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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湛露 -【專寵妳(昏婚欲醉之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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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15 23:10:29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昏婚欲醉之三《專寵妳》作者:湛露

孤女→跟狼混到大變成狼女→被賣到花樓當儲備妓女,
人衰到谷底是會翻身的,有天貴客到,
她竟成了鑲金包銀的郡主,被這不知打啥主意的王爺當成寶,
真搞不懂自己是哪裏好到讓人看上,除了有點姿色外,
個性兇巴巴,每到月圓又會發瘋病,還會亂咬人咧,
但每天都會唱歌兒哄她睡覺的王爺一點都不介意,
他們差十歲,他卻說要當她爹,她爹才沒他好看又有錢呢,
而且哪對父女像他們這樣,女兒可以直呼爹爹的名,
誰欺負她,就算是皇子敢笑她,也被他賞巴掌幫她報仇,
她覺得自己實在被寵上天,越來越任性,越來越想獨佔他,
討厭半夜到他房裡「伺候」的女人,她自願要陪他,他卻拒絕,
不公平啦,她一定要弄清楚,這一男一女不睡覺到底在幹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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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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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15 23:10:55 |只看該作者
 露言露語之二十五 湛露

  上次說到︰湛露和朋友們去看「醜女大翻身」被感動得一塌糊塗。尤其是漢娜在自己身上做出那麼多痛苦的犧牲,使某露實在是佩服之至。結果沒想到時隔不久,就有一位朋友步漢娜之後塵,決定去做整型手術。

  這位朋友做的是眼楮整型手術。其實從小到大,某露的老媽都愛感嘆地看著某露說:「妳的眼楮很長,應該做成雙眼皮,一定會很好看,鼻梁再墊高一些,就更好了。」

  某露的老媽是挺鼻子,雙眼皮,大眼楮,一定很遺憾某露的外貌沒有遺傳到她。尤其是露媽每次到公司來找我,或者見到我的朋友時,無論是同事還是朋友,都會說:「湛露啊,妳媽媽年輕時一定是個美人,妳為什麼不像她呢?」聽得湛露好慚愧。

  但是抱歉,老媽,我就是不像妳,而且也實在沒有那個勇氣為了像妳而在自己臉上動刀。

  朋友去做手術,我們幾位好友決定陪她一起去。手術的時間不長,只有兩個小時,但是某露的心情一直起起伏伏。女人為了自己的美貌,為什麼肯做這樣的犧牲?

  當朋友流著眼淚(手術後的暫時表現),講述著手術台上因為麻藥提早消失而導致的疼痛時,湛露的心彷彿被那支手術刀輕輕劃開。

  天啊,要我忍受這樣的痛苦,某露真的沒有把握和自信,更沒有這份勇氣和毅力。

  所以,我還是加倍地「修理」我的男女主角吧,把他們描寫成俊男美女也好,醜男怪女也罷,都由得我像捏泥巴一樣隨意地捏圓捏扁,他們在故事中顛來倒去地痛苦,我在這邊寫得昏天暗地的痛快。既滿足了我的躁控之欲,又可以不時地想象自己是美麗的女主角,獲得圓滿的愛情。

  這是電影中漢娜一直渴望得到的完美生活,也是每一個女孩子的夢想。

  加油,繼續作夢吧!

  P.S.︰這本書是我最近難得蹂躪男女主角蹂躪到很慘的一本,看之前請拿好手帕,做好心理準備哦!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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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15 23:11:09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彌漫的風煙,高聳的城牆,嚴陣以待的十數萬兵馬早已將城牆四周團團圍住。

  這是圍城的第三天,期限迫在眉睫,大戰一觸即發。

  在城頭堅守的士兵,手腳都是汗,怯懦地倚靠在牆垛上,絕望地等待著死期。

  忽然,身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眾人回過頭,驚住——

  她,一身鮮紅的嫁衣,長髮飛舞,緩步行來,凝目細看竟是赤足,雪白的小腳和雪白的臉色一樣,只有那雙泓潭般的黑眸在風煙之下依舊波瀾不興,如死水一般靜寂。

  眾人不自覺地讓開一條路,讓她站在城牆之上。

  臨風而立的她彷彿隨時都可以化風而去,在她的身後很遠的地方,有人呼喊著什麼,瘋了似的奔過來。

  她渾然不覺,只是怔怔地看著城下——在那裏,有他。

  他最不愛黑色,如今卻穿著玄黑色的戰甲,他向來羸弱的身體是如何撐起那沉重的鐵衣?

  他的右手握著一把鋒利的長劍,而左臂……左臂的袖管依舊空空盪盪,在風中飄逸,無憑無依。

  心,驟然一痛,她閉上眼,不敢與他的眼睛對視,因為每一次的對視都會讓她的心神蕩漾,魂牽夢縈。

  十年了,相守十年,卻不知最終會這樣相對。

  她欠他良多,不只是那一臂,還有這一生。

  該還了、該還了,今日一併都還了吧。

  冰涼的足底幾乎已被城牆冰冷的石磚凍得麻木,好在她還可以向前多走一步。

  這一步之後,萬事會如她的名字一般——漠然成塵……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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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15 23:11:3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嚴冬的天雀皇都總好像冷得可以將天地都凍結在一起。

  街道上早已被冰雪覆蓋了好幾層,而出門行走的人這幾天明顯少了許多,家家開門的早市甚至推遲了開業的時辰。

  好冷,冷得人不想動。

  當朝陽的豔輝剛剛從天際升起的時候,有輛不同尋常的馬車慢悠悠地從遠處駛來。

  這馬車用雪白的錦緞和最堅韌的龍骨木做成,車簾上、窗框上還用白色的狐裘裝飾保暖。

  車夫穿著深藍色錦袍,若不是因為現在小街上的人很少,只怕會立刻引起圍觀和猜測。

  就算是京城的首富家都不曾有這樣豪華的馬車和這樣講究的車夫,來人是誰?

  但是,這馬車並不是到任何的官宦富豪之家,相反,它駛進了皇都中最隱密的百花街,這裏是青樓楚館所在,是醉生夢死的銷金窟。

  馬車並沒有停留在哪一家青樓的正門,它慢悠悠地轉到了臥雲閣的後門處,車夫下了車,在門板上輕輕拍了四下。

  像是早已等候許久,小門立刻開了,有一個濃妝豔抹的鴇兒堆起笑容道:「福公子來了麼?快請進!」

  她樂顛顛地要過來攙扶,卻被車夫用手臂一擋,「不必。」

  車夫親自掀開車簾,從裏面走出的那位華服公子立刻讓鴇兒的眼睛看得直了,縱然她見多識廣,然而窮她一輩子閱人無數的經驗也沒有見過這樣俊美又風流別致的人兒。

  瞧瞧光這位公子身上那件純色的白狐雪裘就不知價值幾萬金,同色同款的厚重的圍脖和帽子雖然將他的俊臉遮去一部分,但他慵懶優雅的姿態,以及微微露出袖口、修剪得十分乾淨的手指都讓人不禁屏息凝神,充滿敬意。

  福公子扶著車夫的手臂走下馬車,沒有瞥這鴇兒一眼,問道:「準備好了嗎?」

  「是、是,早先接到黃老闆的消息後,小的就已經準備好了,公子裏面請。」

  鴇兒跑在前面,引領著福公子走進後院的內堂。

  在那裏,有一排年紀大約十歲左右的女孩子正靜靜地站著,她們的容顏都很姣好,看得出以後必然是美人胚子,但是因為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前途如何,一個個又都愁容滿面。

  鴇兒先進來,低聲喝道:「妳們要是不想留在這裏接客,就不要哭喪著一張臉,有位有錢的公子可能要贖妳們走,想不想走就看妳們自己了!」

  女孩子們立刻振奮精神,懷揣著一絲希望向門口看去。

  福公子輕輕地走了進來,他的足音與他的人一樣慵懶,帶著無法言傳的風韻,讓人只是傾聽都覺得心醉。

  女孩子們看到是這樣的公子,本來只有三分的希望立刻陡增到十分,全都站直了身體,抬起了頭。

  福公子的眼波從她們臉上一掃而過,點點頭,「貨色不錯。」

  他走到第一個女孩子面前,「把妳的手伸出來。」

  她有點羞怯地伸出一雙手,因為天冷,手指凍成了紅腫的蘿蔔。

  他微蹙著眉,「難道妳不知道手是女人的第二張臉嗎?如果沒有一雙美麗的手,如何能吸引得住男人的目光?」

  她委屈地低聲說:「我、我剛剛在廚房洗完碗……」

  「芽兒,閉嘴!公子沒有讓妳說話不准妳開口!」鴇兒厲聲喝道。

  「該閉嘴的是妳。」福公子淡淡地丟給鴇兒一句,「讓這麼美麗的女孩子去做粗活,妳不覺得罪過嗎?」

  鴇兒愣住,「可是公子……」

  「她,我買下了。」他伸出修長整潔的手,在第一個女孩子的身前點了點。

  他身後的車夫立刻拿出一張銀票丟給鴇兒。

  銀票上的面額讓鴇兒眉開眼笑,連連點頭,「是、是,公子慢看。」

  福公子走到第二個女孩子面前,「面如滿月?嗯,很有福相,也許老五會喜歡。會唱歌嗎?」

  這個圓臉的女孩子看到第一個女孩子被買下,急於讓自己也能立刻飛出牢籠,拚命點頭,「我會!我已經學會了全本的︽西江月︾,我還會︽望花詞︾。」

  「不必學得那麼雅致。」他勾起唇角的弧度,「只要會唱︽滿江紅︾那一首曲子就行了,老五只喜歡那個調調。」

  她怔住,公子的意思是說……

  「她,我也買下了。」同樣的簡潔,車夫又丟了一張銀票給鴇兒。

  就這樣,一連挑選了七八個女孩子,但是福公子的眉頭卻越來越緊蹙,「只有這些女孩子嗎?」

  「最近只有她們是最出色的。」

  「就沒有稍微剛強一點的?」

  他的條件讓鴇兒愣住,不住陪笑道:「公子真會開玩笑,我們這裏是取悅男人的地方,溫柔體貼是第一要求,哪裏敢有什麼剛強的?」

  就在這時,樓上忽然傳來一個含糊的大喊,鴇兒皺眉低聲道:「這死丫頭!」

  「樓上是誰?」福公子抬起頭看著樓板。

  「是前一陣我買來的丫頭,這丫頭……真是個賠錢貨,公子不會感興趣的,不過說來她倒是剛強……不成不成,她有病。」

  「什麼病?」

  「瘋病,她……是個狼女。」

  「狼女?」詫異浮現在唇眼,「怎麼說?」

  「賣我這丫頭的人販子說這丫頭是他侄女,其實,根本是他在山裏撿來的,這丫頭從小跟著狼崽子漫山遍野地跑,等於是狼養大的。她只有一個叔叔,但她叔叔是個肺癆,養不活她就把她賣給了人販子,人販子見她長得不錯就把她賣給我,我本想讓她將來成為一棵搖錢樹,可是這丫頭不僅不聽話,每月還會抽瘋犯病,養她一個比養十個還麻煩。」

  鴇兒嘮嘮叨叨地發著牢騷,不意發現福公子逕自走上拐角的樓梯,急忙跟上。「哎呀公子,您可要小心!這丫頭昨夜剛發瘋,只怕會咬人的!可別傷了您。」

  「那不是很有趣嗎?」福公子緩步上樓,閣樓上不同於下面的陽光燦爛,黑暗,潮濕,陰冷。

  一時間他看不到那個女孩子在哪裏,當他舉目尋找的時候,就在他的身側,突然發出一聲沉悶的怒喊,嗚咽著幾乎不像人聲,迅疾撲向他,即使他動作敏捷,仍不免被那團黑影襲擊,他的手背被一口咬住。

  在他身後陪同的車夫怒吼著一掌拍過來,福公子伸臂攔下卻已不及,黑影被車夫的掌風掃到,反彈出去,軟軟地倒下。

  「燕生,你太心急了。」福公子低頭看了看自己手背上那兩排細小的牙齒印,側步而上推開了窗子,一縷光線打進來,正好打在角落裏那個蜷縮的黑影上。

  那的確是一個女孩子,穿得破爛不堪,縮著身子,用充滿敵意的目光盯著他們。

  福公子一愣,隨即微笑道:「這孩子的眼睛真美。」

  鴇兒驚惶失措地跑上來,「天啊,公子被她咬傷了?快去擦點藥膏吧!誰知道這孩子的瘋病會不會傳染。」

  「少胡說!」燕生低斥道。

  「沒事,只是破了一點皮肉,我不信她身上真的有狼族的血液,就算有,也無妨,她若是狼,難道我不能是虎嗎?」福公子淺笑著,忽然伸手將自己的帽子取下,那張逸麗無瑕的俊容讓本就為他傾倒的鴇兒再次驚豔。

  他一步步靠近那女孩兒,低身輕聲道:「妳想離開這裏,是嗎?」

  女孩喘著粗氣,那對野性十足的眼睛還是死死地盯著他,彷彿隨時會一躍而起。

  「看妳的表情,像想要咬斷我的脖子似的,可我是來救妳的。」他再次伸出手,撫摸著她尖尖的下頷,「多美的一張小臉,假以時日一定可以豔驚四座。燕生,我要她。」

  燕生並沒有像剛才那樣立刻掏錢,而是為難地站在原地,「公子,這丫頭只怕不好調教。」

  「在我的手裏沒有不好調教的人,況且,她還只是一個孩子,要變成一個女人還要經過許多年,變數無窮。」福公子堅決地凝視著那女孩的眼,「我要定她了!」

  豪華的馬車重新緩緩地前行,那些被買下的女孩子坐進另一輛藍棉布的馬車中,由臥雲閣的車夫趕駕著跟隨在後。

  在前面駕車的燕生不安地回頭看向身後的車廂,但是厚重的車簾擋住了他的視線,直到車內傳出福公子的聲音——

  「燕生,不必為我擔心。」

  燕生皺眉道:「王爺,那女孩子還是太危險了。」

  「她沒有你想的那麼危險。她現在睡著了,很可愛。」車內,福公子懷抱著那個瘦小的女孩,手掌在她的臉頰上輕輕地劃過,嘴角噙著一絲笑。

  她緊閉著雙眼,眉宇還是蹙得緊緊的,因衣服破碎而裸露的關係,被他用自己的雪裘裹得嚴嚴實實。

  「這樣野性十足的妳,該是太子殿下最喜歡的樣子吧?」他低喃著,用拇指將她臉上的污垢一點點擦去,本來就難掩的天生麗質更加一覽無遺地暴露在他的眼前。

  「只是要等妳長大至少還要七八年光景,我真是有點迫不及待地想看到七八年後的妳是什麼樣子,也期待看到太子殿下為妳如癡如狂的模樣,妳可不能讓我失望啊。」

  女孩沒聽到他的話,閉著眼不安的蠕動著身子,更深地偎靠進他的懷裏。

  天雀皇都好久沒有這麼熱鬧了,因為此時是皇太后的六十大壽之期,所以即使因為多年戰亂使得天雀外強中乾,不復昔日的豪富闊綽,但依然是張燈結綵,大肆鋪張,營造出繁榮盛世之象。

  今年的皇都裏不僅皇太后的壽宴讓人期待,可議論的事情實在很多。

  先是天雀皇帝趙闡遠下旨冊封大皇子彌清做皇太子,接著,因戰亂而在外面流落多年的蝶衣公主又被找回,再然後,是皇帝的胞弟,一直在幽州獨住的福雅王爺回朝祝壽。

  今夜的晚宴無疑是連續三天的壽宴中的壓軸大戲,不僅壽星到場,皇帝到場,連話題中的熱門人物也會來,早有貴族賓客提前到了皇宮內院,想搶佔個好地方,或是與親密的摯友扯扯這些人的閒話。

  天氣太冷,小院中的石桌石凳自然無人碰,而靠宮門的暖爐則成了眾人的最愛。

  皇帝的寵妃書妃和琴妃是表姊妹,向來私交很好,兩個人自恃身分與別人不一般,所以命宮女搬來團錦軟椅,又抱來暖手小爐,就坐在院角,一邊說笑一邊賞著眼前的一株臘梅。

  書妃的兒子是三皇子瓊名,一天到晚只知道看書,現在這個時候依然還是捧著一卷書,靠在母親的腿側安安靜靜地讀著。

  琴妃不由得感歎道:「看瓊名多乖巧,我那個正雄只比瓊名小一歲,一天到晚就知道爬高摸低,沒個正經。」

  書妃捂著嘴笑道:「妹妹不必著急,我看正雄早晚是要建立大事業的,不必拘泥於這小時候的頑皮淘氣。」

  此時瓊名的眼睛從書本上抬起,很認真地說:「五弟說了,他早晚是要建功偉業,做大將軍的!」

  兩位皇妃立刻都笑起來,琴妃讚道:「三皇子一心兩用啊?書還可以讀得這麼好。」

  瓊名有點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只是剛好讀完這一章而已。」

  「我們皇家的孩子要是都像瓊名這樣該多好。」琴妃又歎道:「可惜陛下不知怎麼了,先是立大皇子那樣的人做太子,又接了個不知道來歷的野丫頭回宮。」

  「噓——妹妹小點聲,小心隔牆有耳。」書妃雖然這麼說,但是臉上並沒有多少緊張的表情,她用手撫摸著兒子的鬢角,歎息道:「畢竟人家是大皇子,雖然死了娘,但是名分不會變,朝中一干老臣又鼎力相助。」

  「可太子一天到晚瘋瘋癲癲,書也不好好讀,騎射也是一團糟,真要是把天雀國交給他,只怕早晚會亡在他手裏!」琴妃氣呼呼的,不知道是替三皇子打抱不平還是為自己的兒子。

  這時候有太監高聲喊,「皇太后駕到!」

  於是院內所有坐著的、站著閒聊的人都立刻站到旁邊,躬身等候。

  太后一身的雍容華貴,笑咪咪地走進來說:「罷了罷了,今天晚上是家宴,大家不要這麼拘束,皇上還沒有來,今天他可能要晚點過來,讓我們先吃。書妃琴妃,妳們怎麼坐那麼遠?來,坐近些。」

  有太后陛下的欽點,兩人立刻覺得面上大增光彩,書妃拉上兒子要上前坐首席客位,但是瓊名卻很不合時宜地在旁邊大聲說了一句——

  「孫兒和母妃不便坐首席,孫兒代母妃謝太后賜坐。」

  眾人驚訝地看著這個小大人似的,卻不過只有八歲的皇子。

  太后驚喜地看著他,「瓊名越來越懂事了,可是這首席的位子為什麼你母妃不能坐?你說說看。」

  「因為……」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眼前突然閃過一道紅色的人影,就見對方一屁股坐在那個高高的空位上,大聲說:「因為我要坐在這裏啊!」

  眾人全都皺了眉頭,看著那個坐在太后旁邊,一臉毫不客氣的紅衣女孩。她明豔的臉龐上還有著濃濃的未脫稚氣,以及與在場所有人完全不同的世俗之氣,一舉一動不僅不講規矩,甚至顯得粗鄙。

  太后也皺著眉頭,對那女孩說:「蝶衣,妳年紀還小,輩分在幾位哥哥之後,這位子妳是不能坐的。」

  「我為什麼不能坐?」這叫蝶衣的女孩就是那個因戰亂而與皇帝分離,最近才剛剛被接回宮,被人議論紛紛的「野公主」趙蝶衣。

  她小小的身子坐在高高的椅子上,一雙小腳晃來晃去,倔傲地仰起頭,「以前在家吃飯時,娘都是讓我坐在她右手邊的。」

  太后本來就對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孫女兒沒什麼好感,此時也沒多少耐心和她解釋,「妳家的規矩與皇宮的規矩不一樣,」隨即抬高聲音問:「誰是蝶衣公主的隨侍宮女?怎麼這麼不懂規矩。」

  幾位宮女誠惶誠恐地連忙上前請罪,連哄帶勸的將趙蝶衣架下了首席。

  趙蝶衣當然不肯,又踢又踹的哭喊道:「為什麼我不能坐在這裏?為什麼我就不能?」

  當她被拉過瓊名的身邊時,瓊名朗聲說:「因為這裏能坐的人只能是除了太后之外身分最尊貴的主客,我們年紀小,輩分低,不能坐在那裏。」

  太后剛才有點鐵青的臉色緩和了一些,問道:「瓊名,那你覺得誰可以坐在那裏?」

  「父皇,只有父皇才能坐在那裏。」

  眾人都露出讚許的笑容,書妃本來也覺得自己剛才要坐主客位是有點冒失,幸好兒子及時阻攔和解釋,掩蓋了她的錯誤,還為她更多掙了一份面子,她重新露出笑容。

  太后更覺得瓊名明理可愛,剛要開口獎賞他點什麼,就聽院門口有個人悠然說道:「是嗎?只有你父皇才可以坐在那裏是嗎?我卻不這樣認為呢。」

  一團雪白的霧氣像是裹挾著多日來的雪花一起來到院中,原本的歡聲笑語、暖意融融因此人的到來而驟然消散。

  他並沒有看任何人,只是帶著一絲幾乎很難察覺的笑意慢慢地走進院中,走向太后身邊的那個席位,俊逸得甚至有幾分冷豔的容顏因四周燈火的搖曳而多了幾分難言的詭異,讓所有人心頭不禁一寒,原本哭鬧不止的趙蝶衣也不由得住了嘴。

  「母后,兒臣是不是來遲了?」他站在太后面前,微微躬身,笑問道。

  「哦,福雅啊,來得不遲,正好正好,快,到這邊坐。」太后如夢初醒,指著自己身邊的另一個位子。那位子比剛才蝶衣公主所坐的稍稍矮了一點,在其對面。

  福雅斜睨了那位子一眼,嗔笑道:「母后好偏心,這麼久不見兒臣,連個好位子都不肯賞給兒臣嗎?那裏靠著風口,母后應該知道兒臣體弱,吹不得風的。」

  太后尷尬地笑笑,「是啊是啊,那你……」

  「兒臣就坐這裏好了。」他解開狐裘披風的束帶,反手一掛,將它掛在趙蝶衣剛剛坐過的椅子靠背上,順勢坐了下來。

  全場忽然變得更加安靜。

  「母后壽誕,不知道御膳房有什麼看家的拿手菜要孝敬您呢?」福雅又掃了一眼面前桌上的菜盤。

  「喲,獅子滾繡球、繁花擁錦、眾星捧月,都是壽宴上的名菜,可憐我在幽州都吃不到這些,母后今天可不可以讓兒臣一飽口福?」

  他似埋怨似調笑的口吻並沒有讓場上的氣氛緩和多少,反而讓眾人的沉默更加持久。

  只有太后還可以強打著精神笑道:「福雅,你想吃什麼就隨便吃,如果喜歡哪道菜,母后可以讓那個做菜的廚子和你一起回幽州去。」

  「母后好大方啊,隨手就送兒臣一個廚子,那兒臣也該有東西孝敬母后才是。」

  他輕輕拍了拍手,院門口立即有人出現,捧著一個錦緞盒子恭恭敬敬地走來。

  「將盒子打開吧。」福雅懶洋洋地說道。

  盒子被打開,立刻有兩股皎潔如明月的光芒破盒而出,映照全場。

  眾人都驚呆了!那是兩顆如雞蛋般大小的夜明珠,一顆便價值連城了,更何況是一對!

