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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陽光晴子 -【富貴滿窩之《夫人萬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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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28 00:30:47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富貴滿窩之《夫人萬安》 作者:陽光晴子

答應這樁親事已是他最大的讓步,怎料竟錯娶世仇的妾,
無妨,他倒要瞧瞧她有什麼能耐改變他的人生——
她真的很「與眾不同」,不但敢與他對視回嘴、背地說他壞話,
還很不怕死的老是用他人生最痛的三件事來刺激他;
她對他毫無男女之防,每晚與他同床共枕,把他當天然暖爐,
他只是沒有動力碰她好嗎,不是沒有能力!
且不知她是不是苦慣了,突然做了少主夫人反倒不適應,
硬是纏著他討事情做,就連他要上山採草藥,
她也用身份可能會曝光威脅他帶她同行,可惱啊!
雖然她的種種「惡行」惹得他極度不滿,
但當他看到她拚了命也要把受傷的他安全送下山,
他冰冷的心動搖了,甚至在她的鼓勵之下重新走入人群,
然而他好不容易願意相信、接納她這個娘子,
她居然告訴他為了不給他家惹麻煩,她要當回人家的四姨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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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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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28 00:31:08 |只看該作者
  序 煙火秀

  台北花博展開幕的那個晚上,雖然天公不作美,但晴子還是跑去人擠人,看了號稱台灣史上規模最大的煙火秀。

  老實說,一擠到台北橋下河堤下的天橋時,晴子就有點小後悔了,因為下雨,人多、傘多、雨衣多,走都走不動,偏偏後面的人不知前面的情況,還硬是擠過來。

  所以,晴子乾脆收起了傘,放任自己隨波逐流,等到了下天橋,大概已經是半個小時的事了。

  接下來,是狼狽的等待,遠遠的,聽到煙火聲,但雨下個不停,啥也看不到。

  又等了好久,終於,「砰」地一聲,煙火在天空乍現,美、美極了!

  當然,接下來更好玩了,煙火越美,濃煙越多,所以,有好長一段時間,就只能見到零星的小火花從天而降。

  但是,晴子超有耐心的,等待、等待,終於又等到了滿天的煙火,發出了最大的驚嘆聲。

  煙火,真的很美,而煙,也真的很多,但是,晴子很滿足了,這樣的煙火不是年年有,這樣的盛事也不是年年有,所以晴子真的要請大家別浪費了這次的花博展,找時間去逛一逛,晴子記得自己去荷蘭看國際花展時,口袋裡的扣扣少很多耶,而現在不必出國,到明年的四月二十五日,找個時間走走吧!

  新的一年又即將到來,別忘了要犒賞自己,儲存明年的新能量,戰鬥吧!各位!

  (歹勢、歹勢,晴子雨淋多了,感冒了……小抓狂……)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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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28 00:31:22 |只看該作者
  楔子

  銀色的雪花紛飛,長長的迎娶隊伍在漫天雪花中顯得格外狼狽,東倒西歪,每個人只要一開口,嘴裡就會塞滿了白雪,風雪愈下愈大,所有人的頭也愈來愈低,儘管已進入甘肅天水近郊,但要趕下山可能太勉強。

  此次帶隊迎親的季家護衛望向白茫茫的飛雪,隱約看到前方有一面旗幟飛揚,上面似乎寫了個「茶」字,他立即回頭大喊,「不行了,咱們得避避風雪,前方有間茶店。」

  「可是就快到拜堂的時辰了呀。」坐在第一輛馬車內的杜喜娘皺著眉頭掀開轎簾,但雪花立即捲入,凍得她又急急拉緊簾子。

  但風雪實在太大了,沒轍,一行人只得進到官道上唯一的茶店稍作休憩,沒想到已經有另一支迎親隊伍在裡面避雪,新嫁娘也讓人從花轎裡扶了出來,到櫃台後方的一間小房間小憩。

  同一時間,杜喜娘也將新娘子從花轎裡扶出來,一樣帶她到小房間裡休息。

  當兩人的身影一消失在簾幕後,擁擠茶棧內,就有人開始小小聲的議論——怎麼前後進房的兩個新娘,喜服是同一個模樣,就連花轎也一模一樣

  「看來傳言是真的。」靠窗的一桌客人刻意壓低嗓音,一邊偷瞄著各佔左右一半座位的兩方迎親隊伍。

  「你說的是玉泉藥莊季家與白銀巿馮府之間的事,對吧?」另一名客人也小小聲的加入對話。

  該名客人用力點頭,這幾個月來,整個甘肅省就謠傳著馮家的獨生子馮貴福為了跟季家互別苗頭,故意選在同一天迎娶新娘,故意訂製與季家一樣的花轎,就連新娘的鳳冠霞帔也要求同款同料,明明白銀巿跟天水還差了半天多的路程,但馮家為了展現自己家財萬貫,迎親隊伍硬是晚了幾個時辰出發,目的就是要讓兩個隊伍能在差不多的時辰出現,比比看誰比較氣派。

  「兩家是世仇,都想爭口氣。」

  「但那件陳年往事都經歷幾代了,兩家人還這麼賭氣啊?」

  「季家哪有在賭氣,是馮家不肯釋懷。」

  「就是啊,都鹹魚翻身,成了土財主,上天也算待他們不薄了。」

  「我也這麼想,但馮家老說當年季家嫌他們窮,才不願意拿出寶貝仙藥救馮家老祖宗,害馮家老祖宗死不瞑目,但若真有仙藥,季老太爺前兩年墜崖也死不了才對啊!」

  「沒錯,季家說來可憐多了,獨子的腿瘸了,還被心儀的女人退婚,脾氣也變得陰陽怪氣的。」

  「那又怎樣,兩年了,拿喬的季家也沒好過,這一年來經商失敗,看樣子好日子也過不了多久……」涼涼說著話的中年男人突然眼睛暴突,抖著手直指著雪花紛飛的大門外,最重要的一句話硬是梗在喉間出不來,「有……有……」

  另一名友人見他不對勁,連忙回頭一看,只見微敞的大門瞬間被撞開,幾名肩上覆著不少雪花的蒙面土匪亮出陰森森的刀子,伴隨著風雪衝了進來,瞬間,桌椅傾倒,發出乒乓的聲響,在場的所有客人全嚇得抱頭鼠竄。

  「快!杜喜娘,快帶新娘上轎!」季家護衛長邊朝後方的小房間吼叫,邊與侍從慢慢靠近房門,想保護她們上轎。

  另一邊馮家的總管也急急的對裡面喊著,「快,林喜娘,快帶新娘上轎!」

  接下來,是一片混亂,店家、護衛們與土匪們打了起來,茶樓桌椅摔落,有人跌得鼻青臉腫,唉唉叫疼。

  匆促慌亂間,兩家的喜娘各拉著一名嫁娘急著要上花轎,還不忘叮嚀要將喜帕拉好,免得被土匪瞧見了面容,被抓去當押寨夫人可就慘了呀。

  但一名凶殘的土匪舉刀衝了過來,喜娘們嚇得丟了新娘,各自逃命,卻反而成了刀下亡魂,兩名新嫁娘慌得不知所措,季家護衛長與馮家總管急急的趕來,一人抓了一個,一邊保護一邊大吼,「轎夫,快點!」

  他們雙雙將新娘塞進花轎,在刀光劍影下,轎夫也顧不得外面風雪襲人,兩頂轎子在茫茫大雪中直奔山下。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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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28 00:31:43 |只看該作者
  第1章

  今兒個,玉泉藥莊是喜氣洋洋,兩只大喜紅燈籠高高掛,儘管先前飄起了一陣細雨,但雨停了,各方來客也將裝點得喜氣的大廳擠得水洩不通,就等著一對新人拜堂,只是,等啊等的,卻遲遲不見迎娶的隊伍返抵。

  季家長輩們雖然假裝開心的與賓客們微笑寒暄,但笑容卻有些尷尬,不僅掌心發汗,心裡更是直打鼓,到底在做什麼啊,良辰吉時都快過了!

  終於,門外傳來眾人引頸期盼的鞭炮聲,季家老奶奶高虹頓時鬆了口氣,再看向早已等到臉色緊繃的新郎倌,「澧兒,快去迎接新娘啊。」

  季維澧深吸一口氣,繃著一張俊美非凡的臉,微跛著腳,一瘸一瘸的朝門外走去。

  見狀,雍容華貴的高虹心一緊,淚水就要落下,還是在旁伺候的孫女靈巧,馬上安慰,「奶奶,今天是哥的大喜之日,哭不得呀!」

  美麗的季晶晶說完,又看向爹娘,果真,瞧他們眼中也泛著淚光,真是的!

  「爹、娘,哥對這樁婚事很有意見,他的臉已經夠難看的了,你們要是再這樣,會讓客人笑話的。」

  季君豪與曹萱一聽,連忙深呼吸,是啊,這場婚事可是千求萬求、砸下千金才求來的姻緣,他們該高高興興才是,可是一看到卓爾不凡的兒子一拐一拐的走著,又見客人們掩飾不了的憐憫目光,他們就忍不住為他心疼。

  季維澧拐著腳,踏出大門外,竟只見花轎,不見敲鑼打鼓、抬著嫁妝的迎親隊伍,而且,扛轎的壯漢個個臉色微白,氣喘吁吁。

  何總管一見少主出來,急急走到他身邊,附耳低言。

  季維澧一聽,臉色微變,難怪,一行前去迎娶的隊伍少說也有二十人,但此刻,喜娘、丫頭卻都不見人影了。

  「你處理得很好,別驚動莊裡的客人。」季維澧還不至於壞心到希望花轎也消失,雖然這樁婚事的確讓他很不滿。

  他漠然的看向花轎,又看到何總管急急的去喚了幾名丫頭出來幫忙,要她們把新娘子攙扶出來。

  其中一名拉開轎簾,另一名則將一身紅的新娘扶下轎,再將紅綵交到新娘手裡。

  紅巾下的康沐芸握緊紅綵,餘悸猶存,但現在知道那些劫匪不會有機會傷害她了,她終於有了點真實感,只是,一想到那些無辜被劫殺的人,她還是很難過。

  她暗暗的吐了口長氣,其實,這一路上搖搖晃晃、驚險萬分,她此刻還有點兒暈眩,而頭上的這頂鳳冠更是重死人了,有好幾回,她都想將它摘下來。

  「少夫人,小心走。」

  丫鬟們貼心的叮嚀,而紅綵的另一端就握在面無表情的季維澧手上。

  一對新人終於踏進廳堂,家中長輩怕誤了良辰吉時,一陣催促下,兩人很快的拜堂成親,隨即在眾人如雷的掌聲中,送入洞房。

  但不一會兒,康沐芸就發現只有自己進了新房,四周一片寂靜,偶爾,才會聽到遠遠傳來的一點喧鬧聲。

  過不久,又有人走進來,房裡立即瀰漫著飯菜香,但隨即房門又關上,又恢復一室的寂靜。

  沒人了?紅巾下的明眸轉了轉,悄悄伸手掀開頭巾一角,就見桌上擺了一桌好菜,正要打量一室的陌生時,一陣談話聲由遠而近——

  「你跟新娘好好用膳、休息,廳堂的客人,我跟你爹會招呼。」

  好溫柔的女性嗓音,康沐芸心想。

  「知道。」

  她一愣,這聲男音低沉冷漠,聽來就不怎麼舒服,沒想到這樣的人卻是她的丈夫她眨了眨眼,有點兒意外,怎麼跟傳言中的不太一樣?怔忡間,一個高大的身影已來到門口,她連忙縮回手,紅巾落下,再次蓋住她的視線。

  季維澧推門而入,轉身,再將門關上,俊美的臉孔閃過一絲煩躁,悶了好一會兒,才心不甘情不願的轉身凝視著坐在床榻上的新娘。

  這就是他的洞房花燭夜,龍鳳喜燭映著光華,新房內喜氣洋洋,時值初冬,夜裡微涼,四周還放了幾個小火盆,添點暖意,但可笑的是,他絲毫沒有感覺到半點喜氣或溫暖。

  他要娶的女人並不是眼前的新娘,更可悲的是,他要娶的女人,不屑嫁給他!

  好安靜!緊張的康沐芸聽著自己如擂的心跳聲,顫抖的十指交纏著,不停的嚥口水,怎麼沒半點動靜了

  空氣頓時凝滯,她就要喘不過氣來,只能不停地吸氣、吐氣、吸氣、吐氣。

  終於,季維澧拿起桌上的喜秤,一拐一拐地來到她身邊,直接揭下喜帕,立即對上一雙圓潤清澈的雙眸。

  同時,康沐芸亦驚愕的眨了眨眼,屏息看著一襲紅袍的新郎,好俊、好俊的男人啊,他的五官俊雅,劍眉濃密,深邃如夜的黑眸帶著拒人於千里的漠然,鼻子高挺、微抿的薄唇,堅毅的下顎也很好看。

  她不懂,更傻眼,這樣的男人需要花錢買女人嗎

  季維澧也完全沒料到他的新娘會是一名敢直勾勾打量自己的女子。

  即使是他曾經心儀的女人都不敢直視他太久,在他的腿瘸了之後,更沒有女人敢跟他對視,雖然這樁婚事讓他非常不滿,但不能否認,一襲鳳冠霞帔的她看來是吸引人的,一雙柳葉眉、雙眸靈黠、膚若凝脂、唇似紅櫻,是個美人胚子。

  但她仍是女人,是他討厭且不再相信的女人!

  「吃東西吧。」

  他漠然的丟下話,便轉身要走到桌前用餐,但他一拐一拐的走著,身後卻寂靜無聲,他冷冷的回頭,就看到她圓亮的雙眸怔怔的直瞪著他的腳。

  「有問題?」

  康沐芸小頭猛地一抬,急急答道:「沒有。」她對上那雙陰霾的黑眸,沒再多話,只是,怎麼會瘸了?他是一個這麼俊雅貴氣的男人啊!

  也許就是這個原因,才得花錢買女人吧,但已經三妻四妾了不是嗎?還想多娶幾個,多子多孫多福氣

  她看著他冷冷的轉回身,將喜秤重重放到桌上,一坐下,逕自倒了杯酒,仰頭就喝了起來。

  她不安的走到他身邊,見他酒杯一空,連忙又替他斟了一杯,再為自己的杯子斟滿後,這才坐下,「夫君?」她的心兒怦怦狂跳,「日後,請你多多照顧。」

  他冷笑,又拿起杯子仰頭喝下。

  心情不好?那她也沒辦法,被自己的二娘賣掉的人是她耶,想了想,她也拿起杯子像他一樣豪邁的一飲而盡,但當那熱辣的酒水滑過喉嚨時,她被嗆得猛咳,「咳咳咳,這什麼鬼東西!」

  她連忙倒了杯茶,一連喝了好幾口後,又吐出舌頭,搧了搧,喘口氣,天啊,都幾月天了,還會這樣冒汗,她乾脆直接以袖拭去額上的薄汗。

  季維澧微瞇起黑眸,看著她這一連串孩子氣的動作,很難想像這是奶奶千挑萬選又砸下重金下聘得來的南方千金。

  呼!她怎麼把自己搞得好累啊,她一直以為當新娘很悠哉的,除了伺候新郎……她的臉色丕變,突然意識到自己不是獨處耶!

  她尷尬的放下袖子,擠出笑容,「我替夫君夾菜?」這是二娘交代她的,如果氣氛不錯,還可以餵丈夫吃東西,可瞧他冷著一張臉,她實在不敢冒犯。

  「不必。」他答得乾脆。

  她有點錯愕的眨了眨眼,看來她的夫君似乎不怎麼好相處!

  季維澧隨意吃了點東西,即起身走到床邊,脫下冠帽、紅袍,坐在床榻上,俯身準備要脫鞋子。

  他要睡了她才剛動筷子耶,不管了,先塞塊肉到嘴裡,接著連忙起身,咚咚咚的跑到床邊,照二娘教的那樣,蹲下身來,搶先一步替他脫下靴子。

  直到這一刻,季維澧冷峻深沉的表情才有了變化,他濃眉一蹙,困惑的看著她,

  聽聞她的個性驕縱,可是,此刻她卻雙膝跪下伺候他,絲毫不見嬌柔貴氣,怪了,人的個性怎麼可能說改就改。

  康沐芸將靴子放到一旁,必恭必敬的起身,心兒開始打鼓了,二娘曾經跟她說過,新郎會猴急的拿掉她的鳳冠、扯掉她身上的霞帔,抱她上床又親又摸的,但怎麼……她閉著眼睛好久了,啥事也沒有發生?

  她睜開一隻眼偷瞄,隨即瞪大另一隻眼,才發現他竟然自己先上床睡了怎麼跟二娘說的都不一樣,接下來她要怎麼辦,難不成自己來嗎?

  「二娘收了人家一大筆錢,是要去還妳死去的爹欠的賭債,妳可不能被退回來啊,要不然二娘到時要去哪兒掙錢還人!」

  康沐芸的腦海裡浮現二娘交代的話,她深吸口氣,好吧,反正他們已經是夫妻了,就算躲得過今晚,那明天、後天呢?

  罷了,早死早超生!她再深吸口氣,自動摘下鳳冠、褪下紅袍,拿掉髮簪,柔順的黑髮立即如瀑布落下,但她還是很緊張,因為他躺在外側,所以,她必須爬過他,才能躺到裡頭去。

  窸窸窣窣地,吵死了!他緊咬牙關,強壓住要吼她安靜的衝動,張開眼,坐起身來,冷冷的看向她。

  怪哉,洞房花燭夜,丈夫沒喜氣卻有火氣,她心裡嘀咕,但還是很努力的朝他擠出一笑,脫掉鞋襪,爬跪著來到床的內側,乖乖躺好,僵硬的將鴛鴦喜被蓋好後,雙手交握在肚子上,暗暗的吸氣、吐氣。

  他亦躺了下來,俯身將被子拉到肩上,卻見她緊閉著雙眸、嘴巴緊閉、微微喘息、雙手更是緊握成拳,再再都透露出她的忐忑不安。

  他側轉過身,突然看到窗外出現一道鬼鬼祟祟的纖細身影,他臉色一緊,低聲詛咒一聲,下床吹熄了蠟燭,再回到床上,冷冷的命令,「睡吧。」

  咦?她驀地瞪大了眼,看著黑漆漆的房內,就、就這樣這是怎麼回事?總不能那檔事也讓她自個兒來吧一來她不會,二來她的膽子也不夠大!

  季維澧雖然閉著雙眼,但可以感覺到她錯愕的目光直直瞪著自己,無所謂,答應成親已是他最大的讓步,至於周公之禮,他還沒窩囊到也得讓人強迫完成!

  夜,漸深。

  康沐芸在天泛魚肚白時即醒來,這是習慣使然,平常一大清早就得到田裡幹活兒,但此刻,在這繁華的天水城裡,她有了新身份,不必拿鋤頭!

  她身邊的男人仍然沉睡著。

  早晨的空氣冷涼,燭火已滅,就著灰白的天色,她小心翼翼地側過身,凝睇著他俊美的臉孔,一顆心即卜通卜通的狂跳起來,認真說來,她是挺喜歡這張臉的,即使這會兒下巴長了些鬍碴,但莫名的,她對他就是有一種說不出的好感,只是,她仍然不懂,他身上沒有半點「土」味,人看來一點也不粗俗,與鄰居大娘說的好色又刻薄、惡名昭彰的土財主差了十萬八千里!

