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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綠光 -【家有大朝奉【重生篇】(圓房這麼難)】《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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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18 08:20:11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殷遠黑眸瑟縮了下,掀唇笑得自嘲。「娘子大概有所誤解,我以往服侍的是男人,可不是女人。」

  周凌春愣了下,驚覺自己說得過火,張口欲言,卻被他搶先——

  「也是,這副被男人糟蹋過的身子,娘子大概也嫌髒吧。」話落,他隨即起身。

  周凌春趕忙拉住他。「你……我不是那個意思!」

  殷遠背對著她,輕柔地拉開她的手。「無妨,因為我確實就是這樣的男人,沒什麼大不了的。」

  手被拉開,她乾脆撲上去緊緊環抱住他。「相公,那都過去了,我不是故意這麼說,我只是——」

  「妳不用勉強自己。」他再次拉開她。

  周凌春急了,忙道:「我只是討厭你身上的味道!」

  「味道?」他回頭睨去。

  「你……今天有去花樓吧。」她抿著嘴道。

  殷遠微揚濃眉,一臉似笑非笑。「有。」

  聽他坦承,她胸口更加難受。「我不喜歡那種味道。」這段時間有時他會回府陪她用膳,而她總會聞到他身上有股野香,雖然他們同床共寢,但在入睡前他會沐浴,沒了那股香味,她心裡會好受一點。

  她想大概是那香料不好吧。

  殷遠注視她良久,徐徐坐在床畔。「要是妳真討厭那味道,往後我就不去花樓了。」

  「你不用勉強自己,男人上花樓應酬是天經地義。」有些事她該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他別染著香氣到她面前,她應該就可以接受了吧。

  「我不想做任何讓妳不開心的事。」

  「為什麼?」

  「因為一個男人寵他的女人,是天經地義的。」

  她雙眼圓睜,心頭暖暖的,沒想到能從他嘴裡聽到這麼寵溺人的話。她微抿起嘴,把臉貼向他的胸膛,偎著。

  殷遠微愕,沒想到她竟主動靠近自己,這段時日,他早注意到她總是不喜他的靠近,如今倒是教他抓出主因了。

  「凌春。」他環住她的力道微微收緊,讓她無縫隙的貼近自己。

  「嗯?」

  「妳會討厭我碰妳嗎?」他啞聲問。

  周凌春愣了下,心想自己真是傷到他了。「相公,過往的事就別提了,我不討厭你碰我,我只是討厭那股野香。」她不想再聽他近乎自暴自棄的自我嘲諷。

  「妳真的不在意我的過往?」

  「相公,你知道人的眼睛為何會長在前頭?」

  他莞爾問:「為何?」

  「因為長在前頭是要咱們往前看。」她輕撫著他的頰,覺得他真是個過分俊美的男人,可也因為太美容易招罪。「過去的,不需留戀,往前看,勇往直前,時間在動,人也得跟著動,停留在原地只會作繭自縛。」

  殷遠微漾笑意,柔了一雙總是清冷的眸,微微俯近她。「我呢,只要妳不介意,我就可以忘記。」

  「那你忘記吧。」

  「如果我忘記了,妳要給我什麼獎賞?」

  咦?為什麼她得給獎賞?想問,他的吻已經落下,輕柔得像是細雨般輕貼著她的唇,一會吻她的額她的眉眼,一會又吻她的鼻頭她的頰,細細柔柔的,教她心跳急劇加快,卻不如之前那般難受。

  他親吻著她的唇角,舔著柔軟的唇,堂而皇之地鑽進她的口腔裡。

  她嚇了一跳卻沒有抗拒。他們不是沒有親吻過,但不知為何這一次她卻莫名地緊張,渾身抖個不停。

  「會怕嗎?」他啞聲問,順勢將她壓進床被間。

  她搖了搖頭。

  「妳抖得好厲害。」他輕吮著她的唇囓咬著,憐愛地與她糾纏。

  周凌春直睇著他的眼,感覺自己快被攝入他的眼中,他的舌舔弄著,像是欲挑誘她的回應,可她已經抖到無法控制,緊張到無法呼吸,哪裡還能回應。

  綿密的細雨逐漸變質成了狂風暴雨,她被吻得唇舌發痛,直到她嗚咽出聲,他才終於放過她,取而代之的卻是溫熱的體溫熨燙,嚇得她猛地張開眼。

  衣服咧?!她的衣服咧?

  當吻落在她的胸前,那濕熱的含吮教她猛抽口氣,渾身抖得更厲害。

  殷遠舔拭著粉色的蓓實,大手輕捧著她顫抖的酥胸。「凌春……」他從她的胸前抬眼,直睇著她羞得通紅的俏顏,那凝著霧氣的眸教他心旌動搖,濕熱的裹著慾念挑誘人。

  他膜拜著雪白的身軀,探入裙底,摸索著她柔軟的私處。

  周凌春不自覺地逸出低吟,羞得趕忙摀住嘴。

  這這這……她她她……羞恥濕潤了她的眸,她不知所措的覺得自己心跳快要失控,然而他的撫弄像是挑起她身上的火,燒灼得她呼吸紊亂。

  驀地,無預警的異物進入教她嗚咽出聲,他隨即封了她的口,挑誘纏弄著,時而輕吻她的唇角她的頰,在她耳邊啞聲安撫。

  「放鬆些,待會才不會難受。」長指在潮濕柔軟的花徑裡緩緩抽送著。

  她羞赧欲死地瞅著他,想起她過目不忘的祕戲圖,顫著手往他身下一觸。

  隔著衣料觸碰到的灼熱早已昂揚,熾燙如烙鐵,教她倒抽了口氣。

  殷遠悶哼了聲,噙滿氤氳慾念的眸直睇著她,像是有些難以置信她的主動。「上哪學的,娘子?」他抓住她不安分的小手,更往他腿間一按。

  周凌春瞪直了眼,哪怕隔著衣料,她也彷彿將他掌握在手,羞赧的同時迸現了陌生的情慾,教她大膽地輕握住,聽見他沉沉地吐了口氣,濃眉微攢著,像在忍受什麼痛苦或……歡愉。

  「誰教妳的,嗯?」他逼近她,輕咬著她的唇。

  她的吻那般生嫩,不解人事的渾身僵硬,可行徑卻又恁地大膽,教他不想懷疑都難。

  誰看過她這般誘人的模樣,誰在他之前碰觸過她?真是不可饒恕!

  「……祕戲圖教的,還有大燕的宮廷春宮圖。」

  意料外的答案教殷遠微揚起眉,剛翻騰而起的怒火沒了出口,瞬間被澆熄,一時間他啼笑皆非,不敢相信自己竟會因她忽怒忽喜,更不敢相信情慾竟被她一再挑起,教他渴望將她佔為己有。

  「改天把祕戲圖帶回來,咱們一道研究。」他啞聲說著,置身在她的雙腿間,脹痛的情慾極度渴望解脫——

  「小姐。」

  周呈煦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在無聲的夜裡顯得分外刺耳,教周凌春渾身顫了下,欲蓋彌彰地應了聲,「四哥,怎麼了?」

  「小姐,念玄身體不適,歲賜要我告知一聲。」

  聞言,房內兩人對視一眼,周凌春怯聲道:「相公,我先去瞧瞧念玄吧。」

  殷遠瞪著她,下巴繃得死緊,像在忍耐巨大的痛苦,一會才翻身坐起,背對著她整裝,就著花架上的水盆洗了把臉,吐了口氣才回頭替她蓋妥被子。

  「我去就好。」

  「要是有什麼事,趕緊派人通知我二哥。」

  「嗯。」他應了聲,眸裡還殘留著濃烈的情慾,俯身吻了下她,啞聲道:「要是半個時辰內我沒回來,妳就先睡了吧。」

  「喔。」她羞澀地垂眼。

  她壓根不敢看他,抱著軟被埋在床被間,呼吸還亂著,然緊繃的精神一鬆卸下來,不久便忍遏不住地沉沉睡去。

  兩刻鐘後,殷遠回房見她熟睡,哪怕慾念尚在卻已不捨再將她擾醒,褪了外袍上了床,懷裡柔軟的赤裸身軀教他一陣心猿意馬。

  多年前的荒唐讓他後悔不已,這些年除非有心,否則他情慾難動,可是近來面對她,哪怕只是聞到她的髮香,都教他像個毛頭小子般起心動念。

  她是恩人,是妻子,但他想,也許在不知不覺中,他所給予的遠比想像中要來得多,而他一點也不想收回。

  一早,周凌春簡直是逃難似的出了殷府。

  「小姐,妳才剛傷癒,二哥說了妳應該再休息幾日,不用急著去鋪裡。」周呈煦跟在她身旁,替她打傘擋風。

  「大年初一的,街坊會到鋪裡拜年,況且我已經好幾個月沒出現,再不趕緊去,不知道街坊又要如何揣測了。」她可不希望自己和他又成了街坊茶餘飯後的話題。

  更重要的是她不想待在府裡,再待下去她肯定會胡思亂想,再者她也不知道要怎麼面對殷遠,還不如到鋪子裡走動得好。

  只要一想起昨晚……她就會忍不住懷疑,當初自己是打哪來的勇氣對他下春藥。

  房事遠比祕戲圖上所描繪的教人緊張慌亂,光是一個吻就讓她抖得魂都快掉了,要是真的圓房……真的教人很臉紅心跳。

  「可是今兒個很冷,還下著雪雨,小姐要是受到風寒……」

  周凌春回神,緩緩抬眼。「四哥,你有事瞞我?」她從小到大從沒染上風寒,這一點四哥應該很清楚才是。

  「哪有!」周呈煦那張娃娃臉僵硬了起來。

  周凌春仔細打量著他。「為什麼我覺得你好像不希望我進鋪子?」難道鋪子裡藏了什麼不讓她知道的祕密?

  「沒有!」

  她聳了聳肩。「那就是有嘍。」唉,四哥是個天生撒不了謊的人,應答得愈快就愈有鬼。

  鋪子裡到底發生什麼事了?錦春沒提起,三哥也沒說……不對,這陣子他們根本就沒對她說鋪子裡的事。

  想著,她不禁加快腳步。

  「小姐,走慢一點,地上很滑。」周呈煦打著傘跟上,沒轍的朝周氏當鋪的方向走去。

  來到天元街時,周凌春突地察覺不對勁。

  雖說天元街位在城西,離市集有點距離,今兒個天候不佳,但大年初一的人潮也未免少得可憐。正疑惑著,她才發覺街上一些鋪子竟是打烊未營業,教她不禁微蹙起眉。

  她邊走邊瞧,驚見就連當鋪對街的藥材行和食堂都歇業中,不禁喃喃自問:「大年初一的,怎麼大夥都歇了?」當年天下初定時也沒這般冷清,再者她記憶中不曾見天元街上的鋪子一口氣歇了這麼多家。

  周呈煦覷她一眼,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一雙漂亮的眼睛不住張望,就盼別跳出哪個街坊來。

  周凌春百思不得其解,欲踏進當鋪之前意外瞧見遮羞板外似乎排了長長的人龍,這不是來拜年,而是來當物的。

  大年初一耶?「四哥,最近城裡出了什麼事嗎?」她問著。雖說四哥跟著她待在殷府,但三哥到殷府時多少會跟他提起城裡的事。

  「我不是很清楚,妳去問老三。」

  周凌春微瞇起眼,直覺得這裡頭很有鬼。她甫踏進鋪子裡,就見眾人忙成一團,周呈暘忙著估價,周錦春收當開當票,周繡春摺貨繫竹牌……當鋪何時這般熱鬧滾滾了?

  當鋪是讓人周轉用的,才大年初一,這周轉的人會不會太多了點?

  該不會是昨晚三哥提早收鋪,所以才會讓這些人大年初一就趕來?

  正忖著,就見周呈曦從後院走來,手上端了盤茶,一看到她,目光狠瞪向她身後的周呈煦,隨即揚笑走來。

  「凌春,妳這來得可巧了,二哥我剛好泡了一壺茶,咱們到後頭喝茶去。」說著,親熱地牽起她的手,發現怎麼也牽不動她,他不禁捧著笑臉問:「怎麼了?是不是還沒用早膳?老四,還不趕緊到對街買凌春最喜歡的盧家包子來。」

  「喔。」周呈煦正打算腳底抹油走人,卻聽周凌春出聲阻止。

  「不用,我用過早膳才出門的。」周凌春垂斂長睫,微微抿嘴。「怎麼,難不成我是嫁出去的人潑出去的水,連讓我待在這兒都不成了?」

  「怎是,妳永遠是周家的女兒,想待哪就待哪。」周呈曦不捨地哄著。

  周凌春抬眼,笑得狡黠。「敢問二哥剛才瞧見我時,幹麼瞪四哥?」感覺就像是她不該出現在鋪子裡。

  周呈曦扼腕了。他的妹子學壞了,現在愈來愈會陰他!

  「我當然瞪他,誰要他讓妳在這壞天候裡出門,」周呈曦親熱地拉著她至一旁坐下。「妳要知道妳才剛傷癒,這身子骨要是不顧妥當,誰知道會不會落下什麼病根,我沒揍他,算是客氣了。」

  「是我堅持出門的,難不成二哥想揍我?」

  「二哥疼妳都來不及了。」揍誰呀,他現在只全心全意地想踩死周呈煦而已。

  周凌春不置可否地揚眉,睇向櫃檯,「近來的生意一直都這麼好嗎?」

  周呈曦替她倒了杯熱茶。「我不是很清楚,妳也曉得之前為了照顧念玄,我一直是待在殷府。」

  「嗯。」聽起來很合理,但她就是不相信。「欸,後頭那個人不是對街食堂的掌櫃嗎?他怎會跑來典當?」

  周呈曦見她起身,一把將她拉下,從懷裡取出一封信。「先別管那些,一早到鋪子裡就收到信使送來的信,我還得給點碎銀聊表謝意呢。」

  「大過年的收信自然得給點碎銀,這信……大哥寫的!」一見上頭寫巴烏城,她趕忙拆開一瞧,一目十行看過。「嗯……也該找個時間去瞧瞧大哥才成,本來今年是預計到巴烏城陪大哥過年的,可誰知道竟出了意外。」

  「別說意外,妳都出閣了,怎麼到巴烏城陪大哥過年?」周呈曦沒好氣地道,就知道她壓根沒有嫁作人婦的認知。

  「對喔……」

  周呈曦淺啜著茶水,瞥見周呈暘得了空朝他使了個眼色,他不禁嘆了口氣,再抬眼時,滿臉笑意。「凌春,二哥突然好想吃春陽酒樓的元寶餃子,妳陪二哥去吃好不好。」

  周凌春想了下。「好啊,大過年的吃點元寶餃子討點吉利也好。」

  「那就走吧。」周呈曦二話不說地拉起她。

  但才走沒兩步,就聽見遮羞板外有人喊道:「周凌春!街坊們,周凌春在裡頭!」

  周凌春嚇了一跳,從沒聽過街坊這異常熱情的喚法,順著聲音來源望去,就見是食堂掌櫃,正要打聲招呼說點吉祥話時,對方劈頭就罵——

  「虧咱們把妳當自己人,可妳瞧瞧妳是怎麼對付咱們的!」

  周凌春一頭霧水,張口欲言,周呈曦拉著她就往外走,她被拖了兩步,抓著門框問:「掌櫃的,我到底做了什麼教你這般生氣?」

  「去問妳家相公啊,問問他到底還讓不讓人活!」

  「嗄?」

  周呈曦頭痛地撫著額,陰狠地瞪向已經逃到鋪子外的周呈煦。

  掌燈時分,殷府。

  「凌春沒回府?」殷遠來到長壽居時,從殷念玄口中得知周凌春打從出門後至今都未曾回府。

  「本以為娘會在府裡陪我,可是我都用過膳了,娘還是沒回來。」殷念玄難掩失望地道。「娘不回來了嗎?」

  他會這般擔憂不無原因,實在是打他有記憶以來,他有過一個又一個的娘,曾經見過面的,連同周凌春共兩位,其餘的連一面都見不著就……

  殷遠想了下,低聲安撫他。「別擔心,她大概是有事擔擱了,待會我就到周府看看。」話落,踏出長壽居外,歲賜已經在外頭候著。

  「爺,夫人還在周府。」歲賜報告著剛得知的消息。

  「鋪子裡有事?」

  「回報的人說……夫人已經知道爺在外頭做的事了。」他依殷遠要求,派了兩個武功不差的護衛跟在周凌春身邊,同時掌握她的狀況。

  「是嗎?」他垂睫忖了下便朝外走去。

  「爺是想到周府嗎?」歲賜趕忙跟上。

  「有問題?」

  「聽說夫人臉色很難看。」他委婉說著,是希冀他可以明日再前往,至少等周凌春氣消了些。

  「那我非得瞧瞧有多難看。」殷遠冷哼了聲。

  他要做的事她應該都是知曉的,她清楚他的處境,斬草不除根,屆時受苦的是他身邊的人。

  歲賜聞言,摸摸鼻子只能跟著走。

  不到一刻鐘的時間,兩人來到周家當鋪外頭,鋪子已經打烊,整條天元街看起來冷冷清清,半點人潮皆無。

  殷遠看了眼緊閉的大門,直接翻牆躍過,歲賜無奈只能跟在後頭。

  轉過庭院便見周呈暘雙手環胸守在拱門邊,像是早有準備候在此處。

  「三舅子,凌春呢?」殷遠客氣問著。

  「凌春吩咐,夜色已晚,不見外客。」周呈暘平鋪直敘地道。

  「……我不是外客。」

  「從今天開始,是。」

  殷遠微瞇起眼,掀唇冷笑了聲。「三舅子,我沒打算休妻。」

  「凌春考慮休夫。」

  「胡鬧。」殷遠走近他,硬是要從他身邊經過,卻遭他阻攔,閃身避開,喊了聲。「歲賜!」

  「是。」歲賜硬著頭皮上前阻擋,好讓他有機會闖進後院。

  有歲賜幫忙拖延,殷遠一路如入無人之地,正打算朝後院院落而去,適巧在小徑上撞見正端著一盤飯菜的周呈煦。

  殷遠不避不閃地迎面走去,周呈煦眉眼一沉,看了眼身旁,打算把飯菜擱在假石上頭,揍他一頓。

  要不是他在外頭胡作非為,他今兒個不會被二哥修理,他被揍了幾拳,絕對要加倍回報他。

  「四哥,讓他上來吧。」

  周凌春的嗓音從上頭傳來,殷遠抬眼望去,就見她坐在三樓的窗臺邊,手上像是正翻看著什麼。

  「小姐,妳還沒用膳。」周呈煦皺起娃娃臉道。

  「無所謂,反正我還不餓。」她說著,已經離開窗邊。

  殷遠見狀,踩著一旁的假石借力一躍,跳上窗臺。

  周凌春回頭,沒想到他竟是從窗進來。燭火映在他面無表情的俊臉上,教她讀不出他的思緒,不過她也沒打算揣度他的心思。

  「娘子,夜已深,何不回府繼續昨晚未盡之事?」他大步朝她走去。

  周凌春臉頰微微發燙,伸手阻止他繼續靠近。「那事可以先擱下,眼前有更重要的事得處理。」

  「什麼重要的事?」

  周凌春深吸了口氣,問:「聽說相公近來屯糧屯貨。」

  「是。」他毫不避諱的回答,也很清楚她想問的是什麼。「自然是為了對付徐家。」

  「你對付徐家,為何牽扯上城裡的小店小鋪?」

  「徐家要幾批貨送往銅鑼城,我只是事先把那些貨搜括一空。那條線是我讓宮中官員和徐家在幾個月前牽上,而我同時往附近縣城先將貨物買下,存心讓徐家過不了這一關而吃罪,壓根沒殺人沾血,這也錯了?」

  「就因為如此,你牽累城裡小店小鋪無法營生。」

  「他們可以和我接洽,只要簽下合同,我可以把貨賣給他們。」

  「用尋常人買不起的高價?」她都問過了,問得一清二楚。「我今天到鋪子裡發現街坊竟拿著家中用品上門典當,才知道他們已經歇了一兩個月,因為他們無貨可賣。」

  他屯的貨物可不是一樣兩樣,而是尋常鋪子裡都會賣的!但是誰放任他在京師之地如此恣意行事?高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由著他胡作非為,殊不知這麼做會造成多可怕的後果。

  「要怪就怪徐家,當初徐家也是這麼幹的,我也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對他人有諸多牽連也只能算他們倒楣。」殷遠哼笑了聲,毫無一絲愧疚。

  周凌春難以置信地瞪著他。「殷遠,你可知道你屯糧,讓百姓斷炊挨餓,你藏藥材,讓百姓無藥材治病,你堆著炭石,讓百姓在寒冬凍死……你屯著所有貨物,讓各行各業倒閉歇業,有多少百姓流落街頭?!」

  「要怪就怪——」

  「別跟我說怪徐家,始作俑者是你!」她氣得渾身打顫,抿唇好半晌,指著身後的貨架。「殷遠,你知道這貨樓裡堆放的是什麼?」

  殷遠冷冷掃過一眼,瞧見數列排列整齊的書籍,更有不少他不知作用為何的器皿工具。

  「這貨樓裡存放的是數百年的光陰,是數十種行業已消逝的代代傳承。」她努力維持住嗓音不因憤怒難過而破碎。「我們都是在戰火中出生的,我們都痛恨永不消停的戰火,百姓因此流離失所,多少行業早已不見蹤影,好比以往曾用過的香料皂球,曾經名聞遐邇的羽繡,曾經人人手中一把的八片雕扇……太多太多消失的物品,口耳相傳的技法已無從考據,唯有留下文字的尚可細究。」

  「妳說這些做什麼?」

  「因為戰火所逝去的咱們無話可說,但要是因為一己之私而強迫逝去的,讓人無法接受。」

  「我可沒那麼大的本事。」

  「你有!王朝初定,許多崎嶇山道早已變樣,得要有引路人引路,王朝內耗嚴重,等到有餘力去顧及地方得要費上多少年?引路人在此時顯得珍貴,但你卻殺了引路人。」

  「不是我!」

  「人不是你殺的,卻是因你而死!你買通官府栽贓罪名,判了他死罪!而那全都是因為你想對付徐家,要除去徐家底下的馬商,讓徐家貨物無法通行……你甚至還搶了水秀坊,藉故除了水秀坊裡最年長的玉雕師,往後再沒有一位玉雕師能夠雕出一座錦繡山河,你讓玉雕失了傳承,得要從頭再摸索!」見他張口欲辯駁,她搶白道:「殷遠,你不明白,有些東西一旦失去了,再模擬再仿照都不是原味,你奪不了徐家底下的織造場,就毀了織造場的花機,但你可知道王朝裡不再有花機工匠,流水錦綾、雙面織綾注定要失傳了!」

  「那又如何?失傳就失傳,往後就不會出現能人,再創新的織法?」

  「可以!但我問你,如果今日不是有大夫留下養人成藥的祕法,今日若不是我爹愛我娘至深,非要我養成藥人救我娘,今日要不是我的體質剛好能養成藥人,你視作贖罪而照料的念玄,是注定活不到今日的!」

  「妳!」殷遠目眥欲裂地斥道。

  「念玄的命何其珍貴,哪怕要你傾盡一切,你不會有怨,他人何嘗不是如此,你痛,旁人也痛,痛就是痛,不會因為身分地位不同而痛得不同深,你到底懂不懂?得饒人處且饒人,留下旁人一線生機,等同給予自己將來一條生路,你為何不懂?」

  「得饒人處且饒人……妳不過是婦人之見罷了,妳懂什麼?妳以為給了別人生路,別人就會禮遇幾分?錯了,在這世道之下,斬草得除根才能永絕後患,才能高枕無憂!」他這麼做又是為了誰?不就是為了保全念玄保全她!

