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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綠光 -【家有大朝奉【重生篇】(圓房這麼難)】《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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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18 08:17:1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家有大朝奉【重生篇】《圓房這麼難》作者:綠光

嗚嗚,老天欺負人哪,為何她重生條件是嫁給原來的丈夫並生子呢?
前生她只是貪圖他能助她振興周氏當鋪罷了,兩人根本毫無交集,
此次交手她才發現,原來剋死七個妻子的他真是名不虛傳的奸商,
為了誕下子嗣,她不惜找來稀奇藥材做交易,換得他一夜春宵,
而且連賣身典當票都寫好了,這求精(?)的買賣~妥贏!
怎知那傢伙卻數度毀約,虧她還利用藥人體質救他兒子一命,
唉,罷了,感情事本就勉強不來,她還是專心經營她家產業唄,
只是……怎麼搞的,越不理他,她相公反倒自個兒黏上來了,
她跟哥哥們抱抱,他卡位;她跟哥哥們親親,他嘟起嘴……
咳咳,莫非這傢伙竟是個悶騷的?要不,怎麼連她上當鋪也要跟,
說啥幫她鑑定有無危險,還要她上繳鋪裡的破鍋盆、鐵耙等等,
真是笑話,不過就是被典當的農具嘛,何來危險之說?
言猶在耳,未料這竟是有心人的陷阱,害她犯了砍頭死罪……

當鋪女當家 周凌春:常言道「一滴精,十滴血」,
相公~你拿了我好幾碗血,是要拿命還,還是以身相許呢……(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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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18 08:17:30 |只看該作者
  楔子

  身旁有影子浮動,她想張眼看個真切,卻發覺自己的眼一直是張開的,眼前數抹白影將她圍住,扯著她朝霧茫前方而去。

  這是作夢嗎?

  什麼夢啊……正忖著,浮動的身形突地落地,她回神,瞧身旁的白影不知何時消失,而眼前有個身穿白袍的——

  「周凌春。」

  那人突地開口,教她愣了下,直覺應了聲,「正是,你——」

  「疑惑我為何知道妳的姓名?」那人手上的搖扇懶懶輕晃著。

  「不是,我是想問你是誰家的小弟弟。」既知道她的名字,她卻喚不出對方姓名,那真是太失禮了。

  「誰是小弟弟?」刷的一聲收扇,絕美的眼緊瞇著。

  「不就是……」在少年的怒目逼視之下,她非常識時務地收了口,揚起笑臉轉了話題。「不知如何稱呼?」

  少年深吸口氣。「妳無須知道我是誰,我只想知道妳現在可有懊悔,可有不甘,可想再活一次?」

  周凌春呆呆地看著他好半晌,漂亮的五官微皺,認真地思考良久,極為誠懇的道:「夜深了,早點回家睡覺吧。」這個弟弟有點怪怪的,還是能避則避吧,她想。

  少年十指爆青筋的握緊扇柄。「周凌春!給我好生回想,一刻鐘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一刻鐘?她秀眉微蹙,疑惑他為何要問她一刻鐘前的事。

  一刻鐘前……她原要離開當鋪,可實在是累極,喝了口涼茶後,頓時睏得受不了,所以就在椅上打起盹,再清醒時便見方才的白影幢幢,然後就是這個怪弟弟出現了。

  是在作夢吧……要不,依她這雙過目不忘的眼,就連城外的乞兒她都記得一清二楚,總不可能來個能喚她姓名的俊俏小公子,她卻陌生得緊吧。

  「妳死了!妳簡直是蠢得教我心驚!難怪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她眨了眨眼,近乎喃喃自語地道:「真是怪夢呢。」

  只見少年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逼近自己,她正要退上一步,他出手用力揮扇而下,她下意識以雙臂去擋,卻見扇子竟從身上掠過。

  就在她怔愣的當下,她發現自己的雙手有些半透明,她這是……

  「死了,妳已經死了,糊裡糊塗地死了!」

  周凌春張口結舌,沒想到自己竟是毫無知覺地踏上黃泉路,不禁脫口問:「我是怎麼死的?」怎麼連聲招呼都沒打?

  少年用力地閉了閉眼,有股衝動想搧得她魂飛魄散。「人都死了,妳的心裡還沒底嗎?!」

  她想了下,只能猜想是最後喝的那杯茶,可只要是鋪子裡的人都知道她在當鋪打烊後總會喝上一杯茶的……那杯茶喝起來不像茶,還帶了點微甜,什麼毒味也沒嚐到,結果她就這樣死了。

  唉,原來她這麼惹人厭啊,怎麼不跟她說,她可以改的。

  彷彿看穿她內心想法,少年暴跳如雷地吼道:「妳這蠢蛋,給我回神!」

  周凌春頓了下,緩緩抬眼,那麼眼前的俊俏小公子是——「閻王?」人們都說死後總得走一趟地府,經地府閻王審判的,對不?

  少年額際青筋微顫了下。「妳無須知道我是誰,我只想知道妳可有懊悔,可有不甘,可想再活一次?」

  本來她想要瀟灑地說沒有、不用,但當念頭閃過時,她發誓,她看見少年額際的青筋瞬間爆開很多條,為免死後又繼續惹人厭,她非常從善如流兼唱作俱佳地怒道:「想!我很想,我怨啊,好恨的!」

  她一副義憤填膺、怒不可遏地配合演出,只希望他不會發覺很假。

  她盡力了,用盡全力了,真的。

  不過說真的,這當下死了,她真是覺得遺憾的,因為她還沒讓周氏當鋪經她的手再次振興而起,就這樣撒手人寰,她不知道怎麼面對黃泉底下的爹娘呢。

  少年俊美面容抽動了下,深吸口氣,道:「我可以再給妳一次機會,但是妳必須把命運賣給我。」

  「什麼意思?」

  「我要妳在重生的一年內,嫁給我要妳嫁的人,並且得其所愛,而後再興五年七月初七前到城南翠屏山腳下的廟裡還願,那麼妳原本的死期就此註銷,否則妳會再死一回。」

  「喔……那麼你要我嫁的人是誰?」雖說這交易本身很怪,但他會出現在她面前,應該也是哪位神祇,不可能會騙她的吧。

  「大定王朝京城大富戶殷遠。」

  周凌春呆了下,眉頭緩緩皺起,開始懷疑起眼前的少年是個江湖術士,在她面前耍玩戲法想誘她上當。

  「妳那是什麼眼神?」少年咬牙問道。

  她無奈地嘆了口氣。「唉,你應該先打聽清楚的,我早已成親,而我的相公正是殷遠。」太可惜,她差一點就要相信他了。

  少年撇唇哼笑了聲。「我豈會不知道,但就算是夫妻又怎麼著,你們未曾圓房,沒有子嗣,又何來的情愛可言?」

  周凌春撫上自己的臉,明明沒什麼感覺,但她是真的覺得自己臉燙得快熟了。

  這等私密的事……他打哪知道的?

  「所以,妳必須讓他愛上妳,懷有、生下他的子嗣。」

  周凌春聞言,臉色大變。

  太難、這交易實在是太難了!

  她那相公……她跟他很不熟啊,就連當初他為何會上門提親她也搞不懂,然而現在卻要她接下這任務,這實在是——

  「去吧!」像和她聊上半句都嫌多,少年扇子一搧——

  「等等!你要我把命運賣給你,你好歹也讓我討價還價一番,你換個任務吧,這實在是太難了!」

  一陣風將她的抗議聲給吹到十萬八千里外,少年鬆了口氣,怒瞪她消逝的方向,低罵,「真不愧為怎麼死都不知道的蠢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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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18 08:17:5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大定王朝,寧定皇再興四年。

  喜幛紅簾,紅燭搖曳。

  舉目可見喜氣十足的紅,紅到她不得不相信她真是重活了一回,而且如果沒記錯,今晚應該是她的大婚之夜。

  拉了拉身上的大紅喜服,她嘆了口氣,把壓得她脖子好痛的珠冠給取下,順便拔簪,放下一頭如緞般的黑亮長髮。

  稍微活動了下脖子,她乾脆坐到大圓桌旁,不拘小節地拿了塊糕餅裹腹,細細打量四周,輕輕往手背一捏。

  會痛,嗯,不是作夢。

  她微瞇起眼,回想方才的夢境。

  嗯……也許不該說是夢境,應該是說她確實死後復生,但是誰毒死她了?唉,算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任務呀……

  想到她頭皮都麻了,就連眉心也發痛了。

  什麼得其所愛,什麼生下子嗣……記憶中,她雖嫁進了殷府,但從出閣到她死,這一年間她見過殷遠的次數屈指可數,她甚至連他長什麼樣子都不是很清楚,夫妻情分薄弱到這種地步,到底是要怎麼得其所愛,生下子嗣啊!

  小公子是故意整她的吧!

  這任務太難了,真的是太難了,唉。

  又吃了塊塞牙縫的糕餅,她托腮回想著,當初是殷遠派人過府提親,那時她是喜出望外啊,喜的是殷遠是京城大富戶,要是嫁給他的話,必能利用他背後勢力多少拉抬周氏當鋪。

  打從周氏當鋪在大定王朝發家,短短百年內,周氏當鋪分佈至王朝大小城鎮裡,聽周家長輩代代口耳相傳,直說那時的周氏當鋪如皇商一般,與皇室親如手足,在商界與南家票號並駕齊驅。

  然後,猶如攀上了高峰,勢必得面臨走下坡的命運,在接下來的一百年內,王朝內憂外患,內有皇室同室操戈,外有大燕兵臨城下,於是戰火一起,烽火不停,內亂尚未止,大燕兵馬已經踏進京城,大定王朝改朝換代。

  然,大定的高姓皇族豈能容忍江山易主,於是招兵買馬,戰旗一揭,又是年年征戰不休,逼得百姓流離失所,無以為生。

  終於,高姓皇族痛擊了大燕,再次奪回江山,改國號回大定,年號再興。

  但儘管如此,王朝早已內耗空虛,百廢待舉。

  周氏當鋪受戰火波及,眼光又沒南家那般精準,沒在征戰之初就退出大定,來不及逃的下場,就是任其產業狠狠地縮水到不及當年鼎盛時期的百分之一。

  百年內,周氏當鋪式微了,當年的金字招牌早已蒙塵,僅剩一家當鋪勉強糊口,而她,正是僅存的周氏當鋪的大朝奉周凌春。

  她想要振興周氏當鋪,希望有生之年再見到周氏當鋪的榮景,所以當惡名昭彰的殷遠差人上門提親時,她想也沒想便答允了。

  是說人真的不能抱著異心,想借他人勢力一用,到最終她什麼也沒利用到,頂多是要了那聘金一百兩黃金罷了。而要說是夫妻嘛,他們根本不曾同室同床過,確確實實的有名無實,如今到底是要她怎麼變成有名有實,這真的是頭好痛。

  想了想,突地打了個哈欠,她眨了眨眼,漂亮的水眸被眨出了水氣,於是她放棄思考,把喜服脫下往屏風一掛,倒床睡覺去。

  大喜之日把她整得又餓又累,在這當頭能思考出良策才怪,所以她必須先睡飽,睡飽之後就能好生想想到底如何跟她家相公聊這事……不不不,怎能跟他聊,應該先跟四哥聊一下才是,嗯……先問問四哥的意見,等她睡飽……

  一早——

  「四哥,你把我叫醒,就是為了讓我看你的臭臉?」她瞇眼看著門外的周呈煦,忍不住用力地嘆氣順便關上門。「我晚一點再看……」

  她還是很睏,非要狠狠睡上一天不可。

  「小姐!」周呈煦一把將門推開,俊白娃娃臉因怒氣而猙獰。「姑爺昨兒個壓根沒進房!」

  「是,我知道你昨晚守在外頭一晚,你都看在眼裡……可以再讓我睡一個時辰嗎?」她可憐兮兮地說。

  只要是她家裡人都知道她是個極為貪睡之人,一天要是沒足足睡上四個時辰,她面目可憎啊。

  「嗄?妳怎麼知道我守在外頭?」

  「因為……」你上次就說過了……她無奈嘆口氣,抹臉正色道:「因為四哥總是寸步不離地跟在我身邊的嘛。」

  唉,反正就是不讓她睡回籠覺就是了。

  周呈煦忖了下,微點著頭,但臉色隨即又變。「這不是重點!小姐,昨兒個是洞房花燭夜,姑爺沒進房,這是壞兆頭!」周呈煦咬牙切齒,恨不得把殷遠給揪來問個清楚。

  「是喔——」她懶懶拖長尾音。

  她是沒想那麼多,不管是上一回還是這一回,他進不進房對她而言,意義真的不大,不對……任務!

  她該跟四哥聊聊這事……但話才滾到舌尖,隨即被她用力嚥下。

  怎麼聊啊?

  就說她莫名死了一回,如今歸來,為了能逃過一年後將至的死期,她必須想辦法讓她的相公愛上她,甚至替他懷有子嗣?雖說她素來粗枝大葉,但這種事真要她說,她還真說不出口。

  還是回當鋪找錦春和繡春問問?念頭才初生,她立刻打了回票。兩個表妹年紀都比她小,而且還未出閣,問啥呀?

  她不禁頭痛的撫著額,沒力地往桌邊一坐。

  換言之,這事情得要靠她自己完成,不能找任何人商量了?

  周呈煦注視著她,哪裡明白她的心事,逕自以為她是難過備受冷落,不禁怒聲道:「昨兒個說是身子不適,託人迎娶拜堂,進了喜房沒半個丫鬟婆子伺候,這也就算了,竟連踏進喜房也沒有,簡直是欺人太甚!」

  「四哥……喂,跑那麼快,上哪呀?」周凌春本要溫聲勸慰,可誰知道一抬眼他竟已不見蹤影,當下連臉也不抹,長髮隨意一束,抓件外衣便衝出門外尋人。

  唉,亂了套了!上一回不是這樣的!

  上一次,是她拚死拚活地勸下了四哥,大夥才能相安無事的,可這回她腦袋還渾沌著他就衝了出去,這下子她上哪找人?

  殷府,她不熟啊!

  她出閣之後一直是住在殷府,但她是住在殷府西側的易福樓。每天在殷府和當鋪之間往返,通常都是走大門直接回易福樓,至於殷府其他地方,她真的是踏都沒踏過。

  心裡暗嘆著,一踏出易福樓,隨即聽見周呈煦毫不客氣的大嗓門,嚇得她收回心思,一路朝聲音來源奔去。

  「殷遠,給我出來!」

  「四哥!」周凌春踏過月洞門,見他在廊道前喊人,趕忙出聲阻止。

  「小姐吞得下這口氣,我吞不下。」周呈煦橫眉豎眼,硬是將娃娃臉擠得萬分猙獰。

  周凌春嘆口氣,沒轍地走到他面前,毫不客氣地雙手往他細緻頰面一掐橫拉。

  「周家是你當家還是我當家?」她平心靜氣地問。

  「……小姐。」他氣勢頓減了。

  「誰說了算?」

  「……小姐。」娃娃臉慢慢地皺成小包子。

  周氏當鋪的主事長輩們幾乎都在五年前那場戰火裡離世,而百年來分散各地的周氏當鋪全遭戰火波及,無一倖免,只獨留遷來丰興城的這家周氏當鋪和剩餘不到十人的周家人。

  周氏當鋪傳女不傳男,周家女子出閣所生的女子必姓周,這是當初周氏當鋪發家時,第一代大朝奉所留下的規定。

  他也是周家人,但卻是無緣繼承家業的周家男人,論輩分,他是小姐的表哥,但從小他就被選定是小姐的護衛,九年前姑姑也就是小姐的母親離世之前,小姐被指定為周氏當鋪大朝奉,打理周家上下,剩餘的周家人以她馬首是瞻,無人能違逆她的命令,誰都不能。

  「走人了。」見他收斂殺氣了,周凌春才滿意地放手。

  「小姐,姑爺這樣對待小姐……」雖說小姐的命令不能不聽,但要就此放過姑爺,他心裡就是悶,悶到快要爆了。

  周凌春回頭瞥一眼,周呈煦立刻將略厚的唇抿成一直線。

  周凌春搖了搖頭,再往前走了幾步跨過月洞門,左右邊各瞧一眼,垂眸沉思,後頭的周呈煦立即小聲地道:「小姐,回易福樓得要往左走。」

  周凌春回頭,那雙漂亮的水眸無聲說著:你以為我不知道嗎?

  她只是方向感差了一點,容易記不得路一點,實際上……她就是個路癡!所以她才只記得大門到易福樓的路呀!沒事幹麼亂跑,她找人很辛苦的,找到人之後要是找不到路回去,很丟臉的。

  無奈嘆口氣,她往左拐走上一段花徑,說來也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隔著一座小園子,居然就見殷遠和兩個人在廊道上交談著。

  她正打算加快腳步,豈料——

  「姑爺!」

  周凌春暗叫不妙,就見周呈煦如箭翎般地破空而去,掠過小園子,幾乎足不點地便站到殷遠面前,教她不知道該讚美他一身好功夫,還是暗泣這只長身體不長腦袋的兄長快把她的臉丟光。

  就在周呈煦停在殷遠面前兩步距離時,廊道轉折處立刻跳出兩名男子,一左一右地護在殷遠面前一步,一個抓住腰間軟鞭,一個握住腰邊配劍,彷彿周呈煦膽敢再向前一步,將就地格殺。

  「你是——」一身玄色錦衣繡金邊的俊美男子微瞇起眼,似笑非笑地道:「陪嫁護衛。」

  周呈煦充耳不聞他話裡的嘲諷,沉聲問:「姑爺昨兒個為何——」

  「四哥!」

  周凌春氣喘吁吁地繞過長廊,快一步制止周呈煦未盡的話。

  「小姐,妳跑得真快。」周呈煦詫道。

  他家小姐身子骨不算差,從小只學過一套簡單的防身武術,腳程快不快他不清楚,只是小姐常常會迷路,這回能在他後頭馬上趕到,教他驚訝了。

  周凌春噙滿「慈愛」的目光,看著她向來最倚靠最信任的四哥。「四哥,你如果跑慢一點,我就不用跑這麼快了。」

  「小姐……」她那關愛的目光教他的頭皮突然麻了起來。

  周凌春努力地再把抿起的唇角往上彎了些,暗暗假裝自己裝束整齊,再從容地望向殷遠。

  「相公,四哥若有冒犯,還請見諒。」

  她眼前的男人漂亮帶豔的眸子微抽了下,反倒是他身後的男人皮笑肉不笑地道:「娘子這是在給下馬威嗎?嗯?」

  周凌春愣了下,只覺得那個「嗯」很輕很滑,不像是詢問,反像是挑釁,換句話說——她認錯人了?

  怪了,不是他嗎?聽說殷遠是個俊美得猶如謫仙的男人,雖說眼前這個男人冶豔得有些過頭,不太符合謫仙的形象,但坊間傳言本就真真假假,捧得過頭也不足為奇,況且漂亮的男人不都該長成這樣?

  印象中在殷府遇見他大概有五次吧,她每回都會朝他頷首一笑,算是生疏的打個招呼,而他每次都有回禮應聲的。

  身後傳來周呈煦的輕咳聲,她立即明白,她是真的認錯人了。

  沒關係,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她一向勇於認錯,可才朝方才發聲處望去,她不由雙眼微直,用盡意志強迫自己閉上嘴,免得在眾人面前丟臉。

  這個男人……立體五官絕美奪目,濃密的眼睫讓那雙黑眸深若洪潭,亮如星子,是雙能擄人魂魄的勾魂眼哪。

  原來她的相公長得如此俊美無儔,唇角似笑非笑的尋釁噙著傲慢,眸底放肆打量的邪味帶著野蠻,在他身上發散出一股與生俱來的氣勢,強烈得哪怕身在黑暗中,他也能掩過黑暗。

  「原來相公長得這般好……」她忍不住地脫口讚美。

  她是個極諳鑑賞的高手,儘管男人她看過的不多,但她真的敢說她的相公絕對是男人中的極品。

  但是還有另一個重點——原來她以前一直認錯人了,還好從沒圓房過,要不她真是無臉見周家祖宗了。不過也幸好,如今搞清楚了,那麼他日下手時也就不會找錯人。

  殷遠微揚濃眉,依舊似笑非笑。「娘子也不差,裝束打扮……倒是獨樹一幟。」

  周凌春聞言,感覺自己飄飄然地飛上天卻被神仙一腳踹回地面,她用盡全力撐住表情不動,保持一貫的從容沉穩。

  「相公,我先回易福樓了。」說完,她轉身便走。此處不宜久留,她想要先回房哭一下。

  嗚嗚……她的頭髮隨意紮在腦後,披在身上的外衣是昨晚褪下的喜服……都是四哥害的!她堂堂周氏當鋪大朝奉,卻在新婚夜後一大早披頭散髮穿著喜服阻止四哥攔人,有眼睛的一看都會以為她是不滿相公昨晚沒洞房,一大早找來理論……

  嗚嗚……死了一回她還不怎麼想哭的,可是沒了面子要她怎麼活?如果她不是周氏當鋪大朝奉也就算了,可偏偏她是!她把祖宗的顏面給丟光了,這要她怎麼活?

  「小姐。」

  周呈煦以氣音喚著,她睬也不睬,決定三天不跟他說話。

  「小姐。」聲音又大了一點,甚至急了一點。

  「幹麼?」她微惱的側瞪一眼。

  「走錯了,是拐左邊……」

  周凌春瞪著快把臉垂到地面的周呈煦,看著前方,滿臉悲摧。換言之——她現在得要回頭再經過他們面前嗎?

  老天啊……她的眼淚快要掉下來了。

  但是不管怎樣,祖宗顏面總是要顧的,她必須維持住她一貫的從容沉穩,若無其事地踅回。其實那也沒什麼的,哪裡有人呢,這裡是菜園,瞧,一根蘿蔔、兩根蘿蔔、邪美的蘿蔔、老邁的蘿蔔、穿著……

  她的目光驀地越過殷遠,定在他身後的男人。

  那男人一身沉藍錦衣,丰姿朗目,氣質猶如那一身的藍一般的沉靜,給人溫潤如泉的感覺,如果她沒記錯的話,他應該是——

  「周當家,好久不見。」男人噙笑喊道,也適時化解她又踅回的尷尬。

  「真是好久不見了,唔……」她遲疑了下,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他。

  男人姓周,名奉言,如果硬要牽扯,在一百年前和她是同一宗親的,是經營牙行為生的,聽說那周氏宗親娶了擁有奇異天賦的女子,從此以後隔代總會出現一個能人,那能人便會入宮為神官,其餘的則打理牙行,而這一代一對兒女全都擁有異能,而入宮的是周奉言。

  約莫五年前,她曾在空鳴城見過他一面,記得那時長輩們立刻決定舉家遷來丰興城。那時候大舅說過周奉言押對人了,從此那一支派的周家是注定要飛黃騰達的。

  後來,高家奪回天下,據說周奉言功不可沒,如今是皇上身邊相當倚重的神官,如此尊貴的人竟來到了殷府……而她以往竟壓根沒發現。

  「周當家無須客氣,倒是昨兒個發生一點事,新郎官錯過了花燭夜,還請周當家別擱在心上。」周奉言噙著溫淺的笑意說。

  周凌春不禁眉頭微皺,不知怎地,總覺得他和五年前看起來有點不太一樣,又說不出是哪裡不一樣,硬要說的話……以前的周奉言像是無害的清泉,如今的周奉言卻像是能吞噬萬物的汪洋,深不可測。

  然在她評量的當頭,殷遠微攏的眉顯露他的不快,像是不悅周奉言的多話。

  「好了,就煩請周神官送郭太醫回宮吧。」他淡聲道。

  周奉言應了聲,朝周凌春微頷首後,便領著另一名老者離開。

  太醫?周凌春瞇著眼,不禁猜想是殷遠病了還是怎地。神官與太醫一早就出現在殷府,倒不如說是昨晚就來了,若是來喝喜酒的,昨兒個早就離開了,不會等到早上還和殷遠交頭接耳。

  「娘子真捨不得換下這身裝扮?」殷遠似笑非笑地問。

  周凌春聞言,再次撐住她不變應萬變的表情。「相公有恙嗎?」

  「一點小事,不勞娘子費心,回易福樓吧。」話落,他轉身便走,身旁兩個男人立即跟上。

  毫不遮掩的淡漠讓周凌春懷疑自己怎麼可能得到他的愛……唔,小公子說要得其所愛,要生下子嗣,指的應該是只要完成一件吧,如果是一件的話……生下子嗣還比較容易吧。

  忖著,餘光瞥見一張黑臉,嚇得她往旁跳開,定睛一瞧,訝道:「四哥,你在幹麼?」不會是中毒了吧,臉黑成這樣。

  「我只是憋得快內傷……」他怒不可遏卻又不得發作,硬是強迫往腹裡吞,都快要憋到內出血了。

  「憋啥?」

  「那混蛋姑爺竟然對小姐這般不客氣,彷彿咱們是來作客……不,作客的也沒這般疏離!」周呈煦不吐不快,拳頭握得喀喀響。

  周凌春見狀,無奈的搖頭嘆氣。「四哥,這沒什麼的,畢竟我跟他又不熟。」她一向不是天真爛漫的小姑娘,不會傻得以為殷遠差人上門提親,是哪天不小心在街上遇見她,從此對她一見傾心。

  而她對他,頂多也覺得他是男人中的極品,並無其他情愫。

  「可是——」

  「唔,我會想辦法跟他混熟一點。」

  她想,短期間內要一個傲慢又野蠻的男人愛上她,太難了,還是挑條容易的路走吧。

  簡單的說,趕緊把自個兒的肚子搞大。

  她從容的想著,卻又突覺羞恥的摀著臉。

  嗚嗚……她好可憐,她竟然得要想辦法把自己的肚子搞大……

  周氏當鋪位在丰興城二重城外的城西天元街上,街上的人潮不算多,但只要周凌春出現,必定響起——

  「周當家。」一聲聲的招呼,幾乎從天元街頭此起彼落的響到周氏當鋪前。

  周凌春一一回應,如往常般的噓寒問暖,照道理說,一般街坊鄰里的寒暄也差不多就是如此,但今兒個大夥的臉色都極為凝重,而且一個個都不怎麼避嫌,目光直朝她身上望來。

  那目光教她漸漸懷疑自己是裸著身上街的……但,那絕對不可能的,她身穿月牙白繡紋短衫搭了件繡蓮羅裙,腰間還繫著長腰帶,懸配著玉蝙蝠墜飾和一只紫底繡花香囊。她出門前,在鏡子前仔仔細細地把長髮編成辮子再綰成髻,雖說髮上無釵飾,但絕對得體大方。

  可是大夥依舊望著自己,那目光凝重得疑似誰家走了誰……教她忍不住想,該不會是她昨晚遭相公嫌棄,兩人沒圓房的事已經鬧得全城皆知了?

