在地上⋯⋯

  見狀,春多璦怔愣了下,目瞪口呆好半晌,回神捧腹大笑。

  「我的鞋子⋯⋯」

  坐在道館的會客室,劉心妮望向窗外,又見黑毛把她的CHANEL白色雙寬帶高跟涼鞋當骨頭啃,忍不住發出第五次哀嚎聲。

  春多璦及時用手指塞住兩邊耳朵,發現這個劉心妮很有資格加入由汪爺爺領軍的「春光里高分貝合唱團」。

  這個女人也真是的,方才黑毛欲將鞋咬走,她在第一時間喝斥黑毛,將鞋搶了回來,可這女人卻不願接受,直說那鞋已沾有黑毛的口水,髒。

  雖然她並不覺得黑毛的口水髒,但⋯⋯好吧,畢竟劉心妮和黑毛不熟,要這麼認為她也沒轍。

  且不管怎麼說,劉心妮的鞋子的確被黑毛咬了,而身為黑毛的主人,她願意負責任賠償,孰料某人得寸進尺。

  十分鐘前,劉大千金是這麼說的——

  「我當然會要求賠償,但我才不要妳買,妳的品味太低,我會要求少仁哥賠我一雙新鞋。」

  乖乖,不過就是一雙名牌鞋,只要知道鞋款尺寸,她買和少仁買有什麼差別?難道那雙鞋讓她買了,品味、格調就會變低,而少仁去買就會升一級?

  哼!隨她好了,反正這女人她懶得理。

  「我的鞋子!」

  在劉心妮發出第六次哀嚎聲後,春多璦再也無法忍耐,起身將窗簾拉上,眼不見為淨。既然她不要,承蒙黑毛看得起,賞賜給牠玩是會怎樣?一直鬼叫,真是煩人!

  看不見那隻沒家教的狗,劉心妮改瞪狗主人,「都是妳,沒把狗教好,牠才會亂咬客人的鞋。」

  「是是是,是我的錯,但我們家黑毛只咬陌生人的鞋,不會咬客人的鞋。再說了,我怎麼沒印象自己有請妳來?」春多璦佯裝認真思考地嘲諷道。

  「哼,妳以為我喜歡來?」劉心妮氣急敗壞的拍拍桌上的雜誌,「妳到底看了沒?」

  「看了。」春多璦兩眼眨了眨,「所以呢?」表面雖裝沒事,但她心裡卻隱隱浮現一個小疙瘩,兩人的事被雜誌刊登,她卻未被事先告知,猛一看除了吃驚外,心頭還是會有些不受尊重的感覺。

  「妳真的很笨呢。我之前不是已經告訴過妳,少仁哥之所以會選妳當女友,就是想要把妳和柯安琪一樣來個大改造。妳也知道,他的整形醫術已達鬼斧神工的境界,要把妳這張普通的臉整形變成一張大美女的臉,並非難事。」

  春多璦木然地看著她。這個女人真的很閒,不工作也不回美國,就待在台灣,每天想著如何拆散她和少仁。

  沒錯,劉心妮之前已告訴她少仁之所以會選她當女友的主因,但她完全不以為意,因為少仁已說過,除非是她自己願意,否則他不會要她整形。

  只是劉心妮還加碼奉送一件祕密,說少仁和柯祕書其實是一對地下情人,他們之所以不公開戀情,是要讓他再找個女友,而且要是個醜女友,然後便為她來個大改造,讓少仁的名氣更上一層。

  這些事,她當然沒和少仁求證,因為她不信的事,就沒必要去擾他。

  「這個就可以證明我所言不假。」劉心妮指著雜誌上寫的「整形名醫溫少仁醫術精湛,成功幫女友阻疤過程大公開。」詳細報導,「少仁哥說他不愛妳,他只是想藉改造妳提升自己的名氣。但不是少仁哥壞,這一切一定都是柯安琪搞的鬼,一切都是她布局的。」

  聽她提到柯安琪,春多璦才忽地想起這陣子她的確好幾回在屋外碰見柯安琪。本以為是少仁要她拿什麼東西來給自己,但每回問,柯祕書總說沒事,接著掉頭就走,且似乎每次手上都拿著相機⋯⋯

  看著雜誌上一張張從她臉上有傷口到痊癒無痕的完整過程照片,她的心像被巨石撞擊了下。難道⋯⋯劉心妮說的是真的?不,不可能,少仁和她是真心相愛,才不是想利用她,若他真想要讓雜誌刊登他阻疤的過程,和她說一聲就好,她會答應配合,何需柯祕書鬼鬼祟祟來偷拍,除非⋯⋯一切都是如劉心妮所言那般?

  不!她的清心三不政策哪裡去了?不聽、不看、不言!

  她要相信少仁,不要聽劉心妮造謠。

  「妳想太多了,這是我答應讓少仁拍的照片,這篇報導刊登前,他也知會過我。」不管事情真相如何,她都選擇相信少仁對她是真心的,而既然是真心相愛,她就要杜絕任何會傷害到他的言論。

  劉心妮冷笑一聲,「哼,春多璦,妳幹麼自欺欺人,這篇報導連少仁哥都不知道的,他如何知會妳?而且這些照片,也不是少仁哥拍的,是我⋯⋯」

  似乎聽到了什麼可疑的句子,春多璦直盯著她。

  「是我親耳聽柯安琪說的。」劉心妮別過頭,揚高下巴,「她那人是雙面鬼,人前一個樣,人後又是另一個樣,她幹了什麼事,也不怕我知道,反正少仁哥是支持她的。」

  春多璦默不作聲,黯然低眼。

  劉心妮一臉作賊心虛樣,趁她不注意,偷偷深吸一大口氣,平復差點露餡而加速的心跳。

  突然間,手機鈴聲響起,嚇了她一大跳。

  一臉驚嚇的劉心妮,瞥見手機螢幕顯示的來電者姓名後,驚嚇表情頓轉不悅,不甚情願的接起手機,「幹麼?我就是不想回去!你也回台北?什麼,你不回家要住飯店⋯⋯是不是況妙華那個老女人慫恿你的?你告訴她,這輩子誰都沒資格取代我媽的位子⋯⋯說過多少次了,她想嫁給你,只是想分我們家的財產⋯⋯你說什麼我都不想聽!」

  見她氣急敗壞的關上手機,春多璦呆呆的看著她,「那個⋯⋯妳、妳剛才提到的⋯⋯」

  「信不信隨妳。氣死我了!」劉心妮猛地站起身,忘了自己單腳穿鞋,一不小心拐了一下,「妳的那個大師兄不是去幫買我新拖鞋,到底買回來了沒?」

  「我、我是想問⋯⋯」她不是要問柯安琪,而是⋯⋯

  「拖鞋已經買回來了。」從外頭回來的何志強,把一雙新拖鞋丟給她,「妳可以走了。」

  「為什麼買這麼醜的拖鞋?」盯著落在面前的普通室內拖鞋,劉心妮不滿的叫著。

  「不喜歡妳就不要穿。」他面無表情的說。

  「哼!」踢掉腳上僅存的一腳名牌高跟鞋,換上醜斃的拖鞋,她轉頭就走。

  「妳⋯⋯」春多璦一副剛回過神的樣子,「大師兄,你剛才有沒有聽到她說了什麼?」

  「我只聽到她在兇妳,她⋯⋯」何志強話未完,外頭再度傳來狗吠和劉心妮的尖叫聲。

  「糟糕!黑毛⋯⋯大師兄,你快點去⋯⋯」一邊催促師兄去護花,她也跟著起身。

  何志強一走出去,嚇得花容失色的劉心妮又撲到了他身上,不顧形象的尖叫,「春多璦,管好妳家的狗!」

  晚上,溫少仁提前下班,來道館找春多璦,進門卻沒聽到奶奶熱切的招呼聲。他納悶的問:「春奶奶不在?」

  「今天一大早我爸陪奶奶搭火車到東部,去探望嫁到台東的姨婆,原本打算今天就回來,但姨婆太久沒看到奶奶,硬是要奶奶留下陪她,奶奶想姨婆身體微恙,所以就決定多留一天。」她歪著頭,無精打采的回應。

  「在生氣?」他握住她的手。

  「蛤?沒有,我沒生氣。」她不明所以地看著他。她只是在想事情。

  「所以妳還沒看到雜誌上的報導?」他從公事包裡拿出今天剛出爐的最新一期雜誌。

  一早他到診所,護士們便紛紛圍過來恭喜他,他正疑惑時,護士長就拿出雜誌給他看,沒多久,柯祕書就接到好幾個電視台的採訪邀約,想邀他上節目談傷口美觀處理和阻疤過程,當然,也有更多身上有傷口的客人,打電話來診所指定預約要他看診⋯⋯