  「就為了你想高枕無憂,所以你寧可踐踏屍體,毀他人之成好成就自己!」

  「我毀他人之成?那只是他們自個兒沒本事!」

  「真正有本事的人,會更懂得尊重各行各業的珍貴,會對手中所得所用的物品抱持感恩的心。」

  「不過就是一些尋常可見的東西,就足以讓妳這般看低我?」

  「我沒有看低你,我只是想告訴你,低頭是為了抬頭挺胸,有時妥協反倒可以造成雙贏,沒有百業爭鳴就沒有太平盛世,沒有太平盛世,就算你坐擁一切,握在你手中的也不過是眨眼消逝也不遺憾的劣物。」

  殷遠聞言,怒極反笑。「劣物?我才不管那些!我只知道在這世道想活下去,就得比他人更強悍,憑妳婦人之仁,妳以為可以改變什麼?!」

  「……我大哥也是這麼說,他總說憑我一己之力想要改變世道是不可能的。」她頓了頓,深吸口氣道:「就算我改變不了這個世道,但至少我不會被這個世道改變,該當怎麼做就怎麼做!」

  「妳想怎麼做?」他咬牙問道。

  「休夫。」她說得義無反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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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18 08:20:29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荒唐!

  「我從未聽過有人休夫!」

  「那你寫休書吧。」

  「……妳別以為我不敢寫。」殷遠瞇起的黑眸凝著危險光痕。

  「那就寫吧。」她狀似無所謂地道,轉過身去不敢再看他。

  殷遠怒瞪著她的背影,一把扳正她。「我為何要寫休書?我……」

  「周家祖訓,明其所欲,行其所善……哪怕是周家的子婿也不得行差走錯,我更不能容忍自己的夫君是個惡人。」她垂著眼,忍著眸底的淚。

  她以為關於他的傳言總是虛構誇大,如今才知道他的所作所為遠惡於傳言!一想起自己在殷府養傷,天天海味養身,而城裡百姓卻挨餓受凍……她的心快要碎了!

  「所以妳認為我應該一笑泯恩仇,把徐家曾加諸在我身上的痛苦全都忘得一乾二淨,甚至日後欣然接受徐家報復?」

  「那是你和徐家的恩怨,只要你寫了休書,日後你與徐家之間如何糾葛皆與我無關,我不會也無法干涉。」恨意要消弭豈是容易,如果容易,就不會有這場糾纏不清的百年戰亂。

  殷遠強勢地將她按壓在貨架之前。「在妳眼裡,我真是如此不堪?」他如此的想要與她偕老白首,然而她卻嫌棄他。

  「我……」如果真是嫌棄,她心底又豈會難受。

  「也是,像我這般出身的男人哪配得上妳周家?」他哼了聲,鬆了手。

  「與出身無關!我不在意,我從不在意,我不喜歡你老是拿這件事說。」她伸手,但終究還是沒握住他的手。

  「是同情嗎?」他哼笑了聲,看到她還是放開了手。「如果是同情,就再同情一點,可憐我這樣的男人也想要有人相伴一世。」

  「我不是同情……而且你多的是選擇,不是非要我不可。」她也不過是他第七任的妻子,還是看在有利用價值的情況下才迎娶的,她不會傻得以為自己在他心中有多與眾不同。

  頂多,她還多了個恩人的身分罷了。

  「妳在要脅我?」

  「不是,我沒有要你做任何選擇,我已經替你做好決定。」

  殷遠瞪著她那雙帶淚的水眸,傾身欲吻她,她卻別開了臉。她的拒絕無疑是火上添油,引爆了他尋不到出口的怒火。

  他強硬地箝制住她,她卻尖聲喊道:「四哥!」

  周呈煦瞬間推門而入,娃娃臉噙著怒意。「殷爺,放開我家小姐!」

  「妳到底想要我怎麼做?!」殷遠無視周呈煦,惱聲吼道,將她的手握得死緊。

  「我只要你寫休書。」她再堅定不過地道。

  如果不這麼做,她永遠都無法原諒自己。她知道殷遠是不可能改變行事作風和他預定的計劃,她明白他的痛,所以她不會阻止,但她也不能再任由自己留在他身邊。

  因為這一切會亂了套,全都因為她!

  她早該死了,不過是小公子多給了她一年時間罷了。在她原本的記憶裡,城裡的百姓並不會遭受這些傷害,但因為她,就因為她想活下去,她和小公子有了約定,她想要重振周氏當鋪,改變了既定命運,連累了城裡百姓,這要她怎能接受?

  「我決定的事不會改變,哪怕休妻,城裡的百姓一樣受到牽連,憑妳周家根本幫不了任何人。」死腦筋,壓根不懂轉彎,憑一個周家又能做得了什麼?

  「什麼都不做自然幫不了任何人,只要有心去做,哪怕一個兩個都好。」能幫多少算多少,他人不該因她的重生而死去。「只要想變就有生機,哪怕拿我去換都好。」

  如果非要用那麼多人換取她的重生,她寧可死了算了。

  「妳!」殷遠咬牙難言。

  他不能理解她的死腦筋,更惱怒她無法體諒他的苦。

  「殷遠,你有你的計劃,我有我的信念,只要我倆分開互不牴觸,對彼此都好。」她無法責怪他也無法恨他,但想要在一起……不可能。

  「這就是妳的決定,無法更改?」他深吸口氣,放開她的手。

  「……是。」她垂著眼,看著被他揪得泛青的手腕。

  殷遠閉了閉眼,半晌才啞聲道:「我成全妳。」

  周凌春皺起了眉,緊抿著唇不允許自己後悔,餘光瞥見他走了兩步,才用著微帶哽咽的鼻音輕喊,「殷遠。」

  殷遠高大身形頓了下,微側過臉,房裡搖曳的燭火在他臉上勾勒出邪魅而危險的陰影。

  「你最恨的是誰?」她問。

  殷遠瞅著她一會,突地掀唇笑得自嘲。「妳說呢?」收回目光,他毫不遲疑地下樓。

  周凌春抿著微顫的唇,眨了眨眼,朝周呈煦揚開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四哥,沒事了。」

  「什麼沒事,妳今兒個都沒用膳,妳……算四哥求妳,吃點東西吧。」周呈煦走近,輕輕地擁著她。「四哥知道妳很難過,不管妳做什麼決定,四哥都支持妳,妳只要記住,不管發生什麼事,咱們兄弟會一直在妳身邊。」

  周凌春輕點著頭,把臉埋在他肩上。

  她知道自己的決定沒錯,她沒有辜負周家祖訓,可是她的心好痛……她一直以為成親就是為了留下子嗣,她從不知道原來圓房是那般親密而教她不知所措,卻又引人貪戀體溫慰藉的事,更不知道原來離開他竟會教她這般難受,她的心痛得就像是快要碎了一樣,好痛……

  殷遠回到殷府,屏退身旁的人,獨自走往守祿閣。

  路徑上燈火通明,餘光瞥見綠葉矮叢裡有著一絲的紅,他側眼望去,瞧見是一條條打結的紅繡線。

  他不禁想起她初進府時,常於入夜後在府裡打轉,原以為她有什麼企圖,最終才發現她根本是個路癡,有時都已經快要踏進守祿閣了,她卻還是走了出去,就算綁上了繡線,對她而言一點幫助也無。

  想著,笑了,但笑意隨即凝住。

  房裡未點燭火,他坐在榻上,聽見外頭傳來沙沙的雪雨聲,推開窗,看著漫天疾落的雪雨如銀鍊般墜落,壓根不睬冷風拂面而來。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他對她託實就是想讓她明白他的痛苦,要她明白接下來他做的每件事只是他復仇的過程,不需要她認同,是想讓她明白他是個怎樣的人,他以為她明白了,如今卻在她眼裡看見了嫌棄。

  她不嫌棄他骯髒的身子,倒是嫌棄起他的作風手段。

  他掀唇冷笑,真是不明白自己何錯之有,他也不過是以牙還牙罷了,她卻給他冠上了毀天滅地的罪名……那些百姓死活與他何干?在這世道裡,有本事的就活下去,沒本事的就記得下輩子別再當人。

  他人苦,難道他就不苦嗎?!

  問他最恨的是誰,他恨的她會不知道嗎?!

  恨恨的閉上眼,冷風刺骨,他卻沒打算關窗,任由冷風冷卻他的心,最好還能凍結他的愛,橫豎也不過是個女人,不愛便不愛,沒什麼了不得,反正當初娶她也不過是貪圖她府上的藥材罷了。

  一個不能懂他憐他的人,不要也罷。

  明日一早,他就寫休書差人送去,從此之後兩人再無瓜葛……再無瓜葛……

  「爺。」

  殷遠緩緩張眼,瞧見房裡微透著光,回頭望去就見外頭雪雨不止,天色如潑墨,暗無天日。

  「……天亮了?」怎會如此快?

  「是,少爺正在用膳,想問夫人的事。」歲賜一臉為難。

  雖說他不清楚昨天爺和夫人是怎麼談的,可看爺離開周家時那鐵青的臉色,他大概也猜得出七八分,但他又不能對少爺據實以報。

  殷遠張了張口。「今兒個要去兜羅城,這事就先擱著,跟少爺說,夫人的鋪子有事,過幾日才會回來。」

  「兜羅城的事爺不先擱下嗎?」巡視兜羅城的鐵礦是預定的事,但夫人的事該是比鐵礦要來得重要吧,再者這一次來回,恐怕得要費上一個半月呀。「夫人她——」

  「她是什麼東西?」殷遠哼笑了聲。兜羅城的鐵礦是當初他從徐家手上搶來的,礦場裡的帳本或者是人,也許都還記上他和徐家狼狽為奸的證據,他得要早一步滅證,現在他要走的每一步都必須小心謹慎,以防徐家趁他不備反咬他一口,這重要時刻,他不會允許任何人影響他的決定。

  歲賜張口欲語,卻因為殷遠的目光被迫用力嚥下。「那我去跟羅硯說一聲,讓他著手準備一些物品。」

  「府裡就交給你了,要注意少爺的身子,要是有了個什麼趕緊找大夫,差人通報。」

  歲賜本來想問是要找周家二舅子還是……想想,算了,爺正在氣頭上,他還是把嘴巴關緊一點。

  待殷遠從兜羅城回丰興時,寒風依舊凜冽,但天空已透著暖意,微微的日光拂去了他那日離開時的陰霾。

  馬車緩慢地在二重城的街上行走,避開了市集主要街道,自然而然地拐進天元街。就在轉角處,禮讓了另一輛馬車先行,殷遠抬眼望去,就見駕著那輛馬車的人竟是周呈暘。

  他看起來風塵僕僕,但目光依舊炯亮,甚至唇角揚著淡淡笑意。

  「歲賜,停下。」正當馬車過了轉角,殷遠沉聲喊道。

  歲賜也瞧見了周呈暘,將馬車停靠在路邊上。

  殷遠掀開了車簾,就見周呈暘停在周家當鋪前,不一會那抹熟悉的身影走出來,在周呈暘打開馬車車板時,她又蹦又跳,止不住臉上笑意,不知道對周呈暘說了什麼,就見周呈暘一臉寵溺地撫著她的頭頂,壓根無視跟著走到馬車邊的周錦春周繡春姊妹倆。

  殷遠皺起濃眉,想收回目光,卻見她拿了馬車上的東西便朝對街跑去——

  「顧老闆、顧老闆,我這兒有些炭火,你先拿去用吧。」

  開藥材行的顧老闆看了她一眼,眸色複雜,像是在掙扎著什麼,正打算踏進自己早已歇業的鋪子裡,隔壁食堂的柳掌櫃走了出來。

  柳掌櫃冷聲道:「給咱們炭火能吃嗎?還不如妳去求殷遠給咱們一條生路。」

  周凌春臉上一僵,又勉為其難地揚起笑。「柳掌櫃,不要擔心,我託我大哥從巴烏城送青稞來,再等幾天就能送來了。」

  「我要青稞做什麼?我要白米!咱們現在都太平盛世了,無災無旱,他屯什麼糧?仗著他財大勢大就勾結官府,欺壓咱們百姓、咱們到底是誰得罪他了?」柳掌櫃光火地劈頭就罵。

  周呈暘見狀,擋在她的面前,就怕柳掌櫃怒極生事。

  「我……」周凌春抿了抿微顫的唇,努力地揚起笑。「柳掌櫃,雖說快要三月了,可這天候還是凍得緊,我三哥從顧春城帶了些炭火回來,家裡生盆火,至少不會受凍。」

  她將手中的炭火遞了出去,柳掌櫃一雙細長的眼直瞪著她,還是顧老闆看不下去,接了下來。

  「咱們現在凍的不是身子而是心啊!這炭火能暖得了心嗎?!」柳掌櫃一把搶過炭火,毫不客氣地朝她砸去。

  她愣了下,反倒是身前的周呈暘替她擋下。

  「老柳,你這是在做什麼?根本就不關周當家的事,把氣出在她身上,對她也不公平!」顧老闆見狀,惱火地推了柳掌櫃一把。

  「你腦袋蠢了!說不準就是她和殷遠勾結,逼得咱們無處可走,把傳家寶當到她鋪上,讓她大賺一筆!」

  「真要賺的話,周當家會給咱們那麼高的金額,還會給三年的贖期嗎?」顧老闆惱聲罵著,街上緊閉的門窗一個個掀了條縫,一雙雙眼躲在後頭看戲。

  「那就是她的把戲!照這陣仗,只要殷遠不給咱們路走,別說三年,就是三十年咱們也贖不回來,遲早會被他倆給逼死!」

  「你夠了!到了春天其他地方依舊有米糧,咱們找其他商行調貨總調得到,你……收收你那張嘴!」

  周凌春開口想要勸和,周呈暘卻護著她走回當鋪。

  「妳不需多想,柳掌櫃只是遷怒。」周呈暘淡聲安撫著。「咱們吃了兩個月的排頭了,妳應該明白的。」

  「我知道。」她點點頭,淚水在眸底打轉。明白是一回事,真正感受又是另一回事,她一直是受街坊喜愛的,如今卻成了過街老鼠,哪怕她有心想助人,卻總是徒勞無功,還拖累了家人。

  「就說別理他們了,他們不識好人心,妳這老好人也該適可而止,否則再這樣下去,就要輪到咱們喝西北風了。」周繡春悶聲說著,一雙盈亮水眸直瞪著對街上叫罵的人。

  「繡春,少說兩句。」周錦春斥了聲,擔憂地抓起周呈暘的手。「三哥,你的手得要上藥,都紅了。」

  「一點小事。」周呈暘掙脫她的手。

  周凌春見狀,緊抓住他的手,就見手背上一片紅腫,隱忍多時的淚水終於滑落。「三哥,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說什麼錯。」周呈暘輕咂了聲,一把將她摟進懷裡。「沒事,不哭。」

  周錦春愣了下,生硬地別開眼。

  「好了,進鋪子裡再說,在家裡摟摟抱抱沒話說,在外頭也這樣,教人瞧見了又不知道要生出什麼蜚短流長。」周繡春推著兩人進鋪子裡,一會周錦春才拖著慢步入內。

  而這一切,全都落在殷遠的眼裡。

  「……爺,要回府了嗎?」歲賜在前頭問著。

  「歲賜。」

  「是。」

  「我幹的事與她何干?」

  叫罵聲在冷清的街上顯得刺耳,他想不聽清楚都難。

  歲賜摸摸鼻子,一臉無奈地道:「其實咱們要離開丰興城前一晚,我跟爺說夫人已經發覺這事,本是要順便說夫人遭街坊辱罵,但爺急著去周家,所以我就沒說了。」後來就算想說,那氣氛教他怎麼也說不出口。

  殷遠怔了下,回想她毅然決然的決定,卻隻字未提街坊怪罪她,而在他離開丰興城的兩個月裡,她又受到多少辱罵欺凌。

  她不反駁不反抗,甚至還為他們調糧調炭火,丰興城方圓五百里內的各種糧、藥、炭、絲,透過周家牙行居間交易,早已被他收購一空,她如果要調,得遠到五百里外,戰亂之後尋常的店家已無法像以往可以千里之內調貨……也難怪會要周呈暘出馬,因為這一走,得要走上千里遠。

  他濃眉攢得死緊,想著她忍著淚的笑臉,想著她落淚投入周呈暘的懷抱,一股怒氣幾乎淹沒了他。

  是他幹的事為何是她承受?

  她甚至已經不想當他的妻了!他驀地想起休書未寫,她還是他的妻,她……如果把休書給她,她是不是會少受點苛責?可是……

  「歲賜,回府。」

  「是。」

  殷遠吁了口氣,閉目養神。他要好好想想,得要從長計議才成。

  然而才剛回到殷府,正巧遇到要離去的周呈曦,教他微愕了下。

  「你……念玄身子不適?」殷遠愣了下才問。

  「沒事了,不過是天候變化大了點,他的心脈還不算穩定,只要服上幾帖藥,教他一套強身的武術,往後這毛病就不會再犯了。」周呈曦揹著藥箱,面無表情地說完,見他還擋在面前。「麻煩讓讓,殷爺。」

  「你……怎還會願意替念玄看診?」

  周凌春受到城裡百姓的欺凌,其他周家人勢必也不好過,但周呈曦竟還願意救治念玄……難道他們不恨他嗎?

  「我爹說過,就算是個罪大惡極的階下囚,也得將他治好再赴法場。」周呈曦冷哼了聲,「既然你回來了,順便寫休書吧,我也好拿到知府那兒註銷,從此男婚女嫁互不相干。」

  殷遠抽緊下顎。「你也認為我該寫休書?」

  「與我的看法無關,只要是凌春做出的決定,咱們兄弟都支持。」凌春還在殷府養傷時,他就聽聞殷遠在外頭做了什麼,周家人因此受到不少謾罵,但他認為只要凌春能擇其所愛過得好,他們被唾棄又如何?只要別讓凌春發現他的所作所為就好。

  可惜,凌春終究是知道了,而凌春選擇的是保護百姓,堅定自己的信念,所以他們只能跟進。

  殷遠注視他良久。「我要是寫好了,會讓歲賜送到你手上。」

  「那就多謝了。」

  目送他離開,殷遠走到長壽居,見殷念玄正沉沉睡去。他坐在床邊良久,回想他用盡一切想保護的人是念玄,而救了念玄的是凌春,是周家人。

  他必須救念玄,否則他對不起兄嫂,對不起爹娘,而造成這一切的人,是他。他恨徐家,但他更恨自己……他驀地想起凌春問過他,他恨的是誰……原來她已經發現了,所以她要他妥協,為的是要他放過自己?

  倚著床柱,看著房裡擺設,想起她不顧一切地援救念玄,想起她傷重時還惦記著念玄,想著她儘管遭受謾罵欺侮,只默默承受,未曾對他提過,更未將這一切怪罪在他頭上,她只惦記著百姓衣食無虞,惦記著他是否放過自己……

  良久,他走到外頭,守門的歲賜和羅硯隨即轉身。「爺。」

  「歲賜,把底下幾個管事都找來。」

  「咦?」歲賜微愕地看向羅硯,就見羅硯聳了聳肩,意味同樣不知情。

  不會吧,爺又想做什麼了?

  幾日之後,周凌春守在鋪子裡時,瞥見遮羞板外一直有人來回走著,像是羞於典當物品,乾脆推開了遮羞板,正要出聲詢問時,卻見來回團走的竟是柳掌櫃,身後還跟著幾個熟悉的街坊鋪子老闆掌櫃。

  「大夥怎麼了?」周凌春不解地問著。

  今兒個大夥看起來不見殺氣,一個個面有豫色。

  見柳掌櫃被人硬推到面前當代表,欲言又止地過了好一下,周凌春才小心翼翼地說:「無妨的,有什麼問題可以提出來,大夥一起琢磨琢磨,總可以想出法子的。」

  比較為難的是昨兒個她收到大哥的來信,說是巴烏城的青稞得要下個月才能採收,虧她幾天前誇口說就要送來。

  「就……」柳掌櫃就就就了好久,就得滿頭大汗,連臉都微微泛紅,一臉的難堪。

  「柳掌櫃,對不起,前幾天跟你提起的青稞得要下個月才採收,可你放心,如果你需要的話,我會再想法子到鄰近的城鎮調調。」周凌春猜想柳掌櫃八成已經被逼到走投無路,才會想用她的青稞應急。

  柳掌櫃聞言,一張老臉紅得像是燙熟的蝦。「周當家,妳再這麼說,我真不知道這張老臉要擱到哪去了。」

  「嗄?」她又說錯什麼了?

  「就昨兒個,咱們城裡那家米糧行又開始賣米了,不只是米,原本之前都調不到貨的糧啊炭什麼的,這下子在商行裡都買得到了,而且價格非常便宜。」

  「怎會,那是上哪調的貨?」

  「……是殷遠讓人賣的,徐家也出來說了,說什麼北方有戰事,之前屯糧其實是挪了米糧去支援北方將領,所以說都是咱們誤會了,凌春,咱們真是對不住妳……」

  周凌春瞪大了眼,懷疑自己聽見什麼。後來,街坊又是跟她道謝又是道歉,她心不在焉的應答,滿腦子想著殷遠怎可能改變主意。

  晌午過後,難得的日光被層層烏雲擋住,她看了下天色,猜想今晚也許會下雨,瞧街上的人潮多了起來,再沒有之前死氣沉沉,她不禁托腮忖著是誰改變了殷遠的計劃,而徐家又怎會幫著圓謊。

  「娘。」

  一聲叫喚嚇得她抬眼望去,驚見是羅硯帶著殷念玄到鋪子裡,她趕忙繞出櫃檯,一把拉著他在旁邊坐下。

  「你這種天候怎麼跑出來?你二舅舅說你前幾日才又犯病,你今日就跑出來,你爹要是知道了肯定不開心。」周凌春邊說著,邊要周繡春趕緊泡壺溫茶來。

  殷念玄見她滿是擔憂心疼,不禁笑瞇了眼。「娘別擔心,爹不知道,爹已經好幾天都沒回府裡。」

  「他……不是剛從兜羅城回來?」二哥說那天離開殷府時,剛好遇見殷遠的。

  「嗯,可是爹這幾天也不知道在忙什麼,一直都沒回府,問了羅硯也不清楚,我就想說到這兒來找娘。」

  周凌春看向羅硯,就見羅硯寡言的搖了搖頭,她想了下,揚起笑臉道:「這樣好了,待會我下廚,你在我這兒用過膳再回去,順便再讓你二舅替你診脈。」

  「好。」殷念玄喜出望外地道,親熱地握著她的手。「娘,妳什麼時候要回家?」

  「呃……再看看吧。」她乾笑著。

  回殷府?她想都沒想過,因為她還在等他的休書。

  用過膳後,趁著雨勢稍緩,周凌春和周呈煦趕緊將殷念玄送回殷府,就怕這春暖乍寒會教他的病又犯。

  來到殷府前,讓羅硯帶著殷念玄回長壽居,她回頭正要和周呈煦離去,就見一輛馬車駛來。她微瞇起眼,憑著車前風燈認出駕馬車的人是歲賜。

  馬車停在殷府大門,歲賜跳下馬車,喊了聲,「夫人,這時分怎麼來了?要走了嗎?爺剛好回來了。」

  周凌春眨了眨眼,不禁輕逸笑聲。「我不是來找你主子,是念玄來找我,我送他回府,現在正要回去。」

  歲賜聞言難掩失望,清俊臉龐皺成醃醬瓜。聽聞後頭有了聲響,他趕忙打開馬車門,扶著殷遠下來。

  周凌春瞧他腳步虛浮,在歲賜的攙扶之下走到她面前幾步外,她聞見了可怕的酒味,不過似乎沒有胭脂味。

  殷遠身形不穩,但黑眸從下馬車便一直盯著她,探手輕觸著她的頰,微涼的溫度教他脫口道:「……是真的。」

  「嗄?」難道周凌春有冒牌貨?