  忖著,她噙著笑意緩緩回頭望著周呈煦,見他一臉不解,她隨即明白是自己想太多了。也是,四哥怎可能把這種丟人的事告訴鄰里。

  那……大夥是中邪了?非得要在這烈日底下找她聊天說是非?

  「顧老闆,今兒個的生意好嗎?」她如往常般噙笑問。

  既然大夥都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她也不介意由自己先開口。

  「周當家,妳……」藥材行的顧老闆咬了咬牙再咬了咬牙,不敢正面提起,只好旁敲側擊著。「可有覺得身子不適?」

  周凌春眨眨眼。「我的身子骨向來很好。」不是她要說,她從小到大,臥病在床的經驗一直是很缺乏的。

  「是嗎?」顧老闆依舊欲言又止,可身邊已有人沉不住氣了——

  「周當家也真見外,昨兒個出閣竟然沒跟街坊說上一聲。」開口的是藥材行隔壁的食堂掌櫃,面有惱色地道。

  周凌春有些傻眼的皺起眉,懷疑自己一夜身價爆漲,竟然有人為了自己出閣而氣惱……可話說回來,掌櫃的,你年紀可以當我爹了耶……

  「誰不嫁,竟嫁給了殷遠。」再開口的人是食堂隔壁的茶肆老闆。

  「咦?有什麼問題嗎?」她虛心請教著。

  「周當家,妳連殷遠的底細都沒打聽就出閣了?」顧老闆詫道。

  「呃……」她不太想承認,但真的是這樣。

  她從沒計劃要出閣,可問題是她年紀不小了,殷遠一派人上門說親,繡春就說殷遠可是王朝大富戶,有殷遠在肯定能幫上當鋪不少忙的,所以她就點頭了,一個月後就出閣,動作快得連人在巴烏城的大哥和二哥都來不及參與她的婚禮,而三哥是氣得壓根不理她。

  「周當家,妳真是……」顧老闆再三嘆氣,吹得花白鬍子不斷飄動。「那殷遠可不是什麼好角色,但那是私德,咱們管不了,重點是妳可知道他究竟迎娶過幾名妻子?」

  周凌春哇了聲。難道殷遠戰功彪炳,一口氣娶了好幾個妻子,所以才沒時間進她的房?唉呀,難怪小公子會罵她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因為她真的是搞不清楚狀況,她的心思一直是擺在當鋪裡的嘛。

  「妳,是第七個。」顧老闆臉色凝重地說。

  「第七?」她微揚起眉,想了下,虛心請教著。「所以不是一次迎娶七個?」

  一夜七戰……那麼俊美的男人會這般喜好漁色啊?

  這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不是!他可怕之處是每迎娶一個妻子,那妻子不久就會因為古怪的原因死去,最長不過一年,最短不過三個月,坊間傳說殷遠根本是故意殺妻。」

  周凌春愣了下,想起自己無故死去……她隨即搖頭否定。殷遠沒必要對她下手,事實上在她嫁給他的一年裡,兩人見面次數屈指可數,說難聽一點,他根本忘了他有娶妻吧,而她……咳,也忘了自己嫁人了。

  「諸位街坊,這不過是坊間傳言罷了。」她有些好笑道。

  「周當家,一兩次可以說是巧合,可都已經有六個犧牲者了,這根本是他蓄意殺妻,他財大勢大,買通官府假造死因也不是不可能的。」顧老闆說著,身後數人跟著點頭如搗蒜。

  周凌春聽著,瞧見,不禁笑柔了瑩亮水眸。「我記下各位的擔憂了,我一定想法子讓自己長命百歲。」瞧,這裡的街坊多可愛多善良,一個個都是真心誠意替她擔憂。

  上一回出閣時,她隔天拖到過午才進當鋪,那時沒遇上這些街坊,壓根不知道殷遠竟被扣上這麼大的罪名。

  她得想個法子撐過這一年不可,要不這罪名再往殷遠身上一扣,她都忍不住要替他叫屈了。

  又說了幾句話安撫街坊,周凌春才得以脫身踏進周氏當鋪裡。

  「凌春姊,妳……怎麼來了?」在摺貨架前整理物品的周繡春一見她和周呈煦進鋪裡,秀美的臉龐微愕了下。

  「唔……雖說歸寧得要等三哥持帖請人,還得要殷遠同行,但我閒著就是想要來走走嘛。」

  周繡春像是意外她竟知曉自己要說什麼,愣在當場說不出話。

  通往後院的布簾子一掀,露出一抹纖柔秀色,一見到周凌春,周錦春笑瞇眼地道:「繡春,就跟妳說凌春姊一定會一早就過來。」

  「都出閣了,要是三天兩頭往當鋪裡跑,小心沒兩天就被休。」周繡春哼了聲,把物品收拾妥當了便往後院走去。

  「妳呀。」與她擦身而過的周錦春輕皺著鼻低罵了聲,回頭揚起討喜的笑。「凌春姊,繡春年紀還小,她有嘴沒心,妳別放在心上。」

  「我何時放在心上了?」她踏進櫃檯後頭,翻開擺在桌面的當簿,看著這幾日的典當。

  為了出閣,她已經有多日沒到當鋪,雖說典當的內容大抵相同,但還是要看上一回才能安心。畢竟如今還是開朝之初,大內三不五時頒發許多政令,有些物品不得成為典當品,萬一她們和呈暘哥粗心收當,那就麻煩了。

  「繡春心直口快,雖沒惡意,但有時話一出口就是教人難受。」周錦春輕抿笑意,像是繡春那個妹子讓她多操了幾分心。

  周凌春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沒事。」

  「姊夫待姊姊可好?」見她真沒放在心上,周錦春才放心的和她話家常。

  「唔……算好吧。」話一出口,隨即瞥見周呈煦一臉不以為然,她立刻笑瞇眼,無聲地警告他。

  周呈煦撇了撇唇,有苦不能言,想到外頭走走,就見周呈暘正好踏進鋪子裡。

  「老三,你不會現在才進鋪子吧?」周呈煦詫問著。

  他的驚詫是來自於周呈暘是當鋪二掌櫃,每日都是他最早進鋪子的。

  周呈暘一見他,目光移到櫃檯裡,不意外周凌春就站在櫃檯裡。他淡淡掃過周凌春垂眸審視當簿的神情,狹長美目微瞇,俯近周呈煦低問:「姑爺昨兒個沒進她的房?」

  周呈煦嚇了一跳,再將他拉到一旁,把低沉嗓音壓成氣音才問:「老三,你怎麼知道?」知道昨晚的事只有他和小姐而已,難不成……「你昨天說不願到殷府作客,可是後來也偷偷去了?」

  周呈暘當沒聽見他後半的問話,濃飛的眉微攢著,長睫掩去眸底複雜情緒,一時間也難以釐清這樣的狀況對她而言,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呈暘哥,你來了。」

  一股小姑娘身上特有的香氣伴隨著酥軟聲線襲來,周呈暘神色不動地退上一步,讓面前的周錦春硬是撲了個空,想要挽著他的雙手還僵在半空中。

  周呈暘視而不見她的難堪,淡聲道:「我到貨樓整理當品。」

  周凌春抬眼望去,小臉有些苦的皺起,隨即又揚起笑意道:「三哥,這當簿上頭有些記載不夠周詳,我正要問你呢。」

  「問錦春就好。」說著,瞧也不瞧她一眼。

  周凌春見狀,不禁無聲嘆了氣。

  「三哥,這兒交給你吧,我正好要去貨樓,我去整理就好。」周凌春二話不說鑽出櫃檯,頭也不回地朝內院走去。

  三哥還在氣她,她還是暫時別出現在他面前好了。

  「小姐。」周呈煦立刻跟上前。

  「你別跟我來,我上貨樓是要做事,你就留在這兒。」她趕忙阻止。

  開玩笑,她待會要找的東西可是驚世駭俗得很,她沒勇氣找他一道瞧。

  掀開布簾,後頭有一條通道直通後院,而後院分成幾座院落,是周家人所在的居所,她尚未出閣前也是住在這裡。聽四哥說,她的主屋依舊留著,哪怕她已出閣,家裡依舊有她的容身之處。

  後院右手邊是上貨樓的階梯,她像識途老馬般的上樓,直上三樓才走進其中一間房。

  當鋪樓高五層,一樓是當鋪執業之處,而上頭則統稱為貨樓,擺放的自然都是這百年來擱放的各樣當品,分門別類的放在不同的貨房貨架上。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有幾本彩繪的祕戲圖和春宮圖是擱在這兒的……走到貨架前,她隨即抽出一本,深吸了口氣,默唸著我要子嗣我要子嗣,才有勇氣打開。

  她出閣之前,雖說家中有女眷,但錦春和繡春兩個表妹年紀都比她小上兩三歲,留在丰興城的只有三哥和四哥,自然是沒人教導她出閣之後該做什麼,而她也認為反正往後交給自己相公便成,可誰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到頭來她恐怕得要靠自個兒了!

  她非要活過一年期限不可,再者她也真的需要為周家開枝散葉,畢竟她是周家的大朝奉,四位兄長服的是她而不是錦春和繡春,而在她觀察,錦春和繡春都不適合繼承當鋪,所以她非得把自己肚子搞大不可!

  她挾帶著勢在必行,銳不可擋的氣勢,打算快速吸收圖中知識,然而當她才翻開第一頁時,書本隨即闔上落地,她開始掩面痛哭。

  嗚嗚……她怎麼可能做得到?她還是去死一死好了……不成,娘說過周家女子是萬夫莫敵,無所畏懼的!

  於是,她勇者無懼的拾起書,用力地張大眼,強迫自己快速學習,只是看著看著,豆大的淚水又不斷地滑落香腮。

  嗚嗚……太難了……她很膽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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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18 08:18:0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雖然正值盛暑,但林園裡夜風拂過竹林,拂面夜風如水,硬是消除了幾分暑意。

  她想,這座湖泊也是功不可沒啊。

  瞧,這湖泊上搭了一座青石跨橋,跨橋上還建了一座石亭,橋下的湖荷葉田田,湖畔的風燈映入湖中,猶如星子墜湖般,襯著遠處薄霧映山林,說是人間仙境也不為過,只是……她現在在哪裡?

  周凌春站在石亭裡,此處並非是殷府裡的最高點,但也可以將殷府裡幾個院落看得一清二楚。

  但看得清楚對她而言一點用處都沒有,因為每個院落的建築都大同小異,全都是青色琉璃瓦雕繪白牆,最高的一幢約莫三樓高,而每個院落皆以一座林園為屏,比較特別的是這座湖泊後頭的院落。

  說是特別,純粹是因為這院落燈火通明,還有不少人手看守著。

  難道這裡是殷遠的寢居?

  她站累了,乾脆往石椅一坐。這幾天趁著夜色發派四哥一些可有可無的任務後,她就趁機在府裡四處走動,為的是要找出殷遠到底住在哪個院落。

  她一直搞不懂,她每次都是從易福樓出門向右走,為何每次都能走到不一樣的地方?前兩天,她差一點趕不及在天亮之前回易福樓,而今晚她又走到沒見過的地方,她的經驗告訴她最好是在此收手,因為前頭院落人手不少,她要是在此打草驚蛇的話,那不是功虧一簣?

  最好的作法就是先在此觀察一會,要是能看出這些人換班的時間,那更是萬無一失了。

  正打定主意,餘光卻瞥見有抹人影經過,她不動聲色地藏身在亭柱後頭,偷覷著那抹身影。

  唉呀,那不是那天被她錯認為殷遠的男人嗎?

  風燈全都集中在湖畔,反顯得石亭裡黑暗,讓她得以躲在亭柱後不被發覺。直到瞧著那抹身影進入一處院落,她才踏出石亭。

  那日四哥造次,這個男人立刻跳了出來,應該是殷遠的護衛,所以他會去的地方也就是殷遠的寢屋!

  找到了!她開心得都快要飛上天了。

  太好了,既然這樣,她就可以繼續下一步的計劃!

  為了懷有子嗣,羞恥和矜持皆可拋。說來可憐,兩人明明是夫妻,別說一天到頭碰不上面,最可悲的是她竟連他的寢屋在哪都不知道,所以這幾天她只能漫無目的的在府裡碰運氣。

  接下來……她自懷裡取出一條條紅繡線,走到那院落的月洞門外,將紅繡線綁在矮叢花草上頭。

  綁好之後,她都忍不住想要佩服自己,只要沿路作記號,明天她想要夜襲可就一點都不難了。

  她沿路走沿路將線綁在不起眼的矮叢花草間,但是走啊走的,她突地停下腳步,瞪著前頭綁上紅繡線的矮叢花草。

  鬼打牆嗎?還是……她又迷路了?她左看右看,幾乎是伸手不見五指,看來是離剛剛的湖泊有點距離了,那……她現在要挑沒繫紅繡線的路走?

  還等什麼,挑沒繫紅繡線的路走嘛,又不是很難的事。

  她是這麼想,但真是鬼打牆了,她竟然一直在院落外團團轉,繞到第七次時,看天色已經五更天了,她牙一咬,猜想也許是老天不忍她一拖再拖,所以才會故意拖住她的腳步,為的就是要她在今夜圓房!

  既是如此,她就不客氣了!

  像賊般的踏進院落裡,這建築和易福樓沒兩樣,寢房的位置應該是在主廳左二的位置,於是她毫不客氣的推房而入,卻見裡頭漆黑一片,床上半點人影皆無,教她不禁愣了下。

  難道他還沒回府?可是他的護衛……瞇眼忖了下,當日她瞧見的護衛是兩個,方才見到一個,也許另一個隨他外出未歸。

  那麼,她要撤嗎?

  想凝聚勇氣並不是那麼容易啊,倒不如就在這裡守株待兔,等他一進房就直接把他推上床!

  想起祕戲圖裡各種鹹濕彩繪,她不禁臉紅心跳,乾脆坐到錦榻上演練待會要怎麼霸王硬上弓,逼他就範。

  這得要好好想想,畢竟不容易,要是能夠一舉得子那就什麼問題都沒有了。

  雖然很羞恥,但她可以忍,為了振興周氏當鋪,其他都不是問題。

  一刻鐘後,一個男人打開房門,餘光瞥見坐在錦榻上打盹的身影,微愕了下,隨即快步退出房門,繞過長廊轉折處,停在一扇門前,還未開口門內已傳來——

  「羅硯?」門內陰滑嗓音低喚著。

  「是屬下。」

  「不是要你回房休息了?」

  「屬下回房後發現夫人在屬下的房裡。」話落,面前的糊紗門打開,露出一張極具魔魅氣息的俊臉。

  「你是說周凌春在你房裡?」他似笑非笑地問。

  「是,夫人在榻上睡著了。」

  「哦?」殷遠只著中衣倚在門板上,夜風拂面而來,他嗓音低滑地問:「羅硯,你猜周凌春想做什麼。」

  「屬下不知。」

  「那倒是,連我也猜不出她到底想做什麼。」他一臉無所謂地笑著。「她喜歡在府裡打轉,由著她去,但絕不能讓她踏進長壽居。」

  「可是今晚夫人已經發現長壽居了。」羅硯抬眼,只為確定好行事。

  「她要是敢靠近……」他笑了笑,毫不猶豫地道:「就地格殺。」

  「屬下明白了。」

  「還有,把她的護衛找來帶她回去,她沒資格待在我的院落裡。」話落,他隨即掩上了門。

  羅硯領命直朝易福樓而去。

  周凌春從一大早就苦皺著臉,眼看已經皺成一顆小包子樣了,周呈煦依舊沒打算放過她,進了當鋪之後繼續魔音穿腦,嗓門大得連周錦春周繡春,甚至周呈暘都聽得一清二楚。

  丟臉、好丟臉!可是,她又不能說什麼,誰要她在人家房裡睡著了呢?

  問題是她臉都已經快要垂到地上了,可不可以放過她了?

  好不容易周呈煦唸到口渴跑去喝茶,以為可以歇口氣時,周繡春立刻接棒上場——

  「凌春姊,我知道妳向來是隨遇而安的,但妳哪兒不去,偏巧進了人家護衛的房,這不是存心要害人嗎?」

  「我……」

  「四哥都說了,那日妳還誤認人家就是相公,結果昨兒個睡到人家房裡,妳到底是看上了那人,還是要逼妳家相公殺了他家護衛?」

  「繡春,別胡說了,凌春姊肯定是迷了方向,走累了挑一間房歇息,不小心睡著了而已。」周錦春低斥了聲,替周凌春挽回些許顏面。

  周凌春驚詫地望著她,從不知道錦春這般了解自己,猜得雖不中亦不遠了啊。好吧,看在大夥都沒發現她是打算做偷襲她相公這般不容於世的醜事,她就任憑他們圍剿。

  是說真的好丟臉,她以為那間房是殷遠的寢房,誰知道竟是那名護衛的,不知道殷遠會不會真以為她在挑釁,最終還害了那名護衛?

  沉思的她壓根沒發現周呈煦喝完茶後又劈頭開始罵起,逕自盤算今晚的計劃,驀地察覺有道視線看著自己,順著視線望去,就見周錦春正忙著手上的工作,而站在她身旁的周呈暘淡睨她一眼後便收回目光。

  嗚……三哥還是不打算跟她說話嗎?

  她喪氣的垂下臉,覺得自己真是內憂外患一起來,沒人知道她內心有多苦,以往總是三哥和她分擔、聽她吐苦水的……餘光瞥見周錦春不著痕跡地靠近周呈暘,她撇了撇唇,無奈的直朝內院而去。

  「我還沒說完,妳是要去哪?」周呈煦像罵女兒般的追了過去。

  「四哥,誰當家?」她冷著臉回頭。

  「當然是妳。」

  「那就給我閉嘴。」她好歹是個當家的,留點面子給她會怎樣嗎?

  「問題是妳三更半夜不睡覺,還跑到人家房裡去,妳到底有沒有想過要是對方心懷不軌,妳會落得什麼下場?妳是打算要害姑爺大開殺界,甚至成為周家第一個被休的女兒?妳要知道——」

  噢!周凌春氣到跺腳,乾脆用跑的。

  嗚嗚,她要找個地方躲起來哭一哭!

  周家女兒向來是堅強的,哪怕有淚,擦乾便是,該做的事依舊不能擔擱。

  夜色中,周凌春快步閃進林子裡以避開周呈煦,瞧他飛步直朝前奔去,她不禁撇唇哼笑了聲。

  哼,就不信甩不開他!

  竟敢把她看得牢牢的,壓根不聽她的話,說什麼就怕她又睡到人家床上去……今晚她確實要睡到她相公床上,要知道這種勇氣不是常常有的,她必須一鼓作氣以免夜長夢多,她心裡其實也是很忐忑的。

  是說接下來要往哪走?

  她環顧四周,直覺得陌生得緊,這片林子……眼前是盛夏,但入冬後肯定會綻放一片賽雪白梅吧。

  唔……她這幾天有走到這附近嗎?

  唉,為了甩開四哥,搞得她分不清東南西北的跑,眼下她要上哪去找她昨晚繫上的紅繡線?

  不多細想,拿出懷中預藏的紅繡線,她勾彎了唇,開始比照辦理,在小徑旁的矮叢花草上繫上紅繡線。

  嘿嘿,至少可以不讓她迷路,對不?

  要是真的空手而歸,也許她還可以早四哥一步回易福樓。

  她邊走邊繫,一點方向感都沒有,走得很隨性,也不知道到底走了多久,突地聽見水聲。她眉頭微擰起,想起昨晚去到那座人工湖泊時,湖面風平浪靜得很,一點水聲都沒聽見,那這水聲是——

  周凌春作賊似的躡手躡腳朝聲音來源走去,就見一片高聳林木後頭竟有座高大的假山,假山上頭有竹筒引水,水在上頭蓄滿了便如瀑布般滑落池子,而池子裡……她驀地抽口氣,漂亮水眸直盯著水中那雪白的裸背,一頭長髮如烏緞般披散至窄收的腰。

  池邊懸掛一盞風燈,昏黃燈光映亮那男人的背影,教她傻了眼。

  她想,她該要轉開眼,因為不管這個男人到底是誰,她都不該看,然而在這如墨的夜色裡,昏黃光線映照下的身影彷彿墜落人間的仙人,哪怕一個背影都擁有無邊法力,教她怎麼也轉不開眼,直到遠處傳來細微的打鬥聲,教她不由回頭望去。

  她的耳力不算好,但那打鬥聲還夾雜著低斥,那聲音分明是四哥的聲音啊。

  這是怎麼回事?

  她欲離去,下意識回頭再看一眼,就見男人已經慢條斯理的走上池岸。這一回,她終於看清楚男人的面貌,就連他的正面也瞧得一清二楚……相公啊,你真是太豪氣了,就這樣不遮不掩的,要我把眼睛擱到哪去……

  嗚嗚,她看光光了,可是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回頭!就在她暗暗低泣時,她頓覺殷遠與她對上了眼,而後若有似無地哼笑了聲,展臂任由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護衛替他穿衣。

  欸,他剛剛那眼神,該不會他打一開始就發現她在偷窺?

  「小姐!」

  她的思緒被逼近的腳步聲打斷,回頭就見周呈煦追著兩個黑衣男子而來。

  不及細想,她朝前奔去,大喊著,「相公,快走!」

  殷遠懶懶睨她一眼,身後的護衛早已如凌空箭翎竄去,幾乎同時,懸在池邊的風燈熄滅,眼前頓成一片黑,周凌春腳下踩空,直挺挺的撲進池子裡。

  「小姐!」周呈煦毫不猶豫地躍入池中,單手將她撈出。

  「四哥,你怎麼沒去幫忙?」她喘了口氣急問著。

  周呈煦沒轍地閉了閉眼,往後一指。「處理完了,妳別往後看。」

  周凌春沒去看,只因夜風已經吹來陣陣血腥味。「那你呢,你沒事吧?」不管自己渾身濕透,她著急地在他的臂上肩上摸索著。

  「我要是那麼不濟事,怎麼當妳的護衛?」周呈煦沒好氣地道。

  「那些人……」

  「歲賜,到長壽居。」

  「是。」

  幾步外的殷遠淺而冷的下了命令,那護衛隨即足不點地地朝前奔去。

  「姑爺在外與人結了不少仇啊。」周呈煦悻悻然地道。

  結仇就算了,要是因此連累到自己家小姐,他有幾條命都不夠賠!

  「不過是些不長眼的蟲子罷了。」殷遠神色淡然地睨他一眼,目光緩緩落在他身邊的周凌春,突地像是嗅到什麼味道,朝她走近兩步。

  周凌春還以為他想要安撫自己,卻見他又停在原地。風燈熄了,她根本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正疑惑著,又聽周呈煦噙怒質問。

  「姑爺方才是故意彈熄風燈的?」明知道小姐朝他的方向跑去,他卻故意彈熄風燈,分明是要害小姐踩進池裡。

  這溫池是不深,但要是小姐不懂泅技,想淹死在這池子裡也不難。

  「是故意的,但有蟲子飛來,滅了燈火才能防止蟲子撲火,有問題?」他像是笑著,笑意卻未達那雙魔魅黑眸。

  「方才我在守祿閣外瞧見一抹黑影,像是蓄意引人前來,姑爺到底是何居心?」他雖是粗枝大葉,但不代表他會傻得不懂方才的一切是刻意安排而非巧合。

  殷遠輕笑出聲。「周護衛這說法聽來極為古怪,好像在暗示我故意把麻煩招來這兒,像是要除去誰……可問題是,我的護衛把人引來這裡有何錯?畢竟來者要找的是我,而我又怎會知道你家小姐在林子後頭偷窺?」

  周呈煦相信自個兒的直覺無誤,可卻提不出更強而有力的證據,又聽見他說小姐偷窺……「小姐,妳剛剛在偷窺?」周呈煦覺得自己的聲音壓抑得快要分岔了。

  「沒,不……我……」是啊,她真的偷窺了,但她不是故意的,這是巧合!

  聽她吞吞吐吐,周呈煦只能強迫自己不斷吐納壓抑連番而來的各種情緒,而後朝殷遠一拱拳。「小姐渾身濕透了,在下先帶小姐回易福樓。」

  「既是她的護衛就將她看牢些,要是在府裡出了事,與我無關。」那柔滑裹著笑意的嗓音在水涼的夜色裡,教周凌春不自覺打了個冷顫,但她無暇細思,因為她最親愛的四哥正拿一雙眼將她往死裡瞪。

  她縮了縮肩,實在不想放棄今晚的大好機會,於是硬著頭皮道:「相公,這幾日我忙著熟悉殷府,不慎誤闖相公院落,又瞧見相公入浴,不如明兒個晚上我擺個酒席給相公賠罪。」

  此話一出,周呈煦一臉想掐死她,而殷遠俊魅臉上閃過不解,隨即應了聲,「好啊,咱夫妻倆確實是該親近親近。」

  「那就明晚見了。」她在周呈煦的瞪視之下舉步,然才走了兩步,她隨即低聲問:「咳,四哥,要往哪走?」

  周呈煦瞪她一眼,往左邊一指,她垂著臉乖乖往左邊走。

  直到走出守祿閣一段距離之後,他才沉聲道:「小姐,姑爺不是什麼好人,妳別跟他走得太近。」

  周凌春莞爾一笑。「四哥,我跟他成親了,不跟他走近,成親還有意義?」

  周呈煦咂了嘴。「當初老三阻止妳時,我就該和他同一戰線才是。」今晚發生的事,他的心也許是粗了點,但他的眼利得很,看得一清二楚。

  乍看下的巧合藏著精心的設計,彷彿殷遠早知道小姐就在附近,才會要他的護衛把那幾個賊人引來,說是賊人……呸,長眼還沒遇到身手那般矯健的賊人,那分明是他的仇家買兇。

  雖說他猜不出殷遠這麼做的用意,可是街坊間傳說著他連娶六名妻子都死於非命……也許他得去查查,眾妻子死後,殷遠得到什麼好處。

  嗯,還得跟老三說一聲才成,出力的交給他,動腦筋的得要老三才成。

  「四哥,阻止也沒用,橫豎我都出閣了,說這些都是白搭。」她還得想法子趕緊懷有子嗣才成。

  「要不把殷遠休了,妳回周家讓老三娶妳,反正老三原本就是妳的童養夫,他絕對不會計較妳的清白,再者妳和姑爺根本就沒圓房,頂多是名聲差了些,而那根本不重要。」

  「四哥,你真的打算再聊下去?」瞧他一臉不解,她不禁咬了咬牙道:「你不覺得尷尬,但我覺得很尷尬,我們可以打住這個話題了嗎?」

  什麼圓房、清白……他到底知不知道她是個姑娘家?雖說她從小就跟幾個兄長一塊長大,行事作風難免染上兄長們的不拘小節,但她還是個姑娘家好嗎!真的沒發現她的臉都紅了嗎?

