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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大定王朝,寧定皇再興四年。
喜幛紅簾,紅燭搖曳。
舉目可見喜氣十足的紅,紅到她不得不相信她真是重活了一回,而且如果沒記錯,今晚應該是她的大婚之夜。
拉了拉身上的大紅喜服,她嘆了口氣,把壓得她脖子好痛的珠冠給取下,順便拔簪,放下一頭如緞般的黑亮長髮。
稍微活動了下脖子,她乾脆坐到大圓桌旁,不拘小節地拿了塊糕餅裹腹,細細打量四周,輕輕往手背一捏。
會痛,嗯,不是作夢。
她微瞇起眼,回想方才的夢境。
嗯……也許不該說是夢境,應該是說她確實死後復生,但是誰毒死她了?唉,算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任務呀……
想到她頭皮都麻了,就連眉心也發痛了。
什麼得其所愛,什麼生下子嗣……記憶中,她雖嫁進了殷府,但從出閣到她死,這一年間她見過殷遠的次數屈指可數,她甚至連他長什麼樣子都不是很清楚,夫妻情分薄弱到這種地步,到底是要怎麼得其所愛,生下子嗣啊!
小公子是故意整她的吧!
這任務太難了,真的是太難了,唉。
又吃了塊塞牙縫的糕餅,她托腮回想著,當初是殷遠派人過府提親,那時她是喜出望外啊,喜的是殷遠是京城大富戶,要是嫁給他的話,必能利用他背後勢力多少拉抬周氏當鋪。
打從周氏當鋪在大定王朝發家,短短百年內,周氏當鋪分佈至王朝大小城鎮裡,聽周家長輩代代口耳相傳,直說那時的周氏當鋪如皇商一般,與皇室親如手足,在商界與南家票號並駕齊驅。
然後,猶如攀上了高峰,勢必得面臨走下坡的命運,在接下來的一百年內,王朝內憂外患,內有皇室同室操戈,外有大燕兵臨城下,於是戰火一起,烽火不停,內亂尚未止,大燕兵馬已經踏進京城,大定王朝改朝換代。
然,大定的高姓皇族豈能容忍江山易主,於是招兵買馬,戰旗一揭,又是年年征戰不休,逼得百姓流離失所,無以為生。
終於,高姓皇族痛擊了大燕,再次奪回江山,改國號回大定,年號再興。
但儘管如此,王朝早已內耗空虛,百廢待舉。
周氏當鋪受戰火波及,眼光又沒南家那般精準,沒在征戰之初就退出大定,來不及逃的下場,就是任其產業狠狠地縮水到不及當年鼎盛時期的百分之一。
百年內,周氏當鋪式微了,當年的金字招牌早已蒙塵,僅剩一家當鋪勉強糊口,而她,正是僅存的周氏當鋪的大朝奉周凌春。
她想要振興周氏當鋪,希望有生之年再見到周氏當鋪的榮景,所以當惡名昭彰的殷遠差人上門提親時,她想也沒想便答允了。
是說人真的不能抱著異心,想借他人勢力一用,到最終她什麼也沒利用到,頂多是要了那聘金一百兩黃金罷了。而要說是夫妻嘛,他們根本不曾同室同床過,確確實實的有名無實,如今到底是要她怎麼變成有名有實,這真的是頭好痛。
想了想,突地打了個哈欠,她眨了眨眼,漂亮的水眸被眨出了水氣,於是她放棄思考,把喜服脫下往屏風一掛,倒床睡覺去。
大喜之日把她整得又餓又累,在這當頭能思考出良策才怪,所以她必須先睡飽,睡飽之後就能好生想想到底如何跟她家相公聊這事……不不不,怎能跟他聊,應該先跟四哥聊一下才是,嗯……先問問四哥的意見,等她睡飽……
一早——
「四哥,你把我叫醒,就是為了讓我看你的臭臉?」她瞇眼看著門外的周呈煦,忍不住用力地嘆氣順便關上門。「我晚一點再看……」
她還是很睏,非要狠狠睡上一天不可。
「小姐!」周呈煦一把將門推開,俊白娃娃臉因怒氣而猙獰。「姑爺昨兒個壓根沒進房!」
「是,我知道你昨晚守在外頭一晚,你都看在眼裡……可以再讓我睡一個時辰嗎?」她可憐兮兮地說。
只要是她家裡人都知道她是個極為貪睡之人,一天要是沒足足睡上四個時辰,她面目可憎啊。
「嗄?妳怎麼知道我守在外頭?」
「因為……」你上次就說過了……她無奈嘆口氣,抹臉正色道:「因為四哥總是寸步不離地跟在我身邊的嘛。」
唉,反正就是不讓她睡回籠覺就是了。
周呈煦忖了下,微點著頭,但臉色隨即又變。「這不是重點!小姐,昨兒個是洞房花燭夜,姑爺沒進房,這是壞兆頭!」周呈煦咬牙切齒,恨不得把殷遠給揪來問個清楚。
「是喔——」她懶懶拖長尾音。
她是沒想那麼多,不管是上一回還是這一回,他進不進房對她而言,意義真的不大,不對……任務!
