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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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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湛露 -【專寵妳(昏婚欲醉之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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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15 23:14:05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趙闡遠得到消息的時候,福雅已經帶著人馬撤出了皇城。

  趙闡遠真是又驚又急又怒又怕,見到彌清的時候忍不住重重地一掌打過去,彌清挺立在原地,不躲不避地承受下這一掌,他的面頰登時紅腫起來。

  彌清揉著臉,居然還笑得出來,「今天我被人連打兩個耳光,這太子當得還真是沒意思。」

  「你瘋了嗎?怎麼可以和福雅對著幹?」趙闡遠怒喝,「難道我沒有告訴過你不要去招惹他?」

  「他有什麼可怕的?今天我幾乎殺了他。」他不屑地冷笑。

  「但你到底沒有殺了他,不是嗎?」

  「那是因為我被一個笨蛋要挾,不得不放了他!」彌清懊惱地揮了揮拳頭,「如果下一次讓我有機會在外面抓住他,我還是會殺了他的!」

  「你怎麼會這麼自不量力?」趙闡遠沉沉地歎息,「這麼多年我都不敢去動他,就因為他的力量之強已到了你無法想像的地步。在皇宮內殿中,他隨時都可以呼喝十幾位內臣謀反,如果他要整個天雀,也不是不可能的。他之所以一直按兵不動,是因為他一直猶豫不決,可是你偏偏要將他逼上絕路,這對你來說可能是一場巨大的災難!你知不知道?」

  「我不信。」彌清傲然地說:「就是因為父皇你的一再忍讓才坐視他的力量壯大,如果一開始你不將他丟在幽州那個天高皇帝遠的地方,或者在十年前他來到皇城中就將他扣留,不許他回去,他豈能有今日的風光和張揚?」

  「你以為我不知道殺一個人是多麼簡單的事嗎?但是殺了他之後呢?他暗中牽扯勾結的那些叛臣,有多少會繼續為他的殘餘勢力效命?有多少會暗生異心?最重要的是,他死了,天雀目前穩定祥和的局面就會被重重打破,以後的路要怎樣走,誰也不知道。

  「還有,鄰國對我們虎視眈眈的還少嗎?他們之所以遲遲沒有進攻吞併天雀,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幽州有福雅的強大力量震懾。沒了他,你預備好怎樣面對這即將大亂的一切嗎?」

  「我管不了那麼許多。」彌清憤然揮手,他最不喜歡聽別人把福雅尊奉到至高無上的地位。「父皇,我要成親!」

  「什麼?」趙闡遠一愣,心神還沒有轉過彎兒來,「你說你要幹什麼?成親?和誰成親?」

  「自然就是之前我向父皇提過的那個女子,福雅的義女,漠塵郡主。」

  「不可以!」他斷然拒絕。

  「但是父皇已經許諾兒臣了。」

  「那時情形不同。」趙闡遠在原地不停地踱步,「那時候福雅表面還與我們相安無事,他若答應了你,則他與你有這樣的至親關係,我相信他會打消謀逆之心。然而今日你惹惱了他,撕破了臉,他怎麼可能還答應你的求親?」

  「不必他答應,因為人已經在我的手上。」

  趙闡遠再一驚,「你說什麼?」

  「漠塵,已經在我的手上。」彌清堅決地說:「我一定要娶她!就在這個月,就在這幾日!」

  「你瘋了?你竟然強行擄劫朝廷封號的郡主!更何況還是你福雅王叔的義女!這下子你們的樑子結得更深了!」

  「何止是結樑子?」彌清咬著牙根冷笑,「什麼義女?都是騙世人的幌子,分明是他的禁臠。」

  「既然你知道是他的女人,你居然還要搶?」趙闡遠驚詫地瞪著他,「趕快把那個女的送還給他!」

  「絕不!如果父皇不同意,我就自己全權決定婚事。」彌清狂傲地笑著,「月底就有個好日子,我該讓人去買上幾十匹紅緞,我彌清的新娘定要做天下最美的新娘子。」

  「彌清!別逼我廢了你這個太子!」趙闡遠在他身後大聲威脅道。

  彌清回頭瞥了一眼,「要廢就廢吧,這太子我做了十年早就做膩了。但是廢了我之後,父皇又準備怎麼去面對滿朝文武大臣?正雄早已是我的心腹,他不會背叛我,其他皇子覬覦皇位多年,到時候兄弟鬩牆,爭權奪位,父皇又要怎樣收拾這樣的殘局?」

  「你!」血色一瞬間衝上趙闡遠的面孔,他氣得手足顫抖,丟過一個杯子砸向彌清,而彌清已經遠遠地走出了房門。

  太子府中,漠塵已經換上了新衣。是彌清命人準備的,而她身上那件被撕爛又沾染血跡的衣服的確不能再穿了。

  彌清像是故意的,準備她的衣服都是紫紅、金紅、明黃等耀眼的深色,她選了很久,才找到一件月白色,這色澤雖然不是白的,卻最接近白色。穿上它,她才找到一些自己過去的感覺。

  手腕上的傷口已經被紗布緊緊地包裹住了,除此以外,這屋中所有能被打碎的東西都被收走,任何的利器彌清都不會給她留下。但她覺得很可笑,如果一個人想死,是別人想攔能攔得住的嗎?

  她可以撞牆,可以絕食,只要她想死。

  但是現在她不能死,因為她還不知道福雅確切的消息。彌清說放他出宮,可他真的平安離開了嗎?