  「尷尬?為什麼?」

  周凌春閉了閉眼,決定走快一點,把他甩到天涯海角去!

  嗚嗚,她真的好可憐!

  殷府,掌燈時分一至,府內所有燈火亮起,瞬時燈燦如晝。

  宴席就設在位於易福樓和守祿閣中間的澄靜園涼亭裡,八角亭簷懸上風燈,圓形石桌上擺滿了六菜一湯。

  「這是哪來的菜色?」準時入席的殷遠,看著桌面一道道談不上豐盛,甚至是極為小家子氣的菜色問。

  之所以說是小家子氣,是因為這幾道菜都是市井小民的家常菜,絕非是城裡酒樓的菜色,而他已經許久不曾嚐過這般平常的家常菜。

  「這是我親手煮的。」周凌春聽而不聞他話語中的淡淡嘲諷,動手替他佈菜。

  她下午帶著翻江的新鮮漁獲回殷府,借了廚房。已經許久沒下廚,有些生疏,但她嚐過味道了,算是差強人意,本想要再重作,可聽廚房的僕役說他已經回來了,她也只得硬著頭皮端菜上桌。

  是說,他倒是挺講信用的依約赴宴呢,歷經戰亂後講究誠信的商家已經不多了,他這點算是難能可貴的好。

  「妳?」

  「周家不算什麼大戶人家,家中奴僕也不多,尤其當年遭遇戰亂,所以周家的孩子哪怕是當家的,也得跟著下廚。」因為是頭一次一道用膳,完全不清楚他的喜好,所以準備的全都是她自個兒喜歡的。「有沒有什麼不吃的?」

  「只要沒下毒,沒什麼不能吃的。」他輕笑著,壓根沒打算動筷。

  周凌春眉心跳了下,快速地壓抑住,神色自若地夾菜入口。「人都有喜好的,好比我大哥,他就不吃有臉的。」

  「什麼意思?」他盯著她,也徐徐夾了同樣的菜色入口。

  嚐的是五羹魚柳,酸中帶辣的滋味極能勾誘食慾,但他向來節制,擺上桌的一律淺嚐輒止,不讓人看穿自己的喜好。

  「只要有臉的禽畜魚,他都不吃。」瞧他動筷,她又斟了碗翠魚湯。

  「他不就得要茹素?」

  「那倒不必,曄大哥住在巴烏城,城裡有條翻江,江裡各種貝類盛產,他吃那些海味便能吃得開心,我也挺想念那兒的海味,尤其是春天盛產的炸彈魚,還有夏天一到,翻江裡各種貝類怎麼嚐也嚐不膩。」

  「妳去過巴烏城?」他詫問。聽她這種說法,至少也在巴烏待上幾個月。

  「大概九年前吧,那時到處都劍拔弩張,倒是巴烏城感覺還挺繁榮的。」他有意搭話,她真的覺得他不像外頭傳說的魔頭啊。「那時我雖然在養傷,但是只要天天有海味,我就一點都不覺得疼了。」

  殷遠睨了她一眼,唇角笑意淡薄的道:「聽起來妳倒是挺喜歡海味的,難怪這滿桌上都是。」

  「是啊,大概是被我大哥給影響的,連帶的只要有臉的,我也都不吃了。」她又夾了墨魚入口,滿足地笑瞇了眼。「相公,這道墨魚作法很簡單,切花過水,蘸不蘸醬皆可,為的就是嚐鮮味,這墨魚的產期極短,下個月想再吃,恐怕從丰興城這段翻江再找到巴烏那也吃不到了。」

  「墨魚有腥味。」

  「不會,這墨魚裡裡外外我用粗鹽洗得很乾淨,絕對沒有一絲腥味,要是有的話,我任憑你處置。」她一諾千金,差一點就要拍胸脯保證了。

  殷遠饒富興味的瞧她,慢吞吞地吃了口墨魚,果真如她所說,半點腥味皆無,而且口感脆中帶彈,配上她不知道怎麼調配的醬料,確實嚐了滿口的鮮味。

  「不錯吧?」她頗有自信地問。

  「是不錯,我也挺意外娘子是個不拘小節的瀟灑人兒。」他說著,目光緩緩移到自個兒攤開的掌心,緩緩地握成拳。

  「因為我打小就是和兄長們一道長大的,多少是沾染了點習性。」要她學大姑娘端賢淑樣,就怕四哥會笑趴在地。

  「既是如此不拘小節的人,就不知道妳這幾晚在府裡團團繞,到底是在找什麼?」他笑問著,魔性的眸帶了幾分嘲諷。

  周凌春沒料到他會突來一問,筷端的菜掉了下去,她嘴巴掀啊掀的,一時間竟不知道怎麼回答。

  因為完全在意料之外啊!

  因為他竟然知道她私底下做了什麼,可卻一直不動聲色!

  其實,她也想過應該好好跟他促膝長談,甚至是與他培養感情,可先前因為有點衝突似乎有些不愉快,所以她才打算速戰速決的……今天這一桌菜她親自下廚,主要是為了在菜裡下藥。

  只是她下了整整一包的春藥,為什麼他一點反應都沒有?!

  那包春藥還是她偷偷摸摸跑到貨樓去找出來的,裡頭有好幾種,她挑了最大的一包。藥材類的典當品通常只要一過贖期,要是有用的便留為自用,沒用的就是銷毀。

  貨樓裡有很多東西是這十幾年累積下來的,因為之前處在亂世之中,甚少舉行流當拍賣,所以典當品就一直存放著,直到去年才開始舉行流當拍賣,而這些春藥自然是不可能出售的,只好繼續放在那暗無天日的貨樓裡。

  難道說那些春藥過期了?

  是放了快十年了呀……她以為多少還是有些效用的,所以他才會一點反應都沒有?

  啊,她要趁這當頭跟他好好談談嗎?

  就當是老天給她及時懸崖勒馬的機會,她從現在和他培養感情,一切應該是來得及的。

  正當她腦袋轉來轉去時,殷遠黑眸微瞇,狀似有些難過的微皺起眉,低吟出聲。

  周凌春嚇了一跳,張大水眸直瞪著他……難道說這春藥還未過期,而是需要一點時間才能發作?

  那那那……她要依原計劃行動了?

  「娘子,我有些不適,先回房休憩。」殷遠低聲說著,撐著桌面站起。

  周凌春趕忙攙著他。「相公,你的護衛不在身邊,還是我扶你回去吧。」為了今晚行動成功,她連四哥都沒帶著,而他的護衛自然也不准隨侍在側,要不然她哪有機會順理成章跟他回房。

  「也好,那就勞煩娘子了。」他故意將大半的重量都往她身上壓。

  「一點也……不勞煩。」其實她很心虛,儘管一切都如計劃進行,可是她卻覺得自己像個淫賊,準備對自己的相公下手。

  周凌春吃力地撐起他,腳步歪斜的送他回守祿閣,她默默數著,原來他的房間是在主廳的右三啊。

  一進房,先攙著他往床上躺下,見桌上有茶,她趕忙倒了一杯給他。「相公,喝點茶水吧。」她整整下了一包的量,也不知道這樣的量吃下去會變成怎樣,還是喝點水稀釋較妥。

  他喝了兩口便將茶杯推開,閉上雙眼像是在隱忍什麼。

  周凌春把茶杯擱在桌上,萬分心虛的回頭。

  事已至此,她已經沒有回頭的機會,既然春藥有用,那就代表老天要她勇往直前,既是如此的話——上吧!她已經把祕戲圖研究得夠徹底了,甚至連那本大燕王朝內苑的彩繪春宮圖,她都強迫自己從頭看過一遍,其內容荒誕淫亂得教她看得雙眼好痛。

  這一切一切的辛苦和忍耐,都是為了今晚啊!

  看著他狀似痛苦的低吟著,她雙手合十不斷默唸抱歉,然後不容許自己退縮,一大步向前,目標——男人的褲頭腰帶。

  雙手毫不客氣地朝他腰間而去,二話不說地拉開腰帶……以上,是周凌春腦袋一再重複的沙盤推演,事實上她一直站在床畔,雙手光是伸出再抽回已是難計其數。

  夏夜裡,密閉的房間不透風,她額上滿是汗水,就連雙手掌心都濕了一片,她緊張慌亂,覺得自己真的不是當淫賊的料,她怎麼會蠢得對他下春藥?

  可是事已至此、事已至此……她的雙手動了動,閉上雙眼,如壯士斷腕般地朝他伸出魔爪——

  「咦?」她呆了下,因為她的手被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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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18 08:18:27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周凌春不解地張眼,就見躺在床上的男人攫住她的雙手,那雙黑眸流露出毫不掩飾的嫌惡和……等等,那是什麼意思?

  「娘子,妳在趁人之危,嗯?」殷遠柔滑的嗓音從完美的唇型流洩出,同時甩開她的手,坐起身掏出身上方巾往手上不斷擦拭著,彷彿手心上沾染了什麼髒污。

  周凌春還回不了神,她還在研究他方才的話意。

  趁人之危?乍聽似乎沒什麼不對,可是她卻覺得這個被害者像是早就知道她這個淫賊準備對他下手似的。

  而且,他不是吃了春藥正難受嗎?

  餘光瞥見他不掩嫌棄地將方巾丟到面前,她注視著那雙會說話的黑眸,瞧見那清晰透露出「變態」兩字。

  變態?

  「妳是我第七任的妻子,也是我瞧過心術最不正最淫亂的一個。」他不掩厭惡地撢著身上錦袍,一副連錦袍上也沾上污垢。

  周凌春回神道:「你……」

  「娘子,原來妳在府上繞得團團轉為的就是將我推倒在床?」那輕滑的尾音,教周凌春頭皮都忍不住發麻了。

  「不是,我……」我了老半天,她終於無奈承認了。

  是啊,這是她的本意無誤,可問題是……「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都能下藥了,要是故意的……妳該不會打算要妳的護衛把我綁起來,好任妳為所欲為?」

  周凌春呆了下,脫口道:「對喔,還有這招!」她真是笨死了,與其下春藥,還不如要四哥幫忙,綁著多方便啊……「不對,你明明吃了春藥,怎會……」

  「那麼點藥怎會對我有用?」他哼了聲。「倒也讓我大開眼界,讓我明白何謂最毒婦人心。」

  他確實是大出意料之外,作夢也想不到竟連女人也會對他下春藥,尤其是她這般看似無害、無城府的姑娘,證明了這世間不分男女皆不能信。

  不過他捺著性子陪她作戲,可不是要跟她話家常。

  「不,我……」對上他不掩鄙夷的俊魅面容,她只能硬著頭皮道:「相公,對你下藥是我的錯,但我也是無計可施才出此下策,你先聽我解釋好不好?」

  「說啊。」他無所謂地道。

  周凌春嘆了口氣,乾脆拉了把椅子坐下,因為她的雙腿實在僵硬得難過。「我呢,是周家的女兒,勢必得為周家傳承血脈。」

  「據我所知,妳上頭有四個兄長。」最弔詭的是她陪嫁的不是丫鬟,而是她的四哥。

  「你知道的真清楚。」突然想起他既然上門提親,勢必對周家有些許認識。「我上頭四個兄長,除了我三哥以外,其他是我的親表哥。」

  「是堂哥吧。」同樣都姓周,不是嗎?

  周凌春笑了笑。「相公也該知道這百年來內戰不斷,直到高家取回天下,饒是周家這百年家族也因戰火波及下消減不少,當初為了讓周家可以再次開枝散葉,我的外公自願入贅,生下的孩子自然都從母姓,可周家傳承的都是女兒,哪怕沒有外姓入贅,周家女兒所生的女兒必定姓周,外公與外婆只生下我娘,而我娘只生下我,雖說我小舅舅的妾室也生了兩個女兒,但我是嫡女,不管怎樣,我都得要生下傳承的子嗣才成。」

  雖說這是和夢中的小公子所交易的內容,但自她重生以來,她也認為她必須替周家生下子嗣。

  「所以妳對我下藥,嗯?」

  那嗓音藏著尋釁,她為了延續自家血脈可以無所不用其極。

  周凌春羞愧得抬不起臉,把話含在嘴裡道:「可咱們是夫妻,咱們別說圓房,就連同房也不曾過,所以我……」

  「怎樣?」他像是等著不耐,催促著。

  「就……」

  「說呀,娘子,這筆交易不見得談不攏。」

  「嗄?」交易?圓房也能說是交易,這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

  「我呢,不怎麼喜歡親近人。」他點到為止地道。

  而他之所以忍耐著靠近她,是因為他手上缺了樣東西,不管他怎麼找就是找不到,只能找她碰碰運氣。

  周凌春眨了眨眼。不喜歡親近人怎麼還娶了七個妻子……靈光突地閃過腦際,她想起殷府裡沒有半個丫鬟,就連廚房裡也沒有廚婢,但弔詭的是,她在殷府裡見過的僕役一個個面貌都是數一數二的俊俏,而其中更以她錯認的那一個最豔,在水池邊瞧見的那一個最俊秀。

  但不管是豔是俊是俏,都遠不及殷遠那雙野亮帶魅的勾魂眼。

  一座沒有丫鬟,全都是漂亮男人的府邸,加上他的說法,這答案似乎呼之欲出了呀……虧她還認為他人品不錯,不興三妻四妾,娶新妻都是等妻子過世後才迎娶的,身邊永遠只有一妻,可現實狀態裡,他極可能是喜男……

  「我更不喜歡男人。」他神色陰冷地道。

  「喔。」她剛才有不小心說出口嗎?還是她的表情太明顯了?

  「我只是純粹不喜歡與人接觸。」如果不是為了那份藥材,他絕不會在她身上浪費半點時間。

  她想起他剛剛用方巾擦手,又撢了衣衫……原來是嚴重的潔癖,不只是針對她,她釋懷了一點點了。

  不過話說回來,他既有這怪癖又何必成親?

  「但只要妳可以幫我一個忙,這圓房的事也不是不可能。」瞧她不知道又神遊到哪兒,他索性開門見山的提出交易。

  周凌春回神,想了下,問:「什麼忙?」

  「幫我找到五靈脂。」

  周凌春微微地皺起眉。「你知道那是什麼東西嗎?」竟然是要她找糞啊……

  「妳知道?」他不顯露半點心喜地問。

  「那是寒號鳥的糞便啊。」想起小時候吃過的東西,她就忍不住想哭,嗯,關於這種奇奇怪怪的東西問她就對了,她很懂的!

  「妳懂醫?」他是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姑且試之,沒想到她竟知道,這是否意味著她也能為他找到?

  「我不懂醫,但我二哥懂醫,我小時候吃過那味藥,但要說是藥,聽說也是有些微毒性的,你要它做什麼?」這味藥要說珍貴也不是很珍貴,問題就出在戰亂之後許多山林都遭到破壞,寒號鳥早已不見蹤影,想要撿寒號鳥的生糞並不容易。

  「妳能替我找到嗎?」

  周凌春眼垂得像是在打盹般,一會才反問:「如果我能為你找到,你又能為我做什麼?」反正她相公是個奸商,連圓房都可以當交易買賣,那她乾脆跟他搭這門生意好了。

  他毫不考慮地道:「我要的量至少要十兩,只要妳可以取到,我可以陪妳睡。」

  周凌春雙頰微微燒紅著,對他的遣詞用字感到害羞,但如此交易絕對合理,她二話不說地道:「君子一言——」她朝他伸出手。

  殷遠二話不說與她擊掌立誓。「駟馬難追!」

  「明天等我消息。」

  殷遠眼裡迸現難掩的光采,半晌才啞聲道:「多謝。」

  周凌春微愕了下,旋即噙笑道:「自家人,不需言謝。」看來她家相公雖是個奸商,但守誠又能放下身段,還是頗有優點的,對不?

  但,就在隔天,周凌春的評價立刻遭到推翻——

  她睡在床上,靠著內牆,因為床側睡的是她的相公。

  晌午時,她特地拿了一盒五靈脂回殷府,她瞧見他眸底閃動的異采,那時他對她說,今晚必定會履行他的承諾。

  當下,她羞澀慌亂得不知所措,回到當鋪後,一整個下午像個放空的呆子,被三哥和繡春給趕進內院。回殷府後,她立刻要四哥幫她備熱水,因為她家相公有怪癖,所以她非得要沐浴淨身不可,況且這是她人生重要的一役,絕不容許任何差錯。

  而後,約莫半個時辰前,殷遠來到她的寢房,相當溫謙有禮的要她上床,她當時嚇得心都快要從嘴巴跳出來,但她還是乖乖上了床,眼見他也跟著上床,她心跳如擂鼓,覺得人生最緊張羞恥的一刻肯定是此時,但她是誰呀,她是周家的女兒,她要保持她一貫的沉穩大方,從容不迫,等待著她家相公與她共披戰袍,共赴沙場,豈料——

  「相公,你睡著了嗎?」她渾身緊繃如石,低聲問著身旁的人。

  「已經三更天了,妳還不睡嗎?」殷遠依舊未動,拿背對著她。

  「相公,我已經把五靈脂給你了。」如果可以,她真不願把交易搬上檯面,因為這樣實在有辱她的面子,可問題是,有人毀約在先,所以面子她必須暫時拋到一邊。

  「我收到了。」

  「然後呢?」

  「我正在履行承諾,不是嗎?」

  「相公,你認為我今年幾歲?」她看起來像三歲嗎,有那麼好騙?

  殷遠終於翻過身,面有不耐地道:「不都在陪妳睡了,還有什麼不滿的,嗯?」

  「陪我睡……」她嚼著字,水眸圓瞠,瞪著他那過分俊美的容貌。「咱們說的是圓房吧。」

  雖說她一直把圓房掛在嘴邊很丟臉,但再丟臉也得說呀!

  「我記得我當時跟妳說的是——我可以陪妳睡。」他笑得很惡劣。

  周凌春本要反駁,然她的記憶力太好,他昨晚才說過的話她至今還是可以倒背如流,所以在她認真回溯後,想起他真是如此說,換句話說——「你耍我?」

  她以為是他用字直白,可事實上他是故意扭曲原意,魚目混珠。

  「娘子,此言差矣,咱們在商言商,一字千金,我說出口的就一定會做到,是妳該進一步跟我確認才是。」他好心地教導她商道。

  周凌春啞口無言。好他個奸商,連她也訛!竟然用口頭約定,用字差異來矇騙她,要她怎麼吞得下這口氣?想她一整個下午惶惶不安,她突然覺得自己很愚蠢,有種被愚弄的羞辱感。

  殷遠瞧她臉色忽青忽白,又惱又怒,最終化為委屈的扁著嘴,整個氣勢萎靡得猶如西落的日頭,教他目不轉睛,覺得身邊少有她神色這般鮮活的人。

  他對周氏當鋪並不熟悉,只知道周氏當鋪是王朝境內少數尚有百年歷史的商家,儘管一代不如一代,但畢竟是百年傳承的家族,有著幾分傲慢氣質也不教人意外,他是這般猜想的,可他在她身上找不到一絲一毫的傲慢氣息,她甚至純樸得像是尋常小姑娘。

  像她這般不諳商場險詐的姑娘,周氏當鋪在她手中恐怕會成為歷史。

  不再睬她,打算背過身,身體卻突地被抱住,教他頓了下,回頭瞪著那張滿臉通紅又倔強挑釁的小臉。

  「娘子這是在做什麼?」

  「抱著睡覺啊。」她哼了聲。「我睡覺時習慣抱著東西。」

  這筆交易注定是要蝕本了,她多少也要拿點安慰,省得二哥日後發現五靈脂不見了,罵她敗家。

  殷遠本想拉開她,最終還是忍著厭惡,任她硬是賴進懷裡。

  他微惱地瞪著她的頭頂,發現她的髮絲極為烏亮柔順,沒抹上髮油,襲上鼻間的是一股熟悉的花香味,不禁想起她掉進水池時,周圍也泛開陣陣香氣……他不懂薰香,對香料了解得不多,但這是一股教他懷念的香氣,是他離開巴烏城那個晚上聞見的香味。

  也許是多年不曾聞過這教他惦記的香味,才會教有人在旁便無法入睡的他沉沉睡去。

  這一夜的他好眠,惡夢不再跟隨。

  「爺……」

  歲賜壓抑的嗓音在門外響起,殷遠幾乎在瞬間就轉醒。

  他有些疑惑地看著四周,而身旁的香氣誘著他望去,就見周凌春枕在他的肩上,他這一側臉,就極為順勢地吻在她的額上。

  他皺起眉,動了動肩卻抖不掉她,乾脆毫不客氣地將她推開。

  「四哥……再讓我睡一會……」嗚嗚,不要老是這麼粗魯,要知道她這個當家的勞心勞力很辛苦,讓她多睡一點也沒那麼罪無可逭。

  他哼了聲,正要下床便聽見外頭周呈煦沉聲阻止著,「這位小哥,我家小姐起身時間未到,你別在這兒擾我家小姐好夢。」

  「夫人護衛別這麼說,咱們府裡出了點事,我不能不跟爺說上一聲。」歲賜急歸急,但嗓音還是壓抑得有如氣音。

  「你府裡出了事關我家小姐什麼事?」周呈煦無視他放低的姿態,因為他不爽被喚作夫人護衛。「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周呈煦是也。」

  「周護衛,在下歲賜,是爺的護衛更是府裡總管,眼前正有急事非得跟爺稟報不可,再者,你家小姐已經跟我家爺睡在一塊,怎能說不相關?」歲賜努力揚起和氣生財的笑,就盼這魯莽傢伙別再擋在他面前,要是把他惹火,他會翻臉的。

  「你——」

  就在周呈煦被堵得無話反駁時,殷遠開了門,瞥了眼守在門邊的羅硯和幾個護衛,再將視線調到歲賜身上,問:「出了什麼事?」

  「爺,馬隊那兒出了點事。」歲賜見狀,趕忙垂眼道:「陶管事昨兒個出了點事,今兒個要前往須寧城的馬隊不知道該由誰帶隊。」

  「他又喝醉誤事?」他沉聲問。

  「爺,陶管事昨兒個是赴徐當家的宴,喝得有點醉,不,不是有點醉,而是他至今醒不來,招來大夫說是喝了烈酒損及心肺,沒在床上休養個個把月是不成的,可咱們這批藥材要是再不出貨就怕延遲了時間。」事態緊急,哪怕是在周呈煦的面前,他還是得要道出。

  反正爺既然都跟剛進門的夫人睡在一塊了,那就意味著爺待她是和以往的夫人不同的。

  「徐當家?」殷遠微瞇黑眸,忖著還能撥出哪些人手。

  他手下有馬隊,自然也有不少引路人。雖說眼前已是太平盛世,但先前戰亂多年,山崩河改,通往幾座城鎮的路崎嶇未復,而通商的幾座商城裡,須寧城位在最南方,路途最遠最艱辛,最熟知通往須寧城的路的也唯有陶管事了,可偏偏他赴了徐映姚的約,鬧出這事,要他很難不去揣測徐映姚的心思。

  徐家是丰興城的大富戶,要論實力,他還比不上,但兩家營生的商品相差不遠,要說徐家欲斷他後路也不是不可能。

  收回心思,此刻去揣測徐映姚的想法,不過是浪費他的時間罷了。

  然,不管他怎麼想,就是想不出還有誰能帶隊上路,哪怕他手上有地圖也無用,只因地圖上的路徑早已因戰亂盡毀。

  餘光瞥見周呈煦大步走向前,停在他身側,像是看著他的身後——

  「相公,我可以幫你。」

  那初醒帶啞的聲調教他猛地回頭,對上笑得有幾分尋釁的周凌春。

  「妳?」

  「對,我可以。」周凌春笑得可得意了。

  殷遠微揚起眉打量著她。當初他之所以決定迎娶她,是因為周奉言說周家有酸刺子……他是為了那百尋難求的藥材而娶她的,但非但酸刺子,她就連五靈脂都有,如今還能解他燃眉之急……不過是家當鋪大朝奉而已,哪來這麼大的本事?

  「小姐,妳怎能壓根不問老三就允了這事,到時老三要是不肯,別說我沒事先警告妳。」周呈煦把這些對話串在一塊,馬上知道她是把主意打在老三身上,因為老三當初為了確認各地的周家分鋪,可是北到北方大郡,南到須寧城都走得老熟。

  而老三一直氣她執意嫁進殷府,近來他倆互動生疏得緊,他可不認為老三會乖乖聽令。

  須寧城耶,又不是隔壁的常陽城。

  「四哥,誰是當家?」周凌春負手在後,哪怕臉未洗髮未梳,但身為當家的氣勢流露無遺。

  「當然是小姐。」在外人面前,總是要給小姐面子的。

  「那你待會替我跟三哥說一聲。」

  「喂……」

  「還不去?」再不給面子,她要發火了喔。

  周呈煦撇了撇唇。「姑爺都還沒吭聲呢,小姐。」犯不著人家都還沒開口求,她就蠢得替人家打點好。

  對喔!「相公,意下如何?」她笑問著,水眸盈盈發亮。

  殷遠注視她良久,只問:「妳可知道從這兒到南方須寧城得費上多少時間?」

  「我不知道,但以往我聽我三哥說過,要是不帶婦孺,不帶商物,縱馬日夜趕程,從丰興城到須寧城最快要費上二十天的時間。」

  殷遠忖著,掂算了下,要是日夜趕路可以在二十天抵達,驛站必是備妥了馬,而路徑必定清楚得很,既是如此——「有勞娘子了。」

  「好說,只是這一回相公必須跟我白紙黑字寫清楚。」她再也不相信口頭承諾了,漏洞太多。

  殷遠愣了下,沒料到她竟還打這主意,不禁勾斜了唇。「這有何難,但我的馬隊必須在正午之前出發。」

  「放心,只要相公簽妥了契,我會在正午之前要我三哥帶隊啟程。」周凌春笑得一副勝券在握,回房拿出狀似帳本的薄薄線裝本。「現在,咱們先來談契。」

  敢訛她?看她怎麼討回公道!

