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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綠痕 -【債主(閱魂錄之五)】《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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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4-8 01:05:54 |只看該作者
  第5章(2)

  斐然抱著心滿意足睡過去的尚善,無視於公孫狩一臉不可思議的模樣,直接繞過他進入今晚下榻的客棧,可接著他便在櫃台前碰上了難題。

  “善善。”斐然搖醒就快要睡熟的她。

  “……嗯?”

  “你……今晚會不會變回大善善?”在這龍蛇混雜的客棧裡,放她一個小娃娃獨自睡一間房他不安心,可一想到她可能會睡著睡著又變大,他又不得不煩惱起她的閨譽。

  她閉著眼,帶著濃濃的睡意應著,“不知道……”

  斐然只煩惱了一會兒,便決定只要一間上房,反正在道觀裡時,他有一半的時間都陪她睡在工務院裡,而出門在外一切從便,頂多醒來又被有起床氣的她再揍上一頓就是,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

  問題可大了。

  當刺眼的朝陽映亮了窗欞上的花紋時,還不是很清醒的斐然閉著雙眼,將老像只毛蟲一樣在他懷中拱來拱去的尚善調整好睡姿,然後就想再繼續睡下去。

  只是,與睡前揪著他衣領睡著的小善善相比,此刻趴在他胸膛上的重量,明顯比昨夜變重了許多,且那具正與他密切貼合的身子,感覺起來,也變得更加玲瓏有致……

  已做好挨揍准備的斐然,懷著一絲絲的希望,兩手往身上的尚善一摸。

  完蛋,她又變回來了。

  猶未醒來的尚善,並不知此刻的斐然正煩惱著什麼,她閉著眼蹭蹭他的胸口,沒一會兒氣息又恢復了均勻,但斐然卻再無絲毫睡意。

  他悄悄挪動身子,就著明亮的晨曦打量起近在咫尺的睡顏。

  自從與她認識以來,他對她外表的印像,除了惹他憐愛的娃娃樣外,就只剩下十九歲的凶暴母老虎樣。可此時,她又長又翹的眼睫正靜靜地垂落著,白皙的臉蛋上染著淡淡的紅暈,他一直都覺得她的鼻子挺俏又可愛,還有那張微張的唇,不偏薄也不過於厚實,就是完美得那麼恰到好處,讓人看著看著,就有股想要一親芳澤的衝動。

  再加上,大掌底下這具柔軟溫熱的身軀,每一分的曲線都是那般地誘人,勾引著他的指尖離開了原處,順著每一寸起伏緩緩移動,四處探索……

  一種陌生的熱意驟然朝他洶湧襲來,在他的腹間形成熾烈的浪潮,並順著血液的流動遍及全身,不只令他喉際干燥焦渴,某種蠢蠢欲動的意念更是席卷了他的腦海。

  斐然從沒體會過這種幾乎要讓腦子麻痹掉的感覺,他怔愣了半晌,而後不敢置信地體會著自個兒身體的變化。

  當年在他被迫許願付出了那種代價時,他還年幼,尚不知男女情事。這十二年來,也不知是因為代價的關系,還是因他一心不想給斐氏留後的念頭所致,他總是清心寡慾,從沒有過情慾方面的念頭,他也已做好一輩子就當個和尚的准備了,沒想到,今日在醒來看到她後卻……

  “嗯……”怎麼會愈睡愈熱?尚善不舒服地挪動著身子。

  經她在他身上點火似的扭動,斐然還來不及收拾滿心的震驚,身子便已先他一步反應過來,讓他陷入了尷尬的局面裡,他可以明確地感受到,他活了二十來年從不曾有過反應的某個地方,不但已有了反應,還讓他有了從沒有過的衝動。

  趕在尚善發現他的變化之前,斐然不顧她猶睡著,焦急地想拉開她趴在他身上的身子,可原本就快醒的尚善在他的拉扯下,卻很不湊巧地張開了雙眼。

  “……斐然?”他的臉干嘛紅成這樣?

  “你先起來……”額際因忍抑而沁出汗珠的他,忙推著她的肩膀想遠離火源。

  尚善不明所以地被他推坐而起,動作間不經意地碰觸到某個地方時,她一臉怪異地低下頭,不語地看向他下腹部的某個凸起物。

  這是什麼情況?

  他不是……不舉嗎?

  “禽獸啊,對著我它也能站起來?”當年他許願用的那張魂紙,該不會是不良品吧?連代價都可以不算數?

  “它大概是還沒有睡醒……”被她大剌剌地這麼看著,挖個地洞鑽都不足以表達他此刻窘困的心情。

  她神情淡淡,“這話你信?”

  他滿頭大汗,“拜托你就加加減減信著吧……”

  “滾。”尚善翻身滾到床的一旁,舉腳將一大早就對著她發情的某人給踹下床去。

  斐然兩腳一落地,頭一個念頭,就是先去浴間泡泡冷水,冷卻一下全身和就要冒煙的腦袋,可就在他的一手搭上浴間的門扇時,他忽地止住了動作,一臉狐疑地回過頭。

  “慢著,你是怎麼知道……”她一個清淨修道人,怎麼會懂這情況?

  “知道什麼?”尚善眨著純潔的眼眸。

  他吞吞吐吐地把話說完,“知道……男人那方面的事。”

  “我看過書啊。”她白他一眼,一副他很大驚小怪的模樣。

  “什麼書?”他突然有種很不好的預感。

  “艷二娘。”

  他該早早就滅了月穹那個禍害的……

  “往後不許你再看那女人寫的書。”斐然這下臉也不紅身體也不燥熱了,滿腦子都是該如何將她自那已經走得很遠的歧途上拐回來的念頭。

  “憑什麼?”

  “就憑我是你的魂主!”她都已被那票為老不尊的老道士給養成這樣了,再接受艷二娘那種新知的話,日後她會變成什麼樣……他連想都不想敢想像。

  尚善扳扳兩掌,“又欠揍了是吧?你早說嘛。”

  昨兒個看了半天的熱鬧,還跟屁蟲似地投宿至同一間客棧的公孫狩,大清早的,就被鄰房過大的動靜給吵醒,待到他洗漱完畢來到二樓的花廳准備用早膳時,他先是愣愣地看著右眼被揍出一圈黑青的斐然,再目瞪口呆地看向那個長大版的尚善。

  “她是……”他一手指著身著同樣一襲道袍的尚善,“昨天的那一個?”

  斐然懶得跟他解釋,“就她。”

  “誰來幫我把這個端過去?”驀然間,一樓處某個忙得不可開交的跑堂小二,扯大了嗓門對著其他店員大聲吼著。

  受契於魂紙契約力量,尚善聽了後轉身就要下樓去幫忙,斐然連忙把她給拖回來,一把將她按坐在椅子上。

  “不許去。”在她仍是不由自主的想下樓幫忙時,斐然兩手壓著她的肩頭不讓她妄動。

  尚善緊屏著呼吸,在暗中與那道無形的力量拉扯許久,最終,斐然身為魂主的命令占了上風,強行蓋過了那股力量。

  公孫狩瞠大了眼眸,愣看著原本被壓坐著的尚善,一下子又變回了昨日的那個娃娃,然後虛弱地往斐然的懷中一靠,開始大口地喘息。

  斐然以袖拭去她滿頭的汗水,不滿意地皺著眉。

  “感覺怎麼樣?”果然,魂紙的力量是不該去抗衡的,瞧她的魂印都跑出來了不說,她還累成什麼樣了?

  “……還行。”她半垂著眼簾,渾身懶洋洋得都不想動。

  被晾在一旁的公孫狩抬手輕撫著下頷,在店小二終於上樓來為他們點菜時,他瞧了瞧尚善面色蒼白的模樣,便自行代他們做了決定。

  “送些精致清淡的素菜來。”

  “慢。”斐然摟著尚善坐好,“素菜不要,只管上肉。”她虛弱歸虛弱,可喜好擺在那兒可不會變,她都已下山了,他要敢再讓她吃素他就是皮在癢。

  “嗯嗯嗯……”待在他懷中的尚善直點著頭。

  斐然還低首在她耳邊商量,“先來碗豬肚粥暖暖胃?”

  “好。”

  “再添兩個鹵蹄膀?”

  她伸出玉白的手指頭,“四個。”

  “嗯,那再加一道香煎黃魚和紅燒獅子頭。”斐然朝那個愈聽臉色就愈古怪的小二吩咐。

  “……是。”大清早就吃得這麼油?

  公孫狩算是開了眼界,“這樣吃真的不要緊?”昨日她都已吃得那麼多了,現在還這樣,她的腸胃受得了嗎?

  他倆異口同聲,“不要緊。”

  一桌油膩膩的葷菜過了好一會兒才送上來,公孫狩光聞那味道,一早的食慾便都歇了,但對面的那個小娃娃,卻是在斐然的喂食下愈吃就愈有精神。等到她把一桌子的葷菜都給掃進肚裡後,她的小臉蛋上已再次恢復了血色,還神采奕奕地跟斐然討論起今日她要上街去吃什麼。

  該說她是天賦異稟嗎?