她該跟四哥聊聊這事……但話才滾到舌尖,隨即被她用力嚥下。
怎麼聊啊?
就說她莫名死了一回,如今歸來,為了能逃過一年後將至的死期,她必須想辦法讓她的相公愛上她,甚至替他懷有子嗣?雖說她素來粗枝大葉,但這種事真要她說,她還真說不出口。
還是回當鋪找錦春和繡春問問?念頭才初生,她立刻打了回票。兩個表妹年紀都比她小,而且還未出閣,問啥呀?
她不禁頭痛的撫著額,沒力地往桌邊一坐。
換言之,這事情得要靠她自己完成,不能找任何人商量了?
周呈煦注視著她,哪裡明白她的心事,逕自以為她是難過備受冷落,不禁怒聲道:「昨兒個說是身子不適,託人迎娶拜堂,進了喜房沒半個丫鬟婆子伺候,這也就算了,竟連踏進喜房也沒有,簡直是欺人太甚!」
「四哥……喂,跑那麼快,上哪呀?」周凌春本要溫聲勸慰,可誰知道一抬眼他竟已不見蹤影,當下連臉也不抹,長髮隨意一束,抓件外衣便衝出門外尋人。
唉,亂了套了!上一回不是這樣的!
上一次,是她拚死拚活地勸下了四哥,大夥才能相安無事的,可這回她腦袋還渾沌著他就衝了出去,這下子她上哪找人?
殷府,她不熟啊!
她出閣之後一直是住在殷府,但她是住在殷府西側的易福樓。每天在殷府和當鋪之間往返,通常都是走大門直接回易福樓,至於殷府其他地方,她真的是踏都沒踏過。
心裡暗嘆著,一踏出易福樓,隨即聽見周呈煦毫不客氣的大嗓門,嚇得她收回心思,一路朝聲音來源奔去。
「殷遠,給我出來!」
「四哥!」周凌春踏過月洞門,見他在廊道前喊人,趕忙出聲阻止。
「小姐吞得下這口氣,我吞不下。」周呈煦橫眉豎眼,硬是將娃娃臉擠得萬分猙獰。
周凌春嘆口氣,沒轍地走到他面前,毫不客氣地雙手往他細緻頰面一掐橫拉。
「周家是你當家還是我當家?」她平心靜氣地問。
「……小姐。」他氣勢頓減了。
「誰說了算?」
「……小姐。」娃娃臉慢慢地皺成小包子。
周氏當鋪的主事長輩們幾乎都在五年前那場戰火裡離世,而百年來分散各地的周氏當鋪全遭戰火波及,無一倖免,只獨留遷來丰興城的這家周氏當鋪和剩餘不到十人的周家人。
周氏當鋪傳女不傳男,周家女子出閣所生的女子必姓周,這是當初周氏當鋪發家時,第一代大朝奉所留下的規定。
他也是周家人,但卻是無緣繼承家業的周家男人,論輩分,他是小姐的表哥,但從小他就被選定是小姐的護衛,九年前姑姑也就是小姐的母親離世之前,小姐被指定為周氏當鋪大朝奉,打理周家上下,剩餘的周家人以她馬首是瞻,無人能違逆她的命令,誰都不能。
「走人了。」見他收斂殺氣了,周凌春才滿意地放手。
「小姐,姑爺這樣對待小姐……」雖說小姐的命令不能不聽,但要就此放過姑爺,他心裡就是悶,悶到快要爆了。
周凌春回頭瞥一眼,周呈煦立刻將略厚的唇抿成一直線。
周凌春搖了搖頭,再往前走了幾步跨過月洞門,左右邊各瞧一眼,垂眸沉思,後頭的周呈煦立即小聲地道:「小姐,回易福樓得要往左走。」
周凌春回頭,那雙漂亮的水眸無聲說著:你以為我不知道嗎?