  殷遠一目十行看著她方寫好的契約,濃眉微揚著。「娘子,不管我橫看豎看,我都覺得這契約寫得像是當票。」

  「唔,我不懂其他契約,但我很會寫當票,所以我是用當票的形式寫的。」她從小就寫當票,閉著眼都知道怎麼寫。

  「所以……這份當票就是把我當給妳?」他輕輕把本子放在她面前,長指輕敲著她所寫的娟秀字體。

  「對,一式兩份,咱們各持一份,你是持當人,得在持當人底下簽下你的名,而我是收當人,我已經簽名了。」她指著當票,抬眼望著他。「當然,你也可以不簽。」

  殷遠心想自己是小覷她了,沒想到耍弄她一次,她也知道回擊,甚至是藉機威脅。

  「為何不簽?」他說著,取筆在持當人底下簽下自個兒的名。「但妳確定這當物上頭寫著持當人承諾即可?」

  他從不知道當鋪業竟連人的承諾也可以作當物,不過仔細想想,似乎也沒這般特別,周奉言的牙行都能讓他賣姻緣換續命了,承諾成當物,也沒什麼大不了。

  「持當人的承諾指的是你答允的事,而我會在後頭補填咱們交易一事,而贖期則是……」她接過他的筆,斟酌著填上——「一年。」

  「意思是說,在這一年內,我必須履行承諾?」

  「對。」

  「一個引路人買我一年的承諾?」

  「你一年後的今天就可以贖回了。」她小小聲地說。

  她知道她有一點點卑鄙,抓到機會就一口把他給吞到底,但她也是迫於無奈呀……她可不相信自己能夠一舉得子,想想,還是填上一年比較妥當,省得日後還得跟他鬥智,太傷她的腦袋了。

  「怎麼贖?」

  「時間一到,收回你的承諾就等於是贖了。」

  他應了聲,看著她在當物後頭補填著——夫妻相敬相愛,同床共寢,相濡以沫,日月入懷。

  雖說寫得相當隱晦,但也暗示得算是明顯了。「如果我沒有遵守承諾呢?」

  她沒應聲,而他瞧見她在最末端寫上——違者,後果自理。

  殷遠揚起濃眉,俯在她的耳邊低喃著,「妳的意思是說,假如我沒有履約,妳會要妳的護衛把我給綁在床上,任妳予取予求?」

  那柔滑的嗓音帶著熱氣拂進她的耳裡,她羞澀地縮了縮肩。「那是下下策,但只要犯了錯的人肯認錯肯彌補,自然就不會到那種地步。」她暗吸口氣,把一式兩份都寫妥後,撐起從容沉穩的面容,把屬於他的那一份交給他。「相公,這是你的,請妥善保存。」

  「要是不見了?」他接過手,隨口問著。

  「那你往後就不能贖回嘍。」見他不以為然地揚眉哼笑,她才補了一句。「丟了也無所謂,橫豎我手上有一本,等到時間一到,這當票也等於是廢紙了。」

  「那麼,妳讓妳家護衛去找的人呢?」他望向門口,門口現唯有羅硯守著,其他人已各司其職去忙碌了。

  「相公,我家護衛名喚周呈煦,他是我的四哥,而待會來的人是我的三哥周呈暘。」她介意他用生疏的方式稱喚她的家人。把當票收妥後,她想了下,脫口問:「相公,你知道我的閨名嗎?」

  雖說應該是不至於那麼疏離,但她還是覺得應該問一下較妥。

  殷遠不置可否地睨她一眼,在她真以為他不知道自己的姓名,準備再次介紹時,他似笑非笑地道:「周凌春。」

  周凌春愣了下,這才意會他是指他知道她的名字,莫名的,教她的臉不自覺發燙了起來。

  「相公知道我的名字就好。」她羞怯乾笑著。

  瞧她問的什麼傻問題,他主動要這門親事,怎可能不知道她的名字?

  殷遠瞧她粉頰紅得像是上了脂粉,乾脆往房內椅子一坐,狀似閒話家常地道:「方才在外頭說話的那個是府裡的總管歲賜,那天被妳錯認是我的叫羅硯,在府裡我最倚重的就是他們兩個。」

  守在門外的羅硯雖神色不變,心裡卻意外他竟向夫人介紹他倆。

  「我記下了。」她應了聲,望向門外,疑惑四哥怎麼還沒把人帶來,該不會三哥氣她氣到真想棄她於不顧吧……要真是如此,她也只能昧著良心把四哥推出去了。

  「說來,周家也挺特別的,沒有陪嫁丫鬟,倒是陪了個護衛。」

  「唔……」她乾笑了下,心想他有心閒聊,她當然可以奉陪。「那是因為哥哥們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我小時候曾出過意外,在巴烏城養了大半年的傷,從那之後長輩們便讓兄長們跟在我身邊,那時從中挑了三哥和四哥隨侍,哪怕我要出閣,四哥還是執意跟著。」

  「怎麼妳三哥不跟著?」歲賜曾跟他提過,周呈煦的武學和他不相上下,這點倒教他挺意外的。

  歲賜是他武師傅的兒子,一身武學是父親教導,更是他手底下武藝最高的一個,而歲賜竟認同周呈煦與他在伯仲之間,那麼其他的周家男人呢?一個小小周氏當鋪裡頭竟也臥虎藏龍,教他不意外都不行。

  「唔……」這個問題更難回答了。「因為我讓他當了鋪裡的二掌櫃,他得待在鋪子裡坐鎮。」

  「妳不是說周家傳女不傳男,再者我記得妳應該還有兩個表妹,照理說周家還有女兒,這鋪子裡的事該是交給其他周家女兒吧。」

  周凌春嚇了一跳,沒想到他把她家裡摸得這般清楚,而這問題就更難回答了,她只能勉強地應了聲,「唔……妹妹們還小,鋪子裡也需要個年紀大的坐鎮,要不有些人是不會當回事的。」

  殷遠瞥了她一眼。「我還以為是妳三哥的身分特殊呢。」

  周凌春心底抖了下,正想著要怎麼答時,瞥見周呈煦正從外頭走來,後頭跟了周呈暘,她連忙迎上前細聲喊了聲,「三哥。」

  那帶著討好意味的聲嗓引起殷遠的注意,不由多看了周呈暘一眼。

  他面貌極其清秀,黑眸狹長而秀美,神色偏冷,面對周凌春時也只是冷冷一瞥。

  「妳要我幫殷家馬隊?」周呈暘開口沉聲問著。

  周凌春垂下臉,在他面前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三哥,對不起,我知道不該麻煩你,可是……」

  「夠了,妳是當家的,自然是妳怎麼說我怎麼做。」周呈暘淡聲打斷她未竟的話語,抬眼對上殷遠的眼。

  他不是頭一次見到他,卻是頭一次如此近距離,但厭惡依舊。

  「殷爺,把馬隊和貨物細目給我,所有的人手姓名一併報上,還有路引。」周呈暘不溫不熱地說。

  殷遠挑高濃眉,似笑非笑地道:「怎麼沒叫聲姑爺,周三?」

  「呈煦是護衛,我是鋪子二掌櫃,當家喊我一聲三哥,要論姻親,應該是殷爺喊我一聲舅子吧。」周呈暘依舊不鹹不淡地回應。「如果可以啟程了,盡量趕在午時三刻之前,如此可以趕在天黑之前先進常甯縣,否則天黑入不了縣城,殷爺的貨物被搶與我無關。」

  殷遠注視他良久,勾斜了唇,「羅硯,把歲賜找來,讓歲賜把方才周家三舅子要的東西備妥,要歲賜跟著一道上路。」

  一旁的羅硯應了聲,大步流星離去。

  殷遠直睇著周呈暘,目光緩緩地落在周凌春輕握住周呈暘的手……哼了聲,別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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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18 08:18:46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入夜,周凌春才剛穿上單衣,外頭隨即響起周呈煦悶悶不樂的聲音,「小姐,姑爺來了。」

  周凌春聞言,趕忙將還濕著的長髮用力地抹了兩下,再搭了件外衫才開門。

  「相公怎麼來了?」她不解的問著。

  她甫出浴,渾身還帶著濕,只要一走近她就能嗅聞到一股香味。

  「不是要我履約?」他哼笑了聲,踏進她的房裡。

  周凌春呆了下,倒不是忘了今日簽下的契,只是沒想到他會當晚就來履約,畢竟這人是有前科的呀。

  關上門前,她羞澀地朝周呈煦使了個眼色,闔門回身,就見他已經褪去了外袍,嚇得她愣在原地。哪怕她早已看過數回祕戲圖,哪怕她早在腦海中演練過數回,但全都不如眼前這一幕來得震撼,尤其她又不小心回想起那晚偷看了他的裸體……

  「妳在想什麼?」殷遠回頭,瞧她粉頰生暈,不禁笑得惡劣,輕挑的一抹她滑膩的頰。「害臊了?」

  「唔……」不算害臊,只是心跳快了點,有那麼一點失控。

  「妳有薰香的習慣?」他突問。

  「沒。」

  他想也是,因為她連髮油也不抹的,這一點讓他勉強生出與她共寢的妥協。「妳身上有股香味。」

  「啊,你說的是這個吧。」她回頭從腰帶上取下一只香囊。

  殷遠接過一嗅,黑眸微綻異采。「這是什麼香料?」

  「這不是香料,裡頭裝的是柚花。」她笑道。「每年的二三月之間,巴烏城的柚林會綻放白色的柚花,其香濃郁可傳百里遠,我大哥知道我喜歡柚花,每年三月都會從巴烏城託人把柚花送來,我把柚花曬乾裝在香囊裡,香氣可以保存許久。」

  「巴烏城有柚花?」他在巴烏城出生,直到十五歲那年才離開,卻唯有在離開的那一晚才聞到柚花香。

  那晚,有個男孩救了他,如果沒有那個男孩,恐怕他現在還是生不如死,然而後來就算他有心尋人,也不知男孩姓名,加上連年戰亂,根本無跡可尋。

  那麼多年了,說不準那男孩已死在戰亂中了。

  「相公對柚花有興趣?」

  殷遠回神,想了下道:「我底下也有香料的生意,多少有點興趣。」只要能攢錢的生意,他都想攬上一筆。

  「喔,就是今兒個運往須寧城的香料。」

  「我經手的香料全都是大內看中的珍品,價值不菲之外,香氣更是難以仿傚,須寧雖是南方最大商城,但香料並不齊全,一趟須寧行利潤驚人。」最重要的是可以帶回須寧城特有的幾味藥材,那才是他最看重的。

  「不過我三哥估算過了,他說想要趕在中秋回來是不可能的。」想起臨行前三哥始終冷凜的神情,她不禁嘆了口氣。

  殷遠不自覺地看了她一眼。「我原以為妳這個當家的還挺有氣勢的,但在妳三哥面前,妳氣勢很弱。」甚至,她一直跟在周呈暘身邊,語氣軟得像是在討好他。

  「三哥是不一樣的嘛。」

  「哪裡不一樣?」

  「唔……就不一樣嘛。」她試圖矇混。

  今兒個雖然三哥還是冷著臉,但至少會回應她的話,至少會看著她,和上回相比……唉,直到她死前,三哥都沒正眼看她一次呢,如今回想才知道三哥是個如此拗的人,竟然能氣上一整年。

  不過,這次一切重來,一個月內就能逼著三哥和她說話,她真是聰明啊。

  見她揚起恬柔笑意,教他想起她對周三舅子一直是這種神情,他莫名不快,直接往她的床一坐,問:「今晚妳想怎麼過?」

  她不解地皺起眉,瞥見他笑得惡劣的嘴臉,她小臉微微地發燙。「唔,就、就照咱們契上所寫的啊。」喏,不用她直白解釋一次吧,她寫得夠清楚了。

  「那妳先把單衣脫了。」

  「我?」她拔高了音調。

  「還是妳打算就此作罷?」他一臉無所謂地道。

  「這……當然不。」她硬著頭皮道。

  她的勇氣在昨晚就用完了,誰再借她一點?可事已至此,怎能退縮,周家的女兒沒在怕的!

  「誰允妳吹熄燭火的?」趕在她吹熄燭火前,他涼聲阻止她。

  「嗄?」不然咧?

  「點著火,咱們瞧清了對方,別有情趣。」

  瞪著他似笑非笑的神情,她真的懷疑到底有誰能讓他打從內心的揚笑。抿了抿嘴,半晌,她撐著從容的假面,道:「你也得脫。」

  她豁出去了!橫豎這事就是要袒裎相見嘛,沒道理她被看光,他還置身事外。

  殷遠動手解著外袍,就連中衣也一併褪去,露出他壯而不碩的身形。「娘子,別急著看我,脫呀。」

  看著他骨肉均勻的身形,尤其是那如刀鑿的厚實胸膛和窄瘦的腰……她想,也許她真的是色女,要不然她怎麼會轉不開眼?太丟臉了,她哪還有大家閨秀的矜持可言?

  半晌,她強迫自己轉開了眼,目光落在他的肩、他的手……「咦?」她目光灼熱地定在他左手腕上的扁玉環。

  玉環與其說是扁狀,倒不如說像是姑娘家所戴的玉臂釧,寬約男人的三指寬,玉色血紅,通體無瑕,是上等的翡玉,但那不是重點,那個玉臂釧……

  殷遠順著她的視線落在自己的手腕。「妳是想說男人戴玉環不倫不類?」

  周凌春回神,看著他好半晌才吶吶地道:「不是,我是在想……唔,你是不是……呃……」她腦袋一片混亂,連自己都釐不清,要她怎麼問?

  可是那種上等翡玉相當稀少,尤其可以做成玉臂釧的更是少之又少,所以,那個玉臂釧是她的吧?

  她記得當年和長輩們去巴烏城時,為了救一位小哥,她把玉臂釧送給了小哥,而他是當年的小哥嗎?說真的,她認不出來,因為當年對方滿頭滿臉都是血。

  如果他真是當年的小哥,他會認不出她嗎?這些年她的變化有這麼大?思忖著,目光還是不住盯著玉臂釧,沒想到他會戴在手上,看玉臂釧貼合在他的手腕上,就算想取出也應該是取不出來了。

  如果他真是那位小哥的話,這緣分可就太嚇人了。她竟然在死過一回之後才知道,原來她嫁的人可能是她曾救過的小哥。

  「妳到底想說什麼?」殷遠縮起手,厭惡她那專注的目光,彷彿她的眼可以看穿玉環底下的祕密。

  周凌春眨了眨眼,揚起自己的左手。

  殷遠看著她左手腕上戴著與他同色的寬玉環,不禁微愕。

  這也太巧合得教人起雞皮疙瘩了。他瞇起眼注視,發覺這玉質是相同的,就連色澤也相差不遠。

  「妳的玉環打哪來的?」不及細想,他已脫口問出。

  也許藉玉環可以打探出他救命恩人的線索,只要有機會,他一定會報答那份恩情。

  「這是我娘的遺物。」

  「從何處購得?」

  話中探詢的意味教她緩緩揚開笑意。「這是我周家的傳家寶,代代相傳的翡玉,因為翡玉極為稀少,所以我才會一直盯著你的手環瞧。」從他話中的探詢,發覺他曾經試圖尋找她,意味著他確實就是那位小哥。

  她不禁笑開臉,只因她就站在他面前,他竟不知道她是誰。

  「是嗎?」他垂眼思忖。

  天下如此之大,在不知姓名的情況下,也許窮極他一生也尋不到一絲線索,更遑論是在連年戰火之後。

  周凌春注視他不語的側臉,心想要是告訴他,她就是曾救了他的人,他會有何反應。也許如此一來兩人可以熟悉一些,可以成為一對真正的夫妻,再不然她也可以藉此逼他以身相許……唉,太卑鄙了,這種事她實在做不出來。

  她的玉臂釧戴在他的手腕上,襯得他的膚色更加白皙,既然這麼適合他,那就送給他吧,他要真是記不起她,那就算了。

  兩人從現在開始培養感情,那是再好不過了,也許當初救了他,就是為了要續眼前的緣呢。

  瞧,這緣分是恁地神奇。

  「娘子很喜歡我的身體?」

  笑意還掛在唇邊,突聞他柔滑帶著惡劣的邪謔話語,她慢吞吞地對上他的眼,那雙勾魂眼笑得無害,可是嘴邊笑意很邪惡。

  「你你你你你胡說什麼?」什麼她喜歡他的身體,她明明是在看他的手!

  「娘子,春宵苦短,咱們也聊夠了,接下來做點不需要開口的事,意下如何?」他倚著床柱,懶懶地睨著她。

  周凌春嚥了嚥口水,直覺得她的相公是個天下無雙的勾魂魔人啊……雙手顫抖不休地解開單衣,底下是件桃紅色的肚兜和褻褲。她突然一陣頭暈,胸口窒悶,一會才發現原來她根本是屏住了氣息,難怪老覺得快暈了過去。

  「娘子,請上床。」殷遠往床面一拍。

  周凌春深吸了口氣,拖著牛步爬上了床,躺在靠內牆的位置,偷偷地拉過被子想要遮掩,但身旁惡劣的男人立刻把被子抽拋落地,側身睡在她身旁。

  她不敢看,覺得心跳快到她快要不能負荷,她甚至懷疑只要他有進一步的動作,她都可能立時暈厥。

  然,等了半晌卻沒有絲毫動靜,只有一道目光在她臉上遊走,她暗吸口氣,鼓起勇氣望過去,對上他依舊似笑非笑的俊臉。

  然後呢?只要這樣大眼瞪小眼,她的肚子就會蹦出孩子?

  別傻了!她研究過祕戲圖的,她又不是無知的小姑娘。

  「相公不是要履約嗎?」她咬著牙根,不讓自己的聲音太顫抖。

  「正在履約。」

  她皺了下眉,羞澀的目光慢慢地轉為怒瞪。「契約上頭寫得一清二楚,相公要是再不採取行動,我會派人立刻將我三哥攔下。」

  這種威脅他人的非正道行為一向是她最不齒的,但老天憐見,她是個被三番兩次戲耍的人,採取些許報復行動應該是被允許的。

  也許她應該順便端出救命恩人的高姿態,狠狠地往他頭上踩兩下!

  殷遠咂了聲,一把將她摟進懷裡。「成了吧?」

  小臉貼在他的胸膛上,她嚇得倒抽口氣,順便屏住了氣息……她她她的嘴剛剛不小心貼了過去,天啊,她貼在他的胸膛上了!

  接下來,要開始了嗎?

  她緊閉著雙眼,耳邊聽見的是他沉而勻的心跳聲,她的手貼在他的腰間,他的肌膚不若她的細膩,但這不是重點,是她不曾碰觸過未著衣的男人,她想縮手卻又不知該不該縮,可眼前最重要的是——

  「相公,你這樣抱著我,我就會有孩子嗎?」今晚她拋去了女子矜持,是真的跟他槓上了。

  因為她發現她的奸商相公非常狡猾,極可能又意圖毀約。

  「欸,咱們的契上有說了要孩子嗎?」他佯訝道。

  「相親相愛,同床共寢,相濡以沫,日月入懷……我寫得夠清楚了。」她咬牙道,光聽他的聲音,她就知道這人是惡意裝蒜,企圖毀約。

  「咱們同床共寢了,往後日日月月擁入懷不就得了?」

  「日月入懷是指要早生貴子!」她從他懷裡掙扎起身瞪住他。

  「啊,是我書讀得少,不知道日月入懷指的是早生貴子……可我沒興致,不過要是相濡以沫應該尚可。」

  「什麼尚可……」一張口未竟的話盡數被吞噬,她微愕了下,他的舌已鑽入她的嘴裡,嚇得她倒抽口氣,想要退開,後腦卻被他扣得死緊,強迫她只能面對。

  他的舌輕挑著她的,每一次輕柔挑誘纏吮都像是對著她的心,教她一顆心跟著發酸發熱,甚至渾身莫名泛著麻意。

  她不知所措,不懂回應,任由他主導著,看著他野亮的眸沒有半絲溫度,直到她快不能呼吸時他才鬆開了箝制,轉而一把將她按入胸口的位置。

  她緩緩吐著氣息,雙眼僵直著……書上寫的,真的只能算是屁啊!請原諒她的粗俗,但這事沒有親身經歷,壓根無法從書上的字裡行間得到感受。

  這就是吻……吻得她頭昏腦脹,呼吸亂了,渾身都發軟了,可是摟著她的男人卻像是沒有魂魄的軀殼,沒有一絲動情。

  書上寫著,通常男女相擁,男人必有反應,身子會發熱,氣息會沉喘,可是他……是不是成仙了?他一點反應都沒有。

  「相公。」她低聲喊著。

  「嗯?」

  「你是不是身子哪兒有問題?」

  他微張眼,俊臉噙著慵懶的邪魅風情。「什麼意思?」

  「呃……你是不是不行?」所以他才不喜歡親近人?

  殷遠直瞅著她,黑眸閃動光痕,半晌掀唇哼了聲。「那是妳的問題,是妳勾不起我的興致。」

  「咦?」這話是這麼說的嗎?「可是如果這樣,你……」

  「咱們的契上並沒寫明非要我主動不可,嗯?」

  瞪著他野亮帶魅的眸寫滿尋釁,她難以置信極了。

  這個奸商竟然又鑽起漏洞了!

  「當然,妳要自己動手我也不介意,只要妳勾得起我的興致。」

  要她動手?她愣了下,隨即想起一開始是自己對他下藥,本就是要對他為所欲為,所以其實他什麼都不做,由她動手也是可以。

  不過今晚她太震撼了,她沒有勇氣動手,再給她一點時間凝聚勇氣,明天再下手也不遲。

  想著,疲憊地閉上雙眼,一會便沉沉睡去。

  殷遠等了一會,卻只聽見她沉勻的呼吸,不禁撇嘴冷哼了聲,旋即閉上眼,她身上淡淡的柚花香引著他沉沉睡去。

  周凌春很挫折,非常非常的挫折,就像是面臨了她人生怎麼也跨不過的難關,任憑她絞盡腦汁,不,這事不需要絞盡腦汁,只需身體力行便成,但她就是什麼也不敢做,才會眼見一個月過去了,一晃眼都快要中秋,她還是下不了手。

  嗚嗚,她真的好沒用,真的!

  「小姐,已經到殷府了,妳要不要繼續保持妳的沉穩從容?」周呈煦在旁很好心地提醒。

  「我不是一直很沉穩從容?」她驚異的回神。

  「……也許吧。」他想,他還是不要戳破她好了。

  事實上她根本不是沉穩,更別說是從容,硬要說的話,他會說她根本就是在發呆,但可以發呆到讓旁人不知道她在發呆,這也算是一絕了。

  周凌春狐疑地摸著自己的臉,搖頭晃腦地直朝自己的易福樓而去,卻見周呈煦臨時拐了方向,忙喊了聲,「四哥,你走錯了,是這邊。」

  周呈煦用力嘆了口氣,努力地擺出身為兄長該有的親和笑臉。「小姐,我剛才說了,要跟羅硯問問今日是否有老三的消息。」

  看,根本沒在聽嘛!

  發呆發得雙眼發直,到底是在想什麼?怎麼近來魂不守舍得緊?

  「咦?喔……對喔,都這麼久了,三哥怎麼一點消息都沒傳回?」她知道殷府每隔十日就會收到馬隊派人送回的消息,而二十天前收到時,說是已啟程回來了,比較弔詭的是,三哥竟然都沒順手捎信息。

  「不就是如此,要不我幹麼問。」

  「那你去問吧,我先回房了。」

  不等周呈煦應聲,她自個兒先回易福樓,坐在臨窗的錦榻上繼續發呆。

  太奇怪了,是書上寫的有誤嗎?這男人女人睡在一塊,都會像相公這樣一覺到天亮嗎?他真的是一點反應都沒有,到底是他有問題,還是她有問題?

  還是……乾脆問四哥好了?四哥是個男人,問他肯定是最準的,可問題是要怎麼問,她實在不想被四哥誤會啊……

  周凌春正胡思亂想著,就見周呈煦已大步踏進房裡,開口便道:「小姐,今兒個的殷府怪怪的。」

  她愣了下,抬眼問:「什麼意思?」

  「府裡沒什麼下人,我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想問羅硯去處,結果卻說什麼羅硯和主子正忙著,有什麼事等晚一點。」

  周凌春微皺起眉,問:「又出了什麼事?該不會又有人殺來了吧?」這事打她嫁進殷府之後,已經發生過兩次了。

  一次是她不小心偷窺的那次,第二次則是上個月,她是睡醒時聽四哥說起才知道的。

  虧她上一回在殷府住了一年,這等陣仗壓根沒見過,終究是她的想法改變了命運,所以一切都跟著亂了,還是這原本就發生過,只是一直沒扯到她身上而已?

  「天曉得呢,這陣子聽說姑爺搶了徐家的生意,也許是因而引發殺機。」

  「有這種事?」

  「外頭傳得沸沸揚揚,說徐家早就看姑爺不順眼。」

  「我怎麼都不知道?」她最近也聽說了很多,怎麼就沒聽見這件事?