  等了整整一天,彌清出現了。

  他張狂的氣勢依舊,怨怒地瞪著她,抬起她的下巴,「妳想知道他的消息對吧?我可以告訴妳,他現在活得很好,而我們的婚事就定在本月底,即使沒有父皇的首肯,我也一定會娶妳!」

  「我如何能相信你的話?」她怔怔地,反應似乎有點遲鈍。

  「容不得妳不信!」彌清放開手,狠狠地捶了一下桌子,「妳想要證人?好,我也可以給妳找到!」

  他揮了揮手,「把那個丫頭帶進來!」

  進來的人是墨荷,墨荷怯生生的,神情頹然而狼狽,看到漠塵的時候她的眼中立刻滲滿了淚水,一把抓住漠塵的手,「漠塵!我對不起妳和王爺。」

  「他在哪裏?」漠塵急切地問。墨荷是自她被彌清禁錮之後和外界聯繫惟一的線索。

  「我聽說王爺已經離開了皇城。」墨荷所知其實不多。

  「妳見到燕生了嗎?」漠塵繼續追問。

  「那天妳被太子殿下的人抓走之後,遠遠的我好像看到他在路口一閃,但是沒有說上話。不過妳別著急,今天早上……」墨荷看了彌清一眼,見他並不阻攔自己的話,就說了下去,「我被人押到太子府的路上聽到路邊的行人說,皇城外面來了許多兵馬,像是有幾萬人的樣子。我想,王爺應該是脫困了。」

  漠塵輕舒一口氣。是的,如果沒有福雅下令,不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集結這麼多的人馬到京城外圍。

  「信了嗎?」彌清冷眼看著她,「妳該偷笑啊,為了妳,眼看一場大戰就要開始了。」

  「那你呢?還執迷不悟地要娶我?」漠塵抬起眼,望定他,「你可以殺了我,因為當年是我羞辱了你,兩次都是我打了你,福雅沒有做任何傷害你的事情。」

  「他這個人工於心計,除了墨荷安插在正雄身邊,現在讓瓊名神魂顛倒的綠裳只怕也是他的人吧?他對我又做過怎樣的安排呢?妳,焉知不是他準備好要送給我的大禮?」

  她的全身一緊,想起自己與福雅也曾有過這樣的對質。但是福雅強烈的保證還縈繞在耳際,所以,她不會信彌清的鬼話的,不信!絕對不信!

  「妳不信?不信我的話?」彌清看穿了她眼中的堅決,冷笑著逼向墨荷,「說啊,妳一定知道什麼祕密吧?」

  「我不知道。」墨荷瑟縮了一下。

  「不說?就再也別想見到正雄了!」彌清陰冷地笑著,「現在我允許妳再伺候這位主子幾天,直到她嫁給我的那一日!」

  彌清走了,墨荷留在原地,她抱著漠塵,眼淚滾滾。「漠塵,該怎麼辦?是我把災難帶給妳和王爺的,我真該死。」

  「別哭,把眼淚收起來。」漠塵的聲音依舊鎮定冷然。「福雅不喜歡看人哭,妳是從王府出來的,何時變得這樣懦弱?」

  「正雄恨我。」墨荷一邊擦眼淚,一邊歎息道:「其實我真的想告訴他,我同他一樣痛苦,這些年我對他怎麼可能沒有真情?但是……王爺買下我,救了我,我欠王爺許多,一定要還。」

  欠他的,要還?

  漠塵怔怔地想著這句話。她欠他的,何嘗不是最多,她要怎樣還才能還乾淨?

  福雅的確平安出了城。其實只要出了皇宮就已經無人可以動得了他了。

  早在這次到京城之前,他便暗中下令讓幽州的大部分將士及附近城鎮也為他操控的兵馬,緩慢深入到京城周圍。

  京城內為何會多出這麼多的商人?趙闡遠和彌清都沒有仔細留意過,只當是湊太后壽辰熱鬧的普通商販,其實這大部分是福雅命人化裝扮成的死士。

  離開京城的內城,兩日之內,大部分兵馬也來到了城郊。

  福雅身邊最忠心的鬼魅將軍許一諾一見到福雅就如釋重負,大聲笑道:「王爺啊,你可真是嚇煞末將了,之前聽說王爺居然住進了宮裏,把我急得像什麼似的,還好您平安無事。」

  「我雖然平安,但並非無事。」

  福雅嚴峻的神情讓他一怔,隨後問道:「有什麼事?王爺儘管交給末將去辦!」

  「多謝許將軍,但是這件事不僅要請你幫忙,還要更多的人手才可以辦成。這幾日內,我要將京城困死,你認為能做到嗎?」

  福雅對皇位的心思以及多年前他被趙闡遠竄改遺詔的事情早已是臣子之間祕而不宣的事情,許一諾對福雅向來敬佩得俯首帖耳,惟其馬首是瞻,他等這一天已經等了許多年。

  一聽到福雅這麼問,更是笑道:「這還用說?京城外的戒嚴這些年本就空虛,皇帝為了防備鄰國的進攻,持續將駐軍主力調到北面去,而北面帶軍的老胡是末將當年的同袍,早已暗中投信願意效忠王爺。」

  「那就好。給你三天去佈置這件事,還有,」福雅深吸一口氣,「我要再潛回京城一次,你挑幾個輕功最好的人和我一起同行。」

  「王爺!這個時候您怎麼還能回去?我聽說京城內已經戒嚴了。」許一諾強烈反對。

  「許將軍,您是攔不住王爺的。」燕生忽然在旁邊插口,「還是趕快去挑選人吧。」

  許一諾看向他,低聲問:「到底出了什麼事?」

  燕生望了眼福雅,答道:「漠塵郡主被太子扣押了。」

  許一諾震動地轉首問道:「是真的?王爺?」

  「我要接她回來。」福雅的語氣如冰山磐石。

  「末將明白了!」許一諾一抖腰畔劍環,環佩叮噹作響,猶如長劍急待出鞘。

  但是福雅回不到京城去了。

  這天深夜,京城裏突然下發一道急令——封閉城門,不許任何人出入。

  京城內的百姓本已經對這幾日聚集在城外的無名兵馬感到恐慌,禁令一下,人人都知道要發生大事。

  黑雲沉沉壓天日,這乾坤要顛倒了嗎?

