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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坐在房間的木板床,盯著一張泛黃照片,春多璦心頭五味雜陳。
小時候偷偷藏起的一張母親舊照,竟成了日後確認生母身分的重要證明,這是她始料未及的。
前晚,她想起自己當年偷藏了一張母親的照片,翻箱倒櫃地找出它,拿給少仁看,他看了沉重的點頭,並指出雖然他和況妙華初次見面時她年歲已大,不如照片裡那般年輕,但從五官和臉型來看,她的確就是她的生母。
看著照片,春多璦苦澀的笑著。小時候她遍尋不著的人,如今突然冒出來,她心頭無喜悅,倒是將沉積在心底十多年的苦澀翻攪而出,一張舊得發黃的照片,再度勾起她小時候尋母的心酸往事。
照片背景是溪頭大學池的竹拱橋,影中人是一位打扮豔麗的女子,這是她國小三年級時,收到了一封自稱是她媽媽況妙華的人寄給她的信,信中只有照片沒有信紙,照片後面寫著「媽媽況妙華」,也由於是寄到學校不是家裡,所以她才有機會看到它並私藏至今。
她會知道母親的名字是況妙華,是讀幼稚園時小朋友笑她沒媽媽,她因此哭著回家,奶奶見了心疼,便告訴她,若以後小朋友再笑她沒媽媽,就大聲回他們——「我有媽媽,我媽媽叫況妙華,她到國外出差工作,要很久才會回家。」
的確是很久,久到她已經二十六歲了,媽媽還沒回來。
盯著照片,她心頭一陣茫然,明明是血緣至親,卻感覺照片中的人好陌生。
那時她還小,很想要媽媽,不知母親是否有寄信到家裡,只知道母親的所有照片全被父親燒掉了,三年級時收到信她很開心,便請教老師如何寫信,興高采烈的回信給媽媽。
但,第一封把寄件人和收件人地址寫反,信退了回來,經老師指正,她再度將信寄出,每日總是懷抱希望到校,盼能收到回信,可明明地址寫對了,信卻一樣遭到退回。
一封、兩封、三封⋯⋯一直到老師收到第二十封退信,猜測若不是地址有誤,就是母親已搬家,勸她別再寫。
當時她聽了老師的勸不再寄信,但渴望見母親的心卻與日俱增,於是某個星期天她和大師兄偷偷溜出道館,想依照信封上的地址去找媽媽,誰知在路上就被去菜市場買完菜要回家的奶奶逮到。
她哭著要去找媽媽,奶奶盯著她看,沉默了半晌把菜交給大師兄,要他拎回道館,旋即搶過她手上的信封,一語不發地抓著她的手搭車前往火車站,一路南下到台中,費了好一番工夫才找到信封上的地址。
然而她們一到,奶奶敲門怒氣沖沖的喊著,「況妙華妳的女兒來了,快點開門!」時,房東聞聲過來,得知她們祖孫倆是來找人,便告知她們,況妙華欠了三個月房租,已偷偷搬走,還說她不三不四常喝酒喝得醉醺醺,幾乎每晚都帶不同男人回來,且向奶奶索討房租。
奶奶大為光火的吼房東說,那個女人拋家棄子,早和他們家沒關係,要房東有本事就自己去找那女人討房租,而後便悻悻然帶她離開。
回家的路上,奶奶面色鐵青,一路沉默,她當時年紀小沒找到母親只顧著哭,日後長大些再回想,就覺得很對不起奶奶。
從小照顧她的人是奶奶,當她生病發燒時,也是奶奶徹夜未眠守在床邊看護,她沒珍惜感謝奶奶對她的好,卻一心只想找一生下她就拋棄她的女人,這對奶奶而言,真是情何以堪。
再大一些,看到偷藏的照片,她突然覺得很可悲,也認清母親是個自私鬼,只寄了張照片給她還特地加註「媽媽況妙華」,卻連隻字片語的問候都懶得寫,「那女人」擺明了只想要自己記得她還有個母親,也許等她日後飛黃騰達、身價上億,這個「到國外出差很久才會回來」的母親就會出現和她團圓,要求她奉養。
前晚,少仁聽完她的尋母往事,問她是否想和母親見面?她沒回答,但她想,非常想。
無關思念,純粹只是想當面問她,一個連對自己孩子都沒付出過關心的人,她活著難道從不會問心有愧嗎?