  「因為小姐最近都在發呆。」他一針見血地道。

  周凌春抹了抹臉,端出當家的氣勢把話題再繞回來。「但也不可能因此就痛下殺機,對不?」哪有人搶生意搶出人命的,又不是戰亂時為了搶糧。

  「也許是因為姑爺是做軍火發家的,雖說高家復國後,姑爺擺脫軍火,想成為一般尋常商家,但誰知道他以往得罪過什麼人,抑或者是他一連娶了那麼多妻子都無故喪命,人家家裡人尋上門來也不足為奇。」周呈煦事不關己,己不關心,只是擔心會波及她。

  「四哥,你不會相信外頭的傳言吧?」她沒好氣地道。

  也許以往不曾注意過,也沒把心思擺在這上頭,所以她壓根不知道相關殷遠的流言像冬雪般籠罩整座京師;從他怎麼殺妻奪家產,再說到他以往幹軍火時,甚至黑吃黑,搶人軍火,行逕就跟山寨頭子沒兩樣。

  唉,他真的好可憐,竟被抹黑到這種地步,就不知道他到底知不知情。

  「我以往不信的。」周呈煦很認真地道。

  周凌春聽出端倪,微皺起眉問:「意思是說,你現在相信?」

  「至少信了七分。」

  「為什麼?」為何相處過後反而信了流言?這不是本末倒置了。

  「因為不是我的錯覺,而是他每每進易福樓時,總會在易福樓外佈下十數名護衛。」

  「這是保護我,不好嗎?」

  「小姐,有一種作法叫做此地無銀三百兩,他在易福樓外佈下護衛,一旦有人闖進府內就會認定姑爺在這裡,想殺他自然就會往這兒來。」打從第一次交手時,他就覺得姑爺是有意把闖入的賊子引到溫池那兒,要是姑爺真把自己當靶子,他是無話可說,可每每這麼做時小姐都在姑爺身邊,要說姑爺不是蓄意藉他人之手欲除去小姐,他還真不信呢。

  這種男人,到底要怎麼博得他的信任?

  周凌春不贊同的反駁,「四哥這說法有問題,他的護衛本來就是要保護他,不跟在他身邊,玩聲東擊西的手段就會比較好嗎?」

  周呈煦眉頭皺得都快能夾死蚊子了。「小姐,妳為什麼一直替他說話?」這商場上的陰險,小姐也不是不懂,怎麼這點小把戲換了種玩法,小姐就看不懂了?

  「我是站在道理那頭。」

  周呈煦微瞇起眼,心想有必要讓她更明白世間醜惡的一面。「小姐,我剛剛去問人時,瞧見殷府最北邊的院落燈火通明,不少護衛守在人工湖泊前,妳想那是怎麼回事?」

  「你的意思是說殷遠在北邊的院落裡?」說到人工湖泊她有印象,確實是燈火通明,外頭佈了不少人。

  「也許。」周呈煦忖了下,又道:「可以確定的是姑爺和羅硯在一塊……就算小姐和姑爺的感情看似不錯,但要說羅硯是姑爺的男寵,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話落,他瞥了眼,如他所料,她嚇得瞪大眼。他是惡意扭曲了一點,但他愈說愈覺得有可能,畢竟羅硯貌美似女,再加上兩人總是出雙入對,要說兩人有點關係……啐,他想到哪去了?

  他只是要小姐去探個究竟。方才回府時,他見外頭有頂轎子,原本不以為意,但聽府裡下人說得那般神神祕祕,要說有人在最偏北的院落裡與姑爺私會,壓根不為過,對不?

  北邊的院落有人工湖泊為界,儼然像是劃清了府中的界限,儘管不知道來者是誰,但可見姑爺是刻意要避開小姐的。

  而周凌春還在震愕中,因為這事真的是有可能的,她早就發現府裡的護衛個個俊美有型,要說殷遠養了一大票男寵,所以拒她於千里之外,那是再合理不過了。

  這想法在心裡一旦落實之後,她莫名有些不快,總覺得他的懷抱多了個人依偎,讓她覺得……非常不舒服!

  「小姐?」周呈煦有點心虛地喚了聲。

  嗯……他會不會說得太過火了?還是把他看見的一五一十的說出,至於那些加油添醋的就告訴她當笑話聽聽就好。

  「既然如此,咱們就去瞧瞧吧!」要是殷遠真的對女人不行,那就是小公子在耍她了!

  這是頭一次,周凌春覺得自己在當賊。

  雖說她先前也曾經無數次在殷府裡到處閒逛尋找殷遠的寢屋,但這一回她是光明正大,而且帶著幫手。

  「小姐,人手不少啊。」踏過了人工湖泊,拉著周凌春躲在樹叢後頭,周呈煦瞇眼看著那幢屋舍外頭至少有十來個人,個個看起來都像是練家子,戒備森嚴得引人疑竇。

  他不禁懷疑姑爺到底做了多少虧心事,為何需要在府中安插這麼多人手。

  周凌春瞇起眼,儘管她只懂繡拳花腿,也看得出這幾個人都不是尋常護衛,甚至一個個凝著肅殺之氣,彷彿有人膽敢擅闖,格殺勿論。

  氣氛之凝重,她懷疑自己只要露面,很有可能連話都還沒說就會被立地處決。殷遠到底是和誰見面,抑或者是屋子裡有什麼見不得光的人?

  「小姐,我看還是咱們先回去,晚一些再跟姑爺問個清楚。」周呈煦覺得還是先帶她回去,他自個兒再潛進去瞧瞧好了。

  「唔……」她正考慮的當下,瞥見屋子裡有人走出。她瞇眼一瞧,低呼了聲。「是郭太醫和羅硯。」

  「郭太醫?」誰呀?

  「成親隔日和周奉言站在一塊的老者。」她簡短解釋,忖著會將太醫請到府裡,難道說——「殷遠受傷了?」

  「這……」周呈煦愣了下,覺得似乎不是不可能。

  「三哥,找到一條通到屋後的路,我就不信後頭一樣戒備森嚴。」

  周呈煦俊臉瞬間皺成苦瓜。話說得那麼簡單,最好是這麼簡單,這哪裡還有路啊?正忖著,瞥見這片林子似乎環過屋子一半,要是到了一半處再快速衝到屋前……

  「小姐,往這邊走!」他拉著她鑽進林子深處。

  周凌春毫不猶豫地跟著他的腳步,直到快出林子,一聽他打了個暗號,她立刻乖乖上前,讓他單手抱著她的腰,趁著護衛看向前頭時大步流星竄前,幾個點地,帶著她躍到廊道上。

  屋子的門窗緊閉著,她正想要站在窗前偷覷時,周呈煦動作飛快地抓緊她的腰,無聲躍上屋頂。

  幾乎同時,門推了開來,走出之人正是殷遠。

  周凌春垂眼一看,他看起來似乎無恙,心裡安穩了些,卻不禁又想既是如此,為什麼太醫會過來這裡?難道是屋子裡有第二個人?

  她直盯他的背影,突見他停下腳步,驀地回頭望向屋頂,同時周呈煦一把將她拉回。

  周凌春幾乎要倒進周呈煦的懷裡,就怕真會被殷遠給瞧見。

  天啊,千萬不要,她丟不起這個臉!

  打從在他相公眼睛浮出變態兩個字後,她一直很努力挽回自己的形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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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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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18 08:19:05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殷遠注視著屋頂一會才轉開眼,彈指把前頭的護衛喚來。

  周呈煦見狀,附耳低聲說:「小姐,現在最好下去,否則待會同樣會被他的護衛發現。」

  慶幸自己沒被發現,她趕忙道:「那還等什麼?」既然殷遠沒事,她就沒必要再打探,最好是當做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周呈煦隨即抱著她下到廊道上,動作飛快地開門而入,防備地看著四周,然一進屋就聞見陣陣藥味,教他微愕著。

  周凌春比他還錯愕。「四哥,咱們不是要回去了嗎?」她壓低聲音哇哇叫著。

  她跑進這屋子裡不是更糟嗎?要是待會來不及走,她不知道這一次相公的眼睛會浮出什麼字了!

  「人都來了,妳不想一探究竟?」

  「我……」是想啊,可問題是她不想引起軒然大波,想在相公面前建立起形象,一如當年她努力打造她當家的氣勢。

  「動作快。」周呈煦催促著。

  周凌春抽了抽嘴角,開始懷疑到底是誰想一探究竟。環顧四周,直覺得這是一間雅致不顯奢華的房,而右手邊的珠簾隔開內室,陣陣濃重的藥味就是從那兒傳出的。

  裡頭有養傷或養病的人?

  她毫不猶豫地走進內室,就見一張四柱大床,而床上有個……小孩?

  這是哪來的孩子,看起來也不過七八歲大而已,臉色慘白帶青,雙眼緊閉著,依稀可見俊雅面貌。

  這孩子……「我沒聽說過相公有孩子。」她近乎自言自語。

  「不會是孌童吧?」周呈煦走到她身旁道。

  周凌春頓了下,微微側眼瞪去。「四哥,為什麼我總覺得你好像在誤導我胡思亂想?」說殷遠喜男風,養了一票男寵就算了,現在連一個孩子也要說成孌童,她四哥什麼時候變得這般邪惡了?

  「我只是隨口說說。」他不禁喊冤。

  「可是聽起來很真實。」

  「多真實?」

  柔滑的嗓音從背後響起,周呈煦詫異回頭,不敢相信自己竟沒聽見半點聲響,而周凌春則是駝著背,死都不肯回頭。

  嗚嗚,被抓到了……她好害怕,不敢回頭。

  「好大的膽子,誰允你們踏進長壽居的?」他說著,目光落在她腰間那周呈煦的長臂上。

  周凌春抿了抿唇,心想要是說自己迷路,他不知道肯不肯相信?

  「小姐迷路,我來找小姐。」

  一聽周呈煦這麼說,她難以置信的回頭。難以置信的是連這種瞎眼鬼話,四哥都說得出口,更難以置信的是四哥把罪推到她身上……

  「這麼了得,長壽居前我安排了十幾個人看守,你們可以一路迷進屋子裡,是要讓我知道我養了一群廢物嗎?」

  殷遠的話一如往昔夾諷帶刺,再看他面無表情的神情,周凌春怎麼揣測不出他內心的想法,壓根不知道該怎麼應對。

  心想,她還是坦白從寬好了。

  說謊很麻煩的,她不會記住自己說過什麼謊的,與其改天被戳破,導致人格受損,她倒寧可現在把話攤開。

  「是娘嗎?」沙啞的細聲在靜寂中更顯刺耳,周凌春不由回過頭去。

  她瞧見那孩子張開的眼,儘管眼窩深陷,卻完全無損那雙光彩奪目的黑眸,她這才明白原來有人能入睡時像路邊石頭,張眼時卻像沉蘊的玉,從內而外散發出己身的丰采。

  這孩子真是漂亮得驚人,他不會是相公的孌童吧?

  屋裡鴉雀無聲。

  周凌春不說話,因為她等著領罰,但那個擁有罰她權力的男人卻只是坐在桌邊不發一語,逼得她只能跟著沉默。

  她坐在床邊,手被方才初醒的孩子緊握著,教她動也不敢動,只能不斷地偷覷殷遠,無奈地看了眼身旁的周呈煦,周呈煦朝她揚了揚眉,意味著就等她發話。

  她發什麼話呀,她被人贓俱獲耶!

  剛剛要不是這個孩子先出聲,硬是握住她的手,她還真不知道自己會被怎麼請出屋子外。

  是說這個孩子……她垂眼看著好像又睡著的孩子,總覺得令人心疼,尤其他方才開口喊了娘,就像當年失去娘的她。

  而他為何會在這裡,他的爹娘又是誰?她更想知道的是,他該不會是被殷遠帶回府的孩子吧,如果真是如此,不管怎樣她都要帶這個孩子離開!

  正暗下決定,門外便響起羅硯的聲音。

  「爺,少爺的藥熬好了。」

  「拿進來。」

  羅硯開門,恭敬地將藥碗遞上,雙眼直睇著殷遠。

  殷遠使了個眼色要他退下,端著藥碗走到床邊,周凌春想要退開,可她的手被緊抓著,不禁求救似的看著他。

  殷遠把藥碗遞給她,俯近男孩耳邊,話還未說出口,她已經一把將他擒住。

  「妳這是在做什麼?」他側眼睨去。

  「我才想問你在做什麼,沒必要這麼靠近這個孩子吧。」貼這麼近,他到底想對這孩子做什麼?

  「與妳何干?」他像是讀出她的擔憂,面色泛怒。

  「我……」

  「爹。」

  周凌春愣了下,雙眼直直看著那孩子,就見他淺淺噙笑,「娘,妳還在。」

  「唔……」這種狀況到底要她怎麼回應,是說她剛剛聽見他喊爹,那個爹……指的是誰?

  「念玄,先起來喝藥。」殷遠溫柔地將他扶起,讓他的頭可以枕在自己的肩上,接過藥碗,吹涼了才送到他嘴邊。

  殷念玄乖巧地將腥臭的藥一口口嚥下,他喝得極慢,彷彿光是喝下這碗藥就要費上他大半的氣力,等到他把藥喝完時,臉色雖是紅潤了些,氣息卻亂了。

  「爹,我想跟娘說說話。」他喘著聲道。

  殷遠輕柔地將他扶躺在床上,替他掖好被子。「等你睡醒了再說。」

  「可是——」

  「爹曾經騙過你嗎?嗯?」他噙笑哄著。

  「好,就等我醒來。」

  「嗯,等你睡醒了,身子就不會那麼難受了。」

  周凌春不住地看著殷遠,那眸底眉梢滿是打從內心的笑,原來他也可以笑得如此溫柔,如此寵溺。

  原來,這是他對待自家人時的面貌,而她一直不算是他家人之一。

  這份認知莫名教她難受著。

  待了一會,耳邊響起殷遠壓低的嗓音。「到外頭去。」

  他一起身,她便乖乖地跟出去,就見他坐在外室的錦榻上,眸色不善地盯著自己。

  「念玄是我的兒子。」他淡聲道。

  「嗯。」她知道,剛剛聽得很清楚,只是有點意外城裡的流言未曾提過這一點。

  「念玄的身子打一出生就帶病,他的心有問題。」

  「原來如此。」她點了點頭,像是想起什麼又道:「所以宮裡的郭太醫是你請來替念玄診治的,他可有什麼說法?」

  殷遠沉默望著窗外,就在她以為他不會回答時,他低啞的嗓音說:「打他出生,每個大夫都跟我說他絕對活不到十歲,我想盡辦法用盡手段為他續了十年的命,但十年的期限就快要到了,他發病的次數愈來愈多,間距愈來愈短……郭太醫說,他已盡力。」

  意思是說,那漂亮的孩子已經……周凌春咬了咬牙,低聲對周呈煦道:「四哥,差人把二哥找來。」她總算明白為何之前他要跟她要五靈脂了,原來全都是念玄所需要的藥材。

  近百年的戰亂打亂了百姓的生活,有時明明是再普遍不過的藥,卻怎麼也尋不到蹤跡,戰亂的當頭,白銀黃金都買不了人命。

  周呈煦嘆了口氣。「不用找,二哥之前就捎了信息,說是今年中秋會回丰興城。」就知道她肯定心軟,老愛攬些麻煩在身上。

  「是嗎?」她想了下,乾脆坐到殷遠身旁。「相公,郭太醫可有說什麼藥材可以讓念玄稍稍滋補養身的?我去找找,先把藥材湊齊。」

  殷遠緩緩地調回視線,目光定在她臉上。她的神情極為真誠,像一心為他設想,反而教他困惑了。

  「妳為何要幫我?」

  周凌春愣了下,隨即逸出苦笑。「都是一家人,你的兒子也是我的兒子,這不叫幫,而是一家子本該如此。」她知道,他並未視她如親。

  「一家子?」他的一家子只剩下念玄,可念玄快要撐不下去了,不管他怎麼求,拿什麼去換,也換不來他下個十年。

  「相公,你要是有什麼需要,儘管說吧。」

  「我什麼都不要,我只要念玄活下去。」他啞聲道。

  「會的,念玄一定可以活下去。」

  到底是誰說殷遠是個絕情絕義之人?要是有人瞧見他現在的神情,還有誰能說他是個冷血無情的惡鬼?

  他不是惡鬼,他只是一個教人心疼的男人。

  「爺,周家三舅子回府了,帶了個人要見夫人。」外頭突地傳來羅硯一貫清冷的聲音。

  「可有說帶了誰?」周凌春疑惑地問。

  三哥向來與人不怎麼親近,怎麼會特地帶了人?

  「說是周家二舅子。」

  一見周呈暘和周呈曦出現在長壽居門前,周凌春像蹦跳的鳥兒跳到周呈曦的面前。

  周呈曦有些受寵若驚,雙臂正要環抱住她時,手卻被她緊握住,他愣了下,心裡感動得喔喔叫。這孩子打從及笄後就不能抱不能親了,抱得最多次的那回,還是她傷重時呢。

  可瞧瞧,眼前她緊握著自己的手,真是令人太滿足了。

  就知道小別勝……隨便啦,橫豎他跑去巴烏城跟雙面人大哥住一陣子,真是再正確不過了。

  「二哥。」周凌春軟軟喊著,水眸眨巴眨巴的看著他。

  「嗯?」周呈曦的心都快融化了。

  「可以幫我一個忙嗎?這個忙只有二哥幫得了,其他哥哥沒辦法的。」她嬌軟的聲音央求著,水眸放射出無比崇敬。

  周呈曦一整個心花怒放了,胸膛一拍,萬夫莫敵地道:「別說一個忙,十個忙百個忙,二哥都幫妳!」

  一旁有抹輕飄飄的嗓音掠過。「話別說太滿呀,二哥……」

  「二哥,就知道你最疼我了。」周凌春揚著笑,橫眼瞪向那輕飄飄嗓音的主人。

  「當然,其他哥哥都沒我疼妳,妳知道就好。」周呈曦雙臂一探,準備來個久別後的擁抱,豈料她身形一縮,拉著他的手便往屋裡走。

  「二哥,我知道你的醫術最好了,猶如再世華陀,經你的手,哪怕閻王也不敢搶人的,對不?」

  周呈曦忍不住撥了撥髮尾,被哄得都快飛上天了。「凌春,妳把二哥捧得太高了,待會二哥要是摔下來怎麼辦?」

  「在下會把二舅子接住。」

  周呈曦俊臉上的三八笑容在對上殷遠的眼時,瞬地收拾得一乾二淨。「你哪位,跟你熟嗎你?」

  「二哥……」周凌春輕輕拉著他的手,可憐兮兮地抿著嘴。

  周呈曦被一聲二哥喊得心都軟了,不禁一把將她摟進懷裡。「凌春,那個男人壞了,二哥醫不了他。」一想起他最可愛的妹子竟落進惡狼手中,他就想將那男人碎屍萬段。

  早知如此,當初他就別為了藥草到處奔波,如此一來就來得及回來阻止這門親事,而不是在無力回天之後才氣得留在巴烏城。

  對喔,他還在氣這件事,偏一見到凌春之後就把這事給忘了。

  突地一把力道來扯,他想也沒想地反掌擒人,然對方卻滑溜似蛇,翻掌硬是再將他扯開,他火大的掃腿而去卻反被對方得隙扯住妹子,他嘖了聲,只能鬆手。

  他抬眼瞪去,對殷遠的印象更是一路糟到谷底去。「你是不是男人?兩人交手,拿自個兒的娘子當擋箭牌,你就不怕會傷到她?」

  殷遠揚笑,眸色卻是極冷。「原來舅子還記得凌春是我的妻子,既然記得這點,就該知道哪怕是兄妹,都不該出現方才那不合宜的舉措。」

  現在是怎樣,她何時變得這般搶手,就連相公也跟著搶她了?周凌春眼神放空,對這預料外的事難以反應。

  周呈曦聞言,笑得皮皮的。「很遺憾,咱們周家都是如此,兄妹間擁抱有什麼,以往還親來親去的。」相公是什麼東西?滾一邊去吧,哪裡比得上他們兄妹情深。

  「二哥……」周凌春苦著臉。

  這種家裡事非得在這當頭說開嗎?

  殷遠見她沒反駁,不禁微噙惱意,哼了聲道:「娘子,周家人倒是挺特別的,兄妹可以摟摟抱抱,卿卿我我,難怪當初妳會對我下春藥,如今想來反倒是我大驚小怪了。」

  「相公!」周凌春抽了口氣,面對眼前三雙同樣震愕又夾雜痛心和難以置信的目光,她只能可憐兮兮地垂下臉。

  嗚嗚,她只是想幫人而已,為什麼莫名其妙被起底?把下春藥的事攤在她的兄長們面前,她還要不要做人啊……不對,她要幫人啊!

  「等等,大夥都先別吵,二哥,房裡有個孩子正等著你救命啊!」說著,她要往前走卻被殷遠扯住,不禁回頭瞪他。「相公,救念玄比較重要。」

  「他成嗎?」他哼了聲。

  「他……」她看向周呈曦,見他雙眼呆滯,不禁低喊著問:「二哥,你怎麼了?」

  「嗚嗚,凌春,妳怎能對男人用春藥?妳要什麼藥,二哥都可以幫妳弄來,可是春藥,嗚嗚……」周呈曦掩面啜泣,不願面對現實。

  「那不重要!二哥,救人啊!」她羞惱吼著。

  「我先吃藥比較重要,我的心快碎了。」他好痛心,作夢也沒想到親親妹子竟然會對男人下春藥。

  周凌春滿臉通紅,想跟周呈暘求救,卻見他眸色已經冷到骨子裡了,再看向周呈煦,就見他不知何時走到窗前背對著她。

  「周呈曦。」周凌春咬了咬牙道。

  周呈曦哀怨地看了她一眼。

  她忍著羞赧,沉聲道:「我以當家身分命令你,馬上進內室替床上的孩子診脈。」

  周呈曦吸了吸鼻子,背著大藥箱,慢吞吞地拖著牛步走。

  「三哥、四哥,你們在這兒等一下。」周凌春吩咐了聲,拉著殷遠走進內室,就見周呈曦已經坐在床畔替殷念玄診脈,他長睫垂斂著,另一隻手撐開殷念玄的眼皮,再順便扯開他的衣襟,沿著胸前筋絡輕按著。

  周凌春直睇著他的神情,想從他的神情中找出殷念玄的一線生機。

  半晌,就見周呈曦微皺起微彎的眉,濃纖長睫垂斂像在忖度什麼,好一會才收回了手,替殷念玄蓋妥了被子。

  「二哥,如何?」周凌春低聲問著。

  周呈曦回頭,睨了她身旁的殷遠一眼。「沒有如何,這個孩子是天生的心病,雖然並非天生缺損,但也相差不遠,能活到這個年紀已算是奇蹟了。」

  殷遠心底微詫,面上卻不動聲色。他說的與宮中太醫相仿,教他意外他的醫術並非一般,但更難受的是他們說法一致,也意味著同樣的藥石罔效。

  「能救嗎?」

  「妳把我之前祕藏的五靈脂和酸刺子都拿來了,對不?」周呈曦臉色不善地道。

  周凌春眨了眨眼,默認。她知道二哥的醫術了得,師承素有回春師之稱的二舅,甚至是青出於藍更勝於藍,但連把個脈都知道她把藥送人,這也……太令她佩服了。

  「我說過那些藥不能動的。」他有些動氣。

  「二哥,藥是要給需要的人。」她乖乖地承受怒氣。

  「問題是那些藥用完就沒有,妳也知道這些年我是怎麼找那些藥的,結果妳竟然——」那些藥是留著給她以防萬一用的,要是一點都不留,屆時出了意外,他拿什麼救她。

  殷遠眸色閃過詫異。周呈曦未竟的話,教他猜想那些藥是給她備用的,可她看起來臉色紅潤,沒有半點病態,哪裡需要用到那些藥?而他光憑診脈就能得知念玄服用過什麼藥,代表他確實頗有能耐。

  「二哥,不會有事的,現在真正有事的是這個孩子,我只想知道救不救得了。」周凌春口氣極軟,就盼有一線生機。

  「我不想救。」周呈曦淡聲道。

  殷遠心頭狠顫了下。

  不想救……那就意味還有救?

  「那就是有救了?」周凌春喜出望外地道。

  「我不想救。」他再次重申。

  周凌春依舊笑嘻嘻。「二哥,二舅曾說過醫者不醫人有違師門,這重罪二哥擔不起。」

  周呈曦哼了聲。「凌春,這孩子跟妳一點關係都沒有,妳就為了一個外人這樣欺負二哥?」

  「二哥,這孩子是我相公的兒子,自然就是我的兒子,往後也得喊你一聲二舅的,你怎能忍心不救他?」周凌春收斂喜色,動之以情,輕輕地拉起他的手。「二哥,我知道你最是仁心,哪怕只剩一口氣,你也會搶救到最後一刻。」

  周呈曦撇了撇嘴,不想救,真的是不想救。「凌春,要救他得費上妳的血,我不想……喂,妳幹麼呀妳!」見她動作飛快地從藥箱裡翻出短匕,周呈曦一把將她扣住。「妳這是要讓二哥生氣嗎?」

  「二哥,如果用我的血就可救他,那就儘管拿呀。」要不是被扣住了手,她會二話不說地劃下口子,逼著二哥立刻著手救人。

  「妳——」周呈曦正要開口,瞥見她身後的殷遠一把搶過她手中的短匕,教他略鬆了口氣。「要動用妳的血,也得要等我先把藥材備妥熬好,等我先把他七大穴封住,妳急什麼?」

  莽撞又直腦袋,心軟又衝第一……就是這性子才會教大夥都跟著提心吊膽。

  「所以二哥打算要救了?」她笑瞇眼道。

  周呈曦無奈嘆口氣,把臉頰湊了過去。「給二哥親一下。」

  周凌春毫不客氣地湊向前去,眼見就要親上他的頰,殷遠一把將她拉開,毫不猶豫地代妻吻兄,動作快到周呈曦察覺後想閃都沒得閃。

  就在親下的瞬間,周呈曦整個人跳了起來,不住地抹著頰,破口大罵,「你親什麼親?!」混帳,竟然敢親他,他雞皮疙瘩都爆出來了!