  雜誌刊出這篇報導,對他是有利無弊,不管名氣或生意皆有明顯的提升,但他一點都不喜悅。因為他不想多璦的生活因他被打擾,連基本隱私都被侵犯。

  雜誌上的照片,很明顯是有人來道館外偷拍的,他問過診所內的人,可沒人承認自己提供資料給雜誌社。

  也是,他幫多璦敷傷口的事,除了柯祕書,診所內無人知情,而柯祕書搖頭說不是她,他也不想亂懷疑便信了她,加上雜誌社方面也守口如瓶,目前到底是誰提供消息的仍是個謎。

  「噢,這個啊⋯⋯」春多璦很想說沒看到,但她發現桌上的報紙堆下隱隱露出雜誌的一角⋯⋯

  他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也看見並抽出躲在報紙下的雜誌。

  「我、我已經看過了。」她乾笑招認。

  他不語,思忖了下,「是心妮拿來的?」那丫頭中午跑到診所,說她的鞋被多璦家的狗給咬走,要他負責賠她一雙高跟鞋和請她吃一頓午餐,可他問她為何到春家,她卻只含糊說想學空手道,所以去看了一下。

  那時他已準備要開始下午的工作,沒答應她請吃飯的要求,至於高跟鞋⋯⋯

  見春多璦欲言又止,想說又不敢說,明白她大概是怕這些瑣事擾他心神,所以他開玩笑的道:「我是來向妳請款的,一雙名牌高跟鞋的錢。」

  「她真的去向你要求賠償?」驚訝之餘,她表情無奈。「都說我要賠她了,她卻堅持要你賠,那鞋多少錢?我拿給你。」

  「不急,等我以後想到,我再從家用裡扣。」他受不了的微笑,沒想到這點錢她還跟他分得那麼清楚。

  「蛤?什麼家用?」她腦袋一時轉不過來,「家用」這詞對她而言很陌生。瞥見他嘴角的笑意,她才忽地明白,立即羞紅了臉。

  他會給她家用,代表那時她已成為他的妻子,所以,他是真的有打算娶她?

  雖然相親後,兩人是以結婚為前提交往,但世事如棋,隨時都會有變化。何況他條件這麼好,也未必一定得娶她⋯⋯但儘管如此,能從他口中聽到未來她是他妻子的「可能」,她心中總算稍稍踏實,有了雀躍感。

  他握住她的手,正色道:「多璦,我們之間無須計較這點小錢,既然心妮的高跟鞋是我們的黑毛咬的,我當然會負責賠償。」中午過後,他就已請柯祕書去買一雙鞋賠給劉心妮了。

  聽到他說「我們的黑毛」,她整個心頭暖得像安了座暖爐。

  「我來是要跟妳解釋這篇報導。」將雜誌攤開,他導回正題,神色肅穆地解釋道:「我完全不知道雜誌會刊登這篇報導,也不知是誰把消息透露給雜誌社,但我已經在查。我想問妳,這陣子妳有沒有發現什麼可疑的人在屋外偷拍?」照片中,她的臉沒一張是面對鏡頭,很明顯是被偷拍。

  「偷拍?」她直覺想起柯祕書手拿著相機、鬼鬼祟祟在屋外的情景。「我不知道。」

  然而,她並不打算說,因為不管柯祕書意欲為何,這篇報導沒有傷害到誰,反而有益於他,只要她不多想,一切就皆大歡喜,何況她此刻也沒心思想這事。

  「少仁,我、我有事想問你。」她突然反抓住他的手。

  「好,妳問。」以為她是想問有關雜誌報導的事,他神態自若,好整以暇的等她提問。

  她兩眼凝視著他,眼裡透露著迫切,可話到嘴邊,想問卻說不出來。

  「多璦,妳是不是遇到什麼難題?」看她的表情,似乎不是想問報導的事,反而像是遇到令她內心掙扎的問題。

  「少仁,我⋯⋯」春多璦勉強露出笑容,想佯裝漫不經心隨口問,可沉重的心情又令她將笑容拉了下來。「我是想問,劉心妮的母親⋯⋯是不是已經不在了?」

  溫少仁十分訝異,「妳為什麼這麼問?」

  如果她表情輕鬆,那他倒不以為意,人都有好奇之心,何況心妮和她見過多次面,也許她會想多了解心妮一些,可她的表情如此凝重,似乎這問題的答案對她來說很重要。

  「我⋯⋯」

  見她遲疑不答,不忍逼她,他直接給答案。

  「沒錯,心妮的母親的確已經不在,大約是三年前病逝的。從那時起,心妮就常住我家,我媽心疼她失去母親,一向把她當女兒疼,她可能一時很難接受有人和她搶我母親的疼愛,才會對妳不禮貌。」他緊握她的手,「我有告誡過她,不可以對妳無禮,以後如果她又對妳使性子,妳馬上打電話給我,我會罵她的。」

  她苦笑一下,這並不是她在意的事。

  「其實,我是想問⋯⋯」她低垂下眼,心情很矛盾,為了不知該不該問,苦惱了一整天,「她爸爸是不是想續弦?」

  溫少仁怔了下,不懂她為何問這件事。多璦不是愛探人隱私的人,會這麼問,一定有她的原因。

  見他不語,她突然焦躁起來,「你們兩家交情好,你一定知道她爸續弦的對象是誰對吧?」

  「多璦,妳怎麼了?」他從未見她如此激動過,有些困惑。

  「那個況妙華⋯⋯你見過她嗎?她幾歲?」

  「妳怎麼知道她的名字?」

  「今天劉心妮和她爸通電話,我聽到她說的⋯⋯」她情緒頗為不穩,激動的抓住他雙臂,「少仁,你見過她嗎?她大概幾歲?」

  「我見過她,她五十歲。」他篤定的道:「她和劉叔出國前,曾來診所做過拉皮手術,他們昨天回台灣,我聽柯祕書說,今天她有打電話來診所預約⋯⋯」

  「五十歲,她五十歲⋯⋯五十歲的況妙華⋯⋯」春多璦失魂似的喃喃自語,完全沒聽見溫少仁又說了什麼。

  見她神情很不尋常,他很擔憂,不禁摟緊了她,蹙眉問:「多璦,妳認識妙華阿姨?」

  「妙華阿姨?」她又苦笑,眼中蒙上一層薄霧,「我不認識什麼妙華阿姨,我只知道我媽叫況妙華,她今年五十歲了,但我從未見過她,因為我一出生,她就拋棄了我⋯⋯」

  溫少仁心頭一震。當初春奶奶告訴他,多璦的身世時,他不僅對她感到心疼,也對一個母親無故拋棄甫出生的幼兒覺得匪夷所思,主觀認定對方是個不負責任的女人,沒想到⋯⋯

  「少仁,你說,她會不會是我媽?」兩行淚流下臉龐,春多璦哭了起來,「為什麼她要出現?小時候我想找她找不到,我現在長大了,一點都不想找她,她卻突然冒出來⋯⋯我該怎麼辦?裝作不知道?還是去問她,為什麼要拋棄我?」

  她傷心的哭著,那委屈模樣揪擰了他的心,和她交往以來,她總是面帶笑容,他一直認為她是個樂觀的女孩,不管遇到任何困難都會堅強面對,但現在⋯⋯

  「也許,她不是⋯⋯」他想安慰她,想告訴她,或許她母親和他所認識的妙華阿姨不是同一人,無奈特別的姓氏、相符的年紀,很難讓人不把兩人聯想在一塊,他說不出違心之論。

  他的話頓住了,她哭得更傷心。

  「哭吧,把妳心頭的委屈都哭出來。」雙手圈住她的身軀,他摟緊她,讓她在他懷裡哭個痛快,讓她知道當她傷心時,不是一個人,有他會陪伴著她。

  薄弱的安慰既然無濟於事,索性就讓她哭個夠吧。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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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10 00:38:32 |只看該作者
  第8章

  坐在房間的木板床,盯著一張泛黃照片,春多璦心頭五味雜陳。

  小時候偷偷藏起的一張母親舊照,竟成了日後確認生母身分的重要證明,這是她始料未及的。

  前晚,她想起自己當年偷藏了一張母親的照片,翻箱倒櫃地找出它,拿給少仁看,他看了沉重的點頭,並指出雖然他和況妙華初次見面時她年歲已大,不如照片裡那般年輕,但從五官和臉型來看,她的確就是她的生母。

  看著照片,春多璦苦澀的笑著。小時候她遍尋不著的人,如今突然冒出來,她心頭無喜悅,倒是將沉積在心底十多年的苦澀翻攪而出,一張舊得發黃的照片,再度勾起她小時候尋母的心酸往事。

  照片背景是溪頭大學池的竹拱橋,影中人是一位打扮豔麗的女子,這是她國小三年級時,收到了一封自稱是她媽媽況妙華的人寄給她的信,信中只有照片沒有信紙,照片後面寫著「媽媽況妙華」,也由於是寄到學校不是家裡,所以她才有機會看到它並私藏至今。

  她會知道母親的名字是況妙華,是讀幼稚園時小朋友笑她沒媽媽,她因此哭著回家,奶奶見了心疼,便告訴她,若以後小朋友再笑她沒媽媽,就大聲回他們——「我有媽媽,我媽媽叫況妙華,她到國外出差工作,要很久才會回家。」