  公孫狩邊拾級下樓,邊盯著那個由斐然牽著的尚善。

  當他三人來到門口處,還來不及往外邁出步子時,一輛馬車在他們的面前急馳而過,絲毫不顧忌街上的攤販與行人,下一刻,那輛馬車在街尾處因來不及停止而撞上一輛運貨的牛車,霎時街上尖叫聲此起彼落。

  尚善很認命的嘆口氣,直接往身上拍了兩張符後,像陣風似地往街尾處衝去,在眾目睽睽之下,直接把橫倒在地壓傷人的馬車給舉了起來。

  “……斐然?”公孫狩僵直了兩眼,死死地瞪著前頭正在大發神威的某個女娃。

  斐然沒搭理他,只是悶不吭聲地往尚善所在的地方走去,然後站在她的不遠處,不語地看著她抬完馬車換牛車,再將大街上東倒西歪的民眾統統都給搬去商家的屋檐下,然後在傷患們的哀號聲中,打聽好哪兒有醫館後,一手圈起一個傷患,拎著他們一溜煙地往醫館的方向跑。

  “斐然?”公孫狩興味濃厚地打量著神情復雜的他。

  “我什麼都不會說的。”他邊說邊挽起兩袖,准備前去幫助其他的傷者好減輕尚善的負擔。

  有了斐然的加入後,身為跟屁蟲的公孫狩自然也不好袖手旁觀,轉身也投入了助人的行列裡。在忙過了一個時辰後,原本一團混亂的大街上漸漸恢復了正常,可是尚善卻一直都沒有回來斐然的身邊。

  斐然知道,她定是幫著幫著,就又被他人委以更多的請托,然後不得不繼續幫助更多的人,於是他也不挪腳步,就這麼站在原地等著她,可這一等,就直接讓他從清早等到了天色擦黑的時分。

  當尚善小小的身影終於出現在道路的另一頭時,斐然登時心神一震,急匆匆地跑上前,而忙了整整一日的尚善,則是拖著疲憊的步伐,累得連眼睛都快睜不開了,斐然上前一把將她抱起後,她就趴在他的肩頭直接睡過去。

  抱著睡得不省人事的尚善往客棧的方向走,心頭隱隱作痛的斐然從不曾感到如此後悔過,當年的他,為何要在魂紙上寫下那什麼鬼心願?若不是他的自以為是,今日她又怎會被他害成這般?

  在這晚,他終於明白,為何那些曾對魂紙許過願的前人都說,在對魂紙許願時,千願要慎選心願與代價。

  因為所有的願望,都是建立在他人的成全上。

  而她,即使有著百般委屈與不願,她還是不得不去成全他。

  斐然在將她抱回客棧房裡時,低首看著懷中美麗精致的尚善,心疼不已地在她的額上印下淺淺的輕吻,再將她小小的身軀摟緊,就像是要把她整個人都融入他的身體裡一樣。

  次日清早,尚善在醒來後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斐然給一腳踹下床去,而一夜沒睡的斐然,則是坐在地板上任由她發泄,待到她心氣比較平順些後,他握住那只還擱在他臉上的小腳丫,一雙好看的劍眉也因此深深緊鎖。

  她居然……沒變回來。

  打從他倆下山後,近來尚善已愈來愈少出現十九歲的模樣,大部分的時間裡,她都是七歲的模樣。以往她之所以會出現魂印現像,大多是因盛怒中氣過頭了,或是突然受到驚嚇,再不然就是聽到有肉吃太過激動才變身,可無論如何,每日清晨她醒來時,她總會保持著正常的十九歲模樣,可如今,她卻是連這也維持不住。

  難道魂印的力量正一日日地在增強中?

  不行,他得快些辦完手邊之事,然後趕緊帶她回到原國去補魂魄才成。

  用完早膳就准備出發的三人,在來到客棧外頭等著馬車過來接他們時,一群昨日接受尚善幫助的百姓一見著小恩公,當下興衝衝地圍了過來,令尚善當場被嚇白了一張臉,一骨碌地跳到斐然的身上緊緊抱住他不放。

  “我不管我不管……”她將臉埋在他的胸膛裡,怎麼也不肯抬起,“今兒個我說什麼都不要再看到路見不平的狀況了,我不要又再行善助人一整天……”

  “好好好,咱們什麼都不看……”斐然將她護在懷中,邊說邊以冷冽的目光驅趕著那些想要靠上前的民眾。

  “三、三爺?”一路自南濟城趕來的知書與達禮,在找到斐然時,頭一眼見著的,就是斐然一臉殺人樣地護著個娃娃。

  “你們來了正好,一道走吧。”斐然只來得及分他們一眼,然後便擠過人群直接閃進了馬車內。

  “還愣著做什麼?不上車?”公孫狩在路過知書與達禮時,不忘提醒一下被斐然古怪的行徑給嚇到的那兩人。

  知書與達禮呆滯地爬上馬車車廂,然後直愣愣地瞪著那個除了斐淨之外,頭一個能那般親近斐然的女娃娃。

  尚善在馬車離開了大街甩開人群之後,便二話不說地掄起小拳頭朝斐然開揍。

  “都是你都是你……”

  “我知道都是我的錯。”斐然不痛不癢地任由她肆虐,“乖,別打了,仔細傷著你的手。”

  尚善不解氣地坐在他腿上,揚起拳頭改捶打起他的肚皮。

  斐然一手扶著她的背好讓她坐穩,低首輕聲哄著,“不然這樣好不好?你先拍一張大力金剛符省得浪費力氣。”

  她氣鼓鼓地瞪他一眼,“你當我家賣符的符多啊?”

  斐然別無他法,只好繼續由她在他的身上練拳頭出出氣。直到她終於打累、怒意也消散大半了,他這才調整好她的姿勢,讓她安妥地趴睡在他的身上,並徐徐拍撫著她的背。

  “好了,先歇會兒吧,待你睡醒我再讓你揍個痛快。”

  深知自家主子性子的知書與達禮,趁著斐然哄孩子睡覺時,紛紛轉過頭看向從頭到尾都沒出過聲,只是一逕笑眯眯地看戲的公孫狩。

  “公孫先生,這是怎麼回事?”

  公孫狩滿足地揚起唇角,“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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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4-8 01:06:16 |只看該作者
  第6章(1)

  斐然一行人行色匆匆地連趕了三日的路程,在來到公孫狩所說的一處山村郊外時就地紮營。

  在來到這兒後,公孫狩在斐然寒意四射的目光下,總算是不再拿喬,有心情與斐然一談先前說好的交易,偏偏在馬車裡悶了三日的尚善,一下車後就像只脫韁的野馬,在林子裡跑了兩圈沒找著什麼可獵的野味後,她就改把目標放在營地附近的小溪上。

  斐然在進帳篷與公孫狩談判之前,警告地對著那名躍躍欲試的小道姑說著。

  “不許下水。”他難得對她擺出嚴厲的臉色,並轉頭對知書吩咐,“你看著她,有什麼事立即來報。”都已經是初冬了,這天候冷得跟什麼似的,她還想下水撈什麼魚?別說是他根本就不放心,她要是真有個什麼好歹,他相信,清罡真人定很樂意趁這機會將他給大卸八塊。

  “是……”身為苦命的小廝沒有什麼反對權,知書只好肩負起上頭交代下來的奶媽重任。

  尚善不滿地抗議,“都說過不要把我當三歲小娃——”

  “要我密告清罡真人你破戒開葷嗎?”斐然輕描淡寫的一句,就讓她把到了嘴邊的話都給吞了回去。

  “……”好吧,許是近來的日子過得太好,所以她都忘了,她的把柄一直都掐在他的手裡,視他的心情而定。

  初初入冬的林野間,雖是還未降雪,但溪邊的草地上,已結了一層薄薄的白霜。被看得牢牢的尚善在溪邊來回走了幾趟,過沒多久,在她發現溪中居然有著為數不少的魚群時,她看溪水似也不深,且身邊也沒有慣用的釣竿,於是她便放棄以往的釣魚方式,開始脫起鞋襪。

  “小姐……”知書沒想到她還真的想下水抓魚,急忙將一腳已踩進水裡的她給拉回來。

  “噓,別吵。”尚善躲開他的手,小心翼翼地往魚兒棲息的方向走。

  “小姐……”知書急得直跳腳,“小姐,您快上來……”

  奈何尚善滿腦子都是許久未嘗的魚肉鮮滋味,任由知書在岸上大呼小叫,她都左耳進右耳出。在接連捕獲兩尾魚兒後,她不小心踩著溪中的石頭,腳下一個打滑,小小的身子登時整個都沉進了溪水裡,嚇得知書不得不扯開喉嚨朝帳篷的方向大叫。

  “三爺!”

  乍聽知書叫得那般緊急迫切,斐然還以為尚善她出了什麼事,登時拔腿衝出帳篷,與公孫狩一塊兒奔向溪邊,只是當他倆趕到時,看到的,除了一個欲哭無淚的知書外,還有一個渾身濕淋淋的小女娃,正站在深度及至她胸口的溪水中,左右手各抓著一只掙扎不休的肥魚,在她嘴裡,還叼著一只。

  面對此情此景,斐然看得是直撫額,而公孫狩則是忍不住轉過身去悶笑不斷。

  “又不是沒給你肉吃!”斐然氣衝衝地下水將她自水裡給打撈起來。

  “唔?”她還給他擺出一副無辜茫然樣。

  上岸將她放至草地上後,斐然拍掉她兩手抓著不放的魚兒,再把她嘴裡的那只給硬搶下來,在她還想伸手去撿時,他已脫下了身上的外袍,將濕得都會滴水的她給裹得密不透風,然後一把將她抱起大步往帳篷的方向去。

  他邊走邊在她的屁股上重重一拍,“都說過不許下水了,你也不瞧瞧如今都已是什麼天候,要是凍壞了手腳或是染上風寒怎麼辦?”

  “你打我?”上輩子和這輩子加起來,從沒被人打過屁股的尚善,不悅地對他蹙起眉心。

  “不乖就該打。”氣極的斐然再給她小屁股兩下。

  “你還打?”這下子換她不干了,扭動著身子就要從袖中掏出她的黃符。

  他冷聲警告,“再動今天就沒肉吃。”

  嗜肉如命的尚善當下不敢妄動,這讓持續保持圍觀狀態的公孫狩笑得更是兩肩頻頻打顫。

  尚善留戀地看著溪邊,“我的魚……”

  “不會跑了的。”就知道她的一顆心只會在吃肉這上頭琢磨而已。

  踩著疾快的步伐將她給帶回帳篷裡,並把那個還想進帳看戲的公孫狩給一腳踢出去後,斐然鐵青著一張臉,先去睡舖處拿來一床厚厚的錦被,再走回她的面前,三兩下就把她身上的外袍和小道服給扯掉,錦被往她的身上一裹,再伸手進被裡將她僅剩的貼身衣物也給脫下來。

  下手俐落狠快的斐然,把被剝個精光的她用錦被密密卷好,再將被綑成一團的她拎到睡舖上,而後把地上已濕透不能穿的道袍拿去火爐邊烘晾著後,他大步走回睡舖坐在她的面前,抬起她的臉蛋與她大眼瞪小眼。

  四目相對,他惡氣洶洶態度凜然,而她則是被裹得像顆剛出籠的饅頭……好吧,她敗了。

  尚善心虛地垂下小腦袋,斐然用力哼口氣,起身去弄了盆熱水,打濕帕巾後,先用熱呼呼的帕子擦過她的臉,再拆掉她的包子發髻,擦起她那一頭猶在滴水的濕發。

  “今兒個不許再出去玩了,咱們上課。”瞧她這德行,哪像什麼大家閨秀?頑皮得跟個男孩沒兩樣,這要他如何不憂心忡忡?