  殷遠慢條斯理地取出方巾,輕拭著自個兒的唇,才又淡聲道:「二舅子聲量放低點,這孩子剛喝藥入睡。」

  周凌春緊抿著嘴,就怕一個不小心笑出聲。

  「你這混蛋!」周呈曦氣歸氣,聲音還是壓低了不少。

  「念玄是我的兒子,要求自然是我求,要親自然也是我親。」殷遠說得理所當然,卻還不住地拭著唇,眉頭微微攏起,止不住滿臉嫌惡。「二舅子方才沒指名道姓跟誰索吻,如今既已收了吻,那就請二舅子遵守承諾。」

  「你!」想吐的人是他,而他竟然還得幫他救兒子……這還有天理嗎?

  「二哥,咱們周家人向來是一諾千金的。」周凌春把話含在嘴裡,強忍笑意。

  周呈曦抖著唇,哀怨地掩臉低泣。

  他作夢也想不到,有一天他竟會被最愛的妹子給賣了!

  周呈曦遵守諾言,在藥箱裡翻找出數樣藥材後,再寫了張藥方,殷遠把方子交給羅硯處理後,便見周呈曦已經著手在殷念玄胸口上扎著銀針。

  「相公,先到外頭,別讓我二哥分心。」周凌春低聲道。「我二哥下銀針時,需要非常專注,咱們別擾他。」

  殷遠雖想待下,但想了想還是跟著到外室,就見周呈煦和周呈暘坐在一塊,低聲交談著。

  一見兩人走來,周呈煦咂著嘴道:「我就說,二哥肯定拗不過小姐的。」

  「是二哥醫者仁心。」周凌春神色輕鬆走來,望向周呈暘。「三哥,你怎麼會遇到二哥?」

  「碰巧在常德縣遇到,他說想見妳,我就順便帶他過來。」

  「三哥,真的很對不起,讓你一路奔波。」瞧他神色略顯疲憊,周凌春更加過意不去。

  周呈暘看她一眼,輕點著頭。「妹婿,因為我急著想回京,所以就自個兒先回來,你應該不會怪我吧?」

  「不會,多謝三舅子。」殷遠淡聲道,不著痕跡地站在他和周凌春之間。「天色已晚,我差人送三舅子回府。」

  「不了,等我二哥一道。」

  「那肯定還要等很久,二哥才在下銀針,等到藥備妥熬好,再加進我的血,大概也要忙到天亮了。」

  一聽見要用她的血,周家兩兄弟隨即起身。周呈暘臉色一沉的道:「呈曦怎會允許?他在搞什麼?」

  就連周呈煦也滿臉不認同。

  「他……」周凌春暗罵自己口快,竟連這事都說出口。「唔,用一點點的血就可以救人,其實還滿划算的……」

  她愈是解釋愈是心虛,到最後話已經變成氣音,小臉很可憐的垂下,完全不敢面對兩位兄長。

  好可怕,她是當家的耶,好歹在相公面前給她一點點面子嘛。

  殷遠見周家兩兄弟光是用眼神就可以殺她好幾輪,黑眸微轉了下,涼聲問:「為何妳的血可以救人?」

  「唔……」她遲疑的偷覷著兩名兄長灼熱的目光,嚥了嚥口水後,細聲說:「不是救人,是可以當藥引。」

  「藥引?」殷遠垂睫思索。這些年為了念玄四處尋藥尋良醫,曾經聽聞過各種特別的醫術治法,其中一種是……藥人。「妳是藥人?」他脫口問。

  周呈煦聞言,殺氣漾滿無害的娃娃臉,就連周呈暘也微瞇起眼,手已悄悄地握住纏在腰間的軟鞭。

  周凌春朝他倆望去,不禁有些失笑。「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很稀奇嗎?」

  「很稀奇,難怪會要妳四哥跟在妳身旁了。」藥人啊……曾經聽聞過,根本無人見過,因為養人為藥的方法早在百年前就已失傳。「聽說藥人的血可以讓人起死回生,藥人的肉可以讓人還顏回春。」

  「那真是誇大了,要是我的血真能讓人起死回生,我娘就不會死了。」見他有些失望,周凌春悵然失笑著。「不過你放心,我的血可成藥引,對念玄肯定有幫助。」

  殷遠怔怔地望著她半晌,啞聲問:「妳是怎麼養成藥人的?」

  「我會成為藥人,那是因為我的體質適合,再者是為了救我那從小就體弱多病的娘,所以我爹才會效古法以藥餵養我。」

  「那古法早已經失傳了,怎會有——」

  「你忘了周家經營的是當鋪嗎?戰亂時,百姓為了逃命搶糧,會變賣身邊的東西,而這時收在當鋪裡常見有已失傳的各行祕技。」對她而言,當鋪的貨樓裡滿滿都是她的寶物。

  「是嗎?如果照那古法……」

  「不是每個人都能養成藥人,而且養成藥人的日子遠比你想像的艱苦。」

  殷遠直睇著她良久。「能夠迎妳為妻,真是我三生有幸。」當初他為了酸刺子而迎娶她,卻沒想到她竟會是個藥人,還得到周家人相救,成了救念玄的最後一線生機。

  周凌春有些意外他難得不嘲諷,笑了笑。「都是緣分。」

  「緣嗎?」他早就賣了姻緣,哪裡來的緣?

  一旁周呈暘和周呈煦對視一眼,暫且壓下心裡的怒意。

  兩人再坐下時,周呈煦懶懶地問:「姑爺,我家三哥在十日前就捎回信息說這兩日會回京師,怎麼都沒聽姑爺提起?」

  殷遠佯訝道:「有這回事,這陣子擔心念玄,哪裡還注意那些。」

  周呈煦又看了周呈暘一眼,咧嘴笑著。「既然姑爺這麼說就這麼著吧。」

  殷遠對上周呈暘的眼,黑眸微瞇起,察覺自己被算計了什麼,不禁冷哼了聲。

  唯有周凌春,站在三個男人之間,壓根搞不懂他們到底在打什麼啞謎,她比較在意的是——相公幹麼一直擋在她面前,他跟哥哥們又不熟,站那麼近幹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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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18 08:19:18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殷念玄在周呈曦扎了銀針,又連續喝了三天的藥之後,竟能靠己力坐起身,直教殷遠動容得說不出話。

  中秋夜,他甚至能夠起身用膳,不需旁人伺候。

  「爹,我今兒個真的覺得氣力好多了,就連胸口也不怎麼疼了。」也不知道是常年臥病還是天性使然,殷念玄說起話來溫潤謙和,眉眼笑意教人瞧了也隨之愉悅,讓人壓根感覺不到他半絲病苦。

  「那就好。」殷遠笑瞇了黑眸,那笑意是周凌春不曾見過的開懷。

  殷念玄看向其他人,稚嫩的面容有些靦腆。「爹,這是娘嗎?」

  「她……」看他一臉期盼,殷遠止不住笑意地道:「是啊,她是娘。」

  一旁的周凌春受寵若驚的摀住胸口。這算不算是很大的進步?哪怕她很清楚,相公只是感謝她盡了棉薄之力救了念玄,所以特別開恩,她心底依舊開心。

  這是一個好的開始,總有一天他們會變成真正的一家子。

  「娘好像姊姊。」殷念玄怯怯地望向她。

  「當然,她是爹再娶的,自然是年輕了些。」不等周凌春應答,殷遠扶著他到桌邊坐下。「這樣可會覺得累?」

  「不會,我已經好久不曾坐在桌邊用膳了。」殷念玄笑瞇眼,直瞅著這兩日半夢半醒間總會出現在面前的周呈曦。「謝謝舅舅。」

  坐在對座的周呈曦本想反唇相稽,沒福氣有這麼大的外甥,但一瞧見殷念玄那毫無城府的澄淨眸子,話到嘴邊,道出的卻是,「謝什麼?有二舅在,絕對要你藥到病除。」

  是啊,他是個成熟的大人,得罪他的是孩子的爹,他怎能把一肚子怨氣發在孩子身上?

  殷念玄黑亮的眸環顧著,喜笑顏開地道:「真好,一覺醒來家裡多了好多家人。」

  多了一個娘和三個舅舅,簡直就跟作夢沒兩樣。

  周呈曦和周呈暘坐在一塊,周呈煦則是站在周凌春身後,這三個男人眉眼不動,卻有志一同地認為——拐瓜劣棗出良種了。

  殷遠微揚濃眉,不置可否。一會府裡的下人將膳食一道道端進房裡,幾乎將桌面給擺滿。

  殷遠連斟了數杯酒,各遞到他們的面前。「今日就讓殷某以薄酒敬各位一杯,感謝各位對小犬的救命之恩,敬各位。」話落,他一飲而盡。

  見周凌春拿起面前的酒杯,其他三人才取杯回禮。

  「都是一家人,相公真的不用多禮。」周凌春噙笑說著,順手替坐在身旁的殷念玄佈菜。

  「娘,還是要謝的,如果不是娘,我怎能有機會坐在這裡和大家一道用膳?」殷念玄目光落在她左手紮了三指的紗巾。

  雖說前兩日他總是半夢半醒,但每當喝藥被喚醒時,迷迷糊糊之中,他總會瞧見二舅舅拿針刺娘的指尖,將血擠入他的藥碗中,讓他疑惑得緊,直到昨兒個意識較清楚時他忍不住問出口,才知道娘是用血作藥引,將其他藥材功效打進他的筋脈裡,達到最佳藥效。

  周凌春直睇著他半晌,心疼地輕摟著他。「往後咱們都可以一道用膳,只要得閒,三舅舅可以教你習字讀書,四舅舅可以教你練武強身。」

  「我呢,我呢?」周呈曦不滿沒被點到名。

  「你二舅舅可以教你蒔花弄草。」

  「……我呢?」坐在殷念玄左手邊的殷遠淡聲問。

  周凌春眨了眨眼。「等你再長大一點,你爹可以教你經商。」唔……她相公最近怪怪的,總覺得他好像有意無意地和她的兄長們比較著。

  她想,應該是她想太多了,他沒事跟她兄長們比較什麼啊?

  「娘,妳呢?」

  「我?」沒料到自己會被點名,她攢眉細想著,喃喃自語。「糟,我好像沒什麼拿手的。」

  她總覺得自己學了很多,可真正要端出本事教人,卻好像沒什麼本事。餘光瞥見殷念玄期盼的目光,帶著涼風的暑夜裡,教她莫名冒汗……她到底可以教他什麼?

  「只要妳可以陪在他身邊,他就開心了。」殷遠淡聲替她解圍。周凌春心頭一喜,正想感激他,卻又聽他道:「當然,下藥、偷窺那一類的,就省下吧。」

  霎時,周凌春接受到數道目光凌遲著自己,她滿面羞紅的瞪著自己的壞心相公,還以為他轉性連嘴都乖了,可誰知道那嘴壞是天生的,三天兩頭不把她幹過的蠢事拿出來背誦一回,他日子很難過。

  「和我家妹子相比,殷爺在外的作為才真正教人甘拜下風。」惜妹若命的周呈曦哪裡能忍受他一再踩妹子痛處,不稍稍回報,他就跟他姓!

  周凌春呆了下。雖然轉移焦點也算是一種解圍,可有必要在孩子面前說這些嗎?

  不妥不妥,大大的不妥。

  殷遠瞥了周呈曦一眼,唇邊笑意若有似無。「幸好二舅子識得的是現在的殷某,要是再早個五六年,就會知道外頭傳言的才風光呢。」

  「不用,現在就夠了,搶地奪鋪還劫貨,除了殺人放火……不對,說不定這些事你以往就已經做過了。」周呈曦毫不客氣道出他從周呈煦那裡得知的二手消息。

  殷遠哼了聲,正要開口,卻被周凌春搶白——

  「二哥,你才剛回京師多久,淨從坊間聽些小道消息。」如果可以,她真想要摀住念玄的耳朵,別讓他聽見大人之間的針鋒相對。

  殷遠微愕地望著她,像是有些難以置信她早已聽過那些傳言,但待他的態度卻始終如一。

  「正因為是小道消息,所以才想跟殷爺確定,省得誤解他那就不好了,對不?」周呈曦撇了撇嘴,決定偃旗息鼓。

  「這當然是誤解。」周凌春一句話打住了這無趣的話題,拿起桌上的柚子吸引殷念玄的注意力。「念玄,你瞧,這是什麼?」

  「我不知道,我沒瞧過。」他有些羞赧地道。

  事實上他沒見過的東西可多了,打他有記憶以來幾乎都在病榻上,就連屋外也難得踏出,和同齡的孩子相較,他顯得無知許多,但他天生的溫良性情卻比同齡的孩子強大太多。

  「這是柚子,只有巴烏城才有,你沒見過是正常的。」她本想要剝,但一想到還在用膳便暫時交給他。「待會用完膳,我再剝一點給你嚐嚐,這是你大舅舅親手栽種的,託二舅舅帶回來的。」

  「謝謝娘。」殷念玄好奇地摸著粗糙的柚子皮。

  「好了,用膳了。」周凌春一聲令下,周家人整齊劃一地舉筷用食。周凌春還不住地替殷念玄佈菜,動手替他剝蝦剔蟹,分量皆不多,畢竟他的身子正慢慢有起色,想正常進食得要慢慢來,今晚純粹嚐鮮。

  殷遠淺啜著酒,目光時有時無地望向周凌春,困惑隱藏在濃纖長睫底下。

  為了活下去,殺人越貨又如何?哪怕已改朝換代,他只想當個平凡商賈,依舊有人逼他為求自保而不得不傷人,怪誰?

  別人黑,他更黑,只要能救活念玄,讓念玄活下去,他沒什麼幹不出來,一點罪惡感也沒有,甚至早已習以為常。

  旁人如何看待他,他壓根不痛不癢,能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可是她……他莫名在意她的看法,甚至在意她對他人摟摟抱抱……殷遠搖頭失笑,他這是在做什麼呢?

  她替他救了念玄,感激一定有,或許兩人當一對相敬如賓的夫妻也不難,該是如此而已。

  該是如此而已。

  用過膳後,殷遠讓下人進來收拾桌面,周呈曦則親自熬藥去了,周呈暘進廚房替周凌春準備一壺溫茶,周呈煦推開了窗子讓屋內的海味消散些。

  「娘,真的只能吃一口?」殷念玄難得央求著,黑亮亮的眸閃動著。

  「只能一口,二舅舅說了,今晚吃了太多寒性的食物,你不能再吃了,對你現在的身子骨不好,待你身子好了,想吃多少,我就差人從巴烏城給你送來。」周凌春替他攏著髮,掖著被子。

  「明年這個時候,娘還在這裡嗎?」他突問。

  周凌春愣了下,不知該如何回應。她為什麼不會在這裡?難道他認為她會被他爹給休了嗎?

  不過,好像沒聽過他會休妻耶。

  「四舅子,麻煩你把窗闔上。」殷遠陰滑的嗓音在背後響起。

  周凌春有些失望,因為他並沒有代她回答,把這難題丟給她,實在是太為難她了。

  周凌春正絞盡腦汁地思考,後頭正在關窗的周呈煦察覺不對勁,瞬地翻出窗外,殷遠回頭望去,黑眸微瞇。

  「娘子,和念玄待在這裡別出去。」

  拋下這話,他關上了窗,才剛走出房門,周凌春便聽見外頭傳來打鬥的聲響。

  她嚇了一跳,環顧四周想找出護身的武器,卻見殷念玄黑眸眨也不眨地看著自己。

  「念玄,沒事,別擔心。」她笑瞇眼道。

  她應該沒有露出一絲慌亂吧,她可不能慌,她要是慌了,他該怎麼辦。

  「娘……爹是不是在外頭做了許多壞事?」

  沒料到他問的是用膳前的閒聊,周凌春呆了下,張口欲言,話到舌尖了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也許爹真的做了許多壞事,但我知道爹都是為了我,之前我常想,要是我不在了,爹是不是就會開心一點。」

  「你在胡說什麼,存心讓咱們難過嗎?」她微惱道。

  「爹的身邊有娘了,希望這一次娘可以陪爹久一點,千萬別像先前那些……」

  殷念玄話未盡,周凌春沒來得及追問,只因屋頂上爆開破瓦聲,她想也沒想地抱起殷念玄退到錦榻邊。

  還沒能慶幸殷念玄的瘦小教她足以輕鬆抱起,從屋頂落下的黑衣人已持長劍凌厲掃來,不見一絲憐憫。

  她只能將殷念玄拋往錦榻,硬著頭皮以花拳繡腿應戰,順手抄起一張凳子充當武器,打不了人,至少能拖點時間,外頭的打鬥聲極近,四哥應該會察覺有異,哪怕費上一點時間,他一定會進屋救人的。

  然,她腦袋正盤算著,餘光瞥見屋頂又落下一名黑衣人,動作飛快地朝錦榻的方向而去,幾乎不假思索,她朝那人丟去凳子,對方一腳踢飛,她得隙要將殷念玄抱起,背後那名黑衣人已殺到,揚起的長劍迸現青冷光痕,而窗門在這當頭被打開——

  周凌春一見是殷遠,不知打哪來的蠻力竟將殷念玄丟出窗外,幾乎同時,長劍刺進她的肩頭。

  殷遠怔怔地看著她,這一頭,房門被人一腳踹開——周呈曦將墊藥碗的盤子砸向黑衣人握劍的手,周呈暘抽出腰間軟鞭捲住長劍,止住那往下劃開的力道。

  另一名黑衣人見狀,舉劍欲刺入周凌春的背部,後頭周呈煦飛身躍起,長劍如電閃,兩名黑衣人立即屍首分離。

  周呈煦也不管,拋下長劍,一把將周凌春抱起。

  「小姐、小姐,妳別嚇我……」周呈煦顫聲喊著,雙眼死盯著她被血水染紅了的月牙白短襦衫。

  「走開,我瞧。」周呈曦一把將他推開,一手診著她的脈,一手查看她的傷勢。

  「凌春,還清醒著嗎?」周呈暘抽回軟鞭走到她身旁,問著她,狹長美目卻是瞪著窗外的殷遠。

  「醒著……」她氣若游絲地回答。

  「醒著就好,醒著瞧瞧妳如何推心置腹,人家是如何無情回報,要妳知道真誠相待是得要看對象的。」

  殷遠聞言,微瞇起黑眸。

  「好了,別說了,先抱凌春回易福樓,我好替她上藥。」周呈曦把脈後,立刻催促著。

  周呈煦本要接手,周呈暘已向前一步,輕柔地將她摟進懷裡。「凌春,我動作盡量放輕,要是弄疼妳了說一聲。」

  「嗯。」她皺著眉應了聲。

  周呈暘像抱個孩子般的方式抱起她,讓她可以把臉貼在他的肩上,踏出屋外,瞧也不瞧殷遠一眼,朝易福樓而去。

  殷遠見周家三兄弟離去,而外頭的黑衣人已經全被制伏,便低聲對著殷念玄道:「念玄,待會羅硯帶你去歇息,藥晚一點再喝。」

  「爹……」殷念玄緊抓著他的衣襟。「娘流了好多血。」

  「待會我會去看她。」話落,讓羅硯將他接過手,他回身走到歲賜身後,沉聲問:「問出來了?」

  「爺,還沒。」歲賜垂首應聲。

  殷遠徐步走到被制伏的黑衣人面前,腳踢起地面的長劍,握劍的瞬間,已經反手刺進黑衣人的鎖骨處,那黑衣人哀嚎出聲。

  「我呢,也不想問了,太麻煩了。」他陰邪的嗓音淡漠無情,握住了劍,硬是轉了一圈,痛得黑衣人渾身發顫著,肩頭上不住的滲出血來。「回去告訴徐當家,下次我不會再客氣了。」

  抽出劍,隨手一拋,抽出方巾拭手,「歲賜,派人把他送回徐府,其他的處理掉,動作快些,別讓府裡飄著血腥味。」

  「是。」

  話落,他加快腳步朝易福樓而去,如入無人之境地踏進她的房,卻見趴在床上的她衣衫早已被割開,露出整片裸背和滲血的傷口。

  「你們這是在幹什麼?」他沉聲問著。

  哪怕他們是她的兄長,也不該在屋裡替她寬衣解帶,哪怕是替她上藥都該等他到場!

  周呈煦抖著手替周凌春拭去血漬,周呈曦則是趕忙上藥,然藥粉才剛撒上,隨即被滲出的血水給浸濕,周呈暘雙手環胸,陰沉著臉回頭——

  「我才想問你這是在做什麼?不顧著你兒子,過來做什麼?」

  「她是我的妻子。」

  「她如果是你的妻子,你如何忍心不出手相救?」

  「在那當下,你希冀我能有多快反應?」那一瞬間,不過眨眼功夫,他會救的必然是念玄,而她想法與他一致,才會將念玄拋給他。

  「既然你出手守護的是你的兒子,那就該繼續守著你兒子,凌春正在治療,到外頭去。」周呈暘向前一步,擋住他的去路。

  殷遠瞪著他衣袍上沾的鮮血,想起他方才抱起周凌春時洩露的疼寵愛意,一股惱意油然而生。「你以為你是誰,誰允你待在這裡?」

  周呈曦是大夫,周呈煦是她的護衛,理該留下來照料她,但他周呈暘呢?

  這裡是殷府,此處是他撥給周凌春的院落,他想待下來就待下來,周呈暘憑什麼阻止他探視周凌春?

  周呈曦側眼瞪去。「就憑老三是凌春的童養夫,他沒什麼不能待在這裡!」

  殷遠頓了下,有些懷疑自己聽見什麼。

  童養夫?

  「在咱們眼裡,你才是不該出現在這裡的人,要不是凌春現在不適合再移動,我會直接把她帶回周家。」周呈曦繼續上著藥,每撒上一點藥,狀似昏厥的周凌春便輕顫一下,教他心疼不已。

  「她是我的妻子,她當然得待在這裡。」好一會,殷遠才低啞道。

  「在你剛剛選擇救自己的兒子時,你眼裡並沒有凌春,不需勉強當她是你的妻。」周呈暘美目微移,落在周凌春慘白的臉上。

  隨著藥粉灑在傷口上,周凌春小嘴一開一闔,像是想說話卻又說不出,渾身不住地輕顫著,教殷遠看得膽戰心驚。

  「二舅子,你上的到底是什麼藥,凌春怎會恁地難受?」無視周家兄弟的敵意,他硬是走到床邊。

  「你沒看到這傷口這麼深嗎?如果不是咱們及時趕到,說不準凌春就要被砍成兩半了!」周呈曦惡狠狠地瞪他一眼。

  殷遠直瞪著不斷滲血的傷口。「傷口是極深,但為何她卻像是受到更重的傷?」她面色如紙,氣若游絲,簡直像是命懸一線,垂在床邊的手不斷地打顫,教他出手輕握住。

  這一握住,扣動了她手腕上的翡玉環,露出底下的烙印,殷遠瞬地瞪大了眼。

  周家兄弟也瞧見她手上的烙印,不禁看向殷遠。

  「原來你也知道這是什麼烙印。」周呈暘哼了聲。

  「這……她是周家的女兒,怎麼可能被烙下娼妓的烙印?」他難以置信地問。

  周呈曦上好了藥,指著周凌春背上的位置。「這裡有條傷疤,是我和我爹用盡方法才讓傷痕變得輕淺,這一道傷口幾乎要了凌春的命。」

  周呈煦聞言頭垂得更低了。當年要不是他沒看牢小姐,壓根不會發生那樁事。

  「什麼意思?」她的傷難道和烙印有關?

  「九年前,周家人為避戰火前往巴烏城,因為當時的巴烏城是前朝京師,尚未陷入戰火,但這也表示城裡的腐敗更甚。」周呈曦思及回憶,面容隨之猙獰了起來。「凌春在一天入夜後瞞著咱們外出,為救一名少年被拖進一家倌館裡,因為當時她扮成男孩,就被人在她的手腕上強烙下娼妓的烙印,她痛得反擊卻差點被一刀砍死,要不是呈暘和呈煦及時趕到,也許她早已不在人世。」

  周呈曦低啞的嗓音帶著恨,聽在殷遠耳裡,像是爆開了陣陣蟄雷驚響,心突然停止跳動。周呈曦後頭又說了什麼,他已經聽得不真切。

  腦海裡翻飛的是那晚他逃出倌館……巴烏城有數家倌館,唯有一家倌館是官方所設,依大燕王朝律令,在受罰之人手腕燙下烙印,終生為娼為妓。

  九年前,有個男孩救了他,讓他得以逃出生天……他一直以為那是個男孩,因為對方是男孩的裝束。他忖著,想起她瞧見他的玉臂釧時,看得十分出神……

  「這個玉環很稀少嗎?」他撫著她腕上的翡玉環問。

  周呈曦不解他的提問,還是照實道:「翡玉環十分稀少,凌春手上本來該有一對,是數代之前周家一位當家收了一塊翡玉原礦,持當人未贖回,那位當家便請玉匠作成一對翡玉環,這翡玉環代表周家當家的身分,不管是前朝還是大定,只有一對。」

  殷遠怔怔地注視著周凌春擰著眉的睡臉,面露困惑,無法理解。

  如果周呈曦所言無誤,在她瞧見他的翡玉環,她應該就認出他是誰了,可她為何不說?因為恨他嗎?

  他猜想,許是他逃走了,倌館的人尋來便找了她替代……一個百年名門千金,竟然因為他被烙印上娼妓的烙痕,甚至險些喪命……這是什麼樣的命運,這些年來,他雖無時時掛念卻不曾忘卻這份恩情,可當她出現在他面前,他卻不知道她是誰。

  「二哥,我瞧凌春還是疼得緊,可有法子能讓她緩和些,要不她這樣要怎麼入睡?」坐在床頭的周呈煦低聲問著。

  「沒有辦法,凌春是百毒不侵,百藥不入,就算我在藥裡加了麻沸散,對她一點效果都沒有……」說到最後,周呈曦忍不住又咬牙切齒了起來。「殷遠,你要是沒法子保護凌春,休書一丟,我馬上帶凌春回周家。」

  「你在胡扯什麼?我為何要放休書?」

  「不放休書,你保護得了她嗎?你幹了多少天大的壞事,那是你的事,想要子孫陪葬我也管不著你,可凌春是我妹子,你以為我會任她跟你過這種日子?」

  「不會再有下次!」

  「由著你說?」

  「我可以用我的命保證!」

  周呈曦不禁冷笑了聲。「殷遠,我不知道你的命值多少,但凌春在咱們兄弟眼裡是無價之寶,你賭不起。」

  殷遠深吸了口氣。「我會把事情都處理好,不會再讓任何人有機會踏進殷府行兇。」如果不知道她是誰便罷,可如今知道是她,他絕不允許任何人傷她。

  周呈曦聞言知曉他已退讓,雖疑惑他的改變,卻不足以讓人信任。

  「殷遠,凌春是藥人,從小到大不曾有過病痛,但不代表她沒有弱點,一旦她受了傷,藥無法入體,她得忍著這痛度日,只能靠著金創藥發揮小小功用,靠自己養好傷,尋常人十天便可痊癒的傷,她必須費上一個月……她不能再有任何損傷,否則拿你跟你兒子的命來賠也賠不起,就像當年巴烏城那家倌館,在那一夜就徹底消失了。」

  殷遠黑眸不移的與他對視。據他所知,周家向來與朝中並無交集,無官員來往,不管是前朝大燕,乃至於大定,而周家竟敢毀了官家所設的倌館,足可見周凌春在周家人心中的重要性。

  在他心中,念玄絕對是最重要的,一旦有所取捨……那麼,他就別讓自己立於取捨之間!