她只是方向感差了一點,容易記不得路一點,實際上……她就是個路癡!所以她才只記得大門到易福樓的路呀!沒事幹麼亂跑,她找人很辛苦的,找到人之後要是找不到路回去,很丟臉的。
無奈嘆口氣,她往左拐走上一段花徑,說來也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隔著一座小園子,居然就見殷遠和兩個人在廊道上交談著。
她正打算加快腳步,豈料——
「姑爺!」
周凌春暗叫不妙,就見周呈煦如箭翎般地破空而去,掠過小園子,幾乎足不點地便站到殷遠面前,教她不知道該讚美他一身好功夫,還是暗泣這只長身體不長腦袋的兄長快把她的臉丟光。
就在周呈煦停在殷遠面前兩步距離時,廊道轉折處立刻跳出兩名男子,一左一右地護在殷遠面前一步,一個抓住腰間軟鞭,一個握住腰邊配劍,彷彿周呈煦膽敢再向前一步,將就地格殺。
「你是——」一身玄色錦衣繡金邊的俊美男子微瞇起眼,似笑非笑地道:「陪嫁護衛。」
周呈煦充耳不聞他話裡的嘲諷,沉聲問:「姑爺昨兒個為何——」
「四哥!」
周凌春氣喘吁吁地繞過長廊,快一步制止周呈煦未盡的話。
「小姐,妳跑得真快。」周呈煦詫道。
他家小姐身子骨不算差,從小只學過一套簡單的防身武術,腳程快不快他不清楚,只是小姐常常會迷路,這回能在他後頭馬上趕到,教他驚訝了。
周凌春噙滿「慈愛」的目光,看著她向來最倚靠最信任的四哥。「四哥,你如果跑慢一點,我就不用跑這麼快了。」
「小姐……」她那關愛的目光教他的頭皮突然麻了起來。
周凌春努力地再把抿起的唇角往上彎了些,暗暗假裝自己裝束整齊,再從容地望向殷遠。
「相公,四哥若有冒犯,還請見諒。」
她眼前的男人漂亮帶豔的眸子微抽了下,反倒是他身後的男人皮笑肉不笑地道:「娘子這是在給下馬威嗎?嗯?」
周凌春愣了下,只覺得那個「嗯」很輕很滑,不像是詢問,反像是挑釁,換句話說——她認錯人了?
怪了,不是他嗎?聽說殷遠是個俊美得猶如謫仙的男人,雖說眼前這個男人冶豔得有些過頭,不太符合謫仙的形象,但坊間傳言本就真真假假,捧得過頭也不足為奇,況且漂亮的男人不都該長成這樣?