  的確是很久,久到她已經二十六歲了,媽媽還沒回來。

  盯著照片,她心頭一陣茫然,明明是血緣至親,卻感覺照片中的人好陌生。

  那時她還小,很想要媽媽,不知母親是否有寄信到家裡,只知道母親的所有照片全被父親燒掉了,三年級時收到信她很開心,便請教老師如何寫信,興高采烈的回信給媽媽。

  但,第一封把寄件人和收件人地址寫反,信退了回來,經老師指正,她再度將信寄出,每日總是懷抱希望到校,盼能收到回信,可明明地址寫對了,信卻一樣遭到退回。

  一封、兩封、三封⋯⋯一直到老師收到第二十封退信,猜測若不是地址有誤,就是母親已搬家,勸她別再寫。

  當時她聽了老師的勸不再寄信,但渴望見母親的心卻與日俱增,於是某個星期天她和大師兄偷偷溜出道館,想依照信封上的地址去找媽媽,誰知在路上就被去菜市場買完菜要回家的奶奶逮到。

  她哭著要去找媽媽,奶奶盯著她看,沉默了半晌把菜交給大師兄,要他拎回道館,旋即搶過她手上的信封,一語不發地抓著她的手搭車前往火車站,一路南下到台中,費了好一番工夫才找到信封上的地址。

  然而她們一到,奶奶敲門怒氣沖沖的喊著,「況妙華妳的女兒來了,快點開門!」時,房東聞聲過來,得知她們祖孫倆是來找人,便告知她們,況妙華欠了三個月房租,已偷偷搬走,還說她不三不四常喝酒喝得醉醺醺,幾乎每晚都帶不同男人回來,且向奶奶索討房租。

  奶奶大為光火的吼房東說,那個女人拋家棄子,早和他們家沒關係,要房東有本事就自己去找那女人討房租,而後便悻悻然帶她離開。

  回家的路上,奶奶面色鐵青,一路沉默,她當時年紀小沒找到母親只顧著哭,日後長大些再回想,就覺得很對不起奶奶。

  從小照顧她的人是奶奶,當她生病發燒時,也是奶奶徹夜未眠守在床邊看護,她沒珍惜感謝奶奶對她的好,卻一心只想找一生下她就拋棄她的女人,這對奶奶而言,真是情何以堪。

  再大一些,看到偷藏的照片,她突然覺得很可悲,也認清母親是個自私鬼,只寄了張照片給她還特地加註「媽媽況妙華」,卻連隻字片語的問候都懶得寫,「那女人」擺明了只想要自己記得她還有個母親,也許等她日後飛黃騰達、身價上億,這個「到國外出差很久才會回來」的母親就會出現和她團圓,要求她奉養。

  前晚,少仁聽完她的尋母往事,問她是否想和母親見面?她沒回答,但她想,非常想。

  無關思念,純粹只是想當面問她,一個連對自己孩子都沒付出過關心的人,她活著難道從不會問心有愧嗎?

  她一直以為自己早看淡被母親拋棄一事,可這個念頭一浮出,她才明白原來自己心底對她還是存有些許恨意的。

  她請少仁將這事暫時保密,不想讓奶奶和父親知道「那個女人」出現了,破壞他們的心情。至於況妙華那邊,她也請少仁暫時不要告知。

  昨天她無精打采過了一整天,今天仍是提不起勁,想到自己居然為了見不見拋棄她的女人舉棋不定,進退維谷,她便覺得自己很沒用。

  手機鈴聲突然響起,來電顯示是溫少仁打來的,「少仁。」

  「多璦,還好嗎?妳心情如何?」

  「普通。」她悶悶的答。

  「妳想見妙華阿姨嗎?她現在人在診所⋯⋯」

  「你該不會告訴她了」

  「沒有,我什麼都沒說。」溫少仁沉默了一下,「如果妳想見她,我可以幫妳約她見面,把想說的話都說出口,也許心裡會比較輕鬆。」他思考過了,不管當年妙華阿姨離家是否有苦衷,母女倆還是把話攤開說清楚才好。

  他感受得到妙華阿姨的出現對多璦的衝擊很大,她的心情因此變得很苦悶,他不希望這事一直擱在她心頭,讓她變得不快樂。

  他再補充,「我陪妳一起去見她。」

  「不,少仁,我⋯⋯」她相信「母女相會」的場面會很尷尬,若他在場,她只會覺得更難堪。

  話語頓住之際,她似乎聽見有人一路拔高聲音嚷叫著,衝進他的辦公室——

  「少仁哥,你為什麼要幫那個老狐狸精做整形?還有,為什麼她整形的費用要我爸出?」

  春多璦心一突,聽出來那是劉心妮的聲音。而她口中的那個「老狐狸精」,正是自己的母親吧?

  「心妮,我正在講電話,妳這樣很無禮。」溫少仁沉著臉道。

  柯安琪尾隨進來,一臉歉意,「副院長,對不起,我攔不住她。」

  「妳有什麼資格攔我?我想跟少仁哥說話,難不成還得跟妳報備?」

  「柯祕書沒資格攔妳,我總有資格吧?」

  「爸⋯⋯」

  春多璦靜靜的沒出聲。若她沒聽錯,似乎是劉心妮的父親也進到了少仁的辦公室。

  溫少仁和劉父打過招呼後,壓低聲音告訴她,「多璦,晚點我再打給妳。」

  「好。」她想結束通話,卻忽地察覺手機裡還傳來聲音,「少仁?」但叫他沒回應,倒是聽到他和劉心妮父親在對話。

  她想,可能是少仁急著想和劉父說話,忘了掛斷電話。

  她原想先結束通話,卻又有種念頭,想知道跟母親在一起的人是怎樣的人,猶豫了下,便沒有掛斷。

  而聽到劉父一直數落自己的女兒,告訴少仁不需要縱容她,並叮囑自己女兒該遵守的基本禮貌還是得遵守,又覺得聽起來劉父似乎是個講理的人。

  心高氣傲的劉心妮不滿父親指責,兩人吵嘴了一會兒,劉父好像不想再和女兒吵下去,就截斷女兒的話逕自道:「我要陪妳妙華阿姨去青原百貨逛街買衣服,妳去不去?不去的話,我們就自己去。」

  「她又想花你的錢?哼,我當然要去⋯⋯」

  手機突然滑落,春多璦木然的盯著自己空無一物的手心,劉心妮後頭說了什麼話,她已沒聽見。

  此刻,她腦袋嗡嗡作響,劉父的話在她腦海迴盪——我要陪妳妙華阿姨去青原百貨逛街買衣服⋯⋯

  青原百貨⋯⋯若她現在出發,最快半個鐘頭應該可以到達⋯⋯

  一股突如其來的意念驅使她倏地站起。少仁說得對,無論如何,她都要去見母親一面,當面將心中想說、想問的話全都說出來,即使答案一樣令她心傷,但至少日後再想起這件事、這個人,她心中會豁達些,不再沉積那麼多苦悶情緒。

  穿上外套,她以跑百米的速度衝出家門,全然沒聽見後頭春李綢的大聲叫喚。

  「多璦,要吃午餐了,妳要去哪裡?這、這孩子急著去哪兒?」

  「跑得很急的話,肯定是會情郎去了。」汪爺爺隔牆下了定論。「這年頭的女娃不怕羞,倒是擔心人家不知道她交男朋友。」

  「老汪,你也真是的⋯⋯」

  為了見生母一面,平常節儉只搭公車、捷運的春多璦,今日破例一出門就招來計程車,直奔離家至少半個鐘頭車程的青原百貨。

  付了車資,急急地進入青原百貨一樓化妝品區,春多璦像無頭蒼蠅似的盲目尋人。她不認識劉父,也未必能認出生母,唯一讓她能鎖定的目標,就是劉心妮。

  在化妝品區和國際精品配件區,她皆未見到劉心妮人影,而二樓是少女服飾,她們也應該不會在此逗留,她直接來到三樓,在赫赫有名的Rose頂級進口服飾專櫃外,看見一名和她父親年紀差不多的男人正低頭在講手機。

  專櫃裡頭的聲音顯然吵到了他,只見他拿著手機越走越遠。

  她聽到也看到了,劉心妮就在服飾專櫃內,趾高氣揚的不斷批評著。

  「⋯⋯妳和這裡的服飾一點都不搭,別糟蹋這些高級衣服!」說完,她高傲轉頭,朝父親的方向走去。

  春多璦看著獨留在專櫃內的婦人背影,不確定對方是否就是她小時候尋尋覓覓的人,她走進服飾專櫃,見到女人正拎著一套黑色套裝進入試衣間。

  專櫃小姐見春多璦穿著一身廉價的舊運動服和球鞋,面色明顯不屑,看了她一眼,就將她視為透明人,理都不想理她。

  她佯裝挑選服飾,慢步移向試衣間,不一會,裡頭的人走出來,和她打了個照面。

  她一怔,幾乎可以確定對方就是她要找的人,雖然青春不再,但五官面容還是和當年的照片有幾分相似。

  她整個人僵愣住,只能木然的盯著母親看。

  從試衣間出來的況妙華,突見有人近距離的盯著自己,嚇一跳之外,也頗不悅的嚷嚷,「真沒禮貌!為什麼站在試衣間外?」方才被劉心妮削一頓,她積了一肚子氣正愁無處發洩,驚嚇後便想趁機遷怒出氣,「是不是想偷錢?」