  「凌春是我的妻子,我不會放休書。」他堅定地道。

  周呈曦看著兩位弟弟,而後下了決定。「殷遠,我只給你一次機會,只要你再傷害凌春一回,不用休書我也會帶她走。」

  「不會再有機會。」他灼亮的黑眸映著周凌春連入睡都痛苦的神情,眨了眨眸底的澀意,啟聲道:「你們都去休息吧,這裡交給我。」

  周呈曦一個眼神,周呈煦快手收拾著床邊沾血的綿紗和藥瓶。

  沒一會,三人退出房門外,殷遠坐在床畔,長指輕撫著她手腕上的翡玉環。

  這命運竟是恁地奇妙,他百尋不著的人竟會是她。

  她……恨他嗎?

  會看輕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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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18 08:19:37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大燕,凌霄十三年,巴烏城。

  「小哥、小哥,你不要緊吧?」

  殷遠的意識模糊,但拚了命地張開眼,緊盯著眼前那張佈滿擔憂的清秀小臉……他還是被找著了嗎?

  「小哥,你住哪,要不要我送你回去?」來人脫下身上的披風蓋在他身上。

  春寒料峭,入夜的巴烏城有股凍人的氣息,他身上只著單薄的外衣,外衣破損沾血,臉上的血污教人望而怵目驚心。

  「……你是誰?」他啞聲問著。

  「小哥,我和家人住在隔壁的客棧,方才聽到這頭有聲音,翻牆過來就瞧見你了,你還是先跟我回客棧,我二舅是個大夫,他可以先幫你療傷。」來人的嗓音細細軟軟,說得又快又急,還不住地朝他身後望去,彷彿已猜出他的處境。

  他直盯著對方半晌。「我得離開這裡……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小哥,我就是想幫忙才來的。」

  「你沒有辦法帶我走,你……待會我往門口衝時,你想個法子絆住守門的人,好不?」他顫著聲說。

  他非逃不可,他得要趕緊回家,他要確定家人們的安好才成!

  「咱們非得要往門口走嗎?我剛才是翻牆過來的,咱們可以從那裡翻過去。」她往後頭的青石牆一指。

  他瞇眼望去,頭上的血流入眸裡,教他眼前一片猩紅模糊,又聽那人道:「糟,這邊沒有樹……唔,要是有大石的話也成呀。」

  正當對方喃喃自語,園林另一頭傳來陣陣腳步聲,他暗叫不妙,抓著身旁的矮樹叢站起身,抹了抹臉,望向那列青石牆,牆約莫有一丈高,依他現在的傷勢根本翻不過去……

  「小哥,雖然我人是矮了些,但只要你踩在我肩上,應該翻得過去吧?」來人扶著他往青石牆邊走。

  「我踩著你翻牆,你怎麼走?」

  「一會我家人就會尋來,你不用擔心,再者,我不是這裡的人,他們就算瞧見我,我就說自己是住在客棧的就好了。」

  望著眼前的笑臉,殷遠努力地想要記下,但血不斷地滴落,一直模糊著他的眼。在腳步聲逼近的催促之下,他踩上了對方的肩,翻上了牆,回頭一探,試著想拉他一起卻始終不及。

  「小哥,」她像是想到什麼,取下臂上的玉臂釧拋給了他。「小哥,這玉環給你,身上有點盤纏總是方便些。」

  他接過了手,黑眸發熱著,唇動了動,低啞地道了謝,將玉臂釧套進手腕,以防不慎遺失。

  「你叫什麼名字?」

  「我……」回頭瞧見已有人影穿過拱門,趕忙低喊催促,「快走吧,小哥。」

  殷遠點了點頭,躍下了牆,本要走,想了想將他的披風留在牆邊,要是他的家人尋來,也許會猜到他人在隔壁的倌館。

  他避開客棧裡的人從後門離開,不敢走大街,專往巷弄裡鑽,哪怕夜色裡不著燈火,只能憑藉月光引路,他也不怕迷了方向,因為這座巴烏城無一處他不熟識。

  他原是個富戶少爺,父親在城裡可說是數一數二的富戶,所以在這戰火四起的年代裡,他依然養尊處優,是個不學無術的紈褲子弟,天天上街打架鬧事,直到那一天,他遭人設計錯打了皇子。

  一夕之間,他從富戶少爺成了倌館裡的男妓,手腕上烙下了一世不滅的羞辱,夜夜遭受欺凌踐踏。

  兩天前,他聽見上倌館玩樂的爺兒們提及殷府一夜被滅門,才知道原來自己一直是遭人利用的棋子,藉著他毀了殷家!

  為此,他找著了機會就逃,哪怕被逮著避不開一陣毒打,他也沒放棄逃走的打算。老天垂憐讓他遇見那個男孩,讓他得以逃出生天,等他回家之後,他一定——

  他驀地頓住,黑眸直睇著焦黑圮倒的宅院。

  看錯了吧,記錯了吧……這裡不是他的家……他又往旁走了幾步,宅院的牆已倒塌大半,看得出火燒過的焦黑痕跡,望向裡頭,哪裡還有他記憶中的家?林木如炭,小橋流水全成土堆,一幢幢三層樓高的樓閣,塌了。

  瞬間,他身上的力氣像是被抽離,無力的跪倒在地。

  沒了,真的沒了……

  「是二少嗎?」

  熟悉的嗓音在幾步外響起,他猛地抬頭,那人隨即領著幾個人快步奔來。

  「真的是二少!」男人沙啞地喊著。

  「歲師傅……」他難掩激動,瞧見男人的手裡抱個嬰孩。

  「二少,御史大人帶人抄了殷府,老爺夫人都去了,就連大少爺和少夫人亦是……我只能救出小少爺。」

  「……大嫂生了?」那段荒誕淫亂的日子到底過了多久……他連自己當了叔叔都不知道。

  「大少爺將孩子取名為念玄,二少。」

  他接過嬰孩,淚水燙著他的雙眼。念玄……他姓殷名遠字玄之,這孩子怎會取這個名字?「歲師傅,大哥不恨我嗎?」如果不是他,殷府不會落到家破人亡的地步。

  「大少爺未曾恨過二少,大少爺只恨自己無法將你救出倌館,老爺夫人鎮日為了二少奔波,只想將你救出。」

  殷遠無法言語,抱著孩子垂著臉,淚水混著臉上的血,糊成一片。

  大哥不恨,爹娘不恨,但他好恨……好恨自己!為什麼他自以為天之驕子,行事全憑心情,壓根不管後果!如果他收斂自己,如果他如爹娘期盼多讀點書,而不在外頭惹是生非,殷府不會家破人亡。

  是他害的!全都是他害的,可為何只有他活著?

  他才是那個最該死的!

  「二少,如今殷府只剩下你和小少爺,小少爺一出生就心脈有異,要是不趕緊找大夫診治,就怕——」

  他聞言直睇著懷中的嬰孩,驚覺這麼小的嬰孩居然不哭不鬧,就連頰面都透著寒氣。

  不行!這是大哥留下的血脈,他非救不可,哪怕要他付出任何代價!

  「歲師傅,多謝你替我照顧念玄,殷遠無以回報,他日若有成就,定報師傅之恩。」

  「說這什麼話,這是咱們該做的,咱們受老爺照顧多年,豈能在老爺有難時逕自離開。」他頓了頓,招了招身後幾個男人。「咱們都是自願留下,如今二少既已離開倌館……對了,二少是怎麼離開那兒的?」

  「有人幫了我。」他說著,想起那男孩,又望著懷裡的嬰孩。「歲師傅,咱們先離開巴烏城再作打算。」

  「就這麼著。」

  那晚,家中護院收拾了一些家當,趁著一早城門開,假扮成商旅離開了巴烏城,此後,哪怕已改朝換代,他依舊未曾踏進巴烏城。

  但,現在他卻忍不住想,如果當晚他要歲師傅到倌館確定她是否安好,該有多好。

  如果歲師傅前往,她就不會被烙下這份恥辱。

  殷遠一夜未眠,坐在床畔,長指輕撫過周凌春手腕的烙印。

  太過年少輕狂才會鑄成大錯,然而如今他依舊險些犯下無法彌補的錯,這錯教他膽戰心驚。

  「唔……」睡夢中的周凌春低吟了聲。「不要……我不是……」

  殷遠愣了下,隨即緊握住她的手。「凌春,醒來、醒來!」他俯近她,瞧她長睫如羽翼般輕搧了幾下,緩緩張開水眸,眸底有著夢中造成的恐懼,教他心緊揪了下。

  周凌春怔忡地看著他,眼睛眨呀眨的,輕輕吁了口氣。

  夢,那只是一場夢,只是因為昨晚類似的痛楚才教她又作起這個夢。

  「渴不渴?」他一開口才驚覺自己的聲音極度沙啞。

  她的驚慌恐懼和清醒後的鬆懈,看在他的眼裡,無疑是另一種折磨。

  「相公,你怎會在這裡?」她以為該是二哥或是三哥照顧她,瞧見他,在她意料之外。

  「我不該在這裡,嗯?」她眸中毫不遮掩的意外,教他心底不快。

  「不是,我是想說……」頓了頓,餘光瞥見窗外的天色還微暗。「還好,我沒有睡上太久。」

  「是不太久。」他整夜看著她不安穩的睡著,卻是無計可施。

  「相公,你去歇息吧,幫我叫我四哥過來。」她想四哥應該還在外頭守著,既是如此,就沒必要讓殷遠跟著不眠照料。

  「妳以為我會容許其他男人再瞧見妳這模樣?」他目光一沉,惱她完全沒有男女之防,哪怕是兄長也不得如此。

  「我?」她疑惑地偏著頭,感覺背上一陣涼意,而肩頭上披著被割開的衣料……她二話不說地拉起側面的衣料遮掩,然動作太大,扯動了肩頭上的傷,痛得她狠抽口氣。

  「妳這是在做什麼,忘了身上有傷了?」殷遠惱道,輕扣住她的手,就怕她莽撞又多讓自己痛了。

  「我……」周凌春無比哀怨地望向他。

  她不用起身也猜得到她現在是什麼模樣,因為九年前發生過一次,可問題是現在是九年後,她已經長大了!哥哥他們也真的是……就不能給她個什麼稍稍蓋一下嗎?

  「又滲血了。」他沉聲說著,起身取來周呈曦留下備用的金創藥。「我再替妳上點藥,妳忍忍。」

  「嗯。」她做好準備,可當藥撒上時仍猶如千萬根針直往她的背上扎,痛得她不住發顫著。「二哥的醫術雖好,各式炮製研磨的藥粉成效都極驚人,可惜的是很折磨人。」

  「誰要妳的體質特殊,妳二哥說不這麼做不成。」他收了藥,往床畔一坐,抽了方巾輕拭她額間薄汗。

  「是啊,人人皆以為成為藥人百毒不侵,等同天下無敵,可事實上藥不歸經,我雖甚少生病,一旦受傷就有得瞧了。」她忍著痛,若無其事地漾開笑。

  「這是藥人的弱點。」

  「這不算弱點,真正的弱點……」她頓了下,像是想到什麼,笑意帶著悵然,「只有周家人知道。」

  他沒瞧見她的悵然,只聽見她將他隔絕在外。「所以我不是周家人,妳不願意告訴我?」彷彿就算她已出閣,她依舊是周家人,不會成為他的一家子。

  「不是,這是不得外傳的事,相公能少知較妥。」如果有一天她依舊無法逃離命運時,至少他不會有任何嫌疑……如果可以,她希望那個人別再犯。

  「是嗎?」他哼了聲,雖是明白她的意思,心裡就是不滿。

  「對了,我流很多血嗎?」她像是想到什麼的問。

  「多。」就連房裡都還瀰漫著一股血腥味,直到現在依舊教他膽戰心驚。

  「太可惜了,要是流掉的那些乾脆都給念玄喝,不知道該有多好。」周凌春扼腕極了。

  殷遠看著她半晌,哭笑不得的道:「都什麼當頭了,妳掛記的竟是這個?」

  「相公,我的血很珍貴,就那樣白白浪費了,你不覺得可惜?」昨晚她要是意志力夠堅定,就能要二哥先幫她留點血給念玄備用了。

  殷遠看著她的目光柔了,凝滿了心疼。

  「凌春,妳……恨不恨我?」他啞聲問。

  問的是昨晚,亦是九年前的那一晚。

  昨晚,當他來到窗邊時,他有一瞬間的猶豫,但在當下她已經替他做了決定……

  「為什麼?」她不解的反問。

  「因為我沒有救妳。」他是最有機會的人,但如果他出手救她,就怕會危急念玄,所以他猶豫了,甚至大膽地賭周家人會救她,哪怕她受傷了,也不會是致命的傷。

  最終,一切如他所料,他不認為自己的決定有誤,但親眼瞧見她的傷,就像有什麼在翻攪著他的心,之後再得知她是自己的恩人時……他又一如當年恨著自己。

  周凌春好笑地看他一眼。「我不用你救,我哥哥們都在,他們會救我的。」

  「妳……」

  「相公不用將此擱在心上,就如當下,你想救的必定是念玄,而我的哥哥們只要察覺我有難,一定會救我的。」噙著笑,她又補了一句。「每個人都一定會想先救家人,這很正常的。」

  長睫掩過他眸底的惱意,明知她說的沒錯,但聽在耳裡就是刺耳得緊,彷彿她一句話劃開了界線,劃開了兩家人。

  但惱歸惱,他卻沒有任何立場駁斥,因為他是犯了錯的人。

  「念玄不是我的兒子。」他嘆了口氣道。

  「咦?」

  「念玄是我大哥的兒子。」

  「……喔。」雖說她昏昏欲睡,腦袋不是很清楚,但對於不該問的,她是不會追問下去。

  儘管她如預料中未追問,他還是執意道出。「曾經我是巴烏城的富戶少爺,養尊處優的日子養出了我的目中無人,恣意妄為,終於有天落進了他人的圈套,誤傷前朝皇子,被判終生為娼。」

  周凌春頓了下,沒料到他竟會對自己開誠佈公。

  「後來我因為一個男孩逃出倌館,回到家時才知道家人被以謀逆之罪抄家,富麗堂皇的家被燒成灰燼,我的爹娘兄嫂無一倖免,所幸府中護院偷偷救出了還在襁褓中的念玄。」

  「所以你把他當成自己的兒子看待?」

  「不,就算我有孩子,也不會比念玄來得重要,因為我是家中的罪人,如果不是因為我,念玄不會一出世就喪親。」

  「你……」話到嘴邊卻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只能惱自己歷練太少,不懂如何勸慰人。

  「念玄一出生身子骨就比常人弱,心脈雖無缺損卻也相差不遠,可當時我只是個逃出倌館的少年,光是自個兒要活下去就已是困難重重,遑論還帶個病弱的嬰孩?」他說著,俊美的面容泛著教人讀不出思緒的笑。「橫豎是戰亂連年,到處都有山賊橫行,我便帶著府中剩餘的護院佔山為寨,最終成了軍火商……在那種人吃人的年頭裡,黑吃黑是慣例,他人黑,就要比他更黑,別人狠,就要比他更狠,想活下去就別心存慈悲。」

  周凌春沒有應和,畢竟那段時間她也經歷過,甚至她的親人也是在那戰亂的幾年一一逝去。

  「前朝凌霄十七年,我和徐家牽上線做起了買賣,徐家是出錢大戶,咱們就得要出力押貨送貨,買賣的自然都是軍火,為的是要助高家奪回天下,凌霄十八年的冬天,高家重回丰興城,再現大定王朝,戰亂零星尚有,但和前些年相比實在是好得太多。」

  「嗯,那倒是,雖說現在依舊是百廢待舉,但至少好過烽火不休。」離太平盛世還有一段距離,但至少百姓得以安身立命。

  「既然天下已太平,沒人會繼續幹那些鋌而走險的險差,為了念玄,我想要認真的經商,不再從事軍火買賣,從藥材和南北貨糧開始入手,但也不知道是巧合還是怎地,只要我做哪門生意,徐家便會跟上。」

  「戰亂之後,最缺的就是藥材和糧貨,會選定這兩樣並無不合理。」

  「是啊,後來我搭上了宮中的線做香料和布坊生意,布坊卻無故失火,我和官員交好,從中合議取得兩座玉礦,卻無故被炸礦,養馬馬圈被下毒……就連殺進我府裡的都不是尋常人,而是大燕皇族的餘黨。」

  周凌春聽到最後微皺起眉。「你是說這些事都跟徐家有關?可是——」

  「商無官不安,官無商不富,徐家雖不及周家有兩百年歷史,但在巴烏城徐家是大燕第一富戶,和大燕官員過從甚密,最終徐家倒戈支持高家,讓我暗送軍火,又把這罪都往我身上推,燕家倒了,這帳自然是算在我頭上,徐家明裡與我是友,暗地裡卻給燕家餘黨消息,背地裡搶我的鋪燒我的店,存心不給我活路走。」

  「你能確定真是如此?」

  「我當然可以,當年陷害我殷家的就是徐家,只為了要霸佔我家中產業,無所不用其極。為了報復,我可以為虎作倀,等著時機成熟再一一回報,我搶他的鋪燒他的店炸他的礦奪他的地,甚至是殺徐家人,暗地埋屍,一點罪惡感都不會有,因為我要將徐家加諸在我身上的痛,百倍千倍的奉還。」

  周凌春直睇他越發妖異的笑臉,心狠狠顫著。「可是冤冤相報……」

  「何時了?」他噙笑反問,笑意緩緩從唇角褪去,勾魂的黑眸浮現戾氣。「凌春,如果我不反擊就只能等死,我死了無所謂,但念玄呢?」

  「可是——」

  「之前我拿己身當箭靶,好讓皇上可以將燕家的餘黨徹底追捕問斬,但我府裡依舊有殺手入侵,除了徐家我想不到還有誰……就算不是徐家,也肯定是徐家人煽動的,因為那是徐家人最拿手的把戲。」

  周凌春抿了抿唇,最終還是忍不住道:「所以你認為你必須將徐家徹底鏟除,你才能安心?」

  「是。」他毫不猶豫地道。

  周凌春被他眸底毫無轉圜餘地的堅定給逼得閉上了嘴,哪怕話都爬上喉嚨了,她還是選擇沉默,因為她知道他不會聽她的。

  她說得再多,他也只會認定是婦人之仁。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她疲憊地閉上眼,然手腕上傳來的觸感,教她猛地張眼,就見他直盯著自己手腕上的烙印。

  她本不以為意,在想起他說被判進倌館,那麼他身上必然有這烙印……他發現了當初救他的人是她,還是純粹對這烙印起疑?

  「凌春,外頭的人都說我是惡人,我壓根不介意,因為只要能活下去,就算讓我的心都黑了,我都無所謂。」他突道。

  周凌春不解地皺起眉,直覺得今天的他真的不對勁,話多就算了,就連那些不堪的往事都說了,他……是把她視為一家人了嗎?

  「但就算我的心是黑的,只要在我危難時幫過我的人,我一輩子都不會忘。」

  周凌春對上他灼熱的黑眸,只覺得他的視線太熾燙,像是要將她看穿,他……光憑這個烙印就認出她,還是在她昏迷時,兄長們對他說了什麼?

  「如果我能遇見幫我的人,我會盡其一切的回報。」

  周凌春眨了眨眼,輕嘆了聲。

  原來……他知道她是誰了,原來他只是想報恩,瞧她想到哪去了,還以為他納自己為一分子了。

  「相公,有些人助人不過舉手之勞,不圖回報的。」她吸了口氣,漾開一個完美的笑花。

  殷遠濃眉微攏。「受人點滴,湧泉以報,這點道理我還懂。」舉手之勞?不,那不是舉手之勞,為了救他,她付出了可怕的代價,而她竟不要回報……是因為是他嗎,所以不要他回報?

  周凌春笑了笑,沒再多說什麼,想閉眼再歇會,又聽見他道:「凌春,如果周家老三是妳的童養夫,妳為何沒進他的門?」

  她嚇了一跳,瞪大了眼。「誰跟你說的?」

  「妳家二哥。」

  噢,二哥真是長舌,連這事都說!「我三哥……」可惡,她為何得解釋這事?她傷口好痛,只想再歇一會,為何一直找她聊天?

  「他既是妳的童養夫,又怎會是妳三哥?」

  她現在不只是傷口痛,就連頭都痛了。「唉,相公,你也知道周家經營的是當鋪,當鋪裡收的東西五花八門,有時就連孩子妻子都能當的,我家三哥就是這樣來的。」

  「妳為何捨他就我?」

  真的非問不可?周凌春牙一咬地道:「原本我及笄時就要和三哥成親,但那年我的親人一一離世,沒了成親的心思,後來……因為我三哥不能生育,所以這婚事就作罷了。」

  「他不能生育?」他愣道。

  「相公,這是我三哥的隱疾,可別外傳。」

  「妳為何知道他不能生育?妳和他圓房了?」他驀地俯近她,黑眸迸現戾氣,像是無法容忍。「妳對他下春藥?」

  周凌春瞠圓水眸,滿臉通紅。「怎麼可能?相公,你想到哪去了……三哥他那是二哥診出的。」下春藥?他以為她會對每個男人都下春藥?她只是為了任務,為了和那小公子的約定而已,不要把她想得那麼下流!

  殷遠微瞇起眼,像是思忖她話的可信度,半晌才道:「既然他與妳毫無血緣,妳該讓他辭了二掌櫃。」

  周凌春摸不著頭緒,不知他這建議是從哪蹦出的。「相公,周家的男人向來不碰當鋪經營,他們各有所長,可以各自發展,但我三哥從小就是為了與我成親,家人才刻意培養他的鑑賞能力,他永遠是我的二掌櫃,我的左右手,我不會讓他辭。」

  「妳喜歡他?」

  周凌春傻眼極了,很想扯他的臉,確定他是不是其他人易容的,要不她家相公怎會如此多話,話題跳得這麼遠,教她壓根不知道如何回答。

  「默認了,嗯?」

  「我不說話不代表默認,對我來說,三哥就是三哥,我從小就視他為兄長。」

  「如果妳視他為兄長,為何當初還答應與他成親?」

  要不是肩傷太痛,她真想拔頭髮以示她此刻的無助。這是傳說中的鬼打牆嗎?她家相公到底是怎麼了,是不是吃到什麼髒東西了?

  「相公,那是長輩決定的,放眼天底下,男婚女嫁不都是長輩決定?」可不可以不要再問了,她真的好累。

  「既是如此,當初妳為何答應出閣?」

  周凌春真的很想翻白眼。「因為你派人上門求親,因為我年紀不小了。」因為她如果再不出閣,三哥在周家會更無立足之地。

  周家血脈非得靠她延續不可,一個無法派上用場的童養夫留在周家,身分只會越發尷尬,所以二掌櫃的位置永遠是三哥的,一旦她出閣,稍有不及之處,三哥才有理由留下幫她。

  但這些事,她沒必要跟他說得這般詳細吧。

  「妳生氣了?」他直睇著她那雙盈盈發亮的眸。

  「沒有,我只是累了,相公,咱們晚一點再聊,好不?」拜託,不要再聊了,她只想再睡一會。

  「妳睡吧,待會早膳要是好了,我再喚醒妳。」

  「多謝相公。」太好了,她終於可以休息了。

  老天爺,把她那個寡言的相公還給她吧,他突然這麼長舌,她會懷疑是二哥易容假扮他。

  「凌春。」

  「……」其實他真的是二哥吧。

  「凌春。」殷遠再喚。

  「相公,你到底要做什麼?」要不大夥攤開一起講明白,不要一直騷擾她。

  「謝謝妳救了念玄。」

  原來最終是要說這事……早說嘛!「舉手之勞罷了。」

  「對我來說,不是舉手之勞,是我窮盡一生都要回報的恩。」

  周凌春張口欲語,但想了想還是閉上嘴,乾脆閉眼裝睡算了。

  恩情,他想報恩,代表他的本性絕對不壞,可問題是他說報恩,她心底就是不舒服。如果都已經是一家子了,還說什麼報恩?家人之間還分什麼彼此嗎?他的兒子就是她的兒子,父母護子,天經地義的,不是嗎?

  他說報恩,就像是在兩人之間硬劃下界線。

  想著,不知怎地覺得眼有點澀,胸口悶得緊。

  大概是因為肩傷實在是太痛,而他又惡意擾得她不能眠,就算他現在撫著她的髮,那手勁恁地輕柔,她也只聯想他不過是為了報恩,讓她的心……更痛了。

  無聲嘆了口氣,突覺陰影逼近,下一刻她的額頭像是被親了下,教她的心瞬間被吊得高高的,直到那吻落在鼻頭,落在唇上,她屏住氣息不敢動彈。

  他這是在做什麼?他們也不是沒親過,但為何這一次卻教她這般臉紅心跳?

  而且他不是有潔癖嗎?她沒漱口沒洗臉耶……先讓開好不好,她快要不能呼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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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18 08:19:53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相公到底怎麼了?