  漠塵的禮服是由皇宮內的繡坊女官親自裁剪,大紅的綢緞為底,金色刺繡佐邊,綢緞抖動起來猶如流動的水般光滑豔麗,而金色的刺繡好像是雲霓被陽光穿過時為它鑲嵌金邊。

  「很美的衣服。」她望著那片紅色,慢慢說道。

  繡坊女官笑道:「是啊,這是從遙遠的西嶽國高價購來的,織就這絲綢的蠶絲本就是精挑細選,漂染這紅色又需要十八道工序。據說製作這絲綢的慶毓坊總共就做了這樣的絲綢不過三匹,其中兩匹進貢給皇宮,另外一匹就被我們天雀買走了。」

  「這麼貴重的衣服,配給我這種塵土一樣的人,豈不是浪費了?」漠塵淡淡笑著,這句話卻讓女官愣住。

  女官抬眼看她,只覺得她冷豔不可方物,但是眼中沒有一絲一毫的喜色,而且還有種似乎即將要面對死亡時的絕望與平靜。

  這樣的新娘子是女官從來沒有見過的。

  漠塵眼角餘光看到門口有墨荷的影子,她又開口道:「我累了,可不可以今天就量到這裏?我想休息。」

  未來太子妃的話怎敢不聽,女官立刻帶著東西和自己的人退出了門。

  墨荷趁機趕快進來,與漠塵的視線一碰,漠塵便急切地問:「有消息了?」

  「是的。」墨荷又喜又憂地攥緊她的手掌,「剛剛有人偷偷丟給我一張紙條,妳看——」

  那已經攥得又皺又潮濕的紙團被重新展開,上面有幾行字——

  王爺欲入京救郡主,城門已封,另求他法,望郡主耐心等待。

  漠塵本就蒼白的臉色更加蒼白,「他在玩命。」她脫口而出,「必須阻止他!絕不能讓他再回來!」

  「可是……王爺想救您啊。」墨荷望著她,滿面都是感動,不知道是為福雅還是為漠塵。

  「為了救我而送掉他自己的性命嗎?那我還不如死!」漠塵將那張紙重新揉在一起,匆匆在桌上找到火石引燃,將紙條燒掉。

  「想辦法傳話給外面,告訴他,絕對絕對不要冒險!太子早已張開了網,等著他跳進來……」

  「說得沒錯。」幽冷的聲音陡然出現,彌清一身戎裝出現在門口。

  漠塵一驚,「你!」

  「我為什麼穿成這個樣子,是嗎?」彌清撢了撢衣上的灰塵,「大戰將至,我必須去校場點兵,從沒想過有一天我也要上戰場,帶兵打仗,要感謝妳給與我這樣一個榮耀的機會。」

  他的話裏全是冷冷的笑意,漠塵靜靜地聽,暗中對墨荷擺了擺手,示意她離開。

  「妳不要太天真了。」彌清看到了她的小動作,「這丫頭之所以能帶給妳外面的消息,也不過是我故意讓她可以自由地出入妳身邊,要她再這樣自由地給外面傳遞消息卻不可能。」

  彌清瞥了眼墨荷,「妳的利用價值就到這裏了,現在妳可以回到五皇子府去了。」

  「我回不去了。」墨荷惆悵而幽怨地說:「他不會要我了,我要留在漠塵郡主身邊,我必須保護她。」

  「妳保護不了她,而正雄那邊也未必不會再要妳。」彌清一擺手,門外有侍衛將墨荷拉了下去。

  墨荷聲嘶力竭地喊著,「郡主!妳一定要保重!不要走絕路!」

  漠塵站在原地沒有動,她知道自己的力量是無法阻止墨荷被帶走的。但是墨荷最後的話震動了她,難道墨荷看出來了嗎?看出她早已抱定必死的決心。

  彌清呢?他盯著她的眼神分明也證實他同樣看出了她的心思。

  「不要走絕路,絕路對妳來說是終結,對於其他人來說並不是。」他一把拉過她的肩膀,狠狠地吻下去,但是漠塵的身體如玉石一般全無反應,即使他用盡力氣都不能撩撥起一絲熱情。

  「妳要死就死吧!」彌清因挫敗而惱羞成怒,一把將她推倒,「為了妳,我背叛了父皇,得罪了眾臣,還樹立了福雅那樣的死敵,妳可以死,但是要在我擊垮福雅之後!」

  「你為什麼那麼恨他?」漠塵困惑不已,「即使他曾經暗中算計過你,但是並未與你正面為敵過。」

  「我恨他?也許吧,因為他自小就是這宮中的傳奇,他的文采武功,他的俊雅飄逸,他的高深莫測,甚至連他私設另一個朝廷,大膽謀逆的做法都成了宮牆邊那些不懂事的小宮女們津津樂道的話題。三年前,我去幽州,就是想看看他到底和傳說中相差多少,沒想到在那裏見到了妳。」

  彌清痛苦地閉上眼,「我今生從沒為一個女人著迷過,除了妳,妳知道嗎?只有妳,讓我一見傾心,但是妳卻對我不假辭色,而且從頭至尾,妳望著他的眼神,和他說話的口氣讓我的心涼到了谷底。我知道那是因為什麼,所以從那一刻起,我更加地恨他!為什麼他生來就好像是與我作對的?我拚命奪取的,他唾手可得?」

  「你錯了。」漠塵冷冷地看著他,「福雅幾乎是赤手空拳,費盡心力,經營了十餘年才得到現在的局面,當你的父皇當年將他丟到那個荒冷的幽州城時,福雅若是像你現在這樣憤世嫉俗,只怕會一輩子孤老在城裏,最後鬱鬱而終。而我與他,相守十年,是你這個外人無可比的。」

  「外人?對,我是個外人,但是現在你們兩個人的命運都掌握在我這個『外人』的手上!」

  彌清放聲大笑,「現在,我期待著我們成親的那一天會是怎樣的盛大輝煌,可惜不能讓福雅王叔做座上賓了,看不到他的表情,實在是遺憾、遺憾啊!」

  漠塵默默轉身,將他的狂笑丟在身後。眼前,日暮西沉,天暗了,這被封閉的房間、皇宮、城池,該如何才能走出絕境?