  太后也驚呆住了,連語調都變得和剛才不同,「這、這對夜明珠,福雅,你是從哪裏弄到的?」

  「從哪裏弄來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兒臣對母后的這片心意,母后是否能明瞭?」

  福雅親自將錦盒捧過來送到太后手中,微笑道:「兒臣平時不在母后身邊,聽說母后目光不好,但願這對夜明珠能代替兒臣的眼睛為母后照亮眼前之路。」

  太后的眼睛被這對夜明珠吸引,簡直移不開分毫,也沒注意到他到底說了什麼。

  此時太監又忽然大聲道:「陛下駕到!」

  被夜明珠光華吸引的眾人恍若從夢中驚醒,再度全體起身。

  福雅並沒有站起來,他斜靠著椅背,似笑非笑地看著皇帝所在的方向,低笑道:「皇兄終於到了,既然正主來了,我這個無名小輩還是告退吧。」

  「福雅,你要走嗎?」太后抬起眼,驚詫地看著他,他已經走下高高的台階,來到趙闡遠身邊。

  福雅沒有回答母后的話,他笑意盈盈地看著這位皇兄,沒有半點要行君臣之禮的意思,只是挑挑眉,「皇兄來晚了,讓多少人為君空等啊。」

  趙闡遠本來是興致勃勃地前來,見到他時不由得臉色一變,「你、你要走?」

  「皇兄盼著我早點走呢,還是讓我再留一會兒?」他故意逗弄道。

  趙闡遠的嘴唇囁嚅幾下,「你難得回京,多留一陣吧。」

  「皇兄會有如此美意讓小弟真是驚喜萬分,可惜,小弟的幽州城中還有不少公務積壓,剛剛快馬送到,小弟要先行告退回府了。」

  他施施然離開,聽得身後許久都是一片寂靜,嘴角的笑意又深了幾分。

  馬車載著福雅回到了他的王府。這座府邸坐落在都城郊外,十年之內不曾有主人在這裏住過,只不過有些僕人常年把守打掃。

  穿過空曠的庭院,一抬頭,發現有雪花飄落,難怪腳下又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真喜歡下雪天,這麼潔淨的雪,彷彿可以掩蓋世上一切髒東西。」他笑著,自言自語,走進了寬敞的寢室。

  這裏點著紅色的燈籠,地上鋪著厚厚的波斯地毯,這地毯價值千金,就是豪華的天雀皇宮中也不曾有。

  在地毯的中間,有個小小的人兒正擁著他的那條白裘圍脖,睡得香沉,一雙雪白的小腳裸露在外似乎也不覺得冷。

  「這可是狐毛,而不是狼毛啊,怎麼就讓妳這麼眷戀?」他笑著跪坐在她面前,想將那狐裘圍脖從她的手上拉出來,但是她拽得更緊,而且被驚醒了。

  一見到他,她全身繃緊,敵意浮現在眼底面容之上,瞪著他,縮靠在旁邊的椅子後面。

  「我有那麼可怕嗎?」他笑看著她,「妳這個不知道感恩的小東西,是我把妳從那個魔窟中救出來的,妳都不會說聲感謝嗎?還是妳壓根兒不會說話?」

  她好像真的不會說話似的,只是盯著他看。

  「餓不餓?想不想吃點什麼呢?鱔絲麵?還是銀耳湯?或是糖醋肉丸?」他慢慢說著,注意到她漆黑的眼珠不同尋常地隨著他的語速轉動。

  「看來妳是聽得懂我的話的。」他一笑,「很好,我選中妳就是因為妳這與眾不同的個性,我叫他們現在準備飯菜上來,在那個虛假浮華的地方轉一圈,真是讓人又煩又倦,所以我也還沒有吃,就當是……我陪妳吃飯好了。」

  王府內的廚子很快將飯菜做好,滿滿的一大桌飄著濃郁的香氣,她看到這桌飯菜立刻不顧一切地撲過來,用雙手抓起來就往嘴裏塞。

  福雅則斯文地拿著筷子,一點點地夾菜入口,同時愜意地欣賞她的吃相。

  「不必為了這一頓飯而撐死自己,我保證,以後每天妳都可以吃到這麼好吃的飯菜。」

  他的話讓她的動作一停,抬頭看著他,口中含滿飯菜的含糊問出兩個字,「真的?」

  「我像騙子嗎?」他從袖中抽出一方雪白絲帕,替她擦去唇角油漬。

  大概是滿桌的飯菜讓她顧不上思考別的,也或許是他的體貼溫柔和笑意盈盈降低了她的戒備心,這一次她沒有躲開也沒有再瞪他,任由他擦好後再埋首進攻那些美食。

  「該為妳取個名字,要怎樣的一個名字才配得上妳這雙獨特的眼睛呢?」福雅咬著筷尾喃喃自語。

  忽然間他想到一個名字,「漠塵,如何?漠視塵世,或是冷漠如塵?嗯,就是這一個吧。記得,以後我若叫『漠塵』,就是在叫妳,明白嗎?」

  她只顧著吃飯,完全沒有時間抬頭回應他什麼。

  他也不在乎,為她夾了一筷子的肉丸後才繼續吃自己的飯。

  空曠的小屋中,他們一起共用了第一餐飯。外面的飛雪飄零與室內的紅光融融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那時候的他們不曾想過他們將會有怎樣的十年正漫漫展開——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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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15 23:11:5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漠塵——」福雅靠著軟軟的錦榻,悠悠揚揚地喊出她的名字。

  她已不再是那個破衣爛衫的女孩了,穿著和他一樣的雪白色,軟雲輕霧一樣的絹布材質,髮髻被整整齊齊地梳起,編成兩串髮辮盤在頭頂,一只銀釵斜插。

  沒有多餘的飾物,但她修長的脖頸、小巧精緻的五官卻散發一種與眾不同的氣質,與她那永遠帶著股冷漠敵意的眼形成鮮明的對比。

  她本來是坐在台階上,雙手托著腮,看著天邊的雲彩。聽到他喊她,她懶懶的回過頭,看他一眼,又將目光收回,像是懶得答應。

  「王爺,這丫頭有什麼特別的嗎?」燕生站在旁邊,始終不大高興,「除了長得有些姿色之外,屬下覺得她目中無人又不懂規矩,還不肯受教,只怕將來不能為王爺重用。」

  「也許她的確沒什麼特別的。」福雅微笑看著她的背影,「但我實在很喜歡她,這或許就是投緣吧。」

  「屬下怕王爺錯看了她,白操了一份心,何必把她留在您身邊親自調教?交給王府中的那些教席,和墨荷、綠裳她們一起學詩文、學琴棋不是更好嗎?」

  「你不懂,這孩子不能拘泥於常理,我就是要縱容她的不馴和無禮。對於太子來說,他的耳邊天天聽到的都是別人的馴服和有禮,肯定早就聽膩了,你想,若是有這樣一個人出現在他面前,對他毫不在乎,甚至冷嘲熱諷,他除了氣瘋之外,是不是還會生出許多的好奇和征服之心?」

  燕生沉默了一會兒,又道:「王爺,我們是否近日就回幽州?屬下聽說京城內有許多人散播對王爺不利的謠言,只怕王爺會有危險。」

  「他們散播關於我的謠言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怕什麼?」福雅又揚聲叫道:「漠塵——」

  她再次轉過臉來,不悅地開口,「幹什麼?」

  「妳今年幾歲了?」

  「不知道。」

  「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

  「叔叔沒有說。」

  「妳沒見過妳娘?」

  她咬著唇瓣,沒有回答。

  「和狼在一起是什麼感覺?」

  她陡然露出怒色,像是被他侮辱,又像是急著要辯白,衝口道:「牠們沒有你想的那麼壞!」

  「哦?是怎樣的呢?我很好奇,為什麼牠們不吃妳?」他起身走到她面前,捏著她的下巴,「是不是妳有一雙和牠們很像的眼睛,所以被牠們當成了同類?」

  她盯著他的眼眸裏閃爍著奇異的流光,突然間,她雙手一撲,就像是餓狼撲食一樣抓傷了他的臉頰。

  福雅只覺得臉上乍痛,用手一摸,那裏已經有一道血痕。

  燕生急怒地抽出腰上的佩劍,「妳這個不知好歹的丫頭!竟然敢傷王爺!」

  「燕生,別妄動。」福雅再次伸臂攔住他,「去拿藥膏來。」

  燕生佇立在那裏,始終持劍身前,不願意離開。

  「燕生,我的話你都不聽了嗎?」

  福雅的臉色陰沉了幾分,燕生只好很不情願地走出房間。

  福雅的左手蓋在那處傷痕上,保持著笑容,「妳真是個利爪的小狼崽子,難怪說東郭先生是傻瓜,東郭救狼,無異於將自己送於狼口。」

  「我不是狼崽子!」她像是被激怒了,再一次猛撲過來。

  這一次他已經有了準備,從容避開,「妳不喜歡別人叫妳狼崽子?好,從今以後,我不許別人再這樣叫妳,我也不這樣叫妳了。漠塵,只叫妳漠塵,好不好?」

  她大口大口地喘息著,暴怒的美顏還有幾分猙獰,「你為什麼要對我好?叔叔說,如果人家無緣無故地對我好,一定是有壞事讓我去做。」

  「妳以為我能讓妳做什麼壞事呢?」福雅反問,「妳看我這裏比妳以前待的地方豪華何止百倍,吃的更是妳以前從未嚐到的美味,我若想讓妳死,誰又能讓妳活?如果我想做任何事,只要我開個口,自然有人替我做。」

  「那你為何要買我?」她瞪著他。「我知道那個老太婆是壞人,她讓女孩子去伺候男人,我不幹!」

  「我沒有讓妳去伺候男人。妳是驕傲的漠塵,我寵愛的漠塵,除非我允許,否則沒有男人敢碰妳。妳看燕生每次想傷害妳時,不是都被我攔住了嗎?」

  「那麼,你想碰我嗎?」她昂著頭。

  福雅笑了,「妳最多不超過十二歲,而我已經二十二歲了,我想要的女人不是妳這樣的小孩子,我若是碰妳,只是要照顧妳,沒有歹意。妳回想一下,從我帶妳離開臥雲閣之後,我有沒有做過任何傷害妳的事情?」

  她的眼珠骨碌亂轉,「你看起來不像好人。」

  他失笑道:「為什麼?」

  「你……長得太好看了。」她很認真地說。

  他再度失笑,「好看的人就是壞人嗎?」

  「你和別人不一樣。」她貧乏的詞彙裏找不出更適合解釋自己感受的語言。

  正好燕生帶了藥膏和銅鏡進來。福雅將她拉到銅鏡前,「來看看妳自己,如果說我不像好人,那鏡子裏這麼好看的女孩子是不是也是個壞人呢?」

  她怔怔地看著鏡中的自己,問道:「這是我嗎?」

  「當然是啊。」他用小指挑了一點藥膏,細細地塗抹在臉上的傷痕處。

  漠塵呆呆地看著他給自己上藥,問道:「疼嗎?」

  「不大疼了,這藥膏清涼止痛。」他笑著也挑起一點抹在她的手背上,「是不是很舒服?」

  她很認真地看著那清涼的一層似水似油的藥膏,放在鼻下聞了聞,然後伸出小舌頭舔了舔。

  福雅輕呼著拉開她的手,「這是外敷,不是內服的,可不能吃。」

  她忽然對著他嫣然一笑,「這藥膏的味道有點甜。」

  「那是因為裏面放了甘草。」

  「但是叔叔說受傷不必抹藥膏也能好。」她踮起腳尖,雙手扶在他的肩膀上,嘴唇貼到他的傷口上,濕滑的舌尖在那道傷痕上舔了一圈。

  福雅怔住,直到她的笑靨再度出現在面前,「叔叔說這樣很快就會好了。」

  好一陣,他失神的心才重新找回,不禁苦笑道:「你們叔侄的感情還真好,不過……」他攬過她窄窄的肩膀,低聲說:「以後不要再對別人做這樣的事了,會給妳帶來災難,明白嗎?」

  「災難?」她不解地堆蹙著一雙柳葉細眉,「可是……」

  「漠塵,從今以後照顧妳的人不是妳的叔叔,而是我,妳的叔叔賣了妳,他已經不要妳了,救下妳、讓妳吃飽穿暖的人是我,所以不要再聽信叔叔以前對妳說的話。」

  他慢聲細語,卻說得她垂下了頭。「叔叔病了。」她低喃著,「所以他不能照顧我,不是故意要賣我。」

  「但即使我病得快要死掉了,也不會賣漠塵的。」他撫摸著她頭頂的髮髻,「妳這樣的好女孩兒,應該讓人好好疼惜。」

  她似懂非懂地看著他,纖細的手指爬到他臉上,在那處傷痕旁停住,「我抓傷了你,你為什麼不生氣?」

  「因為我很喜歡漠塵啊。我說了妳這樣的女孩子應該好好疼惜,怎麼能生妳的氣呢?」他溫和的笑語卸下她臉上僵持許久的防備。

  「那你為什麼要疼惜我?」她問。

  「因為我喜歡漠塵啊。」他還是這個回答。

  「你為什麼會喜歡我?」她執著地問,不厭其煩地問。

  他一笑,拇指在她花瓣般的唇上摩挲著,「沒有什麼為什麼,這世上有許多事情是講緣分的,我和妳冥冥之中是有緣分的。」

  她定定地看著他許久,像是要從他的臉上、眼睛中看出什麼。

  他溫柔地與她對視,清楚地看出她眼中最後的一絲戒備淡淡地化開。

  深夜,冷清的福雅王府來了一位訪客。

  他是單人獨騎而來,像是怕驚動了誰,來到府門前只是輕輕地拍了拍門,等到大門剛剛打開一條縫隙就立刻鑽了進去。

  福雅正坐在院中品茶,好似早已料到這位客人會來,他沒有起身迎接,只是斜睨著那人,說:「我們的尚書大人真是日理萬機啊,難得您有空到我這裏來坐坐。」

  此人正是戶部尚書方城葉,被福雅這樣揶揄,他的神色並不好看,拱手道:「小臣來遲是小臣之罪,請王爺見諒。」

  「在此時候還敢來見我的皇兄之臣,在我看來都是值得我仰慕的,哪敢怪罪,又談什麼見諒?」他遞給對方一杯茶,「怎樣?你先來品了我的茶,再告訴我,最近皇兄是不是又想動我了?」

  方城葉一路趕來的確口渴了,喝下一口茶後道:「陛下身邊的確有些奸佞小人一直對您有所不利,他們說當年陛下繼位的時候,王爺雖然年幼卻已經懂事,必然會對陛下修改遺詔,違背先帝聖意,強行取代登基一事心懷芥蒂。在幽州孤守,猶如流放,王爺必然會更加懷恨。聽說最近幽州兵精糧足,百姓富庶安樂勝過以往百年,他們便更加擔心了。」

  福雅冷笑道:「他搶了我的寶座,將我丟在那個冷僻的地方任我自生自滅,如今我替他修整這片破敗河山,他就算是不感恩,也不該這樣怕我。」

  「王爺那裏過得越好,陛下心中自然就越怕,所以依小臣之見,王爺還是早早回幽州吧。」

  「既然怕的人是他不是我,我為什麼要著急趕回幽州去?」他在滾開的茶爐裏添了一捧雪,「方大人,多謝你惦記先帝對你的恩情,這些年冒著風險一直為我傳遞消息。」

  方城葉陪笑道:「這是小臣應該做的。先帝在世時曾經多次讓小臣日後輔佐王爺,開創我天雀盛世,只可惜天不從人願,這些年陛下的所做所為已經讓天雀一日不如一日,小臣就算不為王爺,為了天下的黎民百姓,也是看不下去的。」

  「好冠冕堂皇、感人肺腑的說詞啊。」福雅嘴角邊冷嘲的笑意更深,「說穿了,是因為先帝在你身上下蠱,而你知道只有我有解蠱的方法,所以才拚命對我效忠吧?」

  被說破心事,方城葉立刻臉色大變,冷汗直流。「王爺說哪裏話,小臣對王爺赤膽忠心,從未更改……」

  「好了,你不必怕,在你剛才喝的茶水裏就有今年蠱毒的解藥,此後十二個月內可保你平安無事。」

  方城葉像是鬆了一口氣,連聲說:「多謝王爺!」

  「謝我不必,只要不在心中咒罵我就好。」福雅咬著唇笑,那笑容竟是說不出的旖旎,笑得方城葉更加尷尬。

  恰在此時,旁邊內室的房門被人從裏面打開,一個全身雪白,身量不足的小女孩赤著腳站在那裏,蹙著一雙彎彎的細眉,含含糊糊地問:「你為什麼還不睡覺?」

  「就去睡了,別為我操心。」他柔聲哄道。

  「可是你不在,我睡不著。」她揉揉眼,「我想聽你唱幽州的歌兒。」

  方城葉驚住,「王爺,這孩子……」

  「她……」福雅黑眸幽幽,低笑道:「就算是我的義女吧。」

  他離開石桌旁,甚至沒有送一送方城葉,攬過漠塵的肩膀,走進房間,柔聲問道:「喜歡聽我上次唱給妳的那首曲子?」

  「我聽不懂唱的是什麼,但是很好聽。」她似乎天生不怕冷,總是喜歡光著腳到處走,又極為鍾愛那狐裘的溫暖和柔順的皮毛,所以一回到房間就迫不及待地用皮毛將自己裹起來。

  福雅也盤腿坐下來,讓她的頭枕靠在自己的膝蓋上,「那麼,就再唱一遍給妳聽吧。這首是幽州的女孩子們最喜歡唱的歌兒,以後每天清晨妳在我幽州的王府中醒來時,就可以在窗下聽到她們唱。」

  他的手掌輕輕拍著她的手臂,清朗的嗓音唱起萬般纏綿的曲詞——

  「對景惹起愁悶。染相思、病成方寸。是阿誰先有意,阿誰薄倖?斗頓恁、少喜多嗔。合下休傳音問。你有我,我無你分。似合歡桃核,真堪人恨。心兒裏、有兩個人人。」

  她打了個哈欠,眼皮發沉,卻強打著精神問:「這歌兒裏說的什麼『兩個人人』?是你和我這樣的人嗎?」

  「也是,也不是。」他盡量簡潔地解釋給她聽,「是在說一男一女,但他們是戀人,不是妳我這樣的人。」

  「我們是什麼樣的人?」

  「是父女啊。」他笑道。

  她狐疑地抬起頭從下往上地看他,「我們就差十歲,你能做我爹嗎?」

  「我說是不就行了,管他年紀差得多少。」他瞇著眼笑道:「漠塵願不願意我做妳的爹嗎?」

  「我爹沒你好看。」她闔上眼,不知道是在回憶,還是不願意回憶。「他也沒有你有錢。」

  「所以說,做我的女兒並不吃虧,對不對?」他像是在誘拐她,自己說著都覺得可笑。

  「我可不可以不要叫你『爹』?」她又睜開眼,晶亮的眸子看著他,「你叫我的名字,我也叫你的名字。」

  他眨了下眼,「好啊,妳想怎樣就怎樣吧,只要妳高興就好。」

  「你叫什麼?」她還不知道他的名字。

  他拉過她的右手手掌,在她的掌心以自己的指尖劃下他的名字,「福雅。妳認得字嗎?」

  「不認得。」她皺眉看著他在她手中寫出的那兩個無形字。「叔叔沒教過。」

  「沒關係,以後我會教妳。妳想學什麼,我都可以教妳。」

  他的溫柔慷慨大方,讓她的小臉上又煥發出難得一見的笑容。

  「我想學劍!」

  「學劍?」他驚訝地問,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要學會保護自己!」小小年紀的她已經不想一輩子都活在別人的庇佑之下了。

  他微一遲疑後才朗聲道:「好,就學劍,就從明日開始學。」

  她向後一倒,倒進他懷裏,那是心願得償後滿足的跌倒。

  福雅立刻擁住她,他知道,這個孩子已經越來越習慣依賴他,在她不馴的外表下,那顆奔跑在山野狼群之間的野心正一點點被他馴服。

  很好。一步步終會如他所願的。

  福雅說到做到,次日就開始教她練劍。他先讓燕生找來一把小一點的木劍讓漠塵練習持劍的姿勢和基本要領。

  她居然聰明絕頂,一點就透,一天的時間就將木劍掌握得有模有樣。於是他教她練習初級劍法,不過三天,全套三十六式她就全部學會了,雖然還只是劍招而無內力,卻讓燕生這個刀劍行家都大為驚訝。

  福雅顯得很得意,經常讚歎說:「真不愧是我的漠塵,學得好快,再這樣下去,過不了幾年我都要比不上妳了。」

  漠塵也得意揚揚地揚起小下巴,示威似的看著燕生,好像已經從現在開始等待著他成為自己手下敗將的那一天了。

  這一日,燕生帶來一封信,「王爺,這是剛剛從宮裏送出來的信函。」

  漠塵拿著木劍從旁邊突然跳出,一劍刺向他,燕生避開,瞪了她一眼。

  福雅笑道:「漠塵太頑皮了,燕生是我的護衛,怎麼可以隨意傷害?妳先到一邊去。」

  漠塵對燕生皺皺鼻子,自己跳到院子中間繼續練劍。

  福雅展開信,看了一眼,笑道:「皇兄居然請我去赴宴,不知道是鴻門宴還是想杯酒釋兵權呢?」

  「王爺不必去。」燕生說道:「在城外早有許將軍帶著一千精兵埋伏,只要城中有任何的動靜,許將軍立刻會帶人來救。」

  「我知道,許將軍昨天親自來見過我了。」

  福雅的話讓燕生吃驚,「屬下怎麼不知道?」

  「許將軍向來號稱鬼魅將軍,他若不想在別人面前現身,當然誰也不會看到他,你不必介意這件事。」福雅說:「我這次離開幽州,幽州的一干人都對我百般勸阻,其實我若不來,皇兄那裏才會起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道理我和你們反覆說過的,但你們都不肯聽。」

  「屬下等不得不掛懷王爺的安危。」燕生道:「近日在王府門口轉來轉去的閒雜人等越來越多,顯然是各路人馬對王爺的試探,難道您還不準備回去嗎?」

  「會回去的,也就是這一兩日吧。」福雅淡淡微笑,「我喜歡在一個好日子裏出門,比如月圓之夜,清輝遍地,馬踏月色,你不覺得這樣很詩情畫意嗎?」

  燕生回答,「屬下沒有王爺這麼愜意的心情,屬下心裏只有王爺的安危。」

  福雅笑著拍拍他的肩頭。「燕生,我知道你是最忠誠的,只是有時候不要過於古板,人活著不能太無趣,對不對?漠塵,妳那一劍還要刺得高一些才對。」

  漠塵應了一聲,劍尖又向上撩起。

  「既然皇兄想見我,我也不好拂君美意。燕生幫我備車,漠塵,換件衣服,我帶妳進宮。」

  「進宮?」漠塵不解地問:「那是什麼地方?」

  「一個很好玩、很美麗的地方,以後也許妳會住在那裏。」他用袖子擦去她額頭的汗水,交代,「不過漠塵要保證到了那裏只聽我的話,不要亂跑,好不好?」

  「嗯。」

  福雅帶著漠塵出現在皇宮中,立刻引起宮內眾人注意。

  誰也不知道這個看起來美得有些古怪的女孩子是從哪裏來的,與福雅是什麼關係,不過大夥都看得出福雅對她萬分寵愛、呵護備至又百依百順。

  讓皇帝和太后都懼怕三分的福雅王爺為什麼會對這個小女孩如此的好?

