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查看: 2201|回覆: 10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米恩-【堡主好記性(相公有問題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跳轉到指定樓層
1
發表於 2020-2-18 00:25:30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堡主好記性(相公有問題之一)》作者:米恩

他做了一件全天下男人都不會做的蠢事──
休了妻子,讓她與情郎再續前緣!
可有什麽辦法?打從十年前,他就無法抗拒她的淚眼,
即使十年後重聚,她早已忘了他,他也捨不得她不開心,
只是……原以為娶了她後,自己呵護備至的餵食、陪睡,
會讓她從私奔未成的惡夢中醒轉;
以為自己的關心和疼惜,會讓她忘了另一個男人,
甚至……或許會因朝夕相處而對他生出一點愛,
結果,顯然是他忘了愛人不是那麽輕易就能被替換的道理,
所以就算再不舍,他也只能替她尋回情人,
並放開她的手,用自己的遺憾成全她的幸福,
不過……他不是已經放了她嗎?
為何她現在會出現在他床上,還光著身子……

喜歡嗎?分享這篇文章給親朋好友︰
               感謝作者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
發表於 2020-2-18 00:25:5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提親」李子淵被好友的話嚇得手中一杯茶險些灑了出去。

  他有沒有聽錯?

  挖了挖耳,他又問了一次,「你是說,你要派人到柳家提親?要娶柳飛雪?」

  「嗯。」展少鈞品著手中的上好龍井,輕頷首。

  「你瘋了不成」李子淵這下可不管茶灑了沒,急忙扔下瓷杯,沖到展少鈞身旁的紫檀木椅坐下,「你沒忘了今兒個在醉茗樓聽見的話嗎?那樣的女人哪還能娶?」

  「有何不能?」放下白玉瓷杯,展少鈞好整以暇的看著他。

  「什麽你—」李子淵強壓下翻白眼的衝動,深吸了口氣,好好的、平和的重複他們倆今日上醉茗樓用膳時所聽見的話。

  「那柳家姑娘為了情郎私奔的事傳得滿城風雨,她不僅在私奔當夜慘遭拋棄,還被自幼訂下親事的趙府給退了親,這樣的女人就算不是殘花敗柳也沒了名節,更何況她還瘋癲了,你就行行好,別去蹚這池渾水吧。」

  柳飛雪,一個兩年前在杭州城敗壞門風、讓父母顏面掃地的女人。

  據說她五官清麗而精緻,膚白細嫩猶勝雪,身段曼妙玲瓏,眼波流轉柔如春江,除此之外,這位江南第一美人還氣質出塵,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刺繡女紅亦然。

  打從她及笄,登門提親的媒人就從未間斷過,上至皇親權貴、下至富賈貴族,無一不想摘下柳家這朵嬌花,若不是柳老爺早已為女兒和趙府大公子趙仁貴訂下娃娃親,恐怕柳家門檻早被前來說媒的媒婆們踏為平地。

  誰知就在趙府即將過門迎娶的前三日,柳飛雪竟失蹤了。

  大婚在即,新娘子卻平空失蹤,這讓柳家二老著急得愁容滿面,要家僕們日夜不眠地趕緊找人。

  還怕這事傳到趙府會壞了兩家的情誼,也怕壞了女兒清譽,柳老爺便下令對外散佈女兒染上風寒,臥病不起的消息,藉此緩下婚事,並讓府中眾人對女兒逃婚一事三緘其口,不得洩露。

  誰知,這秘密在某日清晨教人給揭了。

  找著柳飛雪的,是一對每隔數日便會上山砍柴的老夫妻。

  他倆在行經山神廟時,發現了昏厥在地的柳飛雪。她渾身滾燙、高燒不退,老夫妻趕緊將她送下山救治。一路上柳飛雪雖然昏迷,卻不時逸出囈語,口齒不甚清楚的喊著「為什麽?為什麽你沒來接我……」諸如此類的話語。

  柳家小姐天仙般的姿容誰沒見過?加上當日發現她時,她手中緊抓的包袱及不斷重複的話語,不僅讓柳老爺的謊言被戳破,更意外發現柳飛雪並非單純逃婚,而是打算與情郎私奔。

  這消息一傳出,在杭州城揚起了軒然大波,百姓議論紛紛,柳飛雪登時從大家閨秀淪為不知廉恥的女人,而趙府也因此派人退了這門親事。

  這事帶給柳家極大的打擊,不僅影響到柳飛雪的閨譽,還波及柳家家業,那陣子柳老爺心力交瘁、疲於奔命,急著挽救產業,也急著為女兒再覓良緣。

  可名聲敗壞的女子,就算面貌再嬌美動人也無人願意娶為正妻,只肯讓她入門當妾,然而就在柳老爺好不容易又說得一門親事時,柳飛雪卻突然手持刀刃出現在廳堂裡,揚言寧可一死也不願嫁任何人,話畢,刀一揚,便朝自個脖子抹去,當場血流如注,嚇壞了一廳子的人,若不是及時救治,恐怕早已香消玉殞。

  自此,無人敢再上柳家求親,而柳飛雪已經夠慘的名聲也又添上一條瘋癲。

  這雖是兩年前的事,但今日是當初和柳家結為親家的趙府大公子娶妻之日,所以這樁陳年往事才又被眾人翻出來嚼舌根,恰巧讓南下杭州的展少鈞聽個正著。

  「無論她是殘花敗柳也好,是瘋癲也罷,柳飛雪我是娶定了。」墨黑雙瞳閃著堅定無比的光芒,展少鈞宛如立誓般的宣告。

  「你—」李子淵張口結舌,看著毫無懼色的義兄,彷佛瘋癲的人是他,而不是柳飛雪,「大哥,你真瘋了嗎?」

  「我沒瘋。」斜睨他一眼,展少鈞開始翻閱手中帳本,「明日一早我就上柳府提親,我要柳飛雪成為我展少鈞唯一的妻。」

  「妻?你要娶她為妻」又是件讓他五雷轟頂的消息,李子淵這次真被嚇壞了。「你有沒有搞錯呀?你要納她為妾我都覺得不妥了,現在還要娶一個瘋癲女子為妻,讓她當怒風堡的堡主夫人,這點我絕對不能接受!」

  在北方擁有上萬駿馬和牛羊的怒風堡,是展少鈞一手創立的,靠著他的經商頭腦及慧眼獨具的天賦,讓他在短短五年間成了北方第一霸主。

  怒風堡專精馬匹的培育與販賣,一匹上品良駒要價千兩至萬兩間,養育出的馬匹健壯神氣、體態優美且溫馴聽話,可謂行中翹楚,無人可及。

  除了販馬之外,怒風堡也由西域引進絲綢、瑪瑙、流璃等上等物品販賣,但真正與馬匹齊名的,則是皮草。

  由展少鈞親自率眾上山狩獵,所得的皮草件件色澤滑亮、毛色均勻,堪稱極品。想當然耳,這樣一件得來不易的皮草要價不菲,除了進貢朝廷外,沒有千兩身家,可是連一件次等狐毛披風也買不起。

  在短時間內崛起的展少鈞年僅二十五,身材頎長,面如冠玉,一雙濃眉斜飛入鬢,雙眸炯炯如煦日,鼻樑高挺,厚薄適中的唇無時無刻不揚著笑,看似文弱實則隱含霸氣,渾身散發的威嚴教人心生敬畏。

  光是俊逸非凡的外貌便可招來滿坑滿谷的姑娘投懷送抱,更遑論他那富可敵國的雄厚資產,就連當今聖上也頻頻暗示要將自家女兒許配於他,沒想到他多次婉拒皇上美意,推稱無意太早娶妻,卻在行經杭州城時,決定迎娶一個瘋婆子

  這會不會太離譜了?

  「記住,若是沒你口中的瘋癲女子,也不會有今日的展少鈞。」展少鈞自襟懷拿出一方手絹,眸光泛柔。

  雪白手絹繡著色澤嫩綠的柳枝,柳枝下方則用銀線單繡了個雪字,若不是因為手絹用金線綴成的邊緣微微破損,教人瞧出歲月的痕跡,恐怕沒人會說它是條舊手絹,由此可見主人對它的愛惜。

  「什麽」看著義兄愛憐的目光,李子淵臉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好半晌才把話問出口,「你是說……當初救你一命的女人,就是柳飛雪?」

  「沒錯。」收起手絹,他繼續查看手中帳本。

  「怎麽會有這麽巧的事……」

  沒想到十年前救了展少鈞一命、讓他心心念念至今的女子竟會是柳飛雪?如果是這樣,那他便沒了反對的立場,就算柳飛雪真是個瘋女人,他也得認命的喊聲嫂子了。

  唉聲歎氣之際,李子淵也想起件事,一雙濃眉倏地攏起,「等等,就算你非娶柳飛雪不可,但也不該在此時,你明知道怒風堡近來不太平靜。」

  怒風堡最近遭到恐嚇,飼養的牛群及羊群接連遭人毒害,損失超過千兩,使得堡內人心惶惶,就怕水井也讓人下了毒,終日不得安心。

  雖然下毒者很快被查了出來,但抓著的不過是些小嘍羅,不是牙一咬自我了斷,便是在關進牢房的次日教人殺害,換言之,這些不過是被雇用的殺手,在幕後主使者未揪出之前,怒風堡是一日也脫離不了這些倒楣事。

  他們這趟南下是私下出堡,若他執意在這時期迎娶,不但自曝行蹤,還有可能引來殺身之禍。

  緊盯帳本的展少鈞動作一頓,抬眸看向他,「我知道,但我無法看她繼續被那些流言蜚語傷害,早點迎她過門,對她而言是最好的保護。」

  敗壞門風的柳飛雪若一躍成為北方霸主展少鈞之妻,就算想嚼舌根也得看惹不惹得起怒風堡。

  「就算是為她著想,也要顧全大局。別忘了,這魚兒好不容易才上勾,可別為了一名女子而攪亂湖水、嚇跑了肥魚。」李子淵提醒。

  那主謀狡猾非常,要是讓他得知展少鈞為了此事而查到杭州來,恐怕會連夜逃命,魚線也就這麽斷了。

  「別操心,我保證,他非但不會跑,還會自己露出馬腳。」闔上帳本,他神色一凝,掛在嘴邊的和煦笑意轉瞬間變得冷酷無情。

  看他變了臉,李子淵這才鬆開緊擰的眉頭,問道:「你查出是誰了?」

  「是。」展少鈞執杯啜了口涼透的茶水,又什麽也不說了。

  「喂,別跟我賣關子。難不成真讓他毒害這次要出貨的馬匹?」李子淵沒好氣的瞪著他。

  怒風堡這次接到的恐嚇信,內容張狂的要求他們必須退了與雷家堡的交易,否則就要殺光那一千隻的上等好馬。

  「那些馬一匹也不會少,他若不怕死就儘管來下毒,只要他敢來,我便有法子逮他。」負手站起,眺望著窗外斜暉,他自信的說。

  「小姐、小姐……大事不好了!」細碎的腳步聲由遠至近,嚴喜樂沿途喳呼著狂奔。

  圓潤的身子轉過彎彎曲曲的長廊,直奔至與水榭相連的亭閣,毫無意外的找到她家小姐。

  「小姐,糟、糟糕了!」她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哪知她家小姐一雙美目仍然直望前方,壓根沒聽見她的呼喚。

  嚴喜樂著急的伸手拉了拉她,「小姐呀,別發愣了。」

  被這麽一扯,柳飛雪渙散的目光這才慢慢回神,如夢初醒般看著眼前焦慮的圓臉,「喜樂?怎麽跑得滿頭大汗,有事嗎?」

  「有,而且是天大的事!」

  嚴喜樂擦擦汗珠,吱吱喳喳的說著她方才不小心偷聽到的大事,「小姐,前廳來了一票人,說是來向小姐提親的,老爺不允,沒想到那媒婆也不離去,正在前廳說服老爺呢。」

  柳家上下仍對兩年前柳飛雪自刎一事心有餘悸,尤其柳老爺更為自責,心疼難受了好些時日,自此後別說是沒人再上柳家提親,就算有,他也會回絕,以免憾事重演。

  誰也沒料到久未有人來府中走動的柳家,今日竟又來了媒婆,後頭還跟著一大票人馬,拉著一車又一車的綾羅綢緞、黃金珠寶等豐厚聘禮,一路由城東來至城西的柳府。

  這陣仗可嚇傻了不少路人,人人都當這貴重的聘禮該是送到城內有錢有勢的王縣令府中,給王家千金提親之用,孰料竟是送往家道中落的柳家,而且還是向柳飛雪那瘋婆娘下聘。

  「提親?」粉唇輕掀,柳飛雪訝異問道:「他是外地人嗎?」

  只要是道地的杭州人,無人不知她柳飛雪的爛名聲,更何況這陣子因為趙仁貴娶妻之事,她那些不堪之事也再度被傳得沸沸揚揚,就算是外地人,也該多少耳聞了她的「輝煌事蹟」。

  換言之,正常的男人都不會上柳府提親,除非那人是個傻子。

  「據說派人來提親的是怒風堡堡主,雖然是外地來的,卻是個土生土長的杭州人。」嚴喜樂毫不吝嗇的把僕人之間的小道消息分享給小姐聽。

  「怒風堡?」柳飛雪蛾眉輕顰。

  怒風堡的大名她是知道的,只是這樣的大人物,怎麽會看上她呢?

  「小姐,該怎麽辦啊?對方執意要娶你,老爺好說歹說都推不了,那媒婆像是鐵了心要說定這門親事,和老爺僵持了一個上午呢。」想起前廳那情景,她忍不住皺起圓圓的臉蛋。

  她是唯一知道小姐兩年前私奔內情的人,也明白那事帶給她家小姐多大的傷害。小姐沒瘋,只是太愛一個人卻遭到背叛,繼而不願再付出真心,寧可終生不嫁,也不願再嚐情愛。

  「我明白了,走吧。」沉吟了會,柳飛雪站起,率先步出亭閣。

  「咦?」嚴喜樂傻愣愣的看著那搖曳生姿的背影,不明所以的追了上去,「小姐,你要去哪呀?」

  「到前廳。」柳飛雪步伐輕盈,悠然的轉過長廊。

  「前廳」嚴喜樂嚇得瞪大眼,腳步急促起來,想擋住她的去路,卻又沒那膽量,只好在後頭急嚷。「小姐到前廳做啥?你、你可別亂來呀……」

  「放心,我只是去瞭解情況,不會再犯傻了。」柳飛雪輕聲安撫,明白她在操什麽心。

  她雖知自己不是個聽話的女兒,卻也不能不孝。在見過爹娘為她自刎一事傷心欲絕後,她便立誓,無論如何都不能再做出惹爹娘傷心的事。

  「那就好,這樣喜樂就放心了。」嚴喜樂這才松了口氣。

  不一會柳飛雪便走出花園,步出長廊直朝大廳走去。

  「我說了不允就是不允,就算你說破嘴也是沒有用的!」

  才踏進內廳,就聽見爹爹嚴厲的拒絕。她躲在珠簾後頭,探出螓首偷瞧大廳狀況。

  只見坐在主位上的父親,正和穿著大紅衣裳的媒婆僵持不下。

  「柳老爺呀,柳小姐都十九了,已經是個老姑娘了,再不嫁,恐怕這輩子就嫁不出去嘍。」媒婆不嫌累似的,持續遊說眼前頑固的老頭,「可咱們展堡主不但不介意她的年紀與過往,願意迎她為妻,這可是天上掉下來的喜事,你該滿足了,別再推三阻四的。」

  說實話,她也實在不懂那展少鈞為何非娶柳飛雪不可。一個閨譽盡掃的瘋女人,哪裡值得他這般對待,不僅要娶她為正妻,還派人送來豐厚聘禮?

  要不是看在他付了大筆媒人禮給她,交代她非說成這門親事不可,她才不願上柳家找穢氣。

  「女兒是我的,就算我要養她一輩子也不幹你們的事!」柳老爺面色鐵青,只差沒叫人拿掃帚來趕人。

  「話不能這麽說,先別提貴府這兩年來所經營的酒肆、布坊接連關門大吉,就算柳老爺有能力養女兒一輩子,也要想想您二老百年之後該怎麽辦吧?姑娘家終究還是得嫁人,將來就算沒了爹娘,也還有丈夫能夠依靠啊!」

  她說的可是實話,一個婦道人家不嫁人還能做啥?而且還是柳飛雪這樣的殘花敗柳,有人肯娶就該偷笑了,哪還有拒絕的道理?

  更別說柳家的生意一年不如一年,因為柳飛雪那些不堪的過往教人不齒,沒人肯到柳家經營的產業光顧,讓曾經富賈一方的柳家沒落到僅剩一些地租可收,最後的一間絲綢坊也已如風中殘燭,照這情景看來,恐怕撐不了多久,到時別說是養女兒一輩子了,可能連糊口飯吃都有問題。

  「你—」柳老爺氣得拍桌站起。

  「爹。」柔嫩嗓音突然揚起,柳飛雪掀開珠簾自後廳走了出來。

  聽見女兒的叫喚,柳老爺的臉色稍微和緩了些,「飛雪,你怎麽來了?」

  「聽說有人來提親,女兒便出來看看。」輕掃了眼地上數十箱的稀世珍寶,她來到父親身旁,幽幽地看著他。

  她發現爹爹老了,白髮橫生、皺紋滿面,以往總是和藹可親的面容,不知從何時開始變得沒有笑容,眉間也總是攏著深刻的痕跡,雙眼佈滿憂愁。

  是她吧。是她害了爹娘,也害了柳家,因為她的緣故,才讓爹娘被人恥笑而抬不起頭。

  「沒,沒人來提親,爹爹早拒絕了。」大手一揮,柳老爺示意家僕趕人。

  女兒自刎一事歷歷在目,即便已過兩年,她那佈滿淚痕的臉龐仍讓他心裡發顫,就怕舊事重演。

  這念頭一起,花白的眉擰得更緊了,聲音也變得急促。「來人,把這禮給我扛出去,退了。」

  「柳老爺,這—」

  「等等。」

  媒婆焦急的大嗓門和柳飛雪輕柔的嗓音同時響起,制止了拿著木棍準備趕人的家僕們。

  「飛雪?」柳老爺不解的看著女兒。

  柳飛雪拍拍爹爹的手,抬眼看著媒婆柔聲道:「請回去轉告展公子,這聘禮柳家收下了,大婚的日子就勞他挑選了。」

  三日過後,柳飛雪出閣,風風光光的嫁給展少鈞,成為怒風堡的少奶奶,也重新成為杭州城茶餘飯後的閒聊對象。

  門窗上,貼著大紅喜字,床上,鋪著鴛鴦枕和龍鳳繡被。

  一身鳳冠霞帔的柳飛雪靜靜坐在喜被上,美目無神的盯著眼前的一片紅,心緒飄忽,彷佛今日成親的並不是她。

  陪嫁至展府的嚴喜樂也靜靜站在一旁,一張圓臉皺得像顆包子。

  今夜是她家小姐大喜之日,她卻是半點欣喜的感覺也沒有。

  「小姐,你為何要嫁?」憋了許久,她終於問出自己整整想了三日的問題。

  即使小姐端坐著不動分毫,但她仍可輕易猜出小姐此刻的漫不經心。

  明明不想嫁,卻執意要嫁,這矛盾的心態任她想破了頭也猜不出。

  「女子終究得嫁人不是嗎?」隔著紅蓋頭,柳飛雪淡淡的說。

  這話,是說給丫鬟聽,也是說給她自個聽。

  這兩年來她想了很多,不再一逕地沉溺於哀傷裡,自私的認為被拋棄的她是這世上最可悲的人。

  她的無知與自私已帶給柳家太多困擾,爹娘就她這麽個女兒,她不該再讓他們操心。

  她出嫁,對柳家而言是件好事,不但有豐厚的聘禮得以重整柳家產業,也能斷了那些蜚短流長,讓爹娘能抬起頭做人。

  「話是這麽說沒錯……可小姐能忘嗎?忘了沈公子?」

  嚴喜樂一直知道小姐沒忘記沈昱修,那個慫恿小姐私奔,卻又讓她癡等一夜的男子。

  可即使那男人拋棄了小姐,小姐卻仍沒法子忘了他,就算小姐不說,她也知道小姐還在傻傻的等待,等待一個不要她的男子回來接她。

  聞言,柳飛雪身子一晃,蔥白的纖指揪緊,嗓音略帶淒苦的說。「忘不了又能如何?我終究還是嫁了人。」

  是啊!就算她真的忘不了又能怎麽辦?對一個棄她於不顧的男人,她還能奢望些什麽?

  「小姐……」嚴喜樂為她的癡心及執著心疼不已。

  「別提了,都過去了,今兒個是我的大喜之日,你怎麽哭哭啼啼的?」柳飛雪輕斥,不願回想那絞痛她心的往事。

  「沒錯。」嚴喜樂連忙抹去淚水。

  「今夜是小姐……不,是夫人的洞房花燭夜,咱們不說那些惹人心煩的事。」

  洞房花燭夜……

  這話提醒了柳飛雪,她成親了,由今夜起,她的床,將會多出一個人。

  思及此,總是淡然的心瞬間緊繃起來,出閣前,娘親教導的閨房之事躍上腦海,讓她惴惴不安。

  喀咿一聲,喜房的門猝然被人推開,來者正是身穿紅蟒袍的新郎官。

  嚴喜樂伸長了頸子朝房外探了探,發現除了展少鈞外,並無他人,當然也沒有前來鬧洞房的賓客。

  怪哉,這麽靜悄悄的,婚娶當夜不該是最熱鬧的嗎?

  「老爺。」她彎身行禮。雖然困惑,但還是為兩人盛滿酒,又要人送上甜湯、甜糕及飯菜,而後準備為小姐卸下鳳冠與嫁衣。

  「可以了。」展少鈞手一揮,示意她退下。

  嚴喜樂呆了一會兒,「老爺,奴婢必須給夫人更衣。」

  「我來就行。」醇厚溫和的聲音裡有著絕對的權威。

  嚴喜樂一怔,隨即臉一紅,不敢違逆,匆匆福身行禮便告退離開。

  貼身婢女離去的腳步聲讓柳飛雪更緊張,擱在腿上的雙手不自覺纏握得更緊。

  只剩兩人的喜房沉寂無聲,僅有沉穩的腳步聲緩緩朝床榻靠近。

  一步接著一步,終於,在足音停止的同時,遮掩著柳飛雪容貌的蓋頭也被來人揭下。

  一直低著頭的柳飛雪望著落在眼前的錦鞋,幾乎是屏著氣息將目光上移,隨即對上那兩潭幾不見底的深泓。

  這就是她的夫君嗎?