她一直以為自己早看淡被母親拋棄一事,可這個念頭一浮出,她才明白原來自己心底對她還是存有些許恨意的。
她請少仁將這事暫時保密,不想讓奶奶和父親知道「那個女人」出現了,破壞他們的心情。至於況妙華那邊,她也請少仁暫時不要告知。
昨天她無精打采過了一整天,今天仍是提不起勁,想到自己居然為了見不見拋棄她的女人舉棋不定,進退維谷,她便覺得自己很沒用。
手機鈴聲突然響起,來電顯示是溫少仁打來的,「少仁。」
「多璦,還好嗎?妳心情如何?」
「普通。」她悶悶的答。
「妳想見妙華阿姨嗎?她現在人在診所⋯⋯」
「你該不會告訴她了」
「沒有,我什麼都沒說。」溫少仁沉默了一下,「如果妳想見她,我可以幫妳約她見面,把想說的話都說出口,也許心裡會比較輕鬆。」他思考過了,不管當年妙華阿姨離家是否有苦衷,母女倆還是把話攤開說清楚才好。
他感受得到妙華阿姨的出現對多璦的衝擊很大,她的心情因此變得很苦悶,他不希望這事一直擱在她心頭,讓她變得不快樂。
他再補充,「我陪妳一起去見她。」
「不,少仁,我⋯⋯」她相信「母女相會」的場面會很尷尬,若他在場,她只會覺得更難堪。
話語頓住之際,她似乎聽見有人一路拔高聲音嚷叫著,衝進他的辦公室——
「少仁哥,你為什麼要幫那個老狐狸精做整形?還有,為什麼她整形的費用要我爸出?」
春多璦心一突,聽出來那是劉心妮的聲音。而她口中的那個「老狐狸精」,正是自己的母親吧?
「心妮,我正在講電話,妳這樣很無禮。」溫少仁沉著臉道。
柯安琪尾隨進來,一臉歉意,「副院長,對不起,我攔不住她。」
「妳有什麼資格攔我?我想跟少仁哥說話,難不成還得跟妳報備?」
「柯祕書沒資格攔妳,我總有資格吧?」
「爸⋯⋯」
春多璦靜靜的沒出聲。若她沒聽錯,似乎是劉心妮的父親也進到了少仁的辦公室。
溫少仁和劉父打過招呼後,壓低聲音告訴她,「多璦,晚點我再打給妳。」
「好。」她想結束通話,卻忽地察覺手機裡還傳來聲音,「少仁?」但叫他沒回應,倒是聽到他和劉心妮父親在對話。
她想,可能是少仁急著想和劉父說話,忘了掛斷電話。
她原想先結束通話,卻又有種念頭,想知道跟母親在一起的人是怎樣的人,猶豫了下,便沒有掛斷。
而聽到劉父一直數落自己的女兒,告訴少仁不需要縱容她,並叮囑自己女兒該遵守的基本禮貌還是得遵守,又覺得聽起來劉父似乎是個講理的人。
心高氣傲的劉心妮不滿父親指責,兩人吵嘴了一會兒,劉父好像不想再和女兒吵下去,就截斷女兒的話逕自道:「我要陪妳妙華阿姨去青原百貨逛街買衣服,妳去不去?不去的話,我們就自己去。」
「她又想花你的錢?哼,我當然要去⋯⋯」
手機突然滑落,春多璦木然的盯著自己空無一物的手心,劉心妮後頭說了什麼話,她已沒聽見。
此刻,她腦袋嗡嗡作響,劉父的話在她腦海迴盪——我要陪妳妙華阿姨去青原百貨逛街買衣服⋯⋯
青原百貨⋯⋯若她現在出發,最快半個鐘頭應該可以到達⋯⋯