  “上什麼課?”他有什麼能教她的?

  斐然指向帳篷的另一處,擺著由達禮四處張羅來的上課用具。她定眼一看,古琴棋盤四書五經還有繪畫用的顏料……斐然自書堆裡取來一本最重要的書籍,直接擺在她的面前。

  她瞠大了美眸,“女誡?”他有沒有搞錯?她是個道姑,她學這玩意兒做啥?

  斐然慎重地頷首,“嗯。”好閨閣女子必學寶典。

  尚善不以為然地挑高一雙煙黛似的眉。

  “你這是擺明了嫌棄我?”有怨言他就直說嘛,何必這麼拐彎抹角?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

  她打斷他的解釋,“只是在暗示我這窮鄉僻壤裡出來的小道姑,非但沒被教好不說,就連半點閨閣女子該有的規矩也沒有,還粗野粗俗兼粗魯以及俗不可耐是吧?”

  “善善……”

  “停。”她坐直了身子,板起小臉正經八百地道:“上課是吧?貧道今日就教教你這世俗中人,何謂教化。”俗話說棍棒之下出高徒,在她的上頭杵著個以小心眼出名的師父大人呢,她這十二年來可不是在極山道觀裡混假的。

  “……教化?”斐然的腦袋一下子還轉不過來。

  她搖頭晃腦地對他開講,“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故常無欲……”

  一個時辰過後,尚善的濕發已經干了,她滿意地看著神情有些呆滯的斐然。

  “今兒個說的是道德經開篇,明日貧道再同你講講八德經,你可以下去歇著了。”

  明日還有?滿腦子都是道來道去的斐然,突然很想去找面牆撞撞。

  扔下得意洋洋的尚善在帳篷裡待著後,斐然扶著額際走出帳外,就看到守在外頭的知書與達禮,也都頭昏眼花地捧著腦袋。

  “你被教化了沒?”斐然問向面色有些蒼白的知書。

  “三爺,我俗。”知書羞愧地承認。

  他改問向另一個,“你呢?”

  達禮避之唯恐不及,“我不是那一路的,您別來渡我!”他日後還想著娶媳婦呢,才不想去當什麼道士。

  “笑夠了沒?”斐然再看向那個笑得前俯後仰的某人。

  公孫狩揉著笑得發僵的臉頰,順道清了清嗓子。

  “咳,托三爺的福,這幾日我過得很愉快。”真不枉他一路死纏爛打地跟著,果然看了不少他人想見都見不著的熱鬧。

  “答應我的事呢?”他都已這麼犧牲了,這家伙不會光說話不做事吧?

  “人已經幫你引這來了,午後就到。”准備離開的公孫狩,在路過他時瀟灑地揮手,“接下來的,你愛怎麼辦就怎麼去辦吧。”

  在達禮駕著馬車准備送公孫狩到鄰近的城鎮時,斐然自懷中取出一張債條,若有所思地看著它。

  “你跟他達成了什麼交易?”尚善將小腦袋伸出帳篷外,在他看得出神時輕聲問著。

  斐然聞聲立刻把猶裹著錦被的她給拎回帳篷裡的睡舖上,伸手輕輕一推,被裹成一團的她就躺平在睡舖上。

  “記得我和你提過的那個仇人嗎?”

  “記得。”

  “他叫杜衍仲,他在公孫狩旗下的賭坊裡欠了不少賭債,我自公孫狩的手中將杜衍仲的債條買下,而公孫狩則負責將杜衍仲引來給我。”為了一清舊怨,他可是在杜衍仲的身上花了大筆的銀子。

  “就這樣?”那公孫狩還一路纏著他們好幾天,且時不時笑得跟瘋子似的?

  “就這樣。”斐然很清楚她的時間作息,“好了,這時辰你該午睡了。”

  尚沒什麼睡意的尚善猶豫了一會兒,自被中探出一手輕拉著他的衣袖。

  “跟我說說你當年發生什麼事。”她一直都不清楚他是怎會被迫許願的,而他也從不在她的面前提起。

  他有些意外,“你願意聽?”她以往不是從不在乎他有什麼苦衷的嗎?

  她點點頭,拉著他的衣袖讓他坐上睡舖,然後逕自在他的身邊窩好姿勢,等他開講。

  已經很久沒有回憶起往事的斐然,在她期待的目光下,緩緩道出了當年斐冽在得到了魂紙後,為他的生命所帶來的一連串劇變……

  在斐然催眠似的嗓音下,尚善只聽完了前半段,過不到一會兒,便敵不過睡意的呼喚睡著了。斐然見她睡得香甜,也不禁眼皮沉重地跟著打起了呵欠,沒過多久,他也跟著坐在睡舖上打起小盹。

  只是當沒有午睡習慣的斐然再次醒來時,睡前還纏著他的小女娃不見了,因她這幾日一直都沒有變回十九歲的模樣,所以他也就一時忘了她常在睡著後就變回來的這件事,他默不作聲地看著猶睡在他身邊的她。

  自錦被中露出來的光滑裸肩,泛著瑩瑩的色澤,她一頭如緞的黑發鋪散在純白的毛毯上,顯得更加的烏黑,也襯得她嫣紅的唇瓣格外誘人。

  如此看著活色生香的她,斐然的喉際又再次如那日清晨般地感到焦渴,他受蠱惑似地舔了舔干燥的唇,很想上前扯掉那包裹著她的錦被,讓那一身似白玉般溫潤的肌膚盡情暴露在他的眼前。

  隨著他的呼吸愈來愈濁重,體內翻騰的慾念也就更加不受他的掌控,就在這時,尚善眨了眨眼眸,帶著幾分睡意看向無緣無故粗喘著氣的他。

  “斐然?”她抬起頸項,露出頸間形狀優美的線條,令斐然眼中的熱意更添了幾分外,也讓她看清楚眼前的情況再清醒不過。

  她看向他某個又很衝動的地方,嚴肅地向他建議。

  “剪了吧。”留著也只是個禍害。

  “別吧?”他摸摸鼻子。

  “看著挺礙眼的,還是剪了吧?”

  “它平常不占什麼位置的,留著吧?”

  “可見到它,我的心底就有一把火,剪了吧?”她坐起身,溜下去的錦被往上拉了點。

  “你就這麼想毀了我日後的幸福嗎?”他好不可惜地看著被她沒收的美色。

  “反正這麼多年來,沒有幸福的你不也活得好好的?剪吧。”

  一來一往的兩人始終達不成共識,他們各自維持姿勢不動,誰也不讓誰一步,許久,斐然總算開口打破他倆間的僵局。

  “……善善。”

  “嗯?”

  “雖然你一直都表現得很冷靜也很鎮定,但你可能沒注意到……”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那張被紅霞妝綴得更加出色的臉龐,“你臉紅了。”哪怕她外在的行為看上去再如何落落大方,可她也只是個小姑娘。

  聽了他的話後,惱羞成怒的尚善,小臉更像是被火點燃了一般。

  “既然知道,那你還一直看?”她兩手緊抓著錦被,氣呼呼地伸出腳,想把這個吃她豆腐還吃得這麼光明正大的登徒子給踹下去。

  斐然一手握住她為惡的玉足,“反正你都想剪了我不是?不撈點本回來我太虧了。”

  “你……”她眼睜睜地看他就這麼握著她的腳,垂眸反覆端詳,他粗礪的拇指還細細在她的小腿上摩挲著。

  “給我看。”他不滿足地抬起眼眸,暗自在心底下定了決心。

  “你想得美!”尚善使勁地抽回自己的腳。

  “我就看一眼。”不接受拒絕的他開始往她的方向挪動,並一把按住她身上的錦被。

  “你到底在發哪門子的瘋?”被他按住動彈不得,她情急地對他大叫。

  “別動。”斐然連人帶被地將她摟進懷中,稍稍拉下她身上的錦被一些,露出她形狀精致的鎖骨。

  尚善待在他的懷中,深深屏住了呼吸完全不敢妄動,就怕她若有什麼舉動,會再招來他什麼奇怪的反應。

  “我覺得我有點衝動。”斐然的一雙黑眸在她身上流連許久後,終於抬起正正地對上她的。

  “我念經給你聽?”

  “說實話,我挺喜歡這種衝動的感覺。”

  “然公子,你把你的不舉扔哪去了?”

  “可能扔天邊去了。”

  “……”她確定了,那張魂紙一定是不良品。

  斐然俯身在她的耳畔,語調沙啞地道。

  “讓我親一口吧?”光只是這麼看著摟著,不夠。

  她當下如臨大敵,慌慌張張地將一手伸出被外推著他的胸坎。

  “你……你別亂來啊。”要命,他該不會是一憋十二年給憋得太久了,所以現下才葷素不忌,就連她也下得了嘴吧?