  「妳……怎麼來了?」他微瞇起黑眸,大手暖著她的頰。

  「我送念玄回府。」

  「不是來找我的?」

  周凌春沒料到有這一問,頓了下不知道怎麼回答。

  殷遠抽回了手,另一手撥開歲賜,搖搖晃晃地踏進殷府,眼見他身形踉蹌了下,周凌春不及細想立即伸手扶他。

  「小心點。」

  殷遠閉了閉眼,緩緩地拉開她的手。「不是不要我了?」

  「我……」

  不等她回答,他又向前走去,她趕忙接過歲賜遞上的傘,隨侍在他身側,省得他一個不小心撞到哪磕到哪。

  跟著他踏進了易福樓,踏進了她的寢房,雙雙倒在床上。

  「哇……你先把靴子給脫了,還有被子得要先拉起……」她起身奮力地抽出被子,就見底下竟有件她的衣衫,她偏著頭想了下,那是除夕那晚被他脫下的衣裳,她後來找不著,原來是捲在被子裡。

  她面紅耳赤地要將衣裳拉出,卻見他一把搶過,緊抓在手。

  「夫人,妳退後些,我替爺脫靴再扳正身體。」歲賜喜笑顏開地動手,不過眨眼功夫,殷遠已經在床上躺平還蓋妥了被子。

  「他怎麼喝得這麼醉?」周凌春小聲問著,想偷偷抽出自己的衣裳,豈料他側過身將衣裳抓在鼻間,像是嗅聞著。

  「這事等爺醒來,夫人再問爺吧。」歲賜說著,笑嘻嘻地退出門外,順手拉走守在門外的周呈煦。

  周凌春看了門板一眼,暗嘆歲賜真是個城府深的人,竟用這種法子將她留下。

  但,算了,他醉成這樣,還是得有人在旁照料伺候。

  看著他的睡臉,不知怎地總覺得他削瘦了不少,也憔悴了些,氣色差得教她心頭微微痛著。

  真是的,知道怎麼照顧念玄,卻不知道怎麼照顧自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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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18 08:20:5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頭痛欲裂……哪怕已有微光映入眼簾,殷遠還是閉著雙眼,緩過腦袋裡陣陣的抽痛,手在床面尋找她的衣裳,想藉上頭的香氣緩和頭痛,但這一摸索讓他猛地張開眼。

  那是一張教人移不開眼的睡臉。

  他注視良久,輕撫著她的頰,掌心的暖意證實她是真實的,並非是夢境。他想起昨晚回府時一下馬車就瞧見她……原來不是夢。

  長指撩過她的髮,黑眸近乎貪婪地盯視著。她似乎瘦了,眼下有著陰影……她為了他人累得自己廢寢忘食?把所有心思放在那些知恩不懂圖報的人身上,值得嗎?為何就不願多分一點心思給他,哪怕是同情也好,只要多惦記他一點……

  不,他要就是全部,要將她佔為己有,再也不允任何男人恣意摟著她,不允她在任何男人懷裡落淚……

  周凌春半夢半醒之間,總覺得好像有什麼一直在她臉上點著親著,一會在眼皮一會在唇角,一會在額上一會在頰邊,最終又回到唇上舔著咬著,教她不由張開眼,對上那雙黝黑的勾魂眼。

  她睡眼惺忪,一時間還搞不清楚狀況,然而他的舌已經鑽進她的口腔裡,嚇得她瞬間清醒,下意識抗拒卻被他緊摟入懷。

  「不准拒絕我。」他啞聲惱道。

  周凌春嚇了一跳,心劇烈顫跳著,鼻息間淨是他的氣味,就連嘴裡也是。她渾身抖得厲害,搞不懂自己明明是在照顧他,怎麼會照顧到床上來?

  「那個……天亮了,我……」心跳得太快,害她快要喘不過氣來,想推開他,可偏偏他像是銅牆鐵壁。

  「妳要走了?」他埋在她肩頭問。

  「嗯,我不早點回去,三哥會……啊!你你你怎麼咬我?」她渾身僵硬,不敢輕舉妄動。

  他有這麼氣她嗎?咬得這麼大力,她覺得肩頭一塊肉像是快被咬掉了,好痛喔。

  「妳三哥怎樣?」

  「他會……啊,好痛,殷遠,真的好痛,你不要再咬了!」她痛到快翻臉。

  他鬆開了牙,又吻住她的唇,唇舌交纏間,她嚐到了血的味道,不敢相信他竟然把她咬到見血……他真的氣到這種地步?可為何又親她,親得她渾身發燙,親得她……

  「殷遠,你做什麼?!」她趕忙拉住他不安分的手。

  他染滿情慾的俊顏滿是慵懶風情,張口咬著她的唇。「我想要妳,不成嗎?」

  她瞠圓水眸,一時間反應不過來,他的手趁隙鑽進了她的裙底,嚇得她回神阻止。「你不要亂來,我只是昨兒個送念玄回來,順便照料你而已,我要回去了。」她翻身下床,腳才剛踩地,腰立即被一股力道往後扯,撞進一堵結實的胸膛裡。

  她掙扎著卻被箍得更緊,緊到她幾乎喘不過氣。

  「殷遠,你……」該不會氣到想勒死她吧?

  「我頭很痛。」他埋在她的肩頭,吻著肩頭上被他咬得滲血的傷痕。

  濕熱的舔拭猶如在湖中擲了石子般,從傷口蕩漾出痛又酥麻的漣漪,教她不禁縮著頸項。

  「你……待會讓人幫你煮碗解酒湯吧。」她細聲說著。

  「沒用。」

  「什麼意思?」她回頭問。

  「我的身體在很久以前因為服用太多種藥後,只要染了病,什麼藥都沒用。」

  「我叫二哥幫你診診脈吧。」他的氣色一片灰敗,雙眼緊閉著像是隱忍著痛苦,教她不捨極了,探手輕揉著他的眉間。

  他緩緩張眼,啞聲問:「妳會擔心?」

  「你……少喝點酒吧,」她轉移話題道。「待會我回鋪子,再跟二哥說一聲。」

  「不用了。」他鬆開了手,反身側躺背對著她。

  「殷遠,我讓歲賜進來伺候你。」她趕忙坐起身拉整衣裳。

  見殷遠沒吭聲,周凌春不安了起來,但她又不知道該如何跟他相處,畢竟是她要他寫休書,儘管他還未寫……

  想走,總覺得不妥,不走,更覺得不妥,她猶豫了好一下子,像是想起什麼,「對了,殷遠,謝謝你把屯貨釋出市面,城裡的店鋪老闆們都很高興呢。」

  殷遠哼笑了聲。「我先傷了人再替對方療傷,也能得對方一聲謝嗎?」

  「……不管怎樣,謝謝你願意妥協,我代街坊們跟你道謝。」他的心情很不好,她想,她還是別再打擾他了。

  「周凌春,妳以為妳是誰?為何我做的事得要妳承擔,為何他人承受的甘果得要妳致謝?!」他惱火的回頭瞪去。

  周凌春呆在原地,一時間不知道作何反應。

  「過來。」他朝她伸出手。

  周凌春輕握著他的手,隨即被他拽進懷裡,力道大得撞疼了她的鼻子。

  「我是為了妳妥協的。」他啞聲道。「我跟徐家議和了,從此以後井水不犯河水,各憑本事。」

  原來如此……「讓你難受了。」其實她沒有想到他真的可以妥協的。

  「寫休書比較難受。」

  她愣住,嘴上又被啄了下,對上他黝黑發亮的眸,心在狂顫,啞聲問:「為什麼?」

  「妳知道寫休書是什麼意思嗎?」

  殷遠的反問教她有些啼笑皆非。這還需要問嗎?他根本是答非所問。

  「如果寫了休書,就代表我真的失去妳,就代表我要將妳拱手讓人……就代表,我再也沒有資格擁抱妳。」

  周凌春怔怔地看著他,沒想到他竟會說出這些話。

  「家產,再賺就有,可是周凌春一旦失去了,我就一無所有了。」在他察覺的瞬間,他才發覺自己有多恐慌。「妳是我的妻子,自妳進我殷家的門開始,妳就是我的妻子,屬於我的,妳……可以抱抱我嗎?」

  不假思索的,她環抱住他。

  「妳可以回來了吧?」他緊摟著她不放。

  啊,果然是如此,擁著她,就能教他平靜許多。

  「……嗯。」

  「可以親親我嗎,我的頭好痛。」他啞聲喃著。

  周凌春聞言,輕揉著他的額際,親吻著他的唇。「我讓四哥把二哥找來吧。」

  「不用,我只要妳陪著我,哪兒也不去。」

  見他突然像個孩子般的撒嬌,她壓根也笑不出來,因為他的臉色灰敗得教她憂心忡忡。

  本是要應允他的,又突地想起——

  「啊,可是我過幾天要去巴烏城呢。」這一趟去恐怕會待上一段時間,畢竟已經一年多沒見到大哥了。

  「我陪妳。」

  「咦?」巴烏城不是他的傷心地嗎?

  「所以妳現在先陪我。」他埋在她的頸窩裡說。

  「嗯,但是你不可以再咬我了,好痛。」

  「待會換我讓妳咬一口。」

  「才不呢。」她陪著他躺在暖暖床被間,感覺像是歷經一陣狂風暴雨,終於等到了撥雲見日的一刻,所有的不安和不捨好像都是假的,她現在好想要跳起來大叫一聲。

  「對了,往後沒有我的允許,不准妳跟妳任何一個兄長抱在一塊。」他佔有慾十足地擁緊她。

  「咦……」

  「當我沒說,因為我不可能允許。」

  垂眼看他緊閉著眼,卻霸道無比的神情,她不禁輕漾笑意。

  她想,她的相公應該是很喜歡她吧,要是有機會的話,她會告訴他,她也愛他,是她決定捨棄他時才發覺的。

  馬車緩緩地朝城南的方向而去。

  歲賜和周呈煦駕車,羅硯帶著兩名護衛騎馬在後,為的是保護馬車裡的殷家三口人。

  「念玄,要是身子不適的話記得要說,知道嗎?」周凌春不懂診脈,頂多只能看看氣色,猜測他現在的狀況還不錯。

  「娘,我很好,反倒是爹的臉色還比我差呢。」殷念玄看向對座的殷遠。

  殷遠托著腮,懶懶睨他一眼。「是誰昨晚半夜還鬧肚子疼的?」

  「就是,你都不知道歲賜跑來跟我說時,我多擔心。」周凌春嘆了口氣。

  殷念玄多想道出事情真相——純粹是爹不滿娘又回周家過夜,所以要他假裝身子不適把娘給找回來……他現在總算明白爹是個什麼樣的人了。

  「沒事,妳二哥不是替他診過脈了,他許是貪吃才鬧了肚子,不礙事。」

  「幸好只是鬧肚子,要是又犯病多教人不捨。」周凌春說著,不捨地對殷念玄又摟又抱。

  殷念玄目視前方,他發誓他看見爹眸色黯了下,於是他——「娘,出城門了,那是什麼?」快,轉移注意力呀,最好是坐到爹的身邊。他已經長大了,獨自坐一邊很寬敞很好坐。

  「欸,難道是這間廟?」周凌春抬眼望去,就見一間廟立在山腳下,她不禁想起和小公子的約定。

  「廟?」殷遠瞇眼望去。「參拜的人不多,香火似乎不怎麼鼎盛。」

  大定信佛,佛廟不少,向來是香火鼎盛,戰亂時求平安,太平時求富貴,幾乎是千古不變的道理。

  「看起來不像是佛廟。」她篤定道,因為只是一間小廟。大定的佛廟總是恢宏大氣,金碧輝煌,不像這小廟牆身是灰石塗壁。

  「妳想去?」

  「唔……你幫我記著好了,我七月初七得到這兒還願。」如果她沒記錯應該是這一天,要是屆時完成了小公子要求的事,她就可以如願還願。

  殷遠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妳不知道這是什麼廟,卻得到這兒還願?」

  「唔……」討厭啦,她相公就非得這麼精明,挑她語病嗎?「反正到時候要到這間廟走走就是了。」

  殷遠不置可否,不在意她有事瞞著他,因為不過是一間廟罷了。

  難得有閒情逸致可以一家出遊,他們就這樣從丰興城一路朝巴烏城而去,停停走走,花上了大半個月才到巴烏城。

  「殷遠,你的氣色真的不太好。」馬車未進巴烏城,直接朝城西郊外而去,停在一幢獨立的小宅院前頭,一下馬車,周凌春眉頭微皺打量殷遠的氣色。

  「一連被冷落三個晚上,任誰的氣色都不會好。」殷遠皮笑肉不笑地道。

  「……念玄身子不適嘛。」她心虛地轉開眼。

  「是嗎?我的身子也不適,怎麼就不見妳晚上到我房裡照料?」

  「唔……」無可閃避的周凌春餘光瞧見有人踏出門外,不禁喜出望外地喊道:「大哥!」

  殷遠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就見站在門前的男人有張非常清秀的面容,身形高大修長,儒雅氣質如清風拂面,但不知為何他總覺得像是在哪見過他。

  「凌春。」周呈曄噙笑走來。

  「大哥。」

  在殷遠毫無防備之下,周凌春撲進了周呈曄的懷裡,教他不禁沉了臉。

  「近來好嗎?我瞧妳的氣色還不錯。」周呈曄親密地捧著她的小臉,和她相似的眸直睇著她,不放過她臉上每個細處。

  「嗯,有二哥在嘛,還有三哥跟四哥,大夥都很疼我的。」周凌春笑瞇的水眸盈盈發亮,任誰都看得出她此刻的愉悅。

  「大哥。」周呈煦像個孩子般的來到前面。

  周呈曄笑瞇眼,放開了周凌春,一把將周呈煦抱進懷裡。「看起來不錯嘛,有將凌春護得牢牢的?」

  「我……」

  「有,四哥一直都跟在我身邊,哪怕我出閣了,他都還跟著陪嫁呢。」就怕周呈煦把她去年受傷的事道出,她趕忙截了他未盡的話。

  「出閣?」周呈曄微側過臉睨了殷遠一眼,帶著如春笑意,眸底卻冷若霜雪。「我如果在丰興城,妳是斷不可能嫁給這了不得的人物。」

  「大舅子,殷某不是什麼大人物,只是一個為了妻子學會妥協的普通男人。」殷遠向前一步,不著痕跡地將周凌春拉到身邊,就怕她一個不小心又撲了上去,全然忘了他的話。

  「喔?」周呈曄與他對視,笑意不減地道:「好了,都進來,既然凌春到了,今兒個就準備吃炸彈魚。」

  「大哥,我能不能先到柚林那邊走走,我想先撿一些落花。」

  「可以。」周呈曄朝屋裡走去,邊道:「呈煦,過來幫忙。」

  「可是……」

  「他要是連凌春都護不了,休夫吧。」他還是滿臉笑意。

  周呈煦聞言,只好摸摸鼻子跟著周呈曄進屋。

  殷遠讓歲賜先守在馬車邊,以防殷念玄睡醒找不著人心慌,而後便任由周凌春拉著走到屋後一望無際的柚林。

  「很香,對不對?」她深吸了口氣。

  「嗯。」一眼望去,約一丈高的樹上開著一簇簇小白花,香氣隨風吹送,一如她身上的香氣。

  「這是我大哥為我種的。」她拉著他走進林裡。「聽說我小的時候隨爹娘去了鄰國,愛上了柚花香,所以回程時我大哥便跟人要了苗種,這一種就種了十幾年。」

  「妳大哥看起來不像莊稼漢。」就他所見,周呈曄會是周家人裡頭最具城府的人,而且笑裡藏刀。相較之下,有點瘋癲的周呈曦,寡言的周呈暘和忠心護主的周呈煦,周呈曄是個他最不想靠近的男人。

  「可他喜歡務農,就守在這片柚林裡,每年過年時,我們總是會回到巴烏城和大哥吃團圓飯,可惜今年卻因為我而擔擱了,所以才想得抽個空來探望大哥,要不他會起疑的。」

  言下之意,周呈曄疼她若寶,是不能忍受她有半點損傷,既是如此——「妳大哥就不會到丰興城一道吃團圓飯?」何必要大夥大費周章走一趟巴烏城?

  「我大哥發過誓,絕不會踏進丰興城。」

  「為什麼?」

  「我也不知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拾起一朵落花,湊到他鼻間。「很香吧,待會咱們多撿一點,到時候又可以做出許多香囊了。」

  「凌春。」

  「嗯?」

  「妳是不是忘了我曾說過,不允許妳被任何男人摟進懷?」他蹲在她身旁撿落花,狀似漫不經心地問。

  「……我很久沒見我大哥了,再者我家一直都是這樣的。」聽說是老祖宗留下來的習慣,家人之間總是會親親抱抱的,他們自然將這習慣代代傳承了下來。「而且我要是不抱抱我大哥,我大哥會討厭你。」

  「他討厭我又如何?」

  「好歹是一家人,關係好些,大夥和樂融融的,不是很好?」

  「一家人?」

  「咱們成親了,你和念玄是我的家人,我的親人自然也是你的家人。」她邊撿邊說,把花裝進她的小包袱裡。「而且我的兄長們個個脾氣都很溫和,尤其是我大哥,我長這麼大還沒見他生氣過呢。」

  殷遠冷笑了聲。周家兄長一個個戀妹成狂,一個個寵她入骨,哪捨得對她生氣。但他也懶得點破她,如果在他能力不及之處有人能幫著護她,他是求之不得。

  只是眼前的她怎會有兩個影子?

  周凌春一逕地說著家人的好,壓根沒察覺他的異狀,直到聽見重物落地的聲響才回頭——

  「相公,你是怎麼了?!」她嚇了一跳,把小包袱一丟,小手先往胸口一貼才往他的額頭一碰,掌心的高溫嚇得她聲音都快分岔了。「來人啊!歲賜、羅硯,相公昏倒了!」

  房裡,周凌春勤換著放在他額上的濕手巾,不住地問:「大哥,大夫還沒來嗎?」

  「還沒。」周呈曄噙著笑意,往殷遠腕間切脈,笑意更濃。「凌春,他只是染上風寒而已,死不了的。」

  「可是大哥,相公他是整個人昏了過去。」他身上的溫度高得嚇人,手巾都換了好幾輪了,熱度壓根沒降下。

  「說來,是他弱了點。」

  一旁的歲賜抽了抽嘴角,但礙於是在周家人的地盤上,還是守著沉默是金的最高原則。

  「大哥,他不弱,他……我早就看出他氣色不好,原本巴烏城這一趟是不要他跟的,可他偏是跟來。」

  「原來還是塊膠呢,黏得這麼緊,還像個男人嗎?」周呈曄笑容可掬地道。

  「大哥……」周凌春再護短也聽得出大哥損人損得很愉快。

  周呈曄挑了挑眉,聽見外頭的聲響,隨即讓出位置,一會便見周呈煦領著一位老大夫進門。

  老大夫仔仔細細地診著脈,一會鬆開了花白的眉,道:「這位爺是染上了風寒,我開個方子,服個三帖應該就會退熱了。」

  「多謝大夫。」確定只是風寒,教周凌春總算放下高懸的心。

  等著大夫開好藥方,讓周呈煦跟著去抓藥,她便一直待在殷遠身邊照料。

  「大哥,你就非得在旁一直盯著我?」周凌春微帶羞意地瞋了一眼。

  「該怎麼說呢?妳大概是忘了妳還沒用膳,大夥也都還未用膳。」

  「啊!大哥,你趕緊去用膳。」瞧她一急,把晚膳都給忘了。

  「妳呢?」

  「我等著藥熬好讓他服下。」

  「沒那麼快,呈煦把藥拿回熬好,大概也要半個時辰,妳先過來用膳。」

  周凌春面有豫色,看著殷遠泛紅的臉,又聽周呈曄道:「他一時半刻好不了,妳要是不先把自個兒顧好,怎有體力照料他?」

  「大哥,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周呈曄揉了揉她的髮。「真不該讓妳嫁給他的,我要是早知道妳出閣的對象是他,我絕對——」

  「大哥,他待我很好,如果他待我不好,我怎會替他擔心。」

  「妳好就好。」周呈曄嘆了口氣。

  周呈曄起身將膳食端進房裡,周凌春趁這當頭問歲賜。「念玄呢,他可用過晚膳了?」

  「夫人,少爺用過膳了,他的身子骨弱,所以我自作主張讓羅硯陪著他,別讓他到這房裡。」

  「這樣很好。」周凌春點了點頭,坐到桌邊。「歲賜,一道用膳,晚一點說不準還得輪流照顧殷遠,你也得備點體力。」

  「多謝夫人。」歲賜畢恭畢敬地坐下,看了周呈曄一眼,夾菜入口,隨即一愣。

  「很好吃對不,我家就數我大哥手藝最好。」

  「曄爺的手藝這般好,怎麼不弄間食堂酒樓營生?」他實在看不出那片柚林一年能有多少收入。

  「一等一的手藝是為了最疼愛的人學的,旁人憑什麼嚐。」周呈曄笑容可掬地道。

  登時,歲賜覺得嘴裡翠嫩的菜,吐也不是,吞也不是。

  「大哥,你就是愛說笑。」周凌春輕噙笑意地道,替他佈著菜。

  「就是想逗妳開心嘛。」周呈曄笑瞇眼說。

  歲賜渾身爆開雞皮疙瘩,直覺得這人真是寵夫人入骨了,竟連這種鬼話都說得出口。分明就是拐彎損人,為何夫人卻能聽成是說笑?唉。

  還好,他在巴烏城,要不爺要是和他硬碰硬,真不知道得到好處的會是誰。

  待用過膳後,周呈煦也將藥給熬好,周凌春小心翼翼地餵著。然而,一個時辰過去,卻壓根不見殷遠的熱度降下。

  「四哥,你再去熬一帖好了。」

  「好。」

  周凌春憂心忡忡地看著臉色逐漸泛灰的殷遠。不過是風寒而已,怎麼喝了藥還是不見起色?

  「夫人。」歲賜見她神色不安,遂向前一步喊著。

  「嗯?」

  「夫人,爺的體質特殊,以往曾經大病一回,但不管大夫如何醫治,卻不見成效,最終還是靠爺自己撐過去的。」

  「體質特殊?」像她嗎?不對,如果他是藥人,他早就可以救念玄了。

  歲賜面有難色,最終還是斟酌了字眼道。「就爺的體質就像是夫人一樣,不管是藥還是迷藥春藥之類,對爺來說都是無效的。」

  周凌春偏著頭,想起殷遠說過他以往被餵了太多藥,導致他後來食藥無效,所以當初她下的春藥,他才會一點反應都沒有。

  原來也許春藥沒過期,純粹是春藥在他體內不起作用。

  不對,現在不是想春藥的時候,而是他——「難道這回也只能等?」

  「恐怕是。」

  周凌春秀眉都快打結了。雖說風寒致死少聞,但也不是不可能,況且這熱度要是不降,說不準身體會給燒出問題來。

  偏偏二哥又不在這兒,而大哥懂醫理卻不懂藥理……藥理……「我有辦法了!」

  「夫人?」

  「我的血啊!」她喜形於色地道。「念玄的身子也是藥不歸經,但有我的血當藥引,這藥效自然就能發揮了。」

  她再也沒有比這一刻還慶幸自己是個藥人,從小食毒食藥的痛苦,在這一刻都值得了!