  先不論他的品性如何,光是這般出眾的外貌就足以令她震撼不已。

  他五官輪廓很深,如刀削斧劈,眼神蘊含光華、神采飛揚,厚薄適中的唇,在燭光搖曳之下泛著淡淡淺笑。

  一身紅袍的他就這麽站在她面前,身上隱隱散發出的氣度教人心折。

  這樣非凡的氣質,令她十分詫異。

  在未見著他之前,她一直以為娶她之人若非身上有缺陷,便是容貌異於常人。

  她並非以貌取人,而是認為像他這般出色的男子,斷不可能會向她提親,畢竟自己的身價在哪,她極有自知之明。

  展少鈞的黑眸裡滿是眷戀,鎖著眼前美麗動人的容顏,見著了久違的柔美臉龐,令他心中激昂不已。

  纖細精緻的五官上鑲嵌著一雙翦水大眼,細如凝脂的肌膚柔白賽雪,挺直小巧的俏鼻、鮮紅欲滴的櫻唇以及彎彎黛眉……

  十年的時日使她出落得更加亭亭玉立,一如他心中想像的嬌豔絕美。

  唯一不同的,是那雙美目不再盈滿天真,而是攬著令人心疼的輕愁,兩頰邊的淺淺梨窩亦不再深陷,從前總是揚著大大笑靨的唇角也變得毫無笑意。

  她仍是他認識的柳飛雪,卻陌生得像是換了個人,就像少了靈魂,徒剩柳飛雪樣貌的空殼子一般。

  「飛雪,我的娘子。」他嗓音嗄啞的說。

  天知道這一刻對他而言是多麽的珍貴,因為他的退讓,讓心愛的女子憔悴至此,慶倖的是,現在她還是成了他的妻,讓他有彌補她的機會。

  一聲娘子讓柳飛雪渾身一震,狠狽的斂眉垂睫。

  一直以來她都認定這聲娘子只有一人能喚,從沒料想這親密的稱謂竟會由第二個男人口中喊出。

  即便不想,但木已成舟,她柳飛雪終究成了別人的妻。

  「相公。」她低著嗓輕喊,兩個字,包含了她的怨和悲。

  怨恨她心底那男人的拋棄,悲淒她心底仍放不下對那男人的想念。

  聽出她語中的冷淡與漠然,展少鈞不以為意,拉著她略微冰涼的小手來至桌前,端起斟好的酒杯放在她手中,接著勾起她的手率先飲下。

  柳飛雪呆了一會,才匆匆跟著喝下手中的交杯酒。

  「咳咳!」入喉的那股辣勁嗆得她輕咳出聲,一張雪白臉蛋迅速染紅。

  「餓嗎?」男人的大手輕緩的替她拍背,愛憐的問。

  柳飛雪身子一僵,因為背上那即使隔著衣裳也能輕易感受到的熱燙,她抑著閃躲的念頭,搖搖頭,「我不餓。」

  看著她紅豔的臉龐,展少鈞抬手摘下她頭上鳳冠,眸中閃著深沉的慾念。

  隨著鳳冠卸下,柳飛雪僵硬一天的雪頸也終得放鬆,但心卻重重一沉。

  看著他將鳳冠放至妝前,起身解開衣袍,一件接著一件,腰帶、紅袍、鞋襪……直到他黝黑精壯的體魄緩緩顯露在燭火下,她才意識到他們等等要做的事。

  小手緊抓衣角,她驚慌的撇開目光。

  天,這便是男人的身軀嗎?這樣的高大,這樣的懾人。

  「啊—」身子突然騰空讓柳飛雪驚叫出聲,雙手急忙攀上對方,「你、你要幹麽?」

  「圓房。」他說。

  吹熄了燭火,他抱著她,筆直朝床榻走去。

  柳飛雪粉臉嚇得慘白一片,整個人僵直成木,環在他頸項的十指又繞成了麻花卷。

  她沒有拒絕的理由,卻也沒有新嫁娘的喜悅,有的只是一片茫然與不由自主的排斥。

  展少鈞將她輕放在軟榻上,脫去了她的紅繡鞋與羅襪,放下紅紗帳,大手探向她胸上的繡扣—

  「等等!」身子一縮,柳飛雪十指緊抓身上嫁衣,臉色惶恐。

  他俊眉微挑,收回撲空的掌,詢問的望著她。

  咬著唇瓣,她語帶懇求,「可、可不可以不要?」

  她知道不該這般請求,但她真的沒辦法和一個她不愛的男人裸裎相見。

  盯著她局促不安的小臉,展少鈞不意外聽見這樣的請求。他沒回話,僅以行動答覆,大手拉下她微顫的手,開始脫去她身上繁重的衣物。

  望著身上一件又一件的衣物被拋落在地,柳飛雪的一顆心隨之蕩到穀底,被他輕壓至喜被上的手握成了拳,強忍著想推開他逃跑的慾望。

  不一會,她身上只剩一件小得可憐的兜衣和褻褲,粉潤的肩、纖細的腰、修長的腿全暴露在月光下。

  她雙手環胸,不知心底一閃而逝的情緒是羞憤抑或不甘,只知即便她雙眸閉得死緊,仍可輕易感受到那兩道熾熱非常的目光正注視著她。

  展少鈞俯身以唇輕刷過她細滑的肩,這突來的觸碰引發身下人一陣輕顫,嬌軀更在刹那成了石塊。

  她的反應讓他掠奪的動作一頓,幽幽的凝視身下那佈滿紅霞的驚恐臉龐。

  他知道這反應絕不是害臊,也明白她雖點頭下嫁,並不代表她心甘情願,她的心還擱著一個人,在她心底只容得下一人的位置,而那人,不是他。

  傾身在她光潔的額烙下一吻,展少鈞拉起喜被覆在兩人身上,翻身躺至她身旁,輕道:「睡吧,今日你也累了,早點歇息。」

  溫熱聲息拂過她耳畔,他擁著身邊人僵硬的柳腰,深凝了她好一會才閉上雙眼,掩去眼底的那抹苦澀。

  柳飛雪不禁錯愕。

  就這樣不是說要圓房嗎?

  即使心中百思不解,她也沒笨到問出口,只是靜靜躺著,直到吹拂在她眼睫上的溫熱氣息變得和緩,她緊繃的身子才鬆懈下來。

  她一點一點的睜開雙眸,那近在咫尺的俊雅容顏果真正斂目入睡,一動也不動。

  看著他熟睡的面容,柳飛雪暗籲口氣,心裡揚起逃過一劫的慶倖。

  成親的第一夜,她很開心是在這樣的情形下度過,雖說不應該,但她真希望往後的每個夜晚,都如同今夜一樣安然。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3
發表於 2020-2-18 00:26:1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人逢喜事精神爽這話,真不知套在你身上是合不合用。」議事廳裡,李子淵蹺著二郎腿,吊兒郎當的半躺在窗櫺旁的軟榻上,俊眸深究的盯著埋首在一堆帳本中的男人。

  持筆書寫的手一頓,展少鈞抬眸睨向他,「此話怎講?」

  「你新婚不過一個月,有心愛的娘子不抱,成天往這議事廳跑,要不是明白你對柳飛雪的深愛,我真會認為你不過是娶了個無關緊要的女人回府當菩薩供看。」拈了桂花糕入口,李子淵涼道。

  從沒見過有人這麼冷落新婚嬌妻的,就算是依媒妁之言成親的夫妻,也沒他展少鈞來的無情。

  忙歸忙,也該和新婚妻子一同用膳增進情感嘛,可他展大堡主由早至晚都在這議事廳裡忙公務,徹底漠視他用八人大轎娶進門的嬌妻,若不是他提過,他還真懷疑那住在「水榭苑」的女人究竟是不是他苦戀十年的柳飛雪。

  展少鈞眉角一抿,諷道:「這事不勞你費心,我今日找你來,可不是為了討論我的私事。」

  李子淵恍若未聞,興致不減的繼續探究,「公事私事都是事,我雖不若外頭那些人喜愛道聼塗説,但基本的好奇心還是有的,對讓大哥愛了十年、盼了十年的柳飛雪,我可是好奇得緊呢。」

  展大堡主公務繁忙,他可不,反之還閑得很,非常樂意去探望那無緣見上一面的嫂子,若不是礙于義兄的警告,他早去一探江南第一美人的嬌顏了。
  
  「你少管閒事。」扔了個白眼給他,展少鈞擺明瞭不想多談。

  他並非不想陪伴她,只是她眼底的疏離與防備教他難以親近,如果可以,他當然樂意與她朝夕相處,只不過他很清楚,在柳飛雪心結解開之前,這些不過都是他的妄想。

  「好吧,不談私事咱們談公事,你找我來有何貴事?」既然不願多說,那便別說,他明白義兄心裡的苦,方才一番話不過是同他開開玩笑,他哪會不曉得這男人十年來心裡想的、念的,都是柳飛雪一人?如果可以,他應當也不願是現在這般「相敬如冰」的模樣。

  「關於這次怒風堡下毒之事,」展少鈞來到他面前的黑檀木椅落坐,神色認真,「我査出是江家寨寨主江橫山所為。」

  昨夜探子回報,教唆人下毒的最終源頭已査出,正是江家寨聘請的保鏢。

  李子淵一聽,連忙坐直了身,收起渴不經心的態度,激動地道:「那太好了,報官抓人了嗎?」

  「無憑無據如何抓人?」就算真報了官,恐怕也會被江橫山用錢給擺平,「何況那江橫山也不是省油的燈,絕不會輕易露面。」那傢伙老奸巨猾,想引他親自動手,必須要有足夠的誘因,否則要人贓俱獲,難矣。

  「那你打算如何是好?」李子淵濃眉擰起。

  難不成真要讓江橫山毒死那一千匹良駒才算有憑有據?才能報官抓人?這代價未免也太慘重了些。

  「要麻煩你幫忙放個消息。」眼眸閃過一抹精光,展少鈞淺淺地笑了。

  「什麼消息?」他拉尖雙耳,等待他的對策。

  「就說此次要交至雷家堡的一千匹馬裡頭,有兩匹紫玉馬,且正好一公一母。」展少鈞那抹溫和的笑意隱隱摻著一絲陰謀味。

  「紫玉馬?」李子淵困惑的偏頭思索,半響,那顆聰穎的腦袋便揣測出此舉用意,遂撫掌大笑直贊。「這招好!借刀殺人,不動一兵一辛,夠狠。」紫玉馬屬怒風堡所有,是展少鈞所培肓出的新馬種,可日行千里、夜行八百,是難得的良駒,數量更是希罕少見。

  此馬乃是先朝西域貢馬與展少鈞於大漠一帶抓捕來的野馬培肓而出的後代,通體雪白隱泛紫光,故取名為紫玉馬。

  一年只出一胎的紫玉馬培肓困難,初生期間易夭折,堪稱稀世珍寶,是識貨之人處心積慮想獲得的好馬,當然,這其中也包含同樣以販賣及飼養馬匹起家的江家寨。

  能得一公一母,正好得以繁衍後代,江橫山得此消息,定不會放過這劫馬的好機會。

  只是外人並不知這紫玉馬是不得在市上流通的,因這稀世品種只能販至皇室,僅有皇家成員得以騎乘。

  這事是件秘密,而展少鈞正是以此作為陷阱,挖了坑讓江橫山跳,只要他真來盜馬,就等著犯下盜取皇室物品的重罪。

  他明白展少鈞想以這假消息引蛇出洞,但一一

  「你怎知江橫山會親自出手?」這是重點,倘若江橫山一如以往地派出手下行動,可就白費心機,不僅引不出蛇,還可能打草驚蛇,讓他察覺怒風堡要對付他。

  要知道,此次若抓不到他,往後要再擒,便是難上加難了。

  「他會。」展少鈞眸光熠熠,「要在一千匹馬中找到紫玉馬可不容易,若沒有點眼力與經驗判斷,是不可能輕易找著的,依我之見,江橫山必會親自劫馬。」

  有幸見到紫玉馬的人少之又少,大部份人只知此馬毛色白似雪,與尋常馬兒無異,只有少數人知曉紫玉馬于馬背及馬腹的毛髮上有淡淡的紫斑,而這少數人之中,江橫山便是其一。

  所以他篤定江橫山會親自盜馬,畢竟這千載難逢的機會他是不可能會放過,何況他最終目的仍是要怒風堡交不出千匹良駒,好讓江家寨得以接下雷家堡這筆龐大訂單,因此他定會在紫玉馬到手之後,灑下毒藥殘殺剩餘的馬匹。

  到時他只要和官兵守株待兔即可,不費吹灰之力便能將他送入大牢。

  「這招真是高呀。」李子淵嘖嘖稱奇,心裡忍不住為江橫山哀悼。他似乎已能預見江橫山肯定會如義兄所言動作,然而只要他一有動靜,便只有死路一條。

  怪不得人們常說,會咬人的狗不叫,何況是展少鈞這披著羊皮的狠?惹上他,註定招來一身腥。

  「既然事情有了進展,咱們回堡的時間是否也該延一延?」李子淵問。

  他們原先預計于十日後起程回怒風堡,現下卻教江家寨這事給誤了時,若是要延後返堡時辰,他得捎封信回去知會一聲。

  「是要延。」展少鈞站起身,朝門廊走去,望著遠處層層交疊的山巒,他緩緩道:「我估計最快一年後回堡。」
  
  ***
  
  柳飛雪從沒想過嫁為人婦之後,老天爺會重新眷顧她,讓她心底的願望一一實現。

  爹靠著那一筆豐厚的聘金重整家業,以往關門的酒肆與布莊一一重新營業,也托展少鈞的福,從前那些對柳家嗤之以鼻的權貴商賈們又開始上柳府走動,想藉由柳家的關係攀上怒風堡。

  有目的的接近雖讓人不悅,卻也讓爹娘重得該有的尊重,至少,沒人敢再正大光明的在他們面前議論她、說怒風堡當家主母的一句不是。

  除此之外,她成親後的日子變化並不大,頂多是夜晚多了個人同榻入睡,那人自然是她後半輩子的天,她柳飛雪的丈夫。

  成親至今已過一個多月,他們一直沒有圓房,是對有名無實的夫妻。

  展少鈞娶她,卻沒碰她,除了就寢前定要在她額上烙下一吻及攬著她入睡外,未再有更深入的舉動……比如像洞房花燭夜那晚卸去她身上衣服那般。

  她見到他的時間不多,除了夜晚,她幾乎沒在白日遇過他,就連清晨他也總比她早起。

  然而他就寢的時刻也不一定,常常在她沉睡時才靜悄悄的回房。

  她會知道,是因一覺_來,身旁那微陷的床榻以及上頭溫熱的觸感。她不知道展少鈞娶她究竟是為何,柳家家道中落、沒財沒勢,與柳家結為姻親只有壞處沒半點好處,更別提她在外頭的名聲,是一個僅比勾欄院內的姑娘好一些的女人。

  若說是要為他展家傳宗接代,他們卻又是對有名無實的夫妻……算了,姑且不論展少鈞心裡怎麼想,至少她是開心的,這樣的婚姻生活對她而言非常的愜意。

  「夫人……夫人……」嚴喜樂歎了口氣,使勁的扯著主子的衣擺。

  她家小姐就算由柳家千金揺身一變成了怒風堡的少夫人,那恍惚神遊的性子仍然未變,總要她喚上四、五聲才會有所回應。
  
  「嗯?」思緒被打斷,柳飛雪戀戀不捨的調回眺望遠山的目光,看向她,「你叫我?」

  不知展少鈞是有意還是無意,竟在她娘家附近買了幢宅第,她的大家與娘家就在對門,近到她只消走上三、五步就能回到娘家探望爹娘。

  這點固然教她心喜,但更令她愉悅的,是這兒與她在娘家所眺望的景色一致,一樣能由府中的涼亭看見遠山上的山神廟。

  「是啊。」小姐已嫁作人婦,她自然得改口稱夫人,但她家夫人顯然很不習慣,從前她喚小姐時只需喊個三、四聲就能得到回應,現在喚夫人少說也得要叫個五、六次,累死她了?

  「有位李公子找你,說是有要事請求。」柳飛雪秀眉一挑,斷然拒絕,「我不想有人打擾,打發他走。」

  她每日最愛的事便是坐在涼亭望著遠遠的山頭,看那小到幾近看不見的山神廟,沉浸在自個的思緒裡,直至夜暮低垂。

  她生性喜靜,就算是友人來訪,也不見得會與對方見上一面,更何況是不認識的男子。

  「呃……夫人,恐怕遲了。」嚴喜樂附在她耳邊低低的說。

  那名李公子早在夫人發愣的時候闖入水榭苑,而幾名家丁見了也不攔,只喊了聲二堡主,便放任那人獨行至此。

  此時,挺拔身影便立在她身邊,等待夫人回神理會他。

  柳飛雪秀顎一抬,果真見名陌生男子候在她眼前,笑咪咪的睨著她。

  「小弟李子淵,是展大哥的結拜義弟,特來向嫂子請安。」李子淵朝眼前嬌滴滴的美人兒拱手介紹,眼底有著欣賞。

  這柳飛雪果真人如其名,美得像嚴冬裡初飄的瑞雪,清幽得像湖畔搖曳的柳枝,這樣氣質出塵的女子,果真夠格成為他李子淵的嫂子。想之前他還一口咬定這女人如傳言所說般不堪,今日一見,證實了謠言不可盡信,很多事都該眼見為憑再下定論。

  柳飛雪素手一揚,示意他落坐,又吩咐婢女奉上茶水後才道,「李公子有事?」

  人都來了,豈有打發的道理?她雖不善與人交際,但這點禮貌還是有的。

  李子淵不語,一雙眼只是感興趣的瞧著她。他怎麼能把這樣落落大方的女子當成瘋婆子呢?真是瞎了眼了!

  「李公子?」見他一逕的盯著自己瞧,柳飛雪輕聲又喚。

  這人生得一張娃娃臉,雙眸有神,相貌雖稱不上俊美,卻十分討喜,薄眉高揚,露出兩顆可愛的小虎牙及兩頰旁深深的酒窩,就這麼眼巴巴的盯著她,像極討糖吃的小男孩,教人無法板起臉對待。

  「嫂子,叫我子淵就行,叫公子生疏了些。」李子淵笑嘻嘻的說。

  「子淵。」她從善如流的改了口,直裁了當地問,「聽說你有事找我?」

  她雖是怒風堡的堡主夫人,可不管事,成天流連在這裡無所事事,要不便是回房歇息,所以她不懂,像廢人般過日子的自己,有何能耐讓人請求?

  「是啊嫂子。」經她一提,李子淵嘴角的笑瞬間垮了下來,語氣悲淒不已。

  「嫂子你可知,你那夫君真是沒有良心。」該說是良心被狗啃去,或是被眼前這美人兒給迷去了?
  
  「他竟打算在江南待上一年半載,說要玩遍這裡,直到他玩盡興、開心了,才會返回怒風堡,還說他不在堡內的這段期間,要我一肩扛起怒風堡內所有大小事務,等候他回堡。」憶起方才在議事廳上義兄同他說的話,他便很得牙癢癢,想咬人。

  「嫂子,你定要幫我說說話,哪有他和你一塊遊山玩水,卻要我回怒風堡替他分擔公務的道理?他怎麼忍心這樣虐待敬他如兄的小弟我?都不覺得過份嗎……」李子淵一古腦地朝著柳飛雪大吐苦水,內容不外乎就是要她為他說好話,勸勸展少鈞自個回堡主事,別把愛好自由的他綁在那冷冰冰的怒風堡,還一綁便是一年。

  聽著他抱怨,柳飛雪只是淡淡一笑,柔聲勸他。「夫君會請你幫忙,定是十分信任你,若換作尋常人,肯定不會如此輕易交付這重責大任,可見在他心中,你的地位極為重要,是能夠為他分憂解勞的人。」

  雖是第一次與李子淵見面,但他身上自然散發出的氣息讓人倍感信任,她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大概就是能讓人安心交付重任的感覺。

  聽完這席話,李子淵竟無法反駁,只能張大嘴,愣了好一會,她說的沒錯,正因義兄與他有過生死之交,才會這般信任的將怒風堡交至他手中,麻煩他代為管理……唉,也罷,他就委屈點,乖乖回怒風堡蹲點。

  「嫂子說的是,子淵受教了。」愁眉苦臉的垮下雙肩,他有些後悔來到水榭苑找柳飛雪當說客了,她輕柔的嗓音有股教人難以拒絕的氣勢,就像某人一般,總讓他無法推辭。

  「別這麼說。」她輕笑揺頭,不覺自己說了什麼大道理。

  「對了。」李子淵恢復極快,一晃眼便拋去心中煩悶,好奇地問,「嫂子,你覺得我大哥是個怎樣的人?」雖然義兄對他「不義」,他卻沒辦法無情。看著義兄與柳飛雪之間毫無進展的感情,他忍不住想當月老,從中拉攏。

  柳飛雪一怔,竟不知該如何形容展少鈞,半響,呐呐地道:「我不知道。」
  
  展少鈞之于她的意義,僅是個掛著相公頭銜的男子,稱不上朋友,當然也不能算是家人。

  她不討厭他,應該說沒辦法討厭,他對柳家的幫助甚大,對她更是極為禮遇,光是這份恩情,就足以讓她為他做牛做馬。

  可這份情感無關情愛,她對他除了心存感激外,並無其他看法。

  「不知道?」李子淵傻了,沒料到她會說出這樣的答案。

  明眼人都看得出義兄對她的疼愛,怎麼……她看不見嗎?否則怎會說出不知道這三個字?