一股突如其來的意念驅使她倏地站起。少仁說得對,無論如何,她都要去見母親一面,當面將心中想說、想問的話全都說出來,即使答案一樣令她心傷,但至少日後再想起這件事、這個人,她心中會豁達些,不再沉積那麼多苦悶情緒。
穿上外套,她以跑百米的速度衝出家門,全然沒聽見後頭春李綢的大聲叫喚。
「多璦,要吃午餐了,妳要去哪裡?這、這孩子急著去哪兒?」
「跑得很急的話,肯定是會情郎去了。」汪爺爺隔牆下了定論。「這年頭的女娃不怕羞,倒是擔心人家不知道她交男朋友。」
「老汪,你也真是的⋯⋯」
為了見生母一面,平常節儉只搭公車、捷運的春多璦,今日破例一出門就招來計程車,直奔離家至少半個鐘頭車程的青原百貨。
付了車資,急急地進入青原百貨一樓化妝品區,春多璦像無頭蒼蠅似的盲目尋人。她不認識劉父,也未必能認出生母,唯一讓她能鎖定的目標,就是劉心妮。
在化妝品區和國際精品配件區,她皆未見到劉心妮人影,而二樓是少女服飾,她們也應該不會在此逗留,她直接來到三樓,在赫赫有名的Rose頂級進口服飾專櫃外,看見一名和她父親年紀差不多的男人正低頭在講手機。
專櫃裡頭的聲音顯然吵到了他,只見他拿著手機越走越遠。
她聽到也看到了,劉心妮就在服飾專櫃內,趾高氣揚的不斷批評著。
「⋯⋯妳和這裡的服飾一點都不搭,別糟蹋這些高級衣服!」說完,她高傲轉頭,朝父親的方向走去。
春多璦看著獨留在專櫃內的婦人背影,不確定對方是否就是她小時候尋尋覓覓的人,她走進服飾專櫃,見到女人正拎著一套黑色套裝進入試衣間。
專櫃小姐見春多璦穿著一身廉價的舊運動服和球鞋,面色明顯不屑,看了她一眼,就將她視為透明人,理都不想理她。
她佯裝挑選服飾,慢步移向試衣間,不一會,裡頭的人走出來,和她打了個照面。
她一怔,幾乎可以確定對方就是她要找的人,雖然青春不再,但五官面容還是和當年的照片有幾分相似。
她整個人僵愣住,只能木然的盯著母親看。
從試衣間出來的況妙華,突見有人近距離的盯著自己,嚇一跳之外,也頗不悅的嚷嚷,「真沒禮貌!為什麼站在試衣間外?」方才被劉心妮削一頓,她積了一肚子氣正愁無處發洩,驚嚇後便想趁機遷怒出氣,「是不是想偷錢?」
「發生什麼事?」專櫃小姐聞聲疾步過來。
「妳們的服務太差、格調太低了,我進去試衣,為什麼妳沒替我保管我的名牌包?」況妙華氣焰高張地指責,「還有,連這種穿廉價衣服的人妳都讓她進來?沒維持優質的購物環境,和這種沒品味可言的人在同一個空間一起挑選衣服,實在令人難以忍受!」方才劉心妮一席話讓她面子掃地,原本對她恭敬的專櫃小姐態度因此丕變,此刻她正好借題發揮,狠狠把勢利的專櫃小姐損一頓。
專櫃小姐嚥下怒火,看向春多璦,以極不禮貌的口吻道:「小姐,如果妳不買衣服請妳離開。」
「這就是標榜最高服務品質的Rose頂級服飾專櫃對待客人的方式?」冷冷地看著兩個一樣勢利的女人半晌後,春多璦端出最有自信的神情及銳利的目光,冷諷反擊。