  一會,周呈煦端藥入房,周凌春二話不說地借了歲賜的匕首,往手腕上一割——

  「小姐,妳在幹麼?!」周呈煦簡直快被嚇瘋了,衝向前制止她往下割的狠勁。

  「四哥,相公的藥有我的血當藥引他喝了才會有起色。」

  「妳也沒必要割這麼大的口子吧!」周呈煦罵道,把藥碗挪到她的手腕下,連滴了數滴血,接著趕忙按壓在傷口上方。「妳下手就不能輕一點?就算要當藥引,一滴血也就夠了,妳割這麼大的口子,妳是想逼死我?」

  「四哥,我沒想到會這麼深耶,這匕首好利。」嗯,真的滿痛的。

  「妳……」周呈煦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把藥碗交給歲賜,拉著她到一旁替她上藥。「妳的血很珍貴,妳的身子更珍貴,妳這麼傷自己,還不如直接捅我算了。」

  「四哥,我下次會注意一點。」她可憐兮兮地道。

  其實她知道四哥一直很介懷當初在巴烏城沒能來得及救她,讓她在鬼門關前走一回,從此之後,四哥再也不喊她名字,只喊她小姐,象徵他永不更改的決心。

  「還有下次?要是讓大哥知道,妳瞧瞧他會怎麼整死殷遠和我。」

  「大哥才不會呢。」

  周呈煦無奈地嘆了口氣。大哥不會……才怪!大哥把她當心頭肉般的疼,把其他弟弟當狗一樣的打。

  等她包紮好了傷口,歲賜也已經餵完殷遠一碗藥,她坐在床畔直睇著他的氣色,見他不斷地滲出汗來,趕緊拿手巾一一拭去。

  「小姐,妳去歇息吧,姑爺就讓我跟歲賜照料。」

  「不了,我要確定他的熱度降下,你們先去歇息,待會我要是累了再去喚你們。」

  「可是——」

  「四哥,誰是當家?」

  見周呈煦哀怨的皺著臉,歲賜摸摸鼻子忍著笑道:「既然夫人堅持,我就和四舅爺先下去歇息,要是有什麼事,夫人喚一聲便成。」

  「嗯。」

  應聲後,周凌春又忙著替殷遠拭汗,一會又替他更換濕手巾敷著額,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當他汗愈冒愈多之後,身上的熱度也跟著降下不少,讓她的心總算得以安穩。

  「……凌春?」

  「相公,你醒了,餓不餓,渴不渴?」周凌春喜笑顏開地湊近他。

  殷遠微掩著眼。「別靠太近,省得妳也染上。」

  「我不會,我從小到大從沒生過病,因為我是藥人。」

  「是嗎?」他又疲憊地閉上眼。「抱歉,害妳沒撿著落花。」

  「放心,花期還很長,等你病好了,咱們再一道去撿。」她湊在他的耳邊小小聲地說。

  殷遠勉強揚起笑意。「好啊,不過妳也得歇著。」

  「等你待會睡著了我再睡。」她得要確定他無恙,她才能安心入睡。

  殷遠輕握住她的手。「別擔心,我很快就會好,只要多睡幾天……」握住的手纏著布巾,他垂眼望去,微皺起眉問:「妳受傷了?怎會受傷?」

  「唔……」

  殷遠見她欲言又止,驀地想起自個兒的體質,一旦染上風寒根本不可能這麼短時間內清醒。「妳該不會是餵血給我吧?」

  「不這麼做,藥喝再多也是白搭,就跟你說你該讓二哥診診脈,也許可以改善的。」

  殷遠睇著她半晌,抓起她的手親吻著纏住布巾的手腕。「往後不許這麼做,我只要多睡幾天就好,別為我傷了妳自己,記住。」

  她沒應聲,看著他閉上眼又掙扎著要清醒,但終究在藥效催化之下沉沉睡去。

  「只要可以換你早點康復,就算要我滴一碗血都成。」她軟聲說著。

  他心疼她,就沒想到她同樣也會心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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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18 08:21:2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殷遠臥床三天後,燒早就退了,但還是被周凌春強制留在床上靜養。

  「不讓我出房門,至少也替我備桶熱水沐浴吧。」殷遠無可奈何地道。

  周凌春想了下,便答應了他。晚上用過膳之後,她讓歲賜替他燒桶熱水擦澡,豈料歲賜竟把浴桶都給搬了進來。

  「夫人,爺不能忍受擦澡,不讓他沐浴,他脾氣會不好。」歲賜好心告知。

  「誰讓你多嘴,弄好了就出去。」殷遠沒好氣地道。

  歲賜看看他,再看看周凌春,馬上意會,二話不說地離開後,不忘拉著周呈煦一起去周呈曄那裡閒聊,擺明了不會讓任何人破壞爺的好事。

  「相公,我不知道你到底能不能泡澡,要是一個不小心又燒了起來,那不是又要折騰一回了?」見他褪去外衫,她順手接過,回頭擱在簍裡,嘴上不住地叨唸,想了想還是決定——「相公,還是擦澡就好,我幫你——啊!」

  她用雙手遮眼,卻忍不住從指縫中偷覷他美麗的裸背。

  「沒見過嗎?」殷遠涼聲問。

  「見過……」可是沒有心理準備,衝擊太大會讓她胸口不舒服。

  「妳確定要繼續看下去?」他說著,毫不在意地褪去長褲。

  周凌春嚇得逃到床上,背對著他,雙手摀著發燙的臉。嗚嗚……她應該讓四哥先拿座屏風過來的,房裡沒什麼好遮蔽的東西,到底要她把眼擱到哪去,要是不小心看到什麼,怎麼辦?

  「總算活過來了。」殷遠沉入浴桶裡,滿足地吁了聲。

  「現在是春暖乍寒,入夜後還是冷得緊,你別泡太久。」她撫著胸口,平復著羞怯的心情。

  「要我別泡太久,不如妳來幫我吧。」

  「幫你?」她音調拔尖了起來。

  「幫我擦背。」

  「擦擦擦……背?」那美美的背?天啊,她到底在想什麼,難道她的身體裡真藏了個浪女,要不為何他一開口,他那美美的背就一直在她眼前飄來飄去?

  「凌春,來幫幫我吧,我覺得有點冷。」

  「冷?」一聽他喊冷,美背和羞怯瞬間消失,她快步走向他,先從花架上抽了條大布巾披在肩上,將他一頭如緞般的黑髮撥到一旁,拿起擱在桶緣的手巾替他擦背。「就跟你說風寒初癒,真的不適合泡澡。」

  「我渾身又黏又臭的,妳以為光是擦澡有用?」

  「那也沒法子,我大哥這兒不用皂球,畢竟皂球市面上並不多,價格相當昂貴,尋常人家根本買不起。」

  殷遠想了下,問:「妳鋪子的貨樓裡有皂球製作的書籍嗎?」

  「有,而且還是那原本聞名天下的張家皂球坊,當初戰亂時,張家怕斷了祖傳祕方,所以將祕方當給了當鋪,贖期三年早就過了,但我還在等張家來贖回呢。」

  「張家恐怕已無後人了。」一場戰火可以摧毀多少家園?更遑論是百年不消停的內憂外患。

  「我不知道,但就憑這一點,絕不能讓周氏當鋪倒下,貨樓還有太多當物是屬於各行各業的傳承祕法,我等著人來贖回呢。」

  「我原以為當鋪和票號一樣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

  「哪是,當鋪和票號打一開始都是為了讓人周轉給人方便而設立,只是有人存心變了,才會讓人誤解。」

  「是是是,妳犯不著擦這麼大力。」

  周凌春嚇了跳,就見他的肩頭果真被她擦得一片紅。「對不起,疼嗎?」她滿面愧疚地輕撫他的肩頭。

  「親一口就不疼了。」他抬眼笑道。

  「不正經。」她羞澀地垂斂長睫,不想不小心瞧見不該瞧見的。

  「凌春,回丰興後,把皂球的祕方賣給我吧。」他輕撫著她的頰。

  「你要做什麼?」

  「我可以找人合作做皂球。」瞧她一臉難以置信,他不禁搖頭失笑。「我畢竟是商人,在商言商,而皂球絕對是一門能做的生意,也許我找人打探張家的後人,要是找得到,可以一塊合作。」

  周凌春徐徐地笑彎了水眸。「聽起來很不錯。」

  「那是不是應該給我一點獎勵?」

  「獎勵?」為什麼是她給?

  殷遠一把勾下她的頸項,吻上她的唇。

  她感覺他的吻落在唇角,舔過她的唇瓣,教她張口回應著。

  殷遠心旌一動,含吮著她的舌,挑誘勾纏著要她回應,大手沿著她的腰肢往上,嚇得她趕忙打住。

  「別鬧了,水都快涼了。」她氣喘吁吁,面容泛紅地推開他。

  「也是。」他從浴桶裡起身,周凌春整個人呆愣住。

  「你你你……你幹麼突然站起來!」啊,她要遮哪裡?

  「水都涼了,妳還不讓我起來?」瞧她羞得垂著臉,卻又不住用餘光偷覷,他不禁勾斜了唇。「娘子,妳在看哪?」

  「我沒有!」她嚇得迎視他的臉,就見他笑得又壞又惡劣,她更加羞得不知所措,羞得眼淚都快要掉出來。

  她沒有偷看,真的沒有……頂多是有點好奇……

  「娘子,把大布巾給我,我有點冷。」

  「喔……」她怯生生地遞出大布巾,就見他正盯著自己。

  他一頭烏髮披在肩頭,襯得那張稍嫌蒼白的俊顏越發白皙妖冶,尤其是那雙深邃的勾魂眼,與他對上就好似要被攝走了魂。

  他走近她,吻上她的唇,雙臂強而有力的箍緊她,輕而易舉地將她抱起。

  她被吻得暈頭轉向,直覺得他的唇舌好燙,熱氣從舌尖不斷地傳遞到她身上,她本想問他是不是又發熱了,但當他的吻落在她的胸上,她狠狠抽了口氣,不敢相信身上的衣物竟再次不翼而飛!

  他含吮著她粉色蓓實,那兒在他的唇腔裡逐漸變得硬挺,她的嗓音開始變得細碎,教他的慾念瞬間高張。

  他已經忘了自己過了多久無慾的日子,只要他無心,風吹也不起浪,然,現在的他光是看見她的笑臉,聽見她的聲音,他就動心起念了。

  想要她,慾望如此強大而猛烈,教他不想遏抑,他想要吻遍她的全身,讓她完全的屬於自己,讓她眼裡只看得見自己。

  周凌春渾身發燙,只能無助地抓著被子,直到他的吻落在她的腿間,嚇得她驚喊了聲。「殷遠!」

  「嗯?」那粗啞的低嗓教人迷醉。

  「你……」他怎麼可以?她揪住他的髮,卻發覺他的髮還是濕的。「你的頭髮還是……」她抽了口氣,聲音破碎得再也說不出話。

  濕熱的舔吮迸現的熱流不斷在下腹堆積著,教她羞得滿臉通紅,卻又嚐到難以形容的酥麻。

  殷遠的長指探入那祕密的花徑裡,被緊密包圍著,像是要將他吞噬,教他呼吸紊亂,情慾在胸口劇烈騷動,催促著他再無理智。

  他起身擁住她,溫熱的體溫接觸教她身上泛起陣陣雞皮疙瘩,他逸出了悶哼,勾起她的腿,緩緩地埋入他渴望的禁地。

  那兒的柔軟包覆他,他強忍著掠奪的渴望,等待身下緊繃的身軀放鬆,再徐緩地進逼,逐一進逼直到最深處。

  周凌春緊閉著眼等著痛楚褪去,清楚地感受他進入了自己,烙鐵的熱度直燙入深處,兇悍地悸動著,如漣漪般挑動她的情慾,火熱得像是快要將她融化。

  他吻著她的唇,緩緩地律動著,深入淺出,折磨人的慢速,直到身下的她難遏地緊擁著他,下意識的渴求他,他才忘我地加快律動,徹底地佔有她。

  幾天之後,周凌春和殷遠一行人決定回丰興城,為了一年一度的當鋪流當競賣會。

  「怎麼不多待幾天?」周呈曄將一只雕刻精細的木盒交給了她。

  「不了,下個月有流當競賣,我要是不早點回去,三哥和錦春、繡春會忙不過來。」周凌春喜孜孜地打開木盒,就見裡頭放的是一支羊脂玉玉簪,簪體毫無贅飾,透光瑩亮,一看就知道是上品。

  周呈曄心疼地撫著她的髮。「讓妳辛苦了。」

  「才不辛苦,那是我該做的事。」話落,不禁笑得有些靦腆。「大哥,我可以把這支簪送給殷遠嗎?」

  「那是妳爹留給妳的,妳想怎麼處置無人能置喙。」雖說他打從心底討厭殷遠,但只要殷遠可以善待凌春,他可以勉強接受。

  「多謝大哥。」

  周呈曄噙著笑,輕擁著她。

  「時候差不多了,該走了吧。」殷遠從外頭走來就見到這一幕,嗓音不自覺的冷了。

  周凌春嚇了一跳,直覺要推開周呈曄,豈料卻被他摟得更緊,臉都埋到胸膛了……「大哥……」不要鬧了,她跟相公真的不好交代。

  殷遠面對他的尋釁,哼笑了聲,向前一步,抓住周呈曄的手與他較勁,逼迫他鬆手。

  然而周呈曄並非省油的燈,一個擒拿反抓住殷遠的手腕,這一抓還抓到了他手腕上的翡玉環,掀袖一看,神色一怔。

  周呈曄緩緩抬眼,清俊的眸殺氣隱現。

  「大哥,好了,時候不早了,我們要是不趕緊上路,恐怕到時候得在野外露宿呢。」見兩人像是僵持著,周凌春從周呈曄懷裡鑽了出來。

  「……殷遠,你真是個幸運的男人。」周呈曄笑著,眸色森冷。

  「是啊,我一直是個很幸運的男人。」

  周凌春不解地看著兩人,直覺這話聽來話中有話,可又並無不妥。

  「請珍惜我的妹子,別讓我為她破例前往丰興城。」

  「我會珍惜她,傾盡一切保護她。」

  周呈曄唇角掀了掀,鬆開了手,撫了撫周凌春滑順的髮。「凌春,妳真是個傻丫頭,真教大哥擔心。」

  他不信凌春沒發現殷遠手上戴的正是周家傳家寶,可說來也許是命運弄人才會教他倆各戴一環,彷彿兩人姻緣是命中注定。

  「大哥,傻人有傻福。」雖說她不知道自己傻在哪裡,但有時候人傻一點,又何嘗不是一種幸福。

  告別了周呈曄,一行人啟程回丰興城,回程少了走馬看花的玩樂,自然是比去程要來得快。

  一回到丰興城,周凌春歇了一晚,隔日便進了周氏當鋪,開始清點這次要競價的物品。貨樓共有五層樓高,上頭四層分門別類擺放著各種物品,昂貴的金銀玉飾,古玩逸品羅列一區,便宜的就連破被碗盤都有。

  能夠參與競價賣出的,必須是已過了贖期依舊無人贖回的流當品,而且有一定價值以上,但也不能把昂貴的全擺上,因為百姓的荷包深度有限,有時光為了溫飽就費盡心思了,哪有閒錢再購置其他。

  所以一些能用的東西,稍作整理後還是可以便宜賣出,好比繡被布匹便是尋常百姓用得著的。

  可這麼一來,事前要準備的事又多又雜,得先查贖期、分類,再從中選擇,畢竟競價地點就在當鋪裡外,能擺放的流當品有限。

  「連這些碗盤都會有人買嗎?」殷遠問。

  因為周凌春有時忙得連殷府也不回去,殷遠只好撥空到周家……並非幫忙,純粹是站在一旁當監工。

  「會,去年競價時,這些碗盤賣得相當好。」因為她都以低於市價便宜賣出。

  「這些破鍋破盆也有人要?」

  「……破鍋破盆?」她有收那種東西嗎?

  周凌春疑惑地望向角落裡的殷遠,走過去就見角落裡擱放著一簍簍鐵製的破鍋盆,甚至連農具的鐵耙都有,教她愣住。

  誰收的?她疑惑地翻看卻未見上頭有竹牌。沒有竹牌就無法得知是何時典當,又是何人典當,何人收當。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皇上登基的第一個元旦大典上就頒詔,破損的鐵製品一律交由官府,是吧?」

  「是啊。」正因為皇上初歸大位,為了平定天下頒了許多詔,只要與當鋪有關的,她都會告知其他人,這是大夥都知道的事,又是誰收了這些?

  雖說數量不多,但有心人要造謠是很容易的。

  「把這些交給我,我拿去官府。」

  「我再想想。」

  「還有什麼好想的,我和知府有交情,我拿去他感激我都來不及。」儘管他也認為周家人疼她入骨,但不代表所有的周家人都護她,好比那對姊妹。

  「你近來好不容易才和徐家議和,要是一個大意,說不準徐家會大作文章,那就不好了。」商場上的事她雖然懂得不太多,但爾虞我詐的商場詭計時有所聞,還是小心為上。

  殷遠聞言,微訝道:「原來妳也很清楚徐家並不會因為我妥協而讓步嘛。」

  「唉,有時暫保一時風平浪靜也是好事。」商場上本就步步為營,只要小心別給對方機會出手就好。

  「暫保一時風平浪靜?」他哼笑了聲,不忍笑她太過婦人之仁。

  徐家一直在他眼皮子底下興風作浪,只是不做得過分,他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只為了保護他的家人。

  「反正這事先擱下,等競價結束之後我再處理。」周凌春嘆了口氣,又回頭擦拭有些蒙塵的碗盤。

  殷遠不置可否,在貨樓裡到處走動,又停在一處角落,看著麻布包著的一塊長條狀的物品,不禁微皺起眉問:「凌春,這個可不可以拆開看?」

  「……相公,你是來找我麻煩的嗎?」她忙到連喝茶的時間都沒有了,可不可以別讓她老是走來走去的?

  他昨兒個就來了,還把念玄給帶來,簡直把貨樓當成遊戲樓一樣,慶幸的是念玄的性子本來就靜,只停在二樓書籍那一區裡,沒給她添半點麻煩,倒是他像個大老爺逛樓似的,走到哪問到哪,存心整人。

  「我是好心提問,省得有人在妳背後幹什麼勾當。」

  周凌春無奈走去,一見他所指之處,無力的垮著肩頭。「放心,這東西是個好東西。」她沒動手解開,直接解釋。「這是兩百年前,大定皇帝親筆提寫的匾額,送給了那時發家的初代大朝奉。」

  「喔?」

  「老祖宗嫁給了南姓御史,生女接當鋪,生男掌票號,票號就是後來名聞遐邇的南家票號。」

  「現在在大丹享有皇商之名的南家票號?」

  「嗯,老祖宗把這匾額上的字當做兩家的傳家祖訓,最終把匾額交給了南家,直到百年前戰亂之初,南家決定全數退出大定,周家人不肯走,所以就把匾額留給周家,以防有天戰事波及時,還有塊御賜匾額可以避災,畢竟這是御匾,形同免死金牌。」

  「不過看起來好像沒派上用場。」綑綁的麻布該是多年不曾解開過,麻布早已泛紅,繩結說不定都脆了。

  「能派不上用場最好。」周凌春說完,神情萬分認真地看著他。「相公,明天就是競價會,你如果不打算幫我,可不可以不要打擾我?」

  「說那什麼話,我打擾妳了?」

  「我……忙啊,你又不幫我擦碗盤。」

  「這點小事我差歲賜找人處理,那妳是不是就能早點回家陪我?」

  「……我可以自己擦。」她滿臉通紅地道。

  說來,她家相公近來非常非常反常。記得兩人初識時,他還嘲笑是她沒本事勾動他的興致,可現在他的興致常常來得又急又烈,有時沐浴到一半就被拖上了床,直教她招架不住,所以她認為還是暫時放他一個人睡覺。

  「這麼點事都不肯讓我幫,妳是存心讓我守空閨,嗯?」他從她身後環抱住她,雙臂微微使勁,輕易地將她帶入懷裡。

  周凌春嚇了一跳。「相公,你別亂來。」這裡是貨樓,而且外頭還亮得很,他要真是在這裡對她胡作非為,她真的會翻臉。

  「妳想到哪去了?妳可以和妳的兄長摟摟抱抱,卿卿我我,與我就不能?」

  「我兄長才不會這樣抱我。」她縮著肩,耳朵被他的熱氣吹得好癢。

  「啊,對了,他們都是這樣抱的。」他將她繞個圈,雙臂箍緊她的腰提起,讓她的酥胸緊密地貼靠在他的胸膛上。

  「不是這樣……」她面紅耳赤地道,聲音愈來愈細微。

  「不是嗎?」他以臉摩挲著她的,吻著她的唇角,舌有意無意地舔吮著她的唇。

  「我兄長才不會親我……」她咬著唇,恨不得可以咬住他的舌,不讓他使壞。

  「廢話,我又不是妳兄長。」他哼了聲,直接封口。

  她本要抗拒,可偏偏太貪戀他的吻,任由他吻得愈濃愈烈,教她渾身發燙。她緊抓住最後一絲理智推開他。「別這樣,這裡又不是家裡,你不可以……」

  「回家就可以?」他粗啞問著。

  周凌春瞪著他,咬了咬牙,「可以。」這人是十足的奸商性情,要是不答應他,不知道他會纏到什麼時候。

  「娘子,我想有空妳也把自己當給我吧,我當了承諾,每件事都做足了,可卻遭妳嫌棄,妳不覺得極不公平?」

  「我……要當什麼?」她一直是最好商量,一直是被欺壓的那一個,還要她把自己當了,他到底有沒有良心。

  「妳的心……」他輕喃著,大手隔著衣料撫著她的胸。「和妳的人。」

  周凌春臉紅得像是燙熟的蝦。「可我當了自己能得到什麼好處?」當初是因為她幫他的忙,他才當了承諾,總不能一點好處都不給就要她當了自己。

  「我可以把我那張當票上的贖期改成無限期,很開心吧?」

  周凌春直瞪著他,很想問她到底有什麼好開心的……要是贖期無限期,不就意味著她往後要任他宰割了?

  這買賣很不划算吧!

  翌日,當周凌春來到天元街時,遠遠的就瞧見當鋪前一片黑壓壓,想要加快腳步,卻被身旁的男人給拖住。

  「走慢一點,方才不是還說身子痠軟無力?」殷遠神清氣爽,一身交領綾緞錦袍襯得他身形頎長高大。

  周凌春橫瞪他一眼。「誰害的?」到底是誰食髓知味又不知分寸的?

  「誰?」他勾斜著唇。

  周凌春羞惱地別開眼,不敢回想昨兒個晚上他是怎麼折騰自己的。明知道今早鋪子裡忙,昨晚卻纏著她不放,甚至還逼她簽下當契!要她從此以夫為尊,日同行,夜同寢。別小看只有短短幾個字,光這幾個字就可以害她出不了門!