  「怎麼會不知道呢?大哥為了討你歡心,特地買了這幢宅子,讓你方便回去探望父母;還怕你不適應北方寒冷的生活,特意留在杭州陪伴你,打算帶你玩遍江南,待寒冬過後再返回怒風堡;更別說他將你放在心底整整十個年頭,從沒忘記過一一」

  「子淵!」突來的大喝,驟然打斷李子淵打抱不平的話語,熟悉的聲音讓他倒抽口氣;心裡暗叫聲糟,卻不得不硬著頭皮朝站在拱門前的人低頭。

  「大哥……」

  ***

  月色溶溶,星兒滿綴,陣陣秋風略帶涼意,夾帶著濃郁的桂花芬芳,吹入敞開的窗臺。

  柳飛雪身著單衣,身子軟軟地倚在窗櫺前,眺望天際一輪明月。剛沐浴完的身子還隱隱泛著氤氤水氣,白晳臉蛋染著粉暈,一頭長及腰際的青絲飄散於肩背,發尾仍沁著水珠,順著纖背貼附在薄透的衣裳上。

  望著天上星月交輝,她素來平靜的心,竟隨著天際閃耀的星子閃爍浮動,靜不下來。

  今天早上,李子淵的一番話帶給她不小的震撼,一顆心也自早上紛亂至今。

  他說,展少鈞買下這宅子是為了她。

  他說,展少鈞不回怒風堡也是因為她。

  為什麼?為什麼他要對她這麼好?她……不值呀!不值得他對她好,不值得他對她百般的疼愛。

  經李子淵這麼一點,她才察覺到展少鈞這一個多月來對她的放任與寵愛。

  他從不強迫她,新婚之夜是如此,現今也是如此。

  還記得他們成親不久後的某一日,他難得抽了空趕在午時前回府,就為了同她一塊用膳。

  當時,她隨口說自己喜愛單獨用膳,便打發前來請示的丫鬟,自此後,他便未再提起一塊用膳的要求。

  還有一回,展少鈞邀她遊湖,說是要帶她出門散散心,免得成天在府中悶出病來,但也被她回絕了,至於回絕的理由,她早忘了,只知那次之後,

  他便像死心似的未再提出任何要求,由看她把自己關在府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不論任何事,只要她說不,他便不強求,放縱她的任性。

  她還一度認為他毫不在意她,甚至厭煩自己這悶性子,否則怎能如此的放任她為所欲為,盡做自個喜愛的事,不愛的事碰也不碰,就連……連夫妻間的魚水之歡也是如此。

  驀地,腦海裡浮現他今早自水榭苑帶李子淵離去時的那一瞥,那飽含深沉情感的眼神,讓她心顫至今,久久無法平復。

  「天冷,怎麼不多披件衣裳?」酵厚的嗓音突地自身後響起,同時,她身上也多了件寬大的衣袍。

  柳飛雪旋身,微愕的看著立在身後,遮蔽住燭火的順長身軀,紅眉嚅了嚅,許久才吐出話來,「今晚怎麼這麼早回房?」
  
  現在才過酉時,平常不到亥時他是不會回房的,也因此她才會像攤軟泥般窩在窗櫺前的軟榻上賞月發愣。

  展少鈞沒回答,兀自拉起她的手,領她來到妝台前的木椅,沉聲道:「坐下。」

  柳飛雪不懂他用意為何,卻還是依言坐下,透過暈黃的銅鏡,她看見身後男子拿起擱在一旁的大棉布替她擦拭濕發。這般親密的舉動讓柳飛雪頓時有些慌,伸手就想接下他手中的棉布,「我自己來就行,別麻煩了一一」

  手尚未碰到棉布,就教那寬厚的掌給緊緊握住,略帶焦急的嗓音也在被握住的刹那沒了聲。

  望看前方銅鏡,她發覺,那模糊卻閃爍光采的俊眸正藉著銅鏡直直盯著自己瞧,心口一緊,她用力的抽回手,迅速縮回寬大的衣袍裡,腦袋低垂,不敢再妄動。

  衣袍裡的手微微發燙,擾得她心緒紛亂,坐立難安,直想將似快燒著的右手放入一旁盛著涼水的銅盆,去去那令人煩悶的熱虔。

  掌中驟離的溫度使展少鈞眼底閃過一陣悵然,他收回手,繼續手中工作。

  他的動作極為溫柔,專注的為她擦拭一頭青絲,直到那沁出濕氣的烏髮慢慢轉乾,才放下手中棉布,取來玉骨梳,一綹一綹的細心梳理著。

  「從今夜開始,我都會在房裡陪你。」半響,放回玉骨梳,他輕聲道。

  她的發澤亮誘人,令他忍不住又掬起那絲緞般的流泉雲發,任它在指掌中流泄,嗅聞著髮絲散發出的陣陣芬芳,一遍又一遍。

  這突如其來的話教柳飛雪怔忡了好一會,腦子裡才開始猜臆起這話的意思。在房裡陪她……從今夜起?意思何在?

  驀地想起今早李子淵的話,他說展少鈞要暫拋怒風堡的一切事務,專心待在江南,陪著她一塊遊山玩水。

  可,她不需要人陪呀,她一個人挺好的,她……不需要別人相伴……

  沉靜在房裡蔓延,直到柳飛雪旋過身,定定的望著身後的男子。

  「我有些話想問你。」她很困惑,困惑著今早李子淵所說的未竟之語。

  他將你放在心底整整十個年頭,從沒忘記過……他認識她?且已有十年?

  她倏然回身,讓罩在身上的衣袍偏滑了一肩,展少鈞見狀,連忙揚手拉好,重新為她披上,就怕她吹風受涼。

  那呵護珍寶般的舉動,讓柳飛雪心尖一顫,紛亂情緒又起,像顆石子毫無預警的投入久末波動的心湖,泛起陣陣漣漪。

  這異樣的感覺讓她有些畏懼,但為何而懼?她不曉得……也或許她是曉得的,只是不願承認。

  芳眉緊抿,她輕甩螓首,想甩去腦中紛亂及心中的懼怕。

  「可以嗎?」她語氣急促地又問。

  「你問。」展少鈞頷首,定定的凝視她,眼底眉間盡是寵愛。

  「我……」他眼底的感情柔得像能漾出水來,光是這樣被凝望著,她便感到一股溫潮在四肢百骸裡輕竄,令她難以克制地深陷他猶如漩渦的目光之中?

  這眼神……好熟悉。

  仿佛在很久以前,也有個人用這樣的眼神看著她,是誰呢?她……

  想不起來。

  「柳兒?」見她遲遲不語,展少鈞出聲低喚,眉心略顯擔憂。

  柳飛雪陡地一震,遠揚的神智倏地回歸主位。

  柳兒……柳兒恍惚間,她似乎將跟前的俊雅容顏與一張帶些稚氣的清秀面孔相疊在一塊。

  那有著稚氣臉龐的人呀,就愛喚她柳兒,啥都不喚,偏愛喚柳兒……眨眨眼,她想再看一次那刻在心版上的臉孔,可惜,這不過是曇花一現的幻覺罷了,一眨眼,出現在她面前的,是滿臉擔憂的展少鈞、她的夫君,終究……終究不會是棄她而去的沈昱修!

  眼底霧氣陡升,她眉色頓失,霍地站起,一雙手緊握成拳,顫著眉,氣若遊絲的冷聲說:「不要……不要這麼叫我!」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
發表於 2020-2-18 00:26:34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月華傾泄,滿室生輝,銀白色的光朿,像緩緩流動的清水一般溫柔靜謐,輕灑在那布著輕愁的嬌顏上。

  床楊上,展少鈞單手支首斜臥著,長指愛憐地拂過那白裡透紅的粉頰,黑玉般的瞳承載著深不見底的熾狂愛戀,深凝身旁已然熟睡的可人兒。

  柳兒,他的柳兒。

  十年的時間,絕對足夠忘卻一個人,可他卻忘不了,反而將她藏得更深、戀得更狂。

  回想起新婚之夜,他扔下滿屋子敬賀道喜的賓客,迫不及待奔回喜房,就是為了見他的新娘子、他的小柳兒,當房門一開,他乍見那端坐喜床上的纖細人兒時,更差點抑制不住將她緊擁入懷的衝動。

  他在十年前便知曉她有未婚夫,所以從未對她表明過心意,只當他與她今生註定無緣,即使愛她成癡,也不得不放手。

  誰也沒料到,十年後當他再回杭州時,竟會得知她被人退婚的消息,且至今仍小姑獨處。

  這對他來說,無異是天上掉下來的機緣,於是,他派人下了聘,如願迎娶她,讓她成為與他相伴的妻,縱使明白她心中已有他人,他也不悔。

  只是當紅帕掲開的瞬間,他瞧見一雙水靈靈的大眼,也瞧見那眼底全然的陌生與防備。

  她忘了他。

  這認知,讓他滿腔的熱情瞬間冷卻,左胸像是被針刺般,泛著一波又一波的疼。

  看著身旁熟睡的小臉,他苦澀一笑,思緒緩緩回到兩人相識的那一年一一

  農曆正月十五元宵節,處處懸掛彩燈,人們還製作巨大的燈輪、燈樹、燈柱等,滿城的火樹銀花,十分熱鬧。每年元宵燈會約五天,許多雜耍及戲班都會趕進城湊熱鬧,酒樓、客棧也應景的掛上花燈、舉辦猜謎遊戲,讓上門的客人感受節日的氣息。

  晚膳時分過後,人潮照例在街道上湧現,人手一隻彩燈,邊遊在車水馬龍的街道上,盡興的享受熱鬧非凡的元宵燈會。

  人人皆是一臉歡喜的逛著市集,只有一個瘦弱不堪的少年不同。

  「混小子,你別跑!」少年衣衫襤褸、臉孔髒汙,懷裡抱著滿滿的饅頭,嘴裡還咬著顆包子,不似其他人悠閒的遊燈會,而是步伐踉蹌的在擁擠人潮中奔跑。

  「啊!我的攤子一一」

  「搞什麼鬼!你走路沒長眼呀!」

  少年盲目的亂竄,由湖畔一路跑至街尾,沿途撞翻了不少攤販,也推倒了不少路人,因此追趕他的人愈來愈多。

  「別跑!賠我攤子錢來!快站住!」

  「把你懷中的饅頭錢付來,否則我就砍了你的雙手1」

  男孩身後不遠處,追著四、五個大漢,個個身材魁捂、面容兇惡,有的手拿木棍,有的拿著鋒利菜刀,絲毫沒有放棄追逐的意思,嚇得前頭的少年更是死命狂奔。

  瘦小的身子像只老鼠般四處亂竄,他奮力的跑,沒穿鞋的雙腿被地上的石子劃出許多傷口,沁出的血水踩在泥地上,印出一個又一個的血腳印,在月光照耀下顯得觸目驚心。

  他沒時間喊痛,更沒時間停下來査看,只能抱著懷中僅剩不多的饅頭拚命奔跑。

  前後追逐的身影不知不覺遠離了熱鬧的燈會,朝平靜的巷弄奔跑而去,而那惡狠狠的威脅,在少了叫賣聲的靜謐月夜中更像索魂的催命符,教人膽戰心驚。

  不能被他們抓到,絕對不可以!少年在心裡不斷重複著,像是要說服自己,也說服那仿佛在下一刻就會癱軟在地的雙腿。

  「不可以……絕對不可一一」沙啞的嗓音在轉進一處巷弄時夏然止住,顫抖到幾近散掉的雙腿也在看到眼前景象的同時停了下來。

  死胡同!

  後頭的叫囂愈來愈近,他的心也愈來愈慌,就在他以為自己死定了的時候,一道聲響突地傳進耳裡。

  他循聲望去,發現身旁一戶緊閉的大門被人打了開來,裡頭走出一名年約七、八歲的小女孩,那小女孩正睜著圓圓的大眼兒眨巴眨巴的盯著自己瞧。

  他想也不想的拔腿往那微開的大門鑽了進去,縮著身子躲在後頭,大氣都不敢喘上一聲。

  就在他剛躲妥的刹那,紛至遝來的腳步聲也正好停在小女孩面前。

  「人呢?我明明看他跑到這來的。」身著藍色粗布袍的大漢左右張望,喘息不已。

  「沒、沒錯,我也看見了……那混小子定是躲起來了。」拭著額上的汗,黑袍男子雙掌扶膝,一副快斷氣的模樣。

  兩個人同時望向那敞開的門戶,相視一眼後,一同轉向跟前提著燈籠,困惑不已的盯著他們瞧的小女孩。

  「小妹妹,你有沒有看見一個這麼高的少年?」藍袍壯漢伸手比了比自個的肩腰,埏著笑臉問她。

  他們一路追趕而來的共有五人,途中有人體力不支,半路就放棄了,只有他和身旁這字畫攤的老闆鍥而不捨的追來,他們倆放著生意不做,耗盡力氣追到這個地步,非逮著那混小子,狠狠痛打一頓不可!

  小女孩一雙眼滴溜溜的了轉,然後用力點點頭,「有,我看見了。」軟軟甜甜的嗓音宛如棉花糖般悅耳膩人,令人不禁莞爾,但在朱門後的少年聽來,只覺這短短的幾個字是將他推入地獄的鬼哭神號,令他不禁頭皮發麻。

  「是嗎?在哪?是不是在你後頭?」兩人雙眼一亮,越過小女孩的頭顱,直盯她身後那扇紅門不放。

  小女孩漾著甜笑,不答反問:「大叔,你們找那男孩做啥?有事嗎?」女孩天真無邪的笑靨讓人無法拒絕,縱使有滿腔火氣,也在瞧著她唇邊兩朵小小的梨渦後慢慢散去。

  「小妹妹乖,那混一一呃,那男孩是個偷兒,他偷了大叔我好多好多的包子饅頭,大叔是來找他索錢的。」外加痛打一頓。

  藍袍男子,也就是饅頭攤的王大胖蹲下身子,特地壓低了大嗓門說,就怕嚇著這嬌滴滴的女娃兒。

  女孩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又看向仍喘得上氣不接下氣的黑袍大叔,「那大叔你呢?你又為什麼要追他?」

  「我一一」黑袍男子,也是字畫攤的陳老闆這才驀地想起,他……他究竟為何追來?是了,他想起來了,那小鬼橫衝直撞的,把他辛苦寫的字、畫的畫全給撞撒在地,還從上頭踩了過去,他一時氣不過,便跟著追來了。

  「大叔?」女孩歪著頭,不解的盯著他瞧,水靈靈的大眼說有多可愛就有多可愛,直教人疼入心坎。

  「那小鬼踩破了我的畫,我也是來找他討銀兩的。」沒錯,他要那小鬼賠償他所有的損失!

  「是啊小妹妹,那男孩是不是躲進你家了?你快去喚人把他給抓出來,他是偷兒呀,恐怕這會已經偷了不少值錢玩意準備跑了。」王大胖道。

  其實他很想繞過她直接闖進門抓人,又怕被人誤會是小偷,所以只能在門外乾瞪眼,說服這小娃娃進去幫他們喚人。

  「大叔。」女孩一張精巧的臉蛋突地嚴肅得像個小老頭,仰頭道:「我想那男孩不是故意偷你包子吃的,肯定是很餓很餓才會這麼做。」水燦的眸子不著痕跡的瞄了眼階梯上淡淡的血紅印子,一雙漂亮的眉緊皺。

  「就算如此也不該偷東西,偷東西可是犯法之事,要抓進官府的。」王大胖理直氣壯的嚷著,半點同情心都沒有。

  「沒錯,偷了東西就該賠,踩爛我的畫也該賠,如果沒錢賠,就叫他父母拿錢來贖。」陳老闆在一旁幫腔,恨不得沖進門去揪出那小滑頭。

  女孩輕咬下眉,偏頭思索了會,然後自懷中掏出個小荷包。「那我幫他賠好了,我有錢。」

  「什麼?」兩人怔怔的看著那高舉的荷包,說不出話來。

  她倒出荷包裡的碎銀兩,攤在軟嫩的掌心上,「這全給你們,我幫他付錢,他只是肚子餓才會偷大叔的饅頭,你們別抓他去官府好不好?」

  兩人面面相覷。「小妹妹,這……」

  「不行嗎?」女孩好失望的低下臉,神情可憐得會讓人以為是給眼前的兩個大人欺侮了。

  「不、不是不行,只是……」他們拿啥臉跟這娃兒拿錢呀?一個小女孩都能體諒那偷兒是因為餓肚子而一時犯下錯誤,他倆還是個大人,卻一點同情心都沒有,實在是慚愧。

  「我跟你們走。」門後,少年突然出了聲,接著拖著疲憊不堪的步伐走了出來,不跑也不躲,就這麼直挺挺的站在三人面前。

  「看是要打還是要報官都隨你們,別拿這女孩的錢。」剛開始,他還以為這小女孩會讓人進門抓他,沒想到她非但沒透露出他躲藏的地方,還為他求情,打算幫他付清那些錢。

  一人做事一人當,東西是他偷的,畫也是他踩壞的,沒道理讓這被他牽扯進來的小女孩付帳,就算他註定讓人抓進官府他也認了,至少在今夜,他知道這世上還是有溫情的,這便足夠。

  看著突然冒出的少年,兩名大漢反而愣住,雙腳像打了樁似的,誰也沒法子上前抓人。

  眼前的少年約莫十來歲,身上的衣袍縫滿補丁,骨瘦如柴,那雙腿纖瘦得好似王大胖手上拿的擀面棍,沒半點肉,雙腳還像穿了雙紅鞋般一一兩人定睛一瞧,這才發現那不是鞋,而是男孩早已乾涸的血。那血肉模糊的景象教兩人不忍的別開眼,罪惡感油然而生。

  「不可以!」小女孩一聽,急忙扔下手中的花燈朝男孩沖了過去,張開細細的雙臂護在他身前,「大叔,這銀兩你們拿去,如果不夠我再去拿,你們不要抓他。」

  「你一一」少年瞠大眼,低頭看看擋在他前頭,矮他一大截的纖細娃兒,忽地胸口一暖,雙眸仿佛有股熱意流竄著。他用力眨眨眼,眨去那熱燙的溫度,粗聲道:「你快進去,這不幹你的事,小孩子回屋裡睡覺去!」

  「我不小了。」女孩頓時氣鼓雙頰,回身瞪他,「我今年九歲了。」她伸出手指在他面前比了比。

  「不管你是十歲還是八歲,這個時辰都不該在外頭亂晃,快回去。」少年一臉不信,直覺這有著小小臉蛋及矮小身材的女童可能連七歲都不到。

  「不行,我如果走了,那兩位大叔會抓你走的,我不回去。」女孩打定主意不離開,與他大眼瞪小眼,擺明瞭不聽話。

  「你怎麼這麼不聽話?」他沒轍,只能忤在她面前。

  「誰說我不聽話?奶娘說我是這世上最乖的孩子!」女孩朝他吐了吐舌,隨即轉身打算繼續幫他求情,可一回身,卻只看見前頭一片空蕩蕩,不禁訝異的瞠圓眼,「咦?大叔們人呢?」

  聞言,少年也跟著看向前方,發現那兩人不知何時走了,想來是不打算抓他,思及此,緊繃一夜的精神及體力透支的身子安心的鬆懈下來,整個人竟猛地癱倒在地。

  「喂、喂……你怎麼了?快酸酸呀,別昏呀一一」

  男孩在閉上眼前,只記得有一雙漂亮的圓眸盈滿擔憂的盯著他瞧。

  ***

  「小姐呀,這……這人是哪來的?」

  床榻旁,女孩忙碌不已的小手一頓,揚起頭朝奶娘燦爛一笑,「我昨晚撿到的。」

  奶娘重重歎了一口氣。她這一手帶大的小姐啥都好,就這壞習慣不好,幾乎每一趟出門都能撿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回來,數量之多、種類之繁雜皆讓人咋舌。

  撿人回來也不是第一次了,她除了幫忙照料外,也拿這心腸柔軟的小姐沒辦法。

  「奶娘,麻煩你幫我到廚房看看爐子上煎的藥好了沒,還有幫我送些吃的來好不好?」小手不停的擦拭床榻上依舊昏迷不醒的男孩。

  奶娘同情的瞥了眼那瘦弱的身軀,應聲後便轉身離開,打算為這可憐的孩子準備一餐豐富的食肴。

  她才剛踏出房門,少年緊閉的眼同時也顫了顫,幽幽的醒了過來,刺目的光芒讓他不由得半眯起眼,有些茫然的打量著上頭的床架。

  這是哪裡?他為什麼會在這?

  「你醒了,有沒有哪裡不舒服?」像是回應他的疑惑般,一聲軟甜的嗓音驚喜的叫噇出聲。

  他困惑轉首,與一雙晶瑩澄澈的圓眸撞個正著。

  「你……」是昨夜的小女孩,她怎麼會在這?
  
  「這是你家?」他猜。

  「不是,這是我奶娘家,昨夜你咚的一聲就昏倒了,是我把你帶回來的。」女孩得意揚揚的說。

  她可是費了好大的勁兒才將他拖進來的,累死她了。

  撐起半躺在榻上的身子,少年感激的向她道謝,「謝謝你,丫頭。」他身上的傷顯然已處理過,兩隻腳也上了藥,用乾淨的布裏得好好的,想必是她喚人幫他醫治的。

  眉皺了皺,女孩不大高興的道:「我不叫丫頭。」他真是討厭,不是喚她丫頭便是叫她小孩子,「我叫柳飛雪,我爹娘都喚我飛雪,你也可以這麼叫我。」

  「飛雪?」他揚眉,不大認同,「我喚你柳兒,比較適合你。」柳飛雪這般纖細清靈的名字與可愛慧黯的她不大相配,他倒覺得柳兒這名字親切點,也活潑點,適合像小大人的她。

  「柳兒?」柳飛雪歪著頭,想了很久後才點點頭,「好吧,就讓你喚柳兒。」她恩賜般的神情讓他不禁失笑,益發覺得這小女娃可愛的緊。

  「那你呢?你叫什麼名字?幾歲了?住哪呀?你爹娘呢?」柳飛雪好奇的爬上榻,直盯著他拭去髒汙後顯得白淨的臉問。

  這人生得真是好看,濃濃的眉、狹長的眼、挺直的鼻和薄抿的眉,除了瘦一些,他算是她見過最好看的人了。

  「我叫展少鈞,今年十五。」他說著,帶笑的眸突地黯淡了下來,低著嗓說,「我沒有家,也沒有家人。」

  他家原是杭州首富,一年前,他爹迷上賭博,把家中所有產業賠了精光,一夕之間散盡家財,爹受不了這樣的打擊上吊自盡,娘也因此重病不起,沒多久便跟在爹啟頭走了?

  這三年來,他找遍了展家所有親戚、爹娘生前的至交好友,依著娘的遺言想投靠他們,誰知那些平時贊他聰明伶俐的叔叔伯伯們竟全都視他為瘟神,非但沒人願意收留他,還用掃帚將他趕了出來。

  只有她,眼前這小小人兒,不計較他像乞兒一般的穿著、不怕他偷竊的骯髒行為,將他救回府,還好心的救治他。

  他落寞的表情讓柳飛雪心頭一酸,連忙展開笑顏安慰,「沒關係的,你有柳兒呀,柳兒當你的家人,柳兒的家就是你的家。」
  
  「你……」雙眼一熱,他又說不出話了。

  這女娃怎麼可以這麼無所顧忌的接納他?他們不過是認識不到一天的陌生人呀……

  「我喚你鈞哥哥好不好?你長柳兒六歲,叫大哥太老了,叫名字又不禮貌,柳兒思前想後,覺得鈞哥哥最合適,你說好不好?」亮晶晶的雙眸像小狗般泛著期待的光芒,就這樣一眨也不眨的虎著他瞧,這樣的要求,誰能拒絕的了?