  “一口就好。”他邊說邊覆上她的唇,一手環緊她的身子,一手覆在她的腦後,不理會她的拒絕,一下下地啄吻起她的唇瓣。

  自他唇上傳來的柔軟觸感,令他感到有些好奇,他忍不住輕咬著她的唇瓣,在她吃痛時,舌尖不意畫過她的貝齒,當下他身軀一怔。

  尚善一手掩著嘴,在他的眸色變得更加深沉時,結結巴巴地道。

  “你、你說只親一口的……”

  “我錯了,這根本不能解饞。”他舔舔唇,拉開她的小手,強勢地吻上她的唇,並將舌尖探入她的口中。

  “唔……”被撬開牙關的她根本就沒法阻攔。

  舌頭反覆糾纏吸吮間,帶來了一陣連理智都被麻痹的快感,沉迷於其中的斐然,感覺體內那股忍抑著的慾火正熊熊燃起,他興奮地將她摟得更緊,劇烈地與她親密地交纏。

  “三爺,人已經到了。”知書站在帳外輕喚。

  斐然不滿足地挪開唇,松開懷中被吻得險些就要窒息的尚善,他等了一會兒,在平復下一身激越的氣息後,這才走至火爐邊將已烘干的道袍遞給她。

  “把衣裳穿上。”

  尚善紅著臉搶過他手中的道袍,而他則是轉身走出帳外。

  帶著一干山匪手下的杜衍仲,在來到這兒時就發現自個兒中了圈套,他萬沒想到,那個唯利是圖的公孫狩,竟然會將他賣給了斐然。

  特意大老遠調來府中親兵的知書與達禮,此刻正各率兩批人馬,將這群在這附近山頭落草為寇的山匪給團團包圍住,而在發現來者竟全都是士級中高階的武者後,達禮打算等會兒就直接用上人海戰術,省得還要讓他家三爺親自出馬。

  落入陷阱中的杜衍仲,沒空去管自己手下的死活,他兩眼直定在久違的斐然身上,沒想到當年那個曾向他求饒的少年,會再一次出現在他的面前。

  拜生性固執的斐然所賜,這些年來,他一直生活在躲避著斐然搜捕的逃亡日子裡,眼下他好不容易找著個安全的地方落腳了,偏偏斐然卻在這時找上門來。

  他似笑非笑地道:“喲,這不是三少嗎?別來無恙。”

  “托福,我過得很好。”定眼看著眼前這個臉上寫滿風霜的老人,斐然忽然有些憶不起他當年凶狠的模樣。

  “是嗎?”杜衍仲的目光刻意滑過他的腹間,“就是不知你那不可告人的隱疾……可治好了?”

  “事實上——”斐然正想告訴他那個代價早就沒效了,可他的聲音卻被尚善的怒吼聲給直接蓋過。

  “你找來的那什麼破魂紙!”

  杜衍仲一頭霧水地看著那個自帳篷中衝出來的女道士,嬌俏的臉上帶著濃濃的怒意,霸氣十足地大步朝他走來。

  “善善……”斐然剛想伸手拉住她,她已一記冷眸朝他掃過來。

  “一邊去等著,等我收拾完他就接著收拾你。”敢理直氣壯的占她便宜?一定是太久沒揍他了。

  “……好吧。”想想方才在帳內他的確是欺負得狠了,斐然也只好識相地摸摸鼻子,拖著知書達禮去收拾杜衍仲帶來的那群同黨。

  被拖著走開的知書擔心地看向身後,“三爺,這……”

  “安心吧,那只母老虎本質上是很凶殘的。”平常打打鬧鬧時雖算不上什麼,可一旦她戰意十足地貼上那堆破黃紙後……嗯,還頗有清罡真人之風的。

  不等一副尋仇樣的尚善走近,身為士級高階的杜衍仲已嗅到了危險的味道,他先下手為強地兩腳腳下一蓄力,便如一柄脫弓的箭直朝她奔來,尚善見了只是往身上拍了張黃符,然後平平穩穩地接下迎面而來的一拳。

  “那張叫什麼?”不遠處的斐然,在百忙之中還有空分心問她。

  “泥牛入海。”

  杜衍仲驚愕地收回拳,退離她的身旁,怪不得一拳打上去就像是被卸去了所有拳勁般……他沉沉地吐口氣,不信邪地再運起一套腿法,剎那間天空漫起亂人眼的殘影,趁著尚善退著步子邊避開邊往身上貼符時,他抽出背後的長刀,一刀砍向她。

  斐然還在嚷嚷,“這張咧?”

  “刀槍不入。”尚善一把奪過那把刀,三兩下把它扭成一團廢鐵,不耐地回吼,“不要再問我了!”他是想在眾目睽睽下把她的家底掀光光嗎?

  “你……究竟是何來歷?”杜衍仲死死地瞪著她。

  “憑什麼要我告訴你?”尚善兩掌用力一拍,登時十來張黃符自她的道袍中疾飛而出,在貼上她身子的那一瞬間消失不見,接著她腳下一踩一踏,即如鬼魅般地欺至他的面前。

  “你……”杜衍仲只看得出她並不是武者,卻不知她這一身古怪的道法到底是什麼。

  尚善一巴掌就將他扇平在地上,“逼他許願是不是?逼他亂付代價是不是?”

  一陣隱隱的金光自她的身上亮起,她一鼓作氣激發身上所蘊藏的道力,在他還想爬起來時,拳如雨下地開打。

  “都是你,害我吃了那麼多年的素……”她愈揍愈火大,“你用的那是什麼破魂紙,不但沒用不說,他現在還開了另外一種葷!”

  “啊?”

  老早就收拾完那些山匪的眾人,在斐然的領頭下,統統都躲在一邊,圍觀尚善把人揍倒了又拎起來,踢遠了又給拖回來……那種根本就不像武者的打法、和她那不知是打哪拿出來的黃符,讓一眾親兵的眼珠子都掉了一地。

  斐然在她意猶未盡地一揍再揍時,伸手拍拍知書的肩。

  “就說夠凶殘吧?”開玩笑,當初在谷底的時候,他就是這樣一路被她給揍過來的,她的威力他再清楚不過了。

  “……”知書無語地看著那個不知在得意什麼的斐然。

  等到尚善滿腔的怒火總算熄滅,扔下那個趴平在地上的杜衍仲、打著呵欠朝他們走過來時,眾人都以一種詭譎的目光看著她。

  “到你了,我給他留了口氣。”尚善直直走到斐然的面前。

  他扯著嘴角,“依我看,不必了……”那口氣,恐怕很快就會斷了。

  “那我回帳歇一下。”她壓下來得突然的困意,准備再去睡一場回籠覺。

  斐然將近來在變成大人後,就很容易疲倦的她打橫抱起,邊走邊低首看著她有些蒼白的臉。

  “開心了?”

  “嗯……”她困倦地揉著眼,整個人軟綿綿地偎進他的胸膛,“你呢?大仇得報,你開心了嗎?”

  大仇終於得報的感覺,其實,出乎他意料的平淡。

  一直以來,報仇這二字就占滿了他的人生,現下終於能夠實現這個心願,他不但沒有什麼強烈的喜悅,也沒有松了口氣的感覺,反倒是,有種失去目標的淡淡失落感。

  “斐然?”還等著他回話的尚善閉著眼睛出聲提醒。

  他低首看著那張令他念念不忘的嫣紅唇瓣,在她都快睡著時,才輕聲地道。

  “我想,日後我會慢慢學會怎麼開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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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4-8 01:06:29 |只看該作者
  第6章(2)

  天下諸國皆知,原國境內有兩大勢力,一為忠於原國小皇帝的皇爺府,另一方,則是只忠於銀兩的黃金門。

  打從蓬萊這位黃金門代掌門上任之後,原本就不睦的兩方,為了年年都得面對的門派稅收問題,關系也就更加水火不容,且互不相往來。

  只是這個僵局,在今日被斐然給打破了。

  “你、你再說一次?”蓬萊還以為是他聽錯了。

  “教我怎麼養閨女。”不請自來的斐然,語氣沉穩地重復一遍。

  蓬萊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然後看向在他懷中拚命想掙扎的女娃。

  “這是你女兒?!”不是聽說他跟他二哥斐梟一樣都是個斷袖嗎?這年頭男人也能生孩子了?

  “她是我的魂役。”反正他有魂役一事,早晚他人都會知情,斐然索性也不隱瞞,大大方方地承認。

  其實,他也不想來找蓬萊的,可除了蓬萊外,眼下的他,實在是想不出該上哪兒去找個能夠管得住尚善這只小母老虎的良師了。

  少了清罡那頭能克得住她的惡龍,重獲自由的尚善就像只出了籠的鳥兒,仗恃有著一身用之不盡的道法和黃符,她什麼都想做,也什麼都敢去做,再加上隨著魂印現像頻繁的出現,她的性格也就愈來愈趨近於年幼的孩童,脾氣更是一日比一日壞。

  天知道,他有多麼懷念那個肯講道理,且讓他渾身血脈僨張的十九歲尚善……

  原本在他們來到原國境內後,他們是可以快馬加鞭趕到京城去的,可不知為何,一路上都挺乖的尚善,卻開始動不動犯脾氣,心火還一日比一日旺,任他怎麼說也說不聽、講也講不動,到後來,她甚至會因一些小事就動起拳頭。

  他雖是急於為她修補魂魄,但為免她的性子真的會倒著長回七歲去,他不得不先把教育她的這件事給提上日程,免得在她補齊魂魄恢復十九歲的模樣時,她依舊是一副頑劣不堪的孩子心性。

  在他的懷中掙扎許久,終於蓄起一絲力量的尚善,小拳頭再次揮中斐然的下巴,斐然眼看加在她身上的定身穴時效又要過了,他無奈地伸指改點她的睡穴,讓她暫時安分點。

  頂著對面蓬萊投射過來的同情目光,早已拋棄顏面的斐然定定地問。

  “一句話,教不教?”真不行的話,下下策就是他把這只扔去給納蘭清音管教,只是他很擔心到時尚善會不會脫下一層皮來。

  蓬萊搓著下頷,也不想錯過這難得能夠坑斐然一筆的機會,他裝模作樣地沉思了一會兒,然後擺出一副專業的模樣。

  “你知道,你身上的這只……屬特殊品種。”身為老媽子的他,養過的孩子那麼多,他就是沒有養過魂役,而看過的魂役百百種,他也沒見過這款魂魄明顯不穩定的。

  “說吧,什麼條件?”一聽他有意願,斐然就單刀直入地問。

  “黃金門免稅十年。”

  “免談!”他抱著尚善毫不猶豫地轉身就走。

  蓬萊也不怕他跑了,一句話懶懶追在他身後。

  “你就不怕她長歪了嗎?”他當現在是七月半啊?也不看看他的那副尊容走出去有多嚇人,他是想繼續日日都頂著一臉大大小小的淤青不成?