  不敢再跟他抬槓,反正怎麼說怎麼輸,她還是趕緊進鋪子裡幫忙。

  才剛靠近鋪子,鋪子外的陳列架前人潮不少,周錦春正忙著張羅客人,周繡春則在另一頭忙得不可開交,而一踏進鋪子裡……人滿為患啊!

  周呈暘正一一詳細解釋著擺放在摺貨架上的花瓶,而周呈曦充當小廝,端著茶裡裡外外的跑。

  她正打算上前幫忙,聽見那頭有人問:「這玉有幾分像是七進城的玉呀。」

  她隨即迎向前去。「爺真是好眼光,這確實是七進城的板藍玉,色澤白中帶翠,但只要光線一照可見這翠色帶點藍,正是板藍玉獨特色澤。」

  「妳是——」

  「在下周凌春,當鋪大朝奉。」她噙笑道,又指著架上同為板藍玉的玉紙鎮。「板藍玉因為玉質較脆,所以難以雕成小飾品,要是爺在外頭瞧見板藍玉的小飾品,大都是藍田玉充當的,而板藍玉之中,又以這鳳來朝儀的雕飾最為不易。」

  「那倒是,這雕工可精細了。」

  「那是因為這玉紙鎮乃是出自於鬼手籐大師之手,這一件雖非遺作,但哪怕是託牙行尋找,或到古玩鋪裡找,恐怕再也找不到比它更出色的了。」

  那人約莫三十上下,一雙溫和的眸不住地打量著她。「小姑娘年紀輕輕,倒是懂得不少。」

  「身為大朝奉,要是連這點事都不知道,可就有愧先祖了。」

  「啊,聽說周氏當鋪有百年歷史呢,是王朝少見的百年傳承之業。」

  「是啊,已經兩百年了,就這件玉紙鎮在鋪子裡也收藏了十年之久。」

  「怎會如此久,一般贖期沒這般長吧?」

  「是啊,放得這麼久,是等著持當人贖回,我記得小的時候曾有一個傳家花瓶,聽說在鋪子裡放了三十年,後來持當人的後人拿著當票找上門來贖了回去。」周凌春想到當年,不禁笑瞇了眼。

  「真是太難能可貴了,三十年後竟還能贖回。」

  「是啊,倒也不是每個人都能這般幸運,尤其又經過了幾場戰亂,能贖回的實在不多,所以現在每一年總會拿出一些流當品競價,爺要是喜歡,價錢都能商量。」

  那人不住地把玩玉紙鎮,問:「不等人贖回了?」

  「爺,後人能夠找上門贖回,憑的是一份舊情,但咱們能夠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遇上,又碰巧爺喜歡這一件玉紙鎮,何嘗不是有緣人?也許爺買下這玉紙鎮,憑著玉紙鎮又能遇見其他緣分,那不也是另一段延續的緣?」

  那人聽了,哈哈大笑。「有意思,這玉紙鎮我就買下了,就不知道還有何逸品能讓我開開眼界?」

  「當然,如果爺偏愛玉的話,倒是可以瞧瞧——」

  後頭到底說了什麼,殷遠沒費心神聆聽,他直瞪著她與人談笑風生的俏顏,彷彿她這相公已經被她丟到天涯海角去了。

  「妹婿,今兒個吃了什麼,怎麼臉這麼臭?」周呈曦端著茶盤說著風涼話。

  殷遠笑瞇眼道:「吃了大朝奉。」

  「……我真想揍你。」周呈曦拳頭握了握。

  「彼此彼此,不過看在念玄的分上,我會忍耐。」

  「你乾脆滾到外頭如何?裡頭已經擠滿人了,你又不買,到外頭去。」

  「誰說我不買,不就等著人來招呼。」說著,瞧一旁有位子,他像個大老爺般坐下,朝周呈曦彈了彈指。「奉茶呀,機伶點。」

  周呈曦有股衝動想直接把茶往他頭上倒,正在盤算著如何讓意外發生時,餘光瞥見有人入內,他抬眼望去,就見一名姑娘帶著兩三名護衛上門。

  不要吧,沒位子了!

  「她也來了?」

  「你知道她是誰?」周呈曦問。

  殷遠懶懶看他一眼,隨即起身招呼,「徐當家。」

  「殷爺,你也來啦。」徐映姚一見他,芙蓉面堆滿了笑意,可惜笑意未達那雙清麗的眸。

  「拙內的鋪子有流當物競價,所以過來走走看看。」

  「我聽人說周氏當鋪一年一度的競價會總能挖到寶,所以就特地過來瞧瞧。」

  殷遠壓根不信她的說詞,朝門外望去,確定歲賜等人皆守在鋪子外頭。「我不懂風雅,妳要是有興趣,待會再讓拙內替妳介紹。」

  「那倒也不急,今兒個來是順便送帖子。」徐映姚說著,從袖裡抽出一封黑底描金的帖子。「我辦了場食宴,還請殷爺偕尊夫人一道賞光。」

  殷遠接過手,沒打算開封,反倒是有人走近問:「什麼時候?」

  殷遠微揚眉,側望著周凌春挽著自己。「妳不是在忙?」

  「再忙也不能冷落你。」以夫為尊,她記得很清楚。

  殷遠滿意地勾彎唇,附在她耳邊道:「回家再伺候妳。」

  周凌春滿臉通紅,不敢想像他要是用心伺候自己,自己會落得什麼樣的下場……祕戲圖和大內的春宮圖算什麼,她家相公才可怕!

  「周當家,幸會。」徐映姚雖不知道殷遠對她說了什麼,但兩人親密的舉措意味著極為恩愛。

  「幸會,徐當家可有什麼看上眼的?要不,我可以替妳介紹。」她暗吸口氣,漠視臉上熱氣。

  「讓我來吧,凌春,那頭有客人詢問玉飾,妳比我懂,妳去介紹。」周呈暘走向前招呼著,不著痕跡地將周凌春藏到身後。「徐當家,可有看上眼的?」

  殷遠望去,瞧周呈曦不知何時跑了,大概是找周呈暘當救兵。

  一會,徐映姚跟著周呈暘走到門邊的陳列架,而周凌春已經被周呈曦抓到櫃檯後頭,殷遠索性往位子一坐。

  豈料這一坐,坐到徐映姚人都走了,周凌春還像個陀螺似地轉不停,他咂了嘴,乾脆起身往外走,才走到鋪子外頭,歲賜立刻迎向前來。

  「可有任何動靜?」殷遠低聲問。

  「方才我瞧徐當家進鋪子前和周錦春攀談了一會。」

  「喔?」徐映姚和周錦春?他忖了下,道:「你留下。」

  「爺要回府了?」歲賜詫道。

  殷遠哼了聲。她既沒空招呼他,他又何必委屈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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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18 08:21:3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忙到快要三更天,周凌春清點完所有物品和競價金額才回到殷府,易福樓裡一點光都沒有。

  「怎會這樣?我去找歲賜借火。」周呈煦見狀,打算找歲賜算帳。殷府入夜哪處不是燈火通明,今兒個卻故意不在易福樓留盞燈火,分明是欺負小姐。

  「我想應該不用。」她摸黑進房,找出了木盒。「四哥,守祿閣怎麼走?」

  周呈煦聞言真想仰天嘆氣。他已經帶她走過幾回,而且路也很好記,不過就是進易福樓後,從東邊的拱門走出去,再向左拐直走到底,為何她老是記不住?

  無奈歸無奈,他還是領著她上守祿閣,一到殷遠的寢房外,歲賜立即迎向前來。

  「夫人,爺已經就寢了。」

  「喔……」她垂著臉,隨即又打起精神。「那就別吵他了,我去看看念玄。」

  「要我帶路嗎?」他已經百分之百確定,他家夫人是個嚴重的路癡,要是無人帶路,他很怕走到天亮她還走不進長壽居。

  「我四哥在。」嗚嗚,她的祕密被所有人發現了是不是?

  她認路啊,可是路不認她,她有什麼辦法。

  無奈的跟著周呈煦離開,才剛要踏出拱門,她突然被一股力道快速地往後拽,後腦杓撞得都有點發疼。

  幾乎同時,周呈煦戒備地回身,一見是殷遠,不禁再暗嘆口氣。

  幹麼老是這樣人嚇人?

  「怎麼?我就寢了,妳就不想進我的房了?」殷遠徹底無視周呈煦的存在,貼在她的耳邊說話。

  「哪有?」她羞紅臉地掙扎著。

  這人說那什麼話,好像他睡著了不能做什麼,她就嫌棄他了……她最好是可以嫌棄,她通常是求饒的那一個!

  「哪怕我就寢了,不管妳要做什麼,妳都能將我喚醒。」

  「我沒要做什麼……」她很累,只是想睡而已,卻又因為太晚歸,很怕大老爺脾氣發作。「咱們先進房再說。」

  「好啊,今兒個妳讓我不開心,所以得是妳伺候我。」他擺了擺手要周呈煦回去休息,一把抱起她回寢房。

  「嗄?」那是什麼鬼?

  「是我加在當票後頭的,誰讓誰不開心,誰就得伺候誰。」進了房,他直接將她壓在床上。

  「我沒有同意。」

  「在殷府,向來是我說了算。」

  「你在外頭都是這樣與人談契約的嗎?」簡直跟惡霸沒兩樣了。

  「看人看心情。」

  她抽了抽臉皮,遞出手中的木盒。

  「什麼東西?」他看也不看。

  「當年我娘給我爹的定情物。」

  「我還以為是妳鋪子裡競價剩下的。」他勉強接過手,打開一瞧,是支玉簪。

  「因為是你,我才肯給的,我還特地到巴烏城跟我大哥拿呢。」

  「為什麼會在妳大哥那兒,妳大哥該不會又是誰當在妳家當鋪裡的吧?」如果是……那他胸口那口氣會憋不住。

  「你以為有那麼多孩子當進當鋪裡?因為我大哥跟我爹向來親近,所以我爹臨終前是交給我大哥保管,等著哪天我出閣,交給我的夫婿。」

  「那妳怎麼等到現在才給?」明知她的心意,但就只是知道,根本不夠。

  他是個貪婪的奸商,做的每件交易買賣必須完全掌握,他才能放心。在她的心裡,不能殘存任何男人的身影,她必須只看著他。

  「因為一回丰興城就一直在忙,剛剛想起就……」

  「這麼單純?」

  「不然咧?」她就這麼不值得信任?真的讓人較難信任的是他好不好……「對了,徐當家不是給你邀帖嗎?」

  「如何?」

  「你要去嗎?」

  「去啊,為何不去,徐家每兩個月就辦一場宴會,與會的人大多是地方商賈,要是能從中拉線也沒什麼不好。」他把玩著玉簪,想著這是她獻上心意的定情物,更加愛不釋手。

  「我也要去。」她小聲地央求著。

  「妳去幹麼?」

  「徐當家不是說咱們一道去?」

  太過細微的聲嗓教殷遠聽出她的心虛,將玉簪收妥,正視她閃爍的眼神。「妳做了什麼心虛的事?」

  「我……」她眼神飄了下。「你好像跟徐當家也挺熟的。」

  「熟嗎?見過幾次面,算熟嗎?」

  「可是她衝著你笑呢。」

  殷遠微挑濃眉,總算聽出興味了。「妳不也是衝著妳的兄長笑?」

  「那是家人不一樣。」

  「她是我未來可能會合作的對象,不對她笑,難不成要對她哭?」

  「可是……」她抿了抿嘴,細聲咕噥著,「算了,反正她身上的香氣跟他身上的不同……」

  「什麼叫做她身上的香氣跟他身上的不同?」

  「咦?」她瞪直眼。

  「妳以為我身上的香氣是因為她?」他萬分愉悅地問。「所以今兒個妳才突然跑了過來,挽著我的手?」

  周凌春眨眨眼,熱氣從頸項蔓延到臉上。

  殷遠笑瞇眼地輕啄著她的嘴。「原來妳也是會吃味的。」

  「我……」那是吃味嗎?嗯……「說好了,食宴我也要去的,你絕不能獨自前往。」

  「那妳要給我什麼好處?」他坐地起價。

  周凌春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為什麼我還要給你好處?我們是夫妻耶……」況且她又不是賺了他什麼東西。

  「親兄弟明算帳,哪怕是夫妻也得算清楚。」

  「我……我很累,我想睡了。」饒過她吧……

  「我知道,讓妳欠著,等妳哪天得閒了,咱們一道洗鴛鴦浴,好好地在床上消磨一整天。」

  「……」她睡著了,睡著了。

  「然後,我要從妳的腳趾開始往上舔,每一處都不放過,讓妳渾身上下都是我的味道,然後再慢慢地進——」

  周凌春羞惱地摀著他的嘴。「相公,夜深了,睡了好不好?」不要再說了,太邪惡了,她羞得沒勇氣再往下聽。

  他吻了吻她的掌心,動手扯著她的衣襟。「睡呀,不就是把今天的利息算到明日而已。」

  周凌春可憐兮兮地垂著臉,內心交戰著到底是要把利息清一清,還是留待明日一道算……不管是哪種選擇,都是難熬啊。

  「說笑的,睡吧。」替她褪去外衫後,他一把將她摟進懷裡,拉過被子蓋妥。

  「咦?真的嗎?」人這麼好,是不是有詐?

  「我可以讓妳的懷疑成真。」

  「我睡著了。」真的,只要他不再開口,她可以馬上睡昏過去。

  殷遠哼了聲,將她納入胸前,一會便聽見她沉勻的呼吸聲,一如他的猜想,她真是累壞了。

  要不,他豈會這麼容易放過她。

  徐府,位在城東的一街東坊裡,佔地遼闊,林木參天,可從林縫中瞧見樓閣林立,院落交錯,小橋流水,迴廊穿銜,猶如鬼斧神工之作。

  而此刻,掌燈時分一到,設宴的蕪香堂裡裡外外燈燦如晝,與會的客人魚貫而入,由丫鬟領著入席。

  放眼丰興城,堪稱商場霸主的唯有徐家和殷府,想當然殷遠是被以貴賓禮遇迎進蕪香堂,座位就落在主位旁邊。

  「相公,咱們一定要坐在這裡嗎?」周凌春有些不自在地問。

  「還是我讓歲賜先送妳回去?」

  周凌春涼涼看他一眼。「我只是覺得坐在這裡被人品頭論足,不太習慣。」她是當鋪大朝奉,向來只有她鑑賞的分兒,如今猶如待價而沽的商品,那感覺就是很不自在。

  「那妳就品回去,不要客氣。」殷遠笑瞇眼道。

  品什麼啊?這裡有什麼東西可以……「相公。」

  「嗯?」

  「這裡的丫鬟穿得很涼快。」是她太孤陋寡聞了嗎?為何她沒見過丫鬟身上的衣料?比水綾羅還要輕透,比翼紗還要透明……抹胸都看得一清二楚,整個裸背也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

  剛才來時,她忙著看庭院造景,如今再瞧見這些丫鬟一個個穿得比花娘還要清涼,這簡直跟進了花樓沒兩樣。

  「夏天嘛。」殷遠不以為意地道。

  「今天不熱,尤其這座大廳後頭做了穿堂風,不熱的。」

  殷遠側睨了眼。「是與會的人熱,眼睛忙著些,比較不覺得熱。」

  「相公,你在外頭與人洽商都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嗎?」真是好一群下流的男人!問題是,徐家當家的是個姑娘,怎能擺出這種迎賓陣仗?!

  「說鬼話總比那些眼睛瞪得跟鬼沒兩樣的男人好。」

  周凌春望去,果真瞧見其他席上的男人一個個都快瞪凸了眼,相較她家相公……「唔……好像有道理。」至少她相公還保持著人模人樣的形象,目不斜視,眼裡只有自己。

  最重要的是,今天出門時她特地為他簪上了玉簪,彷彿把他定下,他是完整屬於自己的。

  「別拿那些男人污辱我,我嘴很刁的。」

  「……那我算是極品嘍?」說完,她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是剛好合了我的胃口。」

  周凌春臉紅紅地瞪去,還未開口便聽見沉沉的鼓聲,門口走進了衣著鮮亮的丫鬟,手上捧著一盤盤的佳餚呈到面前。

  周凌春研究著矮几上的佳餚,身旁的殷遠已經起身,她看了眼,趕忙跟著起身,就連底下席上的眾人都跟著起身,只因為徐映姚入席了。

  「大夥別客氣,坐吧,用菜,要是不合胃口儘管吩咐一聲,會讓廚子再另做佳餚。」徐映姚一身桃紅繡金邊的短裳配上千片繡鳳曳裙,面容清豔奪目,氣度泱泱,教人看得如癡如醉。

  「坐,還站著做什麼?」手被拉了下,周凌春才回神,趕忙坐回殷遠身旁。「瞧什麼,看得這般入神?」

  「徐當家是個美人胚子。」以往總是聽聞,她不但貌美更極有手段,在商場上與男人鬥狠毫不遜色。

  殷遠哼笑了聲,將剔了刺的魚肉夾進她盤子裡。「愈是豔麗的花愈是毒。」

  「是嗎?」

  「幾年前她還是主事之後,徐家更上層樓是因為她的手段,有時連我也自嘆不如。」殷遠說著,餘光瞥見有幾名年輕的男人走到徐映姚身邊伺候著,他看了眼,嘴角掀起譏刺的笑。

  「怎麼了?」瞥見他的諷笑,她不禁看向徐映姚,不敢相信她竟讓兩個男人伺候自己用膳。

  大膽、真是太大膽了!竟在眾目睽睽之下讓男人餵食,還一副理所當然的凌人氣勢。她與家人再怎麼親密那也只是在家裡頭,只要出了家的那扇門,兄長們都會謹記分寸,絕不會讓任何寵溺的舉措害她惹人非議。

  而這徐映姚……她該誇她女中豪傑嗎?

  正忖著,下席有人走向徐映姚那桌敬酒,說:「欸,這男人……該不會是待罪之身的小倌吧。」

  「戚老闆怎會知道?」徐映姚懶懶托腮問。

  「烙痕啊,這手腕上的烙痕是前朝最愛的酷刑之一,不管犯了何罪總有烙痕,而依其罪烙在不同處,不同烙痕,這半月狀的烙痕……是被判終生為娼為妓的。」戚老闆指著其中一名小倌的手腕說。

  也不知道是這話題有趣,還是眾人為了巴結徐映姚的喜好,原本該吃飯的人也不吃飯了,全都圍了過來。

  兩名伺候的小倌登時成了被圍觀的珍禽異獸,教周凌春有些食不知味,乾脆筷子一放,揚笑道:「說來,每個國家的習俗不同,同一件事卻有著不同的解釋。」

  話落,不只殷遠,該說是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她這兒。

  「殷夫人有何高見?」徐映姚懶聲問著。

  周凌春笑了笑,拉了下衣袖,翡玉環滑了兩寸,露出她腕間半月狀的烙痕,瞬間鴉雀無聲,一個個你看我我看你,忌憚於殷遠在場,沒人敢出言不遜。

  「鄰國大丹有種風俗,在手腕上烙下半月的烙痕象徵著向月求姻緣,尋找另一個半月呢,瞧,同樣是半月的烙痕,卻是不大相同的解釋。」

  殷遠垂眼看著她手上的烙痕,無法確定她話中真偽,可她為了小倌而露出自己的烙痕,真是太不值了!

  「我倒是孤陋寡聞了,沒聽過大丹國有這種習俗,殷夫人要是不說,我還以為殷夫人在前朝時曾犯過錯,被烙了罪犯之印。」徐映姚態度溫和客氣,用字卻是尖銳無比。

  「徐當家,畢竟我家中經營的是當鋪,鋪子裡收藏了各國風情習俗的書籍,好比今晚的宴席,就像是數百年前的鐘鳴鼎食,但較不同的是,今晚的宴會是敲鼓入席,以盤盛食,那味道近了,極有數百年前盛世的大富戶風采。」

  徐映姚挑起濃眉,思忖著她話中的褒貶。

  「再者徐當家相當風雅,今兒個的鼓樂用的是幾乎已失傳的薛鼓譜,沉而令人心安,重而令人歡騰,可見徐當家對古樂譜也頗有研究,今兒個一場食宴可以聽到失傳鼓樂,真是教人驚豔。」

  「殷夫人過獎了,哪怕是場食宴也要賓客盡歡。」

  「徐當家要是對樂音有興趣,我鋪子裡還有一本手抄本的燕樂半字譜和天平琵琶譜,趕明兒我差人送來。」

  「燕樂半字譜?」席中有人驚喊,硬是擠到前面急聲詢問。「難道是前朝宮中的御樂坊所著?」

  「正是。」

  「這……可真是真品?」

  「當然是真品,當初當進當鋪的人正是宮中的樂師魯狄呢。」

  「魯狄大師!」

  幾個人瘋狂地將周凌春給圍住,不住地追問魯狄,追問宮中樂譜下落,硬是將原本圍繞在小倌身上的話題給巧妙轉移,也奪了主人的光采。

  「殷夫人真是學識豐富,像是沒什麼能難倒她的。」徐映姚走到殷遠身邊,使了個眼色,要他借一步說話。

  殷遠瞧周凌春正與人聊得口沫橫飛,也就不打擾她興致,起身和徐映姚退到廳外廊道上,倚著白石廊柱注意著廳裡的動靜。

  「殷爺倒是疼夫人疼得緊,手上戴的是同樣的翡玉環呢。」

  「命中注定吧。」殷遠笑意不達眼眸,開門見山地問:「徐當家有何高見,想做何買賣?」

  他可不認為他和徐映姚熟識得可以借一步閒話家常,如果可以,他連句話都不想與她交談。

  「咱們之間只能交易買賣?」徐映姚微噘起紅豔的唇,主動地握住他的手。

  「要不?」他垂著眼問。

  「殷爺不覺得咱們兩家要是聯姻,這王朝第一富戶便可以重現榮景?」她喃問著,輕輕地偎到他的肩頭。

  殷遠不禁低笑出聲。「徐當家似乎忘了我已經娶妻。」兩家聯姻……當初他怎麼沒想到這般好的主意?不,絕非是他漏掉這好主意,純粹是因為徐家人骯髒得教他不屑。

  「周家賴以營生的不過是家小小的當鋪,你要是非留下她,那就讓她當妾吧。」徐映姚眉眼一挑,用著與生俱來的媚態誘惑著。

  「周家有不少兄長呢。」他真是忍不住讚嘆了。

  徐映姚果真是個可以做出大事業的女人,只要能夠利用,能夠派上用場的,就連出賣自己,她都無所謂……簡直就像是另一個自己,真令人作噁。

  「那又如何?你要是怕麻煩,可以交給我處理。」

  殷遠望向廳裡正專注聆聽,微露笑意的周凌春。「徐當家的美意,殷某心領了,因為殷某向來有原則,唯有一妻相伴,唯有妻歿再娶,沒有共擁妻妾的興致。」如果是以前的他,他會娶了她,再慢慢將徐家產業蠶食鯨吞,但現在的他只想保有眼前的幸福。