  「發生什麼事?」專櫃小姐聞聲疾步過來。

  「妳們的服務太差、格調太低了,我進去試衣,為什麼妳沒替我保管我的名牌包?」況妙華氣焰高張地指責,「還有,連這種穿廉價衣服的人妳都讓她進來?沒維持優質的購物環境,和這種沒品味可言的人在同一個空間一起挑選衣服,實在令人難以忍受!」方才劉心妮一席話讓她面子掃地,原本對她恭敬的專櫃小姐態度因此丕變,此刻她正好借題發揮,狠狠把勢利的專櫃小姐損一頓。

  專櫃小姐嚥下怒火,看向春多璦,以極不禮貌的口吻道:「小姐,如果妳不買衣服請妳離開。」

  「這就是標榜最高服務品質的Rose頂級服飾專櫃對待客人的方式?」冷冷地看著兩個一樣勢利的女人半晌後,春多璦端出最有自信的神情及銳利的目光,冷諷反擊。

  她不崇尚名牌,但赫赫有名的Rose頂級服飾連奶奶都聽過,其服務品質在電視媒體大肆播報讚揚下,讓外界的人以為無論是誰來到這裡都會被當女王般尊敬,不過事實顯然並非如此。

  看來,這風評大概只是專櫃小姐眼光獨到,懂得挑選有購買能力的消費者來細心服務,像她一副窮酸樣,或許在她們眼中和乞丐沒兩樣。

  眼神對上一臉高傲的況妙華,春多璦忽然覺得可悲又可笑。方才劉心妮傲慢的對她,現在她居然就用劉心妮那一套,加諸在她的女兒身上。

  其實,當母親從試衣間出來、一開口說話,她就後悔了,後悔她自己來了這一趟⋯⋯不,也許這樣反倒好,讓她及早認清當年拋棄她的女人真面目是什麼。

  從小到現在,她的心從未像此刻這般堅硬如鐵,專櫃小姐的嘲諷或許會令她深感自卑黯然離去,但連另一個女人、她的生母都同樣鄙視她,情況就不同了。

  若她還小,可能會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哭著奔回奶奶懷裡,可如今她長大了,心不再如玻璃般脆弱,刻薄的冷言譏諷只會令她光火。她知道自己必須比平日堅強數十倍,才能抵擋生母無情殘酷的言語攻擊。

  這個時候,她突然好希望少仁陪在她身邊,有他在,她至少可以躲在他懷裡,不用裝堅強,更不用單獨面對眼前這醜陋的情景。

  也許意識到自己的堅強撐不了太久,她下意識地轉身想走,什麼話都別說,就當這是一場惡夢,她沒來這一趟。

  「妳怎麼會這樣就放她走?妳應該等我檢查包包、確認沒有丟掉任何東西後才放人的!」逮著機會,況妙華頤指氣使,狠狠的再修理眼高於頂的專櫃小姐一頓。當然,她看眼前這個窮酸樣的女子也極不順眼。

  礙於帶況妙華來的劉心妮是VIP,專櫃小姐縱使不情願,仍是恭敬領命。雖然方才劉心妮已擺明不讓這位太太購物,但她畢竟是劉家帶來的客人,還是得尊重一下。

  而另一位不知來幹麼的小姐,就無須對她客氣了。

  「那位小姐,麻煩妳等一下。」專櫃小姐喚住正要「偷跑」的春多璦。

  春多璦頓住腳步回頭,看見況妙華正仔細檢查名牌包,她冷眼瞪向對方,負氣的道:「不用檢查了,妳直接報警來抓我,我偷了妳皮包內的十條金項鍊、一百萬美金,還有不知價值是多少的珠寶!很抱歉,像我這種一出生就被親生母親拋棄的人,從小到大都只穿奶奶買給我的廉價運動服,久了,連眼光都變得廉價,那一堆珠寶在我看來,和路邊攤賣的廉價仿冒品沒什麼兩樣!」

  她咄咄逼人的氣勢,令兩人傻眼愣住,她說出的偷竊「清單」,光聽也知道是反諷之語。誰沒事逛街買衣服,會帶十條金項鍊、一百萬美金,還有和廉價仿冒品沒兩樣的珠寶?

  專櫃小姐回神,暗地偷笑。身旁這位一看就是假貴婦太太的包包裡,前兩樣是不可能有,最後一樣——廉價仿冒品珠寶,說不定還真有。

  「妳⋯⋯」檢查完包包,確定裡頭東西沒遺失,自知理虧的況妙華卻也不打算道歉,她別過臉,只當沒這一回事。

  「為什麼不報警抓我?我還可以告訴妳我的名字⋯⋯」春多璦咬著唇,不讓她窺見自己氣得唇角隱隱抖動的模樣。

  「誰想知道妳叫什麼名字?」況妙華鄙夷地睨她一眼,「別以為來這招,我就會拿錢打發妳走,妳⋯⋯」話說到一半,見劉心妮手提精品手錶購物袋,挽著父親的手踅回來,她心中的怒火瞬間轉移到劉心妮身上,只是礙於劉父在場,她敢怒不敢言。

  劉心妮臉上帶著勝利笑容,想給況妙華來個下馬威,讓她知道只要自己這個女兒開口,再貴的精品她爸都會掏錢買,而某個外人即使想買一件小配飾,都得過她這關⋯⋯

  她正欲耀武揚威時,卻意外瞥見一張熟面孔——

  「春多璦?妳來這裡做什麼?」

  聽到「春多璦」三字,況妙華心頭一震,視線從劉心妮身上轉移至方才被自己視為小偷的女孩臉上,驚訝地瞪著。

  「發生什麼事?」劉父看見況妙華臉上露出異樣神色,納悶的問,繼而轉頭問女兒,「心妮,這位小姐是妳的朋友?」

  劉心妮冷哼一聲,不悅地道:「她才不是我朋友,她是和少仁哥相親交往的那個人。」

  劉父了然的點點頭。「噢,原來是少仁的朋友呀。妳好,我是少仁的叔叔劉百業。」他禮貌性地和她打招呼。

  「爸,你幹麼理她?」劉心妮不悅地拔高聲音嚷叫,她原就視春多璦為眼中釘,此時見春多璦穿著一身舊運動服,更是不給面子的嫌惡冷諷道:「唉,為什麼老是有人不識相,明明沒什麼身分地位,還愛硬裝上流人來這種高級專櫃⋯⋯」嘲笑的眼神掃過兩人,她一段話同時譏諷了兩個人,一石二鳥。

  「心妮,不可以如此無禮!」

  「爸,我是有感而發,又沒指名道姓。」鄙夷的眼神再度掃向兩人,意外春多璦沒回嘴,又察覺到她直盯著況妙華,劉心妮疑惑的問:「妳們兩個認識?」

  「不,我們⋯⋯不認識。」況妙華刻意露出大笑容掩飾心虛,挽著劉父的手臂語帶懊悔地解釋,「因為剛才我誤以為她是小偷,所以⋯⋯她可能有點生氣。」

  「呵,被一個拎著空名牌包的假貴婦當賊,春多璦妳還真是倒楣。」劉心妮嘲笑完,還是滿腹疑惑,「不過妳到底來做什麼?找我?可妳怎麼知道我在這兒⋯⋯妳問少仁哥的對吧?幹麼跟蹤我?妳來這裡只是自取其辱⋯⋯」

  「就是說嘛,既然是心妮的朋友,來這個地方找心妮至少穿得體面點,這樣才不會丟心妮的臉。」縱使心中對劉心妮恨得牙癢癢,但在疼愛女兒的劉父面前,況妙華仍放柔姿態,壓住心頭火,刻意表現出自己凡事都為劉心妮著想。

  至於春多璦,怪只怪這女孩不該在這種「非常時期」出現,她只差一步就能坐上「劉太太」的寶座,這時候絕不容許春多璦這顆超大絆腳石擋住她前進上流社會的道路。

  「我的事我自己管,妳少在那邊假惺惺⋯⋯」

  就在劉心妮回嗆裝腔作勢的況妙華之際,春多璦連再多看她們一眼都不願,轉身就掉頭離去。

  她沒有淚,只是頂著一張毫無血色、蒼白如紙的臉,茫然地走著。

  這一切⋯⋯不意外不是嗎?是她傻,隔了二十六年還指望和當初拋棄幼嬰的女人相認。

  呵,劉心妮說得對,她來此只是自取其辱。

  溫少仁一邊開車,一邊焦急地和劉心妮通電話。

  「所以多璦真的有去找⋯⋯找妳?那她現在去哪裡了?」

  難得他主動打手機找她,那頭的劉心妮抓住機會猛講,將半個鐘頭前遇到春多璦的情形詳細和他說了一遍,末了,還嗔問春多璦為什麼跟蹤她?