  京城內外,或者說太子府內和京城外,在這三天中竟然是截然不同的世界。

  京城外,越來越多的兵馬從四面八方湧來,如鐵桶一樣將整座城圍困得水洩不通,緊閉的城門內,原本熙熙攘攘的街上幾乎看不到一個行人,人人自危。

  而太子府裏卻張燈結綵,熱鬧的程度甚至超過太后過壽。只是這熱鬧不過是表面上的虛華,因為在這個非常時期,哪裏會有人真心趕來祝賀?

  彌清不管這些,他要一個風風光光的大婚,哪怕是作假,也一定要做出來一場。

  價值連城的禮服在成親當日終於趕製出來,而與禮服相配的婚鞋、頭飾,全部光彩奪目地擺放到漠塵的面前。

  她僵硬地任侍女們擺弄著她的身體,為她穿上嫁衣,侍女們在耳邊說著許多恭維的話,她卻一句都沒有聽進去。

  突然間,太子府中一片騷亂,外面有許多人開始亂跑,還有人在喊著什麼。

  她凝神看去,只見慌慌張張的眾人有人喊著,「有人縱火燒府!快拿水來!」

  她幾步奔到門口向外看,果然,就在前殿不遠的地方,有一片宮殿的屋脊已經被燒著。還有人在大喊,「是福雅王爺的人幹的!大家要小心!保護好新娘子!」

  福雅?難道他來了嗎?漠塵心慌意亂,眼前忽然閃過幾道黑影,將她身前的侍衛和身後的侍女同時打倒。

  「郡主,跟我來!」那人低聲說。

  她定睛一看,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燕生?」

  燕生丟給她一把劍,然後頭也不回地向外衝。她立刻了然,急忙跟著他奔了過去。

  「王爺呢?」她急於知道福雅的安危。

  「王爺在城外!」燕生揮劍砍倒了幾個侍衛,簡短地說:「王爺給了太子三天時間,讓他交還郡主,但是太子置之不理。今天是最後期限,我帶人先行潛入太子府,王爺單臂不便行動,在城外等候。」

  「他沒有來,太好了。」漠塵幽幽呻吟,總算暫時放下了心。

  「快走!」燕生一拍她的後腰,將她送上旁邊的一堵高牆。漠塵剛要從牆上跳下,就聽到身後有尖銳的破空之聲傳來,緊接著,牆下的燕生悶哼一聲。

  她急忙回頭,只見燕生的後背中了一支箭,遠處還有許多拿著弓箭的太子府禁衛正向這邊趕來,她甚至聽到彌清暴躁的大喊,「不許傷了新娘!賊寇就地格殺!」

  「燕生!」

  她要反身回來救他,燕生直勾勾地盯著她,吼道:「不許妳再回頭!快去找王爺!」

  她震住。不能回頭!沒有回頭路了,如果她跳回去,不僅福雅的苦心付諸東流,燕生的犧牲也成了無用的泡影。

  她一咬牙,任淚水自眼中湧出,反身跳下了高牆的另一端。

  狂奔,又是狂奔,上一次是因為她知道自己斷了福雅的手臂而急於逃離他的身邊,這一次,卻是為了奔回他的懷抱。

  她不知自己該奔向哪裏才可以找到福雅,但是沿路把守和巡邏的禁軍顯示——東城的把守最重。

  她拖著厚重的禮服在街上狂跑,跑掉了珠釵,跑散了鬢髮,跑丟了婚鞋,她全然不顧。街邊有人在呼喊著要追趕捉拿她,她眼疾手快搶奪下一個巡邏兵的馬匹,催馬向東城繼續狂奔!

  近了!近了!她幾乎可以呼吸到他的氣息了!

  終於來到城樓下,她跳下馬,昂首向前走。

  有人試圖阻攔,她沉聲喝道:「讓開!我是漠塵郡主!」

  聽到她的名字,眾將士像聽到不可碰觸的禁令一樣,面面相覷,不由自主地讓開一條路。

  她赤著足,踩在冰冷的石階上,一步步登上城牆。

  風,吹著她的秀髮在風中不羈地飛舞,腳下在奔跑中被尖銳的石頭扎傷的傷口不斷地流血。

  她顧不得這一切,只想見到他!見到福雅!

  登上城樓的最高處,向下望,看到了,終於,重新見到了他——

  但他已不是分手前的他,就如同她也不是分手前的她一樣。

  分別前,他們都是一襲白衣,而如今,她的衣服鮮紅如血,他的盔甲玄黑如夜。

  他的面容因為相隔太遠看不清楚,但她知道他正望著自己,用和她同樣迫切激動的目光,與她膠著。

  福雅啊,我帶給你的到底是什麼?她張張嘴,有多少千言萬語要說,可在此刻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你救我,養我,護我,愛我,而我,卻傷你,痛你,累你,害你。

  不僅是福雅,這京城內外的多少將士,從燕生,到墨荷,乃至隨便的一個士卒,都因為她而改變命運。

  她是罪人。

  遙望著他空空的袖管——那樣輕靈地在風中飄擺,她還清晰地記得當年袖管中的那條手臂擁著自己的溫暖和有力。

  她欠他良多,今生已不可能還清。

  身後,有人呼喊她的名字。大概是彌清追來了吧?這個人雖然狹隘自私,卻也是個可憐的情癡啊,眼看為了她,彌清原本飛揚跋扈的太子身分也將陷於空前的劫難之中。

  都是因為她,因為她。

  那麼,就由她來親手了斷這一切吧。

  她望著福雅——他正驅馳著駿馬,風馳電掣地從遠處奔向她所在的城牆下。多想再看他一眼啊,再聽一聽他的聲音,再在他的膝上小憩一陣。

  惟有期待來生了。

  冰涼的足底幾乎已被城牆冰冷的石磚凍得麻木,好在她還可以向前多走一步。

  她堅定地踏出了這一步,身子就像是從半空墜落的一片樹葉,無力地在空中顛倒旋轉,碩大的禮服猶如蝴蝶的翅膀,鼓起了激盪的風聲,在耳邊獵獵吹響。

  她微笑著閉上雙眼——

  讓一切,終結。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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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15 23:14:23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這是一場在地獄中才會有的劫難。