  徐映姚聞言,沒來由地笑瞇眼。「是嗎?我突然發覺殷夫人看起來也不像是個長壽的人。」

  「什麼意思?」他眸色微冷。

  「沒什麼意思,你也別在意,我只是想到你連娶了六名妻子都莫名亡故,聽說短則三個月,最久的一個也沒超過一年,就不知道第七任的殷夫人能撐多久。」徐映姚笑得一臉無辜。

  莫名的,不安在心底凝聚,他似乎忘了什麼……

  「欸,殷夫人,妳怎麼了?!」

  廳內突然傳來驚叫聲,殷遠抬眼望去就見周凌春摀著嘴,右手還拿著個杯子,不及細想,他衝進廳內將她摟進懷裡。

  「凌春,妳喝了什麼?」他一把拿過她手中的杯子。

  周凌春神色有些呆滯,更夾雜了些許的難以置信。

  倒是一旁有人喊著要找大夫,也有人開口解釋著,「殷爺,你別誤會,有些食宴總是會準備甘草湯,這是解毒用的,不是毒啊!」

  殷遠聞言,喝了周凌春杯子裡的茶湯,確定如那人所說無誤。

  的確,有些食宴為免有人從中下毒,確實會在宴席上準備解毒湯,如今他喝下也並無不適,那為什麼……

  「凌春……凌春?!」懷裡的人緩緩滑落,彷彿身體失去了力量,就連摀嘴的手也鬆了開來,露出滿手的血。

  殷遠目眥欲裂,隨即將她打橫抱起,一路直朝徐府的大門而去。

  「爺?」守在馬車邊的歲賜一見他臉色鐵青,再見他橫抱著周凌春,立刻打開了車門。

  站在另一頭的周呈煦迎向前。「姑爺,發生什麼事了?」

  「到周家,快!」殷遠直接鑽進馬車裡喝道。

  「是!」

  周家,異樣的安靜,弔詭的近乎無聲。

  殷遠站在床頭,看著周呈曦專注地診脈,他壓抑滿心的不安等待,但周呈曦鬆開了診脈的手後,卻只是一臉呆滯地垂著眼。

  「二舅子,到底怎樣?!」殷遠覺得自己像是要失控了般。

  「她喝了黑豆甘草湯……她為什麼會喝下解毒湯?!」周呈曦惱火地一把揪住他的衣襟。

  殷遠錯愕又不解。

  一旁的周呈暘拉開了周呈曦的手。「呈曦,先想法子再說。」

  「法子,我能有什麼法子?我手邊什麼藥材都沒有,當初留給凌春的五靈脂和酸刺子都讓念玄用完了……」周呈曦面如死灰地道,整個人竟微微打起顫。

  「總還有替代的藥材,你不要急,慢慢想,一定會有辦法的!」周呈暘狀似冷靜,但也控制不了音量。「要不,那本藥人養成的祕書,找找看裡頭是不是有什麼可解的方法。」

  「沒有,當初得到那本祕書就只有前半部,根本就沒有後半部,不管再怎麼找,沒有就是沒有……」周呈曦頹喪地垮著肩頭。「我跟凌春說過好多次,外頭的茶水別胡亂喝,為什麼她會喝了解毒湯?」

  「既然是解毒湯,為何她不能喝?」殷遠被周呈曦束手無策的頹態嚇得慌了手腳,更無法理解為何不過是一杯解毒湯,竟會教周凌春口吐鮮血。

  「因為凌春是藥人,藥人之所以稱為藥人,那是因為凌春從小就用一藥配一毒餵養,隨著年紀逐漸加量,直到她長大成人,體內早已蓄足了百藥百毒……」周呈曦不捨地撫著周凌春冰涼的頰。「對他人來說,黑豆甘草湯是解毒湯,但對凌春來說卻是毒,因為解毒湯會破壞凌春體內的毒與藥的平衡,一旦失去平衡,體內的毒就會開始反噬……」

  「你要什麼藥材,我馬上派人準備,五靈脂或酸刺子,我馬上派人去找!」殷遠通體生寒,從不知道要養成藥人竟是餵毒。

  「你能在兩個時辰內找到嗎?」周呈曦幽幽地道,回頭笑得苦澀,眸底已見淚光。「就算你找得到也沒用,因為我也無法確定能否救治……這是凌春最大的致命傷,能用而有效的藥材有限,而且她有喜了,五靈脂不能用。」

  殷遠踉蹌了下,頭皮陣陣發麻。

  有喜……他有子嗣了,但他卻沒有半絲喜悅,因為她肚子裡的孩子可能會成為她的催命閻羅!

  「如果不要那個孩子呢?捨下那個孩子是不是就有法子?」殷遠毫不考慮地道。

  周呈曦和周呈暘微愕地對視一眼,意外他竟然毫不猶豫的捨掉孩子,但儘管如此——「我沒有任何把握,因為從未遇過這種狀況,周家人都知道凌春的體質特殊,有呈煦隨侍在側,凌春根本不會有機會喝下解毒湯。」

  殷遠握緊了拳頭,只感覺到拳頭的冰涼。原來這就是凌春說的弱點,為何當初她不肯告訴他?如果她說了,他就可以告訴她宴席上的習慣,就不會發生今天這樁事了!

  惱恨的回想,他突地頓住,想起她說過他能少知一事較妥……彷彿意味著如果有一天她出事,他不會有任何嫌疑,這豈不是意指她有防心,可這是周家人才會知道的祕密,為何——

  「全都是因為你!」一直站在門邊的周呈煦壓抑到極限,衝向前一把揪住殷遠的衣襟,殷紅的大眼裡滿是淚水。

  「我……」殷遠滿嘴苦澀,想解釋卻覺得說得再多都無用,如果無法讓她康復,再多解釋都是卸責。

  「老四,你冷靜一點!」周呈暘上前勸阻。

  「都是他!他一連娶了六個妻子全都亡故,如今就連凌春都出事,分明就是他命裡剋妻!」

  周呈煦的怒火猶如一把火光,照亮殷遠遺忘的要事,教他想起自己早沒了姻緣線……沒有姻緣,何成夫妻?強作夫妻,終須一死。當初周奉言告訴他時,他半信半疑,直到第三任妻子死去後,他才姑且一試娶了第四任妻子,果真不出半年又無故死去,讓他接掌了第四任妻子娘家的產業……當時他還沾沾自喜,藉此法又迎了第五任、第六任……都是他精挑細選,家底豐厚的女人。

  他毫無愧疚,因為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他用這法子接掌了妻子娘家的產業,站穩了他富戶的地位,脫離了軍火商的身分。

  就連迎娶凌春也是貪圖她府上的藥材……以往不曾愛過,他壓根不管妻子會落得什麼下場,可如今,他愛她啊,但他卻成了她的催命閻羅!

  他瞠圓眼,驀地喊道:「給我紙筆!」

  「嗄?」

  「我寫休書,快!」

  「你這當頭竟要寫休書?!」周呈曦惱火的衝向前要打他。

  「我沒有姻緣,強要姻緣只會害死妻子!快給我紙筆,只要寫了休書,凌春不再是我的妻子,誰敢催命!」

  周家三個兄弟面面相覷,然在這危急存亡的當頭——

  「我去拿。」周呈暘應了聲,踏出房門。

  殷遠瞧歲賜還守在門外,啞聲道:「歲賜,立刻要莊老上藥材行把五靈脂和酸刺子找來,一個時辰裡要!」

  歲賜咬了咬牙,應了聲,大步流星離開。

  一會,周呈暘取來文房四寶,殷遠坐在桌前,提筆腦袋卻是一片空白。

  「寫殷某無福,未能與周氏再續情緣,此書一下,夫妻情緣終散,從此男婚女嫁,互不相干……寫!」周呈暘沉聲命令著。

  殷遠握筆猶如千斤重,一筆一挑,寫得萬般艱難。

  吃到苦頭了,許是他的報應,他怎能忘了自己作了多少孽,還以為自己能夠得到渴望的幸福?

  沒有,在他連自己都捨棄不要時,他就注定一無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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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18 08:21:57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說來也玄,當殷遠寫好了休書之後,周凌春的脈象稍稍轉好了些。

  這突來的轉變,教眾人莫不相信殷遠有剋妻之命。

  殷遠自嘲地笑著,看著她稍有血色的臉,卻不敢再碰觸她,哪怕只是站在床邊,也不敢久留。

  沒多久,歲賜將他所吩咐的藥材取來,一併交給周呈曦。

  「周二爺,這藥材就交給你了,寧要保住凌春也不惜捨棄她腹中的孩子。」殷遠毫不憐惜地道。

  周呈曦心情五味雜陳地接過藥材,想再跟殷遠說什麼,他卻已是退上幾步。

  「我先告辭了。」殷遠走到門外,像是想起什麼又回頭叮囑。「如果可以,待凌春穩定時,能否差人告訴我一聲?」

  「可以。」周呈暘一聲應允了。

  「多謝。」他再看了她一眼,像是要將她烙在腦海裡,一回頭走得絕決。

  不能再待下去了,誰知道是不是連他待在這裡都足以害她致命。

  「爺……」歲賜面有擔憂地跟上。

  殷遠擺了擺手,快步走在前。他說不出話,不能說話,話一旦出口就怕淚水跟著決堤,可笑的是,他是最無資格落淚的那個人。

  這是他該承受的,只要她能活下去已是老天對他的厚愛了,他別無奢求。

  幾日之後,周凌春醒來,看著熟悉的擺設不禁眨了眨眼,想起身卻覺得自己渾身無力。

  怪了,睡太久了嗎?

  是說,她怎麼回到周家了?這裡分明是她的房間啊,她為什麼會在這裡?她微皺起眉,回想了下,驀地張大眼,想起和殷遠去徐家食宴,她和大夥聊古樂譜聊得正開心時,順手拿起矮几上的茶湯,喝了一口……

  那茶,一如她當初死去前所喝的一樣。

  為什麼還是不肯放過她?

  「小姐,妳終於醒了!」門開,周呈煦端著藥走來,見她垂眼像在想什麼,激動的走向前。

  「四哥。」她揚開虛弱的笑。「二哥好大的能耐呀,竟能將我從鬼門關前拉回。」

  「是啊,二哥想著配藥想得髮都快白了。」周呈煦將藥碗擱下,欣喜若狂地道:「等我一下,我去跟二哥說一聲。」

  「啊……」四哥幹麼跑那麼快,害她都來不及阻止。

  她還想問她家相公啊……也得跟她家相公說一聲,否則他肯定會擔心的。

  「凌春!二哥的心頭肉啊——」

  她側眼望去,真被周呈曦半瘋半狂的模樣給嚇到。「二哥,我沒事,你別擔心。」

  「妳沒事了,我有事啊!我的心好痛,直到現在還痛著。」周呈曦身上穿的還是那晚穿的衣袍,都已經泛黃發縐了。

  「二哥,我醒了,肯定就是沒事了,就說二哥的醫術了得。」她哄著他,朝他身後看去,跟著進房的是周呈暘和周呈煦,最後頭的則是周錦春和周繡春……「二哥,我家相公不在這裡嗎?」

  「他……」周呈曦嘴動了動,不知道該不該全部吐實。

  周凌春難得見他說話吞吞吐吐,正要追問,周呈暘已經沉聲道:「殷爺有事忙著,要咱們照料妳。」

  「喔。」也是啦,誰要他財大業大,不忙才怪。「那就託人跟他說一聲,省得他擔心。」

  「我待會會親自走一趟殷府。」

  有周呈暘的保證,她放心多了。

  周呈曦見她沒再追問,端來藥碗,微攙起她。「把這帖藥再喝下,看明兒個狀況如何,我再琢磨著怎麼下藥。」

  「有勞二哥了。」

  「說那什麼話?妳是我的妹子。」

  她虛弱地笑了笑,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可惜,喝了藥之後,她又昏昏沉沉的,沒能想出個結果便再度沉沉睡去。

  待她再清醒時也不知道又過了多久,不過相較之下,身子似乎有了點力氣,不至於連動都動不了。

  她眨了眨眼,看向一旁,窗外射入些許光芒,大概已是晌午,周呈煦就在臨窗的榻上閉目養神,瞧他一臉疲憊,她也不忍心喚他,只是疑惑為何這次醒來還是沒瞧見殷遠。

  是他還在忙,還是她醒來的時間總這般不湊巧?

  想來,是殷遠見狀況不對,趕緊將她送回周府讓二哥醫治她,倒沒想到二哥真能及時救她一命,只是為何二哥沒追問她喝下解毒湯的事?

  對了,這就是她覺得不對勁的地方,就算殷遠跟他們提過了,但他們難道都沒起疑,沒發覺兇手就在府裡?

  她的弱點唯有周家人才知道啊。

  聽見房門推開的聲響,她本要張眼卻聽見——

  「小聲點,不知道凌春在靜養嗎?」本在閉目養神的周呈煦低聲斥道。

  「我又不是故意的,犯得著這麼兇嗎?」周繡春沒好氣地道。「凌春姊是你妹子,難道我就不是嗎?」

  「妳是,但妳從小不需要人擔心。」

  「怎麼,不需要被擔心的就注定得被冷落?」

  「妳……」

  「四哥,繡春。」周凌春佯裝才清醒,打住兩人未竟的話。

  「嘿,二哥真是神人了,他算過,說妳在掌燈之前定會醒來,這會覺得如何?想不想吃點東西?三哥昨兒個晚上才和人到翻江裡抓了一些墨魚回來呢。」

  「……六月了?」周凌春難以置信地道。

  墨魚最早也得要六月時才捕得到,徐家食宴那是五月初耶。

  「嗯,二哥說妳虛耗太多,所以才會老是昏睡。」

  周凌春話到嘴邊,但瞧周繡春在旁,於是轉了話題。「對了,四哥,我家相公沒有來探望我嗎?」

  「他……」

  「他休書都寫了,還來探望妳做什麼?」

  「周繡春!」爆開的惱意讓周呈煦的娃娃臉覆上戾氣。

  周凌春怔愣著,疑惑自己聽見什麼……休書?為什麼相公寫了休書?

  「我說錯了嗎?凌春姊又不是孩子了,還瞞著做什麼?她早晚會知道,長痛不如短痛。」

  「妳說夠了沒,別逼我打人!」就算要說,也得要等到凌春的元氣再恢復一些,要知道她之前可是命懸一線,好不容易拉回的一條命,豈是短短一個月就能補回原樣?

  二哥說了,至少得用一年的時間,而且這期間絕不能大喜大悲,再重創一次元氣的,她挑這當頭說分明是要逼死凌春!

  「我又沒說錯!」

  「好了,兩個都別吵!四哥,你不准開口,到一邊去。」周凌春一動氣胸口緊了起來,就連呼吸都變得急促,但她還是執意要問。「繡春,為何妳姊夫寫了休書?」

  「我怎會知道,那晚姊夫把妳送回府,在場的就只有三位兄長和姊夫,當晚姊夫就寫了休書,離開之後就不曾再踏進家裡了。」

  「當晚……」為什麼?她想不出有任何理由讓他這麼做。

  「這事問四哥,反正他在場,不過我猜想妳無端喝了解毒湯,該不會就是姊夫和徐當家共謀的。」

  「不可能!」她想也不想地道。

  「要不,為何姊夫當晚無端寫了休書,而昨兒個城裡還傳出姊夫要迎娶徐當家呢。」

  「周繡春!」周呈煦簡直想要將她活活掐死。

  從沒見過一個女人這般不長眼又不長腦袋的!什麼話能說不能說,難道她真的一點都分不清楚嗎?

  周繡春一雙大眼橫瞪過去。「你吼那麼大聲做什麼?!還是你逼姊夫寫休書的?外頭都傳說姊夫剋妻,姊夫休書一寫,凌春姊的脈象就好轉了,要說是巧合,也真是巧合得教人心驚膽跳了。」

  「妳給我閉嘴!」

  房門突地被推開,周呈曦鐵青著臉走進,周繡春嚇得趕忙縮到一旁。

  「這是怎麼著?在前頭都聽見你倆的聲響了,不是說了凌春得靜養,一切得靜,你們這是在幹麼?」周呈曦狠狠地怒瞪兩人,半晌臉色稍霽地走到床邊,勉強揚笑道:「凌春,別多想,現在妳得要好生靜養才成。」

  「二哥,我要見殷遠。」

  「凌春……」

  「他如果不來見我,我去見他。」

  「在胡說什麼,妳現在根本不能下床,妳——」周呈曦嘆了口氣。「凌春,妳肚子裡有孩子,妳得要安胎。」

  「孩子?」她瞠圓眼。

  「是啊,為了孩子妳要忍耐一點,因為屆時生產會耗掉妳不少血,所以妳得要趁現在趕緊補點元氣,懂不?」

  「……殷遠知道我懷了他的孩子嗎?」

  周呈曦頓了下,哽在胸口的那口氣好半晌才吁出。「他知道。」

  周凌春困惑地皺起眉。「為什麼他明知道卻還寫了休書?」為何她一覺醒來,人事全非?

  「他……」周呈曦頭痛的說不出話。

  如果照實說,凌春得知殷遠是為救她而寫休書,那麼凌春永遠也割捨不下這段情,而要他鐵著心腸說謊,他無所謂,但就怕凌春承受不住。

  「二哥,我要見他、我要見他……」她要問他為什麼不要她。

  「見他又有什麼用,他下個月就要迎娶徐當家了。」

  周凌春胸口一窒,覺得自己快要呼吸不上來,渾身冰涼得似要死去。「怎麼可能,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她破碎喃問。

  「也許那徐家食宴就是他和徐當家設的局,是存心要害死妳的。」周呈曦昧著良心,順著周繡春的猜想。

  「不是!我在食宴上喝的是黑豆甘草湯,不是一般的甘草湯。從小我跟著爹娘參加大小食宴,豈會不知道宴上會放解毒湯?可就算放也是一般甘草湯,傷我也是有限。」她是因為如此才放大膽喝的,豈料竟讓她喝到一模一樣的味道!

  周呈曦怔了下。「怎麼可能……誰想害妳?」他這才發覺古怪之處,藥物相剋,但要致命,分量得放到十足,而且缺一不可,這事只有周家人才會知道……會讓周家人得知,就是為了避免讓凌春誤食啊!

  周呈煦聞言,大眼望向躲在角落的周繡春,就連周呈曦在第一時間也認定兇手是她。

  「為什麼要用這種眼神看我?不是我,傷了凌春姊,對我有什麼好處?!」周繡春一臉委屈地吼道。

  「你們在說什麼?」外頭周呈暘和周錦春相偕走來,見裡頭劍拔弩張的氛圍,立即環顧眾人。

  「沒事,繡春多嘴,把殷遠下個月要迎娶徐當家的事說了出來。」周呈曦以眼示意要周呈煦別道出方才的事。

  周家有鬼,現在還不能打草驚蛇。

  「繡春。」周呈暘不甚認同地斥道。

  周繡春扁著嘴,滿臉委屈地跑到外頭去,周錦春見狀只能趕緊跟上。

  「三哥,我要見殷遠,你帶我去殷府好不好?」周凌春啞聲央求著。

  周呈暘嘆了口氣,坐在床頭。「凌春,妳現在的身子骨不能隨意移動,除非妳不想要妳肚子裡的孩子。」

  「我……」

  「孩子是無辜的,是周家的骨肉,是我的外甥,我會視為己出的疼愛,而妳現在只需要靜心安胎,其他的都不要多想。」

  「我怎能不想,三哥,我一覺醒來天地變色,早知如此,不如讓我一睡不醒。」何必再跟小公子做什麼約定,她那時早該死了,如此一來就不會連累任何人,更不會讓她明白愛上一個人,會讓人如此傷痛。

  渾渾噩噩,周凌春總是半夢半醒,意識像是飄浮著,明明活著,但虛浮得像已離世,教她沉在夢裡不願醒。

  睡著多好,她不用想,不會痛,就這樣長睡不起該有多好。

  「凌春姊,該起來用膳了。」

  周凌春蝶翼般的長睫輕眨了幾下,虛弱的張眼,就見周錦春坐在床畔。

  「我吃不下。」

  「凌春姊不能不吃,不然肚子裡的孩子怎麼熬得下去。」

  一想起腹中胎兒,就算一點食慾皆無,她還是強迫自己坐起身,接過周錦春遞來的鮮魚粥。

  「凌春姊,待會我替妳梳髮,好不?」

  周凌春食不知味地吞下鮮魚粥,緩緩抬眼——

  錦春是個相當秀麗的姑娘,有雙迷濛的大眼,無辜的俏模樣,早在年前就有媒人上門說媒,但都被錦春給回絕,而她向來由著錦春姊妹們決定自個兒的親事,希望她們可以覓得如意郎君。

  「凌春姊,妳怎麼這樣看著我?」周錦春笑得僵硬的問。

  「錦春,妳覺得我是個怎麼樣的人?」她吃著粥,狀似漫不經心的問。

  「凌春姊是個極好的人,古玩鑑賞是凌春姊教我的,要不是凌春姊肯教,依我這庶出的身分根本沒資格進鋪子。」

  「就這樣?」

  「凌春姊,我不懂妳的意思。」她遲疑地問著。

  「我覺得我們都是周家的女兒,既然是周家的女兒,不分嫡庶都能進鋪子,對不?」錦春和繡春是她小舅的妾所生,所以從小兄長們對待她們的態度有所不同,而她竟直到最近才發現。

  「是如此。」

  「我呢,可能從小都跟在兄長們身邊,行事有點大剌剌,有些事也不太去想,但近來我總想為什麼我沒有多花點心思在妳和繡春身上。」如果她多花點心思,是不是結果就會不同?

  「沒有啊,凌春姊待我和繡春如親妹,尤其戰亂時,長輩們走避不及亡故,凌春姊帶著我和繡春一起逃,給我倆容身之處,我們都很感激的。」

  周凌春閉著眼,聽著她軟軟細細的聲音,不禁掀唇苦笑。「但我想,我行事總有不及之處,好比我為了街坊到處調糧卻依舊受盡謾罵……錦春,妳說,這是為什麼?」

  「自然是街坊們不知好歹。」

  「所以我沒有錯?」

  「凌春姊當然沒有錯。」

  「那為什麼會有人陷害我,欲置我於死地?」她一字輕過一字,水眸噙著痛苦地問。

  周錦春暗抽口氣,唇微顫了下,道:「食宴上有解毒湯不是特例,凌春姊不要胡思亂想。」

  「是我胡思亂想了?」

  「是、是啊,沒有人會陷害凌春姊的。」周錦春勸著,卻已經不敢再看她。

  周凌春笑瞇眼,道:「是啊,又不是天大的仇恨,怎會有人欲置我於死地,是我胡思亂想了。」

  周錦春隨口應著,看她吃完粥,正欲收碗時卻被她一把扣住了手腕,驚慌的抬眼只對上她盈盈笑意。

  「錦春。」

  「……嗯?」周錦春手心直冒著汗,心跳如擂鼓。

  「如果有天我不在了,大朝奉位置是妳的,屆時三哥會好好的輔佐妳。」

  周錦春怔愣半晌,像是突地清醒,尖聲說:「姊不會不在,大朝奉是姊,姊不要再胡思亂想了,趕緊休息吧。」話落,抽出了手,收拾了桌面,逃也似的跑了,一刻也不願多做停留。

  看著她離去的身影,周凌春疲憊地笑著。只要她有一丁點的心虛,一丁點的愧疚,她就可以既往不咎,她真的可以既往不咎。

  進食沒替她增點體力,倚在床柱上的她依舊乏力得很,正想再躺一會,餘光卻瞥見百寶格上多了一只木盒。

  她緩緩抬眼望去,怔忡了下,強撐著身體站起,取下那只木盒。

  木盒裡裝的是娘給爹的定情物,而她已經把它送給殷遠了……她顫著手打開,就見裡頭是羊脂玉玉簪,旁邊折了兩張當票,她打開一瞧,還未瞧清楚,淚水已經滴落,暈開了筆跡。

  他不要了,他把她的心和他的承諾一併退回了……他為什麼可以說不要就不要?為什麼她懦弱得學不會灑脫?