  漠塵好奇地看著四周,她的確從沒有到過這麼大的「院子」,走了許久都好像沒有走到目的地,而周圍那些同樣充滿好奇猜測的眼神讓她漸漸地有點不愉快。

  她低聲對福雅說:「他們看我的眼神好奇怪。」

  「因為妳和我站在一起。」福雅笑道。

  「他們覺得你也奇怪?」

  「他們怕我。」

  「為什麼?」漠塵不解道:「我不覺得你可怕啊。」

  「漠塵以前不是說我像個壞人嗎?大概他們也覺得我是壞人吧。」他牽著她的手,感覺到她的身體有股反抗的力量。「怎麼了?」

  「我不想再走了,我不喜歡這裏。」她停住腳步,皺著眉頭。

  「坐一會兒就好,就當是為了我,好嗎?」福雅和顏悅色地哄著她。

  她只好勉強再往前走,迎面正好撞上三皇子和五皇子跑著過來,五皇子正雄邊跑邊喊道:「三哥!你的膽子怎麼這麼小?這不過是一條死蜥蜴,有什麼可怕的?」

  瓊名臉色煞白,拚命向後擺手,「五弟,別開玩笑了,你知道我最怕這種東西!」

  瓊名因為跑得太急匆匆,甚至沒有看路,幾乎撞到漠塵的身上。

  福雅將她一把攬入懷中,沉聲道:「三皇子怎麼一點皇家風度都沒有了?難道走路從來不用眼睛嗎?」

  瓊名赫然站住,一看到是福雅,臉色更白了,垂手肅立道:「福雅王叔。」

  正雄也跑到跟前,笑著將手裏的死蜥蜴衝著瓊名就丟了過來,但是沒有丟中,竟正好砸在漠塵身上。

  漠塵蹙蹙眉,沒有說話。

  福雅的眉宇更沉,「正雄,把你的東西撿起來,然後向漠塵致歉。」

  「誰是漠塵?」正雄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指著漠塵笑道:「就是這小丫頭啊?王叔從哪裏領來這麼個小丫頭?喲!她的眼神挺嚇人的,有點像太子宮裏養的那一窩小狼崽子。」

  漠塵剛剛變了臉色,突然間聽見「啪」地一聲,一個響亮的耳光重重地打在正雄的臉上。

  福雅冷冷地盯著被打暈了的正雄,「你娘沒有教你規矩,我就代你娘來教訓你。你若不服氣,大可以去找你的父皇母妃來幫你出氣,不過也要看他們肯不肯為你出這個頭!」

  「我、我說什麼了?」正雄捂著臉,慌亂得有些語無倫次,「我只說她的眼睛像,又沒說她是……」

  這句話沒有說完,第二記耳光又抽了過來,正雄這下子連站都站不穩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瓊名,教教你弟弟規矩。」福雅慍怒地看著身邊那個為他引路的太監,「轉告皇兄,今日宮中之行令我很不悅,所以我不去見他了,這幾日我就返回幽州,辭行酒就讓他自己一人喝吧。漠塵,我們回去了!」

  福雅反身拉著漠塵離開,身後嚇呆的太監不知道是該追上來勸解還是趕去向皇上稟明。

  瓊名悄悄拉起正雄,一起跑回內宮。

  福雅帶著漠塵回到馬車上,燕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剛想要問,福雅便開口堵住他的話。

  「我們回去。」

  燕生只好駕車離開宮門口。

  然而不消一會兒遠遠地已有人追出來,大喊道:「王爺請留步!陛下有請!」

  「不必理他。」福雅說。

  漠塵一直沉默,此時輕聲問道:「你真的不去了?」

  「那裏的人侮辱了漠塵,我怎麼可能留在那裏,對不對?」福雅摸摸她的臉頰,鐵青的臉色稍霽,「漠塵還生氣嗎?」

  她搖搖頭,「沒有你生氣。」她沒想到福雅會為了那個討厭男孩的一句話而連打了他兩記耳光,這讓她心裏有股說不出的開心。

  福雅微笑道:「我說過絕不許別人那樣罵妳,所以打他只是簡單的教訓,如果有下次……」他的黑瞳中閃過一絲可怕的陰冷,「我會讓他再也說不出話的。」

  「你為了我真的什麼都肯做?」漠塵攀住他的肩膀,軟軟的身子掛在他身上。

  從來她都是被他擁著,或者背靠著他的胸口,這是福雅第一次認真審視她的身材。先前覺得她很纖瘦,這是常年吃不好的結果,但是現在看她這身雪白的絲絹羅衣,雖然外面還裹著厚厚的皮裘,卻依稀可以嗅得到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少女體香,這讓他的心頭劃過某種異樣的感覺。

  他的手指摩挲著她的唇,指間溫暖柔軟的觸感讓那種異樣的感覺又慢慢地跳躍起來。「妳這樣美麗的女孩子,世上的男人都會願意為了妳做任何事的。」

  「我才不管他們。」漠塵挑著秀眉,不屑一顧地說︰「他們又沒有救我,他們的死活都與我無關。」

  她驕縱孤傲的脾氣讓福雅臉上的笑意更深。「好,我的漠塵只聽我的,我當然也會為了漠塵做任何事了。」

  從皇城內院到他的王府有一段路,回到王府時天已經黑了。

  福雅下了車,見到外面圓月當空,月華朗朗,笑道:「多美的月亮。漠塵,快下車吧,收拾收拾,今天晚上我們就動身回幽州。」

  沒想到漠塵剛剛掀開車簾看到頭頂上的圓月立刻臉色大變,縮回車裏,連聲叫道:「不!不!我不出去!」

  「怎麼了?」他以為她在耍小脾氣,掀開車簾去拉她的手,「為什麼不下車?」

  但她臉色慘白,渾身顫抖,好像即將要面對很可怕的一件事,縮著身子緊抱住自己,就像是福雅第一次見到她時的樣子。

  燕生跳下車轅,一拉福雅提醒,「王爺!這丫頭只怕是瘋病發了!您還記得那鴇兒說的話嗎?」

  福雅一驚,再看向漠塵,果然見她的神情已經不像剛才畏怯恐懼,而是隱隱地有了不同尋常的暴戾和狂躁。

  「燕生!去拿繩子來!」他沉聲命令。

  「王爺,您先和屬下回王府去,這丫頭若是犯了病,只怕是六親不認的。」

  「去!」福雅一個字的喝令讓燕生飛一般地衝回王府去找繩子。

  福雅柔聲道:「漠塵,妳先出來好嗎?不要怕,有我在這裏,我會保護妳的。」

  她悄無聲息地蜷縮著,就是死不開口。

  福雅冒險重新走回車廂內,伸手去碰她的胳膊,她突然躍起身,將他撲倒在車板上。幸好因為車廂頂很低,她能撲的高度有限,但即使如此,她所爆發出的力量也與她平時的氣力大相逕庭,強得驚人。

  福雅伸手一指,想點中她的昏睡穴,但是她一口就咬了過來,差點咬到他的手指頭,而她的雙手緊緊掐住他的脖子,那狂暴的眼神已經不似人類所有。

  他知道此時再和她說什麼她都不可能聽得進去,為今之計只有狠下心下手傷她,他的座椅廂板下常年都備有一把短匕,此時正好就在他的手邊,他一下就摸到了——

  可是就當他想回手用短匕刺傷她的時候,手腕卻停在半空中,遲遲無法落下。

  「王爺!」趕回來的燕生見漠塵不但撲倒了福雅,而且還要置他於死地,驚得再也顧不了什麼,一掌將她狠狠地打暈,用繩子將她捆了個結結實實。

  「王爺您傷到哪裏了?」燕生焦急地檢視著福雅的身體。

  福雅擺擺手,推開他,衣服有些髒,髮髻也有些凌亂,這些對於他來說都沒什麼。他靠近被打暈的漠塵,蹙眉道:「燕生,你聽說過這樣的病嗎?」

  「屬下似乎曾經聽說過什麼狼人的瘋病,但那只是傳聞,從未見過。王爺,我早說過這丫頭太危險!她現在年紀還小,力氣也小,如果再大幾歲,只怕會真的傷害到王爺的安危。王爺,她雖然是個可用之材,但實在太危險,您必須把她送走,或者保持距離。」

  燕生的苦苦勸告沒有讓福雅聽進耳裏。他撥開漠塵散亂的秀髮,凝視著她那張被病痛折磨的小臉,幽然道:「不,我不會放棄她的,我不但要治好她的病,還會讓她成為我天雀國最了不起的女子。燕生,你等著看吧,就在不遠的以後了。」

  他抬起頭,望著天上那輪皎潔的明月,「無論是萬人之上的皇帝,還是與天地同壽的日月,都不可能改變我的心意,漠塵是我選定的人,她會一輩子跟在我的身後。」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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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七年後,幽州城。

  安靜的小城中忽然自遠方響起了激烈的馬蹄之聲,踩踏著青石板的小路,引得周圍剛剛開門的商戶伸頭觀看。

  「是漠塵郡主吧?」一家絲綢鋪的老闆娘笑著問門口的夥計。

  「是——」夥計拉長了聲音,眼睛直直地看著從遠而近、那匹白色的駿馬。

  馬背上那一閃而過的白色身影像是一團看不清的霧,依稀可見的側面如桃花般豔麗,清冷的目光卻似桃花枝頭飄落的冬雪,美豔不可方物。

  夥計看得出神,手中剛剛卸下的門板「啪答」一下掉在地上都渾然不覺。

  「漠塵郡主最近總喜歡清晨跑馬。」另一家店鋪中正在吃早點的客人好奇地打聽著,「是有什麼事情嗎?」

  「漠塵郡主向來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這樣不是挺好嗎?」店裏的掌櫃笑道︰「以前要想看到她都要等到逢年過節的時候。」掌櫃的看著那遠去的背影,喃喃自語,「該請郡主留下來喝杯早茶的,或是請她給福雅王爺捎句感謝的話。」

  「謝什麼?」客人又問。

  「聽說前不久朝廷本來要向我們這些小商戶徵稅,是福雅王爺替我們上繳了,免了我們的賦稅之苦。福雅王爺這麼好的人,我們應該好好地報答他啊。」

  青玉雕刻的拴馬碑立在福雅王府的大門口。漠塵從馬上一躍而下,將韁繩隨手一抖,韁繩便已套在石碑之上了。

  早有婢女手捧托盤等在門口。托盤上放著乾淨的毛巾和水盆。

  她走上前用毛巾擦了擦汗,又胡亂地洗了把臉,然後逕自走進大門。

  「郡主,要更衣嗎?」另一個婢女捧著衣服跟在她身後。

  「不。」她簡練地回答,腳下的步子不停。

  「郡主,王爺還沒有起身呢。」福雅寢室門口的管家尷尬地對她鞠躬,「王爺說如果您來了請您稍等一下,過半個時辰他再陪您練劍。」

  「我就要現在見他。」她執拗地皺眉,「走開!」

  「可是郡主,王爺……」

  管家還想再勸,重重的一鞭子倏然從她手中抽出,雖然沒有打中管家的皮肉,卻將他的衣角抽裂了一條。

  管家嚇一跳,不知道是否該讓開。

  這時候屋內傳來福雅懶洋洋的聲音,「平北,讓郡主進來吧,你是攔不住她的。」

  漠塵大步走進他的房間,在紗簾之後依稀可以看到兩個人影剛剛分開,緊接著,一個身姿曼妙、衣衫不整的女子從帳簾後面鑽出來,對她微笑著欠身,「郡主早。」

  「滾!」她不動聲色的一聲低喝讓那位佳人變了臉色。

  佳人求救似的回頭看帳簾後的福雅,福雅卻噗哧一聲笑出來。

  「漠塵總是急脾氣,妳先走吧,她的脾氣上來後我都攔不住她的。」

  佳人的衣服還沒有穿好,手忙腳亂地隨便遮掩了幾下就跑出房間。

  福雅的手挑開紗簾,看著正前方一臉陰沉的漠塵,「怎麼這麼急?有事嗎?」

  「你為什麼寧可要她們陪你睡也不肯陪我?」她這些日子一直都很氣這件事。「以前你不是這樣對我的。」

  「漠塵,要我說多少次?妳已經長大了,是個大姑娘,該和我分開睡了。而我是個男人,晚上需要女人陪也很正常。」

  「我也是女人。」她咬著牙說,「我和她們有什麼不一樣?我比她們醜嗎?」

  「我的漠塵是世上最美的姑娘,怎麼會醜?但是妳與她們不同,妳是我的義女,她們連我姬妾都不算。」

  「你的手抱了我,就不該抱她們。」她怒氣沖沖地說:「你答應過我的!你為了我什麼都肯做,但是現在你卻連這點小事都不能答應我!」

  「漠塵,這不一樣。」他輕歎著。

  「我不明白哪裏不一樣。」她撲進他懷裏,揚起那張讓人怦然心動的美顏,眉宇間都是驕傲受了傷。「你以前可以抱我,現在為什麼不可以?」

  她特有的氣息更深地纏繞著他,那玲瓏有致的身材緊貼著他的胸膛,他必須強壓自己剛剛熄滅的慾火,將她推開,柔聲道:「漠塵,不要太任性了,這件事我會慢慢告訴妳的。」

  「你老說我任性!如果我任性,那就是你縱容的結果!不要拿這個說詞來阻撓我!」她煩躁地頓足,「我會明白的!我一定會明白的,但是我不要你告訴我了,我自己會去弄明白!」

  她衝出門,看到燕生站在那裏,原本憤怒的眼神多了一分怨恨,死死地盯著他,冷笑道:「你什麼時候從他的護衛變成了幫他找女人的探子?昨晚那個女人又是你找來的吧?是哪個青樓的頭牌呢?」

  燕生也不懼怕她的眼神,古怪地笑笑,「是城西張鐵匠的獨生女兒,今年十七歲。」

  「上一次是城南食坊老闆的女兒,再上一次是郊外什麼漁夫的女兒……你找的這些女孩子出身都不算高嘛,難道你的主子就不配找那些出身大富大貴的人家的好女孩兒嗎?」

  燕生恭恭敬敬地回答,「並非屬下不願意去找,而是王爺不想我去找。」

  「為什麼?」

  福雅披著一件外衣,一邊盤著頭髮一邊懶懶地開口道:「因為那些女孩兒如果我招惹了,就要娶入門,我暫時還不想給自己找麻煩。」

  「你也知道自己是在找麻煩?」漠塵回身冷笑,「難道這些女孩子你招惹了就不必負責任了嗎?她們難道不是好人家的女孩兒?她們難道就沒有尊嚴,該像青樓女子一樣任你召喚?」

  「漠塵,怎麼發這麼大的脾氣?」福雅習慣性的伸出手想撫摸她的唇瓣,但是她甩頭躲開了。「妳想讓我把她們留下來,然後給她們一個名分,豢養在王府中,就像是皇上豢養三宮六院一樣?」

  「只要你想,有什麼不可以?」

  她的話像在挑釁,氣氛緊張起來,因為福雅的臉色也沉下來了。

  「漠塵,不要因為我太寵妳就越來越過分,想干預我的事情,也許我是疼妳疼得太過分了。」他慢慢說道:「妳看妳這些天每天早上都去騎馬,驚得左鄰右舍不安,我可曾責備過妳一字半句?」

  「你故意轉移話題。」她冷笑之意又添幾分,「現在不是說我,而是說你。」

  「漠塵最近越來越伶牙俐齒,我是該高興還是該生氣呢?」他幽幽道。

  此時門口的侍衛進到小院躬身稟報,「王爺,有客來訪。」

  「是什麼人?」福雅的目光還停駐在她的臉上。

  「是……好像是太子殿下。」

  福雅和燕生聞言都是一驚,漠塵卻根本沒留意他的話,哼了一聲,憤而轉身離開。

  「王爺,太子怎麼會來?」燕生低聲說:「要屬下先去看看情況嗎?」

  「不必。」福雅的食指在唇上咬了一下,「聽說太子最近和皇上有些不和,也許是來我這裏尋求幫助吧?既然他來了……」

  「可是現在的郡主不適合見他。」

  「現在的漠塵才是最適合的。」福雅幽然笑著,「走,我們去迎接一下這位遠方而來的貴客。」

  漠塵回到自己的別院,這座無塵別院是福雅在七年前為她而建造的。小院緊挨著王府的瀟湘閣,那裏住著許多福雅買回來的女孩。

  這些女孩雖然和她出身相同,但境遇不同,她們要學習琴棋書畫,學習歌藝舞技,而她們見到福雅只會叫他王爺,不可叫他的名字,更不像她擁有「郡主」和他的「義女」雙重尊貴身分。

  即使如此,她們之中有些人還是和漠塵結成了難得的友情。

  墨荷,這個臉頰有點胖胖的女孩子,永遠笑聲爽朗,與漠塵的性格形成鮮明的對比,卻是漠塵最能坦誠面對的人。

  今天漠塵怒氣沖沖地回來,在瀟湘閣上正在和別的女孩說笑的墨荷一眼看到,便從樓上下來,一路追到無塵別院裏。

  「郡主,和王爺吵架了?」墨荷笑嘻嘻地問:「王爺是不是又找了什麼女孩子陪宿?」

  漠塵用手中的鞭子狠狠抽打樹上的枝葉,怒道:「我真不明白他為什麼非要找那些女孩子不可?」

  墨荷有點曖昧地說:「這是當然,王爺是個很正常的男人嘛。」

  「男人怎麼了?我們女人難道也要找男人來陪嗎?」

  「男人女人是不一樣的。」墨荷不僅僅要學習琴棋書畫,還有一些漠塵所不知道的男女之事,雖然墨荷大大咧咧,但是提到這種事情還是不免臉紅。「女人沒有男人可以活,男人沒了女人可就不行了。」

  「沒了女人會死嗎?如果是那樣的話,為什麼不可以選我?」

  漠塵全然不懂人事的回答讓墨荷更加尷尬。

  「因為妳是他的義女啊,父女怎麼可以做那種事情。」

  「那種事情?」漠塵不解地蹙眉,「什麼事情?」

  「那種……哎呀,就是男女在一起會做的事情啦。」墨荷快說不下去了,「妳還是不知道的好。」

  漠塵歎口氣,「為什麼妳們都認為有些事情是我不該知道的?當初綠裳走的時候也是這麼說的。」

  綠裳也是和墨荷在一起學習的女孩,她們和漠塵是同一年來到王府的,去年綠裳忽然出府,她到底去了哪裏、做了些什麼,漠塵並不知道,但是臨走之前,綠裳也對漠塵說過類似的話。

  「墨荷,妳怎麼還站在這裏?」瀟湘閣的教習跑過來焦急地說:「快點,王爺叫傳呢。」

  「王爺叫傳?」墨荷疑問道:「王爺是就叫我一個,還是叫我們所有人?」

  「妳們都去,王爺說前廳來了貴客,叫妳們去演練幾支曲子。郡主,不好意思,打擾您了。」教習對著漠塵連連鞠躬。

  「什麼貴客?」漠塵也覺得奇怪,這幽州城裏數得上名號的貴客真的沒有幾個,而墨荷她們更是很少為外客表演。

  說到這位貴客,教習的神情很緊張,不知道是興奮還是擔心。「是太子殿下呢!墨荷,可千萬不要丟王爺的臉。」

  「哎呀,糟糕,我要趕快回去梳個頭、換身衣服才可以見人啊。郡主,我告退了。」墨荷匆匆跟教習回去。

  太子?漠塵在記憶中搜尋著有關這個人的訊息。當初只是匆匆入宮了一下,似乎並沒有遇到過他。當年福雅打過的那個人叫正雄,另一個男孩子叫瓊名,而太子她記得是叫彌清。

  讓福雅如此興師動眾招呼的人……她好奇了。

  暫時按捺下胸口對福雅的不悅,她決定親自去看一看。

  太子彌清不僅來得匆忙,而且帶的人也很少,只有兩個隨從。他和福雅向來沒有深交,所以這樣的突然到訪實在讓向來運籌帷幄、胸有成竹的福雅都出乎意料。

  彌清已經十八歲了,他青春莽撞的俊容飛揚著難以掩飾的驕傲和一絲落寞。

  「王叔,我多希望能像你一樣。」彌清歎息道:「宮裏那些老傢伙快把我逼瘋了,天天和我說要我這樣或那樣,但我根本不是他們擺弄的牽線布偶,憑什麼聽他們的?」

  「你今後是一國之君,他們都是棟樑之臣,是你所要倚仗的左膀右臂。」福雅慢悠悠地勸慰,親自為他倒了一杯酒。「不過既然你來我這裏散心,我也不必和你講那些囉囉唆唆又煩人的大道理。」

  他拍拍手,「我為你準備了一點讓你開心的小玩意兒,但願能為你分憂。」

  彌清張大眼睛,好奇地看著眼前魚貫而入的妙齡女子,她們抱著竹管笙簫,穿著最華麗的服裝,氣質典雅端莊,身姿如柳似風。

  「聽說張先生最近教了她們一首東坡居士的新曲子,就請太子殿下指點一下吧。」福雅說道。

  那些女孩們坐下,音樂隨之響起,那旖旎而豔麗的曲目自她們柔嫩的歌喉中婉轉唱出——

  「冰肌玉骨,自清涼無汗。水殿風來暗香滿。繡簾開,一點明月窺人,人未寢,攲枕釵橫鬢亂。起來攜素手,庭戶無聲,時見疏星度河漢。試問夜如何?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繩低轉。但屈指、西風幾時來,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換。」

  彌清聽得意動神搖,喃喃自語道:「世上真的會有這樣的佳人嗎?」

  「太子將來坐擁天下,何愁佳人難求呢?」福雅戲謔道。

  彌清側過身,「佳人易得,只是絕色難求啊。」他話音未落,突然梗在咽喉,如中了魔一般眼睛怔怔地看著門口。

  漠塵一身雪衣,冷豔孤傲地站在那裏,雖然未發一言,但她的風采奪魂攝魄,讓彌清意亂神迷了。

  她走進來,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眼福雅,仍舊沒有說話,就坐在福雅身邊那張椅子上。