  她全身骨頭都像是被人拆散,又一塊一塊地撕扯、重組,連她周身的血液都脫離了身體之外,一點力氣都沒有,只有無盡的疼痛,疼痛。

  但是,除了肉體的疼痛之外,她並沒有更多心中的痛苦,因為她相信自己已經解脫,來到了另一個世界。在這裏,有種強大的力量安撫著她重創的身體,這力量如旭日朝陽,似大海江河,托著她的身體在空中漂浮,不至於摔碎在地面之上。

  在幻境中,她被一場滿天滿地的大火圍困在當中,手腳卻無法移動半分,根本無法逃離。就在那火焰燒著她全身的時候,不知道從哪裏襲來一陣冰冷,將大火漸漸逼退到她的身外。

  冰冷之外,恍惚間她聽到福雅的聲音,「堅持住!堅持就能活下去!」

  活下去?可她已經死了,該怎麼活?

  除了福雅的聲音之外,她還聽到許多陌生的聲音在耳畔不斷地響起——

  「王爺,神醫找到了。」

  「快!請他來!」

  ……

  「她會活下去的,但是需要一件東西。」有個從未聽過的男子聲音出現,悅耳的聲音帶著某種平和的力量。

  「需要什麼?什麼我都可以給!」福雅急切地追問。

  「需要……奇蹟。」那男子慢聲道:「無垢,我可以為她接骨,但是她失血太多,該怎麼辦?」

  有個同樣陌生的女子聲音悠然出現,「要將別人的血轉給她身上,但是這種方法我只在古書上見過,迄今為止沒有人真的做過。」

  福雅迫切地說:「我的血可以給她,要多少你們都隨便拿去!現在就拿去!」

  那女子歎氣道:「不是所有的人的血液都可以互相給與,如果給錯了,她的性命依然不保。」

  那男子說:「所以我們需要奇蹟。無垢,妳信不信上天有好生之德?」

  「我只聽說過天若有情天亦老,但是……好吧,我願意一試。」

  ……

  再然後,她的身體痛感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強而有力的熱液突然從身體外某處如潮水般注湧進身體內的衝擊感。

  剛才他們在說什麼?他們要把福雅的血給她?

  怎麼可以?!福雅的身體再不能被她拖垮一次了!

  她掙扎著,想拒絕這股力量,但是有人使勁地按住她,不讓她掙扎。

  ……

  「王爺,你對她說點什麼,讓她不要一心求死,讓她想活下去。」

  ……

  有人輕輕撫摸著她的臉頰、唇瓣,是福雅,只有福雅會這樣觸摸她。

  「漠塵,我愛妳。」

  這短短的五個字,似最動人的歌聲,似上天突然贈給她的神力,她全身顫抖了一下,再不掙扎,軟軟地舒展開四肢,輕聲低吟。

  「她有意識了,她會活下去的。王爺,放心吧。」

  這是一個看似陌生的世界。

  漠塵好像睡了幾百年,當她睜開眼,看到第一線光明的時候,她以為自己已經穿過了鬼門關,走入了地獄,但是地獄中不該有這樣刺眼的光線,也不該有這麼雪白的牆壁,以及精雕細刻的屋頂。

  「啊——」她用盡力氣才發出蚊蚋一般的聲音,身邊忽然出現了一對陌生的男女。

  那男子一頭白髮卻俊雅無匹,女子黑髮如緞,溫柔嫵媚。

  是神仙嗎?她呆呆地看著他們。

  「我知道妳現在很痛。」那男子說,「但這是沒辦法的事情,因為妳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全身的骨頭斷了不下二十處,雖然我們用盡了辦法幫妳止痛,但是不能止太久,否則麻醉劑會對妳的身體造成另一重傷害,必要的疼痛也是幫妳恢復身體所要經歷的一個歷程,再忍一忍,熬過第一個月就會好多了。」

  他們說的話在漠塵聽來像是陌生的語言,完全沒有反應。

  那女子低笑道:「妳真的很有勇氣啊,為了逃婚,居然不惜跳下那麼高的城牆,不過,妳也的確很幸運,沒有摔壞頭和脊椎,所以只要等骨折的地方一一長好,妳還是可以和以前一樣,我們為妳用了最好的藥膏,妳會復元得很快。

  「當然,妳能活過來還要感謝福雅王爺帶給妳的奇蹟,他將自己體內的大量血液轉給了妳,我們本不能確定他的血液一定可以成功地轉到妳的身體,只能賭一賭,好在我們最後賭對了。」

  福雅?提到福雅,漠塵的眼睛霍然張大,啞啞地開口,依然是輕微的聲音,「他,在哪兒?」

  「在隔壁的房間,他為妳送血之後也很虛弱,又陪了妳這十幾天,公孫剛剛給他扎了幾針,讓他睡了,否則他的身體也會吃不消的。」

  漠塵的思維終於開始緩慢地運轉,她遲疑地問:「我還活著?」

  「當然了。」那兩人相視而笑,「否則我們難道都是鬼嗎?」

  「你們……」她怔怔地看著他們。

  男子說:「這是我妻子,仇無垢,妳叫我公孫好了。我們是西嶽國人,本來是到東遼去看一位朋友,無意間路過天雀時聽說了你們的事情,所以過來幫忙。」

  漠塵的眼珠慢慢地轉動,他們兩人說的話也一點點的帶動了她的思維運轉。

  她沒有死?還活著?而福雅就在她隔壁的房間?他為了救她,又一次犧牲了自己,將他的血液傳進她的身體?

  這麼說來,她現在體內流著福雅的血?難怪她會有一種前所未有的熱力在體內奔騰,好像她比以往更加親近地與他合二為一。

  那麼,京城那裏的情況呢?他們現在是在城外,還是城內?