  思緒間,見他兩道濃眉陡地一皺,她嚇得趕緊躺平,閉上眼睛。

  下一瞬,季維澧坐起身來,看她像殭屍一樣躺得直挺挺的,雙手緊壓著被褥,平放在身側,他陡地瞇起眼,俯身靠近,身子也因此碰觸到她的身子。

  他、他想幹什麼康沐芸頓時心跳加速,他打算補過洞房花燭夜

  季維澧碰到她的手,她更錯愕,她的手很粗,他怎麼會從這裡開始

  他蹙眉,盯著她粗糙磨人的雙手,這一個個的繭,顯示她絕非金枝玉葉,怪了。

  她的手又不是柔弱無骨、粉嫩平滑,有這麼吸引他真怪,康沐芸一頭霧水,忍不住睜開眼睛偷瞄,就看到他很認真的在看她的手,其實她用看的就知道他的手比她滑順多了。

  她本想繼續假裝,不想讓他發現她已經醒了,但因為他的臉與她的手離得很近,他的呼息直接吹拂到她的掌心,酥酥麻麻癢癢的,她就快要笑出聲來。

  季維澧注意到她的呼吸突然加快、嘴角上揚,貝齒還緊緊咬住下唇。原來她早就醒了!他抿緊了薄唇,隨即下床,穿上靴子。

  起床?!就這樣?!康沐芸沒想到他也是早起的鳥兒,連忙跟著起身,「我來。」她急急的下床,套上繡鞋,快速從櫃子裡拿出衣服,伺候他穿上,又轉身走到鏡架的水盆前,擰乾布巾,恭敬奉上。

  季維澧看著她來回忙碌著,腦海裡的某個念頭愈來愈強烈——她根本就像一個丫鬟,沒半點大家閨秀的姿態。

  「等會兒去向長輩們奉茶時,姊姊們會在吧?我也得跟她們請個安,雖然我是最小的,但我會很守份,夫君今晚可以上其他姊姊的房裡去。」

  康沐芸說這話可是跟二娘的意思背道而馳,二娘要她緊緊抓住丈夫的心,要成為最得寵的一個,日後,金銀珠寶才能拿最多,但她一向很認份,不想樹敵、不想跟姊姊們爭風吃醋。

  他擦好臉後將布巾交給她,刻意反問:「其他姊姊?」

  「是啊,夫君是有福之人,我是四姨太,上面還有三位姊姊一起伺候您呢!」真是的,有了新人就忘舊人,她忍不住在心中嘟囔。

  季維澧看出她的不以為然,可笑!他已經可以完全確定,老天爺又開了他另一個大玩笑!上一回,他成了殘廢,這一回,他不打算妥協,既然家人們都說老天爺的安排都有衪的道理,那麼這一次,娶錯新娘,他就拭目以待,老天爺是什麼打算!

  她不解的看著神情突然變得怪異的夫君,尤其是他那雙若有所思的黑眸,突然迸出一抹說不出的陰黯與嘲諷時,她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冷顫。

  季維澧逕自走到鏡前,檢視自己的儀容,頭也不回的喚了一聲,「韓芝彤。」

  誰?康沐芸眨了眨眼,回頭又看了看,房裡不是只有他跟她?

  季維澧從鏡子裡看到她可笑的舉止與茫然的眼神,冷笑,「妳的夫君姓啥叫啥?」

  這傢伙吃錯藥了不成,竟然問自己的名字她強忍住笑意,「夫君名為馮貴福。」

  一抹冷笑出現在他冷酷的臉上,「但這裡是季家的玉泉藥莊,本少主叫季維澧。」

  什麼?!她差點沒口吐白沫直接昏厥倒地,三魂七魄都要飛了,她癱軟在椅上,搞錯了嗎?!她突然想起茶棧裡的混亂——

  完了!她從椅上彈跳起來,抓著他的手,嘰嘰喳喳的將當時的情況說了一遍,「怎麼辦?韓姑娘肯定被送到土財主那裡去了。」

  他冷笑,「算算時辰,此刻韓姑娘才剛抵達馮府,但依馮貴福好色猴急的程度,她應該也已經跟他圓房了。」

  是嗎?她冷汗直冒,「那可怎麼辦,她才是你的妻子!」

  犀利的黑眸射向她,「跟我拜堂洞房的是妳。」他可不想她到外面嚷嚷,他只想清靜度日!

  他想將錯就錯嗎?!她急急搖頭,「不可以這樣。」

  「不可以?就算不為自己,我也要顧慮到藥莊的面子,更甭提馮家與季家是世仇,馮貴福絕不會放過任何可以糟蹋季家的機會。」

  他相信馮貴福一旦發現娶錯人,必定會將韓芝彤吃乾抹淨後,再刻意送回來,一想到這裡,黑眸閃過寒芒,「就算他要退,我也沒有理由收,更何況,一女不事二夫,深受禮教規範的南方千金也只能認了!」

  也是,嫁狗隨狗、嫁雞隨雞嘛,所以,她看著走向門口的季維澧,也跟著走,「但她不是很倒楣嗎?莫名其妙成了四姨太。」還是覺得太荒唐。

  他驀地轉過頭來,眼內冒火,嚇得她連忙煞住步伐。

  「妳怎知她覺得倒楣?也有女人寧願嫁個富可敵國的大財主,也不想嫁給一個殘廢,讓人嘲笑終生!」這一點,他有切身之痛。

  會嗎?她就不會,天啊,她在想什麼?!都什麼時候了!

  瞧她像個笨蛋還敲了自己的小頭一下,他更是嗤之以鼻,老天爺能有什麼樣的安排?「總之,這樁婚事是在奶奶軟硬兼施下,我才被迫答應的,我不想再拜一次堂。」

  難怪他一點都不在乎!真是的,反正是別人逼他娶的,所以娶了誰,一點也不重要,她吐了一口長氣,「好,我知道,我嚥下這事兒,可是,話要明了說,日後,家裡的人指責我明明知道內情卻還死賴在這裡,你可得挺身而出。」紙終究包不住火啊!

  「妳可以把責任推給我,反正,妳是女人。」他一臉不屑的轉身就走。

  什麼意思?!再說,她也沒有將所有的問題都丟給他扛嘛,幹啥對「女人」的反應如此大、如此惡劣!

  她還要跟上去嗎?!才這麼一想,兩名丫鬟已經俏盈盈的走進房裡,其中一名還捧著一套充滿喜氣的紅衣裙,「少夫人好。」

  她愣了愣,怎麼辦,真要她冒充千金大小姐?!但一想到季維澧那雙冷眸,她很乖的讓兩名丫鬟替她梳髮化妝,其間,一名中年婦人還進來將床單取走,季維澧隨即就被從書房請到了正廳。

  喜幛仍然高掛的正廳裡,氣氛凝滯,季維澧繃著一張俊臉,至於昨晚熬了大半夜,始終沒有聽到半點翻雲覆雨聲的季晶晶,則拚命打呵欠,她睏死了,都是哥哥害的!

  她一邊在心中埋怨,一邊豎直耳朵聽季家總管報告剛剛才在城裡聽到的最新消息,迎親途中遇到劫匪狂暴殺戮,馮家與季家陪嫁的喜娘、丫頭、護衛全遭砍殺,嫁妝全數被劫外,馮家的喜事甚至沒辦成,因為花轎被劫,新娘下落不明,看是凶多吉少,但衙門仍在追捕那干土匪,希望有好消息。

  至於昨日倖存抬轎的幾名轎夫也無心逗留,昨晚便已返回江南。

  總管在報告完後,季君豪揮退所有僕人,指示總管對那些遇難者的家人做後續的補貼後,總管也拱手退出。

  「人有旦夕禍福,兒子,你是幸運的一方,」季君豪有感而發的直視著俊美的兒子,「現在該談談你跟媳婦的事了。」語畢,他再看了古靈精怪的女兒一眼。

  季晶晶吐了吐舌頭,趕忙起身走到靠山高虹的身旁,撒嬌道:「奶奶,妳快跟爹說,是妳要我去看看的嘛。」

  「對,是我。」

  高虹年已六十,神情嚴謹,個性也較為強悍,這一次,她是以死相逼,才讓唯一的孫子點頭娶妻,但他顯然還沒有達到她的要求。

  「娘,來日方長,就給維澧跟媳婦一點時間培養感情……」曹萱不捨的看了面無表情的兒子一眼,看到杜大娘將新房的床單整齊的擺放在椅子上時,她就清楚兒子並未與媳婦圓房,才會惹得婆婆如此不快。

  「是啊,娘。」季君豪也忍不住為兒子說話。

  「我們給他的時間還不夠?!李家退親已有兩年,這段時間,他可有心在婚事上?被退婚又如何,世上的姑娘還沒死光呢!」高虹目光精銳的瞪著不發一語的孫子。

  季維澧直勾勾的回視,「所以,奶奶要我娶妻,我已娶了。」

  「但你很清楚奶奶要的是什麼,那也是你身為季家獨子該盡的責任。」

  面對奶奶眼內的怒火,他抿緊唇瓣,神情冷漠。

  「你不碰芝彤,就代表你心裡還有那個嫌你成了殘廢不要你的李映湘,你怎麼這麼沒骨氣?」她真的氣炸心肺了。

  季維澧臉色嚴峻,不想回應的別開臉,卻正巧對上前來奉茶的康沐芸,神情一愣,輕點蛾眉的她,明眸熠熠、膚色紅潤,更見傾國之色,但很快的,他隨即回神,目光轉冷。

  康沐芸在兩名丫鬟的陪同下走進正廳,可怎麼也沒想到來的時機不對,腳步一停,她望著臉色鐵青的季維澧,原來他心裡有個李映湘!難怪他昨夜不肯碰她。

  「娘,別讓媳婦進門的第一天就被嚇壞了。」曹萱連忙起身,笑盈盈的迎向媳婦,瞧她嬌小纖細、美若天仙,令人驚豔。

  季君豪也以眼神催促兒子,要他走到讓人一見得緣的媳婦身邊。

  季維澧心不甘情不願的來到康沐芸身邊,就見娘又給他使眼色,要他介紹家人外,還不忘示意要端了茶盤的丫鬟過來,好準備敬茶。

  他抿緊了唇,看著一臉忐忑的娘子,漠然的一一向她介紹家人,看著她惴惴不安的向長輩敬茶。

  高虹挑剔的眼眸盯著孫媳婦的臉蛋許久,因此沒注意到她端著瓷盤的手有多粗糙,接著滿意的點頭,孫媳婦是個明眸皓齒的小美人,一雙圓亮黑眸看來不呆愣卻太緊張,一套從晶晶那裡借來的襦裙也顯得太大,但紅色綴金綢裙倒是相當適合,多了喜氣及貴氣。

  「奶奶就喊妳『彤兒』吧,妳的嫁妝全數讓匪徒劫走,晚一會兒,會有裁縫過來替妳量製新衣,女孩兒的其他東西,晶晶會替妳張羅,有欠什麼、需要什麼,就大方開口,大家都是一家人。」

  「是,謝謝奶奶。」面對季家最大的長輩,康沐芸說得心虛,偷瞄了季維澧一眼,沒想到他一雙黑眸仍然冷颼颼的,嚇得她連忙收回目光。

  突然,站在奶奶身邊的季晶晶竟忍俊不住的噗哧一笑,「哥,我想包括嫂嫂在內都知道你是被迫娶妻了,你那眼神會嚇死人的!」

  「就不曾嚇過妳。」他沒好氣的反諷。

  季晶晶是讓眾人捧在手心裡疼著的,就連父母都敬畏的奶奶,她也不怕。

  她喜歡她!康沐芸看著季晶晶笑咪咪的粉臉心想。

  季晶晶親切的走過來,「嫂子,妳別被哥嚇到了,他人很好的,只是這一、兩年陰陽怪氣了些,妳膽子可得再大一點。」

  「妳放心,我膽子一向很大,再黑的地方,或是遇到很凶、很好色的人,我都不怕。」因為季晶晶的坦率俏皮,康沐芸也沒想太多、直率的笑答。

  其實,為了償還爹在外的債務,只要是能掙錢的活兒,除了賣身外,她幾乎都做過了,偶爾會遇到凶巴巴或想吃她豆腐的人,感謝上天給她一顆好腦袋,她總能有驚無險的躲過。

  此話一出,長輩們都有些愕然,沒想到她也如此直率,季維澧則冷冷的瞟了她一眼。

  但季晶晶就像遇到知己般,開心叫道:「太好了,這樣的嫂子有趣多了,我還擔心來個嬌縱難伺候的千金小姐呢!」她眉開眼笑的握住嫂子的手,「我們一定可以相處得很好的。」

  話一說完,季晶晶柳眉突然一擰,直覺的放開手,但還來不及細看是啥刺疼她柔嫩的肌膚,哥哥已經臭著一張臉,扣住嫂子的手腕,頭也不回的拉著她離開,留下面面相覷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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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28 00:32:05 |只看該作者
  第2章

  「放手,放手啊!」

  季維澧無視康沐芸壓低嗓音的叫嚷,一路拖著她從正廳穿過庭園、迴廊、曲橋,直至佈置得喜氣洋洋的東閣,喝斥打掃的奴僕退下後,才放開她的手,劈頭就是一句,「管好妳的手!」

  有沒有搞錯?!是他的手來冒犯她的手好不好

  瞧她一臉不以為然,他更是火冒三丈,「不用幾天,妳的手就會讓妳的真實身份曝光。」

  原來啊!她沒好氣的揉著被他揪紅的手腕,「跟手也沒多大關係,瞞不了多久的,因為我就連大字也不識幾個。」

  他難以置信的瞪著她。

  「奇怪嗎?我可沒有少主這麼好命,我娘死得早,我爹娶了二娘照顧我,但貧賤夫妻百事哀,爹在二娘的慫恿下,上了賭坊,因而染上賭癮,欠下一屁股債,我七、八歲時,就得幫人帶孩子、種田、縫衣服,哪來什麼機會識字讀書。」

  像是不吐不快,又見他沒反應,她接著又道:「我有幾次差點被賣到妓院還債,我爹也因愧疚而抑鬱潦倒,不久便撒手人寰,這一次,是二選一,進妓院還是當人家的四姨太,所以我選擇後者。」澄清的眸子直勾勾的看著臉色漠然的丈夫,「我的鄰居告訴我,我其實是被二娘賣掉的,其實她比我爹更嗜賭,獅子大開口的跟馮貴福要了千兩銀子。」

  「妳不怨?」

  總算開口,她笑了,「怨了,日子也要過啊!」

  他看著她,如果易地而處……不,他不可能像她如此豁達。

  她朝他伸出長滿繭的雙手,「這怎麼藏?何況,馮爺不是好人,我跟你也沒有圓房,只要你不介意韓姑娘已非完璧,一切還有挽回的餘地。」她的良知實在無法允許韓姑娘代替她在馮家當小妾。

  她就這麼想換?!莫名的,他非常不悅,即使他知道韓芝彤並未與馮貴福拜堂,但他也不願說明,反而道:「妳以為妳說要換,馮貴福就給換嗎?韓芝彤是我奶奶千挑萬選的,除了脾氣較為嬌縱外,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聽聞也是天仙容貌。」

  「所以呢?就什麼都不做嗎?!」他的不在乎令她生氣,「我知道你心儀的是李姑娘,所以你當然可以不在乎這個錯誤,但我康沐芸辦不到,做人要無愧於心,不佔人便宜……」

  「啪啪啪!」

  冷不防地,一陣掌聲響起,兩人都嚇了一跳,直覺往聲源看過去,竟見粉妝玉琢的季晶晶就藏身在一株長滿花苞的梅樹上,接著笑嘻嘻的輕盈縱身而下,站在他們面前。

  康沐芸早已嚇壞了,完了!「妳、妳該不會從頭聽……」

  「是啊,我全聽到了!」但她一點都不在意,她興致勃勃的瞧著自家嫂子,「其實剛剛握住嫂子的手時,就察覺到不對勁了,又見哥哥的動作,就偷偷跟上來了。」專練輕功還是對的。

  「錯娶新娘一事,妳別多嘴。」季維澧冷冷的瞪著妹妹。

  「當然不會,而且我還會買些潤手霜給嫂子,因為,這還是頭一回遇到有姑娘敢在你面前講道理,」季晶晶愈看康沐芸是愈喜歡,「還有啊,嫂子就算沒跟哥圓房,也拜堂了,同床共眠了一晚更是事實喔!」說白了就是,這嫂子她要定了。

  聞言,康沐芸毫無招架能力,也駁斥不了,潤手霜的事當然是謝謝了,可是……她忍不住咬著下唇問:「韓姑娘怎麼辦,做人不能這麼自私啊!」

  季晶晶困惑的看了哥哥一眼,不明白他為何要隱瞞那個消息。「嫂子,她可能已經見閻王去了。」她隨即將另一頂花轎被劫一事簡略告知,所以,韓芝彤不是死了,就是被淒慘對待了。

  好可憐,康沐芸聽完眼眶都紅了,季維澧也瞧見了,確定她定有個軟心腸,要不,兩個新娘不同命,她嫁進來,逃開色名遠播的馮貴福,不是該覺得歡喜嗎?

  「所以,不用想是不是冒牌的嘛,就留下來,其實自從我哥的腳受傷後……呃……」話說到一半,她即吐吐舌頭,完了,觸摸到不該碰到的傷口,還當著哥哥的面——

  果真,就見季維澧臉色一變,氣氛突然凝滯。

  康沐芸不解的看著這對兄妹,「怎麼了?」

  「妳就用韓芝彤的身份留下來,老天爺欠我一個公道,我倒很想看看陰錯陽差來到我身邊的妳,能改變什麼!」用帶有憤世嫉俗的嘲弄目光瞅了她一眼,他冷冷的丟下話後,便轉身往書房走去。

  什麼意思?!康沐芸咬著下唇,不解的看著他僵硬的背影。

  這傢伙不好相處啊,冷漠抑鬱,卻有一股卓爾不凡的過人氣質,會不會在尚未跛腳前,他也是個意氣風發、有氣度的男人

  哥也要她留下來?季晶晶樂壞了,自從哥出意外、又被退婚後,一直都死氣沉沉的,但就這麼一天,哥哥的情緒已有很大的波動。

  她親切的握住康沐芸的手,顯然嫂子的出現改變哥了,「嫂子,我一直都很相信奶奶說的,人的一生有什麼樣的變數,老天爺早已安排好,那叫命中注定,所以,放寬心的留下來當少夫人吧。」

  「我當不來啊。」康沐芸光想就頭皮發麻。

  真誠實,季晶晶笑,「我可以幫妳啊,對了,我先帶妳走走逛逛,玉泉藥莊很大,但東閣這裡可不是每個人都能進來的。」

  熱情的季晶晶拉著康沐芸的手,帶著她將藥莊繞了一圈,兩名被派來伺候康沐芸的丫鬟原本還亦步亦趨的跟著,但季晶晶瞧出她的不自在,便要丫鬟退下,姑嫂兩人走得更自在。

  康沐芸本以為玉泉藥莊金碧輝煌、豪奢華麗,雖然她來自陝西的偏僻鄉下,但住處緊鄰甘肅,玉泉藥莊之名,她也聽過,它不僅是甘肅省中最大的藥商,不管是從外購置的奇珍藥材或是自己栽植的藥田,其品質及數量都是全國之最,富可敵國。

  但此刻身在其中,卻與她原本想像的完全不同——

  建築樸實無華、古色古香,縱有僕傭近百人,但有大半是負責藥材採買的後續處理,包括清洗、曝曬、切片、入倉等整理及煉丹藥房的工作,僅有近二十名是打點裡外的清理工作,他們每一個人看起來都很好相處,帶著滿滿的笑意喊著少夫人好、小姐好。

  藥莊裡的氛圍寧靜典雅,至於她所住的東閣,可說是所有院落中,佔地最廣、最精緻的,雕樑畫棟、梅竹圍繞,但怪的是,在院落的最深處,有一道枯藤攀爬的圍牆,中間的拱門大鎖還生了鏽。

  季晶晶還特別叮嚀不可以進去,反正後院連著的是蓊鬱的後山,平時也無人跡,每逢春夏,雨霧翻騰,極容易迷路,不去也好。

  「可是,院子為何進去不得,還要上鎖?」好奇之心,人皆有之。

  「裡面是我哥這一輩子最深的痛,所以,當他決定永遠關閉後院時,家人全由著他了。」

  季晶晶走到一旁的亭台坐下,捶捶走痠的腿兒,一見嫂子坐在身邊,欲言又止,聰敏的她也猜到她想問什麼了,雖然探人隱私不好,但好奇是人的天性,她很明白的,「我告訴妳啦,但知道就好,別跟哥說去。」

  康沐芸用力點點頭,「嗯。」

  從季晶晶口中,康沐芸得知了季維澧的過往。

  事實上,那不只是一個過往而已,還包含了一份傳世的責任。

  季家經營藥材生意已有百年,從季維澧的曾祖父開始,都有拿到一份傳世的救命仙藥的配方,但這份仙藥一直無法真正提煉出來,就在其中一樣藥材「款冬」難覓。

  一代又一代,賣藥材也習醫的季家男人不停思索著自己種植的可能性,氣候、土壤是栽植重點,於是,研究過多本古書後,季維澧的父親遠至平涼崆峒山尋找高山土壤,並順利的運回藥莊,季維澧則與最疼愛他的爺爺一起上山尋覓款冬。

  不過某日,季維澧不小心遭蛇咬,毒發昏眩,失足跌下山坡,可當時是爺爺攙扶著他走的,所以不可避免的,爺爺也跟著滾落山坡。

  爺爺因為年紀大,無法承受這樣的傷,回天乏數,而季維澧的腳斷了,尤其右腳傷得極為嚴重,再加上蛇毒發作,儘管努力醫治,還是成了長短腳。

  於是,他向天上的爺爺立誓,他一定會找到款冬,完成爺爺的遺願。

  在那之前,後院就成了禁地,他不進去,也不許他人進去。

  「看來這似乎會成為一個永遠也無法達成的遺憾了,要完成那帖救命仙丹是不可能了,連款冬都採不著,更甭提有種子可種……」季晶晶忍不住嘆息。

  所以,這是季維澧抑鬱冷漠的主因,無法達成爺爺的遺願?不,是自責與愧疚……想到這裡,康沐芸吐了一口長氣,真令人感傷,想必他的心中也很苦吧。

  「那我接下來要做什麼?」康沐芸不解的開口問。

  季晶晶莞爾一笑,「就當少奶奶啊,凡事都有人做,妳負責替我們生一個胖娃娃就好了。」

  說生就生?!她真佩服季晶晶的天真,她哥才不會碰她,他心裡有李映湘啊!