  「這位姑娘是……」彌清的聲音有些輕顫。

  「她啊,是我的義女,漠塵,今年你父皇給她賜了郡主的封號,或許你可以叫一聲堂妹。」福雅向漠塵伸過手去,「漠塵,這是太子殿下,就算是不行禮,總要問聲好吧?」

  「哼。」漠塵只哼出這一個字,然後冷嘲道:「我以為你要見的是什麼大人物,太子殿下罷了,就讓你這麼巴巴地跑來討好。」

  她的話讓彌清大為吃驚,不僅僅因為她這個「女兒」對福雅這個「義父」的不恭敬,還因為她言語中居然對他這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子如此輕視。

  本來按照他平時的脾氣是應該勃然大怒的,但是望著她的臉,那如剛才歌詞中所說的「冰肌玉骨,自清涼無汗」的肌膚,在充滿光線的屋中似乎熠熠生輝,美得耀眼。

  福雅冷眼旁觀,他很想笑,因為這一幕他期待了許多年,終於在眼前真切地看到,他真沒想到計劃會順利地進展到這樣的地步。

  顯然,彌清對漠塵一見鍾情,然而漠塵對他卻不屑一顧。

  此刻,不該是他們進一步接觸的時候。福雅忽然站起身,說了句,「太子請稍坐,我還有事要辦。」

  他走出去,廳內絲竹之聲還在幽幽作響,但是身後已經傳來他意料之中的急促腳步聲。

  「廳內還有客人,妳不該這樣無禮地追出來。」他頭也不回地說。

  漠塵猛地殺到他面前,盯著他的眼睛,「你到底想幹什麼?你到底想要什麼?」

  他一怔,站住,「什麼意思?」

  「我猜不透你的心,我不知道你在做什麼、你想做什麼。綠裳似乎知道你的心,她走了,但她不告訴我答案。你有什麼在瞞著我?或者,和那些被你在晚上召喚而來的女孩子有關?」

  他幽幽笑著,伸出手,這一次她沒有躲開,他的手指碰到她的唇瓣,那裏冰涼一片。

  「漠塵,不要胡思亂想了,妳是我最疼愛的人,我怎麼可能做任何傷害妳的事情呢?綠裳與妳不同,她有她的事情要辦,有些事,我隱瞞著妳正是為了保護妳。」

  「是嗎?」她充滿懷疑地看著他,「我說過,我會自己弄明白的,我一定會找到答案。」

  這一夜,紅燭高照,該是多美的夜色啊。福雅站在窗前,抬頭仰望著夜幕,但是那裏被烏雲遮蔽,看不到一絲月光。

  「王爺,人來了。」門口是燕生的聲音。

  「進來吧。」

  寢室的門打開了,一個妙齡女孩子怯生生的站在那裏,想看又不敢看地面對著他,顯得手足無措。

  他伸手拉過那女孩子的肩膀,手指下意識地觸碰到她的唇瓣。她的唇很暖,還帶著些微的顫抖,和漠塵的不一樣。

  「妳知道來我這裏意味著什麼嗎?」他柔聲問。

  「知道。」那女孩子的臉很紅,一直紅到耳根子後面。「我願意。」

  「妳願意?妳為何會願意呢?」他勾著唇角,「做了我的情人,我不曾答允過要給妳名分。」

  「但是我從很久之前就……就喜歡王爺了。」女孩的頭越來越低。

  「是嗎?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在哪裏妳見過我呢?」

  福雅將那女孩兒橫抱起來,放到床榻之上,她的身體也是這麼的柔軟馴服,不像漠塵,就是睡覺也會在他的懷抱裏翻來覆去,害得他夜夜幾乎都是腰痠背痛。

  「我……民女曾經在去年的除夕之夜,在街上見過王爺。」

  「哦。」那一夜漠塵非要鬧著出去看花燈,因為每年花燈最多的時候是元宵節,而那個時候她多半正被病痛折磨,根本不能行走半步。後來他穿了便裝陪她去逛街,沒想到還是被人認出來了,那些傾慕他的人群將小街圍得水洩不通,差點走不出來。

  想到這裏,他的唇角又勾起一抹悠遠的笑意。

  那女孩兒瞥到他的笑容,以為他是在笑她的癡情,緊張的情緒稍稍緩解一些。

  福雅的手指解開她衣裙上的帶子,他的熱唇貼上那裸露的肩膀,感覺到身下瑟瑟發抖的身軀,他恍然間以為那是漠塵。

  漠塵、漠塵!他近日一想到她就越來越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燕生看透了他的變化,所以為他提議找來其他的女子幫他緩解這些壓抑的苦痛。可是萬事從不讓他皺眉,惟獨這件事,他卻總是在最後一刻失去興趣,只因為身下的那個人不是她。

  她不再是他買回來的那個小女孩兒了,她越來越大,蛻變成一個真正的少女,無時無刻不散發著嬌憨迷人的少女風韻。即使是她的體息,都在原本甜美的味道中多了一抹能撩撥人心弦的神祕力量。

  就彷彿,她為他下了蠱一樣。

  不,怎麼能被她操控?今夜他必須突破自己的關卡,徹底將這個心結打破!

  他咬緊牙,聽到身下女孩子低微的呻吟,那是期待歡悅的聲音,最是刺激男人的聲音,他知道自己必須把握這個時機佔有這女孩,這樣才能最有效地說服自己,相信漠塵對他而言並沒有他以為的那麼強烈的影響。

  突然間,他床邊的紗簾被人從外面狠狠地拽下,接著他感覺到原本放在桌上的燭火猛地搖曳了幾下,照亮了他的床榻。

  「原來這就是你不願意讓我看到的祕密!」她咬著牙,如鬼魅一般出現在床榻邊。

  漠塵,那竟然是漠塵!

  「這就是男女在一起真實的樣子嗎?」她冷笑著,笑容裏有說不出來的古怪,「不穿衣服地抱在一起?這是父女不可以做的事情?這是你突然對我改變態度的全部答案?」

  「是的。」福雅匆匆平息心中翻起的詫異和不安,反手拉起零亂的外衫,直視著她,「漠塵,妳出去,這時候妳不該來。」

  「我出去?你讓我出去?」她的雙手都在顫抖,大大的眼中充滿了淚水。「我對你來說已經那麼討厭了嗎?我不再是你口口聲聲說的那個值得你疼愛的『你的漠塵』了?好,我會出去!我出去之後就不會再回來了!」

  她反身飛一般地衝出去,突然間一股強烈的不安情緒充滿福雅心頭。

  他跳起來,胡亂地將衣衫穿好,追出大門,此時一束清輝透過黑雲打在小院中,他抬起頭——該死!今天是月圓之夜!他怎麼會忘了?

  他追到無塵別院去,一直追到她的寢室中,她已經變成了那個老樣子,顫抖著縮成一團,躲在屋子的黑暗角落裏,瑟瑟發抖。

  「你、你來做什麼?」她努力抵抗著病痛襲來帶給她的巨大折磨。「你讓我走,我已經走了!我不會再去煩你!」

  「漠塵,妳要發病了,來,我帶妳去個安全的地方,免得妳傷到自己。」他柔聲說。

  曾經有一次她發病的時候使勁撞上牆壁,將額頭撞破一個洞,兩年之後額頭上的那道傷疤才完全消失。

  從那之後他都吩咐人在月圓之夜前將她送到一個特製的房間中,那裏沒有任何堅硬的東西可以讓她傷到自己。

  但是最近因為忙於公事,以及自己錯綜複雜的心緒,他竟然忘記計算月圓的時間了。

  「不,我不出去!你又要帶我到那間黑屋子去,我知道!」

  她的眼神開始變了,這熟悉的、如狼一樣兇狠的模樣,讓福雅不得不開始想辦法在最短的時間內擊倒她。

  牆上懸掛著的那柄寶劍無疑是眼前惟一能用的,但是他的動作再快也快不過早已練成武功的她,被瘋病操縱的她現在一旦發病是福雅一人無法控制得住的。

  她搶在他前面搶下那柄劍,抽劍出鞘,她喊道:「你討厭我,你討厭我!」

  「沒有,我怎麼可能討厭漠塵呢?」福雅開始心驚,因為他發現劍尖竟對著她自己的胸口。

  「你不該救我的,你不該救我……你該讓我死在那個青樓裏,讓我死!」她迷亂地喊,眼淚橫流,雖然她全身顫抖,但是她握劍的手卻那麼用力,似乎隨時都會狠狠地扎進自己的胸膛。

  「漠塵,放下劍,不要傷了妳自己,否則我會心痛的。」

  福雅還想再用言語拖延,但是她「啊」地一聲長嘯,這淒厲的聲音猶如深夜的狼嗥,接著她舞動起手中的劍,瘋狂地或砍或刺,砸爛了屋中一切能破壞的東西。

  「漠塵!」他不顧一切地衝過去,伸手奪劍,因為再讓她這樣砍下去,接下來她要傷的就是她自己了。

  但是她的眼中已經辨認不清來的人是他,狠狠地、疾速地用手肘一撞,撞在他的肋下。

  他負痛向後倒退幾步,眼看她又在砍床頭的一個花架子,而那個高高的花架子上擺著一盆巨大的盆栽,一旦倒下,有可能砸中她的頭。

  他忍著痛,再度衝過去,突然之間,一股劇痛撕裂了他的身體,他看到血光飛濺,他的左臂就像是驟然背離了他一樣從他的眼前飛掠而過,掉在了旁邊的地上。

  他先是呆住,不明白發生什麼事,然後那股劇痛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他低下頭,看到自己白色的外衫和襯衣都已變成鮮紅色。而這時趕到門口的燕生及其他家丁都用驚駭恐懼的眼神瞪著他,彷彿他變成了什麼可怕的怪物似的。

  他狐疑地想思索明白眼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劇痛感開始變得模糊,而他的身體不受控制地跌倒,神智在一瞬間被某種力量奪去,眼前漆黑一片……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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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最後由 大頭寶珠 於 2020-3-16 00:19 編輯

  第四章

  每次月圓發病後,漠塵渾身就像是散了架一樣,從昏迷中醒來,全身痠痛得甚至找不到自己的四肢,這一次更是如此。

  她依然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倒下去的,只是在醒來時卻沒有看到福雅熟悉的俊容。在以前,無論她何時醒來,他都會坐在她的床前,微笑著對她說:「我的漠塵醒過來了?該吃點東西了。」

  為何這次他不在?

  他厭倦了照顧她,還是厭倦了她這無可治癒又駭人聽聞的瘋病?

  她僵直地躺在那裏,周圍不僅沒有他,也沒有其他人。許久許久之後,一個婢女走進來,像是要給她更換擱在她額頭上的帕子,發現她睜著眼睛時,那婢女竟然嚇得摔掉了手中的水盆。

  「王爺呢?」她的喉嚨乾得好像在燒火,好半天才擠出這三個字。

  婢女吞吞吐吐地回應,「王爺他……在自己的寢室裏。」

  「他為何不來?」她幽怨地問︰「在陪太子還是什麼姑娘?」

  「您、您不記得了嗎?」婢女的眼神閃爍,根本不敢看她。

  她努力側過臉,盯著婢女的臉,「我應該記得什麼?」

  「您、您……」

  婢女幾次欲言又止終於激怒了漠塵,她用力抬起手臂,狠狠地一捶床榻,喊道:「我怎麼了?」

  燕生的聲音忽然響起,那樣的冰冷。「妳出去,我和郡主說。」

  婢女立即如蒙大赦般跑出房。

  「出什麼事了?」一看到燕生那張嚴峻的臉,漠塵的心底湧出重重的不安。

  從她被福雅買下的那一天起,她就知道燕生很不喜歡她,雖然他們彼此做為福雅身邊最親近的兩個人沒有大的衝突,彼此心頭卻交惡不斷。但是燕生即使再討厭她,表面上也對她很客氣,絕不會像現在這樣,用如此怨毒的目光盯著她,像是恨不得將她千刀萬剮似的。

  「我早說過妳很危險,會害了王爺,但是王爺不聽。」燕生緩緩開口,那份怨毒自他的眼神中傳入他的聲音裏,冰涼得好像一把無形的刀。「我已經準備好了馬車,等妳醒來就送妳離開,一輩子不許妳再回來!」

  「你憑什麼這樣擺佈我?」她驚愕又憤怒的大喊,「福雅他不會允許你這樣做的!」

  「就算王爺以後怪罪我,或者殺了我,我也一定要這樣做。」燕生堅決地說。「因為妳不配留在王爺身邊,不,不是不配,而是妳根本不可能有臉再留在他身邊!他是那樣地疼愛妳,寵溺妳,王爺今生再沒有對第二個人這樣好過,可是妳呢?妳卻是怎樣報答他的?」

  燕生的聲音陡然高漲,他眼中的怒火如果可以燃燒,早已將她燒成了灰燼。

  她怔怔地看著他,心知大事不妙,於是更加的驚恐,「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不喜歡被人一直蒙在鼓裏,掙扎著下了地,「我去找他!他不能不見我!哪怕我做了錯事,哪怕他要趕我走,我也要見到他!聽他親口說出來!」

  「妳不能見他。」燕生輕輕一推就將身體虛弱的她推了回去,「我不會讓妳見他的。來人!送郡主上馬車!」

  燕生一聲喝令,從門外進來幾個身材剽悍的大漢,上來就抓住她。

  漠塵淒厲地尖叫,「誰敢動我我就要誰死!」

  幾個大漢聞言都不由得嚇住,鬆了手。

  燕生恨道:「沒用的東西!她不再是郡主了!你們怕她做什麼?」

  「誰說我不是郡主?」她倔傲地抬起下巴,「皇上有聖旨嗎?王爺有口諭嗎?你憑什麼代主發號施令,誰給你的權力?」

  燕生盯著她,「妳真的不記得自己做過什麼了?妳真的想見王爺?好,我讓妳見他,見到了他之後,我看妳還有什麼臉留在府內!」

  他伸出大手抓住漠塵的肩膀,幾乎是半提半拉地將她拽出了無塵別院。

  一路上,漠塵發現周圍那些原本對她恭恭敬敬、笑容可掬的侍衛、家丁、婢女,都用或躲避、或怨恨、或驚異、或感傷的眼神遠遠地看向她,大家躲避著,似乎生怕和她靠近會發生什麼災難。

  當她被燕生拖進福雅平日休憩的小院時,這裏密密匝匝的人再度讓她震驚。

  那些平日裏只有在福雅有重大事情需要商議才會出現的文臣武將,全都聚集在小院門口,大家一臉的哀容,歎息著散站在院中。

  突然間,她心中那股強烈的不安化為恐懼,她開始害怕,害怕接下來可能會面對的謎底——

  「燕生。」她的聲音從未像現在這樣輕,這樣充滿祈求,「我不想進去了。」

  「既然來了,妳就必須進去!」燕生頭也不回地將她拉進寢室,又將她重重地一推,推倒在福雅的床前,「妳自己看看妳親手做下的罪孽吧!」

  她跌倒在地,視線正好與床榻平行。

  立於床邊的大夫好像對她的到來嚇了一跳,輕聲責備,「燕生,你怎麼能帶郡主來這裏?王爺不是特意囑咐過不要讓郡主知道嗎?」

  「這樣的大事怎麼可能瞞得住?」燕生冷冷道:「更何況,她自己做下的罪孽即使不去承擔惡果,也絕不能逃避!」

  他們在說什麼?漠塵呆呆地看著眼前床榻上的那個人——那是福雅嗎?他為什麼那樣毫無生氣地躺在那裏?

  他的身體原本就很瘦削修長,可是現在的他看起來卻更加的孱弱纖瘦,為什麼?

  「福雅?」她趴在床邊輕聲喚著,「你為什麼躺在這裏?我剛剛發過病,可是你都不去看我,你不管我了嗎?」

  他的雙目緊閉,沒有半點聲息,彷彿陷入了死一般的沉睡之中。

  「福雅——」她想伸出手去晃動他的胳膊把他晃醒,但是伸出去的手竟然抓空了!她是這麼地熟悉他的身體,曾經無數次地被他抱擁,靠在他舒適地臂彎裏,她不可能計算錯的,為什麼會抓空?

  她的視線一點點地游移,轉到了他的身體外側,那本是他的左臂停放的地方,但是此刻……此刻……她不敢相信地睜大眼睛,一股駭人的刺痛貫穿了她的身心,她無法遏制地發出一聲尖叫,「不——」

  她不敢相信!絕不能相信!福雅的左肩以下竟然是空的?沒有了?丟掉了?失去了?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她驚惶失措地回頭,找尋著所有人的眼睛,大家都避開,只有燕生還是那樣惡狠狠地盯著她。

  「為什麼?這要問妳啊!妳這個……狼崽子!」

  這惡毒的字眼是她的禁忌,福雅承諾今生絕不許任何人再對她提起這樣的稱呼。五皇子正雄當年的一句玩笑曾讓他以兩記耳光做為懲罰,並無視皇帝的傳喚,帶著她拂袖而去。

  燕生必然是知道這件事的,但是他卻這樣清晰地咒罵了她。為什麼?為什麼?難道……

  她不敢相信那個猜測,也不願相信。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只想盡快逃離這裏,逃離這些重重怨恨的目光,逃離這個可怕的事實帶給她的震驚。

  「現在,妳還想留在這裏嗎?妳還有臉留在這裏嗎?」燕生一句緊接一句的追問讓她無法呼吸。

  「我走,我現在就走!」她跌跌撞撞地爬起來,甚至不敢再回頭多看福雅一眼,踉蹌著衝出寢室的大門。

  狂奔著,無法停止,就像是要將自己的生命跑到油盡燈枯一般。

  她不知道自己可以跑到哪裏去,自己能跑多遠。

  這裏距離她兒時與狼共存的山谷相距千山萬水,她回不去了啊,那個曾經無拘無束的地方,雖然困苦,卻讓她身心自在的天地之間。

  而身後這個曾經讓她依戀,縱容她、包容她的地方也已經沒有了她的立足之地。

  她的確沒有臉再留下來。

  她帶給他這麼沉重的災難和痛苦,親手破壞了她所依戀的那個人最完美的身體。

  從今以後,她無法再奢求依靠在他的懷抱中,被他擁著進入甜甜的夢境,更無法看到他意氣風發地演練給她看百步穿楊的神奇箭法。

  全毀了,被她的這雙手,這雙罪惡的、沾滿他的血腥的手,毀掉了他,也毀了自己。

  這生不如死的痛苦該如何斷絕?如何斷絕啊?

  「她在哪裏?」

  當福雅從昏迷中清醒過來,意識到自己斷了左臂之後,他先問出的第一句話卻是這四個字。

  周圍沒有人敢回答,大家都看著燕生。

  福雅等了許久聽不到答案,他只好用盡力氣問道:「漠塵在哪裏?把她帶來見我。」

  「她不在。」燕生終於開口。

  「不在?」福雅努力側過臉來注視著他,「她不在王府?去了哪裏?」

  「她,自知傷了王爺,罪孽深重,所以出府去了。」燕生本來想坦然地看著福雅,但是對視到他那犀利的目光卻不由自主地低下了頭。

  「是誰告訴她的?」福雅沉聲問,雖然虛弱,但是他的聲音依然迫力十足。「我說過不能讓她知道。」

  「她……醒來後發現王爺不在身邊,所以自己跑來,看到的。」燕生說了謊。

  福雅依舊盯著他的眼睛,「我記得我吩咐過你,要看好她,無論如何不能讓她見到我,而且,要保護她的安全。」

  「屬下失職,願受責罰。」燕生跪了下去。

  「你是失職,還是故意,早晚我會查清楚的。」福雅對燕生說話從沒有用過這麼刻薄的口氣,「去把她找回來,日落之前我要見到她,平平安安的她,如果她少了一根頭髮,你該知道後果。」

  燕生赫然抬頭,「王爺,她傷了您,害您失去了一條胳膊,她已經是王府的罪人,為什麼您還要……」

  「住口!」福雅深吸著氣,「燕生,別逼我現在就下令對你做出什麼事。你在想什麼我很清楚,你說得出這樣的話,那麼漠塵的出府就必然與你有關係。我只給你這一次將功贖罪的機會。把她找回來,帶到我面前!」

  燕生站在那裏還是一動不動,像是被釘在了地上一般。

  福雅盯著他許久,忽然慘笑一聲,「看來我是廢了,所以連我的話你都不聽了。好,既然你逼我,看來只有我親自去找了。」他居然用右臂撐起上半身,掙扎著要走下床榻。

  眾人慌了,都圍過來將他扶住。一直照顧福雅的蘇大夫急得回頭對燕生說道:「你還不快去找人!難道真要讓王爺生氣嗎?王爺現在絕對不能行走,否則傷口迸裂,後果不堪設想!燕生!別再固執了!」

  燕生的眉毛抖動著,看著福雅全身顫抖和白煞的臉色,他無奈地轉身疾步走了出去。

  看到他離去,福雅再也沒有多餘的力氣可以支撐住自己,向後一仰,倒了下去。

  在幽州城中要找到漠塵並不是難事,因為整座城裏的人都認識她,而她狂奔出府的異狀更是讓四周街道的百姓都駐足瞠目。

  燕生找到她的時候,她就蜷縮在一條小街盡頭的牆角,她像是跑不動了,又像是因為進了死路而無處可逃,所以只有停在這裏。

  她抱著自己的雙肩,雙目無神地坐著,無論周圍的行人、附近的住戶百姓,抑或是旁邊商鋪小店的老闆,大家怎樣和她打招呼,想讓她開口說話,或者吃點東西喝點水,她都全無反應。

  她只是不住地顫抖著,眼眶裏還含著兩汪驚恐的眼淚。

  燕生看到她,對隨行而來的王府護衛說:「帶郡主回府。」

  護衛們走上來,悄悄地靠近她,她全無反應。當護衛架起她上車時,她還是全無反應,任人擺佈,除了那無法停止的顫抖。

  就這樣,漠塵被送回了王府,送到了福雅面前。

  福雅看到漠塵時的震驚比發現自己斷臂的事實還要強烈,他震怒地問:「為什麼會這樣?」

  燕生閉緊雙唇,以沉默做回應。

  「都滾出去!」福雅平生從不對身邊人說重話,但是此刻他的盛怒讓眾人更加害怕。

  房間裏的人全部退出之後,福雅努力從床上坐起身,以沒有受傷的右臂抱住漠塵顫抖的身體,柔聲說:「漠塵,好了,現在回家了,沒事了,有我在妳身邊。」

  或許是因為他的聲音有著她從來都無法抵禦的魔力,她的眼睛從呆滯中漸漸甦醒過來,但是清醒之後視線所及的卻是他空盪盪的左袖——觸目驚心。

  她再度發出一聲尖叫,然後不停地搖頭,想要跑出他的懷抱,他雖然只剩下一臂,依然可以緊緊地將她圈在自己的身前。

  「漠塵,這沒有什麼可怕的,安靜下來。」他在她耳畔不停地柔聲說道,「只是斷了一臂,我還在這裏,還活著。」

  「殺了我吧。」她嘶啞著說:「或是砍下我的胳膊來,我是罪人!」

  「妳不是,妳只是個病人,誰能和病人生氣呢?我知道妳病起來的時候是不會有任何意識的,所以這不怪妳。」他繼續勸慰著,「不用在乎燕生他們的話,即使是他們也不能怨恨妳或傷害妳,因為我不允許。」

  她仰起頭,滿臉的淚痕和痛苦地懺悔,「當初,你為什麼要買下我?」她喃喃道︰「如果你知道會有這樣一天,你絕不會買下我。」

  「妳是我的漠塵,我當然要買下妳,帶妳走。」他微笑著,就像是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似的,「如果我見到妳,卻沒有買下妳,以後的日子我會後悔無數遍的。我怎麼能讓妳成為別人手中的玩偶?」

  「恨我吧,求你恨我!」她恨自己恨到將自己的唇瓣咬破,「如果你多恨我一分,我的痛苦就會少一點。」

  「我若恨妳,妳的痛苦會更加倍的。我可憐的漠塵,我知道妳的痛遠勝於我,該怎樣讓妳不要這樣心碎呢?」

  他幽幽地看著她,忽然他低下頭,含住了她流血的唇瓣,用自己的舌尖挑開了她緊鎖的牙關,以一個長而濃烈的深吻將她的神智奪去。

  這是怎樣的滋味?血腥的味道與深沉的纏綿混雜在一起,痛苦與歡愉交織,可以忘掉一切,又似乎將一切燙得更深刻。

  「我要保護你!」漠塵在唇齒間掙扎著說出誓言,「為了贖罪,這一生我會拚盡所有的力氣保護你,絕不讓人再傷害你一下。福雅,你是我的,是我的……」

  「我當然是妳的,」他濕熱的唇滑過她的耳垂,「就像妳是我的一樣,我不怕妳傷我傷得再重些,我怕的是有一天妳會背棄我,獨自離去。」

  「我絕不會的!」她發下重誓,「否則我會遭天打雷劈!」

  「願意為我做任何事?」他繼續以唇舌撩撥著她的心弦。

  「嗯!」她用雙臂抱緊他的身體,「哪怕是讓我死,我也願意!」

  「漠塵,我的漠塵哦。」福雅幽幽地唸著她的名字,像是喜悅的歎息。

  就這樣,在買下漠塵的第七年,福雅以一臂的代價換來她全身心和靈魂的追隨。他懶得去想這樣的交易是否值得,但在交易之中他付出的其實又何止一臂?何止……

  福雅斷臂之事並未傳揚至全城百姓知曉,因為他已下封口令,除了他近身的這些內臣及王府中人之外,嚴緊將此消息傳與外界知道。因此,即使是前幾日到幽州城來散心的太子彌清也不知道這件事。

  自從那日在王府中見到漠塵之後,彌清就對她的麗顏難以忘懷,幾次想再來府中見一見漠塵,卻被告知說王爺和郡主到郊外別墅散心去了。

  他不甘心,一再追問他們是去了哪裏,但王府中人守口如瓶,就算他怎樣的威逼利誘,依然問不出結果。

  彌清萬分挫敗,他在宮中做太子數年,誰不對他惟命是從,百般巴結?怎麼到了幽州城之後一切都變了?