  「隨你,你愛怎麼叫就怎麼叫,就算要直呼名諱我也不介意。」展少鈞柔聲說。

  他知道,從今以後,只要是她所說的話,他都不會、也不可能拒絕她。

  「太好了,柳兒有哥哥了!」她開心的大叫,沖上前將他抱個滿懷。

  展少鈞悶哼一聲,接過那衝力不小的嬌小人兒,讓她軟綿的身子躺在身上。

  柳飛雪興奮的窩了個好姿勢,吱吱喳喳的說了起來,「爹娘就柳兒一個女兒,柳兒想要哥哥想很久了,今天終於如願以償!柳兒一個人好孤單呢,爹和娘成天做生意,東奔西跑的,每次出遠門就把柳兒扔到奶娘家,奶娘白天還得做生意,所以柳兒一直是一個人,除了小修……」興奮的語調頓了頓,她突然嬌羞的說:「他每天都會來陪我玩,對我很好,柳兒長大後要嫁給他。」

  聞言,展少鈞俊秀的眉皺了起來,正要開口詢問小修是誰,門卻「喀咿」一聲的開了。

  「小姐!」進門的正是柳飛雪的奶娘,她臉色一變,急急忙忙擱下手上端的湯藥與午膳,三步並作兩步的沖到床榻前拎起窩在展少鈞身上的柳飛雪。

  「你這是做什麼!怎麼可以隨隨便使鑽進男人的懷抱?你可是個閨女呀!要是讓人給瞧見了怎麼辦?別人會怎麼說你呀……」奶娘叨叨絮絮的念了她一頓,直到看見她小臉上佈滿委屈才緩下了聲道:「小姐呀,不是奶娘凶你,雖然你年紀尚輕,但是男女之別還是得顧,不管是這位小公子,還是成天往家裡跑的沈少爺,你都不可乙太過親近,你可是有未婚夫的人哪,再過幾年就是趙家的少奶奶,可不能讓人落了話柄。」

  唉!她可是諄諄告誡了不下上百遍,可她這把屎把尿、一手帶大的小姐就是不聽勸,成天和沈家少爺沈昱修玩在一塊,這會又多了個來歷不明的俊小子,實在是……頭疼哪!

  「奶娘,我不要嫁給那個趙大胖!我長大後要嫁給小修,我們說好的。」小巧的鼻子皺了皺,柳飛雪悶悶的說。

  「胡說八道!」奶娘輕斥了聲。「這親事是你還在夫人肚皮裡頭便訂下的,怎容得你說不嫁就不嫁?再說那沈家的小少爺也有個小未婚妻,怎麼能娶你?別胡說了。」

  又耳提面命了好一會兒後,奶娘這才轉過頭親切的對不發一語的展少鈞說:「這位小公子,你這腳少說得十天半個月才能好,這段期間你就在這待著養傷吧,我會好好照顧你的,不過……」
  
  她慈祥的臉陡然嚴肅了起來,認真的說:「你方才也聽見了,我家小姐可是有婚約在身,希望你幫幫忙,別讓她太靠近你,她不懂事,你可得多注意,保持點距離,知道嗎?」

  不知為何,這話聽在展少鈞耳裡只覺非常刺耳,心裡一陣不舒坦,他轉頭看著那忤在榻前,低垂著頭,眼圈泛紅的女孩,心無端揪緊,緊到幾乎快要窒……

  ***

  「鈞哥哥、鈞哥哥一一」清脆嗓音伴隨著淩亂的腳步聲,直奔後院的大榕樹。

  在樹下乘涼的展少鈞連眼都下必張,雙臂便很習慣的敞了開來,一把接住急奔而來的嬌小身軀。

  他微笑的睜開眼,寵溺的揉揉來人的小腦袋瓜,「都說幾遍了,別這麼橫衝直撞的,小心捧著。」

  「我、我急嘛!」柳飛雪氣喘吁吁的道,窩進他懷裡,撒嬌的蹭了蹭。

  「快起來,省得又招來奶娘一頓訓。」他伸手將她拉離一些。

  這丫頭動不動就愛黏他,成天往他懷裡頭鑽,每每害得兩人被奶娘訓上半天,他是無所謂,卻見不得她臉上有半點委屈。

  「不怕,奶娘出門去了。」柳飛雪笑得樂不可支,才站直的身子像沒骨頭似的又倒回去。

  她鬼靈精的模樣讓他笑得開懷,一把將她抱上大腿,讓她躺得舒適些。

  「怎麼了?找我有事?」

  「沒事不能找鈞哥哥嗎?」她仰起頭,俏皮的問。

  淡金色的光芒透過枝橙,灑落在他如沐舂風般的臉頰,額間的一綹黑髮隨著微風飄揚,唇邊微勾的淡淡笑意宛若舂風,教人心曠神怡,而那雙深邃有神的雙眸眨也不眨的看著她,裡頭盛著的,是滿滿的寵愛與柔情。

  她的鈞哥哥似乎愈來愈好看了呢,每每看著他凝望自己的眼神,她的心就會跳得好快好快,快到她以為自個生了病,才會這般跳個不停。

  「當然可以,只是我以為你不會這麼早來。」他撥了撥她的發,有些埋怨。

  「為什麼?」她眨眨眼,滿臉不解。

  「你成天和你的小修膩在一塊,想起我的時候,天往往都黑了大半,而現在才剛用完早膳呢,你說我怎麼能不驚訝?」他語氣泛酸,尤其是說到那沈昱修,更有著咬牙切齒的意味。

  「我今兒個要小修晚點來,柳兒有很重要的事要跟鈞哥哥說,一定要先來找你。」柳飛雪仰起頭,愈瞧他愈覺得好看,小手不由自主的摸上他的頰。

  「什麼重要的事?說來聽聽。」他笑意甚濃,由著她吃自個的豆腐。

  這妮子,成天和隔壁沈府的小少爺玩在一塊,不到傍晚是絕對不會回來的,今天竟特地來找他,讓他一掃不悅,心裡的酸意也稍稍退了些。

  「鈞哥哥,我爹娘回杭州了,奶娘說他們明兒個就會來接我回府,到時你也跟柳兒一塊回去好不好?」聽奶娘說爹娘這次回來便不會再出遠門,而她之後也不會再來奶娘家了,所以她要說服爹娘,讓鈞哥哥和他們一塊回去,她說過要當他的家人,她不可以把他拋下。

  聞言,展少鈞嘴邊笑意一僵,久久不能答話。

  他在這府中待了快一個月,腳上的傷已好了七、八成,不需多久,便能和以往一般正常行走,到了那時,他與她勢必得分離。

  他很明白,自己不可能真的和她一道回柳府,他姓展,就算她真心把他當作家人,可她父母未必會這麼想,他最終的下場,仍是被人趕出去。

  「鈞哥哥?你怎麼不說話呢?是不是不想和柳兒一同回去?」清靈的臉蛋垮了下來,兩頰旁的兩朵小梨渦也隨之不見。

  「柳兒。」他執起軟軟的小手,很溫柔也很認真的對她說:「鈞哥哥還有事要辦,不能和你一塊走。」柳飛雪瞠大雙眸,沒想到他真會拒絕她,「為什麼?我不要!鈞哥哥要和柳兒一塊回去。」
  
  「柳兒聽話,鈞哥哥真的有要緊事要辦。我答應你,等我辦完了事,便去找你好嗎?」他柔聲勸她。

  「不能先和柳兒回府嗎?等回了府柳兒再和你一塊去不行嗎?」柳飛雪可憐兮兮的說,難過的模樣揪得展少鈞的心發疼。

  「不行。」他狠下心拒絕,閉起了眼,就怕自己一時心軟允了她。

  長長的睫毛垂了下來,柳飛雪掙開他的懷抱,轉身不再搭理他。

  知道她在鬧脾氣,他睜眼,放軟了聲,「柳兒乖,別生鈞哥哥的氣好嗎?」可她還是不理他,頭也不回的往屋子跑去,讓後頭的展少鈞深深的歎息。

  看著她離去的背影,他的心也在瞬間抽痛,就像有把利刃在心口上劃了無數刀,正汨汨地流著鮮血。仰起頭,眺望朗朗晴天,那一朵朵無瑕的白雲就像柳兒甜美的笑顏,那樣的天真無邪,既然這無憂無慮的白雲註定是別人守護的對象,那他何不放開心胸接納?

  他不是不想和她在一起,只是她是有婚約的人,是別人的未婚妻,就算他真心喜愛她又能如何?他不過是個窮小子,出了這大門,說不定又會因為餓肚子而淪落為愉兒,這樣的他,能為自己爭取什麼?

  忍著左胸陣陣抽痛的疼痛感,他閉上雙眸,試圖不去想明日分離的景象,就這麼靜靜的俏在粗壯的樹幹旁,強迫自個享受清晨的鳥語花香。

  「鈞哥哥!」就在他閉目養神之際,那小小的身影竟再次嚏嚏嚏的朝他跑來。

  展少鈞立即睜開眼,看著她那因為奔跑而滿臉通紅的小臉蛋,就這麼靜靜的瞧著她,像是要將她的甜美、她的慧黯、她的可愛還有她的善良全部盡收心底,深深珍藏。

  「鈞哥哥,這給你。」柳飛雪喘著氣,費力的將懷中占去她半個身子的布包塞至他手上。

  「這是什麼?」不解的瞥了眼手中圓滾滾的包袱,他抬眸看她。

  「這是禮物,是柳兒送你的餞別禮。」她笑顏燦爛,仿佛方才的不愉快從未出現過。

  見她重展笑靨,展少鈞的心情頓時愉悅不少,他掂了掂那布包的重量,發現還頗沉的,「裡頭裝了什麼?可以看嗎?」

  「不行、不行!」柳飛雪急忙阻止,「現在不能看,等明日柳兒走後你才能看,鈞哥哥你要聽話,不能偷看哦。」

  他揚眉,儘管心中好奇,還是將布包放至一旁,再看向她時,卻發現她眼眶逐漸泛紅。
  
  「柳兒?怎麼哭了?」他急了,他最見不得她哭,每次她落淚,就像有把錐子刺進心房,令他心痛萬分。

  「鈞哥哥,你一定要回來找柳兒哦,知道嗎?」柳飛雪強忍著淚,不讓它落下,滿滿的淚水便這麼盈滿眼眶,楚楚可憐的模樣更是揪得展少鈞的心難過不已。

  他揚手拭去那惹他難受的淚珠,輕聲道:「柳兒乖,鈞哥哥雖不在你身旁,但你還有小修呀,他會陪著你的。」

  一聽見沈昱修,柳飛雪馬上吸了吸鼻子道:「柳兒把鈞哥哥當作哥哥,可小修是柳兒以後的相公,不一樣的。」鈞哥哥疼她、寵她,就像一個兄長般愛護她,這感覺和小修給她的感覺是不同的。

  這話讓展少鈞渾身一震,他大受打擊,過了半響,才小心翼翼的問:「你……把我當哥哥?」即使兩人不會有結果,他還是無法接受她只將他當成兄長看待。

  柳飛雪點了點頭,爾後又揺了揺頭,眼中淚水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困擾,「柳兒不太清楚,好像是,又好像不是……」她是獨生女,家中就她一個孩子,就算偶爾來府中遊玩的同齡親戚們給她的感覺也和鈞哥哥不一樣,她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心頭會暖暖的,總忍不住想向他撒嬌、耍賴,很喜歡看他俊逸的臉龐,常常看著看著便傻住,好半響回不了神……

  她困惑的神情給了展少鈞一線希望,他深吸口氣,試探的問,「那如果你長大後,沒辦法和小修成親,會不會想嫁給鈞哥哥呢?」

  「啊?」柳飛雪從沒想過這個問題,因為她一直認定自己非沈昱修不嫁,自然不會想到第二種答案,但是一一

  「會。」沒思考太久,她便重重的點點頭,「如果小修不要柳兒,柳兒就嫁給鈞哥哥,當鈞哥哥的妻子。」說完,她又撲進他懷裡,開心的嗅聞著他身上乾淨好聞的氣息。

  她好喜歡他身上的味道,如果可以,讓她聞一輩子都願意。

  展少鈞感動的撫了撫她的發,雖知這是永遠不可能的事,但聽見她的回答,還是讓他萬分欣喜,開心的無法自拔。

  「柳兒……柳兒你在嗎?」遠處突然傳來一聲又一聲的叫喚。

  那喚法讓展少鈞心頭捺過不悅,眉頭也皺了起來。

  「小修,我在這。」柳飛雪連忙應聲,朝大門外的小男孩揮揮手,抬起腿就要出去。

  「等等。」展少鈞拉著她,不讓她離去。

  「鈞哥哥?」柳飛雪停下步伐,不解的看著他。

  「那小子為什麼叫你柳兒?」俊顏沉了下來,他氣悶的質問。

  柳兒一直以來都只有他在喚,為什麼那沈家的臭小子會跟著喚?這可是他的專屬,他憑什麼?

  柳飛雪教他臉上的陰霾給嚇呆了。

  她第一次見他生氣,可氣什麼呢?氣她嗎?「小修說……說這小名好聽,所以他也跟著喚我柳兒。」她無措的回答,活像做了錯事,雖然她不知道自個做錯了啥。

  深吸口氣,展少鈞勉強忍不怒意,輕道:「轉告他,要他不准這樣叫你,否則我就打得他滿地找牙!」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5
發表於 2020-2-18 00:26:51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如果小修不要柳兒,柳兒就嫁給鈞哥哥,當鈞哥哥的妻子。

  結果沈昱修當真不要她,而她,也真嫁給了他。

  西子湖畔上,一艘艘色彩豔麗的畫肪緩緩行駛著,夕陽西沉的橘紅景色與船隻倒影相映,美不勝收。

  展少鈞隻身立於畫舫前,一身白袍隨風飄蕩,他負手眺望湖光山色,嘴角因回憶而淡淡勾起。

  當年,他在撂下狠話的隔日便離開杭州,根本沒機會將沈昱修那小子揍得滿地找牙,而照那天夜晚柳飛雪的反應,他想那妮子定是沒把他的話帶到,也因此,她聽見柳兒這小名時,想到的人並不是他。

  嘴角的笑意緩緩淡去,取代的是一抹苦澀。

  她當真把他忘得一乾二淨哪!柳飛雪端坐於畫舫裡頭,面前擺著一桌酒菜,但她沒心思享用,一雙美眸探究的瞅著立在船頭的頎長身影。

  他的背影……好熟悉。

  不單是背影,還有看著她的眼神、嘴邊微勾的淡笑,和滲著溺愛的渾厚嗓音……

  這樣認真看著展少鈞是她嫁給他後的頭一遭,卻沒料到這一瞧,竟瞧出了滿滿的困惑,愈看他愈感古怪,好像他們倆很早之前便已認識。

  她看得認真,沒料到他會突然旋身,兩人的視線便這麼對個正著。

  逆著風,他一頭黑如墨的發在頰旁飄掠,湖上的風使他雙袖與衫袍鼓起,吹得他宛若飛騰在風裡。

  微揚的眉一如以往,在看見她的同時揚起一抹溫柔似水的笑,毫不吝嗇的對她展現柔情。

  他的眸如同美酒,一旦沾上了,便會深深沉醉、無法自拔,只想縱身于那盈滿萬千深情的兩潭深泓……咚咚!心莫名的跳快了兩拍。

  在他的注視下,兩朵紅雲迅速爬上柳飛雪細白的臉蛋,她倉皇別開眼,不自覺的緊咬唇辦,拿起箸,隨意攪亂才剛上桌的精緻菜肴,藉此掩蓋她的無措。

  這是怎麼回事?她的心怎會跳得如此快速?

  察覺到她刻意的回避,展少鈞笑意未減,邁開步伐來至她身旁,撩袍落坐。

  「冷嗎?要不要披件衣裳?」天色漸暸,湖上風強勁,將她白晳的膚色刮得紅潤,即便才入秋,略帶涼意的晚風仍有可能讓單薄的她受寒。

  「不用,我不冷。」柳飛雪不敢抬眸看他,生怕頰上的紅霞洩露了情緒,小手忙碌的夾菜入碗,卻一口都沒送入嘴中。

  「菜不合胃口?」他問,大手輕按她粉肩,讓她偎入自己懷裡。即便她不冷,他也無法不擔憂,既然她不願多披件衣物,那便由他代勞,他樂意用自己的身子暖和她。

  柳飛雪僵直著身,仍不習慣他的觸碰,可不習慣卻不代表能推拒,她是他的妻,終究得適應這般親密的舉動,於是她試著放軟身子,讓自己窩在他的肩頸之間。

  「菜很合胃口,只是我吃不太下。」她放下箸,及那碗幾乎沒動到的白米飯。

  她似乎真受了涼,整個人懶懶的、昏沉沉的,連抬個手都沒什麼力。

  今日一早,她便有些不適,本想在房裡休息,卻讓他給拐出了府。

  為何說拐呢?因為他從未強迫她,以至於她推說不想出門時,他也未多說什麼,只是對她說要去拜訪岳父岳母,問她要不要一塊去,她想,不過就在對門,而她也有些時日沒回去看看爹和娘,便點頭答應了。

  沒料到這一出大門,便像上了賊船,一直到日落星浮的此時,他都還不打算放她回去。

  看了看她慵懶的側顏,展少鈞只當她是累了,於是他執起箸,就像十年前她纏著他餵飯一般,夾了口菜遞到她面前,「我喂你。」看著眼前的芙蓉豆腐,柳飛雪原犀半眯的杏眸倏地睜大,小嘴張張闔闔,不知該婉拒或是乖順的張嘴吃下。

  半響,她才臉兒微紅,不自在的說:「我……我自己來就好。」
  
  「乖,嘴巴張開。」他卻像是沒聽見她說話,長箸又朝她紅潤的嘴兒挪近了些。

  在兩不相讓的情況下,柳飛雪只得妥協,認命的微啟小嘴,任他送入那口芙蓉豆腐。

  「吃塊肉,你太單薄,得多吃些。」見她吃下,他立刻又夾了塊紅燒排骨送入她來不及闔起的嘴兒。

  推拒不了,柳飛雪只能紅著小臉,一口接一口的接受他的餵食,直至她真咽不下任何東西為止。

  「別,我真的吃不下了。」她伸手抓住他的長臂,成功制止他這般喂豬的行為。

  今兒個咽下的食物已然超出她肚皮的負荷量,再這麼吃下去,恐怕她得飛奔至湖旁喂魚了。

  展少鈞眉尾一揚,似乎是懷疑她那小得驚人的食量。

  「真的,我真飽了。」怕他不信,柳飛雪急忙再次保證,抓著他手臂的纖細長指也不自覺的施了些力。

  「好,那就別吃了。」他放下剛夾起的香酥燒鶓,差人撤下用不到三分之一的菜肴。

  見人一一收走滿桌子的酒菜,柳飛雪愕然,抬眸看他,「你不吃嗎?」方才他一逕的喂她,自己連口飯都沒吃,不餓嗎?

  他揺首,「我沒有用晚膳的習慣。」這幾年來,他獨自一人撐起怒風堡,為了多些時間處理事務,甚至連用膳這費不了多少時間的事都省了起來,長年下來,便也習慣不用晚膳。

  「哪有這樣的習慣?不定時用膳遲早壞了身子。」眉間悄悄染上憂心,她不贊同的說,卻忘了自個兒似乎也有這樣的習慣。

  看她不自覺露出擔憂的神情,展少鈞唇邊笑意漸增,不一會,淡淡的笑便咧成了大大的笑顏,低下頭,他附在她耳畔低喃,「娘子,你可是在關心為夫的身體?」

  嘎?柳飛雪蟇然一呆。她在關心他?有嗎?只是他的貼近,帶來一股乾淨清新的氣味,運氣息是這般好聞、這般熟悉,好似……曾經也有個人這樣按著她,而她,也是這樣貪戀的艱取著這似蘭麝的清新氣味。

  她有些迷亂,因為他的貼靠,以及他身上那股異常熟悉的味道。
  
  「我們……認識嗎?」略帶疑問的輕柔嗓音傳入耳,她聽見自己啟眉詢問。

  這味道、這感覺,太過熟稔,讓她不自覺地猜測她與他是否曾有過接觸,再說,她並沒忘記李子淵那日于水榭苑所說的話,只是一直找不著機會詢問。

  展少鈞心中狂喜,表面上卻是不動聲色,嗓音平緩地反問:「你認為呢?我們之前可否相識?」

  他望著她,黑瞳閃著深切的渴望與濃烈的情感,眨也不眨地直視她泛著疑惑的瞳眸,仿佛要望進她的靈魂深處。

  柳飛雪被看得心顫,呼吸驀地亂了,斂下眉睫直想避開那太過熾熱的眼神,然而他卻不如她所願,抬起她的下顎,迫得她不得不直視那擾人心神的兩潭深幽。

  「不許躲!我要你看著我,仔細的看。」展少鈞嗓音不再溫和,而是用著霸道與命令的口吻道。

  他給她一個多月的時間,讓她回想起有關他們倆的一切,夠久了,他沒法子再等了。

  魅人的幽瞳又貼近她幾分,裡頭閃爍著不容罝喙的威嚴。

  撫在她膚上的手熱虔灼人,幾乎就要貼至她額上的氣息噴灑在她小扇般的眼睫上,滾燙且親昵,驚得她不敢掙動。

  「你……」這樣的展少鈞前所未見。

  一直以來,他都是斯文有禮、溫柔敦厚,對她的忍讓更是無法用言語說得清,可眼前的他,卻是放肆張狂的,那隱藏不住的威凜霸氣,讓她的心再次不由自主的劇烈起伏。

  這男人,恐怕不似他的外表這般溫文謙和。

  「想起了沒?」他嗓音喑啞。被她清澈無辜的眸子盯著瞧,他發覺自己竟然克制不了對她的欲念,若她再想不起來,他可沒把握不對她做出夫妻間的親密舉動。

  柳飛雪定定的瞅著他,強自把持被他攪得亂七八糟的心弦,睜著水眸,細細描繪他的眉、探究他的眼、掃視他的鼻以及深凝他的眉……只是看了半天,她很是挫敗,才想開口回答自己真的想不起兩人之間是否曾經相識時,忽地被他由懷中掏出的一抹白影給吸引住。

  那是她的手絹!