  她來不及想這些,因為福雅來了。

  他的面孔雪白如紙,不知道是因為得到了她醒過來的消息,還是因為睡不安穩提前醒了過來,他顯得那麼憔悴,好像整個人都瘦了一圈,一向整潔的儀表也變得狼狽不堪,下巴處甚至長出不少的鬍碴。

  但是他的眼睛依舊清亮逼人,帶著十分狂喜奔坐在她的床榻邊,握住她的手。

  「漠塵,妳這一覺睡得真是長。」他柔聲說,就像每一次她月圓發病後對她說的話一樣,「但是我只允許妳這樣偷懶一次,等妳完全恢復之後,我要帶妳好好地四處走一走,騎馬射箭,全部都不許丟下。」

  「福雅……」她癡癡地望著他,手臂依舊沒有力氣,不能抬起觸摸他的臉頰,只能感受著他手掌的熱度和力度。「我作了一個很美的夢,夢到你對我說……你愛我,可是,愛是什麼?」

  他的指尖微顫,連聲音都在顫抖,「傻丫頭,愛,就是我們可以為彼此付出生命。」

  她努力地挑動嘴角的唇線,綻放出一個微笑給他,「那麼……我愛你,一直都愛著。」

  福雅將她的手捧在掌心,他的臉深深埋在掌中,漠塵好像感覺到自己的手背上有點冰涼的潮濕,那是福雅的淚水嗎?

  一瞬間,再多的疼痛對於她來說都不算什麼,只要有他在這裏,哪怕即刻讓她再死一次也無所謂。

  漠塵這一休養就是二十多天。其實對於一般人來說,這麼嚴重的骨折至少也要兩三個月才可以下地,除了公孫給她準備的藥膏的確靈驗神效之外,還因為她也好強,不想一天到晚躺在床榻上讓人服侍,更不想讓福雅為她操心。

  恢復的過程中,她一直不知道外界的情況,不知道福雅和彌清的戰爭是否已經結束,或是還未開始?福雅一直對這件事避而不談,且還有一個人讓她牽掛——

  「燕生,他為了救我不惜性命,最後時刻我看到他中箭倒地。」漠塵深蹙著眉,「我一直以為他恨我至深,絕不可能為我做這種事,不知道他現在是否還活著?」

  「他活著。」福雅給了她一個意外的結果,「彌清那裏傳信給我,說是俘虜了去救妳的幾個人,其中有燕生。」

  她驚喜不已,握住他的手,「要救他回來啊!怎樣才能救他?」

  「這件事我會想辦法的。」他柔聲安慰,「妳現在最要緊的就是養好身子,其他的什麼都不要管了。」

  「但是,我怎麼可能不管?這一切全因我而起啊!」

  「沒有妳,該發生的還是會發生。」他淡淡道:「因為這是我一開始就為自己選擇的路。」

  「難道真的沒有第二條路可以走嗎?」漠塵傷感地說:「我看到有那麼多人會為這場奪位之戰失去生命和親人,他們的痛苦一定不亞於你當年的痛。」

  福雅有點驚訝地看著她,手掌在她的額頭上撫摸過去,「我的漠塵長大了,會為別人著想了。」

  他長長一歎,「在妳墜落城牆的那一刻,我便已經後悔了。如果我當時有神力讓江河倒轉,讓日月重輪,我會放棄一切,只為了保住妳。」

  「那麼……」她震動地抱住他,「福雅,就讓我們去過兩人的生活吧,幽州很美,也夠大,可以讓我們容身,就是在那裏住一輩子我也不會覺得膩煩。」

  「這只是妳的一廂情願,焉知別人也會讓我們過這樣的日子?」福雅淡淡地冷笑一下。

  「你是說……太子?」漠塵沉吟許久,「他現在不知道怎樣?」

  「他已經不是太子了。」他漠然道:「他惹出這麼多禍事,就是他父皇再想護他也不可能。眾臣聯合上本,請求廢太子,上個月皇上已經同意了,他現在雖然還住在太子府,卻早已不是原來的他,再沒有人會去巴結親近他,除了正雄偶爾去看望他一下之外,其他人甚至不願意從他的太子府前經過。」

  「五皇子?墨荷她……還有綠裳,她們都怎麼樣了?」她一一追問。

  福雅歎口氣,「漠塵,妳還在恢復,暫時不要操這麼多心,廢這麼多神。」

  「可是,我……」她還有話想說,福雅歎息著以唇封住了她的口,不讓她再問下去了。

  她低喘著,貪婪地汲取著他身上的氣息,經過這一次事情真是恍如隔世,想不到可以再次這樣親近地與他相擁在一起。

  突然間,有件事從腦海中蹦跳出來,又讓她暗自吃驚。

  「我的瘋病……這一個月都沒有發作,是怎麼回事?」

  福雅笑了,愛憐地撫摸著她的唇瓣,「這要感謝那對叫公孫的神醫夫婦。他們說,妳的瘋病可能是小時候和狼在一起時被狼咬過所以染上,也因此讓妳身上有了狼的味道,它們就將妳當做同類,沒有再侵犯妳,只是這病根卻留下了。這次我身體內的血過繼到妳的身體裏,沖淡了妳體內那些致妳發病的毒素,所以妳的病症也消除了。」

  「真是……不可思議。」她驚喜萬分,這麼多年來的心結沒想到會因為這場劫難而根除。從今以後,她再也不用擔心自己無端地發狂傷人了,只可惜福雅的這一臂,太早地犧牲掉。

  「如果當初知道這個療法,早早地給我換血,我便不會砍傷你了。」她懊悔地說。

  福雅又笑道:「傻丫頭,這換血是迫不得已的辦法,公孫說不是所有人的血液都可以互換,這一次只是為了救妳,迫不得已之下冒險碰運氣才成功,若是以前妳無病無災,我說什麼也不可能同意讓妳用這個方法治病的。」