  像是洞悉她的想法,季晶晶又道:「那個女人配不上哥哥,妳別在意,我要去練功了,妳要不要學?」她學功夫也是為了要採收款冬,她曾經看到高山上有款冬,卻因為無路可行,去不了。

  康沐芸直覺的搖頭,她不愛舞刀弄劍,也不想像季晶晶一樣從樹上跳下來。

  季晶晶也不勉強,自己一個人回練功房,離開前還不忘提醒她這個新嫂嫂,此時奶奶跟婆婆都在禪房裡誦經,不要去打擾,這是當時哥哥受傷昏迷不醒時,婆媳兩人向上天請願,成了每日必做的功課。

  至於爹,負責管理城裡的中藥堂及看診,原本應該交棒給哥哥的,但這兩年來,季維澧的活動範圍只在玉泉藥莊裡,不是在書房、右院,就是巡視山腰處的藥田,儘管是新婚,但沒人敢勉強他陪伴嬌妻。

  所以,幾乎沒有半點遲疑,康沐芸就往書房走去,卻不見人,她問了一名小廝,知道季維澧在藥莊右方的院落,那裡是藥材卸貨、點貨、記錄之處。

  聽來很忙碌呢,正好,她天生勞碌命,閒不下來,他可以替她安排點事做。

  寒風蕭索,呼呼的吹,佔地寬敞的院落裡,擺放了滿滿一地欲風乾的小硬核,另一邊則有多名僕傭正在將成袋的黃芩、芍藥、甘草、大棗、桂枝、麻黃等藥材做進貨記錄及查看品質,忙得不可開交。

  從長廊走來的康沐芸,一眼就瞧見站在院落裡的季維澧,他手裡拿著帳本,與另一名管事在交談。

  每見他一次,就覺得他比上一次看到時更俊,而且知道愈多,對他的心疼也愈多……

  難怪他不好相處,康沐芸心酸酸的,天生的同情心又氾濫。

  思緒專注的她,雙眸只看著離自己幾步遠的季維澧,沒留意腳步,直接走下長廊階梯,要往他的方向走去,壓根沒注意到地上的東西,一腳踩上硬核仁後,她一怔,但下一腳已經跟上來了,雙腳一滑溜,她嚇得猛低頭,急急的伸開雙手想保持平衡,可整個人仍是搖搖晃晃的撲向季維澧!

  她臉色大變,拚命揮舞著雙手,「快走開!」

  聞聲,季維澧不明所以的轉過身來。

  完了!她一臉驚恐的撲向他,整個人撞進他的胸膛,又因為腳仍踩著滑動的中藥硬核仁,根本沒辦法站直,連帶將他也給撞倒了。

  「砰」地一聲,季維澧整個人平躺在那一顆顆硬死人不償命的硬核仁上,痛死了,還成了她的墊背,他齜牙咧嘴,痛到差點罵出聲,沒想到,她竟敢比他先喊疼!

  「噢!」她痛呼一聲,只因為下顎硬是撞向他硬邦邦的胸膛,下巴差點都沒了。

  其他僕傭們早已停下手邊的工作,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一幕。

  「起來!」季維澧咬牙怒吼。

  她驚慌點頭,「是。」她掙扎著,好不容易踢開硬核仁踩著了地,正要起身時,頑皮的硬核仁仍讓她的腳滑了一下,無法平衡的又跌回季維澧身上,更慘的是,她的唇就壓在他炙熱的唇瓣上,她窘迫的瞪大了眼。

  管事及僕傭們是又驚又羞又尷尬,紛紛轉開臉,假裝在做事,但又強忍著笑意偷瞄。

  「該死!」

  季維澧毫不憐香惜玉地推開她,她便往後跌坐在硬核仁上,屁股痛得她馬上彈跳起來,但又差點滑倒,糗斃了。

  到底在幹什麼?!季維澧沒好氣的起身後,惱火的一把揪住她的手臂,將摔摔跌跌的她拉到一旁的平地上。

  康沐芸這時發現男人跟女人真的很不一樣,即使他是跛著腳的,但他踏步仍穩,抓地力強,不似她,像踩在滑不溜丟的雪地上,站都站不穩。

  他冷冷的瞪著粉臉漲紅的她,卻不說話。

  她猛吞口水,拚命彎腰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妳到底來這裡做什麼?!」他的口氣很不好。

  「就是不知道要做什麼。」她的口氣才無奈呢。

  他抿緊了唇,看著那些明明在做事,實則豎直耳朵聽的僕傭們及管事,「你們都離開。」

  「是。」

  所有人立刻放下手邊的工作,快步離開,不過,眾人離開前,仍偷偷多瞄了少主一眼,對一個新婚的男人來說,他的表情實在不好,雖然,這是在他們的預料之中。

  偌大的院子裡,現在只剩下他們兩人,氣氛凝重,靜悄悄的。

  季維澧沉沉吸了口長氣,壓抑住怒火,「不知道做什麼?!我看妳的手,就知道妳過得很辛苦,現在好命了,為什麼還一定要找事情做?!」

  「像個廢人有什麼好?」她一臉受不了的看著他,「少主……」

  「夫君。」他冷冷的糾正她的稱謂。

  「是,夫君,請你找點事給我做,我天生勞碌命,要我蹺著二郎腿兒叫這個叫那個來伺候,我會生鏽的。」她不是不惜福,而是也想幫他做點什麼。

  見她一臉認真,他的心陡地一震,「妳真不怕我,是嗎?」他突然有點佩服她的勇氣。

  「相信我,比你凶惡好幾倍的人,我看多了,何況你還長得這麼好看……呃……」說出來了!她的粉臉倏地漲紅,她是犯花痴嗎,笨蛋!

  季維澧臉色一凜,捫心自問,有多少姑娘一看到他的神色就嚇到渾身發抖,而她竟還能大剌剌的稱讚他的外表

  四目膠著,她困窘低頭,他才意識到自己盯著她太久,他驀地轉身,走到剛剛被她一撞,掉落在地的帳本旁,將其拾起後,轉身看著又一次盯著他瘸腳的康沐芸,他立即板起了臉,「妳就不能自己找事做,別來煩我嗎?」

  「可以是可以,但要是一下子露餡了,你可不能怪我。」她其實也是很好商量的。

  他濃眉一皺,難以置信的瞪著突然笑開的康沐芸,「妳這女人在威脅我?」

  「什麼叫這女人?!口氣不必這樣吧,再說,被女人退婚又有什麼了不起……」

  「閉嘴!」季維澧臉色陡地鐵青,他最恨別人在他面前提起這件事,因為通常不是同情,就是在嘲諷他的可悲。

  「我可以閉嘴,但請夫君先找事給我做,我什麼都能做,除了『閒閒無事』。」

  他怒不可遏的瞪著她,她也直視著他,兩人對峙許久,他看到她清澈透亮的明眸有著他無法形容的篤定,「妳就是賴定我了,是嗎?」

  「事實上,我們拜了堂又同床共眠,已有夫妻之名,你不也要我以這樣的身份留下來?!」她點點頭,勇敢的反問。

  所以,賴他是應該的,他不得不承認她比她的外表看來還要更膽大妄為,「好,那麼,給妳一件事,在做完之前,別來煩我。」

  「可以。」她笑,就說她很好商量嘛!

  他的視線定在她身上久久,似在思索什麼,接著突然轉身,「妳在這裡等著。」

  他直直的朝前方的門堂走進去,穿過中庭,進到一門廳,空氣中充斥的全是淡淡的藥材香,這裡是藥材倉儲之處,樓上兩層、地下一層,而這個樓面有一大片的黑木書櫃,櫃上排滿古今中外的各種藥材書卷,他面無表情的走上前,一眼看中的就是那一排有關款冬的書籍。

  再過半個月,又是款冬開花的日子,這一次上山,一樣凶險難料,她既然已是季家人,至少得知道身為季家人所肩負的責任!

  毫不猶豫地,他抽出其中一本最厚的書就往外走。

  院落裡,管事正好領了一對父子前來,沒想到不見少主,只有少夫人蹲在地上,無聊的把玩著讓她跌了好幾回的硬核仁。

  康沐芸一見到三人,連忙直起腰桿,站起身,朝他們一笑。

  管事恭敬的行禮,再向這對父子道:「這是我家少夫人。」

  這對父子一聽,急急行禮,「夫人好。」

  「你們也好。」

  她也急急回禮,管事見狀,先是一愣,接著忍不住想笑。

  「你們要找少主嗎?他等會兒就回來了——還是,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念頭一轉,她笑盈盈的看著這對樸拙靦覥的父子,兩人的衣服上都有補丁,跟她先前的衣服一樣,特別有親切感。

  父子倆怎麼也沒想到美若天仙的少夫人會對他們笑得如此燦爛,兒子害羞的低下頭,倒是年過三十的父親在驚愕之後,又有些惶恐,「我們是特地來謝謝少主,我兒子的病已經好了。」

  看她一頭霧水,管事貼心的低聲為她解惑。

  原來有些窮苦人家沒錢看病買藥,少主就言明,只要有困難的人到城裡藥堂簽下欠據,日後再還即可。

  只是,欠據這個動作也只是讓那些窮人家能有尊嚴的看病借藥而已,少主早已交代不准催債,也不准提及未清之債,甚至一年過去,便主動燒毀欠據,免得他們積欠太多,不敢再上門。

  真是個大好人,難怪季維澧會說上天欠他一個公道,不過,他活過來了呀,這也算是好心有好報嘛!

  「少夫人,呃,小的名為張三,沒讀過書,目前在昇來客棧當小二,」他困窘一笑,「雖然是個粗人,但我想說,少主是個很善良的人,請少夫人一定要好好待他,如果可以,陪他進城,他會知道城裡的人不在乎他腿瘸,一樣尊重他、感謝他。」或許因為她的笑容太溫暖,張三憋了許久的話就一古腦兒的全說出來了。

  不遠處,季維澧走了過來,就只聽到「感謝他」的三個字,腳步陡地一停,看著溫柔笑看著張三父子的康沐芸。

  「謝謝你們,我會轉告少主的。」

  「那我們告辭了。」

  季維澧看著張三父子開心離去後,就見到她馬上抬頭問管事,「少主腳受傷後就不出門了嗎?」

  「有,但是只往山裡跑,其他時間就都待在藥莊裡,想想,老天爺對少主太不公平了,好人沒好報,唉……」管事也忍不住嘆息。

  聞言,季維澧抿緊了唇,心陡地一緊,視線更是緊瞅著她的神情不放,她會認同,還是像某個女人一樣嫌棄他?

  「我不覺得夫君沒好報啊,除了一條腿不好外,身體健康,家人愛他、關心他,吃住無憂,還有特別前來感謝他的人,累積善德,很好了。」

  瞧她一臉莫名其妙,是認為他不知足嗎?!他黑眸驀地一瞇,又聽到管事替他抱不平,「可是少主的腳瘸了,這是很大的打擊。」

  「腳瘸是事實,不需要一再惦記,痛苦的事,根本就不需要咬著不放,有些事把它忘光光,就是一種幸福。」

  她就是抱持著這樣的想法,才能快樂的生活到現在嗎?季維澧蹙眉。

  「怎樣的事忘光光會是一種幸福?」管事摸摸頭,實在搞不懂。

  「都忘光光了,還怎麼跟管事說呢?」

  她笑得好開心,季維澧靜靜凝睇她燦爛的笑容,不得不承認她的確提醒了他一件重要的事,他擁有的的確不比他人少,只是傷痛太甚,讓他忘了自己擁有更多。

  他抿唇,看著手上的書,突然良心發現,是否該拿簡單一點的書,不然,好像是在故意刁難不識字的她,似乎太惡劣了些,就在他想回身時——

  「咦?少主,你回來了。」管事眼尖,看到他。

  康沐芸隨即走近,一邊簡略提及剛剛張三父子來過的事,但一雙眼眸緊盯著他手上那本厚厚的磚塊書,不會吧,這是他要她做的事,讀書

  管事一看到少主手上的書,有點擔憂,「下個月就是款冬的開花期了,少主又要上山了嗎?」

  康沐芸瞧管事憂心忡忡,又想到季晶晶跟她提過的事,隨即脫口而出,「採款冬很危險,你爺爺也因此喪命……」

  「少夫人!」管事急忙打斷她的話,老太爺的事,可是少主心中最大的痛,提不得的。

  果不其然,季維澧臉色突變,凶狠的將手上那本重死人的書丟到她手上,「看來有人長舌,告訴了妳不少事。」

  她吞嚥了一口口水,不知該怎麼回答。

  「把這本書弄懂後,再去嚼舌根,也才准來找我。」冷颼颼的丟下話,他面無表情的示意管事與他到門廳做帳,獨獨留下她一人。

  她低頭看著這本厚到令她頭皮發麻的書,天啊,她根本不識字,他是故意要找她麻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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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28 00:32:22 |只看該作者
  第3章

  蕭蕭冷風,盤起地上落葉,打轉飛旋,不見濃蔭綠意的花園裡,季君豪、曹萱夫婦跟高虹有一口沒一口的喝著茶。

  他們剛剛才問過下人季維澧和康沫芸近日的相處情形,但聽完後,三人的表情都不太好看。

  尤其是高虹,看著仍在兩旁伺候的丫頭,還有不遠處正在掃落葉的僕傭們,她是愈看愈煩躁,不耐的朝他們揮揮手,幾個人連忙行禮退下,獨留三人交談。

  「實在太不像話了,我要把他們兩人關在新房內,看他們哪時候圓房,哪時候才自由。」高虹臉色鐵青,真的氣炸了。

  季君豪與曹萱相視一眼,雙雙放下杯子,也難怪她如此火大,新媳婦是抱著款冬的醫書天天窩在寢室裡鑽研,兒子卻跟沒成親時一個模樣,忙著藥莊的事,總的來說,除了睡覺、用膳時,小倆口幾乎根本碰不著面。

  若有行房倒也還好,偏偏打掃的丫頭天天換床單,就是不見落紅,不過,季君豪仍然忍不住替兒子說話,「這次是娘以死相逼,維澧才答應娶妻的,娘是不是不要逼得太緊比較好?」

  「是啊,娘,」曹萱溫柔的附和,「至少孫媳婦娶進門了,咱們就盡量不去打擾,兩人總會有進展的。」

  「進展?!下人們不說了,在右院時,孫媳婦不小心滑倒,一次還撞到孫子的嘴巴,他還吼她。」高虹愈想火氣愈大。

  這件事,季君豪夫妻也聽說了,卻不好干涉,畢竟兒子在尚未出意外時,還是個溫文儒雅的男人,卻因腳殘被嫌,自尊心受創,脾氣才變暴躁的。

  「來人,把少主給我請來。」

  高虹不由分說地又叫來奴僕,其惱怒的神情也令季君豪夫婦不敢再多言。

  不一會兒,神冷淡漠的季維澧已被請來,下人立即退下。

  季維澧向三名長輩點頭,在母親的眼神示意下,走到奶奶身邊坐下。

  「你的妻子娶回來是供著的、動不得的?!」高虹火冒三丈,立刻劈頭質問。

  「請奶奶的干涉適可而止,將奶奶中意的女子娶回來,已是我的最大的讓步了。」季維澧也直接說明自己的想法。

  「你!」高虹怒視孫子。

  季君豪夫妻急急跟他搖頭,不該硬碰硬啊。

  「奶奶不是說過,老天爺對每個人的安排都有其道理,那麼,您何不放手,讓我看看我娶回來的娘子,有何能耐可以改變我的人生。」

  季維澧語氣嘲諷,但話中有話,只是季家長輩誰也沒聽出他的弦外之音,只當是推託之詞。

  「婚姻要兩個人一起經營,置身事外,就是不負責!」高虹不悅反駁,直覺孫子在刻意扭曲她的話。

  但季維澧也沒興趣跟奶奶爭辯下去,站起身來,「管事跟帳房都在門廳的議事堂等我,有些事得先交辦。」

  此話一出,三名長輩頓時沉默,只能靜靜的看著他離開。

  「今年,還是不放棄嗎?」曹萱眼眶都紅了。

  「還是今年改由我去?」

  季君豪握住妻子的手,但見她搖搖頭,「兒子不會允的,這事,沒人能改變他的想法,也阻止不了。」

  高虹反而沒有接話,孫子心口上有個結不了痂的傷,沒有完成爺爺的遺願,他每一年都得跟自己的生命挑戰,她的心,也不由得隱隱抽痛起來。

  就在季維澧在議事堂與管事、帳房商議藥莊營運分工的相關事宜時,康沐芸也忙著跟那本磚塊書戰鬥,好在還有季晶晶這個好小姑,不厭其煩的重複教她認識每一個字,甚至替她抱不平。

  「哥真狠,妳不識字耶,還拿這本藥書讓妳讀。」

  「他是瞧得起我嘛,認為我有潛力,而且,既然身為藥莊的少主夫人,藥書總該多瞧幾眼。」

  說是很樂觀啦,但這本書密密麻麻的,真的好難,有些字,她看了再多遍,寫了再多次,還是頭昏昏、腦脹脹,翻了幾頁後,就算再相見,它還是不認得她,唉……

  此刻,她緊緊握著毛筆,聚精會神的低頭,一筆一畫,依樣畫葫蘆,卻不成葫蘆。

  老天爺,季晶晶坐在一旁,忍不住擰眉,白紙上出現的是一個又一個的鬼畫符,墨汁還暈染開來,簡直慘不忍睹,於是她好心建議,「還是咱們換一本字數比較簡單的醫書?」

  康沐芸搖頭,「不行,這可是我跟妳哥要來的第一件事,做不好,日後怎麼做第二件、第三件?」她將毛筆擱在硯台上,微笑看著季晶晶,「再繼續教吧,我會努力學的。」

  真有毅力!但醫書很深、字又繁複,但瞧嫂子目光熠熠,季晶晶點點頭,伸出手,指著書籍的一段,「妳聽好,就這裡——」她一字一字的唸出李時珍《本草綱目》中的一小段,「百草中,惟此不顧冰雪,最先春也。」

  康沐芸點點頭,一字一字跟著唸,唸完季晶晶再教她寫,但對她而言,有幾個字不太簡單,她唸了又唸、寫了又寫,要記得已經很困難了,沒想到後面一段更難。

  季晶晶指著書,再教下去——

  晉代郭璞中的《款冬贊》亦曰,「吹萬不同,陽煦陰蒸。款冬之生,擢穎堅冰。物體所安,焉知渙凝。」

  康沐芸嘴角抽搐,硬著頭皮跟著唸,唸一字,忘三字。

  半個時辰後,總算會了五分,季晶晶也覺得這是種酷刑了,好動的她教到都快睡著了。

  但接下來是《楚辭》的九懷‧株昭上寫的,「悲哉於嗟兮,心內切磋。款冬而生兮,凋彼葉柯。瓦礫進寶兮,捐棄隋和。鉛刀厲御兮,頓棄太阿。」

  這這這——康沐芸舌頭都快打結了,也吐不出三個字來,她瞪著這些字,耳朵聽著季晶晶邊打呵欠又再唸一遍。

  是在唸經吧!一樣很難啊,抑揚頓挫、高低起伏,她聽得頭皮發麻,一顆心是直直落,真不知道有沒有人因為學字而發瘋的!

  她唸不出來,毛筆左撇、右捺也寫不出來,呻吟而出,她快要投降了啦!

  「老天爺,這些到底能做什麼啊?!」

  「做什麼?款冬能做的可多了,潤肺止咳、袪痰平喘、治疑難雜症,是上等而稀有的藥草啊。」季晶晶不知道她的呻吟是哀號,還好心的替她解釋。

  康沐芸愣了一愣,噗哧笑了出來。

  「嫂子笑什麼?」季晶晶真的很佩服她耶,她都快睡著了,嫂子的精神還這麼好。

  康沐芸笑看著趴在桌上的季晶晶,突然又覺精神百倍了,「沒什麼,只是,讀這麼多有關款冬的記載,有沒有可能,我也跟妳哥去採款冬?」

  季晶晶倏地瞪大了眼,抬頭坐正了,「不可能的,我練了輕功,就是想去幫忙的,但哥說太危險了,款冬是雪地裡開花,人只要一不小心就會滑倒受傷,還會傷了花朵呢。」

  「雪地裡開花?」

  「是啊,十一月過後,款冬的花蕾及葉子才能成藥,而且黃色花苞是生於冰下的,開花時,會衝破冰雪,所以古人稱為『雪中出花』。」

  光聽就好美,季晶晶好奇的就往書本裡翻,果真翻到了款冬的圖,只是可惜是墨跡,且略微斑駁,但光想像皓皓白雪中一片黃澄澄的花海,美極了!