印象中在殷府遇見他大概有五次吧,她每回都會朝他頷首一笑,算是生疏的打個招呼,而他每次都有回禮應聲的。
身後傳來周呈煦的輕咳聲,她立即明白,她是真的認錯人了。
沒關係,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她一向勇於認錯,可才朝方才發聲處望去,她不由雙眼微直,用盡意志強迫自己閉上嘴,免得在眾人面前丟臉。
這個男人……立體五官絕美奪目,濃密的眼睫讓那雙黑眸深若洪潭,亮如星子,是雙能擄人魂魄的勾魂眼哪。
原來她的相公長得如此俊美無儔,唇角似笑非笑的尋釁噙著傲慢,眸底放肆打量的邪味帶著野蠻,在他身上發散出一股與生俱來的氣勢,強烈得哪怕身在黑暗中,他也能掩過黑暗。
「原來相公長得這般好……」她忍不住地脫口讚美。
她是個極諳鑑賞的高手,儘管男人她看過的不多,但她真的敢說她的相公絕對是男人中的極品。
但是還有另一個重點——原來她以前一直認錯人了,還好從沒圓房過,要不她真是無臉見周家祖宗了。不過也幸好,如今搞清楚了,那麼他日下手時也就不會找錯人。
殷遠微揚濃眉,依舊似笑非笑。「娘子也不差,裝束打扮……倒是獨樹一幟。」
周凌春聞言,感覺自己飄飄然地飛上天卻被神仙一腳踹回地面,她用盡全力撐住表情不動,保持一貫的從容沉穩。
「相公,我先回易福樓了。」說完,她轉身便走。此處不宜久留,她想要先回房哭一下。
嗚嗚……她的頭髮隨意紮在腦後,披在身上的外衣是昨晚褪下的喜服……都是四哥害的!她堂堂周氏當鋪大朝奉,卻在新婚夜後一大早披頭散髮穿著喜服阻止四哥攔人,有眼睛的一看都會以為她是不滿相公昨晚沒洞房,一大早找來理論……
嗚嗚……死了一回她還不怎麼想哭的,可是沒了面子要她怎麼活?如果她不是周氏當鋪大朝奉也就算了,可偏偏她是!她把祖宗的顏面給丟光了,這要她怎麼活?
「小姐。」
周呈煦以氣音喚著,她睬也不睬,決定三天不跟他說話。
「小姐。」聲音又大了一點,甚至急了一點。
「幹麼?」她微惱的側瞪一眼。
「走錯了,是拐左邊……」
周凌春瞪著快把臉垂到地面的周呈煦,看著前方,滿臉悲摧。換言之——她現在得要回頭再經過他們面前嗎?
老天啊……她的眼淚快要掉下來了。
但是不管怎樣,祖宗顏面總是要顧的,她必須維持住她一貫的從容沉穩,若無其事地踅回。其實那也沒什麼的,哪裡有人呢,這裡是菜園,瞧,一根蘿蔔、兩根蘿蔔、邪美的蘿蔔、老邁的蘿蔔、穿著……
她的目光驀地越過殷遠,定在他身後的男人。
那男人一身沉藍錦衣,丰姿朗目,氣質猶如那一身的藍一般的沉靜,給人溫潤如泉的感覺,如果她沒記錯的話,他應該是——
「周當家,好久不見。」男人噙笑喊道,也適時化解她又踅回的尷尬。
「真是好久不見了,唔……」她遲疑了下,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他。
男人姓周,名奉言,如果硬要牽扯,在一百年前和她是同一宗親的,是經營牙行為生的,聽說那周氏宗親娶了擁有奇異天賦的女子,從此以後隔代總會出現一個能人,那能人便會入宮為神官,其餘的則打理牙行,而這一代一對兒女全都擁有異能,而入宮的是周奉言。
約莫五年前,她曾在空鳴城見過他一面,記得那時長輩們立刻決定舉家遷來丰興城。那時候大舅說過周奉言押對人了,從此那一支派的周家是注定要飛黃騰達的。