  「我們現在到底是在哪裏?在京城內,還是城外?」她終於問出口。

  「還在城外。這裏是朝中一位叫方城葉官員的私邸,被我暫時佔用。」

  「你皇兄他是什麼想法?難道你們就一直僵持下去嗎?」

  福雅搖搖頭,「不可能僵持太久,大軍在這裏對峙了一個月,城內物資漸漸稀缺,而我方也沒有很好的補給。疆域那些心懷叵測的鄰國紛紛蠢蠢欲動,皇兄是想與我講和的,但是怕我不答應,所以他一直沒有開口。而且,此次是我公開謀逆,他必須擺出皇上的威嚴,給自己找個台階下。」

  「這麼說,你是準備撤軍了?」今日她聽到的驚喜實在是不少。

  他拍拍她的後背,「妳回到我身邊,也已脫離了危險,這算是上天對我的警告,也是上天賜予我的恩賞,我若是不能領悟,就太辜負天意了。」

  漠塵輕聲道:「以前我常聽人說『天意無情』。」

  「所以我們更應該珍惜它這一次難得的『多情』。」福雅沉吟良久,「罷了,為了妳,我就再破例一次吧。來人,準備筆墨。」

  福雅親自寫了一封和談信,命人飛箭送入了京城之內。

  晚間時分,城門忽然打開,有幾匹馬奔馳而出,來到福雅的大軍前,當先的人面無表情地說:「我是天雀皇帝的使者,要見福雅王爺。」

  這幾個人被帶到福雅面前,福雅也沒想到和談的使者會是前太子彌清。

  這一個月裏彌清顯然消瘦不少,他張狂的面龐上佈滿的是以前從未有過的黯然和失落,以及最後維持的一份傲然和自尊。

  見到福雅之後,兩個人長長久久地對彼此凝視,誰也沒有開口。

  最終,彌清遲疑地問出,「漠塵,她……」

  「她還活著。」福雅炯炯有神的眸子凝視著他,「你不會失望吧?」

  他長舒一口氣,「那就好。」

  「但你不要想再見到她。」福雅冰冷的聲音裏有恨,「她也不會想見你。」

  「我來,就是為了見她一面。」彌清依舊堅決,「有些話我想和她說,說完我便離開。父皇的回信現在就在我的身上,等我見完她,回信我就拿給你。」

  「現在和我談條件,你不覺得太可笑了嗎?」福雅刻意模仿著當日在皇宮內殿中,彌清對他說話的口氣,「是你將漠塵害到現在這一步,你有什麼臉面見她?」

  彌清的眼中在瞬間充滿了憤怒,他強壓著怒火說:「害她的人何止我一個?你敢說當日你收留她的意圖真的那麼單純,沒有一絲一毫要利用她、陷害她的念頭?當初她第一次出現在我面前時,你笑得那麼得意,為什麼?只因為她是你最鍾愛的『義女』,還是因為她是你用來對付我的棋子?」

  福雅沉默下來。他不想否認什麼,因為彌清說的的確是事實。

  「你就這麼怕我見她?」彌清不惜使用激將法,「難道你對自己沒有信心?」

  福雅望著他,他知道彌清在用激將法,所以他笑了。

  「我的確沒什麼可怕的。」

  彌清見到了漠塵,她蒼白消瘦得幾乎只剩下一副骨架。其實這一個月以來,他,福雅,漠塵,三個人誰的日子都不曾好過。

  他見到漠塵的時候漠塵正在休息,輕闔著眼的她呼吸平和,雖然她的雙頰瘦得凹陷下去,沒有了往日冷豔的姿容,但是在彌清眼裏,她依然美得動人。

  只可惜,這份美麗從來不曾屬於過他。

  漠塵終於睜開眼了,看到彌清時她有一瞬間的錯愕和懷疑,但是很快的,她就明白了一切。

  「皇上派你來和談嗎?」她問道:「皇上肯結束這場戰爭了?」

  「戰爭的開始與結束並不在父皇手中,而在福雅王叔身上。」彌清定定地看著她,「漠塵,妳身上的傷……很痛,是嗎?」

  她淡淡一笑,「已經好了大半,死過一次的人不會在乎這些的。」

  「如果……一切可以重來一次,讓妳當年先遇到的人是我,該多好。」彌清訥訥地,說出一句讓漠塵出乎意料的話,他苦笑著,「因為是福雅先遇到了妳,所以是他先搶去了妳的心。」

  「心是不能被人搶奪的。」漠塵反駁了他的想法,「它只屬於我想贈與的人,這個人就是福雅。」

  「是嗎?就是說,哪怕一切重來一次,我依然沒有機會成為妳心的主人?」彌清是徹底挫敗了,慘笑道:「也許我不該來問妳這樣愚蠢的問題,畢竟,今生妳已許給了他。」

  「殿下……」漠塵的容顏上有著以往從來都沒有過的淡然和從容,以及一絲絲的溫情,「只要殿下收斂一些暴戾的脾氣和故意做出的張狂,何愁找不到紅顏知己?」

  他為之一震,「妳說什麼?」

  「殿下不是外面人所傳的那樣壞,殿下只是個壞脾氣的孩子罷了,得不到的東西就千方百計要搶到手,不允許別人強過自己,也不允許別人過得比自己快樂。」

  漠塵居然看透了他的心!彌清愣住了。

  「如果殿下肯做少少的改變和悔過,太子之位依然是您的。」

  他苦笑更深,「為何是我變,而不是別人變?難道就不能是別人錯了嗎?」

  「是別人錯,還是殿下錯,難道殿下真的不明白嗎?」她微笑著反問。

  彌清無聲地歎了口氣,轉身要走,又停下來多留了一句話,「墨荷和燕生那兩個人的性命安危妳不必擔心了,就算是我做為給妳帶來這麼大一場劫難之後的賠罪大禮吧,說沒準過不了多久妳還能聽到三皇子和五皇子成親的消息。」