  但要得到愈珍貴、愈美麗的東西就要付出更大的代價吧,康沐芸心有所感的看著季晶晶,「採款冬除了危險外,可能會無功而返,爹、娘、奶奶都反對吧?」

  「嗯,季家代代單傳,為了保有唯一的男丁,長輩們什麼方法都試過了,」季晶晶嘆了一口氣,雙手撐著重重的頭,「一開始,哥還是能溝通的,但被退婚後,什麼人的話也聽不進去,說什麼不想再增加山上亡魂,只想一個人完成爺爺的遺願,誰也不許跟。」

  「我跟,他怕我穿幫,光這一點,他不帶我去都不成。」她愈想愈可行。

  「可是很危險。」季晶晶提醒。

  「我沒那麼嬌貴,而且,不瞞妳說,面對他那張冷颼颼的臉比留在這裡被長輩們拆穿身份還輕鬆些,我寧願跟他去冒險。」她大剌剌的說著。

  季晶晶笑盈盈的看著嫂子,這段日子,她也一直在觀察她,她對下人極好,對長輩更是恭敬有禮,莊裡上下都喜歡這個心無城府的少主夫人,除了她親愛的哥哥。

  但無所謂,她有預感,嫂子的熱情可以驅走哥哥生命裡的晦暗與寒冷,因為,她有一種樂觀與溫暖的天性,讓人會不由自主的想親近她。

  「少夫人,大小姐,晚膳時間到了,老夫人跟爺都在等著呢。」

  敲門聲及奴僕的喊聲陡起,兩人這才雙雙收拾桌面,因為這些習字的證據可不能流出去啊!

  明亮的燈火下,高虹、季君豪夫婦、季維澧、康沐芸、季晶晶同坐一桌。

  這也是各自忙碌的季家人一整天唯一聚在一起吃的一餐,因而特別豐盛,好酒好菜,康沐芸從嫁過來後,一天吃的比一天好,再想到過去的她只能喝稀粥配醬菜,現在真的很幸福,她總不忘在心裡唸著「阿彌陀佛」,希望菩薩能保佑消息全無的韓芝彤平安無事。

  但康沐芸並不知道菜色一天比一天好,是有原因的。

  「孫媳婦,妳如此乾瘦,怎麼孕育孩子?」高虹點出重點,孫子說不聽,只能跟孫媳婦說白了。

  「孩子嗎?!」

  由於季晶晶先前已經同她說過了,所以康沐芸是有心理準備,但在餐桌上說,很困窘耶,她只能將求救的將目光移到身旁的季維澧身上,本希望他能幫忙回答,沒想到他還反瞪她一眼,嚇得她也只能低頭,又搖搖頭,然後,一根食指悄悄的指向夫君。

  季維澧微瞇起黑眸瞪向她,她以為他腳殘,眼也跟著瞎,看不見嗎

  冷光射來,康沐芸皺眉悄悄抬頭,一對上他陰鷙的黑眸,嚇得低頭又縮回手。

  他這才滿意的低頭吃飯,卻也沒有回應冥頑不靈的奶奶,反正,說不攏的。

  曹萱見婆婆火大又要罵兒子,忙拍撫婆婆的手,搖搖頭,沒想到季君豪卻開口了——

  「維澧,怎麼可以對媳婦這麼凶?」季君豪不以為然的斥責,小夫妻的互動,他可全瞧見了。

  「呃,夫君不凶,他只是天生惡人臉。」想也沒想,康沐芸隨即抬頭急著替他說好話。

  「噗噗……」季晶晶忍不住哈哈大笑,「嫂子,妳是愈描愈黑。」

  笨!她臉兒紅紅,感覺到季維澧射過來兩道殺人目光,唉,還是吃飯的好,話少說點,正要舉箸時——

  「這一桌盡是燕窩魚翅、龍肝豹胎,妳多吃一些,孩子會長得好、俊俏美麗。」曹萱貼心的轉換話題,也給了兒子一個眼神,叮嚀他別對自己的娘子太凶悍。

  但康沐芸可傻眼了,她難以置信的瞪向婆婆,有錢人就吃這種東西嗎?再回轉過來,看著桌上的山珍海味,她好驚恐,忍不住低聲嘀咕,「燕窩魚翅是啥我不懂,可是龍肝豹胎,真嚇人,聽起來就血淋淋的,阿彌陀佛!」

  這傢伙!季維澧以一種「她是白痴」的表情瞪著她,而一旁的季晶晶已經受不了了,笑得前俯後仰,都噴淚了。

  「什麼事這麼好笑?!」曹萱放下筷子,好奇的看著女兒笑問。

  季晶晶連忙拭去淚水,噗哧直笑又喊著沒事。

  但這一頓飯吃得康沐芸一顆心七上八下,但季維澧完全不理她,她只能邊唸阿彌陀佛,邊將那些可怕卻好吃的菜全吞下肚去,不吃不可啊,有大半以上都是長輩們為她夾的。

  當然,長輩們的問話一樣不少,有的尖銳,夾槍帶棒的。

  像是奶奶問季維澧,「你對妻子都是這麼視若無睹的嗎?」

  爹會問:「你媳婦大都待在東閣,你做丈夫的,該帶她進城到中藥堂走走,讓外人也認識認識季家的少夫人。」

  娘會說:「聽下人們說,你不需要媳婦伺候,但一個女子嫁為人婦後,要做的事也只是伺候丈夫而已,你別拒她於千里,要好好相處。」

  季維澧很壞,不回答問題,但總不忘冷冷的瞥她一眼,嚇得她都會直覺反應,急急回答,「其實夫君對我很好的。」

  「其實夫君只是不想要我拋頭露面。」

  「其實夫君是怕我太累……」

  其實她很明白,這一切的問題都是因為她的身份,還有她不識字,露出馬腳快,也上不了檯面,這長長的一串話才是她的心裡話,但不能冒出來呀。

  只是,季維澧在面對她體貼的打圓場時,總是不以為然的冷哼一聲,繼續吃他的飯,讓她很是尷尬。

  終於,這頓飯結束了,晚輩目送長輩先行回房後,季晶晶才替嫂子解惑,「其實剛剛奶奶說的燕窩魚翅、龍肝豹胎,只是形容珍餚難得而已,因為都是上等的食材,是嫂子進門後,我們才吃得這麼奢華的。」

  「原來如此。」康沐芸頓時恍然大悟,但也糗斃了,不過,季維澧完全不理她,逕自往東閣走,她連忙跟季晶晶揮揮手,隨即追上丈夫的腳步,「我有話跟你說。」

  有些問題是不能逃避的,何況,今晚這一餐,長輩們的問題如此犀利,接下來的日子,她很容易食不下嚥或是消化不良的。

  季維澧彷彿沒聽到她說話似的,仍繼續走。

  「好,我去跟長輩們招了!」見他不理她,她丟下話,轉身就往反方向走。

  見鬼了,他陡地停下腳步,轉過身,一拐一拐的快步追上她,一把扣住她的手臂,咬牙切齒的問:「妳要說什麼快說!」

  「生孩子的問題。」

  他半瞇起眼,「決定權在我,妳有異議?」

  「我沒有異議,但下回請別讓我孤軍奮鬥。」

  「什麼?!」她在埋怨他?!但不意外,他應該要適應她的直率了。

  瞧見他黑眸中的諷刺,她也不怕,「你不喜歡家人干涉你的事,你把它做好,別人就不會再煩你了,不是嗎?」

  「謝謝妳的指導,所以妳想補過洞房,懷孕生子,好母憑子貴?」黑眸中的嘲弄之光更亮了,她簡直在說廢話!

  「不是,」她急急搖手,「就算韓姑娘凶多吉少,我還是希望把屬於她的位置還給她,我不貪心,不是我的,我不會要,但至少在家人面前,我們看來要像一對夫妻,假裝就好。」

  他冷笑,「假裝?我辦不到,何況,我早已得到教訓,女人是不可以相信的。」

  李映湘在知道他受傷後,還特意前來關心,信誓旦旦的說會陪著他度過難關,但一得知他會殘缺,找個藉口就離開他了。

  康沐芸是個聰明人,隨便想也知道問題出在誰身上,她知道他的心受傷,要重拾對女人的信心是有點難,但總要跨出第一步。

  「奶奶、娘跟晶晶不也是女人嗎?!別一竿子打翻一條船嘛,還是……」她突然想到一件事,眼睛一亮,「我們來打賭,讓我陪你去採款冬,我向你保證,如果你又滾下山坡,我絕對不會讓你一個人摔下去,也會跟著摔……」

  她倏地噤口,因為他那雙黑眸正陰森的狠瞪著她,然後,她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己舉了一個最差勁的比喻,簡直白痴得過份了。

  不意外的,他立刻甩袖走人。

  她嘆息一聲,頭一低,肩一垮。

  「嫂子,再接再勵,別放棄啦。」季晶晶從剛剛就偷偷藏身在樹後方偷聽。

  她回頭,口氣很沮喪,「妳全聽見了。」

  季晶晶點點頭,親密的挽著嫂子的手,「我們散散步,妳也散散心,對我哥要有耐心、愛心還要有毅力。」

  她粉臉微微漲紅,「說什麼呀,我只是覺得在季家生活,總得有所貢獻,尤其是妳哥,他是個好人,所以希望他過得快樂些而已。」

  不知道怎麼了,她愈解釋愈心虛,對了,一定是季晶晶那雙饒富興味的打趣眼眸,讓她渾身不自在。

  月色幽幽,兩人走在落葉飄落的庭園裡,再往另一邊的九曲橋走去,卻見幾名丫頭圍著一名小丫頭低聲安撫。

  姑嫂對視一眼,走了過去,問個究竟。

  「小菊想回家探望她娘,因為她娘病得很嚴重。」其中一名丫頭回答。

  「那妳快回去照顧她。」康沐芸馬上看向那名哭得像淚人兒的清秀丫頭,她不希望她跟她有一樣的遺憾,為了掙一點錢,連爹的最後一面都來不及見。

  小菊淚眼一亮,「少夫人,我真的可以嗎?」

  糟糕,她應得太快,她忐忑的看向季晶晶,「我可以決定嗎?」

  季晶晶笑得燦爛,「當然可以,只是——」她眉頭一蹙,「奶奶比較嚴,若是沒人分擔小菊的工作,管事一上報,奶奶會有微詞的。」

  「那就我來做嘛——」在季晶晶的擠眉弄眼下,康沐芸急急改口,「我是說,我是山莊裡的人,小菊也在這裡工作,大家都是一家人,互相幫忙。」

  「不不不,怎能讓少夫人做啊!」

  「沒錯,大家分擔小菊的工作就好了。」

  眾人你一言我一句,但對少夫人的善良、親切是又驚又喜,小菊更是淚流不停,拚命跟康沐芸道謝,又跟大家謝謝。

  「等等,妳娘生病了,一定要用到銀子。」

  康沐芸摸了摸身上,沒有銀兩,但首飾不少,就要將手鐲拿出來,季晶晶連忙阻止,將身上的一袋銀兩給了她,「原本娘跟奶奶就交代我要給嫂子銀兩,看妳想吃什麼、買什麼,都可以花,但我想妳沒出門,出門也一定跟著我,就沒給了,現在妳收下吧。」

  沒想到,她話都還沒有說完,康沐芸就成了過路財神,將那包沉甸甸的銀子放到小菊手上,其他人全瞠目結舌。

  小菊惶恐,不敢收,推拒著,「少夫人,太多了。」

  「妳剛剛沒聽大小姐說嗎?我出門她一定跟著的,所以我也用不上,是不是?晶晶。」她巧笑倩兮的看著也呆若木雞的季晶晶。

  季晶晶這才驀然回神,露齒一笑,「是,少夫人給妳,妳就收下吧。」

  「謝謝,謝謝……」小菊淚如雨下,激動的下跪。

  康沐芸急忙扶起她,大家都替小菊感到慶幸,也很開心未來的當家主母如此仁慈,這可是大家的福氣啊!

  康沐芸好人做到底,第一次端起少夫人的架子,請一名小廝駕車送小菊進城。

  季晶晶則跑去書房找哥哥,將這件事美事說給他聽,末了,她說:「嫂子的個性太棒了,你都不知道,下人們有多樂於親近她,她的心地善良……」

  「妳口不渴嗎?」季維澧面無表情的邊拿著帳本,記錄藥材儲藏室的名稱與數量,好掌握安全存量,正眼也沒瞧過妹妹一眼。

  「我不累不渴,哥,嫂子生活很辛苦的,但她跟我說過,她把吃苦當作吃補,甘之如飴,這樣有韌性的女子所孕育的孩子一定很棒……」

  他倏地抬頭,冷冷的瞪著妹妹,「是奶奶要妳來當說客的嗎?!還是妳打算先生個外曾孫讓奶奶含飴弄孫,我可以馬上找媒婆……」

  「好好好,不提生孩子的事,」季晶晶一翻白眼,「不過,最後一個問題就好,哥對嫂子真的一點好感也沒有?」

  「沒有。」他答得乾脆。

  毫不猶豫!季晶晶的心一沉,乖乖離開。

  怎麼辦呢?甭說生個娃兒了,小夫妻要肢體碰觸都很難吧,唉……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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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28 00:32:39 |只看該作者
  第4章

  其實,一點也不難。

  深沉的夜,沁涼的夜風拂入東閣的寢室,帶進一室的冷意。

  床榻上,一個小小的身子從床鋪邊緣像隻毛毛蟲似的,開始往內挪移,慢慢的蜷縮在一個比暖爐還要暖和的發熱體旁邊,還煞有其事的發出一聲舒服的讚嘆。

  她又來了!

  季維澧睜開眼,瞪著縮在他懷裡甜睡的小人兒,強忍著將她推出懷裡的衝動,他不是沒試過,但她只要一睡熟,就又會窩進來了。

  只是,這樣一個骨瘦如柴的小小人兒,竟然想跟他去採款冬,簡直是痴人說夢。

  但這一個說著傻話的人兒,卻是他得廝守到老的另一半

  他望著她的睡顏,心緒翻湧,回想這段日子的相處,她總比他自在,或許是因為經歷太多,反而較能認命。

  即使兩人同床,中間總隔了一條楚河漢界,她也沒說什麼。

  也因她晚睡早起,不管多晚,她一定會等到他處理完事務進房後,她才會上床,像個等門的賢妻。

  其實,夫妻本該蓋同一床被子,但她總是沾到被褥一角,半掩即可。

  房內,僕人雖已備妥暖爐,但晚間,夜霧襲人,總有涼意,人的本能會搜尋發熱體,她總是先擠進溫暖的被窩後,再往他的胸膛靠,小小的臉上露出滿足的笑容。

  一晚又一晚的,他總會被她的動作驚醒,她下意識的緊窩在他懷裡,又僅著一件內衫,女子的豐潤柔軟,總會喚醒他體內的男性渴望,情慾因而騷動,就像現在——他胯下有了反應,想也沒想的,他將她推開,但這一推,力道沒拿捏好,太用力了,直接把她給驚醒了。

  康沐芸揉揉惺忪的睡眼,莫名其妙的坐起身來,看著離她有一大段距離的季維澧,他的眼神好凶的,「幹啥推我,作惡夢了嗎?」

  他瞪著看來眼皮仍然沉重的女人,哼,拜她之賜,他作春夢的日子不遠了。「快睡吧。」他咬牙,乾脆轉身背對她。

  「聲音冷厲,好不舒服,天氣已經夠冷了。」

  她嘟嘟囔囔的又窩回被子裡,打了個呵欠,翻身又想睡時,背對著她的男人開口了——

  「與一名男子同床共眠,妳一點都不會不自在?睡不著?」

  「反正你心裡有個人,對我不會有興趣的,我一點也不擔心。」她努力保持清醒,白天猛讀了款冬好幾頁,她的腦袋都昏了。

  「我心裡沒有任何人了。」他不高興的轉身,盯視她的背影怒道。

  「是是是,沒有就沒有嘛,反正我也是暫時在這裡當少夫人的,不惹你。」

  「妳很有自知之明。」

  她強忍著睡意,「那是我的生存之道,眼觀四八、耳聽八方,有時候愈安靜愈好,每個人都在乎的自尊,有時候得先自己嚥下,再找機會吐出來就好了。」

  「什麼謬論?!」

  「哎呀,你生活得太幸福,不要無病呻吟。」她愈說眼皮愈重,理智也溜了,才敢這麼肆無忌憚的批評。

  他正想開罵,竟見她喃喃低語,直到沒了聲音,又聽到她平穩起伏的呼吸聲,他真不敢相信她就這麼睡著了

  該死,不是在當少夫人,又沒做什麼苦差事,怎麼每晚都有辦法睡得這麼沉?!反之,他卻一晚比一晚難眠。

  不成!他終究不是柳下惠,身體會有基本的情慾需求,奶奶的耐心有限,什麼時候在茶裡動手腳,逼他們圓房也是有可能的。

  但他不想讓家人稱心如意,一不小心就蹦出個娃兒來。

  看來,是時候該離開了。

  「什麼?他明兒個就要上山採款冬?!」

  一早,季晶晶就帶這個震撼人心的消息給康沐芸,嚇得她抱著磚塊書的手一鬆,好在閃得更快,不然,就砸到腳了。

  「是啊,我親耳聽到哥跟爹娘說的,」季晶晶皺著柳眉,蹲下替嫂子撿起厚厚的書本,直起身後,看著那張整理好的床鋪,「嫂子,妳沒睡地上,是跟我哥睡同一張床吧?」

  康沐芸點頭,「當然,天氣好冷,何況,洞房睡了,沒事啊。」

  「為什麼會沒事?為什麼什麼也沒發生?!」季晶晶真的不懂耶。

  康沐芸接過她手上的書,放到桌上,一臉莫名其妙,「就是因為不會發生什麼事,我才會那麼放心的跟妳哥睡同一張床,哪裡奇怪?」

  「怎麼不奇怪?妳都接受跟我哥是夫妻的事實了,生兒育女不是應該?」季晶晶也坐了下來,覺得兩人像在雞同鴨講。

  也是啦,可是,這種事怎麼勉強?她窘迫的反問:「妳總不能要我撲上妳哥吧……咦?哎、哎呀!妳怎麼亂摸我呀!」

  季晶晶的手突然在她身上亂摸,搔得她頻發癢,又逃又跑,忍俊不住的咯咯直笑。

  就在此時,已向奶奶告知要出遠門的季維澧正朝寢室走來,準備收拾行囊,遠遠的,就聽到兩個女孩的笑鬧聲。

  「奇怪了,嫂子妳什麼都有,凹凸有致,怎麼我哥沒碰妳?我聽過男人跟女人翻雲覆雨無關愛與不愛,身體自然就有反應嘛。」季晶晶看著笑躺臥在床上的嫂子,好困惑。

  「妳哥很挑的,他也有他的原則,我就是看準他這一點,才能放心的睡大覺。」康沐芸笑盈盈的坐起身來。

  季晶晶也一屁股坐上床,「但妳不想幫我哥想個娃兒嗎?妳可是奶奶跟爹、娘最大的期待啊,這樣下去,咱們季家會絕子絕孫的。」

  聞言,康沐芸一拍額頭,又往後躺下。「傳宗接代要看妳哥嘛,我每天又啃又寫那本款冬的書,已是頭昏腦脹了,這比做工還累,有時候,那些字還會在我睡著時跑到夢裡與我相會,我累斃了,妳就饒了我吧。」

  「不行!我哥是好人,他值得妳託付終身,妳總不能一輩子守活寡吧。」

  「我知道你哥是好人,但也是個人在福中不知福的人,更何況我不見得是守在他身邊一輩子的女人。」

  為什麼不見得?委屈她了嗎?!季維澧黑眸微瞇,這女人當面、背著他時都能批評他!他站在門板後方,透過半開的門,清楚的看到兩個像麻雀般吱吱喳喳的女人!