  到底過了幾天了?周凌春趴在床上,一顆腦袋都快要懵了,唯一清楚的是每個晚上她的相公肯定會進房陪她,有時他身上會帶著酒氣,有時是薰香,而她不想過問他到底去了哪裡,做了什麼,可是他卻會一五一十地告訴她,他做了什麼,然後……抱著她共睡一張床。

  共睡一張床有什麼大不了的,又不是沒有過,可問題是——她沒有洗澡。

  別說洗澡,她就連人生急事都得要麻煩身邊的人,為此,二哥特地把錦春繡春姊妹給帶來府裡,讓她倆輪流照料她。

  幸好錦春繡春肯幫忙,要是連人生急事都要殷遠幫她……她會很想死!

  但就算有錦春繡春在,她還是不能洗澡。礙於傷口收得慢,二哥怕她動作太大會讓好不容易結痂的傷口又裂開,於是禁止她自己上下床,遑論是洗澡,頂多只能讓錦春或繡春替她擦擦手腳。

  天曉得她多想洗頭髮,天曉得她的頭皮已經出現自然髮油了!

  而在這種情況下,殷遠竟然還每天抱著她入睡……她是趴在他身上睡耶!他的下巴就抵在她的頭髮上!她真的搞不懂在這種情況之下,他到底是怎麼有勇氣趁她入睡之後偷親她!

  老天啊,她好想知道殷遠到底在想什麼!

  為什麼偷親她?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周凌春!」

  尖銳的吼聲將周凌春神遊的魂給喚回,她兩眼呆滯的抬眼,就見周繡春橫眉豎眼地瞪著自己。

  「怎麼了?」唉呀,繡春是什麼時候來的?

  「結果我說了老半天,妳都沒在聽就是了!」

  「我……」周凌春可憐兮兮地把臉埋在床被間。

  她在煩惱啊,她在想要怎樣讓殷遠在這段期間不要進她的房間,她已經不能再忍受這種折磨了!

  她要洗澡啦!

  「繡春,妳怎麼老是這麼說話,要是讓二哥聽見,絕對教妳吃不完兜著走。」周錦春捧著一壺熱茶進房,劈頭就唸她。

  「二哥又不在。」周繡春抽了抽面皮。

  「二哥是不在這兒,妳要慶幸聽見的是我。」周錦春倒了杯溫茶走到床邊。「凌春姊,喝口茶吧,先潤潤喉,待會要用膳了,三哥正在廚房裡忙著呢。」

  周凌春慢吞吞地抬眼,聞著茶香。「謝謝妳,錦春。」

  「不用客氣,倒是妳,傷收得很慢,得要多忍耐。」周錦春順著她的手,小口小口地餵著。

  「我知道。」她哀嘆著,再次趴在床被間。

  周錦春好笑地道:「都成親的人了還這麼孩子氣,要是姊夫瞧見了,不知道會怎麼想呢。」

  「能怎麼想?肯定是轉頭就走。」周繡春隨手收了茶杯,捧著小繡架坐在床邊繡花。

  「妳又知道了?」

  「嘿嘿,妳這兩天沒進當鋪,不知道外頭發生了什麼大事。」

  「又有什麼大事?」

  「聽說城裡杜家馬商被姊夫給吃下了。」周繡春餘光瞥見趴在床上裝死的周凌春猛地抬眼,不禁抽著眼皮。「我剛才就是在說這件事,說得我口都渴了,妳卻不知道神遊上哪了。」

  「怎麼會?杜家馬商的後臺是徐家耶。」

  「所以呀,城裡到處流傳著是姊夫暗中使計,夥同官府栽贓了杜家一個謀逆之罪,堂而皇之地把他們給吃了,徐家當然不敢有所動作,就怕被扣上同樣的罪名。」周繡春邊說邊繡花,儼然當茶餘飯後閒聊的話題。「還有,城裡那間官夫人們最愛去的水秀鋪,說什麼徐家私藏了礦,所以那鋪子也被姊夫給佔了,現在想想,姊夫真是狠角色,就不知道凌春姊怎有勇氣嫁給他。」

  周凌春眨了眨眼,再一次埋進床被間當死屍。

  那個男人騙她……不,也不該說騙,頂多只能說他沒有告知所有細節。照繡春這說法,他確實是很積極的朝除掉徐家的方向前進,是存心要毀了徐家。

  「可我瞧他待凌春姊極好,肯定是極喜愛凌春姊。」周錦春很自然地替殷遠說話,因為進府照顧凌春姊,她三兩天定會見到他一回,雖說初次見到時直覺他眸色深沉,非善類,但他看向凌春姊的眼神有說不出的寵溺,這點眼色她是看得出來的。

  「他當然要待凌春姊好,妳沒聽二哥說,凌春姊是為了救他兒子才受傷的。」周繡春呿了聲,當周錦春是個沒腦袋的。

  「就算如此,多少是有情分的。」

  周繡春像是辯上癮了,放下繡架,一雙與周凌春相似的水眸噙著毫不遮掩的惡意。「錦春,妳是傻了不成?像姊夫那種殺人越貨什麼事都幹得出來的人,哪可能真把人擱在心底?況且妳可別忘了,姊夫可是死了六個妻子,偏巧的是,他迎娶的妻子都是獨女,待妻子一死,他便順理成章地接手妻子娘家的生意……巧合嗎?五年內一連六個,就只有凌春姊傻了才會嫁給這種男人。」

  「繡春!」周錦春低斥著。

  幾乎同時,門外傳來周呈暘的聲嗓。「錦春,開門。」

  周錦春趕忙起身開門,就見周家三個兄弟像是辦宴席似的,木盤盛了幾盤菜,一人一盤外加兩壺茶,一道進了房。

  「方才妳們在裡頭說些什麼,我是要妳們照料凌春,不是要妳們吵她的。」周呈曦一進門,臉色不善地罵道。

  「二哥,對不起。」周錦春垂著臉接過木盤。

  「一樣都是周家的女兒,差得可大了。」周繡春把話含在嘴裡,周呈曦沒聽清楚,倒是讓離她最近的周凌春聽得一清二楚,教她更想趴在床上假裝入睡,只可惜……好香啊。

  「凌春,今兒個妳三哥準備的全都是妳愛吃的,二哥餵妳好不?」

  「我好像聞到竹刀魚的味道!」她一抬眼,就見周呈曦手上的瓷盤盛裝了一尾已經剔刺的竹刀魚,教她雙眼發亮,口水直流。「怎麼我覺得我好像吃了好久的竹刀魚?」

  日子過得很快,快到她不知道已經過了多少天,但大夥都穿了冬衣了,她房裡也備了火盆,就知道已經是秋末要入冬,這時節還有竹刀魚嗎?

  「只要是妳愛吃的,咱們都會想辦法替妳備來。」

  「二哥,那是姊夫派人沿著翻江去找的。」周錦春小小聲地道。

  周呈曦笑瞇眼看向周錦春,那眼神像是在告訴她——不說話會死嗎?當他看回周凌春時,那眸底眉梢滿是寵愛笑意。

  「妳代他受罪,他替妳找些吃食也是應該的,再說海味對養傷極好,重要的是竹刀魚是妳二哥親手鹽烤的,這沙魚湯是三哥我親自熬的,都是妳最愛吃的,再過一個月就有妳最愛的白刀魚,屆時肯定教妳吃得眉開眼笑。」

  「謝謝二哥,還有三哥。」她笑瞇眼地道,張口喝了口沙魚湯,鮮潤的風味漫上齒頰,教她不禁感動得直搖頭,像是突地想起什麼,她道:「對了,這沙魚湯念玄應該也很適合喝吧。」

  她記得幾天前念玄跟著殷遠一道陪她用膳,聽念玄說他已經可以在長壽居到處走動了,可惜現在的她沒法子陪他一道散步。

  「放心,我替他備上一份,已經讓殷府的下人送過去了。」

  「太可惜了,我要是能到處走動的話,就能陪他一道用膳了。」她嘆了口氣,再喝了口湯,忍不住問:「二哥,我還不能動嗎?我已經趴了好久了。」

  周呈曦笑咪咪地問:「妳上一次莽撞時,趴了多久?」

  一見周呈曦那虛偽到極點的笑臉,周凌春眨了眨眼後,露出討好的笑臉。「那時二舅好厲害,花了……半年的時間才讓我下床。」嗚嗚,這一次不用那麼久吧,這次的傷沒那麼重啊。

  「那妳這回莽撞,我想大概年後再說吧。」

  「二哥……」嗚嗚,她知道她錯了,不要整她啦。

  「妳以為一刀砍下去只會傷到皮肉,壓根不會傷到筋骨嗎?」周呈曦還是帶笑,只是愈笑愈猙獰。

  「……我會乖乖的。」好,沒得商量,她認了。

  不管怎樣,多趴幾天讓傷好足,至少可以讓兄長們別那麼氣惱。可問題是她和小公子有約啊,過了年,她只剩下半年的時間了。

  「娘!」

  正暗暗哭泣時,突地聽見殷念玄中氣十足的喚聲,她努力地抬起眼,從眼前人群縫隙中瞧見殷念玄氣色紅潤地踏進房裡,而殷遠就跟在他的身後。

  欸,他不是忙著整垮徐家,怎麼這時候會在府裡?

  「念玄,你今天的氣色看起來真好。」她朝他招著手,周呈曦心不甘情不願地挪了位置給他。

  「娘,我今天可以從長壽居走到守祿閣。」

  「好厲害唷,你愈來愈棒了。」唔,她對殷府沒什麼概念,但可以走出長壽居都是大大的進步了。

  「爹說等娘的身子養好了,我可以帶著妳在府裡到處走動,散步強身外也可以順便記住府裡的亭臺樓閣。」

  他們正說著,感覺另一道陰影逼近,周呈曦趕緊死死霸佔床頭的位置不讓。

  「二舅子,這點小事就交給我,你和其他舅子內妹一道用膳吧。」殷遠口吻客氣,但態度十分強硬,直接搶了周呈曦手上的碗,再用溫柔如刀的目光盯著周呈曦,半晌他才心不甘情不願地起身。

  殷遠拍了拍周呈曦坐過之處,勉為其難地坐下,熟練地餵食著,隨口說:「念玄,去和舅舅們一道用膳。」

  「好。」殷念玄立刻意會,和其他周家人坐一桌,掣肘眾人,免於打擾他倆。

  周凌春眉頭微揚著。如果這點心思她還看不透,她真是枉為周家的當家朝奉了。又喝了口湯,她略露感激之色地道:「相公,聽說這些海味是你派人找來的,多謝你了,但往後不需要這般大費周章,我什麼都吃的。」

  「不費事。」說著,他繼續餵。

  哪裡不費事,這時節已經沒有竹刀魚了,就連沙魚都得到江口處等呢。

  「相公,你也吃吧。」不要一直餵她,她很不習慣。

  「我還不餓。」

  她努努鼻子,發覺今兒個的他身上沒沾什麼氣味,反倒有股沐浴後的清新氣息,抬眼瞧他的髮帶著濕意,她不禁羨慕起他了。

  「我也好想洗澡。」她咕噥著。

  「待會我幫妳。」

  她瞪大眼。「……我說說而已。」她想,她應該還可以撐一個月不是問題。

  「我很認真。」漂亮的勾魂眼朝她眨著。

  周凌春抽了口氣,又趁隙被餵了口湯,她用力嚥下卻嚐不出是什麼滋味。她的相公,真的是個妖孽啊……他到底是想認真做什麼啊?

  正忖著,他探手輕拭去她唇角的湯漬,再將沾了湯漬的食指含入口中吮了下,她登時雙眼發直,腦袋一片空白。

  甚至後來到底又吃了什麼,兄長妹妹們聊了些什麼,她完全沒聽見,因為她眼前的男人很刻意的展露風情,很刻意在她面前笑得很野,笑得她的心一直失控。

  一頓膳食結束後,殷念玄讓歲賜和羅硯給送回長壽居,周家兄長也先後離去,周錦春和周繡春本該留下替周凌春擦身,好讓她可以準備就寢,然熱水才剛端進房,殷遠便開口了。

  「妳們回去休息吧,辛苦兩位了。」

  周錦春和周繡春互看一眼,兩人怯生生地離開。

  「相公,其實近來天候轉涼,我身上不怎麼黏膩,不用擦也沒關係,擱下就好。」見他真擰了手巾,周凌春那空白的腦袋快速地運轉了起來,怎樣都好,就是別讓他真的動手。

  她胸口已經不太舒服了,她很怕他要是再幫她擦身,會給她擦出病來。

  殷遠像是充耳不聞,從紫檀衣櫃裡取出數條大布巾,兩條鋪在她肩背上,一條丟進水盆裡,回頭再將剩下的兩條擱在床邊。

  「相公,你要做什麼?」

  「妳不是想洗髮?」他擰著大布巾,側眼睨她。

  周凌春疑惑地看著他半晌。她有說出口嗎?還是他根本聽錯了?抑或者是他終於受不了她頭上的味道了?

  「妳老抓著妳的頭髮,不就是想洗?」他說著,將浸濕的大布巾擰得半乾,包住她的髮輕拍著,再緩緩包著頭輕按她的頭皮。「我問過二舅子了,他說妳沾不得水,所以只好克難一點,至少可以讓妳舒服一點。」

  他的指力按得恰如其分,濕意滲入頭皮,拂去了惱人的油垢,舒服得催她昏昏欲睡。原來還有這招呀,相公真是聰明,是差強人意了些,但依她的狀況來說,無疑是最幸福的一刻。

  好舒服……

  殷遠瞧她唇角勾得極彎,就知道這招討了她的歡心,他繼續按壓著、擦拭著她的髮,直到布巾的溫度變涼,他抓了床邊的大布巾包住她的髮尾,再將濕透的大布巾丟到一旁,趕緊再抓上一條,同樣按壓輕撫著她的頭皮,一點濕意都沒沾上她肩上的衣料。

  看她狀似睡著,他手上動作依舊未停,確定她的髮已乾,才將布巾全都擱到一旁,脫去了外袍上了床,以不牽動她肩傷的輕柔力道,讓她趴睡在他的胸膛上。

  「唔……我睡著了?」她有些迷糊地張眼。

  「繼續睡。」他拉過被子蓋至她的肩頭,雙手交疊在她的腰背上。

  「嗯。」她含糊應了聲,貼在他的肩上繼續入睡。

  聽見她沉勻的呼吸聲,他不由輕撫著她的髮,吻著她的額她的鼻她的唇,輕輕淺淺不帶任何情慾,只是一種出於本能的渴望,光只是擁抱著她就教他莫名心滿意足。

  為此,他忍受了她兩個月未洗的髮味,今晚,終於可以好好睡一覺了。

  除夕夜。

  「來了、來了,刀魚來了!」

  周凌春聞言,要不是被殷遠緊拽住,她簡直要跳起來歡呼了。

  刀魚呀!每年入冬之後,產期只有短短幾天的刀魚,而且數量向來不多,一年要是能夠吃上一尾就教她心滿意足了。

  「凌春,妳瞧,這烤得皮酥肉嫩的,趕緊嚐一口。」周呈曦動作飛快,端菜上桌,抽筷夾魚,立刻送到她的嘴邊。

  周凌春毫不猶豫地張嘴,啊——不見了……她眸色哀怨地往身旁的男人瞟去,不能理解他為什麼要跟她搶吃的。

  刀魚不是他替她尋來的嗎,不是為了慶賀她終於可以下床的嗎?

  今晚是除夕耶,這麼快樂的一天……

  「妹婿,你有沒有想過我的心情?」周呈曦額爆青筋地問。

  偷親他還吃他餵的食物……當著他妹子面前覬覦他,妹婿不覺得噁心,但他很想吐,可憐他一點行不行?

  「我不過是嚐嚐味道是否如凌春說得那般好。」殷遠神色不變地嚥下,舉筷夾食餵到周凌春嘴邊。「肉質綿密,口感確實相當滑膩,加上剛烤好的酥脆外皮,如妳說的,一絕。」

  周凌春嘴角抽了下,乖乖地張口接受餵食。

  原來相公純粹只是不爽二哥餵她……問題是,她的傷口已經復原,今天好不容易如她所願地洗了香香,走下床和大夥一道圍桌吃團圓飯,就犯不著老是搶著要餵食她了吧。

  「娘,這刀魚真這麼好吃?」坐在身旁的殷念玄不住地看著她面前的盤子。

  「真的,好吃到連舌頭都會吞下去。」周凌春眉開眼笑的夾了塊魚肉餵他。「嚐嚐看。」

  殷念玄嚼了兩下,面露驚異,餘光瞥見在場所有人都看著自己,其中以二舅和爹的目光最不以為然,而且同樣帶著試探。

  「……娘,好好吃,爹和二舅舅好像都想吃呢。」他盡力了,不要再瞪他了。

  周凌春眨眨眼,抬眼看著同時變臉的兩個男人,動手夾菜卻覺得頭好痛。她慣用右手,沒法子左右手一道用,同時夾給兩個人,可眼前不管先夾給誰,另一個定都不痛快呀!

  為什麼要把這種問題丟給她呢?

  筷子動了動,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之下,她當著兩個男人的面把菜夾進殷念玄的碗裡,霎時,殷念玄白了臉,垂著眼躲避兩道凌厲的目光。

  娘……我都交給妳處理了,為什麼又丟到我這兒來?

  「大夥用呀,一道用,這是咱們第一回一道圍桌吃團圓飯呢。」周凌春自顧自地夾菜,一連夾了好幾道進殷念玄的盤裡。「錦春、繡春,多吃點,歲賜、羅硯,一道來啊,站在那兒做什麼?」

  周錦春漾著笑替身旁的周呈暘佈菜,周繡春意思意思地替周呈煦夾了菜,歲賜看了羅硯一眼,隨即在殷遠的默許之下到周呈煦身邊擠了個位置,歲賜快手夾了一整盤菜,恭敬地送到殷遠面前。

  殷遠看了眼,涼涼望向歲賜,無聲地道:誰要你多事?

  他哼了聲,回頭看向殷念玄面前像小山般的菜,硬是將自個兒面前那盤推到羅硯面前,搶著周凌春碗裡的菜。

  「相公……」她碗裡的有比較香嗎?

  「像個孩子似的,嘴角都沾上漬了。」長指撫著她的唇角,隨即含入嘴裡。

  周凌春直瞪著他,薄薄的臉皮爆紅著。她真的不想爆粗口,可實際上她才吃了兩口,哪可能嘴邊沾上什麼?!

  「怎麼臉紅了,身子不適?」殷遠堂而皇之地撫上她的額,長指帶著魔性似的,一路撫下她的頰。「該不會是泡澡泡得太久,染上風寒了?都跟妳說了,多等我一會一道洗,妳就不肯,著涼了吧。」

  周凌春水眸濕潤潤的,雙眼直直地鎖定在殷遠笑得又壞又邪的俊臉上,不敢看家人們的反應。

  為什麼要這樣……她家相公到底是怎麼了?近來炮火相當猛烈啊,可是為什麼一直針對她?他不是要對付徐家嗎?去啊,她從來就沒阻止過他,他可以盡其所能去出手,不管他身上染了什麼薰香味,她都不會過問,他壓根不需要把心思放在她身上。

  「晚一點回房,我再好好地暖著——」

  周凌春二話不說地摀住他的嘴,大聲地說:「相公,你怎麼可以這麼早掀我的底?給念玄紅包應該是壓軸的,既然你都說了,我就先拿出來了。」

  殷遠野亮的眸微瞇著,下一瞬,她嚇得快速抽回手。妖孽!竟然舔她的掌心……他怎麼可以這麼做?!

  穩下心思,她快速地掏出懷裡的紅包。「念玄,這是娘給你的第一個壓歲紅包,希望你可以健步如飛,不過你得要給娘親一個才成。」

  殷念玄受寵若驚地接過了紅包,但一聽到要親她,臉色又慘白了起來,因為他不用抬眼也感覺得到兩道視線正輪番地凌遲著自己。

  打他身子骨越發健壯之後,他慢慢地察覺舅舅和爹常常為了娘在私底下角力,之前他只覺得好玩,羨慕著娘受到疼愛,可是隨著娘愈來愈疼自己之後,他發現自己常陷入某種兩難。

  「可別說娘欺負你,你那些舅舅可都是有備而來的,你也得如法炮製才能拿到紅包。」她漠視著臉上的熱氣,努力地把眾人的目光轉移到殷念玄身上。

  殷念玄年紀雖小,歷練少,但這點眼色還是有的。娘救他一命,替她解圍也是應該的,於是他吸了口氣,神色有些靦腆羞澀地向前一步,往她頰上親了下。

  「喏,接下來去二舅舅那邊,記得要說句吉祥話啊。」周凌春催促著,輕撫著頰卻不覺有任何異感,可是她相公親她時總是教她心頭顫跳呢。

  身旁灼熱的目光逼得她硬著頭皮望去,就見殷遠的目光落在她的頰上狀似不滿,而後嘆了口氣,像是勉強接受……接受什麼啊?

  「相公,你近來會不會太冷落念玄了?」雖說他們同床共寢有一陣子了,但那是因為她受傷,而眼前她的傷已經好了,兄長們和錦春姊妹吃過團圓飯後也回周家了,照道理說,這時候他應該去陪念玄吧。

  念玄對他的重要性可說是世上無可比擬了,而她已經復原,哪怕是贖罪是報恩也都已經還清,再耗下去可就教她摸不著頭緒了。

  「會嗎?」他褪去外袍,就連中衣也一併脫下,露出一身精實無贅的體魄。

  周凌春緩緩地移開眼,心又開始不爭氣的失控。「你疼他疼得緊,該不會是他的身子一天天康復,你就不把他擱在心上了?」老天啊,睡覺幹麼脫衣服?況且下雪了,外頭很冷的。

  「他的身子日漸好轉當然是好事,不會再有宵小闖進府裡,有羅硯和歲賜跟著,我很放心。」說著,他已經躺上床,帶點邪味的黑眸直瞅著她,像是等候她一起。

  周凌春拖著牛步,不想問他為何不再有宵小闖進府,倒是對眼前的狀況比較棘手。閉著眼爬過他的身子,打算睡在靠內牆的地方,誰知道還沒沾上床,她就被扯到那溫熱的軀體上。

  「……相公,我傷好了。」她不想再趴著睡,尤其是像之前那樣趴在他沒穿衣服的胸膛上,嗅聞他身上的野香。

  「都不疼了?」他一如往常,雙手交握在她腰背上。

  「嗯,二哥看過了。」

  一聽她提起周呈曦,他眉頭不自覺地皺起。「那我也瞧瞧。」

  「不行。」她死抓著襟口,絕不讓他越雷池半步。

  「為何?」

  「就、就已經好了,有什麼好看的?況且傷要是沒好,二哥是不會准我沐浴的。」看她今天洗香香,趕在年前睡了個神清氣爽,任誰也看得出她精神百倍。

  殷遠微不可察地哼了聲,湊近她的頸間輕嗅著。「確實是好聞多了。」

  周凌春瞠圓水眸,屏住呼吸,可他的鼻息卻不斷地在她頸間吹拂著,好像還若有似無地親著她的頸子,教她爆開陣陣雞皮疙瘩。

  這這這是在幹麼?她不習慣,真的不能適應!

  「外頭雪下很大!」她突道。

  「嗯。」他輕吮著她滑膩的雪頸。

  她吸了口氣,再道:「相公冷不冷,我替你拿件中衣吧。」

  「屋裡有火盆,不冷。」他探舌輕舔了下。

  她差點跳了起來,羞得滿臉通紅。「相公,其實外頭下雪行路不方便,還是我讓人去把兄長們和妹妹們叫回來吧,待明兒個天亮再走也不遲。」先讓她起來,有事好說!

  「凌春,妳真是不識風情。」他輕咂著嘴。

  「咦?」什麼什麼風情?

  「妳那個錦春妹妹看上妳三哥了,妳壓根沒發覺嗎?」

  「咦?真的嗎?」她疑惑極了,她的雙眼如此雪亮,怎麼可能他看出來,她這個最親近的人卻壓根沒發覺?

  殷遠無奈嘆了口氣。「妳和他們最是親近,怎會沒發覺?」

  「唔……」為什麼呢?她也想不透呀……

  「既然妳現在知道了,有空就替妳妹子推一把,能結成良緣也是好事一樁。」只要礙眼的周呈暘成親,依周凌春的性子往後必定與他保持距離,也算是了結自己一樁心事。

  見周凌春皺眉不語,招來殷遠注意。

  「妳心底該不會有他吧?」他沉聲問。

  「……嗄?」她呆呆回神。

  「怎麼,難道妳認為妳妹子配不上妳三哥?」

  「唔……也不是,只是這個問題得讓我好好想想。」她忖著,想從他身上爬下,卻被他抱得死緊。「相公,我已經趴睡了好幾個月,今兒個我想要仰躺著睡,讓我下來吧。」

  暖歸暖,但貼得這麼近,她心跳太快了,頭有點暈,肯定是他身上野香造成的!真是的,明明有潔癖,怎麼不先沐浴再進她的房呢?

  殷遠鬆開了手,她鬆了口氣躺到他身側,還偷偷背著他側睡,以緩下心跳,然他的手臂卻穿過她的頸下,另一隻則橫過她的腰,微使力道讓她背貼在他的胸膛上,嚇得她倒抽口氣。

  「相公,這樣我不太好睡。」

  「可我記得妳曾經很主動抱著我睡呢。」

  「有嗎?」她不斷地縮著肩,不能忍受他的氣息老是在她耳邊吹著。

  「有,就是妳幫我拿到五靈脂時,我承諾妳的。」

  周凌春眨了眨眼,想起那一回他陰她,所以她氣得想撈回本,主動抱著他……天啊,她為什麼那時可以那麼勇敢?為什麼現在變得這麼膽小?

  「凌春,妳不是想要子嗣嗎?既然傷口已經康復,難道妳不想早點圓房?」他喃問著,舌輕舔她凝脂玉般的耳蝸。

  她呼吸紊亂地瞪著內牆,還記得和小公子有約,記得自己一再央求圓房,好不容易他現在好像有興致了,她應該快快配合,怎麼反倒是舉步不前了?

  「娘子,想好了要為夫的如何伺候妳了?」他輕吻著她柔嫩的腮邊,大手隔著衣料摩挲著她的胸。

  周凌春拉開他的手,回頭怒瞪,「你以為你還在倌館嗎?我不需要你伺候!」尤其在他身上染著一股野香時,最好別靠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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