  是她第一次親手繡字的手絹。「這麼會在你手上?」她低呼,不可罝信的則著他俊美的臉龐瞧。

  這手絹她記得送給了……
  
  「鈞一一」

  在她驚叫出聲的同時,一抹黑影倏地直俯而下,刹那間,一股陽剛的男性氣息籠罩而來,她剛逸出的驚呼也在立時教人給吞噬而去。

  她的眉,教他給奪了。

  他吻她,熱切、狂烈的吮吻。

  那張俊美臉龐離得好近,他的吻輕柔綿密地烙在她因愕然而微啟的檀口,秀挺的巧鼻與他直挺的鼻樑來回磨蹭,熾熱的氣息灑在她細膩的膚上,帶來足以燃燒她心靈的震撼。

  他輾轉留連地吻著她如花的菱眉,靈巧的舌長驅直入,不停在她唇齒間勾弄糾纏,健臂一攬,他按過那馥軟纖腰,另一掌托住她的螓首,更加深這親昵的接觸。

  他含住她的粉嫩唇辦與鏊軟小舌,幾遍舔吮卷弄,她身子輕顫,心神蕩漾,小手下意識揪住他的襟口,盈著訝異的眸緩緩闔起,沉迷於他帶給她的熱烈情意。

  良久,展少鈞終於離開那勾人魂魄的嫣紅唇辦,低頭深望著懷中人。

  她眼神迷蒙,被他嘗過的唇紅潤豔麗,雪白頸間泛起漂亮的玫瑰色澤。

  現在的她美豔誘人得像朵盛開的牡丹,教人想再次俯身擷取那動人的芬芳。

  「想起我是誰了?」溫和的嗓音因方才的激情而低沉幾分,長指輕刷那抹因他肆虐而略腫的紅眉。

  低沉的嗓音拉回柳飛雪飄忽的思緒,迷蒙水眸倏地清亮,她輕眨眼,意識到兩人竟在大庭廣眾之下擁吻後,小臉迅速攀起熱潮,羞愧得直想跳下船。

  她輕點頭,斂下眉睫掩去無措,低聲輕叫,「鈞哥哥。」她記起了。

  眼前的男人經過歲月的洗禮,變得更加出類拔萃,那張曾經青澀俊秀的面容也變得俊美無儔,眉宇間的溫柔仍在,只是多了股傲視眾人的英氣。

  展少鈞眸光泛柔,因她那聲久違的叫喚。「你該改口叫相公了。」

  看著他清俊的面容,柳飛雪故意不喚,雪白如編貝的咭齒咬著眉,控訴地說:「你騙我。」

  展少鈞劍眉一揚,被她天外飛來一筆的指責搞得有些莫名,「我何時騙你?」

  柳飛雪清冷的面容因為憶起兩人的過往而稍稍沁了些暖意。

  「十年前,你答應會回來找我的。」他說謊,那日一別後,她再也沒見過他。

  原來是這件事呀!

  她真變了,沒了兒時嬌憨的神情,喜怒哀樂皆不形於色,即便此時是欣喜的,卻也不表態,只是這麼靜靜的瞅著他,跟他要一個解釋。

  他心疼的按緊她,不讓晚風侵襲她單薄的身子,徐聲說著那時的情況,「次日一早你便讓你爹娘給接了回去,連同我道別一聲都來不及,你要我上哪去找你呢?」

  這妮子當真是忘得非常徹底哪!她將他給安罝在她奶娘家,卻從未向他提及她自個的家在哪兒,更何況,他離開杭州後,便輾轉到了京城,而後又到北方,在那創立怒風堡,待他再回杭州時,已是十年後了。

  不過他也不算食言,畢竟他還是找著了她。

  柳飛雪愣了會,這才想起自己似乎真沒和他提過這事,頓時,嬌顏爬上兩抹紅,她有些羞窘的垂下頭,「我、我忘了。」
  
  「你忘的可多了。」他揉揉她的發,就像十年前那般,「你不僅把我給忘了,還忘了你對我的承諾。」

  聞言,她柳眉輕蹙。她怎麼不記得自己給過他什麼承諾?十年的時間著實有些久遠,更何況這幾年來,她的思緒全教另一個男人給霸佔了去,根本沒多餘心思去想別的事。

  抬眸,她決定直接問出口會快一些,「我給過什麼承諾嗎?我是真記錄不得了。」

  「唉,看來你不單是將我忘了個一乾二淨,就連親口說過的事都拋諸腦後,真是教人心寒哪……」展少鈞誇張的歎道,臉上寫滿心痛,語調雖是玩笑意味居多,但她將他忘卻一事,他的確無法忘懷,只是不打算表露出來罷了。

  聞言,柳飛雪俏臉又是一紅,慚愧到差點挖個坑將自己給埋了。

  雖然她與展少鈞相識不過一個多月,但他對她的疼愛卻是不分歲月,不管是十年前那天真無邪的柳飛雪,抑或十年後臭名遠播的柳飛雪,他都是這般的寵、這般的疼,而她,竟將待她這樣好的他給忘了。

  「鈞哥哥,我很抱歉……」她是真心誠意的道歉。

  她迷糊,要人來找卻又忘了給自家住址;她善忘,雖說過了十年,卻也不至於將他忘得徹底,合該是她沒把心思放在他身上,才會連想都想不起啊!「是相公。」他柔聲糾正。「從今日起,你對我的稱謂,只能是相公或是少鈞,因為我不再是你的哥哥。」

  他從沒想過當她的兄長,以前沒想,現在更不會想,即便她已成了他的妻,他仍不要她這般喚他,他要她打從內心認定他展少鈞是她柳飛雪的夫君。

  柳飛雪一愣。相……相公?是啊!她還沉浸在與他重逢的歡樂回憶中,卻忘了這疼她人心的鈞哥哥已成了她的天,是她的相公。

  得知他是故人,她反倒叫不出相公這名諱,於是她刻意回避,輕聲問:「你為何要娶我?」

  之前沒敢細問,是因為他與她不過是陌生人,就算心中困惑重重,她也難以啟齒。而今卻不同,他雖不讓她喚,可他仍是她心中的鈞哥哥,對他,她可以敞開心胸,可隨心所欲的發問。

  「因為你的承諾。」他答,眸底閃過一抹快得教她看不清的情緒。

  「承諾?」話題兜了個圈又回到原點,柳飛雪水眸透著不解,卻也不多問,就這麼靜候他的後續解釋。

  「因為你對我的承諾,所以我回來娶你。」俊眸微眯,他試著由她的淡然容顏中看出些情緒。

  「我……」柳飛雪怔然回望他,思緒飄回十年前,努力回想他所謂的承諾。

  無奈,她所有心神、所有回憶,全教另一個有著稚氣臉龐的男人給占了去,沒法子多想其餘的事。

  「我想不起來。」她揺頭,澄澈的眸中透出一絲很淡很淡的淒苦。

  看著她眸底幾不可察的苦楚,展少鈞薄眉緊抿,心不由自主的因為那抹苦楚揪了一下,好半天才展開淡淡的笑。

  「你說過,如果你的小修沒有娶你,你便要嫁我為妻,做我的娘子,記得嗎?」大掌繞過她柳腰,將她緊攬,他很輕很輕的附在她耳畔說。

  聞言,柳飛雪渾身僵直,就連被他握住的雙手也冰涼了起來。

  她想起了。

  她的確說過,若她未嫁沈昱修,便會嫁予他,成為展少鈞的妻子。只是,當時的她壓根沒想到這個承諾會成真,他竟會在十年後回來迎娶她……
  
  「那不過是兒時戲言,你何必認真?」她倦極的閉上眼,清冷嗓音微微顫抖,早些時候身子的不適,在此時更加明顯。

  不管是左胸口那像是被人掏空似的劇痛,抑或是額際一絲接著一絲、毫無間斷的抽疼,都在瞬間抽光了她全身力氣,讓她一片空白的腦袋在渾噩與清醒之間遊走。

  她想起沈昱修的感覺痛楚而鮮明,而對展少鈞,一個為了她一句玩笑話竟當真回來娶她的男人,她的心則是有些不知所措,搞不清對他的情感,是感激或是……

  展少鈞緊握她煎來愈冰涼的手,雙眉緊皺,察覺到她的不對勁,「飛雪?你怎麼了?」
  
  她不語,額旁開始沁出一顆顆冷汗,她用力回握他的掌,十指指尖全陷入他覆著厚繭的掌心,強撐著意識,倔強的說:「我沒事。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那不過是兒時的玩笑話,你何必認真?何必真的迎我過門?」

  她不知道自己為何執意要個答案,只覺得那顆早已傷痕累累的心,竟浮出一絲期盼,可期盼著什麼,她又不知。

  「別說話,你需要休息。」看著那不斷冒出汗珠的慘白面容,以及那漸失血色的紅眉,展少鈞一向柔和的面容罩上冰霜,他著急的喚人立即返回岸邊。

  她需要看大夫。

  這念頭一起,向來溫和的嗓音竟變得嚴厲,「動作快,馬上返航!」
  
  「回答我。」柳飛雪拾眸直視他的眼,堅持要他答覆。

  「你一一」他不禁氣惱,惱她的倔強,也惱自己竟沒發覺她的不適。

  她在硬撐,靠著僅剩的意志力向他討答案!看她咬緊牙關,雙眸忽睜忽閉的模樣,他忍不住低咒一聲。

  「好,你要答覆,那便給你。」話畢,他掙開被她反握的雙掌,一把攬過她虛軟的柳腰,傾身覆上那毫無血色的唇瓣……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6
發表於 2020-2-18 00:27:07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邱老前輩,我娘子究竟患了何病,為何一直昏迷不醒?」床旁,展少鈞滿臉焦慮,朝那坐在椅上為榻上女子把脈的老人問。

  自那日湖畔一遊至今已過十日,這十日來,柳飛雪始終昏迷不醒,期間不斷發著高燒,身子時熱時冷,除了不時發出夢囈外,一次也未曾醒來過。

  展少鈞請遍了杭州城的大夫來醫治她,甚至動用關係將宮中御醫給請了出來,然而得到的答案千篇一律是普通的風寒。

  風寒?區區一個風寒能讓人高燒不退,持續十個日夜無法清醒?她的身子何時變得如此虛弱?展少鈞又氣又自責。

  這十日,他衣不解帶的守著她,湯藥、餵食皆是他一手包辦,從不假他人之手,他要親自照料、看顧她,否則他寢食難安。

  眼前這位老人是退隱山林多時的「神醫」邱七,他高超的醫術救活不少幾乎是踏入半個棺木的病患,號稱只有他不醫之人,沒他醫不活的人,只要他肯出手,就算僅剩一口氣,他也擔保那人未來能活蹦亂跳。

  邱七尚有一傳人,名喚厲天行,外人尊稱「鬼醫」,醫術精妙更勝其師,可惜為人古怪,行蹤飄忽不定,隨興落腳的性格教人難以找尋。

  迫不得已,展少鈞只好派人將這位德高望重的邱老前輩請出山林,為柳飛雪診斷病因。

  「小子,這娃兒染上重度風寒,照理來說,應當三、四日便能燒退清醒,可她身子骨本就不甚康謎,再加上這吹風便不適、淋雨便風寒的虛弱體質,才會至今仍無法清醒。」

  聽見不再是千篇一律的解答,讓展少鈞心神一振,急忙詢問,「邱老前輩,那要如何我娘子才能好起來?」

  邱七站起身,來到內廳的梨花木椅坐了下來,端起嚴喜樂奉上的鐵觀音後,才徐緩的續道:「這娃兒的進食很不正常,脾胃受損,病況有些嚴重。這種情形不該出現在像她這種錦衣玉食的姑娘家身上,這病症通常是三餐不濟、一日僅用一餐,或者數日進不到一次食的貧苦人家身上的。」邱七精鑠雙眼筆直朝他射去,暗喻他是否虐待自家妻子,連口飯都不讓人吃。

  一日僅用一餐或者數日進不到一次食?她都沒按時吃飯嗎?展少鈞一雙濃眉擰得死緊,見著邱七指控的目光,也不辯解,著急地直問:「是因為如此,我娘子才昏迷不醒?」

  「是,也不是。」輕啜口熱茶,邱七賣關子的低吟,遲遲不給真正的答案。

  「邱老前輩一一」心急如焚的展少鈞語氣低沉,忍不住瞪著那慢條斯理喝茶的老人家。

  這些日子來,他整顆心像懸在半空中,飛雪一日沒他便心煩意亂,沒法子靜下心來。

  看見他雙眼佈滿血絲,下顎冒出細小的胡碴,一副落魄模樣,邱七這才撇撇嘴,大發慈悲地道:「脾胃損傷是小事,待我開個方子,令人到藥鋪抓七日份的藥熬煮喝下便無大礙。有問題的是,方才我一把脈,便察覺這娃兒的心脈有股抑鬱之氣,且累積在體內已有一段時日,這股郁氣長年纏繞心頭,是造成她體虛的主要關鍵。」

  「可有藥解?」邱七揺了揺花白的頭顱,「沒得解,這是心病,她在鬱悶何事只有她自個明白,只是再這樣下去,她的身子遲早會被搞壞。」拿起桌上毛筆,於紙上洋洋灑灑地寫下方子後,他又道:「這是藥方,治她的風寒,而另外這張,是治她的胃病及補元氣,三碗清水熬成一碗湯藥,給她喝下後,不出一個時辰便能醒來。」

  「多謝前輩!」展少鈞的眉頭始終緊蹙,但聽見她喝下藥便能醒來,一顆心才稍稍平緩了些。

  「別謝,下回這點小事可別再動用那塊龍鳳佩,我這把老骨頭可禁不起三番兩次的折騰,好在我老當益壯,還撐得住這點路途,要不,這便是你這小子第一次也是最啟一次用送塊龍鳳佩?」邱七如嘟嘟嚷嚷的叨念。

  他向來隨心所欲,對病人也是愛醫便醫、想救就救,全看當時心情做決定,否則就算是天皇老子來,他也不屑一顧。

  幾年前,他行經大漠找尋奇草「靈彩草」,在返程時不巧遇上了盜匪,不僅身上銀兩被搶,就連剛摘下的「靈彩草」及所有行囊都教那批賊人給洗劫一空,若不是恰巧路過的展少鈞將他救回怒風堡,恐怕他這條老命早已不在世上。

  為了感謝展少鈞的救命之恩,他派弟子厲天行將這塊龍鳳佩送來給展少鈞,並囑咐他好生保管,日後若有需要他師徒倆幫忙的地方,儘管派人送來龍鳳佩,他們必會下山相助。

  但……他可是神醫哪!這小子竟然叫他這鼎鼎大名的神醫馬不停蹄、接連七日不眠不休的由蟠龍山趕來杭州,就為了替他娘子醫治小小的風寒?會不會有點離譜啊!

  「前輩教訓的是。這幾日辛苦老前輩了,晚輩已叫人備好客房,有請前輩休息梳洗一番,稍後會為您送上膳食。」展少鈞有禮的拱手鞠躬,客氣恭敬道。

  邱七撫撫長須,本想再念上個幾句,但看在他這般禮貌的份上,也就作罷,邁開步伐同前來領路的家丁步出房門。

  才送走邱七,展少鈞連忙抄起圓桌上那字跡尚未乾透的藥方,喚人前去抓藥,待所有事情都辦妥,才回到床榻前,緊瞅著榻上病弱的人兒。

  榻上人兒看來脆弱不堪,羸弱得仿佛輕輕一碰便會破碎,黛眉微攏,纖長墨睫不安穩的顫動。

  她仍在發燒,而且睡得不甚安穩。

  他撩袍坐至榻上,握起她熱燙無力的小手,濃眉始終沒松緩過。他曉得她心裡的鬱悶為何,一直都曉得。

  修長的指撫上她透著紅潤的梨頰,輕移著、緩揉著,他就這麼看著她,眨也不眨的瞧。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將她柔若無骨的小手輕放回被裡,來到內廳。

  「喜樂。」坐至方才邱七所坐的位子,他沉聲喚來妻子的貼身丫鬟。

  一直在房外守著的嚴喜樂急忙跑了進來,恭敬的朝他福福身,「老爺,您找我?」
  
  展少鈞旋過身,一雙俊眸銳利的盯著她,「我問你,你待在飛雪身旁多久了?」

  嚴喜樂被他那淩厲的神色嚇了一跳,不禁害怕地低垂下頭,咽了咽口水,有些結巴的回道:「回、回老爺,喜樂打八歲起便跟在小……夫人身旁,算算也有、也有九個年頭了。」

  「九個年頭。」他低吟,眸裡幽光一閃,又道:「所以,你對飛雪的事,應當知曉不少?」

  「啊?」她有些錯愕,連連揺首,圓眸不由自主回避他深沉的目光。「不、不敢。喜樂雖是和夫人一塊長大,但許多事喜樂也不太清楚。」

  光憑她眼底那抹心虛,展少鈞便敢說,這丫鬟知道的事肯定不會少。「如果你不希望你家小姐再這麼病下去,接下來我問的每句話,你最好老實回答。」

  嚴喜樂仍然不敢看他的眼,不過圓眸裡的不安與心虛已悄悄褪去,「是……只要是喜樂知道的,定不會有所隱瞞。」她不希望小姐生病,尤其小姐的身子愈來愈糟,如果能讓小姐恢復以往活蹦亂跳的模樣,她可以做任何事。

  「她常不吃飯?」

  「是,夫人常常忘了用膳,有時甚至一、兩日沒進食,每回都推說吃不下,喜樂身為丫鬟,除了嘴巴勸說外,也拿她沒轍。」說到這個,她就很無奈。

  為了吃飯這三歲娃兒都會的事,她每日都得和小姐大戰三百回含,且次次都戰敗,誰教她是小姐,而她是丫鬟?只要小姐面容一沉,她也只能乖乖聽話,認命的撤下飯菜。

  展少鈞聞言眉心又擰起,經過這短短幾日,他光滑平整的眉心已然出現摺痕,難以消退。

  「兩年前,飛雪與沈昱修究竟發生何事?」他沉著嗓又問。

  對他們倆的傳言,他派人探察過,得知的結果也與傳言一致,私心裡,他對沈昱修拋棄她一事非常歡快,若不是如此,他也沒機會娶到她,所以便未再派人深究下去,也沒教人找出沈昱修拋棄她的原因。

  可現在不同了,她為了那男人日漸消瘦,甚至食不下嚥到病弱體虛的地步,他不能再放任不管。

  「這……」嚴喜樂遲疑了,她不知該不該說。

  「照實說。」他眸光一凜,不允許她有任何隱瞞,「你方才也聽見了,大夫說過,飛雪心裡有病,你我都知道,沈昱修便是這病的根源,倘若你不老實說,該知道她那身子是攆不了多久的。」這也是他最害怕的事。

  嚴喜樂緊咬牙關,過了好久好久,終究是長歎口氣。

  為了小姐著想,她不得不將那件事說出來。

  這一個月來,她看得出姑爺是真心對待小姐,如果姑爺真能為小姐沽好這心病,即便是小姐醒來後要懲罰她多嘴,她也認了。

  當年,柳飛雪與沈昱修各有婚約,沈昱修與青梅竹馬的表妹林秀娥有著婚約,而柳飛雪則是與趙府大公子趙仁貴在幼時便訂下娃娃親。

  由於雙方父母皆是重情重義之人,絕不可能接受毀婚一事,於是,沈昱修便想了個法子,就是私奔。

  一開始,柳飛雪是不答應的,她捨不得養肓她、疼寵她的爹娘,她認為,只要好好同爹娘說清楚,他們便能明白她的心意,不會逼迫她嫁入趙府。

  但沈昱修卻不這麼想。他堅持私奔是唯一可行的路,如不私奔,他與她便無法開花結果,只能被逼迎娶及下嫁自己不愛的人。

  所以他開始勸柳飛雪,讓她知道就算她爹娘肯答應退了親事,可他固執的爹卻不會。

  他說,他爹絕對不會答應他退婚,無論如何,他都得迎娶表妹過門,到時柳飛雪不是依約嫁入趙府,便是下娶於他,當他沈昱修的小妾。

  這樣的結果柳飛雪當然不會答應,她斷不可能與人共事一夫,於是她終於答應了沈昱修的提議,拋下養肓她長大的爹娘,與他私奔。

  就這樣,柳飛雪在嚴喜樂的相助之下,順利來到與沈昱修約定的山神廟等候。

  之後,便是眾人所知的,她讓沈昱修給拋棄了。

  那天她整整等了一夜,淋了整晚的寒雨等侯他,可沈昱修自始至終都沒出現過。

  大病一場後,她並沒有死心,仍天天到山神廟等候,天天寄送書信給沈昱修,但她依舊沒見到他,寄出的書信也如同石沉大海,一封都沒回來過。

  這樣的情形持續了三個月左右,直到某一日,她終於收到沈昱修的回信,收到回信的當下,她甚至抱著信喜極而泣,小心翼翼的拆閱。

  在她心裡,從沒想過他是故意不來,一直認定他不過是因為有事耽擱,才會無法來接她,然而當她看見信紙上寥蓼數行字後,那顆期盼的心卻瞬間粉碎一地。

  信中寫的不多,就短短的兩行一一

  柳兒,那日我沒去,足發覺原來我並不愛你,對你,我很抱歉。

  從此之後,她便不再到山神廟,也不再寄信給沈昱修,她把自己關在房裡三天三夜,然後她變了,變得沉默寡言,雖然唇邊仍然掛著淡淡笑意,可那抹笑從未到達眼底,就像一具沒有生命的布娃娃。

  不僅是她的個性王變,就連她本算健康的身子也變得虛弱不堪,一日不如一日,加上進食不定,便演變成這三日一小病、五日一大病的狀況。

  「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嚴喜樂怯怯地看著面色益發難看的姑爺,囁嚅道。

  啪!梨花木圓桌硬生生被展少鈞給扳下一角,他眸中泛著寒光,嗓音冷如冰刀。

  「我要去一趟沈府,這段期間你好好照顧飛雪,若她問起我的去向,一個字也不許提,知道嗎?」

  「知、知道。」她點頭如搗蒜。

  一直到展少鈞仿佛被冰霜籠罩的高大身軀離去後,她才癱坐在地,撫著胸口,吐出從方才便屏住的氣息,心有餘悸的嚷著,「嚇、嚇死我了!姑爺做啥發這麼大的脾氣?我說錯什麼了嗎……」

  ***

  「夫人,你不能出去!」張開雙手,嚴喜樂圓滾滾的身軀就這麼橫在房門外,不讓大病初愈的小姐踏出房門一步。

  柳飛雪幽幽歎氣,看著擋在她面前不讓路的丫鬟,「我想到亭子裡透透氣,不會走遠。」

  「可以,先把午膳和湯藥用完。」嚴喜樂的視線越過她,朝圓桌上滿滿的菜肴及黑稠稠的藥汁看去。

  「我吃不下。」她揺首。

  順著丫鬟目光望去的水眸,在看見那碗冒著熱氣的濃黑湯汁時露出了抗拒之色。

  「不成,吃不下也要吃!夫人好不容易好起來,大夫交代飯要按時吃,這藥要連喝七日,不可怠慢一餐。」圓臉很是堅持,有些份量的身子不動如山的忤著,大有不吃飯便別想出去的氣勢。

  聽見這話,柳飛雪本已很蒼白的臉蛋更加慘白。

  她抿抿眉,沉下臉低斥,「喜樂,究竟誰是小姐,我說的話你不聽了是嗎?」

  要是以往,嚴喜樂一見她沉了面容,肯定鼻子摸摸,心不甘情不願的退下,可今昔不同以往,她有了靠山,更何況,那靠山變臉後的冷冽程度,是她家小姐比也比不上的。

  識時務者為俊傑,就算是她這小小丫鬟,也懂得該聽誰的話。「不讓。老爺說過,如果夫人不吃飯就讓我稟告他,他說他會『親自』喂夫人吃飯。」揚起圓臉,她得意的照姑爺的指示威脅。

  「要喚便去喚,我不會攔。」柳飛雪面容沉靜,語調徐緩的說。

  這是第三次,喜樂為了讓她用膳喝藥,用展少鈞要脅她三次了,她不是呆子,包含今日,她已有三日沒見著他,連夜晚入眠,身旁也是一片冰冷,這代表他不在府中,既然人不在,喜樂要稟告誰?