  「瞧,他一人去採款冬,誰也不許跟,根本在跟自己的生命開玩笑,」康沐芸真的很不以為然,「也許他想完成爺爺的遺願,但我覺得如果爺爺在世,也一定會阻止他的,所以,在我看來,他只是想證明自己腳瘸了仍然大有可為,是為了捍衛愚蠢的自尊。」

  她的語意太深,一向無憂無慮的季晶晶聽不懂,「什麼意思?」

  康沐芸雙手枕著頭,「以我為例,因為我不想當人小妾、不想當煙花女,有人就用傷人的字眼、輕蔑的眼神來諷刺我的潔身自愛,他們以為我大字不識幾個,聽不懂,」她頓了一下,「那些人達不到目的,話愈說愈難聽,的確很傷我的自尊,但又怎樣?我欣賞我自己、肯定我自己,別人的批評,我無所謂,反正嘴巴長在他們身上。」

  季晶晶聽明白了,讚賞點頭。「說得好,我哥應該聽聽的。」

  他聽到了!但聽得很不悅!季維澧心想。

  「他不能聽,他聽了肯定不開心的,他不像我,活得很簡單,快樂就笑、難過就哭,不像他,陰陽怪氣的,笑也笑不出來,哭也哭不出來,很容易得內傷。」

  季晶晶噗哧一笑,「我哥聽到這句話才會得內傷呢!」

  他是得了!季維澧黑眸微瞇,咬緊了牙關,免得吼人。

  「嫂子,我好喜歡妳喲,妳給我一種好溫暖的感覺,做什麼事兒也都一個勁兒的往前衝,妳就往我哥那兒衝啊,讓他招架不住的愛上妳。」

  「我撲過了呀,結果,他吼了我。」她自我調侃的笑了。

  「嫂子提了,我便問了,跟我哥嘴對嘴的感覺怎樣?」季晶晶興致勃勃的嘟起嘴,假裝親親。

  康沐芸頓時羞紅了臉,窘迫的直搖頭,「嚇死人了,能有什麼感覺!」其實他的唇軟很軟、很溫暖,但回想當時的情形,她還是很害怕。

  「那就再來一次,沒感覺,再來第二次……」

  「出什麼餿主意!」

  季維澧的聲音突然在門口響起,姑嫂兩人嚇了好大一跳,飛快的坐起身來。

  「呃……哥!」季晶晶臉色一白。

  康沐芸更是尷尬。

  他不快的瞪著她,「我聽到妳的批評。」

  「也好,不然,當你的面我還說不出來。」她希望他能知福些。

  他臉色鐵青,完全沒想到她的反應竟是如此。

  「嫂嫂,妳膽子夠大,我的精神與妳同在,先走一步了。」季晶晶說完,便很快的逃離房間,哥的怒火只要一發起來,是很可怕的,要不然,採款冬的事,他哪能一意孤行,根本沒人阻止得了!

  兩人四目對峙,她看著他,她也看著他,但聰明的沒有再說話。

  「我陰陽怪氣,我採款冬只是想證明自己腳瘸了仍然大有可為,是為了捍衛愚蠢的自尊?!」他黑眸裡的冷峻足以凍死人。

  「是!」她承認,「所以,為了證明我看錯了你,你帶我一起去。」

  他的黑眸倏地一瞇,「妳說什麼?」

  「把我獨留在這裡,也許你回來後,我已經穿幫被趕出去了,」她雙手一攤,「接下來呢?韓姑娘有可能還是生死未卜,所以,強勢的奶奶勢必會再要你娶妻或納妾,屆時,你一回來就可以當新郎,也是不錯。」

  她還煞有其事的點點頭?!季維澧真不敢相信,她竟敢又威脅他?!「康沐芸!」他咬牙,強烈的怒火從雙眸迸射出來。

  她卻嫣然一笑,「我只是把醜話說在前面。」

  「我不知道我娶到一個膽大包天的女人。」

  「這不正是你需要的嗎?不是嬌弱的千金小姐,而是一名可以跟你同甘共苦的鬥士。」她臉上的笑容愈來愈大,「夫唱婦隨,往好的方面想,你的耳朵不但可以清靜些,身邊也能少幾個你討厭的女人。」

  他抿緊了薄唇,對她的話嗤之以鼻,「奶奶要多納幾名妻妾,我都在不在乎,倒是妳,不必當四姨太當正室,但一點也不懂得把握,搶當苦命女!」

  「你不也是,好好的少主不當,跋山涉水摘藥草玩命。」她駁斥得可溜了。

  他竟然語塞。

  「不管我會遇到什麼事,那就是我的命,」她眼神堅定,「是我的命,我就接受,不過是移轉心境,面對新的挑戰而已。」

  這是她的生存之道,他凝望她的眼眸,浮躁的心莫名沉靜下來,思索再三,他竟找不出不讓她去的理由,這個女人竟比自己更勇敢,比自己更豁達。

  他深深吸了一口長氣,「妳要去就去,但別指望我會照顧妳。」

  他答應了?!她有些難以置信,美麗的笑靨緩緩在她臉上綻放。

  然而,季維澧要帶康沐芸一起上山採款冬,立即遭到家人反對。

  上山採藥有極大的危險,高山險峻,馬車上不去,甚至得騎馬,男人都不一定受得了這種苦,更甭提新嫁娘還是個嬌滴滴的大家閨秀。

  但反對、憂心的聲浪雖多,令人訝異的,高虹卻是唯一一個獨排眾議的人。

  「她可以去,但你必須給我一個好理由。」高虹看著孫子問。

  「夫唱婦隨、同甘共苦,她是這麼說的,即使我並不怎麼認同。」他答得漠然,目光也直接落在康沐芸身上。

  耶?她瞪大了眼,竟然把問題丟給她?!是反悔了嗎?

  事實上,季維澧還真的反悔了,但不讓她去的原因已大不同,先前是厭惡她待在自己身邊,此刻卻是莫名的在乎,他不想讓她涉險,她已經過得夠辛苦了,留在藥莊裡享受比較好。

  「是,只要能陪伴夫君,就算風雪再大、路程再艱辛,我也不怕。」康沐芸刻意以一個深情的眼眸凝睇著他,心裡卻嘀咕,想臨陣甩人,可沒那麼容易!見他眸中迸出怒火,她緩緩低頭,以手輕壓眼角後,眼眶立即一紅,才又抬起頭來,「請你們成全我吧,我真的希望能陪在夫君身邊。」說著,她眼泛淚光,抽抽噎噎的哭了起來。

  季維澧難以置信的瞪著她,季晶晶則憋著一肚子笑意不敢笑,跟嫂子混了一個多月,她知道她絕不是個愛哭鬼,也不是會說這些噁心話的人,絕對是故意氣哥哥的!

  「女子從一而終,成親不過月餘,妳就如此情深意重,是維澧的福氣,」高虹難得的動容了,眼眶也微微泛紅,「去吧,但維澧有著驢子脾氣,萬一遇到險象,仍要一意孤行,妳就別跟著走,以自己的安全為重,來日方長,你們要走一輩子的,明白嗎?」

  「謝謝奶奶。」

  康沐芸又驚又喜,也偷瞄到季晶晶向她豎起大拇指,不禁在心裡暗暗稱讚自己演技真好。

  「娘,不妥啊!」季君豪夫婦卻是異口同聲的叫了出來。

  「患難見真情,難得孫媳婦這麼有心,也許共患難後,維澧會明白這世上還有值得他珍愛的女子。」高虹語重心長,當然,她也明白讓一個嬌嬌女跟著上山會有多危險,但孫子外剛內柔,她相信他絕對會保護自己的妻子的。

  季維澧濃眉糾結,冷峻的瞪著還演出喜極而泣,緊握著奶奶的手的女人。

  「好了,去準備準備吧。」高虹拍拍康沐芸的手,笑著催促。

  小倆口一離開,季君豪立即不解問道:「娘,妳怎麼會答應?」

  「是啊,我也好奇。」季晶晶也問。

  「這是牽制啊,過去我們怎麼勸維澧,他也不讓人陪著上山,就算我們要僕傭們暗中保護,但一上山後,滿坑滿谷的白雪,哪藏得了人?」高虹搖搖頭,「但芝彤那孩子有一雙堅定的眼眸,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什麼意思?」每個人都不明白。

  高虹微微一笑,「她陪維澧是要去守護他的,就算維澧再怎麼不珍惜自己,他也不會棄她的安全不顧,所以,讓她跟去不是壞事。」

  曹萱也懂了,她笑著點頭,看著丈夫,「沒錯,這兩年來,我們、包括晶晶都想陪他去,但他說什麼也不要,可是,媳婦同行,他卻沒拒絕。」

  「是啊,我怎麼沒想到!」季君豪嘴角一揚,也跟著開心起來,或許,封閉自我許久的兒子,終於願意敞開心胸,讓人進駐了。

  眾人皆醉,季晶晶獨醒啦,只有她清楚內幕——萬能的哥哥被威脅了。

  季維澧跟康沐芸回到房裡,兩名丫頭也跟著進房,替他們整理好行囊。

  接著,轉往大門口,僕傭們早已備妥馬車候著,車內有半個多月的糧食及一些備用藥材,甚至求救的煙火彈也備妥了。

  他們這一路要先行到興隆巿,再轉至麥積山的入山處登山,季爺爺尋覓款冬多年,曾在一處清秀山峰尋到,便在那兒建造了白雲山莊。

  屆時,季維澧跟康沐芸上山後,其他人都會在白雲山莊待命,一旦他們沒在預定日期下山,管事就會立即率隊上山尋人,所以,這一行,共有兩輛馬車,一名管事及八名家僕隨行。

  直到此刻,康沐芸才明白,季維澧獨自上山採款冬,是指從山莊開始的那一段山路。

  臨走前,季晶晶還給了她一件粉白色的披風,是奶奶給她的狐毛斗篷,漂亮又保暖,接著季家人又再三叮囑後,馬車才緩緩上路。

  「妳戲演得不錯,就算不去當人家的四姨太,也可以改去唱戲。」季維澧這句話憋得可久了。

  「是啊,可惜唱戲錢賺得慢,我二娘沒耐心,不然,裝可憐,我很強的。」她坦然接受他的嘲諷。

  「妳臉皮很厚。」他啐道。

  「剛好而已。」她卻微笑。

  他怒不可遏的瞪著她,沒想到她竟然嫣然一笑,伸手不打笑臉人,她可是將這句話發揮到了極致,他抿緊唇,不再跟她交談。

  沒想到,這也成了一路上兩人的相處模式,他幾乎跟個悶葫蘆無異,還好,她很能自得其樂,看著沿途風景、觀察不一樣的人。

  他們一連趕了好幾天的路,愈近山區,天黑得也早,氣溫跟著降下,晚上總在飄雪,愈往山裡走,降雪的時間也跟著拉長,行進近八天後,終於到了麥積山的半山腰,白雲山莊矗立在茫茫白雪中,一行人在駐守家僕的迎接下,兩輛馬車駛進了厚重的山莊大門。

  一行人休憩了一夜,翌日一早,用完早膳後,風雪仍呼呼颳著。

  當管事及僕傭推開厚重大門,牽著兩匹體形勻稱、耐力持久的蒙古馬,反覆檢查馬的兩側所載運的日用品及藥品後,看著兩名主子,個個臉色凝重。

  康沐芸當然知道他們憂心什麼,她看著季維澧,「不能讓他們一起上山嗎?人多也好辦事。」

  「如果妳害怕,可以跟他們一起留在這裡。」他冷聲回答。

  「我怕就不會跟來了,只是,為什麼一定要孤軍奮鬥,跟自己的生命賭氣?」這一點,她怎麼也想不透。

  他沒有回答,直到兩人在眾人目送離開後,他才臭著臉說:「款冬已經難尋,再加上野生款冬的花苞都藏在雪地裡,一不小心踩壞,所有努力都白費了,帶這麼多人上山只會壞事。」他頓了一下,又問:「給妳的書沒看嗎?」

  「當然看了,」她用力點頭,「還很努力的練習寫,只是進度緩慢,不過所謂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我跟著你,眼見為憑,不更好?!」

  怎麼說都她有理!他忍住惱羞成怒的沸騰怒火,帶領著她,沿著雪山棧道前行。

  「這裡只有我跟你,我可以請問你,你愛『她』是不是愛到無可救藥了?」天茫茫、地茫茫,眼前除了雪還是雪,康沐芸心血來潮,好奇的問。

  聞言,季維澧僅以一種受不了的眼神瞪向她,兩人走得滿身風雪,寒毛豎立,牙齒都要打顫了,這女人竟然還有心情跟他抬槓?

  他不答,她只能自問自答,「那你心裡因『她』所受的傷,真的無法癒合嗎?」

  這一次,他連瞪她都懶了,反而更專心的策馬前進,有時覺得雪的厚度頗深,他會下馬,拿出一把小雪鍬,邊鏟雪邊探雪地的深度,一路走得驚驚險險的,她跟在後面,明白了他為何不讓其他人上山了。

  當晚,他們來到一個山洞裡過夜,她呆呆的看著他熟稔的在山洞裡搬出乾木柴,更令人錯愕的是,裡面還備有水及乾糧。

  「我獨自上山不是要找死,所以,哪個地點、路線可以休息、避避風雪,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火堆亮了,他冷硬的臉龐被火光照亮,更添魅力,

  風雪暫歇,山上的夜空份外清明,璀璨星斗高高掛,但寒意逼人,沁入骨子。

  不意外的,在這寒凍的夜,康沐芸在熟睡後仍然像隻毛毛蟲的往他的身體靠過來,他也一如過往,徹夜難眠。

  忘了在什麼時候,終於能闔上眼,再次醒來時,天已亮,而她仍窩在他的懷裡,但他的大手有了自己的意識,攬著她的纖腰,讓她緊緊貼著自己。

  這一次,他沒推開她,只是靜靜等待她甦醒。

  終於,她眨了眨眼,怔怔的望著他長了鬍碴的俊顏,覺得他身上有一股男人的體味,香香的,但除此之外,似乎尚未反應過來,他說了句早,她也下意識的應了一聲,「早。」

  怎知話音才剛落,她便倏地瞪大了眼,完全醒了!她驚慌的推開他坐起身來,臉色瞬間染上紅霞。

  此刻的她看來極為誘人,他感覺到胯下一緊,但對她突然產生的慾望,他一點也不高興,甚至,對自己生起氣來,「妳就從不擔心我會冒犯妳,還是妳不當我是個男人?」

  他的態度跋扈,還帶著一股令她感到莫名非常的怒火,她不解,「我信任你,如此而已。」

  信任?!多麼虛幻而遙遠的東西,至少,他在女人的身上是看不到的,但……她似乎是個特例。

  「是不是該上路了?」面對他那雙灼灼黑眸,她竟不禁臉紅心跳起來。

  過了一夜,又開始下起雪來,外頭風雪呼嘯,但山洞裡的熱度突然增高,他看著她起身整理衣服,他卻只能緩一緩,待某個地方的亢奮冷靜下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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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28 00:32:54 |只看該作者
  第5章

  天寒地凍,兩人上山的速度非常緩慢,一連兩天,因為風雪過大,他們被迫困在山洞裡,耽擱不少進度。

  只是,那一日的親密相擁不復見了,或許擔心自己獸性大發,季維澧不再跟她睡同一邊。

  捫心自問,康沐芸還有一種莫名的失落感呢。

  終於,困了兩日,月光出現了,雖然仍被半朵烏雲遮掩住,但總算是好天氣。

  季維澧選擇舉著火把前行,他們耽擱太久了,會誤了回程的時間。

  她佩服他,即使在黑夜裡,在這看起來都一模一樣的地方,他竟然能一直朝正確的方向前進。

  他也一樣佩服她,她沒有阻止,只是靜靜跟上。

  事實上,這一路,她從不喊苦,相當自立,但他卻開始感到不捨,相當詭異。

  天亮了,山勢愈來愈高,空氣愈來愈稀薄,雪地更是崎嶇不平,有幾段路,無法騎馬,還得牽馬而行,甚至手腳並用,才能攀越陡峭山坡,而踩在雪地裡的腳印也愈來愈深了。

  這一天,意外的好天氣,在高聳的雪山林裡,一切都是白色的,在陽光的照射下,更成了一片閃亮的銀白,樹幹上有冰雪、冰柱,但更令康沐芸眼睛一亮的,是在不遠的陡峭山坡上,隱約可見幾點黃,是款冬嗎

  季維澧的目光早已盯視在該處,黑眸中有著難得的笑意,「妳留在這裡。」目測再走過去,雪深及膝,他還得分神注意她不會被雪埋了,別讓她跟比較安全。

  她點點頭,看著他小心翼翼的走過去,其實她也很想跟去,親眼瞧瞧何謂雪中出花,但她知道自己的身材太過嬌小,光看他每次要把腳從雪地裡拔出來,都挺費力的,她幫不上忙不打緊,可不能幫倒忙。

  只是,就站著,顧著兩匹馬兒,什麼也不能做,更覺得寒風刺骨,每吐出一口氣兒,都有氤氳的白煙,好冷喔!

  驀地,靜寂的山上出現奇怪的聲響,好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轟轟轟的聲音,她不由得抬起頭,四處看了看,尋找聲音來處,但腳下的雪地怎麼好像會震動?

  甫接近款冬的季維澧也聽到了,才抬頭張望,臉色便倏地一變。

  同一時間,她也看到了,急急朝他大叫,「快走!」

  雪崩了!不知從何處落下的雪堆,挾帶著轟隆隆的巨大聲音,愈來愈近,季維澧想走,但雪深及膝,無法迅速離開。

  瞬間,白雪迎頭罩下,其中還混雜著一些被連根拔起的樹木,他被捲進雪堆裡,感覺到某個東西插中他的腳,他痛呼一聲,掙扎著要掙脫,但雪崩的力量太大,他一路跟著雪堆往斜坡下滾。

  風在他耳邊不停的咆哮,他甚至嚐到雪的味道,世界旋轉,天地交錯,沒多久他便失去了意識。

  「夫君!季維澧!」

  太陽消失了,雲層變厚了,臉色慘白的康沐芸邊焦急地往山坡下滑,邊大叫季維澧的名字,終於,她看到翻落在一棵樹幹下的他。

  她的眼淚頓時迸出眼眶,她跪坐在他身邊,直到此刻,她才發現自己竟然嚇到全身顫抖,冷汗涔涔,一顆心狂跳不已。

  冷靜!康沐芸!她邊安撫自己,邊抖著手去碰他的鼻子,好在,還在呼吸!感謝老天爺,他還活著,但他肯定受傷了,因為雪地上有著刺目的紅色血跡。

  「季維澧,夫君!」她急急叫喚,一邊試著將他被埋在雪堆裡的雙腳給拉出來,只是,這一看,她的臉色更白了,他的腳可能被樹枝割傷了,傷口看起來好大,還汨汨流著鮮血。

  她連忙撕下一塊裙襬,替他綁緊了受傷處,再吐氣將雙手哈熱,碰觸他冰涼的雙頰,一連試了好幾次,季維澧終於張開了眼。

  「你還好嗎?」她心急的問。

  他掙扎著要坐起身來,但立即感覺到腳一陣劇痛,他猛地倒抽口涼氣,看向他的腳。

  「你的腳受傷了,但兩匹馬兒也不見了,掛在牠們身上的藥袋、食物及求救彈都沒了。」她愈說愈沮喪。

  「妳有沒有事?」他瘖瘂著聲音問。

  她的眼淚差點又迸出來,但她忍住了,此刻不是哭的時候,「沒事,不過——」群山綿延,她急急的四處梭巡,終於在不遠處的山坡上,隱約可見一座道觀,「你留在這裡,我去求救。」

  「妳去?不行,太危險了,我還可以走。」他再度掙扎的要起身,但左腳上被劃破的傷口顯然不淺也不小,竟痛得他冷汗直冒、齜牙咧嘴,再加上右腳原就跛了,他完全無法使力,根本沒辦法站起來。

  「你不可以,但我行,我馬上回來,你不要亂動,免得血流不停。」

  他怔怔的看著她往上爬,該死!他低頭看著自己受傷的腳,試著動一動,確定沒有傷到骨頭,只是皮肉傷。

  快!她一定得盡快去求救,他的腳血流不停啊!