  而父皇那裏知道他突然離宮跑到幽州城來,大為震驚,連番用快馬發急令,召他趕快回京。但沒有再見到漠塵,他怎麼捨得回去?

  眼看必須要回宮去了,這一天彌清再度來到王府門口碰運氣,還沒有張口,就有家丁陪笑著說:「太子殿下,不好意思,我們王爺還沒有回來呢。」

  「他到底去了哪裏?我有要事要和他談。」彌清板著面孔。

  「王爺行蹤飄忽,向來不告訴小人他去了哪裏、要去多久。幽州城外四處都有王爺的行宮,所以小人也不知道王爺會住在哪裏,請殿下見諒。」

  彌清眉心擰成結,正準備放棄離開,忽然見裏面走出兩個人,看樣子像是幽州城守軍裏的將領,其中一人正和另一人低聲說著什麼,依稀間他只聽到兩句話——

  「王爺說讓我們不要操之過急……」

  「但是王爺如此袒護郡主,只怕將來會壞了大事……」

  彌清精神一震,怒道:「大膽奴才,竟然敢騙我!你們王爺明明在府裏!」

  他二話不說,直闖進去,門口的家丁自然不敢太過攔阻,立刻使了個眼色,讓旁邊其他的侍衛進去通傳。

  經過幾日的調養,福雅的身體恢復了一點,但是斷臂之事當然非同小可,不同於一般受傷生病,他每日只是躺在軟榻上辦公一兩個時辰就會虛弱不堪,城中的大事小情若沒有急著辦理的就一律押後處置。

  漠塵自那日被找回後就再也沒有離開過他的左右,她衣不解帶地在床榻旁隨侍了整整三天三夜,她甚至比福雅更像個病人——蒼白憔悴,疲倦不堪,眉心中全是深深的憂鬱。

  福雅對她越是溫和寬厚的微笑,軟語溫存,她就越顯得痛苦不堪。

  「漠塵,不要給自己背上這麼重的包袱,我不希望妳苦著一張臉在旁邊伺候我,那會比我自己生病還難過。」福雅捏著她的下頷低聲說:「若是妳再這樣,我就不要妳留在這裏了。」

  「不,我要留下。」漠塵惟恐他趕她走,急忙說:「我不會苦著臉了,我只是,只是……」

  「只是累了,對嗎?」他扶著她的肩膀,「這些日子以來妳的確是累了,該回去休息一下才對。」

  「我不累。」她辯解著。

  「但妳現在必須回去休息。乖,好好地睡一覺,睡醒了再來我這裏。」他的口氣雖然溫和,但卻自有一股強硬的味道,「否則妳就是在惹我生氣了。」

  從來都是他對她百依百順,然而自從他斷臂後,變成她對他惟命是從。她只好聽從他的安排,勉強回無塵別院休息。

  剛一走出他的跨院就看到有侍衛匆匆趕來,像是有什麼大事急著稟報。

  「出什麼事了?」她本能地攔在門口,不想讓福雅為了任何事分心操神。

  侍衛看她一眼,遲疑著說道:「太子殿下知道王爺在府裏,吵著要見王爺,就要趕過來了。」

  她低垂著眉心,從心底更加反感這個太子,「不要驚動王爺了,我去打發他走。」

  她向前走,走不出多遠就遇到了迎面而來的彌清。

  彌清一見到她立刻喜動神色,「漠塵,妳果然在府裏。」

  他開口就叫她的名字,叫得這麼親密,讓她更加厭惡。除了福雅,她不喜歡被任何人這樣親密地叫自己的名字。

  她的名字是他取的,只有他可以這樣叫她。

  「有事嗎?」她挺直身子,冷冷地看著彌清,「你還不回京嗎?」

  「就要回去了,特意……來向王叔辭行的。」彌清定定地望著她,「漠塵,妳這幾日怎麼好像瘦了?病了嗎?」他不由自主地伸過手去想觸摸她的臉頰。

  她的黑瞳一閃,揮起手臂「啪」地一聲打在他的手上,「不要碰我。」她冷峻地說。

  彌清怔住,突然被一股怒氣湧滿了胸口,「妳敢打我?妳知道我是誰嗎?」

  「太子殿下而已。」她鄙夷的口氣就如同第一次見到他時一樣,「王爺在休息,你若是只為了辭行就請回吧,我會把你的話轉告給他,我不希望他在睡覺時被任何人打擾。」

  「漠塵,我把妳的這句話當做妳對我的污辱。」彌清死死地瞪著她,「妳和王叔到底是什麼關係?」

  「這與你無關。」她的心抽痛了一下,她和福雅到底是什麼關係?名義上的父女,血肉不可分離的親人。但福雅留在她唇瓣上的那個吻彷彿烙印在她的唇上,至今還有餘溫。

  「好,終有一日我會讓妳後悔今日對我所打的這一掌。」彌清惡狠狠地說:「我會讓妳來主動來求我,求我寬恕妳。」

  「這世上我惟一需要懇求寬恕的人不是你。」她冷冷地看著他,「這裏也不是你的太子府,沒有人喜歡看到你在這裏抖太子威風。」

  「若妳的話也代表福雅王叔的意思,那麼,妳替他記住,我一樣會讓他記得這一次他對我污辱之後所要付出的代價!」

  彌清挾怒而去,漠塵並沒有將他放在心上。從她遇到福雅的那天起,她的眼中和心裏就再也裝不下其他的人了。

  她必須趕快休息,因為福雅需要她的照顧,她不能讓他失望,他是她惟一需要懇求寬恕的人。用一生的時間,懇求他的寬恕。

  漠塵與彌清的交惡原原本本地傳到福雅耳裏。

  福雅微合著雙眼,嘴角噙著笑,聽完最後一個字的陳述之後讚許地歎息道:「不愧是我的漠塵,那一巴掌打得實在好。」

  「太子殿下的人馬已經出了幽州城,返回京都。王爺,是否要追?」燕生問道。

  「不必。你知道我並不想讓他死,否則他就不會平安地在幽州城裏度過這幾天。」福雅淡淡道:「皇兄奪走我的天下,我要讓他付出的代價不是簡簡單單的喪子之痛。彌清既然已經開始為漠塵迷失了神智,這便是計劃真正開始的第一步,我要的是他生不如死的痛苦,而這種痛苦會漸漸地席捲京城內所有的皇子。

  「綠裳已經成功取得瓊名的信任,現在京城內三皇子和歌女綠裳的愛情故事傳得沸沸揚揚,皇兄大概也正為了這件事焦頭爛額吧?正雄也已經到了情竇初開的年紀,該是墨荷去京城的時候了。」

  燕生望著他蒼白的俊容和唇角那一抹得意的笑,緩緩問道:「王爺,若想讓太子殿下為了郡主達到神魂顛倒的地步,只是現在這樣還是不夠的。」

  「當然。」

  「那麼,王爺是否也準備讓郡主做出和綠裳墨荷她們一樣的犧牲?」

  燕生的話讓福雅的雙眸忽然張開,直勾勾地看著他,「說清楚你的意思。」

  「綠裳以琴聲和才藝使得三皇子為之傾倒,夜夜留宿在臥雲閣。墨荷也將做為方尚書給五皇子的贈禮送入五皇子的府邸,她早晚也會是五皇子的女人,那麼郡主……」

  「漠塵不需要做那樣的犧牲。」福雅的聲音忽然冷冽下來。「她不必做太子的女人。」

  「但太子對她卻像是志在必得,而且,如果郡主真的委身給太子,豈不是可以讓太子陷得更深?」

  「我的漠塵不會做人盡可夫的事情。」福雅的眸光寒得如冰刃,「她能犧牲到哪一步我很清楚。她是我的!無論是你,是太子,還是天下任何一個人,都不能將她從我身邊奪走。」

  「王爺,屬下只怕到最後真正陷落下去的人不是太子,而是您啊!」燕生掙扎著終於喊出這句話。

  福雅渾身一震,但他強勢而執拗地冷笑一聲,「即使真的如此,我也不會將她拱手送入別的男人懷抱。燕生,你記住,傷了她就是傷了我,我不管你心裏有多麼憎恨和厭惡她,都必須把你的憎恨和厭惡收起來,恭敬而忠誠地面對她,就像面對我一樣,你明白嗎?」

  燕生掙扎而痛苦地扭曲了五官,垂下頭,久久之後,他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是,屬下明白了,從此會以自己的性命加倍地保護王爺和……郡主的安危。」

  福雅再度闔上眼,右手輕輕蓋在自己虛無的左肩之上,疼痛之後他總像是有種幻覺,彷彿這條左臂還在,沒有失去。

  只有當他想用雙臂擁抱漠塵的時候,才恍然醒悟自己真的再也不會有像以前那樣強悍堅固的臂彎了。

  但是,這又何妨呢?如今她比以前更加倍地依戀他、信任他、忠誠於他、迷戀於他。

  這便夠了。



  第五章

  一晃又是三年。

  漠塵坐在窗邊,靜靜地托著腮,像是看著窗外那一對跳來跳去的小鳥,又像是在出神。

  忽然間有個白色的影子出現在她眼前,對她微笑著擺擺手,「漠塵,別發愣了,出來吧,馬車已經準備好了。」

  她回過神,走到門口,很自然地抱住福雅的腰。三年過去,他的傷口早已癒合,身體也習慣了失去一臂之後的不便,但是這已經是她的心結,所以這三年裏她越來越沉默,因沉默而顯得更加冷漠,除了長長久久地凝視著他以外,她很少做別的事情。

  今天,他說要帶她去踏春,他的心情像是特別地好。

  「有什麼喜事嗎?」漠塵也忍不住開口問道。雖然他向來顯得心情很好,但是這一次是從骨子裏透出來的那種神采飛揚,志得意滿。

  「我找到了兩個人,我本以為他們死了,但是他們居然還活著,妳說這是不是很讓人高興的事情呢?」福雅並不避諱心底的祕密與她分享。

  「什麼人?」漠塵好奇地問。

  「該怎樣說呢?算是……一對叛臣的兒女吧。」他揚起頭,燦爛的陽光打在臉上,他笑得如陽光一眼耀眼奪目。「他們身上背負的祕密是決定我未來大事能否成功的一步關鍵棋子。」

  「你要做什麼大事呢?」她始終伴隨在他身邊,眼看著那麼多的人在他眼前進進出出,大家總是神祕兮兮地說著什麼,但是她向來沒有興趣去聽,只是隱約覺得這祕密與京城中的皇帝和太子有關。

  「漠塵的年紀夠了,該是我將這個祕密說給妳聽的時候了。」他被她攙扶著上了馬車。「燕生,我們就到郊外走走。」

  「是。」燕生還是忠心耿耿地親自駕車,而他對漠塵做到了他向福雅保證的那樣恭敬,只是他眼神深處的恨意和冷漠卻是無法掩蓋的。

  漠塵只能視而不見。此刻她全部的好奇心都被福雅口中的那個祕密所牽引。

  「二十年前,先帝病重,臨終前曾有遺詔,定下繼位皇位的人到底是誰。那時候我只有十二歲,但是父皇一直鍾愛我,視我為未來儲君,將我帶至身邊細心調教,所以雖然遺詔怎麼寫的大家並未看到,但人人都明白皇帝的不二人選必然是我。就在那年三月初六,先帝駕崩,皇兄帶領著他的親信打開了遺詔盒子,取出遺詔,當眾宣佈繼位的是他——趙闡遠,而不是我福雅。」

  漠塵默然地聽著,這個故事太冷僻,她以前從未聽他講過,從他的眼中,她看到從未有過的一種恨意。

  「為何不是你?」她下意識地問。

  「是啊,為何不是我?所有人都很震驚。皇兄的親信們辯解說,必然是因為我還年幼,不適合登基,所以先帝選中了年長穩重,更有才幹的他繼位。而我們是一母同胞,他繼位後,立刻封我為王,這樣地疼我護我,讓眾人一度對他繼位的事情不再起疑。

  「但直到那一年冬天,母后過壽,我跑去她的寢宮向她請安,無意中聽到她和皇兄的對話,才知道這竟然是一場滔天騙局!」

  「騙局?」她怔怔地重複著這個字眼,「怎樣的騙局?」

  「其實遺詔人中所立的太子根本就是我,只是母后擔心我的年幼會讓其他異母的兄長覬覦我的皇位,若朝中有變,不僅她這個皇太后做不了,我也可能會被暗殺。所以她和皇兄串通,私自修改了遺詔,立皇兄為帝,平息眾人的疑慮,不給其他皇子造反的機會。」

  「哦,她想得很周到。」漠塵毫無心機地評價。

  他聞言卻給了她一個冷冷的嘲笑。

  「周到?妳以為這是周到?她剝奪了我的皇位繼承權,將本應屬於我的江山拱手讓給趙闡遠,然後又以一個小小的『王爺』頭銜哄騙我對她和皇兄萬分地感恩戴德,這樣歹毒的心機妳以為我該對他們說什麼?感謝他們的周到嗎?」

  他犀利的反問和冰冷刺骨的眼神讓漠塵陌生和害怕,她緊緊抱著他的身體,「你恨他們?」

  「恨?當然要恨。當他們發現我偷聽到了他們的談話之後,他們萬分恐懼。次日,皇兄就下旨將我送至幽州,而這裏曾是天雀國最荒僻貧瘠的地方,他以為將我丟在這裏,任我自生自滅,我就可以死了與他一爭天下之心?哼,休想!」

  福雅自回憶中抽離出來,看到她以那樣陌生的眼神看著自己,於是恢復了原有的笑容,「怎麼?漠塵害怕了?」

  「不。」她搖搖頭,「只是覺得……你好孤獨。」

  「孤獨?」他一震,又笑道:「我身邊有漠塵,怎麼會孤獨呢?這就是老天的公平。幽州城四周的山上居然有豐富的礦藏,這些年我偷偷命人煉礦冶金,所積累的財富是十個天雀也比不了的。皇兄雖然意識到我的壯大,但是鞭長莫及,他又能奈我何。

  「那一年我冒險去京城打探動靜,又無意間得到了妳。孤獨?不,我絕不會孤獨。漠塵,聽了這個故事妳真的不怕嗎?」

  「我為什麼要怕?」她定定地看著他。

  「因為跟隨我就有可能將自己置身於危險之中,我不會一輩子蟄伏在這小小的幽州城裏,等到有一天,天時地利人和,都為我所有的時候,我會奪回原本該屬於我的一切。」

  「我發過誓,絕不背棄你。」她直起身,輕輕吻著他的唇,「那些曾經帶給你痛苦的人,我也不會放過他們的。」

  他自然地回應著她的吻,這三年裏每深吻一次,他們的靈魂彷彿更貼近了幾分。

  「那麼,我能為你做些什麼呢?」她低喘著問。

  「暫時不需要我的漠塵出面,我知道妳的武功已經練得很不錯了,但是要抓那兩個叛臣的後人還不需要妳親自動手。」

  「如果他們對你不利,我會親手殺了他們。」她堅決地說。

  福雅輕笑道:「不要把殺人這樣的大事說得這麼簡單,我不希望漠塵的手上為了我而沾上血腥,妳只要靜靜地站在我旁邊,看著我完成這一切就好。不過……也許在不久的將來,我是需要妳的幫助的,很大的一個幫助,只有妳才能做到。」

  「是什麼?」她急於去表現,「現在就讓我去做好不好?」

  「還不是現在,再等一等,差不多再過幾個月,就要到年底了,該到母后七十歲的壽誕之日,按例我該回去賀壽,到時候,妳與我隨行。」

  「去京城?」她不解地提出反對,「不,既然你皇兄對你有了戒心,你就絕不能回去,還有那個太子。」她皺皺眉,想起三年前彌清臨走前發下的誓言。「他也會對你不利的。」

  「有妳在,他不會的。」他語含深意,卻不讓她多想,因為目的地已到,郊外桃花爛漫,他一躍下了車,回身對她伸出右手,「漠塵,來,這豔麗的桃花與妳正是絕配。」

  漠塵下了車,眼前這絢麗多彩的景色與他們雪白的服色相映成趣。

  他多像畫中的人啊,那麼耀眼美麗,風姿無匹,只是她每多凝視他一刻,心中的痛和自責就會多加深一些,無論他怎樣溫柔地開導勸慰,都無法改變她深深的懊悔。

  他買下了她,救了她,賜給她錦衣玉食,授以她強身武功,她卻以斷他一臂做為回報。

  他不殺她,不流放她,繼續地寵愛疼惜她,加倍地關懷體貼她。

  她欠他如此良多,今生今世似乎都無法償還,所以,無論他要她做任何事,她都一定會去做的。

  看到福雅正舉著一朵桃花對她微微招手,她在自己的臉上畫出一抹笑意,疾步跑了過去。

  不久之後,福雅果然抓住了他口中所說的叛臣之後。

  那是一個十歲左右的男孩子,一臉的憤慨和不馴,讓漠塵悠悠地覺得這表情有些眼熟。

  「你叫小文?」福雅彎下腰,笑咪咪地看著那個男孩子,「你的姊姊呢?」

  「壞蛋。」小文啐罵,「你休想抓到我姊姊!」

  「哦?是嗎?」他笑得詭譎,「這世上沒有我找不出來的人。你父親將你們姊弟藏得這麼好,還不是被我找出來了?你姊姊如果想救你,就必須要回到我這裏來。」

  「姊姊說她會找到厲害的大人物來救我的!」小文大聲喊道,全然沒發現自己洩露了不該洩露的祕密。

  「哦?厲害的大人物?是什麼樣的人物呢?」福雅挑著眉,裝得很認真的樣子,「該不會是什麼皇親國戚吧?」

  「反正他一定可以打敗你的!」他驕傲地揚著頭。

  趁福雅不備,小文狠狠地啐過來一口吐沫,即使福雅躲開了,依然啐到他的衣服上。

  漠塵如風一般被激怒地閃身過來,一把提起那男孩衣領,「你這個臭小子!」

  「漠塵。」福雅在身後按住她的肩膀,「不必和這個小男孩一般見識,我們要的是他們姊弟齊聚的那一天,就讓我們好好地招待他,等著他姊姊自投羅網吧。」

  漠塵丟開手,下令道:「把他帶下去,關起來!」

  小文被拉下去的時候還在不停地喊,「壞女人!妳也是壞女人!」

  漠塵不屑地冷笑,她自小被人罵是狼崽子,現在又是壞女人,似乎她天生不能做一個好人。不過無妨,在她心中,好壞本就是定義模糊,只要能讓她和福雅平平安安地廝守在一起,她不在乎被人罵成什麼。

  「這孩子的話妳不必放在心裏。」福雅在她耳畔低聲說:「小孩子說話從不動腦。」

  「我本來就沒將他的話放在心裏。」她回頭對他一笑,「你也不必擔心我。你該換件衣服。」她看著他衣服上的那點污漬覺得刺目,「那孩子弄髒了你的衣服。」

  「只是這一點而已,一會兒還要出門,不必換了。」

  「要換。」漠塵執拗地皺眉,將他推向後院,「一會兒讓你的臣子們見到你的衣服髒了,他們會怎麼想我?」

  「與妳有什麼關係?」他啞然失笑道:「難道我的衣服必須要一塵不染嗎?」

  「必須。」她很認真地點頭,「而且你的衣食起居都與我有關,我不能讓燕生或是別人挑出我的錯處。」

  福雅神情一凜,「漠塵,妳的心結何時才能解開?」

  她低下頭,搶先一步進了寢室,從衣櫃中拉出一件衣服,「這衣服是上個月新製的,你還沒有穿過吧?」

  福雅深深地看著她,然後伸手去解自己的衣釦,她走過來幫他,將他的衣帶抽開,幫他褪下那件外衫。

  他的右手忽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漠塵,妳現在讓我很擔心,妳知道嗎?」

  她被動地抬起頭,「我?我很好啊。」

  「不,妳不好,這三年妳一直活得太封閉了。漠塵,我和妳說過多少遍,不要為我這一臂負疚自責到不能自拔,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如果不是妳這樣愁眉不展地熬著,這三年我們會過得很快活。」