  「嘎?」嚴喜樂頓時啞然,沒料到她會這樣回答。

  怎麼回事?小姐不是該同前兩日一樣默不作聲,腳跟一旋,乖乖回廳裡把藥喝完,就算胃口不佳也多少會吃點東西墊墊胃的嗎?怎麼今日竟如此反常?
  
  「還不去?」柳飛雪因為貼身丫鬟那吃憋的神情,浮出一絲極淡的笑意。

  「夫人……」喜樂苦著一張圓臉,可憐兮兮的喚。

  去?她要上哪去稟告啊?姑爺那日問完她話後,便吩咐她好生照顧小姐,必定要定時壓著她喝藥用膳,然後便湧灑……呃,陰沉的出門去,至今未歸。

  「不喚是不?那就別擋著我。」柳飛雪腳步輕挪,越過婢女肥肥的臂腰,側身步出房門。

  一踏出房門,那迎面而來的清新香氣便入鼻滲肺。

  她柔美的眉線微揚,秀挺的俏鼻急切嗅聞著久違的新鮮空氣。

  秋葉繽紛,花兒不開,庭中楓木染紅,燦陽在技橙與葉間渴流,點點金粉由葉縫處灑落,形成一朿東淡光,落在以薔薇輝石鋪設而成的步道上,四處佳景一再吸引著她出房散心。

  然而繡花鞋只來得及跨出第一步,輕晃的衣擺便教人給扯了住,無法再踏第二步。

  柳飛雪身子驀地一頓,回頭,眉心微攢,「你扯著我做什麼?」

  「夫人,算喜樂求求你,就算不吃東西,也得喝完湯藥,這亭子又不會長腳跑掉,喝碗藥用不了多少時辰的。」嚴喜樂懇求,硬是扯住她,不讓她離去。

  「我身子好多了,不需再吃藥。」提起那苦得教人舌頭發麻的藥汁,柳飛雪連鼻頭都皺了起來,小手輕扯,想由她手中搶回自個的衣裳。「快放——」

  話尚未說完,她就被婢女滾滾滑落的淚水給嚇了一跳。
  
  「你哭什麼?」這丫頭怎麼回事?怎麼說著說著便哭了起來?

  「夫人你喝藥嘛!如果夫人少吃一頓飯,老爺便會罰喜樂少吃兩頓,夫人要是不喝藥,老爺便罰喜樂少吃三頓飯,這麼一來,喜樂今日與明日連粒米都不能吃,只能喝水裏腹,嗚哇一一我會餓死的……」任誰看了她的身材都知她貪吃,這會連兩日不能吃東西,還不教她大哭特哭?

  「你一一」柳飛雪一愣,怔怔地看著淚流滿面的丫鬟。

  她怎麼也沒想到展少鈞竟會為了讓她吃飯,而去脅迫一個小丫鬟……雖然他這麼做是過份了點,卻也抓住她心軟的性子,料准她不會讓喜樂餓肚子,才會這般要脅她。

  不甘願受人要脅,柳飛雪本想甩頭便走,但看見貼身丫鬟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也只能暗歎自己心腸不夠硬,身子一轉,又踱回內廳,將那碗光是聞便苦得教人作嘔的湯藥一飲而下。

  「夫人,糖水。」嚴喜樂貼心的遞上糖水,圓眸裡的淚早已教她拭得一乾二淨,粉嫩的嘴兒暗暗揚著一抹奸計得逞的笑。

  精緻柔美的五官隨著藥汁入口而皺成一團,柳飛雪連忙接過糖水,一小口一小口的輕啜,讓那股甜膩緩緩沖去舌上的苦麻。

  「行了吧?」擱下手中的青玉色瓷碗,柳飛雪瞥了眼那圓潤的臉蛋,原本溫溫柔柔的嗓音,這會卻摻著些許氣惱。

  「夫人……你還沒用膳呢。」嚴喜樂堆著笑臉,圓眸掃了掃桌上菜肴。

  柳飛雪悶聲不響的睨了她好一會,盯得嚴喜樂頭皮發麻,直想出聲討饒時,才終於襦裙一掀,於梨花木椅落坐,靜靜的低頭夾菜吃飯。

  ***

  月色朦朧,黑雲密密,略帶水氣的夜風吹來,冷得教人直打哆嗦。

  柳飛雪環著藕臂畏冷的窩在窗櫺前的軟榻上,嬌軀上披著件薄裘,白玉般的纖足藏在裘袍裡,美眸遙望夜色,若有所思。

  「夫人,你……方才問啥來著?」嚴喜樂瞪著大眼,手中的玉骨梳險些拿不穩。

  柳飛雪眉眼不動,仍望著外頭無月五星的漆黑夜色,再重複一次,「一個男人親吻女人是什麼意思?」

  那日曼倒後,她與展少鈞已近半個多月未碰著面,看不見他,一向平靜無波的心意破天荒的紛亂成一團,一刻都靜不下來,就連長年使她鬱結在心的身影,也在她不自覺的情況下換成了一記纏綿悱惻的深吻。

  那吻……代表何意?她問他為何娶她為妻,他怎會以吻作答?

  這回嚴喜樂可聽清楚了,驀地一驚,瞪大的眼兒直盯著她瞧,「夫人,你、你怎會問這個問題?」

  「這事不能問嗎?」柳飛雪蛾眉淡揚,一雙秋水似的雙眸睨向她。

  「當然可以,只是……你問這做啥?」嚴喜樂發覺自家小姐這幾日當真十分古怪。平時一發起愣來,就像是天崩地裂都無法撼動半分的人竟主動開口和她說話,而且問的問題一次比一次教人噴飯。

  「好奇。」她沉靜的說,然而看似平靜無波的嬌顏卻隱約浮起一絲紅豔。

  嚴喜樂眨眨眸,雖然不懂小姐為何會好奇這種事,仍是認真的思索了好一會。

  「喜樂哪會知道?不過我聽門房的小二子說過,他說有種酒樓只有晚上開,且愈晚愈熱鬧,而那兒的夥計全是漂亮的姑娘家。小二子還說呀,上回他去光顧時,那些姑娘們可開心了,一個個送上香眉,親了他滿臉,所以喜樂猜想,這親吻呢,會不會是代表著感謝之意?」這是她胡亂猜的,誰敦小姐別的不問,淨挑些她不懂的問,她不過是個小小丫鬟,雖然讀過書也識得字,但這事兒書本上又沒教,她哪會知曉親來親去代表啥?不過就是嘴對嘴,沾了對方滿臉口水,哪還能有啥意思?

  聽完丫鬟天真的見解,柳飛雪弧虔優美的眉角揚起一抹淺淺笑意。「沒事,就當我方才什麼也沒問過。」

  她真是傻了,怎會同喜樂這不解男女情事的小丫頭談起心底的困擾?

  嚴喜樂一臉古怪的盯著她好半響,隱約感覺自己被嘲笑了,「夫人,我說錯什麼了嗎?」

  柳飛雪輕揺首,調回目光,繼續眺望那仿佛即將下雨的夜空,「喜樂,你曉得老爺上哪去了嗎?」

  她昏迷的那幾夜中曾短暫蘇醒過來,次數不多,每回張眼都是夜深入靜時,周遭沒有丫鬟候命,倒是有個男人候在榻旁。

  他俊美的面容覆著疲累,昔日炯炯有神的雙眼蓋上濃黑的暗影,眉心緊皺、眉角緊抿,就這麼偎在床柱旁闔眼休憩。

  是展少鈞,他一直在榻前照料著她。

  成親至今已兩個多月,這兩個月來他夜夜擁她入眠,不知不覺中,竟也習慣了他的相伴,所以這幾日他不在府中,夜裡她總是孤枕難眠,輾轉反側,睡得不安穩。

  他連聲交代也沒有,便這麼消失十來日,換作以往,她肯定不會有太大反應。

  有他無他對她而言,並沒有太大差別。但自湖畔一遊後,她對展少鈞便有股說不清的感覺,這感覺讓她心頭一陣亂,卻又不知原因,只知凡事淡然的心現在會因見不到他而鬱悶難當,極度不舒坦。

  這是怎麼著?是因為得知展少鈞便是鈞哥哥後,勾起了對他的思念嗎?應當是吧……否則她怎會夜夜睜著眼,期盼他的歸來?

  正在梳理柳飛雪一頭烏髮的嚴喜樂動作微頓,支吾的說,「呃……老、老爺沒交代,喜樂不知。」
  
  說罷,她便暗吐小舌,圓臉滿是心虛。她當然曉得姑爺上哪兒去了,但不可說呀!

  「是嗎……」美麗的容顏寫滿失落.煩悶再度襲上心頭。柳飛雪甩甩頭,想振作起精神,回過頭同喜樂交代道:「如果老爺回府,記得向我通報一一一」
  
  輕柔嗓音突地一頓,水眸因突然出現在丫鬟身後的來人而睜得頗大,紅眉嚅了嚅,半響才輕吐出話來。「你……回來了。」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7
發表於 2020-2-18 00:27:22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窗外開始飄起細綿雨絲,夜風輕刮,雨水隨風輕斜,飄入未闔上的窗子,輕灑在柳飛雪披著薄裘的肩腰上。

  嚴喜樂不知何時退了下去,偌大的房裡,就剩她與他兩兩相望,沒人出聲,只有風聲咻咻地縈繞在兩人之間。

  乍見那染上風霜的俊顏,柳飛雪的心無端亂了節拍,除了愣愣凝望著他外,竟不知該做何反應。

  眼前的男人一身玄黑,高大挺拔的身軀佇立在離她五步之遠的圓幾旁,肩上、雙袖、襟口、下擺皆染著水氣,正滴著水珠,顯然在某個地方落了大雨,才讓剛返府的他淋了一身濕。

  展少鈞無語,就這樣靜佇原地,眸底幽光爍爍,閃耀著一如往常的柔情,除此之外,似還有一抹細不可察的掙扎。

  兩人便這麼癡望著,直到那水珠滴落於地的細小聲響提酸了柳飛雪男人身上的狠狽。

  「怎麼一身濕淋淋的?」她問,可他依舊沒答話,只是一逕的盯著她瞧。那太過熾熱的目光惹得柳飛雪臉皮一陣熱,雙眸無措的四處飄移,就是不敢八再與他對望。

  曖味氛圍在兩人之間繚繞,直到她受不住這無聲的對峙,率先有了動作。
  
  「我讓人幫你送熱水,好讓你換下一身一一啊!」她自軟榻上站起,殊不知僵坐一夜的雙腿早已麻痹,那股酸麻一路由腳底竄至大腿,讓她一時站不穩,眼看便要向前跌去。千鈞一髮之際,健壯的長臂及時撈起她柔若無骨的纖腰,將她攬至胸前。

  藕臂緊環他的頸項,嚇白的臉龐避無可避的貼熨著他的胸膛,即使隔著衣服,柳飛雪仍可清楚感覺到他胸前散出的熱氣。

  這樣親密的接觸讓她有些不自在,她向後退了一步,想自他懷中退出,但那環得死緊的健臂卻緊緊的嵌住她的腰身,令她動彈不得。

  柳眉微攢,柳飛雪仰首,才想開口請他放手,他卻環抱得更牢,那力道似要將她揉入體內一般,教她險些喘不過氣,急忙低呼。「別……好難受……」

  那嬌呼終於拉回展少鈞飄忽的心神,他立即鬆開雙臂,改扶她的肩頭,歉然地瞅著她,「對不起,我太用力了。」
  
  柳飛雪喘著氣,水眸微揚,凝望他擔憂的俊顏。

  她隱約感覺出今夜的展少鈞有些不一樣,溫柔依舊,卻隱隱帶著一絲浮躁。發生什麼事了嗎?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才忖著,粉眉竟如自有意識的脫口問出,等到她察覺,展少鈞溫柔的嗓音己緩緩飄入耳裡。

  「堡裡出了點事,沒大礙。」這些日子他忙得不可開交,先是江橫山如他所料的露出馬腳,潛入怒風堡試圖盜出紫玉馬,當場被逮個正著,雖說整座江家寨都讓他給剿了,可圍捕過程中卻讓狡猾的江橫山給逃脫,至今仍下落不明。

  然而這不是讓他心煩意亂的原因,畢竟官府已對江橫山發佈海捕文書,除了朝廷的百兩懸賞金外,他更是重金懸賞萬兩銀,人說重賞之不必有勇夫,現下,他只須待在府中靜候佳音即可。

  這次出門,除了處理江家寨之事外,最主要的便是到沈府找沈昱修算帳。

  而他此時的浮躁不安,正是因這趟到沈府所得知的事。

  瞅著他沉肅的面容,柳飛雪雖覺不對勁,卻也沒再深究下去。她啟唇,輕緩的問:「你的臉色好難看,是不是很累?」
  
  嫩軟的手悄悄撫上他削瘦的臉龐,她眉心輕蹙,臉上露出連自己都未察覺的心疼。

  望著她的憂慮神色,展少鈞胸口一陣抽痛,神情痛苦的再次緊抱住她,將自己深埋在她肩頸之中,啞聲低喊,「不要走……」

  柳飛雪心弦一震,被他那近乎懇求及畏懼的語氣震得渾身發軟,小掌想也不想的改環住他的腰,柔聲反問,「我能走去哪?」

  她嫁予他,便是他的妻,今生今世都無法、也不可能會離他而去,但他此時的反應卻是她前所未見的,就像是……她即將離他遠去永不回首一樣。

  問題是,她沒要去哪兒呀。

  展少鈞不語,就這樣擁著她、抱著她,嗅聞她身上散出的淡淡芬芳。

  兩人貼靠的極近,近到她甚至能感覺到他急促的胸口起伏。

  她馥軟的身子教他緊擁,力道不似方才那般用勁,卻也教人難以掙脫,且讓她錯覺的以為,他像是會抱著她至天荒地老,永不放手。他沉默,她也只好沉默。手輕柔的拍著他的背,想為他分憂解勞。

  即使在畫妨上的那吻令她的心紊亂至今,一幕幕擁吻、纏綿的景象無時不出現在她腦海,提醒她那日的失控,也明白她現在不該主動靠近他,避免再次勾起那日的回憶,但,今夜的他太過反常,讓她忍不住想安撫,為他分擔那股不知為何而來的恐懼。

  所以她放任自己擁著他,不去想著心裡的紛亂,也不去猜想他今夜的反常。

  ***

  清晨,鳥兒啁啾,秋陽露面,黃金光芒透著窗櫺投射入屋,照亮一切。

  彌溻於半空的細小微塵在房內輕揚,似金粉般輕灑在床榻上相擁而眠的兩人身上。

  卷翹的墨睫顫了顫,柳飛雪緩緩蘇醒,半睜著鳳眸,迷蒙地看著眼前的一片白茫。

  入眠的景色不是以往輕透飄逸的紅色帷幀,而是一片陌生的白,這讓她困惑的眨了眨眼,伸起手,觸碰那不知何時更換的帷幀。

  小手一貼,掌心裡傳來的熱虔與結實觸感讓她倏地圓睜水眸,這才發現眼前的白並不是帷幀,而是展少鈞身上的雪白單衣。

  「早。」已醒來多時的展少鈞溫柔的睇望著她。

  小臉微紅,柳飛雪無措的想收回貼在他胸膛上的手,卻尷尬的發現自己的另一隻手竟還環在他的腰際,抱得牢緊,整個人像只畏寒的貓兒窩在他溫暖的懷中。

  怎麼回事?他怎麼還在房裡?這時間他不是早已起床到議事廳辦事了?

  從今夜開始,我都會在這房裡陪你。

  噢!是了,她憶起他的話,也想起他自從將怒風堡的事交付給李子淵後,便成了無所事事的「閒人」。

  「早、早安。」她微窘的說,正思忖著該不該收回纏繞在他身上的雙手時,展少鈞卻早一步的替她拉下手,起身下榻,喚來丫鬟送上清水。

  他將布巾浸入銅盆,擰了擰,又步回床榻,「起身,我幫你抹抹臉。」

  柳飛雪一聽,連忙搶過他手上溫熱的布巾,輕嚅的說:「我自己來。」話畢,她急忙下榻,來到銅鏡前拭臉梳洗。

  這不是他第一次想幫她梳洗,他們倆剛成親時,也曾有過幾回。

  他待她極好,好到有時她都會以為他仍把她當成九歲的柳飛雪,凡事都為她備妥。

  才想著,身後的男人已來到身旁,捧著一襲杏黃羅裙,靜靜在旁等侯她。

  她旋身,一把拿過他臂上的衣裙,輕咬粉眉,繞至屏風後著衣。

  「我幫你。」屏風外,傳來渾厚的嗓音。

  「不用,我可以的。」柳飛雪急忙拒絕,穿衣的速度又快了些,就怕他真沖了進來。

  半響,她撫撫衣裙步出屏風,就見他已換了藏青長袍,頎長的身子佇立在窗前,負手眺望窗外景致,眉頭緊皺。

  他憂鬱的神情無端扯得她的胸口隱隱泛著痛,令她有股衝動想撫平那眉心上的摺痕。

  聽見細微的腳步聲,展少鈞身子一旋,在看見她時兩眉間的摺痕倏地逝去,一抹和煦的笑容取代了原本的鬱結。

  「過來。」他柔聲喚。

  見他舒開了眉,柳飛雪的心痛卻未跟著舒緩,而是揪得更疼。

  她看得出來,這男人有事煩心,卻總是在她面前表現出無事的模樣,若非他方才來不及收住的憂鬱讓她給瞧見,恐怕她真會以為他昨夜的失常不過是夢境罷了。

  她不喜歡他強顏歡笑的模樣,那讓她也跟著不好受。

  抑下心口那份不舒坦,她走至他身旁,「你要帶我去哪兒?」

  昨夜,他同她說今日要帶她去個地方,簡扼的交代後便吩咐她先就寢,自己則到內廳沐浴淨身。

  她追了過去,本想詢問他要帶她去哪兒,卻在看見他脫得一絲不掛的精壯身軀後又害臊得奔回床榻,閉眼假寐。

  想起那無一絲贅肉的完美體態,柳飛雪立即紅了雙頰,垂下眼睫,不敢再多瞧眼前人一眼。

  牽過她的手,展少鈞攜著她出房,邊道:「帶你去治病。」

  「冶病?」她不解的仰起臉蛋看著他,「我沒生病,為何要治病?」

  她的風寒早已痊癒,加上喜樂這些日子軟硬兼施的逗她定時用膳喝藥,她的元氣早已恢復,身子骨好得很。

  「你有,而且病得不輕。」兩人一路穿廊過院,很快來到大門口,馬車早已在門外候著。

  他扶著她上馬車前的小矮凳,「小心。」

  「我真的沒病。」立在凳上,她轉首定定的看著他,再次重申,但甫對眼,她立時察覺到他眸底那亟欲掩飾的掙扎與懼怕。

  就是這種眼神!他整整一夜都是用這種眼神看著她。

  他在怕什麼?怕她嗎?展少鈞雙眸微斂,再揚起時,眼裡沒了掙扎、沒了痛苦,只剩淡淡的笑意,他眉角微勾,「娘子遲遲不上馬車,是否在暗示為夫抱你上車?」

  「啊一一」他話才說到一半,便已橫抱起她,在眾目睽睽之下將她給抱進鋪著厚軟墊的馬車內。

  驚呼甫落,柳飛雪也在一陣天旋地轉後落在軟墊上,雙手因害怕跌落仍環在他頸間,白晳小耳貼在他胸口,下一刻,便聽見那聲於她耳畔投下震撼的話語一一
  
  「起程,西子湖畔沈府。」

  嚏嚏的馬蹄聲在官道上回蕩,每一記蹄踏都像沉重的木槌,敲擊在柳飛雪的心版上。

  ***

  馬車一路由近郊外的展府來到熱鬧的西子湖畔,攤販吆喝的叫賣聲漸漸大了起來。

  柳飛雪面色泛白的望著窗外車水馬龍的街道,水眸看似無焦距,實則十分注意馬車行走的路線,當馬車果真如她猜想的往那戶人家駛去時,嬌軀終是忍不住顫抖起來。

  她顫著眉,問著身旁正閉目養神的男人,「你帶我來這做什麼?」
  
  才開口,馬車也正好在一戶玄黑大門前停了下來,展少鈞睜開了眸,緩緩看著她。

  「我說了,帶你來沽病。」話畢,他攬著她下馬車,柳飛雪來不及推拒,因為兩人才剛站妥,府中的人也正好來到。

  「堡主、堡主夫人,裡邊請,咱家少爺已在廳內恭候。」來人是沈府的管事,他有禮的說道。

  「帶路。」展少鈞頷首,單臂緊扣身旁拚命掙扎的女人,帶著她隨管事步入府邸。

  「不要、我不要進去!你放開我、快放開……」粉拳猛烈的捶打著那寬厚的胸膛,柳飛雪緊咬唇辦,眸光沒了平時的沉靜,只有滿滿的痛楚與畏怯。

  他怎麼能?怎麼能帶她來這裡!心臟像是被人狠狠撕裂,痛得她幾乎無法再走。

  她不要見沈昱修!見著他只會提醒自己被人拋棄的可憐遭遇、只會讓她知道自己有多麼悲哀!展少鈞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要帶她來見他?他這麼做根本是在她的傷口上灑鹽……

  三人來到大廳外,管事請他們稍候,隨即進廳稟告。

  趁這空檔,展少鈞將她捶得泛紅的雙拳反握在掌中,他的神情不比她輕鬆,甚至更痛苦、更難受。

  他沙啞的說:「抱歉,我不能讓你走,你得進去。」

  「為什麼?為什麼帶我來這?為什麼要在我快淡忘一切的時候殘忍的提醒我?」雙眸盛滿淒苦,她控訴的看著他。

  「不要自欺欺人,你很清楚自己從未忘過,不管是沈昱修這個人,或是他拋棄你的事實,你從未忘記過。」撫著她顫抖的臉龐,他又說,「你病了,飛雪……你心裡的傷口太深,那道傷讓你的身子虛弱,如果不解開心裡的結,你的身子就永遠無法複元。」

  「無所謂!」她忙揺頭,抓住他的衣袖,「我無所請的,病了也無所謂,就這麼虛弱下去也無妨,我求你讓我回去,我不想見到他,求你……」淚珠由她眼角沁出,一滴滴落在他臂上,浸濕了袖口,也燙了他的心。

  「你無所謂,但我有!」他扶著她的肩,咬緊牙關,一字一句的廇出口,「我不能讓你繼續過這種生活!無所謂?若真的無所謂為何不敢見他?你不在乎自己的身體,不在乎別人的感受,你可以什麼都不在乎,但我在乎!我在乎你的心痛、在乎你的感受、在乎你的一切!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看著你這樣虐待自己,我會有多難受?」他心痛得無法呼吸,她的淚令他胸口緊結到幾近爆裂。

  他不愛她哭泣,偏偏她總會在他面前掉淚,且每回都是為了同一個男人……都是為了沈昱修,十年前是,十年後也是,沒有一回……沒有一回是因為他……

  他的低咆震得柳飛雪忘了掙扎,她睜大了眼,靜靜的看著他,忘了哭泣、忘了自己身在何處,眼底全是這男人痛苦的神情。

  他……說他難受?因為她?為……什麼?