  終於,她氣喘如牛的來到尼姑庵,但進進出出的頻頻喊人,卻發現道觀已然廢棄,只有滿室的蜘蛛網。

  怎麼辦,要是再不下山,他的傷口可能會引起發燒,一旦入夜,情況只會更糟,心急如焚的她在道觀裡找了又找,終於找到一輛手推車,又抓了一大綑繩子後,她很快的推車而下,氣喘吁吁的回到季維澧身邊。

  季維澧忍著腳痛,在她的攙扶下,坐上推車,並躺臥下來,但這個地點離山下還是太遠了,路面積雪,他不認為她辦得到,「不可能的!」

  她也知道有點勉強,但這是唯一可行之計,她擠出笑容,「可以的,它有輪子,而我做過很多粗活,力大無窮,還有,我的方向感也不算太差,你可以放心。」她一邊啐啐唸,一邊將身上的狐毛斗蓬脫下來蓋在他身上。

  「妳給我穿上,妳會冷死的。」

  「我使力會流汗,何必浪費?」

  聞言,一股抵擋不了的暖意猛地撞進他的胸膛,他竟感動到喉頭一陣酸澀,「妳是傻瓜。」

  「是,你錯娶了傻瓜,不過現在我隨便你罵、隨便你唸,只要你保持清醒。」

  她現在什麼都不怕,只怕他失去意識,她邊想邊將那梱繩子拿起,將他牢牢的綁在推車上,「以防萬一,免得你摔下推車。」

  他明白的點頭,但她的下一個動作,卻令他大為惱火,「妳瘋了嗎?!」

  她搖頭,「我把繩子綁在我的身上,因為我絕對不會讓你一個人摔下去的,你摔,我就摔。」她沒忘記要他再相信女人一次。

  「如果車子往下滑,妳若跌倒,妳會被輾過去的。」她到底有沒有腦子

  「頂多只會陷入雪堆裡,不會受傷的。」她試著不讓他擔心,但顯然安撫不了。

  「康沐芸!」他瞇起黑眸,儘管身子不適,眸中的怒火仍然嚇人。

  「你可以繼續生氣,那你就不會覺得冷了,這一點我很有經驗,叫天然保暖法。」她笑了。

  這個笨蛋!她難得的自我嘲弄,聽來份外辛酸,他深吸口氣,腳的痛楚再度襲上,「妳丟下我,去求救,還有機會活下去。」

  「可是少了你這座靠山,我正室的位置也坐不穩了。」

  「妳可以去當四姨太。」他開始感覺到呼吸困難了,而且,吸進來的冷空氣太過冰寒,一入肺就疼,他相信她跟他的感覺是一樣的。

  「我考慮。」天啊,這空氣真的凍死人不償命,一定要趕快下山才行!

  兩人就這麼你一言我一句的應著,彼此都知道是為了讓季維澧保持清醒,但腳傷血流不止,再加上天空又開始飄起雪花,季維澧的意識逐漸渙散,儘管康沐芸邊拖著車邊大叫,但他的回應卻愈來愈小聲,沒多久便沒有聲音了。

  她急忙將拖車停在不遠處的平坡上,回身查看。

  還好,他只是昏睡過去了,接著她看向自己早已凍僵的手,長時間用力抓住把柄,紅腫又生水泡,這會兒水泡也破了,流血了,痛得她眼淚、鼻涕都迸了出來。

  但身後的男人需要她,她得咬牙撐下去。

  她在雪地上跋涉,一步比一步走得更辛苦,刺骨寒風毫不客氣的猛刮她已被凍紅的雙頰,她氣喘吁吁,雙腿痠痛,手臂更是凍到發僵,但儘管如此,她額上仍冒著汗,是雙掌的痛而引發的汗水!

  突然,前方一個斜坡,推車跟著她的步伐整個往前衝,先是撞到了她的屁股,痛得她趴倒在雪地後,一回頭,車身很驚險的越過她的身子,她才稍喘口氣,正要起身時,車速加快,綁在她身上的繩子陡地一緊,她整個人被拖行而下,她直覺反應緊揪住繩子,這另一端繫的可是季維澧啊!

  痛!她的手!她痛呼出聲,這一拖行,她的手更是血肉模糊了,刺目的鮮血沿著繩子滴落在雪地上,更是怵目驚心。

  推車仍繼續往下,她知道她要撐住,隱隱約約的,她好似聽到潺潺的流水聲,這代表他們離山腰又近了些,因為在高山上,所有東西幾乎都結冰了,不可能會聽得到這種聲音。

  但這坡很陡,她無法抵抗強大的下滑力,只能任由車子一直往下滑,她兩手緊緊揪著繩子,就怕自己跟季維澧會分開。

  好冷、好痛……寒風繼續在她耳邊呼嘯,終於,她眼前一黑,昏厥過去。

  不久,推車迎面撞上一棵大樹,「砰」地一聲,力道之大,讓原木推車頓時裂成木片,季維澧也因此摔落雪地,驚醒過來。

  他扯掉身上已鬆散的繩子,看著還流著血的右腳,他咬著牙,忍著痛楚,在一片雪白世界中找尋康沐芸。

  驀地,他看到了她,臉色也在瞬間變得慘白,他一瘸一瘸的要走到她身邊,但雪地不夠紮實,他的腳又受傷,每跨一步,腳就陷在雪地裡,一步走得比一步還艱難。

  因為腳傷疼痛加上焦急緊張,他的呼吸變得異常急促,遠遠的,他似乎看到像個破娃娃癱軟在雪地上的康沐芸,她手邊的雪似乎呈現紅色,她受傷了

  「是這邊,剛剛聽到一聲很大的撞擊聲,是在這個方向!」

  驀地,寂靜的山上傳來談話聲,而且,這聲音還極為熟悉,是管事!

  「這裡有碎木片,快到處找找看!」

  得救了!季維澧邊想,仍努力往康沐芸身邊走去。

  「少主?!天啊,是少主,快來人,快來,我看到少主!」

  一道驚呼聲後,近十名家僕突然出現,他們很快的來到主子身邊,「少主,你受傷了?!」

  其中幾人則來到少夫人身邊,在看到那一大片散落的推車殘骸上有一大綑繩子,而繩子的另一端竟緊緊握在少夫人血肉模糊的雙手中時,每個人都露出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

  「是少夫人拖著少主下山的?!」

  他們好感動,她只是一名女子啊,每個人眼眶都泛淚了,季維澧也看到了這一幕,腦海裡浮現一段話——

  「我絕對不會讓你一個人摔下去的,你摔,我就摔……」

  他看著她蒼白的臉孔,激動的大叫,「快,快把她帶回山莊!」接著趕忙脫下身上的披風為她披上。

  「是!少主,馬車,馬車盡量靠過來!」管事忙回頭大喊,一邊又蹲下身,小心翼翼的要抽走少主夫人手中的草繩,但失去意識的她竟然緊緊揪住不放,他抬頭看向少主,「少夫人不放手,怎麼辦?」

  傻瓜!季維澧眼眶刺痛,在深吸一口氣後,他俯身,忍著腳痛將她抱起來,在他後方,家僕們快速剷雪,清出一條路,讓馬車可以盡量靠近受傷的兩人。

  管事上前,「還是奴才來……」

  「不用,我自己來。」

  季維澧喘著氣,凝睇著康沐芸,她的臉上仍有殘雪融化的冰水、額髮全濕、頰上還有被雪地摩擦後的傷痕、鼻子更因寒冷而紅通通的,非常狼狽,卻是他活了二十五年以來,所見過最美麗的容顏。

  他哽咽,「我安全了,妳放手吧。」

  低沉的話語剛落,沒了意識的康沐芸緩緩放開了握著繩子的雙手。

  她雙掌的傷慘不忍睹,又腫又紅,掌心被繩子磨得發爛流血、深可見骨,他眼眶一熱,喉頭一酸,天啊,她怎能承受這麼劇烈的疼痛

  一向漠然的黑眸浮現了最深的溫柔,在回白雲山莊的一路上,這樣的目光未曾從她臉上離開。

  一行人一回到山莊,就是一陣的忙亂。

  季維澧因為腳傷而有些發燒,但自己是大夫,山莊裡也有多種現成藥材,喝了藥、腳也上了藥,精神還不差,他也從管事口中得知,兩匹馬兒因雪崩後,逕自奔回山莊,他們才知道兩人出事了,急急的上山尋找。

  但季維澧一心掛念的只有康沐芸。

  不知是不是氣力用盡,儘管房內的下人忙亂的來來去去,她依舊昏睡,只有丫鬟在為她清洗身子時,她曾因手痛而短暫醒來,隨即又痛昏過去。

  此刻,夜已深,她依然沉沉睡著,季維澧坐在床緣,手上端著丫鬟剛剛送來的藥湯,明明這藥該讓她趁熱喝的,他應喚醒她,但她睡得好熟,他捨不得。

  如綢緞般的柔滑髮絲披在她微微擦傷的小臉上,他靜靜凝睇,一想到她以一個弱女子之姿,也要將他救下山的傻勁,他的心頭仍然震動、如波濤洶湧。

  「痛……」她沙啞的輕喊了聲,接著眉頭皺一下,睜開了眼眸。

  「痛嗎?」他連忙將藥放到一旁几上,看她要起身,隨即小心翼翼的扶著她坐起來,一邊解釋,「妳的手塗了藥,暫時以紗布包紮,透氣點,傷口也好得快。」

  她有些茫然,皺著柳眉看著自己的雙手,突然想到了什麼,她著急的問:「你的腳傷怎麼樣了?」

  沒想到她醒來第一個想到的還是他,他深吸口氣,壓抑急湧而上的濃烈感動,「沒有大礙,是妳的手比較麻煩。」

  她忍著痛擠出笑容,自我調侃,「怎麼會麻煩,這下子我可是當定少夫人了,什麼事都不能做。」

  「妳本來就是。」

  「我是假的……」

  「該喝藥了!」他突然打斷她的話,端來藥湯,細心的吹了吹,將湯匙送到她的唇邊。

  她卻退開,搖搖頭,「讓你餵,不要,好怪。」她覺得他有點不一樣,但雙手實在太疼了,額上又冒出冷汗,思緒也因為痛一再被打亂。

  他臉色一凜,「妳是我的妻子,有什麼奇怪?喝!」

  怎麼突然變得這麼霸道?!「腳受傷會影響到腦子嗎?」她輕聲嘀咕,忘了兩人的距離這麼近,她的話可全入了他的耳。

  季維澧發現自己竟然發噱想笑,但他忍住了,重新舀了一匙熱湯,吹了吹。

  他竟然親手餵她吃藥,她一雙圓亮明眸骨碌碌的轉動著,含著濕氣,張嘴就大口喝下,「燙、燙、燙……」

  「有沒有怎麼樣?」他急忙放下藥碗,靠近她,想也沒想,便對著她的嘴裡吹氣。

  「沒事,只是舌頭熟了幾分而已……」

  她燙得吐舌,而他又靠得這麼近幫她吹氣,陡地意識到兩人的動作似乎太過親密,在她驚覺要縮回小舌時,他已攫取她粉嫩的唇,她怔怔地瞪著他,嘴巴微開——

  沒想到,他竟順勢探舌而入,她眼睛瞪得更大,雙手像缺氧的人拚命搖晃,但就不敢去碰他,一來她的手會痛,二來,他們的行為完全不對啊!

  他們不是真正的夫妻,不可以也不應該……

  但想是這麼想,她卻不自禁開始喘息呻吟,被他吻得七葷八素的,完全忘了天、忘了地,傻傻的任他吻了。

  因為,她一點也不討厭他吻她,上一次兩人嘴對嘴,她沒有太多的感覺,但這次不同了。

  原來男人的味道也香香的、嘴唇更是軟中帶硬,雖然他的下顎及唇邊有些青髭會刺癢她的皮膚,但一點也不痛,反倒有點兒酥麻酥麻………

  他深深的吻上她,天啊,她的滋味如此美好,這個說到做到,會跟他一起摔下去的妻子,原來也有溫暖的唇瓣、誘人的甜蜜,溫暖了他冰冷許久的心。

  門外、窗外,偷偷冒出好幾顆頭,每個人嘴巴都咧得開開的,但不敢笑出聲來,就怕打斷了好事,管事、僕傭原本端來夜宵要給兩位主子,但現在看來,他們應該是不餓了。

  季維澧跟康沐芸因為傷勢,足足在白雲山莊住了半個月,這段時間,兩人之間的互動遠比新婚時還要親密、融洽。

  季維澧的改變最明顯,厭惡女人的他,對康沐芸極好,她雙手不方便,舉凡吃的、喝的、他都會親自餵食,但也因為他太溫柔,她總有些手足無措。

  至於那一個突如其來的吻,她羞於提,他也沒說,也未曾再發生過。

  只是每個僕傭一看到她,都笑得眼兒彎彎,好像也目睹兩人的曖昧情事,讓她更窘了。

  至於兩人受傷一事,也已派管事快馬告知家人。

  但款冬怕仍是個遙不可及的夢想,這一年,又當錯過了,何況,雪崩過後,花苞深埋,肯定凋落,連葉子也無法採得了。

  在兩人傷勢稍佳後,一行人隨即返回玉泉藥莊,一路上,季維澧看著康沐芸的眼神,說有多溫柔就有多溫柔,他心裡也有了一個想法。

  思索再三後,他決定向家人坦白。

  但一進入藥莊,家裡長輩們及季晶晶個個眼眶泛紅,關切季維澧的腳傷,更在乎康沐芸的手傷,他們不敢碰她仍包著紗布的手,但管事顯然早就完整描述過當日的情形,季家每個人都非常感謝她,看著她,不是流淚、就是眼泛淚光,一個個都深深被她感動的模樣。

  「辛苦妳了,也謝謝妳了,累吧?先進房休息去。」

  高虹邊拭淚邊看著季晶晶,季晶晶明白的挽著嫂子的手臂,但又想到會弄疼她,急得又縮回手。

  其實是真的有點兒疼,但康沐芸見她如此惶恐,忍不住笑了出來,「我又不是瓷做的,沒事了。」

  「還說沒事,疼的時候,眼淚馬上就掉了。」

  嘲笑她的竟是對凡事漠然的季維澧嗎?!眾人又驚又喜,也突然發現他的眼神跟過去不同了,又瞧他跟妻子開玩笑的互瞪,所有人的眼珠子差點沒彈跳出來。

  「好好好,孫媳婦,快回房休息。」高虹笑得闔不攏嘴,某件事有譜了。

  「對,管事,交代下去,要補身的、讓傷口迅速結疤的藥材全去準備,讓這對歷劫歸來的小夫妻好好補補。」

  女人就是比較敏感,更何況是兒子的娘,曹萱開心得都想哭了呢。

  於是,季晶晶帶著像英雄的嫂子回東閣休息,季維澧則一臉嚴肅的要僕傭們全退下,還要管事守在門外,不許任何人接近。

  然後,很不尋常的,季維澧要長輩們先喝口茶,做好心理準備,因為他待會兒要說的事,會令他們相當驚愕。

  季家長輩們面面相覷,不由得感到心慌。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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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

  的確匪夷所思。

  在凝結的氛圍中,季維澧主動將康沐芸的真實身份與陰錯陽差與他拜堂成親一事跟家人坦白。

  「不管如何,這一次若不是她,我應該沒有機會回來見你們了,我也認定她了,所以,我不想讓她每天都活在擔心會被拆穿的憂悒中,請你們接受她。」

  語畢,頓時一片靜默,眾人表情各異,有驚愕、有恍然大悟、有佩服。

  事實上,他們在聽聞管事描述當時的情景時,心中都有疑惑,一名千金小姐何來的力氣能拖著季維澧下山?

  季維澧給家人時間去消化這個消息,但他只要一想到她那時的所作所為,他的心仍然震撼,仍然感動而溫暖,在那當下,她就算丟下他,也不會有人責怪她,但她卻竭盡心力,執意要把他安全的帶下山。

  「這孩子或許生於困境,才比尋常姑娘更有勇氣、更有義氣。」大家長高虹終於開口了,語氣裡盡是佩服。

  曹萱也感動的道:「娘不說了,她堅持跟維澧同行,是要去守護他的,她的確做到她想做的事,這孩子,真的難得,也讓我好不捨。」

  季君豪頻頻點頭,「雖是一名女子,但她表現出來的,絕不輸一個大男人。」

  「這是我們季家之福,我想你會主動告知,也是想表明自己的態度,」高虹讚賞的點頭,「你放心,我們也認了她,但為了減少麻煩,這一次,她獨力救你下山一事,我也下令要知情的下人們封口。」

  「娘考量的是,」季君豪附和,「要不,一旦馮貴福得知他要娶的四姨太成了我們的媳婦,肯定會上門要人,所以,一些會讓外界起疑的訊息,封鎖是必要的。」

  「我明白。」季維澧壓在心上的石頭總算落了地。

  三個長輩相視一笑,總算是老天爺有眼啊,把一個好姑娘送到維澧身邊。

  「你去陪她吧,也跟她說我們都知道她的事了,要她不必膽戰心驚的,放心住下吧,老天爺把她帶到你身邊,就是為了讓你化險為夷的。」高虹笑著催促。

  季維澧微微一笑,先行退下了,一回到東閣寢室,陪著康沐芸的季晶晶立即識相的退下,讓哥哥跟嫂子獨處。

  康沐芸一見到他,粉臉兒就先紅了,因為這陣子,只要兩人獨處,他都會輕輕抱著她,所以,也許是預期心理,她先一步的臉紅心跳了。

  「還好嗎?」他一拐一拐的走到床緣坐下,看著她的手。

  她用力點頭,「很好,你有沒有跟長輩們說,我的手不過是皮肉傷而已,你的可比我更嚴重。」

  「我是男人,這點傷算不了什麼。」他笑著將她輕擁在懷裡,「大家都好感謝妳,不停地稱讚妳,妳真的很了不起。」

  又抱了耶!怎麼辦,她愈來愈習慣、也會期待他的溫厚胸膛,這成嗎

  他輕輕抱著她,怕碰疼了她的手,額頭輕輕抵著她的,看她的粉臉變得更為嬌羞,「奶奶、爹、娘都知道妳的真實身份,也認定了妳,但對外,因為馮家的緣故,妳暫時還是以韓芝彤的身份生活,這一次,換我向妳保證,我會盡快讓妳做回康沐芸。」

  他說什麼?她太震驚了,吶吶得說不出任何一句話來。

  「所以,等妳的傷好後,我們當一對真正的夫妻吧。」

  她倏地瞪大了眼,難以置信的望著他,結結巴巴起來,「你、你在開玩笑?」

  「我像嗎?」他黑眸倏地一瞇。

  她有點頭昏昏、腦脹脹,因為救他,所以他要以身相許嗎?!「可——為什麼?就因為我救了你?其實,不管是誰都會……」

  「不會!」他看著她,「不是每個女人都會,我比誰都清楚。」

  這一點,季維澧真的很清楚,雖然他並不是很確定自己對她是否是真的男女之情,還是感恩,但無所謂,至少她贏得了他的信任,與她孕育一個後代,平靜的生活,已經沒有不像一開始那樣難以忍受了。

  從這一天開始,季家每個人都將康沐芸疼到心坎裡,因為她對季維澧的不離不棄,完全收買了他們的心,每個人也無微不至的照顧她,她像個少奶奶,凡事都有人伺候著、寵著,補湯、補品簡直是當水在喝,不用錢的。

  他們把她當成自家人,比二娘還像她真正的家人,對她好得不得了,最重要的是,他們已經知道她的真實身份,是真的認了她,接受她這一無所有的小丫頭。

  天啊,她開始走什麼狗屎運,老天爺終於眷顧到她了嗎?

  但遠在白銀巿的馮貴福只覺得自己在走霉運,氣老天爺不公!

  真不公平嗎?馮家原本只是看天吃飯的貧瘠農戶,幾公頃農地也因為馮家人丁少,又請不起人來耕作,大多晾著,更顯乾涸,但這樣光禿禿的農地卻被發現了大型的銀礦脈,有土斯有財,馮家鹹魚翻身,成了土財主。

  住的是豪府、吃的是山珍海味、奴婢成群、馮家第三代獨子馮貴福更是一個又一個美人兒娶進門,但最近,他是一肚子的悶氣。

  高高矗立的圍牆,將外頭樸實的街道與金碧輝煌的馮府隔絕開來,府內亭台樓閣豪奢又俗氣,放眼望去一片金燦燦的,此刻,圓臉高壯的馮貴福左擁右抱三名如花似玉的妻妾,但一雙瞇瞇眼卻是直勾勾的瞪著高掛在牆上的第四幅美人圖,鬱卒啊,一百兩銀子就這麼沒了!

  那些該死的劫匪,竟然搶走他的四姨太,至今仍音訊全無!