  他不要,她也可以不要啊,哪怕是那麼的愛過,哪怕愛到可以拿命相抵,他可以轉眼捨棄,她也可以轉頭遺忘……可是愛情不是典當與收當,不是銀貨兩訖的交易,估價難評,贖回無期。

  周凌春痛苦地跪倒在地,將木盒緊緊拽進懷裡,卻怎麼也止不住剮心的痛。

  她這一生總是隨遇而安,並無大欲大求,她的出生是為了當娘的藥人,不管吃下多少毒,痛到在地上打滾,她都甘之如飴;娘死後,她代替娘接下大朝奉,守著周家,盼望榮景再現。

  可是,她沒有為自己活過,這一次她想為自己活,去愛她想愛的人,然而她愛的,卻不要她了……

  周呈煦推門而入時就見她跪在地上,嚇得將茶一擱,快步上前。「小姐……小姐,妳怎麼了,別嚇四哥。」

  「四哥,我好痛……」她委屈地哭著,像個無措的孩子。

  「妳哪裡痛,跟四哥說!」周呈煦急得滿頭大汗,不知道該怎麼安撫她。

  周凌春搖了搖頭,抹了抹臉。「沒事……我睡迷糊了,四哥,對不起,嚇著你了。」她努力地揚起笑,淚水堆在眸底。

  「小姐……」周呈煦看見她懷裡的木盒,知道那是殷遠託老三拿回來,知道她是睹物思人,「小姐,其實殷遠他——」

  「姊!凌春姊!」

  外頭響起周錦春尖銳的叫喚聲,打斷了周呈煦未竟的話。

  周呈煦疑惑地回頭。向來毛毛躁躁,口無遮攔的是繡春,這向來懂規矩的錦春怎麼也犯了這毛病了?

  「四哥……」周錦春一進房見周呈煦正扶起周凌春,愣了下,咬了咬牙道:「四哥,你趕緊帶凌春姊去巴烏城,快!」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周呈煦眸顯怒氣的問。

  「我……」周錦春羞愧地在周凌春面前跪下。「凌春姊,是我錯了,是我跟徐當家說出妳的弱點,是我勾結徐當家要陷害妳……貨樓裡收了一些鐵具,徐當家備了其他鐵具送到知府狀告凌春姊私藏鐵具,官爺已經在鋪子裡了……四哥,你趕快帶凌春姊走,快啊!」

  周呈煦懷疑自己聽見什麼,一雙眼瞪得發直,反倒是周凌春狀似意料之中,輕輕地將周錦春拉起。

  「凌春姊……」周錦春滑落羞愧的淚水。

  「錦春,記住了,一次犯錯會要了人命,妳往後絕對不能再行差踏錯。」

  周錦春怔怔地看著她,豆大的淚水不斷地滑落。「姊……對不起,我真的是後悔了,我沒想到徐當家會趕盡殺絕……」

  「妳後悔了,姊很開心。」周凌春勾彎了唇,笑著也哭著。

  代價是大了點,但至少她的妹子不是無藥可救,這樣就夠了。

  「姊,對不起,妳趕快走吧。」

  周呈煦聞言,也扣著周凌春的手腕。「小姐,我先想法子送妳出城。」錦春的事可以先擱到一旁,先將小姐送出丰興城比較重要。

  「不了,我要是不跟官爺走,只會連累其他人。」

  「小姐!」

  「四哥,用我一個人保全周家,很划算的。」

  「妳胡說什麼?妳是周家的大朝奉,是我的妹子,我怎麼可能拿妳來保全周家!」周呈煦的娃娃臉扭曲了,猙獰了起來。

  「四哥,錦春和繡春是你的異母妹子,是比我更親的妹子,當年我受傷是我自己不好,跟四哥一點關係都沒有,你不該從那時之後,就把心思都擱到我身上而漠視了錦春和繡春。」

  「我——」

  「來人啊,周當家就在前頭,將她抓起來!」

  拱門外的洪亮聲響教周呈煦和周錦春立刻擋在周凌春的面前。

  周凌春笑了笑,拍了拍兩人的肩。

  「沒事,只是時候到了。」她苦笑道。

  她沒能完成和小公子的約定,她是注定來不及還願了,也注定死期到了。

  殷遠身穿繡著金絲的大紅喜服騎在馬上,後頭跟著一列的迎親隊,然而沒有喜樂引路,這陣仗安靜得弔詭,不太像是迎親,反像是送行。

  當迎親隊繞進天元街時,為首的殷遠就見有官爺從周氏當鋪走了出來,而跟在後頭的是——「凌春?」

  他的心狠狠顫了下,深邃黑眸眨也不眨,眼見兩方人馬逐漸接近,兩人對上了眼,周凌春輕輕地別開眼,無視他的存在,跟著官爺在烈日下行走。

  她瘦了,臉色蒼白得可怕,腳步虛浮無力,彷彿隨時都可能倒下……周呈曦到底在做什麼?不是說已經將她補回了元氣?她看起來糟透了!

  「爺,周家像是出事了。」歲賜走近他道。「所有周家人都跟在周當家後頭,要不要我去探探?」

  「不用了。」

  「爺……」難道爺真的不管周當家,仍舊執意上徐家迎親?

  「我直接找知府。」話落,他駕了一聲,馬匹疾馳而去,在下個十字路口右轉,繞了一圈,趕在官爺將周凌春押進知府前,先一步抵達。

  知府守門的衙役一見殷遠,自動自發地進去通報。

  殷遠踏進知府偏廳候著,不一會就見知府大人快步走來,見他一身大紅喜氣,疑詫道:「今兒個是殷爺大喜之日,這時候也該去迎親了吧,殷爺到這兒是——」

  「殷遠見過大人,今日前來只是想問,周氏當鋪的周當家到底是犯了什麼罪,為何差官爺前去捉拿?」殷府沉聲問。

  「這……」

  「大人有什麼不能說的?」

  「也沒什麼不能說,就徐當家指認周當家藏匿鐵具,而且鐵具已部分先送進官府,本官也派人到周家當鋪裡搜,一旦找出鐵具,那便是人贓俱獲了。」

  殷遠抽緊下顎,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跟她說得要處理那些破鍋斷耙她肯定沒處理,否則豈會招來這事。

  說到底是她周家有鬼!他事後回想,食宴裡放的解毒湯大多都是甘草湯,可徐家的食宴上卻是放上了黑豆甘草湯,這分明是周家有內鬼,裡應外合,如今要不了凌春的命卻硬是要栽贓她!

  可恨他近來忙著張羅與徐映姚的親事,忘了跟周呈暘說上一聲,才讓周家內鬼和徐映姚逮到了機會。

  徐映姚……他現在真是迫不及待要迎她為妻,他太想知道成為他的妻之後,她究竟會因何種死法死去!

  但,任誰都比不過凌春的重要,得先救凌春才成。

  「大人,周氏當鋪一家小鋪子罷了,哪可能藏匿什麼鐵具,不如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先將這事壓下再說,至於事後的薄禮,我不會失禮的。」

  知府大人一臉無奈地道:「殷爺,你和周當家到底是怎麼著?不是說撕破臉而休離嗎?是徐當家說要替你出口氣,所以本官……本官早就往上呈報,周凌春要去的是刑部,而不是本官的地牢。」

  「刑部?」

  「皇上頒召過,私藏鐵具乃謀逆重罪啊。」知府大人壓低聲嗓道。「不是本官不肯幫你,而是這一案已送進刑部,本官是無能為力了。」

  殷遠黑眸直瞪著他,良久不語。

  徐映姚!混帳,與他聯姻卻又暗地裡設陷害凌春!當初他要是堅持到底,一次將徐家給徹底斬除,今兒個就不會有這些事了!

  他的心在狂跳,血液像要逆衝,快步走出知府外,上了馬便朝皇宮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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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18 08:22:2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御書房內,氛圍詭譎。

  王朝天子坐在大案後頭,慢條斯理地翻看著奏摺,彷彿無視站在面前等候答案已逾兩刻鐘的殷遠。

  半個時辰前殷遠進了宮,差人先找到周奉言,委請周奉言讓他得以面聖。好不容易進了御書房道出來意,皇上卻是一聲不吭地翻看奏摺。

  他心急如焚,卻不敢躁進,按捺著心急等候著,汗水從他的額頭滑落,落在他冰冷的頸項。

  良久——

  「殷遠,先前朕因你得以逮獲大燕餘黨,所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你在京師重地胡作非為,這情朕已經還了,你怎麼還有臉央求朕放了周凌春?」

  「皇上,周凌春是被陷害的。」殷遠粗啞啟口。

  「是不是陷害,刑部尚書會查個清楚。」

  「皇上,周凌春大病未癒,她不能待在刑部大牢,可否先讓她回周家,他日再審?」他幾乎可以篤定只要凌春踏進刑部大牢,肯定是再無機會逃出生天,因為光是她的身子就熬不下去。

  啪的一聲,奏摺砸在殷遠的胸膛上。「殷遠,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可以和朕討價還價?」

  「草民不敢,草民只是……求皇上成全,草民必定作牛作馬任由皇上差遣!」話落,已是雙膝跪下。

  大定皇上慵懶地托著腮,凌厲黑眸若有所思地掃過他。「朕的天下裡,願替朕作牛作馬、任由差遣的不勝枚舉。」

  「皇上……」

  「不過——」

  聽他頓了下,殷遠趕忙抬眼,只為那一線生機。

  「如果你有法子將徐家定罪,刑部自然會認為徐家可能是有意栽贓周凌春。」

  殷遠垂下黑眸,立即明白了皇上的心思。也許皇上早就知道當初徐家也曾投效大燕,只是苦無證據無法將徐家連根拔起,正因為如此,他先前屯積了所有糧貨,皇上不吭聲就是等著他除去徐家,可惜,他改變主意。

  他有證據卻得一併賠上自己……他不怕賠上自己,就怕天子多疑又狡猾,一箭雙雕除去京師裡曾與大燕有所勾結的兩大富戶,且不見得會放過凌春……

  「殷遠,朕給你指點了一條明路,能不能把握可要看你了。」

  殷遠深吸口氣,跪伏在地。「草民叩謝皇恩!草民先告退。」

  「去吧,你的動作得快,要是遲了……別怪朕。」

  殷遠心頭狠顫了下,退出御書房外,烈日當頭,他卻是冷汗涔涔。

  「殷爺,如何?」

  殷遠垂眼望去,就見周奉言候在廊階下,他迎向前去,一五一十的告知。

  周奉言沉吟了下。「殷爺,如果我沒記錯,周家當鋪裡應該有塊大定皇帝親手題字的匾額,你去取來吧。」

  「有用嗎?」

  「姑且試之,那是兩百年前的大定皇帝所贈,皇上不看佛面也要看僧面。」

  「好,我馬上去拿。」

  離開皇宮,殷遠快馬來到天元街,驚見天元街竟毫無人煙,周氏當鋪裡外無人,就連大門也沒關上。

  他快步上了貨樓,取出了麻布綑綁的匾額,才剛下樓,迎面差點與人撞上,幸虧來者反應極快,輕巧避開,抬頭一望——

  「殷遠?」周呈曄驚詫他一身的大紅喜服,再看向他手中的匾額,黑眸微瞇起。「你這是在做什麼?」

  「我現在沒時間跟你解釋。」殷遠雖訝異他居然出現在丰興城,但現在當務之急是趕緊救出周凌春。

  「等等,凌春呢?怎麼不見其他人?」

  「說來話長,周家內鬼與徐家勾結,陷害了凌春,凌春現在被官爺押往宮中刑部,我要拿匾額去跟皇上求情,不跟你多說了!」話落,轉身就走。

  他快馬先回返殷府,取出他之前特地到兜羅城取回的帳本。

  正要離開時,殷念玄在後頭急喊著,「爹,你決定不娶新的娘了?」

  殷遠回頭就見殷念玄氣喘吁吁地跑來,他看著殷念玄臉上再無病氣,能走能跑,不禁由衷地感激老天願意留下念玄這條命,可此刻,不管要他付出什麼,都盼老天能為他留下凌春。

  「爹,你怎麼了?」

  殷遠突地一把將他摟進懷裡。「念玄,你聽著,如果兩個時辰內爹沒有回來,馬上要羅硯帶你走,離開丰興城,再想法子到大丹去。」

  「爹……」

  「不要怕,羅硯知道該怎麼做,交給他就是。」他鬆開了殷念玄,望向羅硯。「羅硯,我的兄弟,念玄交給你了。」

  「爺,到底是——」

  「不說了,我得要趕緊進宮,照顧好念玄,讓所有的弟兄一起離開大定。」話落,他頭也不回地上了馬急馳而去。

  就在他快馬奔至聖御道時,前頭的路竟被人潮給佔住,馬走不了,他欲繞道,卻聽見遠方的人在喊著,「周當家無罪啊……老天不開眼,冤枉好人……」

  他怔了下,瞇眼望去,認出了最前頭的人潮,正是要押送周凌春進刑部的官爺,而周家人被百姓夾道包圍著,那些不是來看熱鬧說風涼的,而是天元街一帶的街坊,一個個都跟著周凌春走,為她喊冤。

  太遠了,他看不見百姓的臉,可是他聽見了真切的吶喊。曾經因他一時作惡而對她怒目相向的街坊,最終是識得她的好,肯挺身為她仗義執言。

  她說,她不認為自己改變得了世道,但她絕不會被世道改變。

  一個不會被世道改變的善良姑娘,這不就改變了世道。

  這樣的姑娘,老天怎能苛待她。

  想著,拉著韁繩,他轉了方向繞道進宮。哪怕要他跟著認罪,哪怕終究落進皇上的圈套,他還是想要一搏!

  什麼都不做,什麼都不會改變!

  周奉言在東滿門外候著,一見殷遠到來隨即領著他進御書房,路上,他低聲說著,「一刻鐘前,徐映姚由首輔大人領進宮了。」

  殷遠驚詫地看著他,腦袋不斷地運轉著。他一直很清楚徐映姚以聯姻之名,暗打吞食殷府產業之實,因為她和自己太相像了,只想掠奪他人的,只想讓自己位於不敗之地才能安心。

  如果他是徐映姚,這當頭手上掌握如此多的籌碼,隨便都能反咬敵手一口,輕而易舉將敵手踹進地獄裡,永不翻身,那他絕對不會放過這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現在你要怎麼做?」周奉言問。

  殷遠撇唇笑了笑。「我還能怎麼做?不過就是玉石俱焚罷了。」無所謂,他已經做好最壞的打算,只要能救凌春,他豁出去了。

  周奉言沒再多說什麼,領著他進御書房,自個兒則在外頭候著,正垂眼忖度時,後頭傳來一陣聲響,他回頭望去,訝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御書房裡,多了徐映姚和一個身穿官服的中年男人,殷遠猜測許是引徐映姚入宮的首輔。

  殷遠直睇著巧笑倩兮的徐映姚,也回以一笑,然後畢恭畢敬地跪下。「草民見過皇上。」

  「殷遠,你帶了什麼來?」大定皇帝頗具興味地看著他手上麻布包裹的東西。

  「皇上,能否讓草民打開?」

  大定皇帝一擺手,身旁的貼身太監立刻上前協助殷遠將麻繩拉開,再將麻布掀起,露出一塊斑駁的匾額,依稀可見上頭龍飛鳳舞的題字和落款。

  「皇上,這是兩百年前的太祖皇帝賞給周家的匾額。」殷遠高高舉起。

  「明其所欲,行其所善……你是想告訴朕什麼?兩百年前,就算周家曾經做過什麼,也已經受過太祖皇帝的恩惠了,不是嗎?」

  「皇上所言甚是,但是大定律例裡,凡承大定皇帝之恩,賜其御匾頂冠者,皆獲一次免死機會,哪怕是兩百年前的匾額也同樣是算數的。」

  大定皇帝垂斂長睫,笑得邪氣。「朕如果不認帳呢?」

  殷遠尚未開口,站在案邊身著官服的男人已先一步開口——「皇上恐會淪為眾人唾罵的昏君,竟悖逆祖宗規矩。」

  殷遠疑惑地望去,再仔細一看,這男人不就是競價會那日和凌春聊起板藍玉的男人,但他不是引徐映姚進宮告狀的人嗎,又怎會替他說話?

  「廉尚書這話說的會不會太重?」

  「皇上恕罪,臣只是認為古禮不可廢,祖宗規矩不可忘,老祖宗曾經允諾的,後代子孫自是得要盡心做到,這也是代老祖宗還了一分情。」廉尚書頓了頓。「既有御匾在此,臣認為已不宜讓周凌春進刑部了。」

  大定皇帝垂眸忖了下,撇嘴道:「該怎麼著就怎麼著吧,反倒是你……殷遠,你現在的狀況有些不同了。」

  廉尚書隨即告退,無視徐映姚殺人般的目光,逕自差人讓周凌春返回。

  「請皇上明示。」殷遠放心了,凌春的廣結善緣教他開了眼界,再來的硬仗他壓根不怕。

  「徐當家告訴朕,周家私藏的鐵具數量高達數千斤,光憑周家恐怕是辦不到的,反倒是殷遠你在兜羅城有座鐵礦,難逃嫌疑。」

  殷遠聞言,不禁笑睇徐映姚。「皇上,說來也巧,草民前一陣子剛好去巡視了兜羅的鐵礦,也意外找到一些帳冊,請皇上過目。」

  「喔?」皇帝使了個眼色,貼身太監隨即向前接過。

  徐映姚見狀,臉色忽青忽白,像是暗惱他早已決定玉石俱焚,要不這帳冊豈會如此剛好被帶進宮。

  「這可有趣了,徐當家……」皇帝輕敲著帳本道:「這第一本帳冊記載的是大燕凌霄十三年,由徐家主事的鐵礦,每年上呈三千六百斤的鐵沙,直到凌霄十七年依舊還上呈了近五千斤的鐵沙……」

  徐映姚聞言,雙膝跪下。「皇上恕罪,那時民女尚未主事,是家父所為。」

  「皇上,徐當家記錯了,徐當家年二十一,她開始主事當家是在她及笄那一年,毒殺了自己的父親和兄長,為奪當家之位,更與大燕燕家合謀,阻擾皇上起義。」殷遠難得笑得連黑眸都帶著笑意。

  「殷遠,你含血噴人!」

  殷遠看向大定皇帝那雙等待拍板定案的噬血眸子,揚笑道:「皇上,草民之所以如此清楚,是因為當年草民是負責運送鐵沙的山賊馬商,但也因為草民受夠了燕家的好大喜功,貪得無厭,所以在凌霄十八年轉向與皇上合作。」

  「你胡說!皇上不能憑殷遠三言兩語就定了民女的罪,殷遠空口無憑,根本沒有實證——」

  「要是殷遠說的話是空口無憑,那麼就讓我來補充吧。」

  門外的聲嗓教大定皇帝和殷遠同時怔了下,下一刻,門被推開,走入的人正是周呈曄。

  徐映姚皺起眉,印象中不曾見過這個人,壓根不知道他是何來頭。

  「好久不見了,呈曄,不是發過誓不進丰興城?」大定皇帝懶懶地看向他。

  殷遠驚愕地看向周呈曄,疑惑皇上怎會對他如此熟悉。

  「我家妹子出事了,我能不來嗎?」周呈曄笑容可掬地道。

  「你家妹子……周凌春是你妹子?」

  「是啊。」

  「來人,賜轎,差人將周凌春送回。」

  大定皇帝開了聖口,確定周凌春不會再有任何事,殷遠心頭上的石頭終於可以卸下,早知道周呈曄出面就可以解決,方才該拉著他一道進宮。

  「多謝皇上恩典。」周呈曄朝他施禮。「不過,皇上,咱們還是來談談徐家吧,當年徐映姚與殷遠合作,我也在場,可以證明殷遠所言不假。」

  「你……」殷遠直睇著他,想起初次見到他時也覺得他眼熟,如今經他這麼一提,仔細回想後想起——「你是大燕的盤龍將軍!」

  當初高家能夠奪回天下,聽說是身邊有著一文一武的能人,而這兩個人都是從大燕投靠的朝中官員,一個是周奉言,另一個竟是他!

  徐映姚聞言臉色蒼白了起來,渾身不住地抖著,只因當初負責收下鐵沙的正是鎮守京師的盤龍將軍……

  「想起來了?」周呈曄睨了他一眼。

  「所以你的意思是說,徐映姚與殷遠明面上支持朕起義,可背地裡卻通敵,是不?」

  「確實是如此。」

  「來人啊,將徐映姚和殷遠押進刑部大牢候審。」

  「且慢。」周呈曄徐步走到大案前,與大定皇帝對視。「皇上可還記得當初平定燕亂,重取天下時,皇上答應我一件事?」

  「朕已經放了你妹子了。」

  「有御匾在,皇上能不放嗎?我現在要保的人,是殷遠。」

  大定皇帝微瞇起眼。「朕倒不知道你和殷遠有交情,還是你尚不知他已經休了你妹子的事?」

  殷遠聞言,心底惱著卻不敢作聲。皇上根本是唯恐天下不亂,不除去他,心底是不會甘心的。

  「我知道,家人捎了書信,所以我才會趕來,但箇中原因我會回頭問清楚,就不知道我現在能不能先帶殷遠離開?」

  大定皇帝雖有不滿,但還是應允了。「可以,但朕希望你得空就進宮,朕已經多年未見到你了。」

  「我回巴烏城之前定會進宮,而後我得回去繼續守著周家的祖墳,這是我永遠不能磨滅的罪。」

  大定皇帝知道他不進丰興城,是因為當年他為他帶軍征戰,所以累及家人無法避險,因而不願再成為他的左右手。

  「去吧。」

  「叩謝皇恩。」

  周呈曄帶著殷遠退出御書房,至於徐映姚會落得什麼下場,之於他們壓根不重要,和候在外頭的周奉言隨口談了幾句,兩人隨即離宮,就為了要送周凌春回周家。

  烈日如火,走在大街上猶如踩在烤火的石板上,然而聚集在周家人身邊的百姓卻還是一步步地跟著。

  周凌春木然地走著,驀地踉蹌了下,身旁的周呈煦眼明手快地扶住她,驚覺她通體冰涼。

  「四哥……我好冷……」周凌春氣息紊亂地道。

  「好冷?」周呈煦心底更冷,這烈日之下怎麼會冷?「二哥,凌春不對勁,你快來瞧瞧!」

  後頭的周呈曦快步走來,一把按在她的手腕上,神色越發驚慌。「動到胎氣了,不成,不能再讓凌春走動,她得要趕緊躺下!」

  周呈暘快步上前打算跟官爺求情,就見更前方似有太監和官員走來,教他不禁怒從中來。

  「二哥,我去跟他們說那鐵具是我私藏的,讓他們放凌春姊走。」周錦春早已經哭腫了雙眼。

  「妳去說有用嗎?」周呈曦一想到她是始作俑者就想掐死她。

  「可是……」

  不一會,人已來到面前,周呈煦戒備著,甚至已經打定主意,只要一有機會立刻抱著周凌春逃出。

  「皇上有旨,周氏當鋪大朝奉查無私藏鐵具一事,即刻賜轎,送回周府。」太監尖聲喊道。

  一旁的廉尚書向前,朝偎在周呈煦懷裡的周凌春道:「周當家已經無事,可以回府了。」

  周凌春虛弱地瞇著眼,一會才認出他——「廉爺?」

  「正是,周當家看似身子不適,還是趕緊回府。」

  她想應聲,下一瞬間像是有什麼從體內脫落,大量的濕意自下身流出,彷彿僅剩的體溫也跟著流失,眼前一片花白。

  「凌春、凌春!」周呈曦瞧見她的羅裙染上一片怵目驚心的紅嚇得大喊。

  周家人趕緊擁上前,周錦春哭跪在周凌春面前,就連周繡春也錯愕得說不出話,只能碎聲喊著,「趕快帶凌春姊回家啊,快!」

  周呈煦抖著手將周凌春打橫抱起,剛將她擱進軟轎裡,後頭便爆出殷遠的吼聲,幾乎是同時,殷遠和周呈曄已經來到他們面前。

  「凌春……為什麼流了這麼多的血……」殷遠直瞪著染紅的羅裙。

  「凌春動了胎氣,得快送她回去!」周呈曦喊著。

  「胎氣?」殷遠惱火地瞪著他。「我不是說了不留她腹中胎兒嗎?為何還有孩子?!」他沒有姻緣,沒有姻緣怎會有子嗣!這個子嗣會害死她的!