  「怎麼可能會快活呢?」她的手緊緊抓住他那件衣服的左袖,「你再也不能用你的左臂了。」

  「可我一樣騎馬,一樣發號施令,一樣還是福雅王爺,其實什麼都沒有改變過,變的只是妳而已。漠塵,別讓我後悔當初留下的是妳,而不是綠裳墨荷,或是其他的女人。」

  「你終於要後悔了嗎?」她呆呆地問。「其實你早就該後悔了,只是遲了三年。」

  「傻丫頭,怎麼又鑽起牛角尖來了?」他大聲歎著氣,然後肩膀一用力,將她手中的袖子抽出來,大聲說道:「好吧,那今天晚上我就叫燕生去給我找其他的女人來,想必她們絕不會因為我斷了一臂而一天到晚地對我板著面孔,還要我低聲下氣地去勸慰開解。」

  「不要!」她驚惶失措地抱住他,「不要去找什麼別的女人,我保證我會多笑笑,絕不讓你對我厭煩的。」

  福雅朗聲大笑,轉身托起她的面龐,「我的漠塵就是這麼乖巧明理。好了,不嚇唬妳了,來,幫我把衣服穿好。」

  她快手快腳地幫他穿好衣服,而他剛才的話讓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當初你為什麼讓綠裳和墨荷去京城?和皇上有關嗎?」

  「聰明。」他撫摸著她的唇瓣,讚揚道:「終於想到了嗎?不錯,我既然要報當年的奪位之仇,就絕不能輕輕鬆鬆地便宜了我那位皇兄,我要讓他和他的子孫都嚐一嚐這被親人背棄欺騙的滋味。」

  漠塵忽然打了個寒噤,彷彿有什麼可怕的事情剛從心底劃過。

  福雅注意到了她這個細小的動作,專注地打量著她,「有什麼不對嗎?」

  「沒有。」她努力擺脫那股莫名的不安。「那墨荷和綠裳需要做些什麼呢?」

  「她們……暫時什麼也不需要做,只要做一個很好的情人就行了。」他意味悠長地說。

  漠塵先是一愣,繼而好像明白什麼了。「她們是被送到了皇子身邊?」

  「對。綠裳現在已經是三皇子的寵妾,墨荷是五皇子的愛姬。除了她們,還有妳沒有見過面的夏暖、望香……還有憐濃,秋意……無論是皇子,還是皇上倚重的大臣,只要他們還有一顆脆弱的愛人之心,他們就可以為我所用。」

  她怔怔地問:「這就是你當初到臥雲閣來買下我們的原因?」

  「是的。」他直言不諱。

  「那麼,我呢?」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直視著他,「總有一天你也要把我送出去吧?送我去哪裏呢?皇上的身邊嗎?」

  「當然不會。」她的坦率反而讓福雅躊躇起來,避開了話題中最尖銳的一面,「我的漠塵是和她們不同的,否則我不會只讓妳做我的義女,不會只給妳要到了郡主的頭銜,對不對?」

  「為何我是不同的?為何只有我是不同的?」她喃喃著,似在問他,又像是自言自語。

  「因為妳的這對眼睛……」他以一隻手捧著她的臉,「妳的這對眼睛讓我一見傾心,難以割捨。」

  「你說我的眼睛像狼。」她不認為他是在讚美她。

  「狼是很倔傲的動物,牠一旦認定了目標就會竭盡全力達成,不必把我的話當做是污辱。」福雅摟著她的肩膀,「漠塵,多笑笑吧,妳不知道我多懷念當初第一次看到妳笑的樣子,但是這三年裏幾乎再也看不到了。」

  「我知道,為了你,我一定會笑的。」她做著保證,因為她絕不會允許自己再讓他失望。

  「也不要笑得太多啊。」他忽然逗弄著她,呢噥低語,「不要在別的男人面前笑得太美太甜,只笑給我一個人看,好不好?」

  他的唇總是那麼火熱,讓她深陷其中時可以忘記曾經的傷痛,而他的霸道忠告又讓她覺得更加安心,因為他強烈的獨佔慾更證明自己對他的不可替代的重要性。

  「好——」她悠悠長長的回應,腦海中浮現出當年他和別的女子在床笫間纏綿的樣子,忽然全身一緊。

  「怎麼了?」他總是對她的細微變化瞭如指掌。

  她睜開迷濛的眼,「我們……現在不再是父女了吧?」

  她的問題帶著幾分稚氣和傻氣,讓他笑了。「在別人面前還是要這樣稱呼會比較好一些,可以免去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嗯。」雖然沒有得到他的正面答覆,但是這也算是他的回應吧?可是……「為什麼你從來不讓我做你的女人呢?」

  她對男女之事如清澈的水波一樣透明,不知道這裏面是否也有著不能碰觸的禁忌?看到他微顯尷尬和驚詫的眼神,她咬著唇問下去,「以前你和那些女孩子在一起,不僅僅是親她們吧?」

  他微微一笑,「只是親過她們而已,沒有別的了。」

  「真的沒有?」她狐疑地問,明明記得最後的印象裏他和一個女孩子衣衫不整地在床榻上糾纏在一起,那絕不是僅有單純的親吻而已。

  「以前墨荷和我說,男人和女人不一樣,男人需要女人來陪,而且會做一些父女之間不許做的事情。」她很認真地說。

  福雅苦笑道:「墨荷連這個也和妳聊嗎?」

  「但她一直沒有和我說明白,父女在一起不能做的事情到底有什麼,男人為什麼一定需要女人來陪?」她苦惱於這個問題實在是很久。

  「妳想知道答案?」福雅眸中異光閃爍,他的漠塵早已是一個成熟的女人了,他克制這麼多年才讓自己不去對她有過多的侵犯。他並非什麼正人君子,否則也不會給與她男女之間才會有的親吻。不碰她,是一個界限,越過這個界限之後,他怕自己的很多計劃會功虧一簣。

  「妳會知道答案的,在不久之後的某一天。」福雅鄭重承諾著。「但是此刻,這不是妳該思考的事情,漠塵。」

  「既然你這樣說……好吧。」她垂下頭。她會期待那一天的。雖然不知道答案,但是依稀間她已經感悟到如果福雅口中所說的那一天真正到來,她的人生會再一次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其實不管世事如何變化,他們都早已承諾要做彼此的人,所以除此之外的其他的事情都顯得不重要了。

  所以,她願意等待,只要能一直守在他的身邊,哪怕要她付出任何代價,都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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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漠塵知道福雅有一個祕密的房間,有時候他會在那裏一待幾個時辰。她找不到房間的入口,而他也從不主動帶她進去。不過她對那裏倒沒有太多的好奇,只是有這麼一天,福雅突然決定帶她進入那間小小的密室。

  密室裏有四個高大的架子,擺滿了瓶瓶罐罐,像是各種藥品,甚至還有許多難看的小蟲子。

  「你怎麼會喜歡待在這裏?」漠塵打量著四周,這裏顯得陰暗和潮濕,連光線都打不進來,只能靠點蠟燭照明。

  「在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甘願為別人效力,如果妳看中的人不聽妳的話,妳該怎麼辦?」福雅向她提出一個難題。

  她很認真地想了想,然後乾脆地回答,「殺了他。」

  福雅笑了,「死人是不能為妳做事的,而且也不是所有的事情我們都能親力親為,必須要依靠其他人。」

  「那你說該怎麼辦?」

  他拿出一個小藥瓶,「只要讓他們喝下這藥瓶裏的東西就行了。」

  「這是什麼藥?」她看著那個琉璃製成的小瓶子,外觀七彩絢麗,很是惹人愛。

  「我叫它『極樂散』,但是外面的人喜歡叫它蠱毒。」他很認真地說:「妳不要隨便觸碰這些瓶子,因為每一瓶裏的東西都不一樣,解法也不一樣,如果弄混了,就是連我也沒把握恢復原狀。」

  「它真的有你說的那麼神奇?」漠塵的好奇心被喚起,「那你為何不給那個小男孩吃一點,這樣他就會說出他姊姊的下落。」

  「他們姊弟情深,不用我逼迫,他姊姊一樣出現,而且我也不相信她會帶來什麼厲害的人物與我相抗。」

  福雅從一個架子上拿下來一個錐形的瓶子,「當年父皇駕崩前給許多親信臣子暗中施用了這種蠱毒,他大概料到其他的皇子不會輕易答應傳位於我,所以早早地就將施毒解毒的方法教給我,即使我還年幼,沒有足夠的力量與他們抗衡,但是仍然可以憑藉這點微末之技保得自己的平安,並掌控部分的朝廷。」

  「綠裳和墨荷給三皇子和五皇子也帶去這個東西嗎?」

  「不,她們不能下毒,因為她們不知道解毒之法,且若毒性一旦發作,不但她們可能會暴露身分,還會很快地牽扯到我的頭上,我現在還不想正面和他們為敵。」

  他將瓶子放回去,「好了,我將這裏最大的一個祕密已經告訴妳了,為的是讓妳心中有個準備,我們將來所要面對的事情可能會非常艱險。」

  「我真的不怕。」她一如以往地堅定。

  「那就好。」他笑了笑,手掌托住她的臉頰,「我當然相信妳。」

  走出密室,發現燕生早等候在外頭,神情凝重,手中還握著一封信。

  「又是哪裏來的信?」福雅伸手去要。

  「是京城裏的。」燕生沒有隨便拆開信件閱覽的權利,他呈上信,「這信是從宮中送出的,外面還有個京城的密使說要等王爺即刻回音。」

  「這麼急?難道皇兄急著要剝奪我的兵權不成?」福雅隨口開著玩笑,拆開那封信,只是短短的瀏覽之後突然變了臉色。

  漠塵本來漫不經心地站在他旁邊,心中還想著他們身後那間密室裏古怪的藥瓶,猛然間聽到他陰冷地笑了一聲。

  「太子沉不住氣了嗎?我沒有想到他這麼快就……」

  他的話說到一半就停住了,看了眼身邊的漠塵,又柔聲笑語,「漠塵,幫我去拿件披肩好嗎?天氣怎麼突然涼了。」

  今日是個好天氣,絕沒有涼意,她知道他這麼說是為了支走她,還有什麼話是不能當著她的面說的嗎?

  她默默無語地走出房門,回頭看他一眼,發現他的臉色已經泛出青白色。那封信裏到底說了什麼?

  「信中到底說了什麼?」燕生在她走後也在低聲問這個問題,能讓福雅突然臉色大變的事情並不多。

  「太子和皇兄開口,向漠塵提親。」福雅一字一頓地說出信中的主旨。

  燕生一低頭,「恭喜王爺終於又進一步,太子殿下親自開口,皇上又來暗中探問王爺的意思,這說明太子的確動情已深。」

  「三年沒有見到漠塵了,他對漠塵依然如此念念不忘嗎?我原本還想帶漠塵上京賀壽時再看情形呢。」福雅點燃了桌上的火石,將那封信全部燒盡。

  「王爺?您這是……」

  「這件事不許告訴漠塵一個字。」他鄭重下令。

  「是。不過,陛下的密使還在外面等消息,該怎樣答覆?拒絕嗎?」

  「當然不。」福雅冷笑著,傲然地揚著眉,「太子殿下等的就是我的拒絕,但是我偏偏不讓他如願,而且我將漠塵撫養到現在,等的就是這一天,連你都在恭喜我了,我怎麼好意思拒絕呢?」

  燕生有點出乎意料,「王爺難道要答應?」

  「不必說得很明白,告訴那個密使,就說我會在年底親自送漠塵進京商議這件大事。」

  「是。」燕生領命而去。

  福雅漫步走回寢室,漠塵正捧著他的一件披肩發愣。

  「怎麼了?」他走過去問。

  「衣服破了一個洞。」

  「哦,大概是耗子啃的。」他不在意地說,「回頭重新做一件就好了,值得妳這麼失魂落魄嗎?」

  「這件披肩,是我當年第一次見到你時你穿過的。」她怔怔地看著手中那團柔軟的皮毛,「這麼多年了……我想幫你織補一下,可是我突然發現我原來什麼都不會做。」

  「我的漠塵不需要學這些東西啊。」他將披肩從她手中抽走。

  「可是,如果我連這些事情都不會做,我還能為你做什麼呢?」她苦惱地思索,「我不會洗衣做飯,除了用你的錢,吃你送到我面前的美食,穿你為我製的數不盡的衣服,我發現自己一無是處。

  「你說不願意我做別人的玩偶,可是我現在這樣和一個擺設有什麼分別?最可怕的是,我連做一個無動於衷的擺設都做不到,我甚至毀了主人的……」

  他用手蓋住她的唇,阻止她再說當年那段讓人不愉快的往事,「漠塵,這世上有些人天生就是什麼都不用做,而妳生來的意義就是被我寵愛,妳只要知道這一點就行了。」

  「只是這樣嗎?」她蹙緊眉,望定他,「剛剛是皇上來的信,對嗎?」

  他心頭一驚,表面上還是裝做無動於衷,反問道:「為什麼這麼猜?」

  「能讓你一下子就變了臉色的人應該很少很少,燕生說那是京城裏來的信,自然就是皇上寫的。他說了什麼?威脅你?」

  他思忖了一下,點點頭,「對,在威脅我,威脅我必須停止一切讓他看似危險的活動。」

  「他真的這麼怕你?」漠塵為他揪心。「那你豈不是很危險?你準備怎麼辦?」

  「當然是表面順從了。至於接下來該怎麼做,我已經想好了,年底我們回京城就是我對他一次看似妥協的順從,然後我好暗中去聯絡那些舊臣,商議到底從哪裏正式開始我的反擊。」

  「福雅……如果你和皇上正面相對,會死很多人吧?」她忽然意識到這件事。

  「我當然不希望有太多的流血,但是如果這是迫不得已的話……」

  她遲疑著,「這幾天我路過幽州城的大小街道時,看到百姓都是那麼地開心,他們見到你的馬車,見到你我,都是真心地敬服。他們感激你,信任你……我怕戰爭若來了,他們該怎麼辦?」

  福雅沉默片刻,悠然笑著撫摸了一下她的面頰,「我的漠塵心地越來越善良了,開始學會替別人著想,我可以向妳保證,幽州城的百姓會是最安全的,因為他們和我共患難這麼多年,我當然要傾力保護他們的安全。」

  「除了幽州的百姓,還有天雀國的其他人,那些和你無冤無仇的人,答應我,盡可能地放過他們,好嗎?」

  他的眸光黯沉,「妳今天怎麼了?這麼在乎別人的死活?」

  「因為我突然發現操縱一個人的生死和痛苦竟然是這麼容易的事情。」她一想到那間密室又打了個寒噤。「我雖然可以為你死而無憾,但是別人……該有生的權利。」

  福雅大震,瞬間將她緊緊地摟入懷中,「妳也不能死,妳若死了,含恨的人是我,遺憾的人也是我,懂嗎?好,我為了妳,答應妳,絕不會輕易傷害無辜的人。」

  「謝謝。」她低喃,緊緊抓著他的衣襟,像是滿足地長聲歎息,「那麼從此以後,無論你讓我做任何事,我都可以毫無顧慮了。」

  福雅的心弦輕抖。讓她做任何事她都可以毫無顧慮?若是讓漠塵去取悅那個讓她厭惡的太子呢?她會不會為之憤怒瘋狂?

  雖然這只是他計劃的一部分,不會真的將她拱手相讓,但是到了那一刻,這其中的千絲萬縷又怎麼可能用三言兩語說得清楚?

  為了不讓她受到更大的傷害,他必須積蓄足夠的力量,在關鍵時刻將皇上和太子一舉擊潰。

  燕生說得對,他陷進去了,無可救藥的陷進去了。但他還要拚命向上掙扎著想逃出這個感情的漩渦,所以雖然明知有些事是錯的,他還是執迷不悟地去做,如同瘋了一般。

  問世間,情為何物?為何物……

  當小文的姊姊真的把救兵帶來時,福雅聽著手下的回報,不免露出一絲詫異的神色。

  「東遼?他們竟然認識東遼人?」

  漠塵也聽說過東遼人,但是她不確定這些人到底有多厲害。

  「東遼人在天雀國又能做什麼呢?」她冷笑一聲。

  「未必能掀起什麼大風浪,但是我現在必須全力以赴對付京城中的人,不想分神和東遼周旋。」福雅咬了咬食指指尖,「他們在幽州城裏忙些什麼?都見了什麼人?」

  「他們打探了一下關於郡主的事情,而歐陽雨軒和蝶衣公主也像是與他們認識。」密探回稟道。

  「歐陽雨軒?」福雅又有點出乎意料,「聽說前不久皇上祕密把趙蝶衣下嫁給他,這人一定不簡單。」

  「曾經有人見他在不久前帶著蝶衣公主去了東遼。」

  「就是說他和東遼可能有某種祕密的關係?」福雅深思著,「我一直對這個人不夠留意,實在沒花多少工夫在他的身上。不過他也實在是有點意思,表面上是在江湖漂泊的俠士,暗地裏又和天雀東遼兩個大國的皇親有勾結,這麼看來,這次來到幽州城的東遼人只怕也來頭不小呢。」

  他低頭去看坐在自己腳邊的漠塵,「漠塵,他們居然在打探妳的事情,妳猜是為什麼?」

  「不知道。」她不認為自己有什麼可值得打聽的。

  「他們必然在盤算著什麼鬼主意。」福雅的黑眸轉動著,倒像在想什麼「鬼主意」。「他們大概是想『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吧?所以,漠塵啊,這幾日妳更要和我寸步不離地在一起,絕不能讓他們的伎倆得逞。」

  她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知道了。」她對自己是否會成為敵人的靶子並不在意,也對福雅的保護能力深信不疑。

  不過,她沒有想到福雅轉變局面的手段會用得這麼「穩準狠」——在他們剛剛得到密報獲知來營救小文的東遼帶頭人竟然是東遼太子之後,福雅的手下便略施小計將那個小文的姊姊,一個名叫宋初顏的女孩子帶到了福雅的面前。

  大概是她的想像力太貧乏了,她總以為和福雅作對的人都應該像太子彌清,或者五皇子正雄那樣驕矜傲慢、目空一切的自大之徒,或是以卑鄙手段贏得王位,如他皇兄趙闡遠那樣的偽君子。然而她想錯了。

  宋初顏是個極為端莊持禮的女孩子,在她身上有著漠塵從未見過的鎮定自若和自尊自強,即使身為階下囚,她竟然還會以禮相謝,感謝福雅沒有虐待她的弟弟。

  「她到底在想什麼?」見過宋初顏,漠塵忍不住問道:「她故作姿態地感謝你,是想博得你的好感,讓你心軟放過他們?」

  「她是個聰明人,當然知道這不可能。」福雅隨手玩弄著她的一縷秀髮,「現在兩個紋有藏寶圖紋身的人都已經在我手中,地下寶藏就可以立刻開取了。」

  「得到寶藏之後你要怎樣做,殺了他們嗎?」她一眨也不眨地看著他。

  福雅悠然笑道:「我答應過妳不隨便殺人,當然不會做得太狠,不過……」他停住了聲音,思忖片刻,「東遼太子那邊當然不會善罷甘休了,要打發掉他,還要斷絕他想插手我們天雀國內政的想法,需要稍稍費一點心思。」

  「你想做什麼?」漠塵看著他走到密室門口,打開密室之門,立刻明白了。「你要用毒?」

  「還有什麼方法比這個東西更直接有效,更能隨意牽制、任我擺佈呢?」

  他從架子上找到一個黑色的瓶子,然後對外面的人吩咐,「把我珍藏的那一罈『女兒醉』拿來。」

  一罈佳釀擺上了桌,福雅打開泥封的一角,撲鼻的酒香立刻在屋中恣意彌漫。「聽聞東遼太子嗜酒如命,這一罈美酒贈與他應當是物盡其用了。」

  漠塵見他把黑瓶子裏的一點汁液倒進了酒罈中,忍不住問:「他會死嗎?」

  他沉默片刻,「也許會,也許不會,要靠他的運氣了。」他回過頭,「如果他們及時來找妳,或者自己找到了破解之法,他就不會死。」

  「來找我?」漠塵不解,「這件事和我有什麼關係?」

  「我可以想像除了幽州城的百姓之外,外面的人早已將我說成是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了,但是妳不同,見到妳的人都會認為妳只不過是我身邊一個天真無邪的孩子,他們會勸說妳不要與我為伍,狼狽為奸,這時候妳若幫助了他們,他們必然會感恩戴德,對妳大生好感。」

  「我不需要他們感恩戴德,也不需要他們對我有什麼好感。」她皺眉,不喜歡他把自己和她分成兩種人。

  「但是我需要。」他莫測高深的笑容讓她隱隱覺得不安。

  「福雅,你在想什麼?」她用手指勾勒著他唇邊的笑容。

  「我在想該怎樣和妳說明解毒之法。」他拉過她的手,走到桌邊,「漠塵,妳聽好,如果他們日後發現東遼太子被我下了毒,然後來找妳尋求解毒之法,妳可以這樣說……」

  他很認真地細細講解,漠塵盡量將他所說的話一字字用心記住,但他的解毒之法中出現了一個陌生的字眼——交合。

  「什麼是交合」?她生硬地記下這個詞,又想求甚解。

  福雅咳咳了兩聲,「那就是……就是最親密的男女在一起做的事情。」

  「我們做過嗎?」她追問。

  「沒有。咳咳。」他不想繼續這個話題,轉而問道:「都記住了嗎?」

  「我們為什麼沒有做過?」漠塵天生是個固執脾氣,任何事情都一定要知道答案才肯罷休。

  「因為……如今我們不適合做那種事情,要等一等。」他草草地解釋。

  她恍然間好像明白了,「那就是墨荷以前說的那件父女之間不能做的,而男女在一起會做的事情,對嗎?」

  「嗯,嗯,是了。」他歎口氣,復又一笑,「妳要謹記,和別人不要再說起這件事了,否則人家會笑話妳的。」

  「我才不在乎。」她低喃一聲。

  「但是我在乎啊,我不能讓我的漠塵成為別人的笑柄。」他單手拉過她,在她的額上印上一吻。

  結果一切又被福雅料中了。

  東遼太子拓跋雷為了救宋初顏回去,答應了福雅只留地圖不留人的建議,喝下了福雅為他準備的「佳釀」,等到漠塵拓印好宋初顏後背上的地圖之後,帶著宋初顏姊弟啟程回國。

  十幾日之後的一個晚上,就在漠塵準備上床休息的時候,有個人影如風似電般突然從她的窗口處一躍而入,低聲說:「漠塵郡主,在下歐陽雨軒,有事驚擾。」

  她驚詫於福雅掐算的精準,從床榻邊走到燭火旁,鎮定地問:「有何事?」

  「東遼太子拓跋雷身中奇毒,不知道郡主可知解毒之法?」歐陽雨軒的問題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她想了想,點點頭,「知道。」

  歐陽雨軒大喜,竟然深深一禮,「請郡主千萬賜告。」

  「我可以說,但是……你要保證等他解毒之後不會回頭和福雅王爺作對。」這並非是福雅授意的話,而是發自她內心的憂慮。

  他遲疑了一下,「這件事……我不能肯定,因為福雅王爺很有可能會做對蝶衣不利的事情,而我必須全力保護她。」

  「那麼,我便不能告訴你了。」漠塵淡漠地回答,「因為我同樣要保護福雅。」

  「哪怕福雅是個壞人嗎?」他逼問。

  漠塵笑了,很鄙夷地笑,她想到福雅之前對她說的話,看來無一不被他說中,果然外面把福雅都看成了最壞的壞人,歐陽雨軒卻不知道福雅如果想要他們的命是易如反掌,他放他們全身而退,還不夠仁慈嗎?他們怎麼還如此詆毀他?