  而季家肯定高興死了,真是的,為什麼他的運氣就那麼背?!同樣兩頂轎子,卻是他的新娘被搶!這一天又一天的,只要想到這件事,他就一肚子火。

  瞧見良人橫眉豎目,三個美人頻獻殷勤,一一拿起桌上的美味糕點,就往他的嘴裡送。

  「馮爺有什麼好鬱卒的,季家這陣子也不平安啊,聽說他們少主跟少主夫人上山去找款冬,兩人都受了傷。」其中一名小妾將這幾日才得到的消息說給他聽。

  「死了嗎?!」他眼睛陡地一亮。

  美人兒有些尷尬,「沒有,只是受傷,但聽聞小倆口的感情更好了。」

  他的表情頓時一沉,「這算什麼好消息?!我的四姨太沒了!」

  另一名美人微微一笑,「那這個好消息呢?」她從椅子上起身,從櫃子裡抽出另一張畫卷,將其攤開在桌上。

  畫中的美人兒生得傾國傾城,神情中卻帶著嬌媚及貴氣,這美人也是馮貴福極為熟悉的,他皺起濃眉,「這不是李映湘嗎?!」

  兩年前,她因為季維澧殘廢而解除婚約,他還特地派媒婆上李家說親,沒想到那女人眼高於頂,嫌他有肚無才,是個草包財主,根本不願下嫁。

  美人兒笑得諂媚,「是啊,兩年前,馮爺要她當正室,她嫌棄話說得可多了,但就我所知,李家已成了空殼,撐不了多久,她就得沿街當乞兒,這一次,四姨太,她應該願意了。」她這一提,其他兩位妹妹馬上偷偷給她一個讚賞的眼神。

  馮貴福雖然是她們的男人,但天天只想著巫雲之樂,她們若不從,便以春藥餵之,簡直把她們當妓女,多找幾個美人兒來應付他的需求,她們也能輕鬆些。

  聞言,馮貴福那雙色迷迷的黑眸閃動著邪魅之光,當初他要娶李映湘當正室,不過是想污辱季家而已,現在——

  季維澧的心上人成了他的妾,他肯定很嘔吧!光想,馮貴福就忍不住得意的哈哈大笑,「好,真是個好消息,快派人張羅去。」

  玉泉藥莊也有好消息。

  康沐芸在季家用心的照料下,手傷好了,季維澧的腳傷也已復原。

  「天啊,你看,我的手長出了新肉、新皮,以前粗手厚繭,這會兒竟然又嫩又白,」康沐芸又驚又奇的翻看自己的雙手,呵呵直笑,「這是不是也可以說是『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季維澧凝睇著她,這段養傷的日子,她真的沒閒著,抓著季晶晶教她習字唸書,逮到他有空,也拿著書本直問,看來真的有點成果了。

  「是,是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他笑著回答,真的佩服她的樂天。

  長輩們看到兩人的傷好了,催促他們到城中走走。

  城中嗎?對季維澧而言,有點勉強,自從瘸了腿後,他都乘坐馬車穿越天水城到外地,卻似近鄉情怯,愈熟悉的人事物,他反而愈怯於靠近。

  當時,是不想看到同情的目光,但現在……他深吸口氣,看著興致勃勃的康沐芸,卻遲疑了。

  高虹、季豪君婦及季晶晶一看到他又如過去一樣,只要談進城就臉色丕變,不由得你看我、我看你,然後,一致看向康沐芸,「妳勸勸他吧。」

  眾人先行離開房間,讓小倆口去談。

  「你怕那些你熟悉的人對你指指點點,還是怕聽到有人笑你殘廢?」

  這話一針見血,他臉色難看,「並不全然是如此。」

  她擰眉,「外面不盡是些膚淺的人,何況,有些人身體有殘缺,但心不殘,我真的看不出來你需要因腳殘而感到自卑。」

  「我並沒有,真是荒謬!」他打死也不承認他會自卑。

  「那我說錯了,我道歉,看在我救你一命的份上,你就勉強一點陪我進城如何?」她笑咪咪的看著他。

  季維澧別開臉,但眼神忍不住往下看著自己的腳,身為男人,膽子難道還比女人小,沒有勇氣面對外界的批評?殘了就是殘了,這是改變不了的事實。

  「走嘛——」她雙手合十的請求,「我這個冒牌妻逛大街,也得冒著被人發現的危險呢,所以,麻煩你陪著我,幫我壯壯膽,如果遇到什麼麻煩,跳出來保護我,好嗎?」

  他蹙眉,抬起頭,看著目光慧黠的她,忽然想笑,栽了,為了拐他出門,她姿態都擺軟了,如果他再不鼓起勇氣進城,連他自己都要唾棄自己了。「好,我們進城。」

  「太好了。」

  不一會兒,兩人乘著馬車離開,季家長輩們在大門目送他們離去,個個眼眶含淚,除了季晶晶,因為她本想跟著去的,但被長輩們硬是拉住,不讓她去打擾,不過她不得不承認,嫂子真的是季家的大貴人,抱娃娃一事,應該是指日可待了。

  半個時辰後,季維澧跟康沐芸下了馬車,走在熱鬧的天水商店街上,這一路有攤販、有店家,熙來攘往的人群中,也有不少穿梭在人群中叫賣點心、糖葫蘆的小販,但不管是誰,只要一見季維澧願捨了馬車,個個驚喜萬分,熱絡招呼。

  「少主,好久不見了。」

  「這是少夫人吧,妳好。」

  「男才女貌,真登對。」

  「聽說為了款冬受傷,都好了吧……太好了。」

  一張張真誠的笑臉,傳遞著溫馨與祝福,季維澧原本僵硬的臉部線條也愈來愈柔和,不由自主的也面帶笑意,尤其是康沐芸,亦步亦趨的跟著他,每一次他看向她,她總是回以一個鼓勵的笑容。

  她是如此的真誠,他自我設限而變得狹隘的世界,因她的闖入再次變得寬廣,他似乎真的明白了老天爺會將她錯置在他人生的原因。

  稍後,他們還去了一趟位於城中的玉泉中藥堂,忙碌中的管事及夥計們一看到少主出現,拚命擦拭眼睛,就怕是自己眼花,但有幾名老奴僕已忍不住眼眶泛紅,封閉自己兩年多的少主總算願意走出來了,太好了。

  而領著欠據的百姓,也一連向他鞠躬感謝,到後來,他們這對夫妻差點沒讓那些一波波聽到消息而趕來感謝的百姓們給淹沒了。

  原來,他擁有這麼多!

  當季維澧瘸著腿,握著妻子的手步出藥堂時,他走路的姿態也許無法像過去一樣挺拔,但已不覺得難受了。

  「妳想要什麼?我送妳。」

  「什麼都可以?」她一點也不客氣,因為他現在看起來這麼開心,她有絕對的功勞。

  他一點頭,她的手就指向不遠處一個賣著羊肉的小販,再往下移,是那隻被關在鐵籠子等著被宰殺的羊,牠一直用一種可憐兮兮眼神瞅著她。

  他濃眉一皺,「活羊?」

  「是。」她笑著直點頭。

  兩人走了過去,才發現這是趕集的巿場,才有這麼多販賣牲口的小販,他們此起彼落的大聲吆喝,標榜著現宰現殺,保證新鮮。

  沒想到,季維澧為她買了一隻羊後,佛心來著的她,一見還有許多牲口待宰,換她用可憐兮兮的大眼瞅著他,他竟失了理性,買了兩頭驢、兩隻豬、兩隻兔,甚至還有兩隻差點要被剝皮的狐狸!

  她真的有心,說是要雙雙對對,才是有伴嘛!

  他掏了銀子,交代小販們將這些小動物全送到玉泉藥莊。

  當兩人再回到馬車上時,她真的很開心,可是,她不好意思的看著他,「花了很多銀子吧?」

  沒想到,他又從他懷裡拿出一張銀票放到她手上,「妳帶在身上吧,下回也可以跟晶晶進城,想買什麼、吃什麼都可以,但牲口甭買了,家裡可不是牧場。」

  她噗哧一笑,「知道了,但我用不到銀子啦。」

  但不需要是她說的,這時候的季維澧就很霸道,硬是塞給她,難得氛圍如此融洽,她不想爭執,便收下了。

  當馬車離開後,百姓們便開始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少主好寵愛少夫人,她要什麼,他就買什麼。」

  「是啊,少主夫人好漂亮,她臉上散發著幸福的光芒,兩人站在一起,說有多登對就有多登對……」

  「少主看來更是神采奕奕,真的從那些不堪的過去走出來了,真好。」

  只是,當季家長輩得知小倆口出去,竟買回好幾隻牲口,全傻眼了。

  季晶晶更是衝第一,沒想到,東閣裡還真的有小豬、小羊、狐狸跟兔子,她目瞪口呆,好久才回魂,她眨巴著眼,看著笑咪咪幫牲口取名字的嫂子,再看著臉色微窘的哥哥,「你一時神智不清?不買綾羅綢緞、珠寶首飾送嫂子,竟買這些,是想牲畜滿窩嗎?」

  他直接瞪妹妹一眼。

  「錯了,妳哥是縱容我,而且,剛剛他在車上還答應我,要把廢棄不用的後院給我圈養這些可愛的動物呢!」康沐芸眉開眼笑的看著季晶晶。

  季晶晶不敢置信的看著哥哥,「真的?」

  「總得要有地方安置這些牲口,她想自己照顧牠們,後院廢棄,我找人整理整理,沐芸可以把牠們養在那裡。」

  「這代表哥完全放棄完成爺爺的遺願,不找款冬了?」

  他臉色陡地一變,陰鬱的道:「爺爺找了大半輩子,丟了命,我也因而殘了腿,夠了。」這其實只是口是心非的挫敗之詞,他心中仍有不甘。

  聞言,正跟著羊玩耍的康沐芸向季晶晶偷偷使眼色,示意她會找時間勸勸他,季晶晶點點頭,沒再追問。

  晚上,家人一起用膳,眾人聊著這件事打趣,同時也提及了,季維澧將在幾天後下江南,這是在幾個月前就已決定的行程。

  「我也可以跟去嗎?」康沐芸脫口而出。

  「嫂子黏哥黏得很緊喔,很愛我哥。」季晶晶忍不住開玩笑。

  康沐芸一聽,粉臉倏地漲紅,急忙否認,「只是禮尚往來,他今天送我那麼多東西,我想陪著去,這樣也能伺候他。」

  「我這一趟要與許多藥商商談要務,每天會忙到很晚,妳還是留在家裡,」季維澧頓了一下又道:「還有,妳不必伺候我,妳是少夫人。」

  「我不是,只是暫時頂著這個位置,所以想要有所貢獻,但我有心理準備,總有要離開的時候。」她巧笑倩兮的說著。

  但她的太過釋然,卻令季維澧不悅,直瞪著她,「我說了妳是。」

  「可是……」

  「沐芸,我們不是無情人,」高虹笑看著不安的她,「我們有派人打探韓姑娘的下落,聽說那頂花轎墜入萬丈深淵,她怕是已遭遇不測,至於妳家,聽聞只是草草做了個衣冠塚,馮家連派個人去慰問也沒有。」

  康沐芸一點也不意外,因為她對二娘來說,已經沒有任何可以利用價值了呀!「但我至少還有衣冠塚,但韓姑娘……」

  「也許她也得到自由了。」季晶晶跟著說,「聽說韓姑娘的爹過度溺愛小妾,加上母親長年臥病,她為了要得到她爹的注意,才會做出一些任性的舉動,個性也變得愈來愈嬌縱,這一次遠嫁到這裡,完全是該名小妾慫恿,據說她是一路哭著出嫁的。」

  這世上怎麼有這麼多無可奈何的事?康沐芸愈聽,心愈沉重。

  「沐芸,老天爺如此安排,自有其道理,妳就放心的在這裡當妳的少夫人,我們都會好好的珍惜妳,因為對我們而言,妳可是天上掉下來的一個大寶貝啊!」高虹說得真誠,眾人頻頻點頭附和。

  這一餐,大家吃得算是盡興,但只有康沐芸一個人心事重重,不停思考著一個重要的問題。

  兩人一起回到房門口,季維澧必須先到書房整理一些資料,她看著他往前走,遲疑一下,還是開口——

  「我知道你不愛聽,但我還是無法跟你當一對名副其實的夫妻,在你出遠門的這段時間,我會好好跟奶奶談談,我們就分房睡。」

  他的腳步陡地一停,回頭看她,眼神轉冷。

  她勇敢的解釋,「我畢竟不是韓芝彤,而是馮貴福的四姨太,我不願意再加深你們兩家的仇恨,至少,在他發現真相來要人前,我仍是完璧。」

  「妳以為妳仍是完璧,他便不會追究我罷佔他四姨太之事?」

  「至少能將傷害降到最低。」她嚅囁的道。

  她只考慮到兩方的仇恨,卻沒有顧及他的感受,那他算什麼?!他冷峻的死瞪著她,瞪到她不敢再多說話後,才臭著一張俊顏往書房走去。

  季維澧備好要去江南的相關文件後,便讓陪同的管事先回房休息,自己卻遲遲沒有回房。

  他需要好好想想,有關康沐芸的事。

  他知道她不敢當他的少夫人全是因為韓芝彤,她不夠自私,不允許自己取代別人的身份,擁有幸福。

  他甚至可以確信,一旦她無法勸服奶奶、爹、娘,她極可能直接將自己送上虎口,至少,來日,她不會為季家惹來麻煩。

  她太善良了,只想到要犧牲奉獻,卻蠢到不會為自己著想……

  季維澧想起豬頭油面的馮貴福,他仗勢欺人、好色殘暴,光想到他抱住她的畫面,就夠難受的了,他太粗鄙奸佞,根本配不上溫暖善良的她!

  思及此,沸騰的妒火急湧而上,他絕不允許馮貴福輕薄、佔有她!

  沒錯,他要阻止她!黑眸閃動著堅定光芒,他立即步出書房,往寢房走去。

  不意外,寢房的燭火仍是亮著的,因為她從來不會早睡,總會等到他進房,備妥換洗衣物,放在連接房間後方的浴池檯面,方便他梳洗著衣。

  季維澧一進房,就看到她坐在椅子上,神情落寞,他抿緊了唇,越過她身邊,以冷硬的口吻道:「馮貴福的事,我會處理,妳就先別跟奶奶談分房的事。」

  她不由得一愣,沒想到,他要出遠門,想的還是她的事,她真的很感動,眼眶微紅的道:「不管以後是否各分東西,我都會把你放在心裡,謝謝曾經有一個這麼在乎我的你。」

  她深吸一口氣,阻止想哭的衝動,她也想了很多,這裡的人都這麼好,她待愈久,就愈會沉倫於這不屬於自己的幸福與溫暖,可悲的是,她卻極可能為他們帶來天大的麻煩,她不走怎麼成

  她要離開!季維澧很快洞悉她的意圖,看來,徹夜想著未來的不只他一個,他面無表情的走到後方的浴池,沐浴完畢後,又回到房間。

  此時燭火已然昏暗,他上了床,她也沉默的跟著上床,兩人背對背,讓無盡的靜寂包圍著彼此。

  不久,康沐芸就聽到季維澧平穩的呼吸聲。

  她在心中暗吐一口氣,每晚,總是等他熟睡了,她才能放心的睡,但今晚,她竟捨不得睡,彷彿她已下定決心要離開一樣,不捨的感覺不斷湧上心坎,惹得她直想哭。

  她闔上眼眸,逼自己睡,但腦袋裡卻清楚的跳出一些事情,她得提醒奶奶,不要把傳承香火的重擔壓在他身上,他心裡的擔子已經夠重了,她還要鼓勵他,他是一個很棒的人,李映湘不要他,是她的損失,還有,那些他為她買來的牲口,只能拜託他照顧,她讓牠們在刀口下逃生,總不能在季家被宰了……

  唉,愈想愈睡不著,同時間,同床共眠的季維澧突然愈睡愈靠近她,還突然翻過身來,一把將她拽進懷裡。

  她怔怔的眨巴著眼,覺得呼吸愈來愈困難,心跳如擂鼓,要掙扎嗎?她又怕吵醒他,他很累了呀,明天又有好多事要處理。

  但他結實的身體就壓著她柔軟的身體,被他的陽剛氣息團團包圍,她不知所措,沒想到,他又動了一下,臉竟埋在她的頸窩,手也放到不該放的地方,是她的胸耶——

  她尷尬的低頭看他的臉,就著微弱的燭光,他顯得更加俊美,只是,他的氣息不時吹拂著她敏感的脖頸,好癢啊,她控制不住的想笑……

  她竟然想笑?其實季維澧根本沒睡,但他沒想到他的接近會引來她的笑意,因為不悅,他突然張嘴輕咬她的脖子。

  啊!她的心「咚」地一跳,他、他、他竟然咬她!好痛喔……嗚嗚嗚……這麼年輕就會作淫夢,怎麼辦?可她現在還是他的妻子,又不能喊他採花賊!

  季維澧慢慢輕咬她粉嫩的脖項,彷彿吃出興趣來,繼續往上輕咬她的下顎,她粉臉赧紅,感到一陣酥麻突地從腳底直竄而上。

  見她沒有反抗,他更得寸進尺,往上攫取她微張喘氣的櫻唇,她猛地倒抽了口氣,瞪大了眼,但又急急閉上眼睛假寐,不停在心裡安慰自己,他只是作夢……淫夢……不是故意的呀。

  但他愈吻愈深,還翻身壓在她身上,開始拉扯她的衣物,她是不是該阻止了?!可是他的唇不斷在她身上游移、親吻,引來她不由自主的嬌顫、呻吟,她從不知道男女之間可以如此親密………

  她無助的照著本能反應,嬌喘吁吁的扭動嬌軀,被撩撥的陌生情慾更讓她迷濛而昏沉,絲毫沒發現季維澧全身繃得像拉緊的弓弦,小心的克制自己的強烈需求,就怕會傷到初經人事的她。

  他全身冒著汗,胯下的蠢動再也無法制止,他快速褪去自己的衣裳,熱情的挺身進入。

  她深陷情慾的眸子頓時睜開,浮現淚水,「痛——唔……」

  他俯身吻住她,將她的哭喊全數吞入,用手、用唇極為溫柔的愛撫,讓她放鬆,等她適應了他的存在,再帶領著她,一次又一次攀越情慾狂潮……

  直到她被他索取太多而疲累的墜入夢鄉後,他才將她擁進自己汗淋淋的胸膛,輕啄她的臉頰,雖然制止馮貴福佔有她的方法是卑劣了些,但他一點也不後悔,至少,她不會離開,至少,今生今世,她都只能是他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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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章

  冷空氣中,金色陽光躍窗而入。

  康沐芸慢慢轉醒,一張開眼,先是聽到耳邊傳來的平穩心跳聲,她困惑地眨了眨眼,瞪著眼前的光滑胸肌,又發現自己一絲不掛的貼靠在上方後,她猛地倒抽口氣,天啊,昨、昨晚……

  糟糕!她怎麼迷迷糊糊跟他行房了?!這下子,她要怎麼去找馮貴福,問題豈不是會變得更複雜

  不行,她得起床,至少趕快穿上衣服,假裝什麼事也沒發生,搞不好,季維澧也是迷迷糊糊跟她圓房的。

  可她總不能也幫他穿衣吧,這樣一定會把他吵醒的,更甭提他的一隻手就橫在她腰上,強健的腿就跨過她的腳,他整個人可以說是纏住她的,她根本動彈不得!

  怎麼辦?她懊惱抬頭,看著他的臉,他的睫毛好長好密,突然感覺到他動了一下,她嚇得急急閉上眼睛,她不知該怎麼面對他,他們成了名副其實的夫妻!

  季維澧醒來了,光感覺到她僵硬的胴體、急遽的呼吸,還有漲紅的雙頰,分明就是醒了,但她雙眸緊閉,是怎樣,裝睡還是裝傻

  他不由得生起氣來,冷冷開口,「我們圓房了。」

  她吞嚥了一口口水,不敢張開眼睛,不斷告訴自己,她仍在睡、沒聽見、沒聽見……

  想當縮頭烏龜?!季維澧黑眸倏地一瞇,厚實的大手開始在她身上游移,她身子一震,完了、完了,怎麼一大清早,他就開始吃葷食了?

  他火大的托起她的下顎,攫取她的吻,輕輕吸吮,感到她微微輕顫,還沒反應嗎?!隨著他的手愈來愈親暱的愛撫探索,她又開始迷迷糊糊、意亂情迷了,身子也不受控制的顫抖,口中逸出嬌喘,一直到他再次佔有了她。

  在一陣天旋地轉的激烈狂潮後,她急促喘息,理智亦緩緩回籠,她躲不了了!