  周凌春費力地微張眼,看著他一身大紅喜服,淚水痛苦的滑落。

  原來他真的不要孩子……原來他真的要迎娶徐映姚為妻……

  「別說了,先送凌春回去!」周呈曄沉聲一喝。

  「送往殷府,殷府比較近!」

  拉下了轎簾,周凌春縮在周呈煦的懷裡無聲流淚。

  這就是她要的答案?太痛太痛了……

  「小姐,別哭,就快到了,再忍忍。」周呈煦笨拙地安撫著。

  周凌春沒有開口,只覺得好冷、好冷……她快要捱不了了,她沒有時間悲傷自己的愛情,她必須跟家人好好的告別。

  一行人快速地將周凌春送回殷府,歲賜和羅硯一見這陣仗,立刻引轎子直接進守祿閣,殷遠的寢房。

  「要什麼藥材,快說,我趕快派人去準備。」將周凌春抱到床上,殷遠讓周呈曦坐在床畔替她診脈。

  周呈曦一按脈息,隨即道:「老三,去把我的金針盒拿來,快!」

  周呈暘聞言,幾乎是足不點地朝外疾奔而去。

  殷遠一聽要拿金針就知道狀況不佳,渾身不住地顫抖著,炎夏裡,他冷汗淋漓,幾乎快要站不住腳。

  「二哥,對不起,我一直讓你擔心了……」周凌春眼神突地清明起來,氣若游絲地道。

  「沒事沒事,妳別說話,再忍一下,一會就沒事了。」

  「大哥……」

  「別怕,大哥在這兒呢,特地為妳破例踏進丰興城。」周呈曄走來,輕握她冰冷的手,心底的不安不斷地蔓延著。

  「謝謝大哥為我種下一大片柚林,可我不希望大哥一直是孤獨一個人,找個好姑娘成親吧。」

  周呈曄皺起眉,直覺得她像是……

  「四哥。」

  「四哥在這,小姐。」周呈煦趕忙走來。

  「四哥,不要再叫我小姐了,我好久沒聽見你叫我凌春。」

  「好,凌春,四哥的好妹子,等妳身子好了,四哥帶妳去爬樹。」周呈煦忍著淚水說。

  周凌春笑了笑,道:「四哥,你還有兩個妹子,錦春、繡春……」

  站在角落裡的周錦春和周繡春趕忙上前,兩人早已經哭成了淚人兒。

  「錦春,只要妳知錯能改,我就既往不咎。」

  「凌春姊……」周錦春跪在床前哭泣著。

  「大哥,我以周家大朝奉的身分,指定錦春為下任大朝奉。」

  周錦春難以置信地看著她,聽見周呈曄道:「那是很久以後的事,待妳調好身子再說。」

  「錦春是下任大朝奉,三哥會好好地輔佐妳。」她說著,開始喘了起來,伸手拉住周繡春的手。「繡春,對不起,我一直沒注意到妳被冷落了很久,對不起……」

  「沒有關係啊,我很習慣了,沒關係的。」周繡春不住地抹去淚。「啊,別管那些了,錦春的鑑賞能力又比不上妳,到時候要是亂收當搞砸了咱們招牌怎麼辦?妳趕緊養好身子啦。」

  周凌春笑瞇眼,滾落了淚。「繡春,其實我一直好喜歡妳的直性子……」雖是口無遮攔,但愈是直心眼,愈是藏不住心機啊。

  診脈的周呈曦察覺她的脈息愈來愈細微,趕緊道:「凌春,還有什麼想說的,儘管說,二哥正聽著呢。」說著,不住朝身旁的人使眼色,要他們跟周凌春說話,別讓她的意識沉了進去。

  殷遠趕忙向前。「凌春,妳有沒有什麼想跟我說的?」

  「沒有。」

  他愣了下。「為什麼?」

  「因為……」她的唇動了動,像是笑了。「你只是個外人。」

  殷遠高大的身子一震,像是難以置信聽見什麼。「外人?我……」

  「你不是我的夫……我不是你的妻,你非周家人,我非殷家人,只是外人……」像是用盡了力氣,氣音落下,她雙眼閉上,闔落了成串的淚水。

  殷遠瞪大了眼,一陣發麻感從背脊竄上了後腦杓。

  「凌春!」周呈曦喊著,不住地按壓她的人中,掐著她的心口,回頭望去,就見周呈暘已疾步奔回,當即喊道:「金針,快!」

  周呈暘立刻打開木盒,在他遞上的瞬間,周呈曦已經一把抓起三根,拉開她的衣襟瞬間,就見兩張紙滑落,周呈曦不管,金針往她的胸口一次沒入,再回頭道:「我開藥方,趕緊去備藥!」

  殷遠直瞪著周凌春毫無血色的臉,耳邊還迴蕩著她的絕情話語——他只是個外人?他愛她……愛到可以捨棄一切,卻只能當外人……

  她跟所有人交託著事,卻一句話也不給他,因為他只是個外人!

  是他傷她太深了?可是他不是不愛,他是不能愛……

  「殷遠,你到底聽見了沒?!」

  殷遠猛地回神看向周呈曦,隨即打起精神,喊道:「歲賜,周二爺說的藥方可有記下了?」

  「記下了,我立刻去取!」打一開始就守在門外的歲賜立刻應聲。

  殷遠望了眼床上的周凌春,不敢靠得太近又不捨走得太遠,這時,周呈曦將周凌春身上滑落的紙攤開一瞧,隨即遞給他。

  他不解的接過,就見紙面上有暈開的淚痕,是他們的夫妻當票,為何她會放在身上?

  撫著紙上的淚痕,一顆心快要被拉扯得血肉模糊,痛著,卻不敢張揚。

  因為,他沒有資格。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金針渡氣,奇藥入口,周凌春依舊沒有清醒,彷彿只含著最後一口氣。

  殷遠守在房裡,黑眸殷紅,面容憔悴,卻怎麼也不肯闔眼。

  他等著,等著她清醒,然後再離她遠遠的。

  只要她肯醒,他什麼都能給!

  「殷爺。」

  殷遠回頭望去,門口逆光的身形教他認出。「奉言,你怎麼來了?」

  「呈曄進宮跟皇上討藥材,聽他說起凌春的事,所以我過來看看。」周奉言站在門口,沒打算入內。

  殷遠搖晃著起身,啞聲地道:「你來得正好,我正想找你,問你……我還有什麼可以賣,好讓她續命?」

  周奉言瞧他神色癲狂,搖了搖頭。「殷爺,黑牙的買賣不能隨意,得要有人買有人賣,才能夠成立。」

  「那我就不能讓出我的陽壽給她?」

  「我沒那麼大的本事。」

  最後的一絲生機消逝,讓殷遠幾乎站不住。任誰都看得出周凌春只剩一口氣,那一口氣隨時都會嚥下……

  「她的氣色看來,魂魄已是散得差不多,只留一口氣,許是心願未了,你可知她有何心願?」

  「你在胡說什麼?!」殷遠一把推開他。「完成她的心願,好讓她離開?!」

  「要不你還要凌春含著一口氣,難以離世?」

  「我……」

  「我記得凌春有個心願。」

  殷遠愣愣地看著周呈煦從周奉言身後走來,他神色同樣憔悴疲憊。

  「咱們那回要去巴烏城,經過城南郊外時,她說過七月初七要到城南郊外那間廟還願。」

  周奉言微揚起眉。「七月初七,城南郊外……那是月老廟,凌春去過嗎?」

  「沒,她連是什麼廟都不知道,但她確實說過要還願。」殷遠低啞地接了話。

  周奉言神色一凜,道:「走,備鮮花素果,去代替凌春還願。」

  「現在?」

  「今天已是七月初七繫姻緣的七夕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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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18 08:22:39 |只看該作者
  尾聲

  意識模模糊糊像是飄浮在虛空之中,她一直在沉睡,直到有人靠近教她猛地清醒過來。

  她眨了眨眼,直睇著眼前的小公子。

  「你來帶我走了嗎?」

  小公子漂亮的眼瞋著。「妳以為我是牛頭馬面不成?」

  「要不……」

  小公子朝她比了個噤聲的動作,她微皺起眉,突地聽到殷遠的聲音——

  「這裡是月老廟,凌春為何要來這裡還願?」

  她愣了下。還願?他還記得她要還願的事?他……不是不要她了?

  「也許冥冥之中注定,今日七夕你進月老廟替凌春還願,再跟月老求一條紅線,興許可以代替你失去的姻緣線。」

  那是周奉言的聲音,但他說——失去的姻緣線?這是什麼意思?

  「白話的說,就是指殷遠沒有姻緣線。」小公子代答著。

  「沒有姻緣線重要嗎?」她問。

  「當然重要,沒有姻緣線就沒有妻室,更不會有子嗣。」

  「可是你跟我的約定是要我嫁給他,替他生下子嗣,這不是矛盾了?」

  「沒有矛盾,是妳跟殷遠之間本來就有姻緣,我當初明明就繫好姻緣線的,可誰知道殷遠那頭的姻緣線卻不見了!」小公子回想起來還是覺得很怒。

  周凌春怔怔地看著他,總覺得思考有點遲緩。「你的意思是說,我跟他本來有姻緣,但他的姻緣線不見了,再要我嫁給他……不是要害死我嗎?」

  等等,這事殷遠也知道……可後來他不要她,難道是怕害死她?

  小公子幾乎要跳起來狠踹她一腳。「誰要害死妳?我只是按照原本的計劃讓你們的姻緣牽在一起而已,只要他愛上妳,只要能有他的子嗣,憑著肚子裡的孩子為媒介,以他的信念做成姻緣線,就可以讓妳重返人間。」

  「……他愛我?」

  「廢話,他要是不愛妳,他會休了妳?妳以為他之前的幾任妻子是怎麼死的?就因為有人拿了他的姻緣線,注定了他無妻無子,而妳,現在可以跟他回去了。」小公子朝遠處望去,低聲道:「他穿好乞巧線了,妳待會就跟著他的聲音回去。」

  周凌春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只見一片霧茫茫,什麼都看不見,很懷疑他到底在看哪裡。

  「妳那是什麼眼神?」小公子剛好回頭,對上她閃避不及的懷疑眼色。

  「沒……」

  「橫豎妳記住,跟著他的聲音走,他的愛意愈濃,信念愈堅定,妳回去的路上會愈好走,然後記得明年此刻再還一次願,我在供桌底下留了錦囊,妳要照著錦囊裡的指示去做。」

  周凌春覺得周圍像是在倒流,小公子離她愈來愈遠,她不禁喊道:「我真的不用死了嗎?你不是說要嫁給殷遠,得到他的愛和子嗣才能讓我重生的嗎?」

  小公子一副想掐死她的惡毒模樣。「妳已經得到他的愛和子嗣了,他現在重牽姻緣不就是為了妳嗎,妳這個蠢蛋!滾啦!」

  周凌春像是被一陣風颳動,白霧開始散去,黑夜逐漸籠罩,暗得伸手不見五指,根本就不知道該往哪去。

  殷遠愛她嗎?他真的不是不要她?她真的可以相信嗎?

  她有無數的疑問,卻被困在黑暗裡不得動彈,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就聽見——

  「這是凌春繫的紅繡線。」那是殷遠的聲音,甚至帶著笑。「她初進殷府時到處亂闖,那時我以為她別有目的,要羅硯跟著她,後來才知道她根本是路癡,怕找不到路,所以繫上紅繡線做記號,可你瞧,都快要將守祿閣外圍一圈了,她還是找不到守祿閣。」

  她愣了下,沒想到那些事他都是知情的……好丟臉。

  「那正好,是她自個兒繫上的,可以充當引路花,不過得要血,如果能用她的血那就更好了。」

  「不成,凌春已經失了許多血,不能再用她的血。」

  「爹,我呀,我喝了很多娘的血,娘的血就在我的身體裡,一定可以用的。」

  那是念玄的聲音。傻孩子,她怎麼捨得他為自己失血,他的身子骨不好,二哥說得要調養一段長時間才能和常人無異的。

  「可是……」

  嗯嗯,殷遠,阻止他!

  「爹,我也想救娘,我不想只站在一邊等待,我要娘回來,我不要其他的娘。」

  周凌春聽得鼻酸,好想抱抱他,而後又聽見殷遠應了聲,答允了。

  沒多久,黑暗之中突地浮現一朵紅花,在黑暗裡猶如燭火般發亮,引著她往前走去,當她走到一處,眼前又亮起一朵紅花,就這樣引著她,直到黑暗逐漸褪去,她瞧見了這是通往守祿閣的小徑,紅花則是徑旁矮叢花草裡繫上的紅繡線。

  守祿閣外,羅硯抱著殷念玄,歲賜則站在他身旁。她繞過兩人,朝殷念玄的臉上香了下,再緩慢地踏進守祿閣,她的兄長們和妹妹們都在房裡,而殷遠坐在床畔,在兩人的小指上纏上了紅線,周奉言則站在床頭。

  她看見殷遠握緊了她的手,低啞道:「凌春,我在咱們的指上綁著紅線,從這一刻起,我是妳的夫,妳是我的妻,生是殷家人,死……」他痛苦地閉了閉眼,再開口時嗓音沙啞。「周凌春,咱們二度結緣,妳已是有夫之婦,為夫的我,要妳回來,快點回來……我的半月,回來……」

  她怔怔地看著他,他身上穿的還是那天的喜服,但早就皺了,髮也亂了,黑眸殷紅,鬍髭雜生……天啊,這是她的相公?

  那個病了三天不沐浴就很想死的相公?他到底幾天沒沐浴了?

  「回來,周凌春,當票上,我的承諾不變,妳的真心不改,請妳為我歸來,回來,我的半月,回來……」

  她難過地皺緊了眉,伸手想撫他的臉,轉瞬間,像是被一股力量拽住,硬是將她拋進了肉體裡,痛苦的磨合教她不自覺地皺緊了眉,等待著痛楚消逝,再徐緩地張開眼——

  「……凌春?」殷遠顫聲喊著。

  「相公……」她氣若游絲地道。

  殷遠張口,唇顫得說不出話,喉結不斷滾動,好半晌才啞聲道:「我為什麼要娶妳?」竟讓他這般難受,竟讓他想跟她走……

  「咦?」不是要她回來的嗎?

  「妳知不知道我……知不知道我……」他吁出了一口氣,泣不成聲。

  周凌春瞪大眼,不敢相信她的相公在眾目睽睽之下泣不成聲,如果她沒記錯,家人都在耶。

  她緩緩地轉動瞳眸,就見家人都圍在床邊,一個個喜極而泣。

  嗯……如果連大哥都哭了,那相公哭了也不會被取笑吧。

  「大家……我回來了。」她靦腆笑道。

  「回來就好。」周呈曄撫了撫她的髮,眸中帶淚。

  她想,她永遠不會忘記這一天,她是何其幸福,被這麼多人給愛著。

  時節入秋的一個晚上,殷遠突地被懷裡細微的騷動驚醒。

  「怎麼了,身子不適?」他低聲問著。

  「不是,相公,我……」

  「嗯?」他端詳著她的氣色,溫柔地問。

  「我突然好想吃刀魚……」

  殷遠呆住。刀魚?時節還未到吧?

  「唔……當我隨口說說,睡吧。」

  殷遠隨即起身。「妳再睡一會,我到外頭找找。」

  「嗯,謝謝相公。」

  他忍不住俯身吻上她恬柔的笑,隨即踏出房外把歲賜和羅硯找來,給了終極任務。

  「兵分三路,誰先找著就先回府,交給廚子處理。」

  話落,三人各自往翻江沿岸的漁家詢問,好不容易殷遠在翻江的東口上找到了一戶漁家,買到剛捕獲的一條小刀魚,殷遠立刻快馬回殷府。

  待他差廚子烤得酥香,送到房裡時已是隔天中午,周凌春看了眼,怯怯地道:「相公,我突然比較想吃炸彈魚。」

  炸彈魚?殷遠呆住,那是巴烏城才有的,還得要等到春天……不管了,先要歲賜走一趟巴烏城。

  但好不容易歲賜在周呈曄的相助之下,託請漁家遠到大丹邊境才捕獲兩隻炸彈魚,快馬送回丰興城時,他家娘子又改了胃口。

  他不禁開始懷疑到底是她惡意刁難,還是孕婦的胃口真是一日數變?

  「你要是沒本事就把凌春送回周家,咱們兄弟會好好照料她那張刁嘴。」周呈曦替她診脈時,不忘損他。

  「放心,這點本事我還有,只要是凌春想吃的,我都會想辦法弄到手。」

  「唔……我……」

  「凌春,想吃什麼,二哥準備。」

  「不,我是……」

  「娘子,不管妳要吃什麼,相公我一定替妳備妥。」殷遠將周呈曦一把推開。

  「我是想……嘔……」在殷遠身上大吐特吐完之後,她虛脫地倒在床上。「我暫時不想聽到海味……」

  殷遠看著衣襬下的穢物,耳邊聽見周呈曦幸災樂禍的笑聲,回頭熱情地抱住周呈曦,嚇得周呈曦哇哇叫。

  「你家妹子吐的,你叫什麼?」瞧他,完、全、不、在、意!

  周凌春虛弱地偷覷兩人,不禁失笑。

  感情真好。

  再興六年,一月。

  隆冬大雪的夜裡,周凌春產下了一名女嬰。

  洪亮的啼哭聲教在外頭等候的人全都鬆了口氣,待房裡整理妥當了,眾人才陸續進房,周錦春和周繡春早已備好了夜宵,好替周凌春補點體力。

  殷念玄跟著舅舅們圍看著初生的女嬰,不去打擾殷遠和周凌春無言的愛情交流。

  同一年,七夕夜,周凌春來到月老廟還願,就見裡頭擠滿了許多年輕姑娘家,一票人擠在供桌前,穿著一排排的線。

  「這是在做什麼?」她問。

  「乞巧,求姻緣的。」殷遠隨口道。

  「你去年穿的那個?」

  殷遠愣了下,不敢置信地瞪著她。

  「我沒瞧見,只是聽見那時有個神仙……」說著,她正好抬頭望去,突地一頓。假如把這月老雕像的鬍子拿掉,白髮染黑,再回溯個幾十年,不就是……小公子?

  正想著,就見那雕像朝她眨眨眼,朝供桌底下望去,她遲疑了下,蹲到供桌底下,果真瞧見一只錦囊,裡頭有張字條,上頭寫著——凡是周家之女,身上帶有銅錢胎記,其姻緣皆屬我管。

  銅錢胎記?茵茵身上有嗎?

  周凌春想著,一旁殷遠走近一瞧,問:「這是什麼?」

  「唔……說來話長。」而且最重要的是,她現在得想想,她要怎麼把這事流傳給後代。「相公,如果有一件事要一直傳承給後代子孫,你覺得應該要怎麼做才不會讓傳承的事給斷了?」

  殷遠微挑濃眉,不在意她轉了話題,反倒想這是稱了他的心,他像順口提起的說:「周氏當鋪除了大朝奉外,不如設個族長制度,把周家的傳承,甚至是教導朝奉的事全都交給族長,如此不就可以代代相傳。」

  「可是周家人並不多,再設個族長……」

  「以後會逐漸開枝散葉,一如初代大朝奉。」

  「對耶,要是設個族長制,從此之後周家的女兒不管是嫡庶都可以進鋪子裡工作,也不會有身分上的問題。」周凌春喜笑顏開地偎在他身邊。「相公,你真的好聰明,這事我要從長計議,而第一代族長就是我。」

  「嗄?大朝奉兼族長,不覺得太忙?」他是要她把工作交出去,難道她聽不出來嗎?還是故意跟他唱反調?

  「怎會,愈忙愈好。」

  「好,既然妳想忙,咱們今晚就從房裡開始忙。」還完願了,直接把人拖著帶走。「想開枝散葉,就得付出代價的,娘子。」

  「咦咦?」她昨晚才付利息耶……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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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18 08:23:04 |只看該作者
  不被世界改變 綠光

  家有大朝奉系列,終於在這裡劃下句點了。

  認真要說,我個人最喜歡的是重生篇,因為裡頭藏著我個人喜歡的元素,不過說到底,家有大朝奉的主旨,還是傳承。

  是的,就是傳承啊!

  傳承真的很難,想要傳承百年更是難上加難,創新和改革是延續傳承的一個方向,卻不見得是帖良方,因為在時代快速地變遷之下,很多行業終究會被迫走進歷史裡,但也有不少行業可以異軍突起。

  未來如何,不知道,但至少我享受這一刻。

  在書裡,我借用了聖雄甘地的一句名言——你的行動或許沒有意義,但你還是非做不可。這不是為了改變世界,而是為了不讓你成為被世界改變的那個人。

  我不禁想起,小學二年級時,下課時吃了一根冰棒,偷偷把冰棒的棒子丟在走廊的花盆裡,結果剛好遇到巡邏的六年級學長,被狠狠地罵了一頓,從此之後,我再也沒有亂丟過垃圾,只要在外找不到垃圾桶,我就會把垃圾帶回家,然後讓阿母再狠狠罵我一頓,哈。

  阿母說:「每個人都在丟,你幹麼把垃圾帶回家?」

  我說:「我多帶一份回家,外頭就少我一份垃圾咩,我又沒有辦法管別人,管自己就好了啊。」

  又好比去年到某知名3C賣場買筆電,我說要順便買OFFICE,結果那位銷售人員跟我說:「幹麼買,上網抓就好了。」

  那位銷售人員看我的表情,好像在看個呆子。

  我心裡非常五味雜陳,終究還是說:「不好意思,從我開始使用電腦以來,我只使用正版,麻煩給我OFFICE。」

  如果我這麼做是呆子行徑,那我就當個呆子吧,別人怎麼做,我管不著,我一向只管好自己。

  今天,就算我不是一個作者,我還是一樣遵守使用者付費的原則。年紀小的時候,我不懂為何不能亂丟垃圾,但是學長罵過我之後,我懂了,所以不曾再犯。比較不懂的是,一位3C賣場的銷售人員,怎能要我上網抓軟體?

  購物,沒有付錢可以帶走任何一樣商品?沒有付費,可以行使使用權?他不懂嗎?還是,我不懂?

  管他的,我知道我在做什麼就好,我沒有能力改變世界,我只能想辦法不被世界改變。

  而我堅信,如此堅持的並不會只有一個我,應該還有你或你,他或她,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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