她不崇尚名牌,但赫赫有名的Rose頂級服飾連奶奶都聽過,其服務品質在電視媒體大肆播報讚揚下,讓外界的人以為無論是誰來到這裡都會被當女王般尊敬,不過事實顯然並非如此。
看來,這風評大概只是專櫃小姐眼光獨到,懂得挑選有購買能力的消費者來細心服務,像她一副窮酸樣,或許在她們眼中和乞丐沒兩樣。
眼神對上一臉高傲的況妙華,春多璦忽然覺得可悲又可笑。方才劉心妮傲慢的對她,現在她居然就用劉心妮那一套,加諸在她的女兒身上。
其實,當母親從試衣間出來、一開口說話,她就後悔了,後悔她自己來了這一趟⋯⋯不,也許這樣反倒好,讓她及早認清當年拋棄她的女人真面目是什麼。
從小到現在,她的心從未像此刻這般堅硬如鐵,專櫃小姐的嘲諷或許會令她深感自卑黯然離去,但連另一個女人、她的生母都同樣鄙視她,情況就不同了。
若她還小,可能會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哭著奔回奶奶懷裡,可如今她長大了,心不再如玻璃般脆弱,刻薄的冷言譏諷只會令她光火。她知道自己必須比平日堅強數十倍,才能抵擋生母無情殘酷的言語攻擊。
這個時候,她突然好希望少仁陪在她身邊,有他在,她至少可以躲在他懷裡,不用裝堅強,更不用單獨面對眼前這醜陋的情景。
也許意識到自己的堅強撐不了太久,她下意識地轉身想走,什麼話都別說,就當這是一場惡夢,她沒來這一趟。
「妳怎麼會這樣就放她走?妳應該等我檢查包包、確認沒有丟掉任何東西後才放人的!」逮著機會,況妙華頤指氣使,狠狠的再修理眼高於頂的專櫃小姐一頓。當然,她看眼前這個窮酸樣的女子也極不順眼。
礙於帶況妙華來的劉心妮是VIP,專櫃小姐縱使不情願,仍是恭敬領命。雖然方才劉心妮已擺明不讓這位太太購物,但她畢竟是劉家帶來的客人,還是得尊重一下。
而另一位不知來幹麼的小姐,就無須對她客氣了。
「那位小姐,麻煩妳等一下。」專櫃小姐喚住正要「偷跑」的春多璦。
春多璦頓住腳步回頭,看見況妙華正仔細檢查名牌包,她冷眼瞪向對方,負氣的道:「不用檢查了,妳直接報警來抓我,我偷了妳皮包內的十條金項鍊、一百萬美金,還有不知價值是多少的珠寶!很抱歉,像我這種一出生就被親生母親拋棄的人,從小到大都只穿奶奶買給我的廉價運動服,久了,連眼光都變得廉價,那一堆珠寶在我看來,和路邊攤賣的廉價仿冒品沒什麼兩樣!」
她咄咄逼人的氣勢,令兩人傻眼愣住,她說出的偷竊「清單」,光聽也知道是反諷之語。誰沒事逛街買衣服,會帶十條金項鍊、一百萬美金,還有和廉價仿冒品沒兩樣的珠寶?
專櫃小姐回神,暗地偷笑。身旁這位一看就是假貴婦太太的包包裡,前兩樣是不可能有,最後一樣——廉價仿冒品珠寶,說不定還真有。
「妳⋯⋯」檢查完包包,確定裡頭東西沒遺失,自知理虧的況妙華卻也不打算道歉,她別過臉,只當沒這一回事。
「為什麼不報警抓我?我還可以告訴妳我的名字⋯⋯」春多璦咬著唇,不讓她窺見自己氣得唇角隱隱抖動的模樣。