  歐陽雨軒顯得萬分焦慮,他捏緊了手中的劍,「郡主,雨軒自認做人一生坦蕩磊落,不想對郡主使用非常手段,請郡主不要逼我。」

  「你要怎樣逼我?殺我?還是擄走我?」漠塵冷笑著反問,「若是殺我,我保證今生再沒有第二個人可以告訴你解毒之法,若是要擄走我,這王府中憑藉你的輕功也許可以一個人來去自如,但是你絕不可能多帶一個人出府。」

  歐陽雨軒英眉緊蹙,「郡主為何對福雅如此俯首帖耳?聽聞郡主是他從京城買回的,或許他對郡主有養育之恩,但是一個人的忠奸善惡卻不是僅憑養育之恩就能分辨得清的,也許它會蒙蔽妳的雙眼,欺騙妳的心……」

  漠塵不耐煩地擺手,「誰有閒情聽你囉唆?你認識他才幾日?你和他朝夕相處過嗎?我與他在一起近十年了,不需要旁人告訴我他的善惡好壞。你若是還有別的事情就趕快說,若沒有就請走吧。」

  歐陽雨軒艱難地思忖很久之後,一咬牙,「好,我答應妳!只要他不做傷天害理的事情,我保證東遼和我都不會插手。」

  漠塵聽到他這句話,從枕頭旁拿過一柄短匕,「你敢和我歃血起誓嗎?」

  「歃血起誓?」歐陽雨軒狐疑地望著她,只見她竟然不假思索地用鋒利的刀刃在自己的手腕上一劃,鮮血立刻滴濺出來。

  「你也學我的樣子做,我血與你血相融,就算是盟過誓言了,此後絕不許反悔自己的承諾,否則身邊親人屍骨無存!」

  她淒厲的毒誓讓歐陽雨軒都不禁打了個寒噤,但是局勢演變至此,他若不照做,勢必無法先救拓跋雷。

  「好!」他毅然決然的照她的話做了一遍,兩人的鮮血滴在一起。

  她偷偷鬆了口氣。

  「解毒的方法很簡單,關鍵在宋初顏身上……」她按照福雅教給她的說法詳細解說了一遍。

  歐陽雨軒聽完大喜,拱手道:「多謝!」

  「你還打算從窗子走嗎?」漠塵見他要走,反手拉開大門,「我送你出去。」

  歐陽雨軒詫異地看著她,見她手中舉著燭台不像是在說謊,他本就是個大膽灑脫的人,斟酌了一下便笑道:「那就有勞郡主了。」

  漠塵親自將他送出王府,一路上無論碰到哪一路的護衛,都沒有人攔阻盤問。

  直到歐陽雨軒的身影消失在街道盡頭,燕生忽然從角落裏閃身出來。

  「郡主,王爺在等您。」

  她無聲地轉身走向福雅所在的地方。

  他那裏的窗戶上映著搖曳的燭光,顯然在等候她的到來。

  當她走進去的時候,福雅就站在門口,順手接過她手中的燭台,「怎麼不讓下人打燈籠?這燭台上的蠟油最容易燙手……」

  他突然頓住,驚詫地瞪著她手臂上新鮮的傷口,厲聲問道:「怎麼回事?難道東遼來的人竟然連一點規矩都不懂?為了逼妳說出祕密,甚至不惜武力相向嗎?」

  「不,對方很客氣。」漠塵淡淡道:「這道傷是我自己弄出來的。」她隨手用另一隻胳膊的袖子將血痕擦去。

  一抬眼,看到福雅的眼中依然有怒氣。

  「不要生氣了,他人已經走了,你讓我說的話我也說了,只是我沒有告訴他這些話是你教我的,也許我應該說明白,他們那些人就不會再對你有誤會了。」

  「我氣的人是妳。」他凝眉將她拉到燭光前,那長長的刀疤更加清晰可見。「為什麼要給自己一刀?妳可知道這世上若有任何人這樣傷了妳,天涯海角我也不會放過他!但是偏偏傷妳的人竟是妳自己。」他的右手蓋在那道傷上,「為什麼?到底是為什麼要給自己這樣一刀?」

  「為了……」她舔舔唇,清澈的眸子注視著他,「為了讓他們徹底答應不插手與你有關的事情,我信不過口頭的承諾。」

  「傻漠塵,若他們有心騙妳,妳就是再怎麼逼迫他們,又能怎樣?更何況還傷害自己的身體。」他心疼地舉起她的手臂,在她的傷口處深深一吻。

  「這點小傷算不得什麼,比起你的……」她忽然呆住,因為他正在用舌尖為她舔去傷痕邊上的血漬。

  這樣的動作,彷彿在許多年前她為他做過。

  「漠塵……唉,漠塵……」

  她以為自己聽錯了,但是後來發現的的確確是他在低喃,像歎息一樣的低語,唸著她的名字,敲擊著她的心弦。

  「我該拿妳怎麼辦?」他繼續自語,唇舌從傷口滑過,似乎並不想要她的答案。

  「我……」她開口,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就這樣怔怔地看著他,直到彼此的視線對上,膠著在一起,她無法抑制地用力抱緊他的脖頸,以全部的力氣深深吻著他,唇舌間彷彿可以嚐到一點血腥的味道,不知道是來自於她自己,還是來自於他。

  近日,在她的身體內,有一種越來越強的不安主導著她的心緒,她以為這種不安是來自於外界,但現在她卻覺得這不安的來源卻是福雅。

  他有什麼變化嗎?他對自己還是一如以往地好,有求必應,百依百順,從未改變。那她又為何而不安呢?或是負罪感還在隱隱作祟,不能真的釋然所致?

  「漠塵……妳在怕什麼呢?」他感覺到她的身體在抖,「是因為又快到月圓了嗎?」他柔聲道:「熬過這個月圓之夜我就帶妳上京,那些曾經輕視妳的皇子,以及曾經將我的自尊踐踏過的人,都會仰望著我們的攜手出現,他們會為我們或驚歎、或敬服、或羡慕、或嫉妒、或畏懼……妳不期待那一天嗎?」

  「只要有你在。」她低低地吸氣,她不在乎別人用什麼樣的眼光看他們,只要有他在,一切都好。

  「我當然會在,一直都在妳身邊。」他汲取著她身上傳來的幽香,想起今日又祕密收到的趙闡遠關於聯姻的第二封試探信,不由得在心底暗暗冷笑。

  彌清,既然你這麼狂熱地想要得到漠塵,我一定會如你所願,讓你嚐到為情而苦的滋味到底有多痛!

  等待了這麼久,這一天終於就要到了!

  單臂緊緊擁著她,直到她在他的懷中安然入睡,他也沒有放開一絲一毫的縫隙,甚至不允許風的侵入。

  漠塵,他的漠塵,這世上他最珍視的人,惟有她,只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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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今年隆冬的京城似乎格外地寒冷,一場又一場的大雪使得街頭巷尾總是陷在泥濘的泥雪路中,不便人行走。倒是從外地進京做生意的商人比往年多了許多,城裏的百姓因而受益,可以以更便宜的價格買到許多新鮮有趣的東西,以迎接即將到來的除夕。所以,雖然天冷地凍,到處還是洋溢著喜悅之氣。

  百姓們說:「這要託太后的鴻福啊。」皇太后今年要過七十大壽了。這在天雀來說是比較罕見的高壽年紀。這十年中天雀不再有大的天災人禍,經濟民生慢慢復甦,好日子似乎已經來了。

  但是,皇宮中的情形卻不如民間這樣喜氣洋洋。

  太后面對即將到來的壽誕之期顯得越來越心緒沉重。今天她來到趙闡遠的後殿議事堂,見到那裏還有幾個臣子在和皇帝議事,想進去,又遲疑著在原地徘徊。

  殿中的一位臣子無意間看到了,急忙起身,「太后陛下有事要和萬歲說,臣等先告退了。」

  趙闡遠讓兩位臣子退下,將母后恭迎進來,低聲道:「母后,怎麼這麼急?兒子不是散朝之後就會過去見您的嗎?」

  「我知道,但是我實在坐不住了。」太后焦慮地握著兒子的手,「我剛聽說你給彌清說了一門親,竟然是福雅的義女?」

  提起這件事,趙闡遠的神情變得複雜起來,「是。母后是怎麼知道的?」

  「彌清這孩子為了這件事這些天鬧到你那裏,這麼大的事情你還想瞞我嗎?彌清近來是怎麼了?越來越放肆!這樣的事情你怎麼可以順著他?」

  他很不願意提起這件事,但是太后問到了,只能認真回稟,「彌清三年前去了幽州之後就一直對那個叫漠塵的女孩子念念不忘,我想,如果能讓他娶了她,福雅必然會有所顧忌,這些年的仇恨也就能消磨一些,說不定可以化干戈為玉帛。」

  「福雅那孩子的脾氣你還不知道嗎?」太后歎氣道:「他表面上笑得越開心,心裏就越是生氣。當年你讓他去幽州,他甚至沒有說一句反對的話,笑嘻嘻地就走了,可是他臨上車前的回頭一眼,讓我至今難忘。這一回他若到京城來,你可千萬不要再心軟了,將他留在宮裏,絕不能讓他再像上次一樣藉口脫身。」

  「母后,畢竟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心中的戾氣該化解一些了。聽說他將幽州城治理得很好,百姓安居樂業,而那個叫漠塵的女孩子他很疼愛,我去信提親他並不反對,說要當面和我商議……」

  「正因為如此你才更應該擔心啊。」太后頓足,「幽州城中如今只知有福雅王爺而不知有你這個皇帝,你以為這是好事嗎?」

  「總好過百姓繼續貧困交加吧。」趙闡遠說:「這些年他上繳的稅款甚至超過了其他地方的總和,天雀的逐漸恢復也有他一份功勞。」

  「這更加可怕。他隨手拿出的錢就讓全國百姓受益,他的財富顯然比你這個皇帝還要多。有了這麼多錢,他就算不想反都要反了,更何況……」

  「母后,他也是您的親兒子啊。」趙闡遠打斷母親的話,「他好歹也是我的親弟弟,我不信他真的會做什麼對我不利的事情。當年的心結再深,這些年總是解開一些了。一切等他來了再說吧。」

  太后見趙闡遠不願再談,只好歎氣離開,臨走前她留下一句話,「皇兒,不是我心狠不顧他,但是我若坐視不理,只怕他要給天雀帶來災難。」

  太后剛剛走出議事堂,就見書妃和琴妃都在門口憂心忡忡地等著她。

  「怎麼了?」太后一邊往外走一邊問。

  「太后,這件事本不應該麻煩您老人家,但是……我又不敢去見皇上,怕他斥責我教導無方……」

  太后笑道:「妳還教導無方嗎?宮裏宮外、朝野上下誰不誇瓊名是聰明懂事的好孩子?」

  「但是這孩子最近就像是瘋了一樣,非要娶家裏的一個歌姬為妻。」

  「男人想三妻四妾倒也正常。」太后不以為然的道,「要娶就娶吧。」

  「可是他不是想要那丫頭做妾,而是一定要她當正妃!您知道,年前您已經作主讓司空大人的女兒和瓊名訂婚了,說好明年節後就辦喜事,現在這孩子偏偏要死要活地要退婚,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

  「這孩子怎麼會這麼糊塗?」太后皺緊眉,「難道不知道以大局為重嗎?一個歌姬再怎樣爬也爬不到正王妃的頭銜上去。」

  「是啊,我勸也不是,罵也不是,他就是鐵了心要娶那丫頭,我實在沒辦法,只好來求您。」

  「明天叫他入宮,我訓他一頓就好了。琴妃,妳又怎麼了?」她發現琴妃的眼睛紅腫得好像桃子一樣。

  「太后……我的事情比書妃的還要糟糕,正雄……失蹤了。」

  「什麼?」太后大驚。「怎麼會這樣?」

  「他最喜歡的一個舞姬前幾天突然失蹤,他居然連皇上委以他的國事也不管了,發狂似的到處去找人。昨天一晚上都沒有回來,平時跟在他身邊的小廝護衛都說在街上跟丟了他,一天一夜了,我實在沒辦法,只好來求您……」

  「這些孩子真的都瘋了嗎?」太后大為震驚,「怎麼偏偏都為了什麼歌姬舞姬神魂顛倒?這些丫頭難道會什麼狐媚人的手段?」

  「平時看來倒也端莊賢淑,不像會用什麼狐媚手段。那個叫綠裳的丫頭跟著瓊名許多年了,因為琴棋書畫都會一些,所以瓊名對她跟對其他丫頭不一樣。我想瓊名身邊多個貼心人服侍是好事,沒想到那丫頭會有這樣的非分之想,勾引得我的瓊名神魂顛倒。」書妃哭哭啼啼,絮絮叨叨。

  琴妃哭得更慘,「好歹妳的瓊名還能找到人,我的正雄現在不知道會不會落入什麼壞人的手裏,著了道,萬一有個三長兩短……」

  「不要胡說!」太后板起面孔,「我趙家的子孫有天神保佑,不會出事的!」

  「但是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正雄雖然有點頑劣,但是他向來懂事,又沒有什麼仇人……」

  琴妃和書妃哭倒在一起,太后的心緒更加煩亂,她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好像這些事情是被人掐算好了似的,全都趕到了一起來。

  此時,有太監匆匆跑來,低聲稟報道:「太后陛下,福雅王爺已經到您的鳳棲殿門口等候了。」

  「福雅?不是說他要後天才進京嗎?」太后又吃一驚,對兩位妃子說:「妳們的事情先等等再說,瓊名不是荒唐的孩子,這些事情早晚會想通,正雄也會回來的。」

  書妃和琴妃雖然著急,但是聽到福雅的名字也不由得為之瑟縮了一下,只是低低地抽泣,不再說話了。

  今日真是太后最煩躁鬱悶的一天,先是聽聞彌清非要娶福雅義女,一個來歷不明叫漠塵的女孩子,其後書妃琴妃又跑來哭訴自己的兒子為情所迷,再後來突然得到消息說福雅提前入宮覲見。

  她最怕的人就是自己這個兒子,永遠都帶著一絲深不見底的微笑看著她。許多年前,當她和趙闡遠討論修改遺詔繼位人的事情時,無意間驚駭地發現門外有人,她衝過去一把拉開門,只見福雅站在門口,就掛著那抹神祕的微笑看著她。

  那笑容,讓她終生難忘,有時在夢中夢到都會驚醒。

  而今……還未走到鳳棲殿的門口,她周身的寒意就讓她不自在起來。

  那一襲白色優雅地佇立,所不同的是,在他的身邊還跟著一個冷豔的女子。

  「母后,兒臣來得太魯莽了吧?」福雅主動上前攙扶她的胳膊。

  「福雅,你不是來信說要後天才到?」太后的身子僵硬,回頭看了漠塵一眼,「這是……你的那個義女?」

  「是,她叫漠塵。漠塵,來向太后請安啊。」福雅柔聲道。

  漠塵看了眼太后,眼神中透露出的冰冷和不屑讓太后很不舒服。

  「見過太后。」她只是微微躬身,並沒有行大禮。

  「怎麼像個……」太后把剛到口邊的「野丫頭」三個字嚥了回去,驚詫地審視著福雅的身體。「福雅,你的左臂,怎麼……怎麼沒有了?」

  「蝶衣公主最近沒有回宮嗎?她沒有告訴您?」福雅笑道:「前幾日我還見到她,她也問我這樣的問題。三年前我的左臂就斷了。」

  「怎麼從沒見你在來信中提過?」雖然懼怕福雅,對他有千百種複雜的情緒,但畢竟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福雅的斷臂牽扯到她心中最軟柔軟的部分,心疼地說:「這可怎麼好?斷了一臂,生活該有多少不便?」

  「漠塵將我照顧得很好,再說我吃飯寫字都是右手,左臂沒了也沒什麼。」福雅輕描淡寫的樣子,彷彿斷臂這樣的大事只是像掉了根頭髮那麼簡單。

  「再怎樣那也是你的一隻胳膊啊!到底是怎麼斷的?是被野獸咬的?還是被什麼歹人傷了?」太后心疼地撫摸著那只空盪盪的袖子,反反覆覆只是唸著那句話,「這可怎麼好?這可怎麼好?」

  「宮中一切都好嗎?」福雅隨口轉移話題,「我回來的路上見一切都還是舊樣,但聽說除了太子之外,其他的皇子都已經出宮設府了?」

  「哦,是啊。」她心不在焉地回應著,「你皇兄說他們總要有長大成人的一天,如果一直住在宮裏會有許多不便,所以無論是誰,十八歲之後就允許出宮開府,所以現在那些孩子們都住在宮外了。」

  「彌清呢?我可是聽說了他不少荒唐事,如果他老是不長進,皇兄會很頭疼吧?」福雅笑問。

  這話觸痛了太后心中的煩惱,她不安地看了漠塵一眼,低聲問道:「我聽說你皇兄有意要讓彌清和……」

  「母后。」福雅驟然打斷她的話,「那件事先放一放,我還沒有拿定主意,再說他們年紀還小,何必著急呢?」

  聽他這樣說,太后反而寬心了,笑道:「是啊,我也說不應該著急,彌清雖然早已經過了弱冠年紀,是該成家定定心,但是他的太子妃可馬虎不得,最近這幾年我一直給他物色,只是他總是看不上眼……」

  福雅聽著母后的感慨萬千,悄悄用眼角餘光觀察著漠塵。剛才他雖然打斷了母后的話,但是以漠塵的聰明,真的沒有聽出點端倪來嗎?他知道入宮後這件事必然會被挑開,但是他還拿不準是否要當著漠塵的面說,還是私下跟她說更好一些呢?

  他隨口和母后閒聊,當母后說到三皇子和五皇子最近都為情所困時,他唇角的笑紋加深,回頭看著漠塵,「是人就總會為情所困,只是早晚的問題,對不對,漠塵?」

  漠塵當然明白他指什麼,也就隨他一笑。

  足足在鳳棲殿逗留了一個時辰之後,福雅才起身要走,太后立刻攔阻,「既然回宮了,又何必跑回到郊外的王府去,那地方又遠,人手又少,每天你再入宮,跑來跑去實在很麻煩,不如就住在宮裏吧,還怕沒有你的地方嗎?你以前住的千秋殿自你走後就一直沒有人住過,我已經命人打掃乾淨給你準備妥當了。」

  福雅想了想,笑道:「好啊,那就聽母后的安排。」

  漠塵嘴唇一動,想要對他說什麼,但福雅悄悄用手按了按她的胳膊,示意她不必開口。

  離開鳳棲殿,有太監要為他們引路,福雅淡淡道:「不必了,這宮中的路徑我再熟悉不過,千秋殿就在前面不遠,我自己去就好了。」

  他的話當然沒有人敢違抗。

  等到四下無人了,漠塵低聲問:「你怎麼就答應留下來了?萬一他們要對你不利,燕生都還留在宮外呢。」

  「不是萬一,這明顯是故意要軟禁我在宮中,讓我與外面斷絕消息。」福雅冷笑一聲,「我早就告訴燕生了,如果我不出去,就是宮中留宿,我若不答應,就會更加惹得他們起疑,不如大大方方地留下來,還怕他們在壽宴上殺人嗎?」

  他笑著,腳下忽然一停,用手一指,「到了,那就是千秋殿。」

  那座看上去過於安靜的偏殿門口佇立著兩棵挺拔的楓樹,隆冬時節,楓樹葉都已凋零,但是挺秀的枝幹仍傲立於風雪之中。

  漠塵望著他,「這裏就是你以前住的地方了?他們會不會在這裏設什麼埋伏?」

  「先別想那些讓人不愉快的事情了。」福雅拉住她的手,疾步跑進偏殿大門,朗聲笑道:「哈!一切都還如舊!和我十幾年前離開這裏時的樣子幾乎一模一樣。」

  他笑得那樣爽朗,彷彿這裏留給他的全是美好的回憶。而漠塵早已知道,當年他離開這裏時是多麼地迫不得已,又是懷著怎樣複雜的仇恨之心。

  她沒辦法像他那樣將自己的心事隱藏得那麼好,她只是愛福雅所愛,恨福雅所恨,一切悲喜都隨福雅的心情而變。

  「漠塵,我的殿裏有個很好的地熱通道,以前每到隆冬時,先皇就會讓太監們在宮外燒好熱氣送到我的殿裏,這殿中就會四季如春般的溫暖。」

  福雅興致勃勃地帶著她四處觀賞,「妳看這口井,已經有幾百年的歷史了,井台邊上被繩子磨出的痕跡清晰可見。還有這兩株楓樹,到了秋天最美……」

  他一路說下去,忽然覺得身邊的她一言不發,只是看著自己,於是側過臉來問道:「怎麼?妳沒有在聽嗎?」

  「若你一直住在這裏,我們便不會認識了。」她幽幽地道:「我是該謝他們,還是該為他們遺憾呢?你的母親……好像很關心你,她剛才看到你的胳膊斷了,居然是那樣的心痛。」

  「不必被她的幾句話而說軟了心腸。」福雅拉著她的手慢慢踱步,「她會為我心疼是應該的,畢竟我曾是她最得意的兒子。」

  她抓住一個字眼,「曾是?」

  「自從她決定將皇位讓給皇兄的那日起,我與她,就斷了血緣骨肉之親了。」他臉上再沒有一絲笑容,冰冷的話從齒縫迸出,彷彿在說一個和自己不相關的人。

  「剛才她說三皇子和五皇子的事情……與你有關嗎?」

  「嗯,我上個月已經寫密函給墨荷和綠裳,讓她們計算好日子行事。如果我來到京城中,而京中一切平安,他們的注意力自然會在我的身上。現在出些亂子,他們要分神對付我就會更費力。更何況,我也想知道這些年墨荷和綠裳對我是否忠誠如一,她們在兩位皇子心中又有多大的分量?」

  「看來你的計劃都實現了。」漠塵問:「下一步呢?除了她們兩人之外,你一定還送了不少像她們這樣的女孩子到其他重要人物的身邊吧?」

  「朝中最重要的大臣家中都有我的眼線,但是以情致命的殺手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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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15 23:13:45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住在皇宮中的福雅當然不會有在宮外那麼便利,要召見親信臣子密談已不大可能,但是他並不急於這一點,因為他知道有人會比他更著急。

  果然,一大早,就有太監來報,說文淵閣的幾位學士來給他請安問好,還邀請他到文淵閣閱覽詩文。

  他心知肚明是怎麼回事,就推說自己舟車勞頓,身體不大舒服,不能出宮。

  過了一陣,太監又來傳話,說幾位大臣實在想念他,萬請見上一面。

  他故做為難的模樣,「那就在殿外的西子湖前吧,那裏說話涼快,又不背人,想來該不會有人說三道四了吧?」

  太監像是心事被說中,吃驚地偷瞥他一眼,趕快去傳話。

  福雅對漠塵說:「今天妳出宮去,不管有沒有人跟蹤妳,只要隨便在街上走走,幽州城的人就會知道我們沒事,燕生會派人和妳聯繫。」

  「你一個人留在這裏?」她不放心,「萬一皇上把你單獨軟禁起來……」

  他自信地笑道:「他現在還不敢。做事要名分,名不正則言不順,他沒道理關我,而且,我已經埋伏了幾千人馬,他若是妄動,我會將他的京城鬧得天翻地覆。」

  「那你千萬小心。」漠塵獨自離開皇宮,一路上因為眾人都知道她的來歷,無人阻擋,但是正如福雅所猜測的那樣,她感覺身後一直有人悄悄跟隨。

  她故做隨意地出了皇宮在街上閒逛,逛來逛去,逛進一家茶樓,便走進去要了一壺茶喝。

  店小二上了茶之後,笑著對她說:「姑娘是第一次來京城嗎?面生得很,小店對第一次進來喝茶的客人都會送上點薄禮,請姑娘笑納。」說著就端過來一份果盤。

  漠塵一眼看到其中一個橙子被切開一條口,其中好像夾著什麼東西。她便漫不經心地先吃著其他水果,等到最後剩下這個橙子的時候,結了帳,把橙子帶出來,在手中隨意把玩。

  身後尾隨她的人還沒有消失,她忽然看到眼前有個熟悉的身影閃過,她以為是自己眼花,又不相信自己會看錯,那人分明是——墨荷?