  急著找人的他沒多說,只敷衍道:「沒事,我現在有事要忙,改天再聊。」然後便結束通話。

  才過半個鐘頭,他直覺多璦應該還在百貨公司內,就算已離開也走不遠,因此路口的綠燈一亮,他穩住焦急情緒,緊握方向盤,車子朝青原百貨公司的方向疾駛而去。

  一個鐘頭前,他和她通電話,心妮和劉叔先後進來,他告訴她要掛電話,晚一點再打給她,等劉家人離開,他才發現自己並未結束通話。

  再度撥打她的手機,卻一直沒人接,他打到道館,春奶奶告訴他,多璦不久前急急忙忙跑出去了,不知要去哪裡,當下他便直覺猜她應是透過手機,聽到劉叔說要去青原百貨,而萌生想去看生母的念頭。

  他告訴春奶奶說,多璦和他有約,暫時安撫老人家,再度撥手機給多璦,沒想到又是春奶奶接起,說多璦糊塗把手機丟在房內未帶出門。

  擔心她獨自去見妙華阿姨會有不可預期的意外狀況,他心繫著她,先交代完自己的工作後,立刻驅車出門,未料仍是晚了一步。

  想到方才心妮告知的狀況,他心頭一揪,料想當時多璦一定很難受。生母不認她,還為了討好劉叔和心妮說出那些傷人的話⋯⋯

  妙華阿姨這個人⋯⋯唉,連親生女兒她都能如此無情對待,難怪他爸對妙華阿姨全然沒有好感,總是不以為然的淡笑看待劉叔的新戀情。

  車子在百貨公司地下停車場停妥,溫少仁由地下美食街開始尋找。他猜多璦大概沒胃口,但這裡座位多,也許她會想找個位置坐下來一人靜一靜,只可惜繞了兩圈,沒見到她。

  心妮說方才她們在Rose專櫃,他便往上面的樓層再度尋找,可從一到三樓逐一檢查,還是沒看見她的身影,他正猶豫著要繼續上樓尋找,或是到百貨公司附近找人時,忽地靈光一閃,想她或許會走樓梯下樓,大而化之的個性更有可能會隨性就地坐在樓梯間。

  念頭一起,他快步走向樓梯間,果然如他所料,穿著一身運動服的她,人就坐在樓梯上,頭垂得低低的。

  「多璦⋯⋯」他喚了她一聲,見她沒反應,索性坐到她的身旁,輕拍一下她的肩,「多璦。」

  一抬眼,見到是他,春多璦驚訝了下,但立即又悶悶不樂,「你怎麼來了?」

  「我不放心妳,所以來了。」咧出一抹笑容,他伸出手臂摟上她的肩,給她更多的溫暖。

  眼眶蒙上一層薄霧,她堅強忍住快決堤的淚水,對他奉送的溫暖報以大笑容。

  「我可是你心目中最美的女英雄,你有什麼好不放心的?」她猜,他一定是知道了方才的情形,才會丟下工作趕過來找她。

  自己又再次因私事耽誤他的工作,她心中委實過意不去,但她現在也無法故作堅強要他回去,因為她真的好希望他陪在自己身邊。

  見她笑得勉強,再大的笑容仍是掩飾不了滿腹心酸,他看了更加心疼。

  暫時不提方才那件令她傷心的事,他笑道:「看在我特地趕過來護花的份上,可以請我去吃頓飯嗎?地下美食街有很多好吃的。」就算她再沒食慾,還是要吃,吃點食物可以讓心情不再那麼苦悶,還可提振元氣。

  她知道他不是想吃,只是想陪她吃,可惜她真的吃不下。

  「少仁,我想吃冰棒,我們去吃冰棒好嗎?」

  今天的天氣微涼,還沒到讓人想吃冰的大熱天,不過既然她想吃,他自然樂意配合,「當然好。」

  拎高啤酒罐,春多璦又哭又笑說:「少仁,這個冰棒的口味很⋯⋯很不一樣,有⋯⋯有酒味。」

  「多璦,把它喝完,如果妳生氣就大聲吼出來。」溫少仁輕喟一聲。他知道她個性堅強,但從不知她能硬撐這麼久,即使醉了,仍不輕易將心中苦悶發洩出來。

  對照前幾日,她懷疑妙華阿姨是她生母,勾起傷心回憶,窩在他懷中像孩子般哭著的情況,今日她喝得爛醉如泥,到現在卻仍一個字也沒提,硬將傷心事壓抑在心底,可見妙華阿姨在Rose專櫃假裝不認識她一事,傷她有多深。

  下午,他陪她吃冰棒、陪她在公園散步,晚餐後她又吃冰棒,他問她,為何這麼喜歡吃冰棒?她只笑笑說因為冰棒好吃,她想吃很多種不同口味的冰棒。

  吃完冰棒,她心情仍未好轉,他提議去看電影,看一部喜劇片,希望她能大笑忘卻煩惱,但她搖了頭,突然說她想喝酒。

  於是,他帶她到一家曾去過的英式酒館,舞台上有樂團表演,可惜她顯然沒有聽歌的雅興,逕自低頭猛喝酒。

  一個鐘頭後,見她已有醉意,他問她要不要離開,她點頭,但上了車卻又說不想回家想吃冰棒,他只好把車子停在超商前。

  她和他一起進入超商,他幫她買了冰棒,她手中卻拎了一罐啤酒。

  她在車上吃著冰棒,邊吃邊掉淚,擔心渾身酒味的她回家會遭春奶奶責罵,他遂決定先帶她到旅館休息,晚一點再帶她回家。

  「我沒有生氣,我今天很⋯⋯很高興,因為你一直陪⋯⋯陪著我。」她像小女孩般任性撒嬌,一顆頭往他懷中猛鑽,鑽出兩行心酸淚水。

  撒嬌失敗,她無力地癱靠在寬闊的胸膛,壓抑一整天的委屈瞬間爆發,淚水潰堤,傷心的大哭起來。

  「少仁,你知道嗎?小時候只⋯⋯只要我哭著要找⋯⋯找媽媽,爸爸和奶奶就會買冰棒給我吃,每、每吃一支冰棒就⋯⋯就代表我又一次沒找到媽媽⋯⋯」春多璦哽咽地哭訴,「我好希望今天我也沒找到媽媽,所以⋯⋯所以我一直吃冰棒,可是⋯⋯我吃了那麼多冰棒,為、為什麼我的記憶沒有變成我沒找到媽媽⋯⋯」

  聽了她說的話,他的心揪成一團。原來不是她喜歡吃冰棒,而是另有苦衷。

  人們夏天最棒的享受,竟是她找不到媽媽得到的安慰獎,以往甜又冰的安慰,今日也成了阻擋心底苦澀滋味發酵的盾牌,無奈酸楚的真相太刺人,連盾牌也沒辦法發輝它的效力。

  他靜靜聆聽,摟著她、輕拍她的背,讓她將心底的委屈和痛苦一古腦宣洩。

  「她⋯⋯她聽到我的名字,表情很、很詫異,她知道我是誰了,她明明知道我⋯⋯卻假裝不認識我⋯⋯」將臉埋在他胸膛,想像自己是隻鴕鳥躲在沙土裡,「少仁,我不該好奇的,我應該待在家好好孝順奶奶,奶奶才是我真正的媽媽⋯⋯我很傻對吧?媽媽就在家裡,我還跑到外面找⋯⋯」

  「多璦⋯⋯」他輕喚了聲。是他的錯,是他把她想得太堅強,才會鼓勵她勇敢去面對生母,把話說清楚。即使他曾堅持要由自己陪她去,可是以她的個性,他該猜到她會衝動的獨自前往。「對不起,是我沒考慮周到,才會建議妳去。」

  「不,不是你的錯。」一聽到他自責,她忙不迭抬眼搖頭,「是我太衝動。不過這樣也好,今天和她見面讓我認清了事實,就這樣吧,就當⋯⋯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什、什麼人都沒出現⋯⋯」

  淚水不自覺地泛流,他溫暖的指腹一再地為她拭淚,在她心傷之際,他的關心和體貼令她加倍感到溫暖。

  「少仁,不要離開我,陪著我好嗎?」她哭紅著眼央求,「在我睡一覺醒來把今天的事全忘記之前,都不要離開我好嗎?」

  她的脆弱映入他眼裡,引出他滿滿的心疼,他點頭,溫柔應允,「好,我會一直陪著妳。」

  俯首,他在她唇上輕印一個吻,大手輕壓她的頭,讓她靠在他胸膛安歇。

  「睡吧,天亮之前,我會在妳身邊一直陪著妳。」

  他溫柔磁嗓吐出的話語像令人安眠的搖籃曲,她安穩地靠在他胸膛,輕闔上眼,緩緩進入夢鄉。

  夢裡,兩人坐在大樹下,他讓她貼靠在自己胸膛上小憩⋯⋯他真體貼,不論夢裡夢外都讓她倍感溫暖。

  沾著淚的嘴角突然揚起一抹安心微笑,因為有他。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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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10 00:38:50 |只看該作者
 第9章

  已經發生過的不美好事情,或許無法用橡皮擦擦掉,但不去多想,日子就可以過得快樂一點。春多璦是這麼想的,而她也這麼做了。

  有了少仁的體貼關懷,她心上的傷即將痊癒,並且絕不會留下疤痕,因為有他這個整形名醫男友,不只讓她的外傷不留疤,連心上的傷痕都可治癒得完美無瑕。

  「何志強,你這個豬頭!你弄痛我了!」

  尖叫聲從道館那邊傳來,在廚房為心愛男人張羅午餐的春多璦全然不受影響。

  劉心妮大概以為少仁喜歡會功夫的女人,一大早便突然跑來道館說她要學空手道,但她爸開車載奶奶和汪爺爺到育幼院,爸不在,道館教練只剩下她和大師兄。劉心妮視她為眼中釘,當然不可能選她當教練,大師兄理所當然成了代罪羔羊。