「誰想知道妳叫什麼名字?」況妙華鄙夷地睨她一眼,「別以為來這招,我就會拿錢打發妳走,妳⋯⋯」話說到一半,見劉心妮手提精品手錶購物袋,挽著父親的手踅回來,她心中的怒火瞬間轉移到劉心妮身上,只是礙於劉父在場,她敢怒不敢言。
劉心妮臉上帶著勝利笑容,想給況妙華來個下馬威,讓她知道只要自己這個女兒開口,再貴的精品她爸都會掏錢買,而某個外人即使想買一件小配飾,都得過她這關⋯⋯
她正欲耀武揚威時,卻意外瞥見一張熟面孔——
「春多璦?妳來這裡做什麼?」
聽到「春多璦」三字,況妙華心頭一震,視線從劉心妮身上轉移至方才被自己視為小偷的女孩臉上,驚訝地瞪著。
「發生什麼事?」劉父看見況妙華臉上露出異樣神色,納悶的問,繼而轉頭問女兒,「心妮,這位小姐是妳的朋友?」
劉心妮冷哼一聲,不悅地道:「她才不是我朋友,她是和少仁哥相親交往的那個人。」
劉父了然的點點頭。「噢,原來是少仁的朋友呀。妳好,我是少仁的叔叔劉百業。」他禮貌性地和她打招呼。
「爸,你幹麼理她?」劉心妮不悅地拔高聲音嚷叫,她原就視春多璦為眼中釘,此時見春多璦穿著一身舊運動服,更是不給面子的嫌惡冷諷道:「唉,為什麼老是有人不識相,明明沒什麼身分地位,還愛硬裝上流人來這種高級專櫃⋯⋯」嘲笑的眼神掃過兩人,她一段話同時譏諷了兩個人,一石二鳥。
「心妮,不可以如此無禮!」
「爸,我是有感而發,又沒指名道姓。」鄙夷的眼神再度掃向兩人,意外春多璦沒回嘴,又察覺到她直盯著況妙華,劉心妮疑惑的問:「妳們兩個認識?」
「不,我們⋯⋯不認識。」況妙華刻意露出大笑容掩飾心虛,挽著劉父的手臂語帶懊悔地解釋,「因為剛才我誤以為她是小偷,所以⋯⋯她可能有點生氣。」
「呵,被一個拎著空名牌包的假貴婦當賊,春多璦妳還真是倒楣。」劉心妮嘲笑完,還是滿腹疑惑,「不過妳到底來做什麼?找我?可妳怎麼知道我在這兒⋯⋯妳問少仁哥的對吧?幹麼跟蹤我?妳來這裡只是自取其辱⋯⋯」
「就是說嘛,既然是心妮的朋友,來這個地方找心妮至少穿得體面點,這樣才不會丟心妮的臉。」縱使心中對劉心妮恨得牙癢癢,但在疼愛女兒的劉父面前,況妙華仍放柔姿態,壓住心頭火,刻意表現出自己凡事都為劉心妮著想。
至於春多璦,怪只怪這女孩不該在這種「非常時期」出現,她只差一步就能坐上「劉太太」的寶座,這時候絕不容許春多璦這顆超大絆腳石擋住她前進上流社會的道路。
「我的事我自己管,妳少在那邊假惺惺⋯⋯」
就在劉心妮回嗆裝腔作勢的況妙華之際,春多璦連再多看她們一眼都不願,轉身就掉頭離去。
她沒有淚,只是頂著一張毫無血色、蒼白如紙的臉,茫然地走著。
這一切⋯⋯不意外不是嗎?是她傻,隔了二十六年還指望和當初拋棄幼嬰的女人相認。
呵,劉心妮說得對,她來此只是自取其辱。
溫少仁一邊開車,一邊焦急地和劉心妮通電話。
「所以多璦真的有去找⋯⋯找妳?那她現在去哪裡了?」
難得他主動打手機找她,那頭的劉心妮抓住機會猛講,將半個鐘頭前遇到春多璦的情形詳細和他說了一遍,末了,還嗔問春多璦為什麼跟蹤她?