後來,高家奪回天下,據說周奉言功不可沒,如今是皇上身邊相當倚重的神官,如此尊貴的人竟來到了殷府……而她以往竟壓根沒發現。
「周當家無須客氣,倒是昨兒個發生一點事,新郎官錯過了花燭夜,還請周當家別擱在心上。」周奉言噙著溫淺的笑意說。
周凌春不禁眉頭微皺,不知怎地,總覺得他和五年前看起來有點不太一樣,又說不出是哪裡不一樣,硬要說的話……以前的周奉言像是無害的清泉,如今的周奉言卻像是能吞噬萬物的汪洋,深不可測。
然在她評量的當頭,殷遠微攏的眉顯露他的不快,像是不悅周奉言的多話。
「好了,就煩請周神官送郭太醫回宮吧。」他淡聲道。
周奉言應了聲,朝周凌春微頷首後,便領著另一名老者離開。
太醫?周凌春瞇著眼,不禁猜想是殷遠病了還是怎地。神官與太醫一早就出現在殷府,倒不如說是昨晚就來了,若是來喝喜酒的,昨兒個早就離開了,不會等到早上還和殷遠交頭接耳。
「娘子真捨不得換下這身裝扮?」殷遠似笑非笑地問。
周凌春聞言,再次撐住她不變應萬變的表情。「相公有恙嗎?」
「一點小事,不勞娘子費心,回易福樓吧。」話落,他轉身便走,身旁兩個男人立即跟上。
毫不遮掩的淡漠讓周凌春懷疑自己怎麼可能得到他的愛……唔,小公子說要得其所愛,要生下子嗣,指的應該是只要完成一件吧,如果是一件的話……生下子嗣還比較容易吧。
忖著,餘光瞥見一張黑臉,嚇得她往旁跳開,定睛一瞧,訝道:「四哥,你在幹麼?」不會是中毒了吧,臉黑成這樣。
「我只是憋得快內傷……」他怒不可遏卻又不得發作,硬是強迫往腹裡吞,都快要憋到內出血了。
「憋啥?」
「那混蛋姑爺竟然對小姐這般不客氣,彷彿咱們是來作客……不,作客的也沒這般疏離!」周呈煦不吐不快,拳頭握得喀喀響。
周凌春見狀,無奈的搖頭嘆氣。「四哥,這沒什麼的,畢竟我跟他又不熟。」她一向不是天真爛漫的小姑娘,不會傻得以為殷遠差人上門提親,是哪天不小心在街上遇見她,從此對她一見傾心。
而她對他,頂多也覺得他是男人中的極品,並無其他情愫。
「可是——」
「唔,我會想辦法跟他混熟一點。」
她想,短期間內要一個傲慢又野蠻的男人愛上她,太難了,還是挑條容易的路走吧。
簡單的說,趕緊把自個兒的肚子搞大。
她從容的想著,卻又突覺羞恥的摀著臉。
嗚嗚……她好可憐,她竟然得要想辦法把自己的肚子搞大……
周氏當鋪位在丰興城二重城外的城西天元街上,街上的人潮不算多,但只要周凌春出現,必定響起——
「周當家。」一聲聲的招呼,幾乎從天元街頭此起彼落的響到周氏當鋪前。
周凌春一一回應,如往常般的噓寒問暖,照道理說,一般街坊鄰里的寒暄也差不多就是如此,但今兒個大夥的臉色都極為凝重,而且一個個都不怎麼避嫌,目光直朝她身上望來。
那目光教她漸漸懷疑自己是裸著身上街的……但,那絕對不可能的,她身穿月牙白繡紋短衫搭了件繡蓮羅裙,腰間還繫著長腰帶,懸配著玉蝙蝠墜飾和一只紫底繡花香囊。她出門前,在鏡子前仔仔細細地把長髮編成辮子再綰成髻,雖說髮上無釵飾,但絕對得體大方。
可是大夥依舊望著自己,那目光凝重得疑似誰家走了誰……教她忍不住想,該不會是她昨晚遭相公嫌棄,兩人沒圓房的事已經鬧得全城皆知了?
忖著,她噙著笑意緩緩回頭望著周呈煦,見他一臉不解,她隨即明白是自己想太多了。也是,四哥怎可能把這種丟人的事告訴鄰里。
那……大夥是中邪了?非得要在這烈日底下找她聊天說是非?