  最近奶奶在汪爺爺牽線下,也成為育幼院孩童口中的「說故事的春奶奶」,一星期至少去說一次故事,樂此不疲之餘,還拉著爸爸一塊去義務教孩童學空手道,所以最近每星期,他們都會有一回三人行。

  「何志強,你是不會拉我起來嗎?」叫嚷聲再次傳來。

  唉,可憐的大師兄,你就忍忍吧。依她判斷,最多再一個鐘頭,劉大小姐就會舉白旗自動宣告放棄。

  而她,一個鐘頭後,就會在診所和少仁一起吃愛心午餐。

  她的廚藝有進步,今天特地為他熬了一鍋豬骨豆腐味噌湯,還炒了一大盤蟹肉蛋炒飯,分量夠多,不只可以餵飽院長、少仁和她三人的胃,連柯祕書都有口福。

  想到柯祕書,春多璦裝湯的動作停頓了下。

  前天⋯⋯不,似乎是大前天,總之,是在她和少仁外宿的隔天,她又在家門外看到了柯祕書,對方一樣鬼鬼祟祟拎著相機,看見她還轉身就跑⋯⋯

  她心頭隱隱不安,上回在家門外發現柯祕書偷拍,沒多久雜誌就刊登少仁為她阻疤的過程,那這回呢?

  不!不要亂猜,都怪她耳根子軟,劉心妮隨便亂說兩句話她就信以為真。少仁對她那麼好,她怎麼可以懷疑他是在利用她?

  摸摸自己光滑的臉,春多璦也有些啼笑皆非。難不成雜誌會有興趣做阻疤過程的後續報導?這種比白開水還無味的報導,記者應該還沒向上司提報就馬上被打槍了吧?

  她繼續裝湯,下意識瞥了手錶一眼,立即驚呼一聲,「來不及了!」她得快點出門,免得讓少仁等太久,餓壞肚子。

  手忙腳亂一陣子,總算在十分鐘內裝湯裝飯完畢,她拎著提袋疾步走出廚房,卻不巧遇到氣呼呼嚷著不想學了的劉心妮——

  「春多璦,妳還沒告訴我,妳那天偷偷摸摸跟蹤我去Rose專櫃做什麼?」劉大小姐將方才在道館被折騰的氣,一古腦的發洩在她身上。

  「我說了,我沒跟蹤妳。」不想搭理她,春多璦轉頭向何志強說:「大師兄,我出去嘍。午餐我煮好放在廚房,你若餓了可以先去吃,再見。」為避免劉心妮又拉著自己質問,她話說完轉身快步跑走。

  「春多璦,妳還沒⋯⋯氣死我了!我在家裡受況妙華的氣,來這兒還要受妳的氣?早知道那天在Rose專櫃,我就該慫恿妳們打一架,至少看得我心頭爽快些。」

  「妳說什麼?」何志強眼神黯然的目送春多璦離去,卻聽到一個熟悉的名字,他抓著劉心妮的手,目露詫異地問。

  「何志強,你幹麼那麼大力?放開我啦!」她大叫。

  他反射性鬆開手,使勁掙脫的劉心妮卻意外跌跤,跌在地上的她痛得大哭,而何志強則是慌得不知所措⋯⋯

  來到診所,得知溫少仁還在忙,春多璦暗吁一口氣。還好沒讓他等她,但已過十二點他還在忙,她心裡也很捨不得。

  將餐點擺好,她走到辦公室門外探頭張望。方才她進到診所一路上來,皆未見到柯祕書的身影,原本她打定主意若少仁工作尚未結束,她就趁這空檔私下問柯祕書,究竟為何常在她家門外偷拍?

  柯祕書看起來並不像喜愛舊式建築的人,既然不是拍屋子外觀,那就是拍人,她家裡的人,柯祕書認識的只有她,所以⋯⋯柯祕書真的是在拍她?

  這感覺很怪,每回她都忍不住把柯祕書的偷拍行為和劉心妮說的話做聯想,雖然她一再告訴自己,少仁對她的愛不會是假,但她真的沒有勇氣當面問他,為何柯祕書要偷拍她?

  除了沒勇氣,她其實也是不想拿這件「小事」煩他,說不定柯祕書拿相機在她家屋外偷拍,是因為真的很喜歡舊建築,想蓋間和道館一樣的日式房屋也說不定。

  前不久,她家一位遠房親戚提起有朋友想蓋一間和他們家一樣的日式房屋,說想帶朋友來家裡參觀,奶奶馬上點頭說好。原以為那位親戚只是要帶一位朋友來,結果隔天居然來了十個陌生人參觀,那些人全都是他朋友的朋友的朋友。

  當時,不只她被嚇一跳,連好客的奶奶都沒笑臉了。

  事後,奶奶還嘮叨老半天,罵那位親戚太誇張,又不是要買賣房子,還帶一票人來鑑定,而且到人家家裡拜訪,又正值春節期間,一大群人連個伴手禮也沒有,真沒禮貌。

  不過話說回來,若柯祕書想參觀她家,她一定會大方邀柯祕書入內參觀,奶奶說不定還會留人家下來吃晚飯⋯⋯

  只可惜柯祕書此刻人不在,她連問明原因的機會都沒有,只好改天再問嘍。

  踅回桌前,她想坐下等少仁,辦公桌上卻倏地響起簡訊的嗶嗶聲,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她上前一看,發現是他公事用的手機。

  他有兩支手機,一支專門用於公事聯絡,另一支則是親友間專用的私人電話。

  她知道柯祕書會幫他過濾公事手機的簡訊,可現在柯祕書不在,她看一下應該無妨。或許是某宴會活動改時間之類的,萬一他沒發現就直接去,那豈不浪費他的時間?

  打開簡訊,定睛一看,她赫然發現傳簡訊的人竟是柯祕書,訊息內容則寫著——我去看兒子,很快回。

  春多璦登時目瞪口呆,腦袋一片空白。

  兒子?!柯祕書結婚了?

  放下手機,她木然地走回沙發坐下,腦袋內有個聲音嗡嗡作響⋯⋯兒子,該不會是柯祕書和少仁生的兒子吧?

  不,不可能、不會的⋯⋯但如果是呢?

  腦袋混沌之際,門被推了開來,她等的人終於來了。她不確定自己有無揚起笑容歡迎他,只知道自己還處於剛才那則簡訊帶來的震撼中。

  「多璦,等很久了嗎?」見到她,溫少仁工作的疲憊一掃而空,自然地揚起笑容。

  「少仁,柯祕書她⋯⋯她結婚了嗎?」愣愣看向他,她內心的疑問不自覺脫口而出。

  脫下白袍的他心頭一突,納悶的看她,「為什麼突然問這個?」

  「我⋯⋯」春多璦一陣心虛,不善說謊的她老實招供,「我剛才看了你手機的簡訊。」她指著辦公桌的方向。

  溫少仁走到辦公桌旁,拿起手機點開簡訊一看,神色頓轉嚴肅。他放下手機,走到她身邊坐下,微笑道:「妳今天煮了什麼好吃的料理?知道妳要來,害我一整個上午都好期待,不到十點就肚子餓了。」

  他明顯是在轉移話題,更令她疑心。「少仁,柯祕書傳的簡訊⋯⋯她、她有兒子?」

  斂起笑容,他露出一副為難的模樣,「多璦,這件事我暫時不能和妳說清楚,過陣子我再跟妳說明好嗎?」

  「噢,好吧。」他都這麼說了,她再追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

  她壓下滿腹疑問,勉強露出笑容,既然答應了暫時不問,那就別讓疑惑的情緒壞了共進午餐的好心情。只是想歸想,真要做到還挺難的。

  「好香。」

  「我熬了一鍋蟹肉蛋炒飯和炒了一大盤豬骨豆腐味噌湯⋯⋯」將提鍋的上層鍋子取下,她喃喃道。

  「原來這蟹肉蛋炒飯是小火熬出來的,」他拿碗盛飯,照她方才說的話重述一遍,「豬骨豆腐味噌湯用炒的?多璦,妳的廚藝很特別,非常有創意。」

  「蛤?」她一臉不明所以,「豬骨豆腐味噌湯用炒的有什麼⋯⋯」驚覺自己恍神說錯話,她掩嘴驚呼,尷尬一笑。

  「多璦,我應該先吃妳熬的蟹肉蛋炒飯,還是大火快炒的豬骨豆腐味噌湯?」尋她開心之餘,他內心其實懷著歉意。他知道自己和她之間不該有隱瞞,但目前有些事不容許他隨口說出來,他得顧及當事者的顧慮及感受。

  她羞窘得雙手捂臉,一會兒才放下手,笑睞他,「下回我再如你所願大火快炒一盤豬骨豆腐味噌湯給你吃,這回,你就暫時先吃我炒的蟹肉蛋炒飯。」和他在一起真的很開心,明明前一刻心情還很沉重,但他說個幾句話,她就心花朵朵開。