急著找人的他沒多說,只敷衍道:「沒事,我現在有事要忙,改天再聊。」然後便結束通話。
才過半個鐘頭,他直覺多璦應該還在百貨公司內,就算已離開也走不遠,因此路口的綠燈一亮,他穩住焦急情緒,緊握方向盤,車子朝青原百貨公司的方向疾駛而去。
一個鐘頭前,他和她通電話,心妮和劉叔先後進來,他告訴她要掛電話,晚一點再打給她,等劉家人離開,他才發現自己並未結束通話。
再度撥打她的手機,卻一直沒人接,他打到道館,春奶奶告訴他,多璦不久前急急忙忙跑出去了,不知要去哪裡,當下他便直覺猜她應是透過手機,聽到劉叔說要去青原百貨,而萌生想去看生母的念頭。
他告訴春奶奶說,多璦和他有約,暫時安撫老人家,再度撥手機給多璦,沒想到又是春奶奶接起,說多璦糊塗把手機丟在房內未帶出門。
擔心她獨自去見妙華阿姨會有不可預期的意外狀況,他心繫著她,先交代完自己的工作後,立刻驅車出門,未料仍是晚了一步。
想到方才心妮告知的狀況,他心頭一揪,料想當時多璦一定很難受。生母不認她,還為了討好劉叔和心妮說出那些傷人的話⋯⋯
妙華阿姨這個人⋯⋯唉,連親生女兒她都能如此無情對待,難怪他爸對妙華阿姨全然沒有好感,總是不以為然的淡笑看待劉叔的新戀情。
車子在百貨公司地下停車場停妥,溫少仁由地下美食街開始尋找。他猜多璦大概沒胃口,但這裡座位多,也許她會想找個位置坐下來一人靜一靜,只可惜繞了兩圈,沒見到她。
心妮說方才她們在Rose專櫃,他便往上面的樓層再度尋找,可從一到三樓逐一檢查,還是沒看見她的身影,他正猶豫著要繼續上樓尋找,或是到百貨公司附近找人時,忽地靈光一閃,想她或許會走樓梯下樓,大而化之的個性更有可能會隨性就地坐在樓梯間。
念頭一起,他快步走向樓梯間,果然如他所料,穿著一身運動服的她,人就坐在樓梯上,頭垂得低低的。
「多璦⋯⋯」他喚了她一聲,見她沒反應,索性坐到她的身旁,輕拍一下她的肩,「多璦。」
一抬眼,見到是他,春多璦驚訝了下,但立即又悶悶不樂,「你怎麼來了?」
「我不放心妳,所以來了。」咧出一抹笑容,他伸出手臂摟上她的肩,給她更多的溫暖。
眼眶蒙上一層薄霧,她堅強忍住快決堤的淚水,對他奉送的溫暖報以大笑容。
「我可是你心目中最美的女英雄,你有什麼好不放心的?」她猜,他一定是知道了方才的情形,才會丟下工作趕過來找她。
自己又再次因私事耽誤他的工作,她心中委實過意不去,但她現在也無法故作堅強要他回去,因為她真的好希望他陪在自己身邊。
見她笑得勉強,再大的笑容仍是掩飾不了滿腹心酸,他看了更加心疼。
暫時不提方才那件令她傷心的事,他笑道:「看在我特地趕過來護花的份上,可以請我去吃頓飯嗎?地下美食街有很多好吃的。」就算她再沒食慾,還是要吃,吃點食物可以讓心情不再那麼苦悶,還可提振元氣。
她知道他不是想吃,只是想陪她吃,可惜她真的吃不下。
「少仁,我想吃冰棒,我們去吃冰棒好嗎?」
今天的天氣微涼,還沒到讓人想吃冰的大熱天,不過既然她想吃,他自然樂意配合,「當然好。」
拎高啤酒罐,春多璦又哭又笑說:「少仁,這個冰棒的口味很⋯⋯很不一樣,有⋯⋯有酒味。」
「多璦,把它喝完,如果妳生氣就大聲吼出來。」溫少仁輕喟一聲。他知道她個性堅強,但從不知她能硬撐這麼久,即使醉了,仍不輕易將心中苦悶發洩出來。
對照前幾日,她懷疑妙華阿姨是她生母,勾起傷心回憶,窩在他懷中像孩子般哭著的情況,今日她喝得爛醉如泥,到現在卻仍一個字也沒提,硬將傷心事壓抑在心底,可見妙華阿姨在Rose專櫃假裝不認識她一事,傷她有多深。