  展少鈞深吸口氣,像是要擠出心裡所有的不甘與不舍,之後才抬起頭看她,「進去吧,等你進去後,就會知道事情並非你所想像的那樣,相信我,我在外頭等你。」

  他堅定的將她送進廳堂,在離去前,再次深深的看了眼那梨花帶淚的臉龐,又睨向坐在主位的沈昱修,然後便轉身離去,親自將廳堂大門關上。

  偌大的廳堂裡,除了柳飛雪與來到她身旁的男人外,並無他人。

  「柳兒。」腳步停在她三步之遙,沈昱修輕喚。

  柳飛雪渾身一震,在入廳後始終低垂的螓首緩緩抬起,方才的淚水早已不見蹤影,她神情淡漠的看著他,不發一語。

  「柳兒,對不住……」他沉痛的看著她,眸裡盛著無數愧疚及悲愴。

  見狀,柳飛雪刻意表現清冷的面容有絲鬆動,直勾勾地看著眼前熟悉卻也陌生的男人。

  她該激動的,看見這讓她思念又怨恨得無以復加的男人,她該激動的,可為什麼她腦中盤旋的,竟是另一個男人悲痛的神情和他離去的落寞身影?

  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看你這樣虐待自己,我會有多難受?

  甩甩頭,她不讓自己多想,拉回亂如柳絮的心神,看著面前的男人冷道:「你不需要向我道歉,你沒做錯什麼。」

  「不。我有錯,是我負了你,要不是展少鈞找來,我還不知自己竟傷你傷得這麼重……」他痛苦的看著她力持冷靜的態度,還有那曾深深烙在他心窩裡的嬌美臉蛋。

  「你沒負我,感情本就無法勉強,你不喜愛我,我認了,這事不怪你。」這道理,她一直知道,之所以心痛、不甘,是因自己太過天真。

  她天真的以為沈昱修和她一樣,對彼此的感情堅定不移,以為他不會背叛她。

  她不怪他不愛她,但她怪他的拋棄,怪他將她全然的信任踏在腳下,狠狠蹂躪,在她心口劃下一道難以抹滅的傷痕。

  她一直相信他會來赴約,她是這麼的相信、這麼的期待……而他卻辜負了她的信任,讓她獨自承受眾人的唾駡與鄗夷。

  「不,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不是——」不愛你。

  沙啞的嗓音驀地頓住,話卻這麼梗在喉間,無法再說出口。

  柳飛雪沉靜的看著眼前的男人。

  在見他之前,她畏懼、逃避,不敢與他見面,就怕自己會哭得歇斯底里,厲聲質問他為何沒來接她。然而在見他之後,心卻異常平靜,雖然還是會痛,卻不是以往那般撕心裂肺的劇痛,而是淡淡的、悶悶的抽痛。

  擰著柳眉,她有此不解。

  從前她想沈昱修,日日夜夜、時時刻刻,就連坐在亭台裡,視線也不由自主的飄向遠處的山神廟,幻想他來接她的情景。

  有多愛,便有多恨,這道理她也曉得,但,她為何能如此沉靜的面對他呢?

  「我只向你要個解釋,那夜你為何失約?」初進沈府時的懼怕已不復見,柳飛雪嗓音平淡得就像在詢問件再平常不過的事。

  「我——」

  「因為我。」一道輕柔的嗓音驀地打斷沈昱修的話。珠簾後,一位瘦弱秀氣的女子坐著輪椅,在丫鬟的推移下,緩緩來至兩人面前。

  「秀娥?你怎麼來了?怎不在房裡休息?」沈昱修連忙揮退丫鬟,將行動不便的林秀娥帶到身旁。

  柳飛雪怔看著林秀娥。對她的突然出現有些訝異,但更為訝異的是一一
  
  「你的腳……」那空蕩蕩的裙擺下,讓柳飛雪驚視許久,好半天回不過神。

  林秀娥輕輕的朝她一笑,道:「如你所見,它們斷了,被馬車輾過,不得不裁斷。」
  
  「秀娥……」沈昱修望著她,大掌緊握她的手。

  看著他臉上的心疼以及兩人交握的手,柳飛雪突然醒悟,「是因為她……你愛上她?所以才沒來赴約?」
  
  「我……」他沒辦法說,自己的確是愛上表妹,但事情不是她想的那樣,他不是沒去赴約,他不是……

  「我來說吧。」林秀娥柔聲道,握著沈昱修的手,語調平靜,「表哥並沒有愛上我,他只是因為愧疚一一」
  
  「秀娥!」沈昱修猛地瞪向她,不敢罝信她到現在還以為他對她的感情只是因為愧疚。

  林秀娥不理,嗓音雖柔,仍堅定的繼續說著,「兩年前,表哥並沒有失約,他依約去了,但……」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8
發表於 2020-2-18 00:27:44 |只看該作者
本文最後由 大頭寶珠 於 2020-2-18 00:29 編輯

  第七章

  兩年前,沈昱修與柳飛雪相約私奔的那一夜。

  其實他並沒有失約,他避開了眾人的耳目偷偷溜出府,只是在他正要躍上備好的馬車離去時,他爹卻突然率領家丁沖了出來。

  原來沈老爺不知由哪兒得知消息,知曉兒子將於今夜離開,早已在府邸四周設下埋伏,及時攔住了他。

  沈老爺及府中管事好說歹說的勸他,要他想想表妹對他的好和情意,想想養肓他的父母親,別讓女人迷昏了頭。

  但他仍執意離去,並和老父說自己不愛林秀娥,他愛的是柳飛雪,他要娶她為妻,倘若父親不讓他娶,他便再逃,這回失敗還會有下回,直到成功為止,如果父親不答應,倒不如當場打斷他的腿,讓他無法再逃。

  沈老爺當即大怒,競真讓人拿來木棍,一棒又一棒的狠打在他身上,打得沈昱修頭破血流、渾身是傷。

  府裡起了這麼大的騷動,因為成親一事前來沈府小住的林秀娥豈會不知?她急忙趕來替表哥求情。

  可就在她求情之際,沈昱修又撞開壓制在他身上的家丁們,雙方扭打成一團,混亂中,木棍不憤擊中了拉車的馬匹,馬兒痛得拔腿狂奔,拉著馬車就往正好跌在路中央的沈昱修奔去。

  所有人都傻住了,還來不及回過神,就見林秀娥一沖而上,趕在馬車輾過他前及時將他往路旁一推,然而自己卻因躲避不及而失去了雙腳。

  出了這麼大的事,沈昱修根本沒法子再想其他,立即抱起痛昏過去的林秀娥急奔進府,請來杭州所有大夫醫治她為了救他而遭輾斷的雙腿。

  這事過後,沈昱修因心懷虧欠,決定待在林秀娥身旁照顧她,所以選擇負了柳飛雪,捎了書信給她,斬斷彼此的感情。

  這兩年來,他盡心盡力的照顧林秀娥,沒有多餘的心思,也不能有多餘的念頭再想柳飛雪的事,所以他並不知道柳飛雪競為了自己閨譽掃地,傷了心也傷了身。

  那一夜,是他這輩子最痛苦的一夜,因為他的執拗,傷害了兩名愛他的女人。

  柳飛雪怔忡的看著眼前兩人,久久說不出話來。

  原來……原來他並沒有失約,也並非不愛她,他只是……只是因為對林秀娥有所虧欠,所以選擇負了她?

  不,不對,他並不是因為虧欠。

  沈昱修看她的眼神才是有著虧欠,而看著林秀娥的……是深深的愛戀與不舍。

  現在,他對林秀娥並非只有愧疚了,她看得出來。

  看著曾經深愛過的男人在自己面前對別的女人露出那樣的眼神,她卻不生氣,為什麼?

  柳飛雪真的不懂,為什麼聽完事情的始末,自己會像在看待別人的事一般,如此的鎮靜興……惋惜。

  是的,惋惜。

  她替林秀娥的遭遇感到可惜,替沈昱修感到可悲,因為他愛著的女人至今仍看不清他對她的情感。

  驀地,她覺得自己好傻,為一個早已不愛自己、而自己也不知還愛不愛的男人傷心,過了兩年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日子,真的……像個大傻瓜。淚水滑落,她的嘴角卻微微揚起,心豁然開朗。

  她邊哭邊笑,沒理會因她的反應而發怔的兩人。

  「柳兒……你沒事吧?」沈昱修憂心的看著她。

  聽外頭傳言她因為他而瘋了,現下看來,這難道是真的?

  「我沒事。」柳飛雪抹去淚水,笑著揺頭,「只是知道自己並非被拋棄,感到無比輕鬆而已。一直以來我都在猜,猜你為什麼會不要我,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麼,是不是我不夠好……但現在我知道了,你不是沒來赴約,只是因為有苦衷,所以不得不毀約。」她好傻,然而比她傻的人比比皆是,眼前就有兩個為情所困的人,這世上傻瓜還真多。

  想著,她忍不住又輕笑出聲。

  「柳姑娘。」林秀娥喚她,一手牽著沈昱修,另一手則拉過她,將兩人的手相益在一塊,秀美的眼眸透著不舍及痛楚,但她沒讓它們浮現太久,眼一眨,所有的情緒便消失了,她輕輕的說:「既然所有的誤會都已解開,當初反對你們的姨父也已不在人世,我想……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是否願意再給表哥一次機會?」

  ***

  他逃了。

  逃出沈府,逃出那清楚回蕩著他們三人談話的廳堂外。

  坐在樹幹上,展少鈞凝視著浮著片片柳葉的湖面,藏青長袍在風中微揚。

  他騙了她,他沒有依言在外頭等她,因為他怕……怕聽見她的回答。

  閉上眼,腦中清晰浮現她的所有神情,不管是她笑、她哭,或是她羞紅臉的模樣……她解開心結了,很好,真的很好,但這也代表她將離他而去。當他決定將整件事情査個水落石出時,他就知道,知道她會奔向沈昱修的懷抱。

  但他就是沒辦法看她像沒了心魂般的過日子,失去她,跟留著個沒有靈魂徒剩軀殼的她相比,他選擇為她找回心魂、找回笑容、找回……她愛的人。

  痛在胸口蔓延,每根骨頭、每條經脈都在叫囂著,提醒他的愚味。他是愚味,將自己心愛的女人拱手讓人,但他就是無法看著她痛。

  癡望著那懸在山巒間的澄日,看著它緩緩沉入湖中,看著日與夜的交替,看著夜暮取代白晝,他知道夜漸漸深了,該回去了,但他愛的人已不在,回去有何意義?

  自嘲一笑,他躍下樹幹,負手走在商鋪已關的街道上,找了間客棧走進去。

  這一待,他就待了整整五個日夜,期間他成天爛醉如泥,徹底的放縱自己,用酒麻痹腦袋,讓自己不去想那盤繞在心頭的人兒。

  當柳飛雪找到展少鈞的時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雙眸緊閉,躺臥在床榻上,空酒罈散了一地,房裡彌漫著濃濃的酒氣,淩亂不堪。

  他身上的衣物仍是那日與她分離時的蘋青色長袍,長袍已然發皺且充斥著酒味,俊雅的臉龐萬般憔悴,下顎佈滿胡碴,黑髮淩亂披襟,顯得狂放不羈。

  柳飛雪粉眉緊抿,擰了擰浸了溫水的棉布,坐在榻旁,擦拭著他的眉、他的眼、他的……眉。

  盯著那優美的唇瓣,她忍不住探手撫上那俐落的弧線,指尖上柔軟的觸感,令她眷戀的來回撫弄。

  那日她與林秀娥長談,林秀娥卻給了她一封休書,說是展少鈞託付的,要她在她答應與沈昱修重修舊好時,將這休書交給她,還她自由之身。

  當她看見那封休書,淚水便撲簌簌的流下,氣得渾身發抖,立刻沖出廳堂要找他問個明白,誰知那個說會等她的男人早已不見蹤影。

  「你有聽見嗎?」被瞧得渾身不自在的她忍不住探出手,扯了扯他的衣擺。

  他反握住她的手,嘎聲問。「……為什麼?你不是很喜愛沈昱修?為什麼不待在他身旁?」

  「我有什麼立場待在他身邊?」她反問,對他的固執有些無奈,輕歎了聲,續道:「你應該知道他為何沒來赴約,他不是有意的,只要知道這點便夠了,不論我對他是否仍有情意,我都已是你的妻,在決定嫁給你後,就只對你一人忠貞,你懂嗎?」現在她還理不請對展少鈞的感情。

  她知道自己是喜愛他的,雖不明白這份喜愛是屬於何種情感,但她知道見不到他時,她會盼望他出現;聞不到他身上的清新氣味時,會感到想念與失落。

  她的心會隨著他的情緒起伏不定,見他痛苦,她也跟著痛苦,見他難受,她也不好過,這樣的情感是什麼她不曉得,只是她的心才剛放下一個人,對於展少鈞,她不願多猜想,只想順其自然,做好妻子的本份。

  展少鈞俊眸微斂,眉角勾起一抹略苦的笑意,輕聲答覆。「我懂。」

  是呀,他懂。

  說到底,她沒有離開他.只是因為她嫁給了他。不過,就算只是這樣他也該知足了,不論她是以什麼名義留下,他都該滿足,至少她還肯待在他身旁。

  他眼底的澀然讓柳飛雪有些疑惑,「怎麼了?你不開心?」

  她沒有離去,也解開了心中的死結,他要她做的她全做芥了,為何仍感覺到他心中隱隱的痛楚?

  「沒,只是肚子有些餓。」寵溺再次浮現,仿佛剛剛所見的苦澀不過是柳飛雪眼花看錯。

  柳飛雪蛾眉微蹙,默默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總感覺那背影藏著落寞。

  直到他闔上房門,她才甩甩頭,或許是她多想吧,他說不定真是肚子餓了,才會心情鬱悶。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9
發表於 2020-2-18 00:29:28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西子湖畔旁,酒肆、茶樓、飯館林立,藉由西子湖優美的湖光山色吸引客人上門,一邊享用精緻餐飲,一邊觀賞畫舫在湖中游駛的美景。

  展少鈞帶著柳飛雪來到此地最有名的飯館「望月樓」用膳。

  望月樓位罝偏高,視野遼闊,可將整座西子湖的景色盡收眼底,膳食更是杭州城數一數二的美味。

  望月樓除了一、二樓外,其餘樓層皆採用獨立式廂房,其中以頂樓景觀最佳,環境清幽。

  此樓要價不菲,有能力來此消費者大多是富貴人家,也因此這兒格外靜謐,沒有喧囂的吵鬧聲。

  柳飛雪輕俏窗臺,望著街上熙來攝往的人潮,嘴角逸出細微的歎息,才旋過身用飯。

  「怎麼了?為何歎氣?」放下箸,展少鈞關心的問。

  「沒什麼。」她揺頭,默默扒著飯。

  她已有多久沒上街走走了?一年?兩年?呵,她自己也搞不清楚,只記得她成天窩在府中,眺望那小小的山神廟,作著不切實際的白日夢,早已忘了上街的泫味是多麼快樂。

  想著,視線忍不住又往街上飄去,眸底有著小小的期盼。

  展少鈞俊眉微挑,探身看了下玄黑木欄外人來人往的景象,「等等想不想上街逛逛?」

  柳飛雪驚喜的看著他,「可以嗎?」

  「當然可以。」他笑,為她盛了碗魚湯,「只要你乖乖吃完這些菜,等會兒我就帶你去逛逛。」

  她一聽,眉頭倏地擰起,看著他為她準備的三小碟菜肴以及一碗白飯、一碗甜湯,再加上他剛盛的魚湯,仿佛一座座小山在眼前聳立,她想也沒想的就拒絕。「這太多了,我吃不了這麼多。」

  先不論她這幾年飲食不正常的事,她食量本就小,平時能吃上一碗菜飯就很了不得了,現下竟然要她掃光這些小山,根本不可能!

  他來到她身旁坐下,夾了口菜到她嘴旁,「我喂你,咱們慢慢用,總會吃完。」

  柳飛雪小臉頓時發紅,但也沒有拒絕。

  這不是他第一次喂她,既然知道抗議無效,倒不如乖乖吃飯,節省爭論的時間。

  她一口一口的吃著,不知不覺,面前的菜肴早已被她掃了大半。

  她有些驚訝,原來自己的食量並沒有想像中的小,還是……還是因為是他喂她的緣故,所以才覺得這飯變得特別好入口?

  「等會,這魚有刺。」展少鈞低頭,細心地將魚刺挑出。

  柳飛雪悄悄地看著他專注的神情。

  他體貼的舉動像顆石子,投在她心湖上,蕩出一圈又一圈漣漪,令她心頭漾著暖。

  他是怎麼看她的?是將她當成妹妹嗎?可若是將她當成妹妹,又怎會……怎會和她圓房?

  展少鈞一抬眼,就見她愣愣的瞅著自己,於是放下箸,撐著下顎與她對望一一
  
  「在想什麼?」

  「啊?」意識到自己竟盯著他發傻,柳飛雪俏臉飛紅,微窘的說:「沒、沒有,我只是在想你怎會變成怒風堡的堡主。」她其實有好多疑問,心房不知在何時全占滿了他的身影,她想瞭解他,想知道他這些年是如何過的。

  「我記得你說過你沒有家,更沒家人,怎麼會在十年後變成富可敵國的怒風堡堡主?」當然,她最想知道的事,便是方才心裡所想的問題,但她可沒大膽到問出口,就算他們已是「有名有實」的夫妻,她卻不是九歲的柳飛雪了,可以纏著他撒嬌任性。

  「你想知道?」他展臂將她攬入懷中,躺臥軟榻上,埋首在她肩頸中問著。

  雖然有些羞澀,可柳飛雪沒有任何排斥,窩了個舒適的位罝才點頭。「這十年來你無消無息,再次出現時來頭卻大得嚇人,我當然好奇。」
  
  「我以為你從沒把心思放在我身上,看來是我的錯了,娘子似乎挺關心為夫的呢。」他自嘲一笑,語帶戲謔,眼底有著濃濃的落寞。

  背對著他的柳飛雪看不見他此時的神情,只能由他的語氣判斷他的情緒。

  她輕咬粉眉,局促道:「不是這樣的,我不是沒將心思放在你身上……」
  
  唉!她不知如何解釋。

  他說的沒錯,他們倆剛成親時,她的確沒將他放在心上,腦裡、心裡全是另一個男人。

  但現在不同了,她整個心緒全系在他身上,只不過,她連自己對他是何種情感都尚未厘清,又要如何向他解釋?

  就在她極力思索該如何回答時,展少鈞卻像是看透她的為難,逕自說了下去。「那年我離開杭州,跟著一群旅人輾轉去到京城,在京城待了三年,謀了個打雜的工作討生活,勉強養活自己。」略頓,他低頭問:「你還記得子淵嗎?」

  她點點頭,「記得,他是你的結拜義弟。」雖然她與李子淵僅有一面之緣,但對方討喜的面容教人很難忘卻。

  把玩著她的發,展少鈞續道:「在一次因緣際會下,我磁巧救了他,也因為他和當地的地痞流氓結了怨,不得己,我只好帶他離開京城,到寒冷荒蕪的北方。當時我們的盤纏快用盡,北方又不似京城繁華,氣候酷寒,在那討生活並不容易,於是我和子淵便協議將僅剩的碎銀用來買了獵弓,打算上山狩獵,掙幾個錢。」那是他第一次狩獵,很幸運的,他獵中一隻白狐,它毛色均勻、瑩白勝雪,為他們賺進一筆車厚的銀兩。

  有了這筆錢,他安頓好兩人的住所,打點了一切吃、用物品,再用剩餘銀兩買了更好的獵弓,開始當獵戶的生活。爹娘在世時,曾為他請來武師,他雖不是什麼練武奇才,但幾年下來身手也較一般人俐落。

  可子淵就不同了,他出身書香世家,和他一樣早年喪父逝母,是個孤苦伶仃的孤兒,雖然飽讀詩書,對武功卻是一竅不通,在一次獵捕過程中,他們便因此差點命喪黃泉。

  那回,他們誤闖狠穴,他當機立斷,抓著子淵拔腿狂奔,卻因為于淵腳程較慢,最後還是讓狠群給追上了,若不是恰好遇上別的獵戶,他們倆早已魂歸西天。

  雖然撿回一條小命,但是受的傷還是讓他們倆休養了大半年才完全痊癒,就在此時,子淵的遠親找來,將他接回京城,於是,他又成了一個人。

  能夠死裡逃生是老天爺對他們的眷顧,也讓他知道以狩獵為生必有危險性,所以他開始經營馬匹的培肓,靠著獨到的眼光挑選出品質優良的好馬,讓它們繁殖,然後販賣。

  慢慢的,在北方漸漸打響名號,並創立怒風堡,兩年後,子淵也重返北方協助他.在兩人同心協力下,終於讓怒風堡躍為北方第一大堡。

  聽完他的話,柳飛雪一雙柳眉擰得死緊,「你背上那道爪痕,該不會就是被狠所傷?」

  昨夜與他袒裎相見時她就發現了,那是一道醜陋扭曲的傷痕,由背部延伸至腰際讓人瞧了觸目驚心,也讓她心痛不已。

  「是。」

  「你為什麼要上山打獵?我不是有給你盤纏嗎?還有塊權杖,你沒用嗎?」她旋過身著他,眼底盈滿心疼與責備。

  那年他執意不和她回柳府,她只好貢獻自己身上所有,金釵、金鎖、玉佩、銀鐲……凡是值錢的東西她全往包袱裡頭塞,然後將包袱交給了他。

  除此之外,她還給了他一塊柳府的權杖,那塊權杖可以至柳家經營的銀鋪提用銀兩,少說也能提個幾百兩銀,他大可以用那筆錢做點小生意,何必冒著生命危險上山,還差點將命給送了?