「顧老闆,今兒個的生意好嗎?」她如往常般噙笑問。
既然大夥都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她也不介意由自己先開口。
「周當家,妳……」藥材行的顧老闆咬了咬牙再咬了咬牙,不敢正面提起,只好旁敲側擊著。「可有覺得身子不適?」
周凌春眨眨眼。「我的身子骨向來很好。」不是她要說,她從小到大,臥病在床的經驗一直是很缺乏的。
「是嗎?」顧老闆依舊欲言又止,可身邊已有人沉不住氣了——
「周當家也真見外,昨兒個出閣竟然沒跟街坊說上一聲。」開口的是藥材行隔壁的食堂掌櫃,面有惱色地道。
周凌春有些傻眼的皺起眉,懷疑自己一夜身價爆漲,竟然有人為了自己出閣而氣惱……可話說回來,掌櫃的,你年紀可以當我爹了耶……
「誰不嫁,竟嫁給了殷遠。」再開口的人是食堂隔壁的茶肆老闆。
「咦?有什麼問題嗎?」她虛心請教著。
「周當家,妳連殷遠的底細都沒打聽就出閣了?」顧老闆詫道。
「呃……」她不太想承認,但真的是這樣。
她從沒計劃要出閣,可問題是她年紀不小了,殷遠一派人上門說親,繡春就說殷遠可是王朝大富戶,有殷遠在肯定能幫上當鋪不少忙的,所以她就點頭了,一個月後就出閣,動作快得連人在巴烏城的大哥和二哥都來不及參與她的婚禮,而三哥是氣得壓根不理她。
「周當家,妳真是……」顧老闆再三嘆氣,吹得花白鬍子不斷飄動。「那殷遠可不是什麼好角色,但那是私德,咱們管不了,重點是妳可知道他究竟迎娶過幾名妻子?」
周凌春哇了聲。難道殷遠戰功彪炳,一口氣娶了好幾個妻子,所以才沒時間進她的房?唉呀,難怪小公子會罵她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因為她真的是搞不清楚狀況,她的心思一直是擺在當鋪裡的嘛。
「妳,是第七個。」顧老闆臉色凝重地說。
「第七?」她微揚起眉,想了下,虛心請教著。「所以不是一次迎娶七個?」
一夜七戰……那麼俊美的男人會這般喜好漁色啊?
這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不是!他可怕之處是每迎娶一個妻子,那妻子不久就會因為古怪的原因死去,最長不過一年,最短不過三個月,坊間傳說殷遠根本是故意殺妻。」
周凌春愣了下,想起自己無故死去……她隨即搖頭否定。殷遠沒必要對她下手,事實上在她嫁給他的一年裡,兩人見面次數屈指可數,說難聽一點,他根本忘了他有娶妻吧,而她……咳,也忘了自己嫁人了。
「諸位街坊,這不過是坊間傳言罷了。」她有些好笑道。
「周當家,一兩次可以說是巧合,可都已經有六個犧牲者了,這根本是他蓄意殺妻,他財大勢大,買通官府假造死因也不是不可能的。」顧老闆說著,身後數人跟著點頭如搗蒜。
周凌春聽著,瞧見,不禁笑柔了瑩亮水眸。「我記下各位的擔憂了,我一定想法子讓自己長命百歲。」瞧,這裡的街坊多可愛多善良,一個個都是真心誠意替她擔憂。
上一回出閣時,她隔天拖到過午才進當鋪,那時沒遇上這些街坊,壓根不知道殷遠竟被扣上這麼大的罪名。
她得想個法子撐過這一年不可,要不這罪名再往殷遠身上一扣,她都忍不住要替他叫屈了。
又說了幾句話安撫街坊,周凌春才得以脫身踏進周氏當鋪裡。
「凌春姊,妳……怎麼來了?」在摺貨架前整理物品的周繡春一見她和周呈煦進鋪裡,秀美的臉龐微愕了下。
「唔……雖說歸寧得要等三哥持帖請人,還得要殷遠同行,但我閒著就是想要來走走嘛。」
周繡春像是意外她竟知曉自己要說什麼,愣在當場說不出話。
通往後院的布簾子一掀,露出一抹纖柔秀色,一見到周凌春,周錦春笑瞇眼地道:「繡春,就跟妳說凌春姊一定會一早就過來。」
「都出閣了,要是三天兩頭往當鋪裡跑,小心沒兩天就被休。」周繡春哼了聲,把物品收拾妥當了便往後院走去。
「妳呀。」與她擦身而過的周錦春輕皺著鼻低罵了聲,回頭揚起討喜的笑。「凌春姊,繡春年紀還小,她有嘴沒心,妳別放在心上。」
「我何時放在心上了?」她踏進櫃檯後頭,翻開擺在桌面的當簿,看著這幾日的典當。
為了出閣,她已經有多日沒到當鋪,雖說典當的內容大抵相同,但還是要看上一回才能安心。畢竟如今還是開朝之初,大內三不五時頒發許多政令,有些物品不得成為典當品,萬一她們和呈暘哥粗心收當,那就麻煩了。