下午,他陪她吃冰棒、陪她在公園散步,晚餐後她又吃冰棒,他問她,為何這麼喜歡吃冰棒?她只笑笑說因為冰棒好吃,她想吃很多種不同口味的冰棒。
吃完冰棒,她心情仍未好轉,他提議去看電影,看一部喜劇片,希望她能大笑忘卻煩惱,但她搖了頭,突然說她想喝酒。
於是,他帶她到一家曾去過的英式酒館,舞台上有樂團表演,可惜她顯然沒有聽歌的雅興,逕自低頭猛喝酒。
一個鐘頭後,見她已有醉意,他問她要不要離開,她點頭,但上了車卻又說不想回家想吃冰棒,他只好把車子停在超商前。
她和他一起進入超商,他幫她買了冰棒,她手中卻拎了一罐啤酒。
她在車上吃著冰棒,邊吃邊掉淚,擔心渾身酒味的她回家會遭春奶奶責罵,他遂決定先帶她到旅館休息,晚一點再帶她回家。
「我沒有生氣,我今天很⋯⋯很高興,因為你一直陪⋯⋯陪著我。」她像小女孩般任性撒嬌,一顆頭往他懷中猛鑽,鑽出兩行心酸淚水。
撒嬌失敗,她無力地癱靠在寬闊的胸膛,壓抑一整天的委屈瞬間爆發,淚水潰堤,傷心的大哭起來。
「少仁,你知道嗎?小時候只⋯⋯只要我哭著要找⋯⋯找媽媽,爸爸和奶奶就會買冰棒給我吃,每、每吃一支冰棒就⋯⋯就代表我又一次沒找到媽媽⋯⋯」春多璦哽咽地哭訴,「我好希望今天我也沒找到媽媽,所以⋯⋯所以我一直吃冰棒,可是⋯⋯我吃了那麼多冰棒,為、為什麼我的記憶沒有變成我沒找到媽媽⋯⋯」
聽了她說的話,他的心揪成一團。原來不是她喜歡吃冰棒,而是另有苦衷。
人們夏天最棒的享受,竟是她找不到媽媽得到的安慰獎,以往甜又冰的安慰,今日也成了阻擋心底苦澀滋味發酵的盾牌,無奈酸楚的真相太刺人,連盾牌也沒辦法發輝它的效力。
他靜靜聆聽,摟著她、輕拍她的背,讓她將心底的委屈和痛苦一古腦宣洩。
「她⋯⋯她聽到我的名字,表情很、很詫異,她知道我是誰了,她明明知道我⋯⋯卻假裝不認識我⋯⋯」將臉埋在他胸膛,想像自己是隻鴕鳥躲在沙土裡,「少仁,我不該好奇的,我應該待在家好好孝順奶奶,奶奶才是我真正的媽媽⋯⋯我很傻對吧?媽媽就在家裡,我還跑到外面找⋯⋯」
「多璦⋯⋯」他輕喚了聲。是他的錯,是他把她想得太堅強,才會鼓勵她勇敢去面對生母,把話說清楚。即使他曾堅持要由自己陪她去,可是以她的個性,他該猜到她會衝動的獨自前往。「對不起,是我沒考慮周到,才會建議妳去。」
「不,不是你的錯。」一聽到他自責,她忙不迭抬眼搖頭,「是我太衝動。不過這樣也好,今天和她見面讓我認清了事實,就這樣吧,就當⋯⋯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什、什麼人都沒出現⋯⋯」
淚水不自覺地泛流,他溫暖的指腹一再地為她拭淚,在她心傷之際,他的關心和體貼令她加倍感到溫暖。
「少仁,不要離開我,陪著我好嗎?」她哭紅著眼央求,「在我睡一覺醒來把今天的事全忘記之前,都不要離開我好嗎?」
她的脆弱映入他眼裡,引出他滿滿的心疼,他點頭,溫柔應允,「好,我會一直陪著妳。」
俯首,他在她唇上輕印一個吻,大手輕壓她的頭,讓她靠在他胸膛安歇。
「睡吧,天亮之前,我會在妳身邊一直陪著妳。」
他溫柔磁嗓吐出的話語像令人安眠的搖籃曲,她安穩地靠在他胸膛,輕闔上眼,緩緩進入夢鄉。
夢裡,兩人坐在大樹下,他讓她貼靠在自己胸膛上小憩⋯⋯他真體貼,不論夢裡夢外都讓她倍感溫暖。
沾著淚的嘴角突然揚起一抹安心微笑,因為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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