  斐然停下了腳下的步子,不以為然地回首看著他。

  “小皇帝不會同意的。”愛財如命的斐藍,哪可能會讓他的國庫少了黃金門這麼一大筆稅收?

  “那九年。”

  “五年。”

  “七年。再砍價你就滾出去。”漫天要價的蓬萊跩得格外理直氣壯。

  “成交。”反正坑也不是坑他的。

  買賣一談定,蓬萊便將斐然帶去待客的廂房,將有關於尚善的大小事,打聽得鉅細靡遺一丁點都不漏,接著他便伸手想要抱過熟睡的尚善。

  “做什麼?”斐然防備地護著她,不讓她被搶走。

  蓬萊自信地伸出三根手指,“給我三天,我保證,三天後她會乖得像只貓一樣。”

  “真的?”有那麼神?

  “試試不就知道了?”蓬萊抱過他懷中的孩子,心情不錯地帶著她往後山的方向走去。

  一直都躲在外頭偷聽的莫追與容易,在斐然追出來目送著蓬萊的背影時,齊齊來到他的面前,面上皆是一派同情至極的模樣。

  “你傻啊?”莫追沒好氣地問著這個眼巴巴送上門來的,就連一旁的容易也替他哀悼地搖首再搖首。

  斐然有些不明所以,“怎麼?”

  “給誰教都行,就是不能給二師兄教啊。”

  “為何?”

  莫追一臉沉痛地拍著他的肩頭。

  “你仔細想想,我四師姊跟九師妹是誰養出來的?”蓬萊或許是很會養兒子,但那並不代表,他對教女兒這一事也很在行。

  經他一問,斐然這才後知後覺地回想起,那兩個各以某種手段而揚名全江湖的女人,也是由蓬萊一手調教出來的,他慌忙想將尚未走遠的蓬萊給追回來。

  “蓬萊,把她還給我!”

  老早就等著他這反應的容易,好整以暇地伸出一臂勾住他的脖子,將他給拖回來,而莫追則是不疾不徐地道。

  “都說好免稅七年了。”買賣既已談定,出爾反爾可不是個良好的習慣。

  “放開我……”斐然使出內力拚命想掙開束縛,奈何身為相級中階的容易,壓根就不把他的小反抗給看在眼裡。

  “放心吧,這三日我們會好好招待你的。”莫追伸出一手飛快地封住他幾處穴脈,然後就這麼任由容易扛走動彈不得的他。

  就在三日後,度日如年的斐然被帶至大堂裡,等著接回自家的小魂役,在等了幾盞茶的工夫後,蓬萊這才終於牽著明顯清瘦了許多的尚善來到大堂內,尚善一見到他,隨即像個小炮仗般地直直衝入他的懷裡。

  “嗚嗚嗚……”

  “蓬萊,你對她做了什麼?”斐然彎身抱起埋首在他懷中哭聲不斷的尚善,想也不想地就先對帶走她的蓬萊興師。

  蓬萊神態自若地任由他用雙眼將他凌遲,“過程什麼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成果。”

  斐然眼底的怒意依舊不減,“這算什麼成果?”

  “咳咳。”蓬萊清清嗓子,刻意放軟了語調道:“我說,善善呀。”

  埋首在斐然懷中的尚善隨即收住哭聲,小小的身子還抖了抖。

  蓬萊和藹可親地問:“往後還敢再一副小流氓樣的爆粗口嗎?”

  連看都不敢回頭看蓬萊一眼的她,害怕地不斷搖首。

  “還敢動不動就揮拳頭亂揍人?”

  尚善的小腦袋更是搖晃得飛快。

  蓬萊滿意地繼續再問:“那你知不知道這世上最疼你、對你最好的人是誰了啊?”

  她急急伸出兩手攀住斐然的頸項,然後開始拚命的點頭。

  “瞧,免稅七年值得吧?”展示成果完畢的蓬萊兩手一攤,邀功地朝斐然揚了揚下巴。

  斐然結結實實地傻愣住了,“你到底是怎麼……”怎麼會聽話成這樣?

  “此乃獨門秘技,問了可是要額外收費的。”拒絕透露詳情的蓬萊,說得很是高深莫測。

  在這之後,只花了三日就賺來免稅七年的蓬萊便不再留客,而急於趕回京城的斐然也不多作停留,抱著尚善便乘著馬車下山。

  坐在馬車裡,斐然花了九牛二虎之力,這才把尚善自他的懷中挖出來,他不舍地撫著她微紅的眼角,很想知道蓬萊是否苛待了她。

  “蓬萊餓你打你?”

  “沒有……”情緒明顯穩定許多的尚善,終於願意開口說話了。

  “嚇唬你?”

  她抽抽鼻尖,“也沒有……”

  “是我不好,我不該把你送來這個見錢眼開的鬼門派的。”斐然才不管過程是如何,擅自就在心中定下蓬萊的罪名。

  尚善不語地靠回他的懷中,可能是因為終於安心了,她一手抓著他的衣襟,很快就在搖晃的路途上睡了過去。

  當她再次醒來時天色已黑,斐然坐在她的床畔一手拿著書看,另一手,則被她握住了拇指。可能是被她抓著不放的緣故,於是他便這麼一直待在她的身旁,就著燭光看著他的側臉,尚善發現,她好像從沒有好好的看過他。

  自從在谷底見了他之後,一直以來,她總是只顧著埋怨他怪他,卻從沒換個立場想過他的處境。

  “睡傻了?”斐然在發現她已醒,還呆呆地看著他時,好笑地輕拍她的面頰。

  她卻似沒聽到他的話,目光瞬也不瞬地看著他。

  “善善?”

  “前陣子……”她垂下眼簾,語氣中充滿了自責,“我太過分了。”

  現下想來,在斐然帶著她去黃金門之前,那段日子,可說是不堪回首。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她的心性驟變,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一種瀕臨失控的感覺,深深地占據了她的腦海。

  在到了黃金門,聽過幾回那個黃金門大師兄所念誦的經文後,她的腦中像是流過一道淙淙清泉,先前的暴躁不安,像是消失在晨光下的露珠不見蹤影,不知不覺間,她的情緒已和緩了下來,不再不受控制。她就似個剛醉酒醒來的人一般,也不知自個兒先前怎會那般不理性,並懊悔起先前種種的荒誕行徑。

  也虧得斐然能夠忍受她的一言一行不與她計較,即使她每每都把他揍得連知書與達禮都看不下去,他也只是抱著她哄,從沒還過一次手。哪怕他因此而傷痕累累,哪怕別人會嘲笑,他還是百般容忍著她,甚至不顧忌顏面地去向他人求教。

  斐然小心地問:“現在恢復正常了?”

  “嗯。”她要是再那麼瘋魔般一回,她就回山叫師父大人把她永遠關在觀裡算了。

  “沒事了就好……”總算放下心中大石的斐然深吁口氣。

  她遲疑地啟口,“蓬萊他……跟我說了一些有關於你的事。”

  “什麼事?”

  她不答反問:“這些年來,你也一直都過得不好嗎?”

  蓬萊說,斐然他這個人,就是以報仇為人生大志,他沒有什麼興趣愛好,不成家不立業,也不格外熱衷什麼,他甚至不似他的兩位哥哥一般身上都有官職,他活得看似很自由自在,卻也……漫無目的。

  每個人在心中總是有著願望的,就像她,即使住在道觀中生活簡單清淨,但她還是有著小小的願望……那就是有肉吃。

  可是斐然沒有。蓬萊說,斐然是個沒有願望的人,他好像在很久之前,就已對生活失去了動力。

  斐然沒想到她會問他這個,低首看著那雙剔透的眸子,他忽然有種沒有辦法直視她的感覺,於是他敷衍性地一語帶過。

  “也沒什麼好不好的,過日子而已,還不就是那樣?”那個情報頭子蓬萊,不好好教孩子,沒事告訴她那些做什麼?

  “那你告訴我,如今你的仇已經報完了,日後你有什麼打算或目標?”尚善並沒有忽略掉他回避的神態,她伸手扳過他的俊臉與她四目相對。

  他的人生還有什麼目標?

  斐然想不出來。

  他記得在她打死杜衍仲之後,她也問過他類似的話。可是,也許是因他認為,當年在他們斐家所有人心上造成創傷的罪魁禍首,是他們的生父斐冽,其他人,就例如杜衍仲,充其量也就只是斐冽手中一個聽從命令的卒子而已,因此哪怕那些人也兩手沾血、再怎麼讓他們恨之入骨,可是所有罪惡的源頭,卻是斐冽。

  所以他在杜衍仲死後,只有著淡淡的失落感,即使他當年再怎麼想親手為自己、也為斐淨復仇,可,斐冽早就死在二哥斐梟的手上,而他,也早已失去了真正想要復仇的對像。他之所以這些年來一直追著杜衍仲不放,就只是因為,他需要一個支撐著他把日子過下去的目標而已。

  至於他過得好不好?

  他……沒有印像。

  渾渾噩噩地度日、打發時間似地搜集著魂紙、四處打聽有關於杜衍仲的消息……對他來說,日子也就只是這樣了,沒有所謂的好與不好,也沒有什麼值得記住的,因為早在很久以前,他就已經失去了所謂的方向。

  所以他並不想讓她知道,他這個人人稱羨、看似光風霽月的然公子,其實一直以來,都只是行屍走肉地活著而已。

  尚善輕拍著他的面頰,“斐然?”