  「沒有。那包袱我沒帶走。」他回答她的疑慮,「你已經救過我一次,若不是有你的幫忙,我說不定早已被人剁了手腳,又或者讓人抓進衙門論罪處份,你對我的好我銘記在心,光是這份恩情就足以讓我到死都無法忘懷,怎能再拿你的錢?」

  他對她不止是恩情,他愛她,愛到可以為她做任何事,甚至是拚上他這條命也無妨。

  但他不能說,也無法說出口,因為她愛的人不是他,他不該再增加她的困擾。

  這話讓柳飛雪瞬間明白了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

  他將她當成救他一命的恩人,所以他才會為了她的一句玩笑話,特地回來娶她,才會見不得她難受痛苦,那些對她的好、她的寵……全都是因為報恩?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呀……

  心,無端抽痛起來,像是有千萬根小針戳刺在心頭,戳得她千瘡百孔,難以呼吸。

  ***

  午後,秋陽和煦,涼曖正適宜。

  用完午膳,展少鈞帶著柳飛雪來到街上,兩人並肩走在人潮中,隨意閒逛著。

  他們停在賣胭脂水粉的小販前,看著眼前面色慘白的老闆,柳飛雪幽幽一歎,放下手中把玩的胭脂盒問,「怎麼了?臉色怎麼這麼難看?」這話不是問老闆,而是問她身旁隱隱散發出怒火的男人。

  拜他嚴峻的面色所賜,這一路走來,已嚇白了不知幾攤老闆的臉色,她若再不問,恐怕這街她會歉疚的逛不下去。

  聽見她詢問,展少鈞連忙緩下臉色,揚笑道:「沒什麼,你喜歡這胭脂盒嗎?」

  兩人一路晃來,她不時駐足在一些賣姑娘家玩意兒的攤販前,好奇的把玩觀看,他則是守在她身邊,面色奇臭,冷酷的注意任何靠近她身旁一尺的男人。

  她的美貌太過顯眼,不時惹來一些色迷心竅的男人近身,想趁著推擠之際吃她豆腐,這一路走來也不過一盞茶的時間,他卻不知已為她處理掉多少個不長眼的登徒子。

  但這並不是他心情惡劣的主要原因,他最在意的,是她眸底的憂愁與那隱隱散發出的疏離感。

  他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打從他們用完膳,她對他的態度就有了轉變。儘管她的表情沒變、笑容沒變,但他就是感覺得出她不一樣。

  就好像是她前陣子為沈昱修傷心難過,總把事情擱在心頭壓著卻不說出口一樣,但是,他又覺得她這次不是因為沈昱修而不開心,而是針對他。

  為什麼?他壓根不曉得自己做了何事惹得她心頭不快,只曉得她再這麼疏遠自己,他肯定會發瘋。

  「沒有,看看而已,沒特別喜歡。」柳飛雪刻意回避他溫柔的眼神,抑下心頭的紛亂,朝下一攤逛去。

  她強迫自己將那不時想往身邊傲然身影打轉的目光放到眼前琳琅滿目的商品上,狀似悠閒的流覽著。

  見她將所有注意力集中在眼前,全然沒注意跟前的一隻大陶壺,展少鈞健臂一展,在她絆到的前一刻攬住她的腰,「小心!」
  
  柳飛雪還來不及驚呼,就教他攬入懷中,雙手抵在他胸膛上,與他四目相對。

  「謝謝……」紅潮倏地襲上她雙頰,她訥訥道謝,跟著立即退出他的懷抱,繼續往前走去。她有些氣自己不爭氣,明知道他此時的擔憂只是報恩的舉動,心裡卻仍期待著他的關懷。

  她知道自己該知足了,說到底,她不過是碰巧救了他,真正稱得上「救命恩人」的,應是他展少鈞。

  他不僅挽救了岌岌可危的柳家,還救了她這沒人要的殘花敗柳。

  他的恩情,她還到下輩子也還不清,姑且不論是誰對誰有恩,她都不該再奢求什麼了,不該奢求他別把她當成恩人,奢求他和自己一樣,將他當成普通的男人看待,甚至對他付出感情……付出……

  「感情?」這念頭一閃而逝,驚得柳飛雪倒抽口涼氣,握在手中的瓷娃娃一松,當嘟一聲,碎了一地。

  瓷器碎地的清脆聲讓兩名男子同時變了臉。

  「啊!這位姑娘呀,你這是……這東西摔壞了,可是得賠錢的啊!」陶瓷攤的胖老闆嚷嚷道。

  「有沒有怎樣?有沒有割到手?」展少鈞連忙抓起她的雙手,反覆檢査,看著她發白的小臉急道:「飛雪?你怎麼了?」

  怦怦、怦怦——

  她的左胸震動得厲害,鼓噪的心音幾乎淹沒了他的聲音。

  柳飛雪睜著眸,怔然的看著面前憂心忡忡的男人,暄鬧的吵雜聲她聽不見,他的嗓音她也聽不見,只看見那俊美無儔的臉孔在眼前愈放愈大,塞滿她心田的不知名情愫正迅速溢長,幾乎霸佔了她所有知覺及思緒。

  洶湧的情緒來得太快,她的雙腿下意識地動了起來,一步一步的退離,神色倉皇,跟著一回身,像是受到驚嚇的小動物般逃開了。

  「飛雪?」她無預警的轉身就跑,讓展少鈞措手不及,沒能拉住她,他拔腳欲追,手臂卻教那胖老闆給扯了住。

  「這位客倌您要去哪?您還沒賠錢呢……」

  ***

  柳飛雪受到極大的驚嚇。

  她沒想過,從沒想過她對展少鈞那模糊難理的情緒竟是因為……因為她對他付出了感情。

  她在意他,受他的情緒牽引,見不得他難過、看不得他悲痛,總在他面露神傷時心也跟著抽痛。

  她喜歡看他笑,只要他對著她笑,溫柔的凝睇著她,她便會因此心跳急促、呼吸紛亂……原來她不知不覺中愛上了他。

  愛上一個將她當成救命恩人的男人。

  她苦澀地笑開。

  好不容易由一座情牢掙脫,現在又自投羅網的躍進另一座牢,她怎會這麼蠢?蠢到愛上一個不愛自己的男人?蹲在湖邊,淚水一滴滴滑落湖中,在清澈的湖水中漾出一圈圈漣漪,她默默哭泣著,完全沒發覺有人悄悄接近。

  「這位姑娘,你哭什麼?要不要大爺我好好的安慰你一番?」

  那靠得極近的男人嗓音讓柳飛雪一僵,猛抬頭,就見一名生得猓瑣的男子站在身旁,眼裡閃著令人作嘔的淫穢光芒。

  她嚇得站起身,往後退了一大步。

  男子一見她絕豔的容貌,雙眼更亮,跟著跨前一步,「姑娘怎會一個人在這,是不是和家人走散了?要不要本大爺帶你回去呀?」

  聽他這麼一講,柳飛雪這才發現自己竟然跑到了西子湖的東邊,這兒不似湖西有喧鬧的市集,此刻這裡除了湖中幽幽行駛的舫船及在湖上優遊的鴛簦外,周遭竟沒半個人影。

  柳飛雪又向後退了一步,面容淡漠地冷道:「多謝這位大爺,小女子可以自行回去,不須勞煩大爺。」

  「別這麼說,助人為快樂之本,能幫助像你這麼美麗的姑娘,我可是求之不得呢。」男子不懷好意的上下打量她,一步步朝她逼近。

  「我不需要。」他向前走一步,她便退一步,垂至兩側的手悄悄擰緊裙擺。

  「姑娘你就別客氣了,讓好心的大爺我送你一程吧一一」說著,男子猛地采手欲擒住她,而柳飛雪早有準備,他一動作,她立即閃身往湖西跑去。
  
  「你別跑呀!讓大爺好好疼愛疼愛!」男子動作極快,不一會便追到她身後。

  「走開!」她害怕的跑著,不敢聽那愈來愈近的腳步聲!忽地,腰上一緊,她驚呼出聲,因那男子竟然將她攔腰抱起。

  「哈哈!抓到了。」

  「放開我!快放開我!」她嚇得臉色慘白,不停掙扎踢踹,卻無法掙脫。

  「別亂動,美人兒,要是你傷了自己,大爺我可是會心疼的。」男子淫笑著,帶著她往一處廢棄的農舍走去。

  這娘們美得驚人,光是看她的背影就讓他心癢難止,在看到她那絕美的臉蛋後,他更是不能放過,非要了她不可!
  
  「痛!」被甩入乾草堆裡,柳飛雪腦中的昏沉尚未甩去,就教胸前的涼意給驚醒,「你要做什麼?!不要!你放開我!走開一一」那噁心的登徒子竟正在脫她的衣服!

  「你這混蛋,快點放開我一一」驚恐的淚水佈滿她清麗的臉,我見猶憐的模樣更激得男子血脈噴張。

  他迅速脫下衣服,俯身親吻她雪嫩的頸於。「別怕,大爺會疼惜你的,保證讓你舒服的飛上天……」
  
  「我不要!你快走開一一」她屈辱的兜叫著,揚聲大喊,「救命呀!少鈞!少鈞……」
  
  「別叫了,這裡是我的地盤,沒人會來救一一」未竟之語消失在一記淩厲掌風之下,瞬間,男子已飛離柳飛雪身上,被打落在三尺外的草堆。

  「是誰?是誰……咳咳……暗算本大爺?」男子口吐鮮血,狠狽的爬起身來。

  只見展少鈞渾身散發出肅殺之氣,雙眸閃動著寒霜,像座萬年不化的冰山般擋在柳飛雪身前,冷冷的吐出三個字。
  
  「你找死。」話語方落,便一個箭步沖至男子面前,徒手掐住他的頸項,將對方壓在頹圮的上牆上,男子便足不看地的懸在半空中。

  「放開……咳咳!快放開我……」男子駭然瞪眼,雙臂使勁的推著眼前仿佛夜叉般的男人。

  展少鈞冷著雙眸,非但沒放鬆力道,反而更加施力,勁道大到幾乎要將對方的頸子硬生生折斷。

  「救我_陝救我……」男子逐漸渙散的限神越過展少鈞的肩頭,直直望向農舍外,雙手也放棄了掙扎,而是向前伸直,像在對某人求救。
  
  「快……快救我……江一一」他沒能把話說完,突然暴瞠雙斷了氣。

  「誰?」展少鈞霍地回頭,什麼也沒看見。但他確定有人來過,因為被他掐住的男子並不是死在他手中,而是死在一把貫穿心臟的小刀上。

  他厲目梭巡了好一會兒才收回手,急忙回到柳飛雪身旁,見她毫髮未傷,才鬆口氣地安慰道:「沒事了、沒事了,你別怕。」

  「那人……那人死了嗎?」她渾身發顫,窩在他懷中,不敢看躺在草堆上的屍體。

  「我們先回去,這裡不安全。」他沒回答她,脫下外袍為她穿上,抱著她,謹憤的步出農舍。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0
發表於 2020-2-18 00:29:51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飛雪,我們到了。」展少鈞將她放在床榻上,輕聲哄著緊環著他的小女人。

  誰知才鬆手,她便神色大變的連忙又攀上他的頸項,不讓他走。

  「不要!你別走。」她嚇壞了,即使威脅已然不在,她仍是心有餘悸,想起當時的遭遇,她的淚水又開始滑落,啜泣不止。

  「少鈞,我好怕……要是你沒找到我,那……」

  心猛地一抽,展少鈞心痛的擁著她,拍著她的背,「別想,都過去了,不要想。」該死!他應該將那男人千刀萬剮,扔進湖裡喂魚!

  在他的安撫下,柳飛雪漸漸平復情緒,吸了吸鼻子,可憐兮兮的望著他道:「你陪我好不好?我不要一個人待在房裡……」她知道不該如此任性,但此時她真的很需要他令人感到安心的懷抱。

  「好。」他一口允諾,輕柔的幫她脫去鞋襪,再脫掉自己的,才上榻將她重新納入懷中,「是我不好,沒有保護好你……」拭去她眼中淚水,那溫熱的液體燙得他的心好疼。

  要是他早一步找到她,她就不會讓人給非禮,也不會嚇得直落淚。

  「不。這怎能怪你?是我的錯,要是我不突然跑掉,就不會發生這件事……」她埋在他肩頭,不停的往他懷中鑽,緊緊貼附著他,仿佛這樣做就能減輕心頭的恐懼。

  「我沒有及時找到你,就是我的錯。」他啞聲說,身子因為她緊密的貼觸而緊繃。

  強壓下湧上心頭的欲念,他撫在她背上的大掌收握成拳,環在她纖如柳枝的腰上,不敢妄動。

  ***

  「你有看見老爺嗎?」

  「老爺?」嚴喜樂又擰起眉頭,「夫人怎麼這陣子常伺起老爺?你以往不是都不管的嗎?怎麼這幾日三不五時就要問上一回?」柳飛雪的臉皮頓時染上一抹紅,「怎麼,我問不得嗎?」

  「不是。」嚴喜樂揺頭晃腦的走到她面前,「只是喜樂不過是個下人,哪會知道老爺上哪去了?他出門又不會向我交代。」大眼無辜的看著她。

  聞言,柳飛雪燦亮的眸迅速黯淡下來,眉角也跟著垮下。

  自那夜歡愛後,他們倆之間似乎有了些微改變,似有若無的情感在他們之間流竄,他愛看著她,她無時無刻都能感受到他熱切的注視。

  他看她的眼神有著露骨欲望,每每被他這麼瞧,她的下腹便會不爭氣的淌過熱流,跟著雙腳虛浮,腦中不由自主的閃過一幕幕的歡愛畫面。

  他想要她,他的眼神是這麼告訴她的。除此之外,她發現他的眼神並非只有欲望,似乎還蘊藏濃濃的情感及眷戀,常讓她誤以為自己是深深被他所愛戀,讓她有種他們是互相喜愛的錯覺。

  她抑不住想念他的欲望,想抱他吻他,想向他問清楚他究竟在想什麼。

  「啊!說人人到。」嚴喜樂突地指著由拱門外朝她們走來的身影說。「老爺。」

  她恭敬的朝展少鈞一福身,然後咕噥著說,「老爺,你下回出府可要先和喜樂報備一聲,省得夫人天天向我打探你的消息,累得我一天得回答好幾次我不知道。」

  展少鈞聽完她叨念,眉頭一朗,笑著朝某個人睨去,「原來娘子這麼想念為夫?那麼為夫下回出府定會先向娘子交代明白,省得娘子患了相思之苦。」

  被他調侃的話語惹得有些窘,柳飛雪尷尬的要自己多嘴的丫鬟退下,才輕嚅紅眉,訥訥的問:「你上哪去了?怎麼一整天不見人影?」

  「處理些事。」這些日子他全力追査那日欲污辱她的男子被殺害一事,意外査出這事似乎是有所預謀,並不是臨時起意,不過他沒打算同她細說,怕會嚇著她,也怕會勾起她不愉快的回憶。

  他坐至石椅,將她攬抱到腿上,看見擱在面前的繡架,便問:「你在忙什麼?」

  發現他正好奇的打量著自己偷偷為他做的衣袍,柳飛雪急忙扳過他的頭,不讓他瞧。「沒,只是閑來無事,刺繡打發時間。」
  
  展少鈞劍眉一挑,「你怎麼了?怎麼看起來這麼慌張?」

  「沒事。」她暗疑心神,朝他柔笑。「用過膳沒?要不要一塊吃?」她好喜歡窩在他懷中讓他餵食,那會讓她感覺自己備受寵愛。

  「……還沒。」不過是睇著她唇邊粲笑,展少鈞便感到一陣心蕩神馳,得用最大的自製力才能壓下欲念。

  他黑油燦亮,啞聲問。「你很想念我?」

  「嘎?」柳飛雪傻愣了會,在片刻後才像是聽懂他問話般的反應過來,雙頰漾出朵朵紅雲,「我……你……這……」是,我很想念你。

  她粉眉吞吞吐吐了老半天,心裡一急,舌頭更像是打了結,怎麼也無法說出心裡話。

  見她為難,展少鈞揚起一抹苦澀笑意,體貼道:「你不想我不打緊,我想你便行了。」他從不奢望她會愛上他,即便她表現得多麼像是愛戀他的模樣,他也很清楚那並不是愛。

  她不過是將他當成她的丈夫,會找尋他並不是因為想念,僅是在盡妻子的本份,除此之外,再無其他可能。

  可是,即便他明白,卻也自私的利用這一點,以彼此是夫妻關係來放縱自己盡情與她歡愛,至少結合時,他可以感受到他們是如此契合,心更是貼近。

  他親昵的話語及眸底的欲望令柳飛雪心房噪動,心跳響如擂鼓。

  她眉輕嚅著,張口欲言。「不是的,我一一」也很想你。

  微啟的嘴被略微冰涼的薄唇給覆了上,堵去她的話。

  不想再見她面露為難,展少鈞索性放縱自己,他的舌直入檀口,擷取裡頭軟甜的小舌,與之糾纏,並扯松她朿緊的衣掌心隔著軟薄的肚兜揉捏那軟膩的譯圓。

  只有這樣,她才不會抗拒他,才會讓他以為,她和他一樣想念……

  沒料到他會大膽到在隨時會有人進出的亭園裡對她「出手」,柳飛雪羞得瞠圓雙氣息紊亂地道:「少鈞……別鬧,你還沒用膳呢……」
  
  「我正在用。」他邊說邊撩起她礙事的兜兒,吮上早已挺立的蓓蕾。
  
  「什麼?噢……不可以……」微涼秋風拂上她半裸的嬌軀,令她蜷縮地輕顫。連忙喊著,「求你……至少別在這……」

  感覺到她的畏寒,他極為艱難地將眉由那誘人的雙峰退離,接著一把抱起她往最近的房間走去,「好,我們到房裡。」

  她沒法子拒絕,因為她也想要他。

  埋首在他溫熱的懷裡,她突然覺得,就算他不愛她也無妨,只要她愛著他便夠了……

  ***

  痛——

  柳飛雪自幽暗中蘇醒過來的第一個感覺就是痛,她直覺想摸向那帶著灼熱痛感的後頸,沒想到雙手卻動彈不得。

  她掀起眼皮,訝異的發現自己的雙手被反綁在身後。

  強壓下心中懼怕,好一會她才適應黑暗,模模糊糊地看著周遭髒亂不堪的環境。

  散落一地的乾草、少了桌腳的四方木桌,還有尊佈滿蜘蛛網的佛像……是山神廟!她怎麼會在山神廟裡?回憶斷斷續續回籠,她想起今日午後自己與喜樂上街添購繡線,付了銀兩卻迷糊的忘了將繡線給帶回,於是她要喜樂回店鋪裡拿,自己則在街上等著。

  這時,路上來了名滿臉落腮胡的中年男子向她問路,她路才指到一半,就感到頸上一陣麻痛,醒來後人就在這兒了。

  怎麼回事?究竟是誰抓了她?像是要回應她心頭的問題,斑駁廟門喀咿一聲的開了,來人手中拿著火炬,火光照亮了整座荒廢的廟宇,也照亮來人魁梧的高大身軀,以及他那陰沉的面色。

  「失禮了,堡主夫人。」

  「你是誰?」柳飛雪警戒地看著眼前男子,認出他是午時同她問路的人。

  「江橫山。」他冷道。

  聽他報上的名號,柳飛雪心中大駭,知曉他正是官府通緝的罪犯,「你為何抓我?」

  「這問題該問你丈夫。」他的面色驀地猙獰,不過也只有瞬間,很快的,他便回復剛入屋時的陰沉,為她解惑,「展少鈞使計陷害我,剿了我江家寨,又廣發追殺令,連條活路都不留給我,非罝我於死地不可,若是我不抓你,哪來的人質與他談判?」

  柳飛雪腦筋動得飛快,不一會便組織起他話裡的意思。

  她抑下心中惶恐,鎮定道:「你抓我也沒用,我不過是他娶來傳宗接代的工具,一個可有可無的女人罷了,少了我他無關痛癢,妻子再娶就有,他不會為了一個女人受你威脅的,我沒重要到足以當作你談判的籌碼,你死心吧。」

  她不知道江橫山會不會相信這番說辭,但她得賭一賭,不能坐以待斃。

  他冷哼一聲,然後咧嘴笑了,「丫頭,別把我和地痞流氓相提並論,要是我沒有十足的把握,會下手抓你嗎?那日在西子湖意圖姦污你的男子是我的手下,是我派去試探你在展少鈞心中重要性的棋子。」他笑得更開懷,「我看得很清楚,展少鈞為了你差點大開殺戒,你應該不曉得,你的丈夫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卻從不親手殺人,他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辦法很多,卻為了你想親自動手掐死那男人!要不是我及時出手了結他的性命,恐怕這會兒我的行蹤早給暴露了。」

  聽完他的話,柳飛雪面容慘白,想起那男人被一刀斃命的慘樣。

  她顫著眉,急促的追問,「你究竟想幹麼?你要和他談什麼?」

  「談什麼?哈哈哈!」江橫山沒先答她,卻是倡狂地大笑。

  柳飛雪心裡閃過一絲不祥預兆,這男人陰森的笑聲仿佛一把冰寒的利刃,沿著她的背脊向上蜿蜒至心口,讓她打從心裡泛出陣陣惡寒。

  半響,江橫山終於止住那令人發毛的笑聲道:「我要拿你的命換展少鈞的怒風堡,以及……」
  
  他的臉孔頓時扭曲了起來,咬牙吐出下文一一「他的命!」

一路好走,寶珠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3-1 19:33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