  聽說她離開了五皇子的王府,五皇子出來找她之後失蹤。福雅知道她的去處嗎?

  她心中一動,幾步走過一個街角,看到那裏橫七八豎躺著在曬太陽的乞丐。

  她快速丟給其中一人一錠銀子,「後面有幾個登徒子尾隨我,你們幫我想辦法擋住他們,這銀子就是你們的。」

  乞丐們驚喜萬分,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將銀子揣在懷裏,笑咪咪道:「好!姑娘放心!」

  他們立刻在人群中分辨出尾隨漠塵的人是誰,幾個乞丐裝成醉漢,歪歪斜斜地撞過去,將尾隨者撞倒,數人當街推拉起來。

  趁這個機會,漠塵趕快抽身離開。她轉了幾個小圈,繞回剛才看到墨荷的地方,那裏是一間不起眼的小客棧。

  她走進去,店主問:「姑娘要住店?」

  她遲疑了一下,「我有位朋友住在這裏,是位姑娘,穿綠衣服,圓臉。」

  店主笑答,「是哦,她現在在樓上的雅間二號,我帶您去。」

  「不必,我自己去找她就好。」

  她獨自上樓,找到那間房,她沒有立刻推門,而是站在門口,靜靜地聽著裏面的動靜。

  墨荷正和一個人說話。「你就不肯吃點東西嗎?還在生我的氣?你已經氣了我兩天了,難道還要一直氣下去?若氣壞了你的身子……」

  「妳有那麼關心我嗎?」是個男子說話的聲音,氣呼呼的,「妳要是真在乎我的死活就立刻和我回府去!我不是說了會向父皇請命,堂堂正正地娶妳。」

  「皇上不會答應的,你母妃也不會同意,我不過是個下賤的舞女,是別人隨手打賞你的玩意兒,有什麼資格做你的妻子?」

  「墨荷!不許妳這樣說!自從妳來了,我才覺得這世上有這麼多快樂。」

  那個男人迫切地解釋,而漠塵已經聽明白了,顯然他就是五皇子正雄。原來他不是失蹤,而是和墨荷躲在這裏。

  墨荷是故意的嗎?這應該是福雅的授意吧?

  她猶豫著是否該退後一步,悄悄走開,忽然裏面的人大力地拉開門,正雄生氣地要拉著墨荷出門,誰也沒想到會和對方打了個照面。

  許多年前漠塵與他曾有過一面之緣,但畢竟是十年前的事情,她不相信還能被認出來。

  見墨荷驚詫不已的瞪著她,她淡淡地問:「你們是姓王嗎?」

  「我們不姓王!」正雄煩躁地說。

  「抱歉,我找錯門了。」

  她轉身要走。墨荷急急地說:「這位姊姊,妳是要找王先生嗎?我知道,他住在對面的客棧裏,我帶妳去找。」

  墨荷又對正雄道:「你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

  墨荷丟下五皇子,對漠塵使了個眼色,兩人心照不宣地一起走出客棧。

  「郡主,妳怎麼自己來了?王爺也到了吧?」墨荷又是喜,又是擔憂地說:「能不能請妳幫我和王爺說說,讓他不要對五皇子不利?」

  漠塵看她一眼,「妳動了真情?」

  墨荷低下頭,「五皇子對我真的很好,我實在不忍心告訴他我的來歷。我已經將他暫時困在這裏了,只要他不回朝,就不會對王爺不利,我只求王爺將來保全住五皇子一命。」

  漠塵的沉默不言讓墨荷更加擔心。「郡主,我為王爺做了這麼多事,從不敢求回報,但這真的是我惟一的請求,我只怕王爺一旦行動,我們再也沒有相見之期,就當是我的臨終懇求……」

  「別說傻話了。」漠塵歎息道:「我明白妳的心思,會盡量幫妳轉達。」

  「郡主……妳和王爺……」墨荷望著她,「你們之間還好吧?」

  「怎樣叫好,怎樣叫不好?」漠塵幽幽地反問,「若是妳斷了五皇子一臂,妳會怎樣?」

  「但王爺待妳真的是很好,我不知道若是我這樣對正雄,他會不會恨我一輩子。對了,麻煩妳再告訴王爺一件事,太子暗中集結力量打算和王爺作對,這件事連皇上都不知道。五皇子和三皇子前一陣子和太子走得很近,他們似乎密謀想要……」

  「墨荷!」一聲大喝打斷了墨荷的話,正雄不知何時出現在牆角處,冷冷地盯著她們。「我真不敢相信,妳竟然真的是叛徒!太子提醒我的時候,我還不敢相信。」

  墨荷嚇得魂飛魄散,斷斷續續地問:「你、你怎麼會……」

  「我怎麼會知道的?她不過問了個姓王的,妳就說妳認識,這天下姓王的人成千上萬,妳怎麼能斷定她說的王先生就是妳認識的王先生?更何況……她這張臉,就是化成灰我也認識!」

  正雄的眼神恨不得要將漠塵斷成兩半,「當年就是因為我的一句無心玩笑,福雅王叔當眾給了我兩記耳光,就是過了十年,我也記得她的這對眼睛,像狼崽子的眼睛!」

  「五皇子!」墨荷掩口驚呼,彷彿有天大的災禍就要降臨到他的身上。

  正雄冷笑道:「妳還為我擔心?虧我為了妳不惜和母妃撕破臉,結果妳竟然是福雅王叔安插在我這裏的臥底。他讓妳對我做了什麼?他最拿手的是給人下蠱,妳給我也下了蠱毒嗎?妳盼著我死?」

  「我沒有,我沒有!」墨荷拚命地搖頭。

  正雄的心思並不在她身上,他眼珠一眨也不眨的盯著漠塵,「這下好了,我正愁不知如何和福雅王叔對抗,妳就送上門來,看福雅王叔當年對妳那樣袒護,妳大概是他的心肝寶貝吧?我倒要看看,妳落在我的手上之後,福雅王叔還有沒有那樣的鎮定和威風!」

  漠塵盯著他,一步步後退。自從三年前斬斷了福雅的左臂之後,她不再帶劍,沒有利刃的保護,她不知道自己赤手空拳能否全身而退。

  她太大意了,怎麼可以讓自己身陷險境,給了別人要挾福雅的機會?

  該怎麼辦?逃?還是原地等死?或是……自行了斷?

  她的大腦裏飛快地轉著各種念頭,就在此時,從暗地裏飛出一根細針,破空而來,筆直地扎進她的後頸。

  她剛剛感覺到一點疼痛,接著天旋地轉,失去了意識。

  這間香氣襲人的房間,一定不屬於福雅。

  模模糊糊的,漠塵有了知覺。在福雅的房間裏不會薰染這麼濃郁的香料,他常說清風書墨的香氣是君子之香,而脂粉花朵的香氣是小人之香,他甚至從不讓她塗脂抹粉,只以素面朝天。

  他總說:「我的漠塵即使不用那些東西依然美得驚人。」

  那麼,她現在到了哪裏?

  她的眼皮很沉,幾番努力之後才睜開一條縫,床頭前有個人站在那裏,雖然看不清面容,但她知道那不是福雅。

  「醒了嗎?美麗的漠塵郡主?」戲謔的言詞充滿挑逗的意味。「我真是很羨慕福雅王叔,可以夜夜擁著妳這樣的睡顏入眠。」

  她張大眼,直勾勾地盯著面前的那個人——是太子彌清。

  他低下身,「妳想說什麼?問妳為什麼會到這裏?還是問福雅王叔是否知道妳在我的手上?」

  但她什麼也沒問,只是盯著他。

  「這是我的太子府,也在皇宮之中,和福雅王叔的地方相隔不遠,但是他絕不會知道妳在我手上,我的手下做事很隱密,他們將妳裝在一個箱子裏送入府內,而這間房子,我為妳準備了三年,今天終於等到它的主人了。喜歡這裏嗎?」

  她輕蔑地一笑,就像第一次見到他時的眼神。

  「不喜歡?」他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因為這裏沒有福雅王叔,對嗎?我實在很好奇,你們對外以父女相稱,但是妳看他的眼神,和他對妳的態度,分明是一對情人。你們之間到底有什麼故事發生呢?妳是他的女人嗎?他也是妳的男人嗎?」

  漠塵依舊沉默,漠視他的種種提問。

  「不說?好,我會讓妳開口的。」彌清忽然伸出兩隻手,用力地扯開她的衣襟。

  她悚然一驚,脫口道:「你幹什麼?」

  「終於開口了,我要做什麼妳難道不知道?這是男人和女人單獨在一起時最常做的事情,妳的福雅王爺該對妳做過無數次了吧?」彌清的語氣與其說是惡狠狠,不如說是滿腔的嫉妒。冬日裏漠塵穿的衣服很厚,他用盡力氣才撕開了她最外層的衣服以及裏面的罩衫。

  當漠塵感覺到肩頸處一片冰涼時,她本能地抬起手,重重地甩了他一記耳光。

  「這是妳第二次打我了!」彌清本來可以躲開,但是他硬是不躲。「我說過終有一日我會讓妳後悔當年對我所打的那一掌,再加上這一掌,漠塵啊漠塵,我看妳今夜是必須好好伺候我盡興了!」

  他的面孔漲得通紅,眼中充滿了情慾的怒火。

  漠塵本來拚命地抗拒,卻抵不過他的力量。衣衫漸漸被彌清撕毀,她咬著牙不呼喊,因為她知道這是彌清的地盤,即使她喊破了喉嚨也不會有人救她的。

  漸漸地失去了力氣,她忽然全身一鬆,不再有任何抵抗,任他為所欲為。

  彌清感到她的變化,不由得停住了。「妳……為什麼不反抗?」

  「身子,你拿去,但是我的心,是他的。」她仰著臉,看著頭上的雕樑,像一尊破碎的木偶,臉色和肌膚一樣雪白,只有一雙黑眸中還有星星之火不肯熄滅。

  身體,隨他踐踏,但是心,只屬於福雅。

  她的宣告如此的簡單直白,讓彌清竟然失去了所有的慾望,挫敗的痛苦和憤怒一瞬間襲來,他怒吼著,「別指望他能來救妳!他注定不能活著出宮!妳以為他是無所不能的嗎?他不是這宮裏的主人,我才是!」

  「也許吧。」她幽幽一笑,毫無顏色。

  彌清惡狠狠地瞪著她,「妳不信我嗎?好吧,妳等著看,我保證今天晚上妳最心疼的福雅王叔就會生不如死!」

  他迅速地衝出殿門口,漠塵聽到他大聲吩咐——

  「把守好這間殿的四周,門窗都要看守嚴密,如果讓裏面的人出來,或者讓外面的人進去,我就要你們的命!」

  漠塵坐起身,破碎的衣服幾乎不能遮蔽她的身體,此刻,一股羞辱感才漸漸襲上心頭。她咬緊牙關,走到窗邊,外面把守的侍衛立刻緊張地回頭看她一眼。

  她低下身,看到旁邊的桌子上擺著一落厚厚的新衣,五彩斑斕的顏色,張揚明豔,她厭惡地隨手將衣服打落在地。

  誰希罕太子賞賜的東西?她又不是別人隨意收藏的珍奇古玩。

  如今她終於知道了什麼叫咫尺天涯,與福雅相距如此近,卻無法投入他溫暖安全的懷抱中。

  她不要做福雅的累贅!她必須自救!趕在彌清臨走時預言的那可怕結局到來前,讓福雅脫險!

  該怎樣做?怎樣做?

  這房中沒有任何尖銳的東西可以做為與太子相抗的兵器,她該怎麼辦?怎麼辦?

  驀然間,她看到了屋角擺放的一只大花瓶,心弦激盪,飛快地走了過去。

  今夜該是皇宮內的第一場盛宴,但是漠塵的遲遲不歸讓福雅坐立難安。

  他不認為漠塵出宮會遇到什麼危險,因為燕生必然會派人保護。但是多等一刻,他的心中就多一分不安。

  終於,當日落西沉,月娘剛剛露面的時候,燕生出現了,他是一個人來的,面色如土。

  福雅心中一沉,脫口問道:「漠塵呢?」

  「郡主失蹤了。」燕生垂下眼,「我的手下一直跟隨在她附近,在街上,發現郡主和墨荷相遇,她們正說話時五皇子突然現身,然後……」

  「說下去!」福雅緊緊咬唇。

  「郡主好像被什麼人用暗器擊中,倒了下去。」

  「那你呢?當時你在哪兒?」他怒問:「你不是應該保護她的安全嗎?」

  「我的人來不及動手,因為突然出現一批人馬將郡主劫走,看車上的標記,似乎是來自太子府。」

  「太子?」福雅一怔,立刻明瞭,「原來他早已和五皇子串通好了!墨荷那個笨蛋呢?」

  「墨荷被五皇子帶走,現在回到五皇子的府邸。」

  「派人給她傳話,如果是漠塵出了事,我要讓她和正雄一起償命!」

  福雅拂袖向前疾走,燕生急忙跟上。

  「王爺,眼前局勢對我們不利,太子殿下的人馬已經暗暗控制住皇宮內外,王爺還是先想辦法和我出宮,我們眾人已經在外面等候接應,許將軍等人也按計劃在城外留守,兩個時辰不到,我們就會脫離太子的掌控範圍……」

  「那漠塵呢?」福雅盯著他的眼睛,「你說了這麼一大堆,有沒有為漠塵做好安排?你要怎樣讓她全身而退?」

  「郡主……不會有事的。」燕生依舊低垂著頭。「太子為她鍾情,千方百計想得到她,郡主留在這裏說不定反而安全。」

  福雅忍無可忍地抬手給了燕生當胸一掌,燕生悶哼一聲,擦去嘴角流出的血珠。

  「燕生!你以為我看不出你的心思嗎?沒想到在這個時候你居然還想陷害漠塵於死地!你是故意不去救她的!但是你以為她落在太子手中會有活路嗎?她寧可死,也不會讓她成為我的累贅!你這樣做,無異於用刀殺我!」

  福雅狂怒的眼神和猙獰的面容讓燕生震動,這與三年前漠塵被他從王府中激走時福雅的神情幾乎一致。

  「王爺!她……」

  「她早就該死了,是嗎?」福雅再度揚起右手,但是這一回沒有打下去,「她斷了我一臂,就是千刀萬剮也難解你心頭之恨。你對我忠誠,但只是愚忠!燕生,我現在對你只有恨,恨我不該給與你這麼多的信任,我以為你是我身邊最可信賴的人,我讓漠塵出宮,我把她交給你保護,但是你卻如此地辜負我!你滾!」

  福雅丟下燕生,大步走向前面的燈火輝煌,在那裏,有著無數的歡聲笑語,無數的賓客皇親,大家熱鬧著喝著吃著,說著唱著,而福雅,就像暗夜裏的勾魂使者,永遠的一襲白衣,在燈火之中白得耀眼。

  「彌清在哪裏?」他幽然出現,冷冷地發問。

  滿殿的熱鬧聲猝然停止,在太后下方的主賓席上,彌清正舉著一壺酒放肆地大喝大笑,看到福雅出現,他醉意矇矓地站起來,搖搖晃晃地衝福雅晃了晃手中的酒壺。「王叔,找我來喝酒嗎?」

  「把漠塵交出來!」福雅一字一頓。

  「漠塵?她就要是我的未婚妻了,王叔你不是也默許了嗎?」彌清故意挑釁,「王叔還是坐下來,先喝一杯我的喜酒吧。」

  「來人!」福雅一聲高喊,賓客中有許多人突然踢翻了宴會的酒桌,抽出隨身藏好的佩劍,殺氣騰騰地佇立在福雅的四周。

  其他賓客,包括太后都驚呆住,而彌清卻依舊冷笑道:「福雅王叔果然想造反啊,但我可不是我那個優柔寡斷的父皇。」

  他猛地一摔杯子,接著從大殿的後面、殿堂的橫樑上,躥跳出幾十位黑衣甲士。

  「我也沒有耐性和王叔周旋,今日我們就來一決高下如何?我很想知道,如果把你的屍體帶到漠塵面前,她會不會一點點地心痛而死?」

  彌清咬牙切齒地冷笑,抬起的一隻手剛要揮下,忽然身後有個太監慌張地跑過來,在他耳畔說了一句話,彌清立刻神情大變,他死死地盯著福雅。

  「王叔真的很有辦法,讓人為你生死相隨。」

  他突然離場,而那些黑衣甲士沒有得到他的命令都只是持戈等待,福雅傲然挺立在大殿之上,刺目的燈光將他的白衣和面容映得彷彿冰雪一樣。

  在場的所有人為他的氣勢所凜,都屏住呼吸,不敢出大氣一聲。

  彌清氣勢洶洶地跑回太子府,衝進漠塵所在的房間,正如太監所說,滿地都是摔碎的瓷片,已經被人抬到床上的漠塵早已被鮮血浸透了雪白的袖口,太醫正在她身邊緊張的為她包紮手腕上深深的一道傷口。

  「妳不想活了!妳為了他竟然都不想活了!」彌清狂喊,「妳休想死!休想死!我絕不讓妳死!」

  「他若死了,我便不會獨活。」她氣若游絲。

  「他若不死,妳便肯活了?」彌清捏緊她肩膀上的骨頭,近乎瘋狂。「我瘋了才會被妳這樣要挾!妳以為我看上妳了,所以妳以死相逼我就會聽妳的,放走他?妳以為妳是誰?妳不過是他收養的義女,出身低微,只是有幾分姿色,像妳這樣的女人,我身為太子,要多少都有!我憑什麼要受妳要挾!」

  漠塵默默地瞅著他,任他發狂地大喊大叫,忽然受傷的手腕用力一拉,讓太醫剛剛為她止血的傷口在床榻邊用力一蹭,再度迸裂傷口,鮮血更加洶湧地噴濺出來。

  「妳這個瘋女人!」彌清急怒地一把攥住她的傷口,企圖阻止血液的外流,慌亂而無奈地叫著,「好!我也瘋了!妳答應我一個條件,我就放他走!」

  「什麼?」她的眼中煥發出奇異的光彩,這光彩讓彌清更加嫉妒。

  「妳嫁給我!以昭告天下、風風光光的大場面嫁給我!讓福雅為妳後悔心痛!妳若肯答應,我就放了他,讓他出京!」

  漠塵幾乎沒有片刻的猶豫,瞬間便回答道:「好!」

  「妳,妳不再考慮一下?」彌清詫異地瞪著她。

  「只要他能平安離開。」她閉上眼。

  她的這份溫柔和深情已將彌清幾乎逼入瘋狂的絕境。他捏緊拳頭,想將她的傷口攥得更痛,但她的眉宇沒有一絲愁容或哀戚,平靜得如一潭死水,唇邊甚至是釋然的輕鬆。

  只要福雅能夠平安,她不惜犧牲一切,自己的生死都可以置之度外,嫁人,又算得了什麼呢?

  福雅見到彌清變色離開,又聽到他那一句惡毒的咒罵,就知道漠塵一定出事了,但是他不能追隨而去,因為只有留在原地才可以保證他和漠塵都是安全的。

  許久之後,彌清回來了,他的眼中噴出的怒火似乎要將福雅全身燒成灰燼。

  「福雅王叔,你可以走了。」

  彌清的話讓福雅一驚。他知道彌清今天是抱定決心要將他留下,彌清做事與趙闡遠不同,趙闡遠總是瞻前顧後,所有事情考慮到萬全之後才肯動手,而彌清卻愛走險路,與常理相悖,今日他先要殺自己,然後又要放自己,這顯然是因為出了很大的變故才會讓彌清改變決定。

  「漠塵呢?」福雅的心被無形的一根線高高吊起。

  「你現在和我談條件,不覺得太可笑了嗎?」彌清冷笑著,「不管她在哪裏,你留下,她可能死,你也會死,你走,她未必會死,你也未必會死。」

  彌清的話雖然冷酷,卻赫然讓福雅糾結的心找到解開死結的靈光。

  不錯!他留下,漠塵和他都未必有生路,他本沒有做好準備今日決戰,而他的大隊人馬還留在宮外,只有他全身而退,才能讓漠塵平安而回。

  最重要的是,他有足夠的自信將漠塵奪回身邊。

  福雅悄悄做了個手勢,殿內一直站在他身邊的那些人隨著他慢慢後退,那些黑甲武士沒有彌清的命令,只是在原地警戒,沒有追蹤。

  退出大殿之後,燕生也已經趕到,雖然剛才福雅趕他離開,但是他不可能丟下職責和福雅的安危不顧。

  他剛開口叫了聲,「王爺!」福雅便打斷他的話。

  「出宮再說。」

  燕生與眾人形成一個保護圈護著福雅,一步步退出皇宮。

  早已等候在門口的幽州城內侍,立刻將福雅更嚴密地保護起來。

  福雅鐵青著臉,咬緊牙關,冷然下令,「燕生,嚴密監視整個皇宮,尤其是太子府!通知城外的許將軍以及所有可以調配的兵馬,三天之內趕到城外集結,我要困死這座天子皇城!」

  「是!」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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