  斐然拉下她的手,攤開她的掌心以指輕輕摩挲著,細細品味著那份她獨有的觸感與溫度。

  清遠老道士曾在某天睡不著的夜裡,把他自床上挖起來對他開講過。

  “或許世上什麼都會變,永遠都只屬於你的,就唯有你的魂役。她會一直陪著你,你生,她生、你死,她一道走。她的生死和命運一直都緊握在你的手中,她將會是你生命中永恆的不變。”

  也許正如清遠所說,天道會變、世情會變,人心更是善變,但唯一不會變的,就只有眼前這個時而凶暴、時而軟心腸的姑娘,她將會陪著他一直走到盡頭,不離不棄。

  他倏地張開五指與她的緊緊交握,並將她拉至懷中擁著。

  一想到在他懷中的她就是他的“不變”,斐然的心房便因此而柔軟得不可思議。

  “我有你。”

  “啊?”她也算是目標?

  斐然將唇貼在她的額際,“我已經找到你了不是嗎?”

  也許先前決定把一魂一魄給她,是出於他的愧疚與責任,可現下,他卻覺得一直都像個飄蕩游魂的他終於有了目標,那就是……好好養她、陪她、愛她,不管是不是出於什麼責任。

  只因為,他的小魂役,不但美麗得讓他心動不已,還不管是變大或是變小,一舉一動,都在在地牽引著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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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4-8 01:07:04 |只看該作者
  第7章(1)

  “退朝!”

  當高坐在位上的小皇帝斐藍,迫不及待地宣布今日早朝已畢,跳下龍椅,三步作兩步地跑下金階,率領著同樣也是心急不已的滿朝文武大臣,一個勁地往外衝時,還站在殿上原地不動的,就只剩下了斐思年一人。

  他將手中的笏板收進衣袖裡,慢條斯理的步出朝殿往御花園的方向走。

  就在方才上朝時,御林軍統領破例打斷早朝的進程入殿稟報,離開原國好一陣子的斐然已返國,且已有十二年未再踏進皇宮一步的他,此刻不但已來到了宮中,在他的手裡,還抱著個精致的女娃娃。

  這消息就像是顆水珠掉進了油鍋裡,當下讓殿上掀起陣陣八卦巨浪不說,也讓朝殿上的所有人都興奮不已,再無心早朝。

  即使距離前冽親王斐冽謀反已過了十二年之久,但站在朝上的每個人,至今依然記得當年發生的事,也都時時關心著定國安邦的斐梟一家人。斐冽的長子斐思年,選擇入朝為官,盡心盡力輔佐小皇帝斐藍;嫡長子斐梟則為原國戰神,而斐然……卻只是個無官職在身的皇親。

  但文武百官卻都知道,長年游走眾國,且因長袖善舞而獲得“然公子”美名的斐然,這些年來其實一直都在暗地裡為小皇帝負起原國對外邦交大任,就連原國與他國通商之事,也幾乎大半都是經由他手,偏偏這個然公子很少在原國中露面,難得今日有這機會,自然每個人都想一睹其真顏。

  一眾激動的人氣喘吁吁地跑過大半座皇宮來到御花園內,小皇帝撇下身後跟著來看熱鬧的跟屁蟲們,踩著作夢般的步伐進入賞景小亭內,兩眼直勾勾地看著斐然。

  “三、三三……”斐藍的眼底覆上了一層感動的水光。

  斐然挑起劍眉,“三完了沒?”

  “三堂兄……”他都幾年沒見斐然進宮過了?他還以為,斐然這輩子都不會再踏進宮內一步。

  “南濟城的事可處理好了?”斐然也不管他的身分是皇帝,照舊只把他當成是自家堂弟來看待。

  “處理好了……”他乖乖點頭,目光時不時地瞄向他懷中的娃娃。

  “我想你已聽說了我有個魂役。”在納蘭清音的情報網之下,很少有事能夠瞞過他的。

  斐藍的臉上寫滿了好奇,“就是她?”

  “嗯。”斐然落落大方地道出來意,“她叫尚善,今兒個我就是為了她才進宮的。”

  陪著小皇帝一塊兒來此的勞公公,趁著他倆敘話之時,已迅速打點好一切,一排的宮女在他的安排下魚貫步入小亭內,在石桌上布置了茶水與美味的糕點。

  “她不吃這個,大魚大肉盡管上。”斐然儼然就是個寵壞孩子的家長,他側首向勞公公交代,“記得,全肉,不要有半點素。”

  “是……”

  當斐然與小皇帝討論完近期各國外交動向時,勞公公也已讓人將桌面上的糕點撤下去,改換上斐然所指定的各式葷菜,斐然將餓了一早的尚善擺放在椅上坐好,摸著她圓圓的發髻道。

  “你就在這兒慢慢吃,不夠再告訴她們。”滿滿一桌山珍海味,夠她打發時間了。

  尚善扯住他的衣袖,“你上哪去?”

  “我得先去做點准備。”斐然拉開她的手,好聲好氣地說著,“乖乖等我回來,知道不?”

  “嗯。”

  斐然在飢腸轆轆的尚善開動時即快步走出亭外,斐藍忙追在他的身後。

  “三堂兄,你要去哪?”

  “想跟就一塊兒來吧。”斐然提拎起他的衣領,直接甩開那票也想跟著來的大臣,跳過花園的圍牆、踩上宮殿的殿頂,一轉眼就來到一處斐藍沒想到還有機會重游的地方。

  被劃為宮中禁區,已被棄置多年的大內刑堂,堂外偌大的院子裡,石砌的地板縫隙間已長滿了雜草,院旁以往林蔭郁郁的樹叢早已枯死,朱漆已斑駁的殿門上落了幾具重鎖與泛白的封條。

  不只是斐藍,就連斐然本人也從未想過,當年在死裡逃生後,他會再來到這個地方。

  簌簌的眼淚,不受制地自斐藍的眼眶落下,將他明黃色的龍袍染上了點點淚痕,斐然轉首看著一逕壓低了腦袋無聲哭著的他。

  “你哭什麼?”都幾年前的事了,這小家伙還那麼在意?

  “朕、朕……”斐藍哽咽地說著,“都是朕害了你……”

  要不是為了他,當年宮中大亂時,斐然本是有機會逃出宮中的,可是為了保全他這個太子的性命,斐然選擇了把他和勞公公藏起來,替他引走大批搜捕的追兵,卻也因此落到了斐冽的手裡,被關在這個刑堂中受了無數大刑。

  甚至在最後,斐然還被迫在魂紙上許願,付出那種幾乎毀了他一生的代價……

  “都過去了。”斐然一手攬過他的肩頭,不客氣地拉起他的龍袍擦去他滿臉的淚。

  “可是……”

  “行了,有閑工夫哭的話,你還不如來幫我做點正事。”斐然以指用力彈了他額頭一記,轉身走至刑堂大門前,運起內力一把扯掉上頭大鎖,兩掌拍開久未再開啟過的門扇。

  他捂著紅通通的額頭,“什麼事?”

  斐然自懷中掏出一疊白色的符紙遞給他,順便還交給他一小罐漿糊。

  “還債。”他可忙得很呢。

  當斐然他們在刑堂裡按照清遠事前的指示,各自蹲在地上四處貼符時,花園裡的尚善已成了眾家大臣圍觀的重點。

  尚善撕下一只雞腿,任由他們將小亭圍得水泄不通,照樣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吃得很香很痛快,嗯……皇宮裡的御膳果然與眾不同,不是外頭尋常酒樓可比的,不吃光這一整桌,那實在是太對不起她的肚皮了。

  嗅著食物的香氣、看著她豪邁的吃相,站在亭外觀看的眾人,都不自覺地跟著吞咽起唾沫,並紛紛在心底想……

  真有這麼香、這麼好吃……這麼滿足嗎?

  “老夫餓了……”就快能告老退休的太師摸摸自己快餓扁的肚子。

  “下官也餓了……”宰相大人吸了吸溜到嘴邊的口水,這才想起他也還沒用膳。

  似是被尚善的食慾給傳染了般,此起彼落的腹鳴聲,不久便在亭外熱鬧地響了起來,在眾人都眼巴巴地吸著口水時,斐思年走進亭中並在她的對面坐下。

  尚善看著不請自來的他,放慢了啃食雞爪子的動作。

  斐思年先為狼吞虎咽的她倒了杯清茶,再微笑地對她介紹自己。

  “我叫斐思年,是那個臭小子的大哥。”

  她登時叼著雞爪子愣住了。

  斐思年幫她把雞爪子拿下來,取出帕子溫柔地擦著她吃得一臉油膩的小臉蛋,趁她還張大著眼對他發呆,他順手也把她的兩手給擦過一回。

  “這些年,是斐然對不起你,所以……”他邊說邊以指拈起掉在她衣服上的食物碎屑。

  “所以?”

  斐思年壞壞一笑,“往後你就使勁的折騰他吧。”

  “……這樣好嗎?”這個大哥真的是親生的嗎?

  “當然好。”斐思年徐徐說出與他溫文儒雅外表完全不搭的話,“那個一年到頭老是有家不歸的臭小子,出門就跟丟了似的,哪怕我打斷他的兩條腿,他爬也還是會給我爬出府去,我老早就想痛快揍他一回了。”

  她神情嚴肅地搖首,“那可不成。”

  “喔?”