  「她們……真的……」漠塵驚喜得如在夢境之中,不敢相信。

  彌清從袖中抽出一封信,放在桌面上,側目,看到福雅倚門斜立,兩個人再沒有多一句話相談,錯身而過。從此,今生再不相見。

  福雅走到桌邊,打開那封信。

  漠塵躺在床上不能動,焦急地問:「皇帝怎麼說?」

  他無聲地一笑,「他說會昭告天下,宣稱我是奉王命在城外操練將士,以抵禦近日可能犯我邊境的外來敵人。這樣堂而皇之地給我們彼此一個面子,也算是將這場大戰消弭於無形了。」

  漠塵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太好了。」她向福雅伸出雙手,福雅的右手伸過來,被她緊緊地握在掌中。

  「福雅,帶我回幽州吧。」她低幽地說:「我想回家了。」

  他低下頭,在她的額上印上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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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尾聲

  天雀通元二十年,這一場突然發生的戰爭陰霾在籠罩天雀一個月之後,隨著福雅的撤退,以及天雀皇帝的昭告聖旨終於消散。但是,因為這一場莫名其妙的戰爭而引發的話題卻在此後的一段時間內,依然在民間以各種不同的版本流傳。

  有人說,福雅王爺蓄謀叛變已久,這一次他本是傾巢而出,要拿下皇城,自立稱帝,但因為準備不足,最後只好退軍,皇帝又倚仗他看好天雀門戶,只好下旨掩人耳目,為他遮掩罪責。

  也有人說,皇帝是顧念手足親情和國家安危,其實早已活捉了福雅,只是太后求情,不忍殺他,最終才將他重新流放回幽州城去,終生不許他返京。

  更有人說,是太子和福雅之間起了衝突,兩人在太后壽宴上為了爭奪一個女子而爭風吃醋,越演越烈,所以才導致兵變。

  其他的傳說種種或有離奇者,在此就不一一贅述。

  歷史的事實與人們後來聽到的故事其實總是有很大的出入,傳說的主人翁往往早已不介意,反而是聽故事的人們依然津津樂道,反覆猜測吟詠。

  不管怎樣,福雅的確是回到了幽州,而且終生沒有再踏入京城一步。

  彌清在被廢太子之後的第三年,因為其表現卓絕重新被立為太子,後繼承天雀皇位。

  至於漠塵,那個在人們口中被羨慕講述的平民郡主則漸漸地消失在人們的話題中,她只是像福雅的影子一樣,在幽州城所有可以看到他們的地方,和他相依相隨。

  福雅終生不曾內娶,漠塵終生沒有外嫁,雖然也有人猜測他們之間並非「義父和義女」這麼簡單的關係,但畢竟沒有真憑實據。

  幽州城的百姓感念他們對幽州城的諸多善舉,沒有人會去議論他們的短長,而隨著福雅淡出天雀政治爭鬥核心,天雀國的其他百姓也開始漸漸遺忘了這一對傳奇男女。

  對於福雅和漠塵來說,他們從未在乎自己站在風口浪尖成為人們矚目的焦點,他們只想平靜地過自己的日子,在幽州這片小天地中,在彼此的心中。

  「對景惹起愁悶。染相思、病成方寸。是阿誰先有意,阿誰薄倖?斗頓恁、少喜多嗔。合下休傳音問。你有我,我無你分。似合歡桃核,真堪人恨。心兒裏、有兩個人人。」

  漠塵終於學會唱這首曲了,這旖旎纏綿的曲調和詞句,是兒時懵懵懂懂的她費盡千般心思也不能明瞭的。

  「福雅,寫這首詞的人到底是悲還是喜呢?」這是她最後一件困惑的事。「他說:『對景惹起愁悶。染相思、病成方寸』,這分明是悲,但又說『你有我,我無你分。心兒裏,有兩個人人』這又是喜,不是嗎?」

  福雅的十指梳理過她的髮際,笑問道:「難道妳不覺得,愛一個人就是這樣悲喜交加嗎?」

  「沒有人會喜歡悲,但是擁有喜卻是這麼難。」她翻過身,尋著他臉頰的紋路,找到了最熟悉的那一方溫軟,呢噥道:「從今以後,我只要喜,不要悲。」

  「並不是從今天開始才要下這樣的決心。」他含混地回應,「從我們相識之日起,上天雖然給了我們許多考驗,卻又安排了這樣的結局,再重的悲傷都逃不過短暫的宿命,只有真心的喜悅才會永駐心間。漠塵,妳明白嗎?」

  她當然明白。因為她已知道自己的宿命就是在他的臂彎中,珍惜今生。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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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湛筆夜話之二十五 湛露

  有沒有人把我在書前寫的話認真記在心裡呢?如果你仔細看了這本書,相信你會喜歡的。當然,如果你非說這不是你喜歡的風格,我也不能強求。但是,當我聽絮絹說這本書已經OK了的時候,內心深處等待了一個月的焦慮、壓抑、懷疑、擔憂,統統化為了狂喜。

  我愛這本書。我毫不掩飾地說。我愛男主角,也愛女主角。這是在我計劃寫這本書之前所沒有過的期待。寫他們,只是因為在《太子沖喜》這本書中無意插入了這一對人物,所以就順手想為他們交代一下故事。沒想到,我竟然會這麼深刻地喜歡上他們。

  十三天,只用了不到兩個星期的時間,就在我的工作最忙得天旋地轉的空檔,我居然還用非人的速度寫完了這本書。但是寫完之後我又不禁擔心,這樣濃烈到激烈的感情,這種決然到幾乎決裂的相愛之道,是否會為市場所不容?

  所以我才會焦慮、壓抑、懷疑和擔憂。我渴望他們的愛情能夠接受讀者的檢閱,又怕他們沒有這個運氣可以出頭。

  總算,徐姊放了我一馬,雖然我知道這本書並不讓她十分滿意,但是我萬分感激她能夠讓這本書面世。

  福雅和漠塵,我知道你們的世界是孤獨的,只有你們兩個人可以看到,但是請不要介意我帶著這麼多朋友的眼楮注視著你們曾經走過的這一段路。

  相信這些朋友都會如我一樣愛上你們的。

  感謝大家的支持。

  湛露的BLOG︰http://www.crescent.com.tw/blog/index.php?blogId=3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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