  兩人相視而笑,他幫她盛飯,她為他盛湯,一起開心吃著飯。

  飯吃到一半,他開口問:「小兔兒最近還好嗎?」

  「嗯,他現在很乖。自從我上回救他被打傷住院後,他似乎真正徹底悔悟了,表現得更好更乖。」

  他點頭,「那他爸呢?」

  「好像還是失業中,他有和我爸說要去找工作,可每回找到工作總是覺得老闆很煩人,沒多久就自動請辭了。」

  「那⋯⋯小兔兒的⋯⋯媽媽呢?」他喝了口湯,漫不經心的問。

  「這我不是很清楚,在她離家之前,我很少遇見她。」見他湯碗的湯剩一半,她主動幫他加湯。「我聽奶奶說過,小兔兒的媽是個善良嫻淑、任勞任怨的女人,年紀輕輕就嫁給小兔兒的爸,又要工作養家、又要照顧孩子,可小兔兒他爸卻一天到晚嫌她,嫌她醜、嫌她矮、嫌她打零工賺的錢太少⋯⋯」

  春多璦苦笑,又說:「可他只會嫌老婆,從不自我反省,他也不帥、也不高,更沒賺錢養家,整天遊手好閒只會和三姑六婆聊天⋯⋯小兔兒的媽要工作賺錢,回家還得煮飯給他吃,只要一餐沒煮,他就到外頭嚷著他老婆都不煮飯。」

  她不以為然的道:「真奇怪,那他為什麼自己不煮呢?既然老婆外出工作賺錢,沒工作的他就應該接手家事,夫妻分工合作不是應該的嗎?」

  他點頭,認同她的說法。

  「少仁,我不是說你,不過如果以後你暫時失業,靠你的老婆工作賺錢養家的話,你會攬下煮飯的工作嗎?」她再幫他盛一碗飯,好奇的問。

  「當然會。」接過飯,他笑著凝視她,「我會抱著感恩的心,炒一盤豬骨豆腐味噌湯,等著賺錢的老婆回家吃晚飯。」

  「厚∼你又笑話我!」她輕拍了他手臂一下,笑著繼續吃飯。「其實我奶奶早勸過小兔兒的爸,要好好珍惜小兔兒的媽,可這是他們的家務事,奶奶也不好說太多,令人感慨的是,最後小兔兒的媽真的忍無可忍被逼走了。」

  溫少仁不發一語,靜心聆聽,表情頗為凝重。

  春多璦說到最後,手中的筷子彷彿有千斤重,小臉也黯了下來,語氣幽幽地說道:「不知春光里是不是被某個嫉妒別人有幸福美滿家庭的女巫給施了咒語,要不然,怎麼好多人的媽媽都離家出走了⋯⋯」

  「多璦⋯⋯」放下碗筷,他大手輕擱她肩上,黑眸露出一抹歉意和不捨。若他不問小兔兒家人的事,她就不會又想起自己生母的無情。

  「我沒事,我又不是小兔兒。」不忍見他自責,她自我解嘲的一笑,「我已經大到只想交男朋友、想成天膩著老公,忘記爸媽是誰的年紀了。」

  他輕笑,「好,我知道妳的意思,我會很快如妳所願。」

  「什麼如我所願?我又沒說什麼。」她羞窘一笑,說得好像自己迫不及待想嫁他似的。低頭猛扒飯,半晌後,她突然有感而發,「其實,如果我媽像小兔兒的媽一樣是受了極大委屈,她不離家,我反而會主動勸她離開。一個不懂珍惜老婆的男人,根本不值得女人去愛。」忽地想到什麼,她急忙澄清,「不過我爸絕對是個好男人,他是個好老公,只是我媽⋯⋯她不懂得珍惜。」

  她再度低頭,他卻突然抓住她的手,她詫異抬眼,對上一雙深情的黑眸。

  「多璦,我一定會好好珍惜妳,當一個值得妳愛的好男人、好老公。」低沉嗓音逸出溫柔堅定的話語,是他的肺腑之言。

  「少仁,謝謝你。」偎入他懷中,她感激又感動,他滿滿的愛早已填補了她自小心上空缺的一角,她所擁有的愛,不再比人少。

  「如果妳親我一下當成謝禮,我會更滿意。」

  「厚∼你該不會對每個女客人都提出這種要求吧?」兩手扠腰,她假裝吃醋問道。

  「不,因為妳不是我的客人,是我心目中最美的女英雄,我才斗膽提出這種十分合理的要求。」他一臉正色的說。

  還「十分合理」咧?說這種話都不臉紅的,不過,算他說得有理。

  笑睞他一眼,她嬌羞的在他臉上親了一下。

  「春多璦小姐,難道我的承諾就只值這樣的『回禮』?」他的表情明顯不滿。

  「那不然呢?」

  「至少⋯⋯要像這樣。」換他抱緊了她,在她臉頰用力親一下。

  她怔了下,感覺到他明顯忍耐的慾望,因為這裡是他的辦公室,加上他又是副院長,自然不能太放肆、太熱情。

  「少仁,你親得好用力哦,可見你吃得很飽。既然吃飽了,那我就該收拾東西走人了,免得影響你的工作。」她憋著笑,真的收拾起鍋碗準備走人。

  「多璦⋯⋯」他抓住她的手,一臉依依不捨。

  她噗哧笑出聲,朝他眨了下眼,「晚上我們再去約會吧,現在你就好好休息一下。」她若不快點離開,又會佔據到他的午休時間,這樣他下午工作會沒精神。

  他起身送她,「讓我再抱妳一下。」結果他不只抱,還情不自禁又吻了她。

  「好了,你快點休息,要珍惜我就要養好精神努力工作。」她踮起腳尖,飛快在他臉上啄了下,「不要太想我,乖乖休息,再見。」

  轉身快步跑離辦公室前,瞥見桌上的公事手機,她又想起柯祕書的那則簡訊。

  那應該沒什麼,她無須做太多解讀,他說過陣子會向她說明的,不是嗎?

  她只要知道他愛她、會珍惜她,這樣就夠了。

  春多璦站在庭院圍牆邊的枇杷樹旁,目光和心思卻不時往道館方向飄。

  最近她家的道館很夯,很多令她意想不到的人都跑來學空手道,走了一個劉心妮,又來一個柯安琪——是祕書柯安琪耶!下午四點半,這時間她應該還在上班,可她偏要挑選這時段,而且很有毅力,已經連續來了三天,跌破她的眼鏡。

  「多璦,妳又想偷摘我家的枇杷是吧?」汪爺爺不知何時從隔壁庭院冒出來。

  「沒有,我一顆也沒摘,不過汪爺爺,你家的枇杷老是跑過來我們家,你說這怎麼辦?」

  「那也沒辦法嘍,妳就把它吃了吧。」汪爺爺爽朗一笑,「但也不要吃太多,等它更熟一點,我要摘一些去送育幼院的小朋友。」

  「汪爺爺你真有愛心,那今年我就只吃一顆,其他都送小朋友吃。」

  和汪爺爺抬槓一會,她該進去煮飯了,奶奶最近很熱中參加各種公益活動,讓她這個道館唯一的女教練不但要兼事務長,還要兼廚娘——但臨進廚房前,她不禁又瞄了道館方向一眼。

  柯祕書堅持和小兔兒一起學空手道,原本她還擔心柯祕書的冷面孔會遭小兔兒排拒,沒想到,和小兔兒在一起的柯祕書居然笑得好溫暖、好親切,就像個慈愛的媽媽⋯⋯

  沒錯,柯祕書本來就是個媽媽,她有孩子的。

  懷著滿腹疑問進入廚房洗米煮飯,將洗淨的白米倒入黑金剛電子鍋中,按下炊飯鍵,小星星的音樂聲立即響起,一個鐘頭後飯就會煮熟。中餐的佛手瓜排骨湯還剩半鍋,晚餐她想簡單烤個鮭魚和杏鮑菇,不急著弄,索性就坐到一旁胡思亂想。

  三天前,柯祕書跟她說要來道館學空手道,著實把她嚇了一跳,還自動解釋之前在屋外拍照,是在觀察道館的學習環境。

  雖然她仍覺得這理由說不通,想看道館環境和她說一聲就好,為何要拍照?但既然柯祕書是這麼解釋的,她也不好再質疑,倒是她介意的兒子一事,怎麼都沒辦法問出口,畢竟這是人家的私事。

  更怪的是,少仁居然答應讓柯祕書在這個時段來學空手道,也不怕此例一開診所員工起而效尤,屆時還未到下班時間,診所就唱空城計。

  另外,她疑惑的是,柯祕書為何突然想學空手道?莫非是和劉心妮一樣,以為少仁喜歡會空手道的女生,所以她也跑來學?

  最最最最怪的是,來學空手道的柯祕書,似乎變成另一個人,這個柯祕書更絕了,每天來道館都拎著一大盒蛋糕,還有一大桶炸雞給道館的小朋友當點心,活像把那些小朋友當自己孩子似的。

  她尤其對小兔兒特別好,認識才三天,就送小兔兒成套的運動服和新球鞋,還有手錶。

  這個柯祕書究竟是怎麼了?少仁只說她想學空手道防身,真的是這樣嗎?