  “要揍他,你得排我後頭才行。”

  “待你揍完了記得通知我。”

  “沒問題。”

  斐然在來到亭外時,所聽見的就是志同道合的某兩人,正在商量來日該怎麼收拾他,他哭笑不得地走過去將尚善抱起。

  “准備得差不多了,走吧。”他先是將尚善給抱妥,再轉首看向斐思年,“大哥你……”

  斐思年起身整理好官袍,“我也一道去。”

  小皇帝趴在刑堂大殿的地板上貼上最後一張符紙,完成了斐然口中所說的兩極矩陣,這時斐然也帶著尚善來到了大殿,他將她放在指定的方位上,慎重地對她叮嚀。

  “就坐在這兒別動,很快就好的。”

  “師公他真的知道該怎麼做嗎?”尚善還是覺得這個主意不可靠,因清遠他以前根本就沒補過魂魄,他就只是翻過幾本老祖宗傳下來的雜書而已。

  “一會兒就可見分曉了。”斐然聳聳肩,轉身走至她的對向方位盤腿坐下。

  被趕到一邊的斐藍屏住了氣息,目不轉睛地看著陣內的兩人,在斐然取來一張金色的符紙往他自個兒的胸口拍去後,貼在地上的符紙隨即輕輕顫動,慢慢的,一陣清風在陣內揚起,圍繞著斐然一圈圈地旋轉著,隨著風速逐漸加快,緊閉著雙眼的斐然表情也就愈痛苦。

  那絲絲縷縷似烙印在靈魂深處的痛意,簡直是筆墨難以形容,斐然用力地咬緊牙關,在劇痛中他能感覺得到,無形中的兩股力量正在他的體內狠狠地抽拉著,似想要將什麼自他身上剝離。

  “斐然……”見他痛得全身青筋暴起,牙關也都咬出血來了,尚善不禁紅了眼眶。

  強烈的風勢刮掀起斐然的衣袍,血色急速自他的面上褪去,他緊皺著眉心,奮力抵抗著無處不在的痛感,可最終還是受不住地發出一聲聲低吟。

  尚善再也沒法忍受,大聲向他哭喊,“斐然!你別做了,我不補什麼魂魄了……”

  “三堂兄……”站在陣外的斐藍急得都快哭出來。

  斐思年則是面無表情地緊握著拳頭,並在斐藍想上前打斷他們時將他攔下。

  “大堂兄?”

  斐思年兩手按著他的肩頭。

  “等著就是了,現下您要是阻止他,那個固執的小子日後可不會放過您。”既然這種苦那小子都強忍住了,那麼事前他也定有了覺悟。

  當痛到一個極致,斐然驀地在風中聽見兩聲輕響,隨即好像有什麼東西自他的體內散逸了出去,他咬牙取出另一張金色的符紙往地上一按,霎時地上金光大亮,原本圍繞著他的狂風化為一束金光,自地上一路流瀉至尚善所坐的地方,再一舉將她包攏了起來。

  “三堂兄!”

  斐藍在他力盡倒下時就想衝進去,而這時包圍住尚善的金光已全數竄進她的體內,待刺眼的光芒全數消失,出現在他們面前的已不再是個娃娃,而是散去魂印的十九歲尚善。

  斐思年終於松手放開掙扎的小皇帝,在他急於去看斐然時,斐思年走至尚善的身旁蹲下,探過她的脈像與氣息後,這才來到斐然這邊把他半抱至懷中,將一顆納蘭清音事前替他准備好的丹藥塞進他的嘴裡。

  “大哥……”他疲倦地睜開眼簾。

  斐思年一手撫去他額上的冷汗,“睡吧,我會替你照顧好她的。”

  得到他的這句話後,斐然便合眼昏睡過去。斐思年先把還掛著眼淚的小皇帝給趕出去叫人來幫忙,再一手繞至斐然的腿彎處將他抱起。

  十二年前,他曾這麼抱著斐然離開此地,沒想到在事隔十二年後,帶著已經長大的斐然離開這兒的人,也依然還是他。

  唯一不同的是,當年傷痕累累的斐然是被迫來此的,可如今,他卻是心甘情願。

  被小皇帝安置在寢宮中的斐然,已接連睡了三個日夜,除了那個始終守在病榻前不走的尚善外,眼下整座元芳宮內的人都快被他給急出一頭的白發。

  這三日來,擔心自家三堂兄的小皇帝像根一點就炸的炮仗,時不時就在朝堂上咆哮拍桌;太醫院裡的太醫們,也已集體被威脅過身家性命一回;斐思年更是前前後後跑回了皇爺府數趟,卻怎麼也拖不來那個嘴上說不會有事,死都不肯挪駕到元芳宮中一探斐然病情的納蘭清音。

  至於尚善?在已經把身上所有的黃符都輪番給斐然貼過一回,卻什麼成效也沒有後,她便不再試了,她只是無聲地守著睡得過沉過靜也過於不正常的斐然,累了就睡在他的身邊,醒了就繼續等,就像只被主人丟棄的狗兒,一心只等待著他的歸來。

  就在方才,當太醫院主簿看完斐然毫無起色的病況,第十二次被小皇帝威脅要砍掉腦袋後,斐思年頭疼不已地一手提著主簿、一手提著小皇帝走出去,並順手關上門扇,將所有的憂心和吵雜都給關在門外。

  安靜的室內,尚善只聽得見自己的呼吸聲,卻聽不見斐然過淺的氣息。她再次伸手去探他的鼻息,確定他還活著後,她拉來他的一掌貼上她的面頰,閉上眼仔細地感受著他的體溫。

  以前在最需要他的時候,他不在。

  現下他卻情願忍受抽魂奪魄之痛,只想讓她多活幾年。

  天底下也就他這個魂主最自私了,不想理她時就躲到天邊去,管起她來就不顧一切的去管,從來都不肯聽聽她的意見。

  在聽他說過他幼時所遭遇的過往,和蓬萊的精辟剖析之後,鑒於他一心彌補她的素行,和他負責任的態度,她都已經打算原諒他這個魂主了,他卻睡到雲深不知處去,也不起來問問她一個人會不會害怕。

  貼在她面頰上的指尖,輕輕地點了點,她驚訝地張開雙眼,一如以往只對她展現的溫和笑意,就這麼出現在斐然的臉龐上。

  眼底來不及阻擋的濕意,很快就模楜了她的視線。

  “……魂魄可齊全了?”他猶帶著未散去的睡意,語調有些沙啞地問著。

  聽見他醒來的第一句話問的就是她後,尚善邊點頭邊覺得喉際酸疼得厲害。

  “身子可有不適?”外表看起來跟以往無二致,就是不知她得到魂魄會不會也像他那般的疼。

  她的淚水隨即奪眶而出,無聲地滔滔傾流。

  “怎哭了?”斐然這下再無睡意再清醒不過,正想撐起身子,就又被她給撲回原處。

  “我……”她攬著他的胸口,說出藏在她心底的懼怕,“我還以為你會死了,或是變成個傻子……”天天都聽太醫這麼說,她再怎麼想相信他也都變得沒有信心了。

  “放心,沒傻,你師公給的符咒挺管用的。”他抬起一手拍著她的背,這才發現渾身酸疼得緊,費了好一番力氣這才有法子在她的幫助下坐起身。

  尚善給嗓子沙啞的他倒了杯水潤潤喉,然後坐在床邊看他擠眉皺臉地活動著身子。

  “如何?”她緊張地問。

  他苦著臉,“就像剛又被清罡真人揍過一次……”話說以往清罡真人時不時就“關愛”他一下,是為了讓他事前暖暖身有個經驗嗎?

  “魂魄方面呢?”

  “好像也沒有什麼不同。”那玩意兒既看不到也摸不著,怎麼感覺?這也太為難他了。

  “現在換你缺了一魂一魄,你會不會因此而折壽?”她很久以前就想問這個問題了,可是不管是他還是師父或者師公,統統都沒想過這一點。

  “呃……”斐然僵住了身子,“清遠真人倒是沒對我提過這個……”糟糕,他倆是魂主魂役的關系,雖然她不短命了,可換他短命啊,到頭來他倆還不是一樣短命?

  他安然無恙的喜悅,隨著他的這句話落下,在尚善的心中登時被衝蝕得一干二淨,她抹干了臉上的淚水,跳下床榻找來他的衣物,快手快腳地替他套上後,也不管他還披頭散發,就要扶他下榻。

  他不明所以,“做什麼?”

  “我們這就回山去找我師公!”她就知道那堆老頭子只會坑人。

  “善善……”他把紅著眼睛的她拖回身旁,“就算要回去,好歹也得等我的身子好些才能走吧?”

  “那我去叫太醫過來……”她說著說著又要走。

  “不急。”他一把攬過久違的軟玉溫香,“哪,我看不如這樣吧,等我身子好了,也等你把皇宮御膳房裡的葷菜都給吃過一輪,再去皇爺府試試我家大廚的手藝後,咱們再回山去。”

  “跟你說正經的呢。”

  他冷不防在她耳邊問:“你確定你要急著回去吃素?”

  雖然無法吃肉的日子很痛苦,但為了斐然的身子著想,她還是忍痛頷首,打算待他身子好點,就馬上拖他回觀去給師公看看他的情況。

  見她擔憂得一臉愁色不散,斐然轉眼想了想,忽然一本正經地道。

  “其實,補齊魂魄一事,不光是為了你,我也是為了我自己。”

  “你自己?”

  他瞄瞄她凹凸有致的嬌軀,“你一副娃娃樣多久我就餓了多久,再不變回來,你想憋死我?”

  “……”

  “我可不是披著人皮的禽獸,本公子有節操的,我只對十九歲的你衝動得起來。”雖然娃娃樣的她可親可摟又可抱,但到底,還是比不上讓他魂縈夢牽的美人。

  “……”

  “所以說你真要感激我,那等我身子復原了再陪我衝動衝動?你也知道在遇上你之前,我可是冰清玉潔從沒開過葷——”

  尚善滿面冰霜地抄起枕頭壓住他的臉,“憋死你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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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4-8 01:07:18 |只看該作者
  第7章(2)

  三日後,一輛馬車由皇宮內駛出直奔皇爺府,經由小皇帝派人通知,早已收到消息的皇爺府眾人,一早就等在府門處迎接據說因“體弱”而在宮中住了一小段時日的三爺。

  在眾人熱烈期待的目光下,馬車終於停在府門處,當馬車車門由知書開啟後,首先跳下了個陌生道姑,而他們久未返家的三爺,就緊跟在她的身後,一路低聲下氣的賠不是,還試著去牽她的手。

  啪的一聲,斐然的手再次遭人打飛,尚善橫了身後的斐然一眼,眾人不約而同地倒吸了口氣,而斐然不但沒翻臉生氣,面上的笑容更是燦爛上幾分,並再一次厚臉皮地追上去黏著她。

  “大爺,我沒看錯吧?”府內管家邊揉眼睛邊問。

  “沒有。”

  “那真是三爺?”沒被人易容冒充?

  “家門不幸,正是他。”在宮中看過太多那兩人糾糾纏纏的情況,且丟臉的那一個還是自家弟弟,斐思年如今是連翻白眼的力氣也沒有。

  管家這下子深深感到驚恐了,“可三爺以往不是高傲冷酷還拒人於千裡之外嗎?”