「繡春心直口快,雖沒惡意,但有時話一出口就是教人難受。」周錦春輕抿笑意,像是繡春那個妹子讓她多操了幾分心。
周凌春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沒事。」
「姊夫待姊姊可好?」見她真沒放在心上,周錦春才放心的和她話家常。
「唔……算好吧。」話一出口,隨即瞥見周呈煦一臉不以為然,她立刻笑瞇眼,無聲地警告他。
周呈煦撇了撇唇,有苦不能言,想到外頭走走,就見周呈暘正好踏進鋪子裡。
「老三,你不會現在才進鋪子吧?」周呈煦詫問著。
他的驚詫是來自於周呈暘是當鋪二掌櫃,每日都是他最早進鋪子的。
周呈暘一見他,目光移到櫃檯裡,不意外周凌春就站在櫃檯裡。他淡淡掃過周凌春垂眸審視當簿的神情,狹長美目微瞇,俯近周呈煦低問:「姑爺昨兒個沒進她的房?」
周呈煦嚇了一跳,再將他拉到一旁,把低沉嗓音壓成氣音才問:「老三,你怎麼知道?」知道昨晚的事只有他和小姐而已,難不成……「你昨天說不願到殷府作客,可是後來也偷偷去了?」
周呈暘當沒聽見他後半的問話,濃飛的眉微攢著,長睫掩去眸底複雜情緒,一時間也難以釐清這樣的狀況對她而言,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呈暘哥,你來了。」
一股小姑娘身上特有的香氣伴隨著酥軟聲線襲來,周呈暘神色不動地退上一步,讓面前的周錦春硬是撲了個空,想要挽著他的雙手還僵在半空中。
周呈暘視而不見她的難堪,淡聲道:「我到貨樓整理當品。」
周凌春抬眼望去,小臉有些苦的皺起,隨即又揚起笑意道:「三哥,這當簿上頭有些記載不夠周詳,我正要問你呢。」
「問錦春就好。」說著,瞧也不瞧她一眼。
周凌春見狀,不禁無聲嘆了氣。
「三哥,這兒交給你吧,我正好要去貨樓,我去整理就好。」周凌春二話不說鑽出櫃檯,頭也不回地朝內院走去。
三哥還在氣她,她還是暫時別出現在他面前好了。
「小姐。」周呈煦立刻跟上前。
「你別跟我來,我上貨樓是要做事,你就留在這兒。」她趕忙阻止。
開玩笑,她待會要找的東西可是驚世駭俗得很,她沒勇氣找他一道瞧。
掀開布簾,後頭有一條通道直通後院,而後院分成幾座院落,是周家人所在的居所,她尚未出閣前也是住在這裡。聽四哥說,她的主屋依舊留著,哪怕她已出閣,家裡依舊有她的容身之處。
後院右手邊是上貨樓的階梯,她像識途老馬般的上樓,直上三樓才走進其中一間房。
當鋪樓高五層,一樓是當鋪執業之處,而上頭則統稱為貨樓,擺放的自然都是這百年來擱放的各樣當品,分門別類的放在不同的貨房貨架上。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有幾本彩繪的祕戲圖和春宮圖是擱在這兒的……走到貨架前,她隨即抽出一本,深吸了口氣,默唸著我要子嗣我要子嗣,才有勇氣打開。
她出閣之前,雖說家中有女眷,但錦春和繡春兩個表妹年紀都比她小上兩三歲,留在丰興城的只有三哥和四哥,自然是沒人教導她出閣之後該做什麼,而她也認為反正往後交給自己相公便成,可誰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到頭來她恐怕得要靠自個兒了!
她非要活過一年期限不可,再者她也真的需要為周家開枝散葉,畢竟她是周家的大朝奉,四位兄長服的是她而不是錦春和繡春,而在她觀察,錦春和繡春都不適合繼承當鋪,所以她非得把自己肚子搞大不可!
她挾帶著勢在必行,銳不可擋的氣勢,打算快速吸收圖中知識,然而當她才翻開第一頁時,書本隨即闔上落地,她開始掩面痛哭。
嗚嗚……她怎麼可能做得到?她還是去死一死好了……不成,娘說過周家女子是萬夫莫敵,無所畏懼的!
於是,她勇者無懼的拾起書,用力地張大眼,強迫自己快速學習,只是看著看著,豆大的淚水又不斷地滑落香腮。
嗚嗚……太難了……她很膽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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