  「多璦⋯⋯」

  恍惚之際,見何志強忽然跑進來,春多璦直覺以為他餓了,「大師兄,我才剛洗米,要等一個鐘頭⋯⋯」

  「不,我不是想吃飯⋯⋯」他不時探頭看向道館,生怕有人走過來。

  「大師兄,你這兩天很怪,是不是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她家大師兄的個性比她還直,光看他表情就猜得到他有一肚子話想說。

  「我,多璦⋯⋯」何志強吞吞吐吐,確定沒人來,才神色不自在的問:「妳是不是找到⋯⋯師母了?」

  恍若被他硬實的拳頭擊中,春多璦心口一窒,「大師兄,你⋯⋯」

  「我聽劉心妮提到師母的名字。」他記得師母的名字叫「況妙華」,小時候多璦想去找師母時,還給他看過照片。

  「噢,對⋯⋯對啊,我見過她了。」她不自在地一笑。她已打算將況妙華這個人從生命中徹底移除,當這人沒出現過,沒想到大師兄還記得這人,並發現她們見過面。「對了,大師兄,你千萬別和奶奶還有我爸提⋯⋯提到她。」

  「我不會說的,但是⋯⋯」何志強一臉懊悔,「我跟劉心妮說了況妙華是⋯⋯是妳的母親。」

  她瞠目吃驚地彈坐起身,「大師兄,你幹麼跟她說?!」

  「那天妳走後,她一直說恨不得在什麼專櫃那裡讓妳和師母打一架,她心情才會快樂,我一時生氣,就脫口告訴她真相。」

  春多璦沮喪地坐回原位。這下完了,劉心妮知道真相後,絕不會假裝不知情放過她,可她倒不是擔心自己,而是不希望奶奶和爸爸平靜的日子因那人的出現,又紛亂不安。

  「多璦,對不起。」

  「大師兄,沒關係,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她微微一笑,「真的沒事,你還是快過去道館那吧。你不在道館坐鎮,那群小毛頭等等就要造反了。」

  何志強離開不久,春多璦的手機鈴聲便突然響起,螢幕上顯示一組陌生的來電號碼,她疑惑的接起來。

  「⋯⋯對,我是春多璦⋯⋯況、況妙華昏倒了?我⋯⋯好,我過去。」

  接完電話,她一臉茫然,不清楚自己接著做了什麼,只知道自己彷彿有和大師兄說要出門,然後就拎著手機,前往方才打電話通知她況妙華昏倒的那家診所。

  離開小診所,天色已黑,春多璦仰首望著星空,臉上表情和來時一般茫然,又添了一抹無奈和憤怒。

  她不會、絕對不會答應母親的要求!

  她堅決的在心中下了決定,伸手攔車,坐上計程車後,她告訴司機,「麻煩到高樂整形外科診所。」她的決定,需要少仁一百萬分的支持。

  靜坐在後座,春多璦苦笑的望著窗外。剛才醫院的護士說,她「媽媽」昏倒在診所內,手機裡唯一找得到的親人名字是「女兒春多璦」,才十萬火急的通知她前來。

  她不知母親如何得知她的手機號碼,但想這不難,既然劉心妮知道了她們的關係,又丟給母親一個任務,會順便把她的手機號碼給母親也不意外。

  她去的時候早打定主意,不再對母愛懷抱任何希望和期待,之所以前去,只是基於「人道」,生母昏倒,她來看一下情形,如此而已。

  而事後也證明她的立場堅持得對,來這一趟,她依然沒得到一句道歉和關愛,反倒是該給她關愛的人,要求她「關愛」。

  母親說,劉心妮知道兩人是母女後,和她提出交換條件,要她勸女兒離開溫少仁。如果劉心妮能順利嫁給溫少仁,那麼她就可以踏進劉家大門,當劉家傭人口中的正牌夫人。

  於是,她來到醫院時,就見母親頂著一張蒼白的臉,哭訴自己當年是被奶奶虐待,迫不得已才會離家棄女,但她所說的「虐待」,無非就是奶奶要求她煮飯、做家事。

  因此,她淡然的以一句——「奶奶要妳煮飯、做家事,妳就說這是奶奶在虐待妳,那妳讓奶奶煮飯、做家事二十多年,是不是也可以說妳在虐待奶奶?」堵住她的嘴。

  見哭訴往事這招無法打動她,母親轉而哀怨的說自己得了卵巢癌,來日不多,不想死後當孤魂野鬼,想嫁給劉父死後當劉家鬼,所以希望自己能完成她死前的唯一心願,離開溫少仁,讓她能順利嫁給劉父。

  聽了母親的要求,她徹底心寒,心涼到連聽見那女人得了卵巢癌都無動於衷。當時,她極力壓住心頭憤怒,淡然的道:「我唯一可以幫忙的,就是讓妳死前再度成為我爸的妻子,其他的,我愛莫能助。」其實這也是違心之論,她一點都不想讓父親再受委屈,這麼說純粹只是想譏諷她。

  她知道母親想嫁劉父的目的為何,即使從未一起生活過,但光是上回在專櫃領教那副嫌貧愛富的嘴臉,她就能猜到一心想進劉家大門的母親,心中是在盤算些什麼。

  他們春家的財產,大概連劉家的十分之一都不到,就算家裡三人全跪求母親回來,她絕對連看他們一眼也不願,並視春家人為窮鬼而遠之。

  說完那句話,她掉頭就走,可笑的是她還隱約聽見母親在病房內咆哮著,「妳爸爸和奶奶是怎麼教妳的?一點都不懂得孝順!」

  已經心灰意冷的她,完全不想再浪費力氣踅回去頂撞母親,心頭唯一想的只是她要見到少仁,她需要他來肯定她對母親做出的三不決定——不認她、不理她、不怪她。

  既然決定不相認,再多埋怨也是枉然,而不怪她,她自己心頭也才落得輕鬆。

  「小姐,到了。」計程車司機的聲音拉回她心神。

  付了車資下車後,春多璦直奔入高樂整形外科診所大樓,她想,不管她做任何決定,少仁一定都會肯定她、支持她的。

  搭電梯上樓,越接近他,她感覺自己的內心越篤定。副院長辦公室的門未關、燈亮著,他一定還在裡頭。

  穿著球鞋的她快步走向辦公室門口,聽到裡頭傳來有人對話聲,腳步頓了下。

  若他是和人在談公事,那她就不能貿然進入,那樣太沒禮貌,她可以等他的。

  「妳做好決定了嗎?」

  「我⋯⋯可以再給我一點時間嗎?」

  是柯祕書的聲音?也對,這個時候她學空手道的時間已結束,應該是回來加班的。

  「我不是在逼妳,但一直對多璦隱瞞這件事,我心裡對她有點過意不去。」

  原本想直接進入的春多璦,聽到溫少仁這麼說,心頭一突,前進的腳步也就此打住。

  「對不起,我真的不是不想說,只是⋯⋯」

  「我知道,我能體諒妳的心情,我明白突然把真相說出來,他未必能接受。還有,妳去道館學空手道後就直接回家吧,我怕妳太累,有工作的話,隔天早上再做也一樣。」

  「我不累,我一點都不累,我去道館只是想彌補⋯⋯」柯祕書話說到一半突然哭了起來,「我當初的決定是不是錯了?現在我只能盡量彌補他⋯⋯」

  「別哭,如果妳當初做的決定是錯的,那我不就是幫兇?」

  杵在門外的春多璦越聽越心驚。柯祕書為何說她去道館是在做彌補?還有,少仁又為什麼說他是幫兇?真相到底是什麼?

  此時,劉心妮的話又躍上她腦海,將她腦袋轟得嗡嗡作響。

  莫非柯祕書真是少仁的地下情人,她為了幫少仁把名氣推得更響亮,甘心不說自己是少仁的正牌女友,甚至是少仁孩子的媽,讓少仁追求她,好讓他有改造她的機會?畢竟「改造女友」聽起來,的確比改造女客人更強、更有新聞點,如此他的名聲就會更上一層樓。

  所以說,柯祕書是因對她過意不去,才會想去道館學空手道,讓她家道館多一筆收入,還熱心的幫忙招呼學員,以求彌補對她的傷害?

  這一切,如果柯祕書是主謀,那麼追求她的少仁,的確是幫兇沒錯。

  「對了,多璦小姐的生日是不是在月底?我想送她一份生日禮物。」

  「妳不用⋯⋯」

  「這是我的一份心意。」

  「好吧,如果妳想送那就送吧。」

  一份心意?向來頂著一張冰冷面孔的柯祕書,居然會想要送她生日禮物可見⋯⋯可見什麼呢?

  腦袋一片空白,春多璦覺得胸口彷彿被巨石壓住,令她快喘不過氣來。她只感覺自己兩條腿機械式地走著,走向來時路,走向電梯處,卻無法走向她一心想見的人身邊。

  因為她已經頓悟,該待在他身邊的人,不是她⋯⋯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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