  看著他那雙溫柔黑眸,她粉臉酡紅,情慾的氣氛仍然強烈,兩人的身體仍舊交纏,他定定的看著她,語氣專制,「妳是我的妻子了,名副其實,絕不能離開。」

  她一愣,突然明白,他是刻意的,「可是……」

  「妳的肚子裡也許已經有了我的孩子,我出門的這段日子,妳就好好照顧那些妳從刀口救下來的牲口,別胡思亂想。」他銳利的黑眸直視她的雙眼,說完話,極為溫柔的輕吻她額頭一下才下床。

  而康沐芸整個人完全無法反應過來。孩子?!一直到他離開,打掃的大嬸笑咪咪的將染血的床單拎出房時,她才終於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梳洗著衣後,她惶惶然的去向長輩們請安。

  沒想到,季維澧竟提早出遠門了,長輩們也暗示,他們很高興她跟維澧終於完成這重大的人生儀式。

  真是糗斃了,這種事,季維澧絕不可能主動告知,所以,問題一定出在床單上,清理的大嬸肯定也被交代過,難怪每個人看到她都笑得闔不攏嘴。

  在跟季晶晶獨處時,季晶晶更是忍不住直問,「成了真正夫妻有沒有踏實點?這樣妳就不必再擔心東擔心西的了。」

  「也是,妳哥說我肚子裡也許有孩子了,總不能帶著孩子去當人家的四姨太吧……」她苦惱的回答。

  季晶晶卻是眼睛發亮,臉上帶著甜蜜的笑,「天啊,那我不就要當姑姑了?!」

  康沐芸尷尬的紅了臉,「我去廢棄的後院看看。」

  她放棄了,季家每個人都想娃兒想瘋了!她無奈的往東閣後院走去,好幾名僕傭正拿著鏟子、鐵耙、草叉、鋤頭、掃把整理後院,個個忙得不可開交,她微笑的向他們點頭道謝,竟發現小菊也在其中。

  「少夫人,我娘身體好了,還能到昇來客棧工作,這都要謝謝妳。」小菊一連向她鞠了好幾次躬,淚眼汪汪的。

  但她不自在啊,她根本沒出到銀子,「……妳別客氣啊,對了,我也來幫忙,我力氣很大的。」不管他們制止,她開心的跟著他們拔雜草、澆水。

  這裡的泥土的確不一樣,帶了點紅色,原本是設定為款冬的藥田的,所以被切割成一塊塊的田埔,四周還有古典的亭台,一間典雅小屋及倉庫。

  但為了讓牲口可以自在生活,他們還加做了幾處籬笆、柵門眷養。

  至於那幾塊特殊的紅土田,她刻意留著,她仍希望能找到款冬。

  一連數日,除了唸書的時間外,她都在這裡跟僕傭們一起做事,不知是季家長輩不知情,還是不好意思阻止,直到這一天,才有了答案——

  季晶晶突然神祕兮兮的來到後院,看到這裡不再野草漫天,而是整齊、充滿生機的,兩隻兔子隨意蹦跳、啃咬著紅蘿蔔,驢子在柵欄裡小跑步,還有狐狸、羊跟豬,看來自由又慵懶,最重要的是,牠們全不怕人。

  季晶晶一邊看著這裡的變化,一邊偷偷告訴康沐芸,「小嫂子,哥出門前跟爹、娘還有奶奶說,要讓妳做自己想做的事,除了離開。」

  康沐芸一聽,難掩驚愕。

  「嚇到了吧?哥說讓妳忙點,妳的小腦袋才不會亂想,天啊,他真的是我那個冷冰冰的哥嗎?」季晶晶開玩笑的直搖頭。

  他是真的不想讓她走!康沐芸突然覺得心兒甜滋滋的,或許這樣的甜也反映在臉上,就見季晶晶饒富興味的促狹道:「好幸福喔,晚上孤枕難眠,一定很想我哥喔?」

  「妳敢笑我!」

  姑嫂兩人笑鬧追逐,沒想到兔子也跳著追上去,羊及驢子也衝出籬笆,跟著跑,僕傭們笑,兩人更是哈哈大笑,最後,一人抱起一隻兔子,玩得不亦樂乎。

  夜晚,康沐芸躺在床上,望著窗外的夜色,想起兩人間的熾烈情慾,小臉還是忍不住羞紅,但她想念的不只是這樣的親密關係而已,她想念他的一切、生氣的、快樂的、沉悶的、鬱抑的季維澧。

  他這一趟遠行,真的好久啊。

  真的分開好久!就連季維澧自己都沒料到他會這麼想念康沐芸,甚至因為思念,不自覺加快採買藥材的速度,想早一點回去找她。

  一路上,他想著她,想她過人的膽識,想她直視著他的眼眸,說出真話時的勇敢……他一直想一直想,終於明白了,他對她也許早就有了不一樣的感覺,只是一直下意識地抗拒,靈魂仍不願停駐而已。

  分開的這近一個月,他真的好想念她那雙圓亮明眸、燦爛笑顏。

  終於,這一日,他率領著車隊,載回一車又一車的南方特產藥材回到藥莊,還早一步派快馬通知他抵達的時辰,所以,季家長輩與季晶晶全在門口迎接,卻不見他心心念念的妻子。

  季家長輩們跟季晶晶看到他梭巡的眼神,都忍不住在心中暗笑。

  還是當娘的心軟,曹萱微笑道:「她在東閣後院,叫晶晶去通知她,這丫頭記恨,竟然故意不說。」

  「記恨?」季維澧不懂。

  「我笑說她想你嘛,她說我笑她,就追著要打我,哪曉得那些牲口以為牠們的主人被欺負,竟然群起攻擊我耶!」季晶晶指指膝蓋,「害我跌了一大跤。」

  「聽她瞎說,她是故意要給她嫂子驚喜亂編的。」高虹笑逐顏開的看著孫子,「去找她吧,瞧你的心都飛了。」

  眾人笑了出來,季維澧第一次被家人這樣開玩笑,竟然窘迫得說不出反駁的話。

  不要僕傭先行通報,他單獨走進東閣後院,生鏽的門鎖已換掉,聽管事說,這段日子,她除了讀書外,大多時間都待在這裡,也不讓僕傭們伺候,由她自己負責這後院的一切。

  他印象中雜草叢生、死氣沉沉的荒蕪後院,現在竟然已現生機,一些移植過來的大小林木,雖然因為正值冬季,樹葉枯黃,有些甚至轉為深紅,但別有一番冬季之美。

  「這裡。」

  一道清脆嗓音陡起,他看到康沐芸從小屋裡走了出來,視線再往下,他這才注意到一隻小羊拔蹄就跑,她向前追上,抱住了牠,牠竟將頭湊到她懷中磨來磨去,他看了頗不是滋味,因為牠磨蹭的地方是禁區——

  他濃眉一皺,陡地意識到自己竟然跟一隻羊吃醋?!他搖搖頭,看著她餵牠喝水,眼眸好溫柔,他的目光不由得也跟著柔和起來。

  康沐芸感覺到似乎有人在看著她,她困惑地抬起頭,就看到英俊挺拔的季維澧!

  思念月餘的人兒回來了,她沒有半點猶豫,放開羊兒,起身,三步併作兩步奔向他,「你回來了!」

  瞧她又驚又喜,他以為她會投懷送抱,沒想到就在她要抱住他的前一刻,她竟急急的煞住腳步,又看她似乎意識到自己的迫不及待而漲紅了小臉,扭捏的絞著十指,生疏的說:「辛苦你了。」

  這女人!他黑眸不悅地一瞇,一把揪住她的手臂,用力的將她攬進懷裡。

  她粉臉發燙,吶吶得說不出話來,因為他將她抱得好緊喔!

  「想我?」

  「沒——」感覺到他的雙臂陡然一緊,她連忙改口,「有。」

  「到底有沒有?!」他的口氣很急切霸道。

  「有有有。」她仰起螓首,急急回答,「可我快不能呼吸了。」

  他終於放開了她,但只是暫時的,因為他的唇在下一刻便掠奪她的紅唇,這是他想了許久的,他吮吻著她的誘人紅唇,再探舌而入,品嚐她的香甜滋味。

  終於,在她被他吻得快喘不過氣來時,他才緩緩放開了她,讓她可以大口吸氣。

  「這一個月來,有沒有什麼不舒服?」

  見他霸道的目光瞥向她平坦的肚子,這麼直截了當,她的粉臉更紅了,「沒事,我的癸水剛過呢。」

  他沒說什麼,卻突然擁著她就往寢房走去,她嚇壞了,結結巴巴的想阻止,「等等……大白天的,而且,你才回來,還有很多事要做,怎麼可以進房?羞、羞人耶!」

  但不管她說什麼,仍是硬被他帶進房裡。

  她有點羞澀、有點手足無措,「你別把問題弄得更複雜了,我沒懷孕是好事,免得日後馮貴福來要人,我帶著娃兒走不是更麻煩嗎?」

  「不准再提起那三個字!我跟妳才是夫妻!」

  她的話惹惱了他,直接擁她上床,以行動再次提醒擁有她的男人是誰。

  而一切都是這麼的理所當然,錯置的命運,將她帶到他的生命裡,讓他重新相信女人,所以,只有她可以孕育他的孩子,如果只有懷孕,才能讓她完全斷了離開的念頭,那他是一點都不會客氣的。

  夜已深沉,季維澧與康沐芸在床上相互依偎。

  季維澧凝睇著蜷縮在他懷裡的女人,早已忘了這是第幾夜的纏綿了……從江南回來至今,少說也有半個月,他終於教會她不再提及那個討厭的名字,但他知道她仍忐忑,就怕替季家惹來麻煩。

  這也讓他對她隱瞞了一件事。

  就在這幾日,他一進城,便聽到傳言,指說馮貴福已派人向李映湘的家人說媒,開出五千兩銀子要納她為四姨太,這對家道中落的李家而言,就像是一場及時雨,李家已傾向接受,城裡百姓對憑家的評價不好,連帶的,對曾退他婚的李家也深感厭惡,所以是抱著幸災樂禍的心態來看待這樁親事。

  但李映湘曾是他心中最在乎的女子,他相信馮貴福要她,不過是要他難看,他一直在思考是否該伸出援手……

  「醒了?」

  原本窩在他懷裡的康沐芸,小臉紅咚咚的轉醒,雖然這半個月來,兩人如新婚夫妻般夜夜纏綿,對彼此的身體很熟悉,但每早醒來,感覺到兩人赤裸的身體交纏著,她就無法與他一般的自在,所以,她連忙拉起被褥蓋住自己的胴體。

  他微微一笑,下了榻,拿了衣服穿上,也回身拿了衣服給她,看著她頭低低的,慌亂而笨拙的想躲在被褥裡穿妥衣服,他索性坐上床榻,將她拉坐起身,替她繫上肚兜帶子,穿上內衫,再為她套上保暖的綢緞袍子,而她自始至終都不敢對上他的眼,一張粉嫩小臉則是滾燙到幾乎要冒煙了。

  「我一直以為妳的膽子很大。」他促狹道。

  「其中可沒包含這種可以讓丈夫穿衣的膽!」她低聲嘀咕。

  「可以慢慢培養。」他眼神寵溺,親密的啄了她的唇一下。

  她咬著下唇看著笑容滿面的他,「你很快樂?」

  「妳不快樂?」他反問她。

  她急急搖頭,「當然不是,只是很不踏實……耶,你你你,你幹麼又把我壓回床上,怎麼……怎麼……不行……不、你、你怎麼又脫我衣服?」

  「只有在做那件事時,妳會忙著嬌喘呻吟,不會胡思亂想。」

  說完,他的唇又吻上她的脖頸,嚇得她連忙討饒,「我錯了,我不想了,我只想你,想你。」

  他這才放開了她,笑看著她臉紅紅的將衣服整理好。

  她忍不住瞪他一眼,他從回來後,似乎變得比較霸道。

  他也知道自己變得強勢,亦猜出她的想法,但他就是無法忍受她一直有著想要離開的念頭,「聽好,我會善盡一名做丈夫的責任,而妳,也要有所自覺,想想要如何當一位賢妻良母。」他希望她將所有心思都放在這一點上,因為,他已經替她安排了一些事,好讓她日後可以做回康沐芸。

  賢妻良母

  在後院的小屋裡,康沐芸一邊拿著毛筆,一邊讀著《神農本草經》,這是一本介紹三百六十五種藥物跟特性的藥書,她邊學邊讀,字卻寫得歪七扭八,醜斃了,真是見鬼了,季維澧有病嗎?每回都這樣整她!

  「這是葛藟的根與果實,可以補五臟、續筋骨……」季維澧站在一旁,將葛藟藥材放到她面前,加強她的記憶。

  這是近日來他為她安排的課程,另外,他也會陪她上街一起採買食材,在百姓們羨慕的對他們說「夫妻倆的感情真好……」的話語中,街頭巷尾逛了又逛,像是怕有人不知道她是他的妻子似的「遊街示眾」。

  季家長輩們也看出兩人的感情進展,笑得闔不攏嘴。

  反而是季晶晶大反彈,因為哥哥到哪裡都帶著小嫂子,擺明了就是要藥莊的客人、城裡的百姓們都認識小嫂子,但動機是什麼

  「我有我的用意。」季維澧就是不替她解惑。

  但對季家長輩而言,過去因為殘疾而在意他人目光的季維澧,肯主動帶妻子上街、在藥莊招呼生意、耐心的教導她認識藥材、如何處理商務,還逼她練習一手好字,甚至在一些重要的藥商交易的場合上,讓她發表看法,這是多麼大的改變,他們也放心了,樂觀其成。

  這一天,高虹特意把小倆口叫到跟前。

  「其實,兩年前奶奶曾在一家香火鼎盛的廟宇許願。」她說。

  隨侍在側的曹萱隨即接道:「奶奶求你能重展笑顏、幸福快樂,所以,她覺得她該去還願,我跟你爹會陪她一起去。」

  「我們也去。」康沐芸馬上搶話,她最近被季維澧磨得有點淒慘,其實做什事,她都不喊累,唯獨認字、寫一手好字簡直要她的命似的,她快瘋了。

  季君豪笑著搖頭,「媳婦,你就留下來陪維澧。」

  「就是,這一趟路途遙遠,來回也要一個多月,屆時,看看有沒有好消息!」

  高虹說得直接,睿智的眸子直看著愈看愈相配的小倆口,尤其孫媳婦這陣子在孫子的「用力琢磨」下,去了土味,整個人有了新氣質跟新味道,就像個大家閨秀。

  又是生娃娃嗎?康沐芸粉臉酡紅,但季維澧凝睇她的神情卻很溫柔。

  「奶奶,我總可以跟著去吧,我留下來,會比孕婦先孕吐的。」季晶晶要抗議啊,瞧哥跟嫂的感情多好,甜甜蜜蜜的,她多孤單啊!

  「不成,妳留下來,莊裡的事也能幫點忙。」季君豪馬上否決了。

  「那我到鄰鎮找朋友玩個兩天吧,自從哥出事後,我都很少出門了。」話說得太急,季晶晶臉色一變,不敢看哥哥,她踩到哥的痛處了呀。

  「讓她去吧,她是隻脫韁野馬,悶得夠久了。」季維澧還是懂妹妹的。

  季家人聽到季維澧坦然的面對那件事,而且不再變臉,開心得都想落淚,這代表那件事是真的過去了,而這全是康沐芸的功勞。

  季晶晶又想哭又想笑,「謝謝哥,但最謝謝的是我的嫂子,我愛死妳了。」熱情的她直接握住康沐芸的手,眼眶都熱了。

  康沐芸被眾人感恩的眼神包圍,渾身不自在。

  人來瘋的季晶晶像是怕家人反悔,於是,下午便將整理好簡單的行囊,快速逃離這滿是甜蜜氛圍的玉泉藥莊。

  而家中長輩則在翌日,用了午膳後才出發,季維澧跟康沐芸站在藥莊大門外,目送長輩們離開。

  車內長輩們亦拉開窗簾,開心的跟他們揮揮手,就在放下簾子時,高虹不經意的瞥到一名步履蹣跚的女子,她連忙又拉開簾子,但什麼也沒看到。

  「怎麼了,娘?」季豪君不解的看著母親。

  「我好像看到——」高虹側頭想了一下,又搖搖頭,「不可能,一定是我看錯了,那個嬌蠻千金就算再怎麼落魄,也不可能從陝西步行到我們藥莊來。」

  「娘是說李姑娘?」曹萱問。

  「是啊,李姑娘是個被寵壞的孩子,好在,她沒嫁進來……」

  就這樣,季家的馬車漸行漸遠。

  然而,冷風淒淒,李映湘雙臂交抱,看著大街上的馬車一輛輛駛過身邊,她強忍著淚水,低頭看著磨破的繡鞋,一步步往不遠處的玉泉藥莊走去。

  季維澧忘了她了嗎?她的腦海裡頓時浮現城裡百姓們所形容的畫面——

  他跟新婚妻子相當恩愛,少夫人心地善良,見不得牲口被殺,他竟買回山莊,他非常疼愛少夫人,甚至可以說是有求必應,而且看少夫人的眼神說有多溫柔就有多溫柔。

  最近更是夫唱婦隨,兩人一刻都捨不得分開,進城買東西、巡藥堂、做生意,少夫人都伴隨在側,讓人忍不住想說一句「只羨鴛鴦不羨仙」。

  可惡!是她錯了,在他還沒跛腳、她還沒退婚前,他一直是個深情溫柔的男人,所以,她要來告訴他,她有多懊悔,就算只能當他的小妾也沒關係,她要留在他身邊。

  顫抖著身子,李映湘終於走到藥莊大門,然後,她看到了他!

  俊美無儔的季維澧,身著綢緞華服,氣宇不凡,但他看著的是他身旁的美麗女子,黑眸帶著動人的溫柔。

  曾經,他也是用這樣的眼神在看她的!

  此時,康沐芸正跟季維濃抱怨小羊最近很不乖,總會跳上後門的矮牆,從一凹處跑到後山,每回,都得勞煩僕傭們將牠追回來,她很不好意思,因為最近她比較忙,都是僕傭們在照顧這些小動物。

  「我試著跟牠溝通,要牠小心,屆時被獵戶抓了,會成為桌上佳餚的。」她一臉認真的說著。

  他搖頭一笑,「這是異想天開的溝通法吧,還是妳也會說羊的話?」

  她捂嘴偷笑,再踮起腳尖,附在他耳朵,以只有他聽得到的小小聲音道:「是啊,我用咩咩咩……咩咩咩咩……」

  他聽不下去了,眸中笑意更深,「我真是小看妳了。」

  躲在一旁的李映湘看到夫妻倆有說有笑,再也忍不住,步上階梯,哽咽喚著,「維……維……澧……」

  季維澧一聽,飛快的側轉過頭,康沐芸也跟著回頭,竟見有人跌跌撞撞的進了藥莊,定睛一看,這位姑娘雖然穿著素衣、臉色蒼白,但絕對是個傾城美人。

  「救、救我……」李映湘淚如雨下,她餓了好久、走了好多天的路,此刻,雙腳已無力,顫抖得厲害,在撲向季維澧的懷裡後,她眼一閉,假裝昏厥過去。

  季維澧低頭看她的腳,一雙繡鞋已磨破,隱隱可見血跡,他臉色一變,很快的將她打橫抱起,一邊大叫管事,「快拿藥箱來。」

  「呃……是。」管事及僕傭們都一臉尷尬的看著少夫人,這場面真怪異啊!

  管事最先反應過來,拿了藥箱,快步追上少主,其他僕傭,則好心的向愣住的少夫人解釋道:「少主是佛心來著,不管是誰,都會這麼焦急的。」

  「是啊,何況李姑娘曾經是他的未婚妻……」

  「閉嘴!你說這幹什麼?!不說沒人會當你是啞巴。」

  僕傭們突然圍攻起脫口說出陌生女子身份的奴僕。

  原來,她就是李映湘……康沐芸頭一低,很快的轉身也往後面院落跑去。

  見狀,僕傭們不由得替她擔心起來,偏偏晶晶小姐又不在,唉。

  康沐芸很快的問了掃地的奴才,得知季維澧抱著李映箱往西廂客房去,她也連忙跟上,但經過窗前,她急煞住步伐,退後一步,從窗口往裡頭偷看。

  李映湘醒了,半坐臥在床上,季維澧則坐在床緣,為她受傷的雙腳上藥。

  但他背對著自己,雖然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不過他肯定很心疼吧……一想到這裡,她的心頓時一陣抽痛,眼眶也紅了。

  「維澧,我已經走投無路了,嗚嗚嗚……」李映湘抽抽噎噎的哭聲傳了出來。

  季維澧悶著一張俊臉,沒說話。

  「我爹、娘原本要到南方投靠親戚的,沒想到馮家的人突然來了,示意馮爺要納我為妾,給的聘金多到足以讓我家東山再起,我爹娘就收了錢,可我逃了……」

  他定定的看著她,「為什麼逃?」

  「因為你在這裡啊,嗚嗚……不管你相不相信,退婚之事是我爹娘主導的,兒女婚事,子女哪能干涉!嗚嗚……」她緊緊的抱著他哭泣。

  康沐芸再也看不下去了,快步轉往東閣。

  該醒了!該從幸福的幻象中甦醒過來了!原本他心中愛的就是李映湘啊!

  這一夜,晚膳被送進了客房,康沐芸靜靜的在房裡等待他,但白等了,這一夜,他沒有回房,她徹夜無眠。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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