  他微微抽著嘴角,“你方才說的那些都得建立在他心中無愧這前提上。”

  “三爺欠了那道姑什麼?”

  “欠債。”還是最不容易還的那種。

  在知書的領路下,尚善不理會身後斐然的苦苦求和,一路埋頭疾走。

  留在宮中養病的那三日裡,斐然那家伙仗著他身體虛弱這個名頭,成天拖著她要她伺候就算了,可她總會伺候著伺候著,就被他給拖到他的床上去,然後被他以衝動之名上下其手吃遍豆腐。

  每每只要她忍不住想舉起拳頭揍他,他就會擺出一副他很虛弱的模樣給她瞧,要不是今兒個那票太醫再三保證他健康得跟頭牛似的,她現在恐怕還在被他耍著玩。

  “善善……”

  她兩眼冒火地回過頭,不耐地將十指按得格格作響。

  “都已經三天了,你衝動得還不夠嗎?”她一點也不介意讓他回到從前不舉的狀態。

  斐然在她轉身的那個剎那,面上討好的笑意倏地消失得無影無蹤,一顆心也逐漸地往下沉。

  “你干嘛?”尚善被他古怪的眼神看得渾身不對勁。

  “你的魂印怎又跑出來了?”清遠真人不是說只要補齊魂魄就不會再出現這現像了嗎?

  “咦?”她低下頭一瞧,這時才發現她又變回七歲的樣子。

  “跟我來。”斐然神色凝重地上前抱起她,腳步匆匆地往納蘭清音的院子趕去。

  跑進府中最大的一座庭院不過多久,斐然便納悶地站在院子裡,與尚善一塊兒歪著腦袋,打量起那個橫路的某人。

  “……二哥?”斐然好半天才認出這個面目全非的人是誰。

  “別問別問,直接跨過去就行了……”面部朝下趴在地上的斐梟,趕蒼蠅似地揮著手。

  看這情況,斐然光用腳趾頭想,也知道他又在和納蘭清音鬧什麼別扭了。

  “你肯定苦肉計會管用?”上回他自砍兩刀不是也沒奏效?

  斐梟的語氣顯得很有把握,“潑貓雖然凶歸凶,但我知道他的心最軟了,我相信這回肯定管用。”

  “您慢慢努力。”天底下心最狠最硬的,就他所知,也就唯有納蘭清音一個,既然他二哥非要這麼想不開,他又何必攔著?

  沒什麼同情心的斐然一腳跨過他,急著去找救兵來處理一下又發生在她身上的狀況。

  “納蘭先生,善善她……”

  聽斐然說完事情的來龍去脈,見多識廣的納蘭清音一下子就找到了問題的症結點。

  “她的魂魄確實已經補齊了,她之所以會又變小,是因她本身所懷的道家法力太多,為了消耗那些過多法力,她的身子也只好將法力給浪費在那上頭。”師門果然是不能亂拜的,尤其是道家那一派,他們每一代掌門找徒弟都快找瘋了。

  尚善很無力地看著斐然,“喏,我就說師祖他們灌太多了吧?”

  “那她往後……”斐然一個頭兩個大地問,“可以隨意變身?”

  納蘭清音也不回答,揚手往他身旁一指,斐然一轉眼,就看到尚善的身形已經開始忽大忽小,正樂此不疲地嘗試著。

  斐然頭痛地杵著額。

  “夠了,別再玩了。”明明該做的也都做了,想要有個正常的魂役就那麼難嗎?

  離開了納蘭清音的院子,斐然只自暴自棄了一會兒就又重新打起精神,領著她逛過皇爺府一圈,就將她帶回他的院子先飽餐一頓,再帶著心情已然再度變好的她,一塊兒去騷擾他家那個都趴了快一天的二哥。

  直到夜深時分,玩了一整日的她終於累了,斐然這才把孩子樣的她給抱回去,吩咐丫鬟幫她洗漱後就帶她去鄰間的客房安置,可沒過多久,准備就寢的斐然看到她抱著枕頭鑽進他的房內,一雙大眼眨也不眨地看著他。

  他含笑地伸手拍拍床面,“上來吧。”

  她聞言馬上變回孩子樣朝他跑過去,三兩下就爬上床,把自己安頓在她近來已睡習慣的地方。

  為免夜深雪冷,時常愛踢被子的她會著涼,斐然仔細地為她蓋了兩床被子,還一手環在她的身上不讓她亂動。在她睡到半夜醒來時,她只是輕微地動了一下,睡夢中的斐然便下意識地將她抱緊一點。

  尚善不語地看了他的睡容許久,靜心體會著這種受到他全心全意重視的感覺,待到遠處桌上的燭火蠟淚都要燒盡時,她悄然吻上他的唇瓣,再重新鑽回他的懷裡,滿足地閉上眼睛。

  天候一日一日寒冷,時節的腳步也逐漸朝歲末逼近,紛落的大雪掩埋了屬於季節的心事,將大地給妝點成一片銀白的世界。

  按斐然的打算,哪怕尚善再怎麼擔心他的身子,他是想等到開春後路好走一點時,才帶尚善回山上的,只是計畫往往趕不上變化,而變化,又抵不過斐思年的一句話。

  放下管家含淚遞給他過目的府內開支清單,斐思年的兩眼,久久停頓在伙食費用那龐大的金額上頭沒法挪動。

  他深吸了口氣,再接連灌光了兩壺茶水,這才稍稍恢復了呼吸的平順度,可偏偏就在這時,府中掌杓的大廚卻跑來向他稟報,府裡儲存好用來過冬的肉品已經全數用罄,必須趕在過節之前重新采買補齊……

  身為一家之主,斐思年在痛定思痛過後,立即做出個對他、也對合家上下來說,可謂再明智不過的決定。

  次日清早,頂著漫天不斷飄落的雪花,斐然與尚善分別捧著行李茫然地站在府門外的大街上,而休沐日不必上朝的斐思年,在關上府門前只賞賜了他倆一句話。

  “本官的俸祿養不起你們!”以後還是不要回來好了。

  遭人無情踢出府的某兩個吃貨,互看彼此一眼,然後頗有自知之明地摸摸鼻子,乖乖爬上知書准備好的遠程馬車打道回山。

  回山的漫長路途上,閑得沒事也得找事做的他倆,不是常縮在一塊兒睡覺打發時間,就是斐然看由知書送來的帳本,她看她的經書。

  這日她側躺在車廂的長椅上,頭枕著他溫暖的大腿翻閱著經書時,斐然漫不經心地勾起她披散的發絲,低首看著愈來愈煥采美麗的她。

  自從補齊魂魄後,尚善整個人看上去與以往有著些許的不同,她的眼眸格外光彩明亮,心性也更加開朗,好像因魂印所帶來的那些陰影都已由她的生命中散去,他已有許久沒再見她在夢囈或是在夢中流淚,那些屬於她的過去,彷佛已是真的過去了。

  “善善。”

  “嗯?”她正揉著因看書看得兩眼有點酸澀的眼。

  “你……還記得你上輩子的事情嗎?”清遠真人同他解釋過魂印現像的由來,也因此,他一直都很擔心,她還會惦記著她上一世死前之事。

  聽著他聲音裡隱藏著的擔憂,尚善微微揚起眼睫,坐起身將手中的書擱在一旁。

  “只記得一些。”為什麼他這個人總是這麼別扭呢?無論做什麼事都那麼愛拐彎抹角。

  “同我說說。”他將滑下去的毛毯拉上來為她蓋好,把她給包得嚴嚴實實的。

  她側首靠在他的肩膀上,心下有些好笑,因她上輩子太過短暫的人生,真沒有復雜到可以讓他如此如臨大敵的程度。

  她已經不知那是幾百年前的事了,當時尚年幼的她,一直都長在深閨之內,所以她並不曉得天下眾國,也不知外頭的世界變化,她就只是一個小國的相府千金,父母與眾姨娘眼中的掌上明珠。

  只可惜好景不長,在她七歲那年,先皇驟逝後引發政變,她的父親自入朝以來就效力於皇帝與太子,因此當太子在登基失敗被殺之後,相府自是第一個遭到叛黨清洗的對像。

  當相爺死在宮中的音訊傳至府裡,身為相國夫人的娘親便已命府中所有人換白衣縞素,眼看著抄家之人已經快要抵達,在娘親的令下,府中女眷紛紛自盡,她則是被二姨娘抱在懷中給灌了睡藥。

  她是被掐醒的。

  生生痛醒過來的她,瞠大了眼,又驚又痛地看著最為疼愛她的二姨娘,就這麼淚流滿面地死命掐著她的頸項。

  “好孩子,別怕……姨娘陪你一塊兒上路……”

  沒過一會兒,事先已吞金的二姨娘,因受不住腹中痛苦而後繼無力,二姨娘方才松手,她的親生娘親,已含淚地過來將她壓在床上,接手使勁地再掐……

  斐然完全無法理解她們為何要那麼做。

  “為什麼?”生命是如此珍貴,在面臨抄家的那等情況下,那位夫人所該想的,應該是如何讓自個兒的女兒活下去吧?

  她深吁了口氣,語氣淡淡地說著。

  “為保全相府名節不被任何人污辱。”事發前,她是聽姨娘這麼說的。

  斐然沒想到她的上一世是如此慘烈收場,可是在為她感到唏噓之余,又很慶幸,她能回應魂紙的呼喚重新再來到世上一次,不然,他也沒能這麼幸運的找到她。

  “現在你還會夢到當年的事嗎?”

  “沒再夢到過了。”也許補齊魂魄對她來說,最大的用處就是在於淡忘上一世的記憶與傷痛,在她的不知不覺間,她已能回首淡看那一段久遠前的往事。

  斐然這下子總算是徹底放心了,摟著身子暖呼呼的她,他的身心也跟著放松了下來,心情甚好的他,甚至還構建起日後的夢想。

  “改日我帶你去各國走走,吃遍你愛吃的美食——”

  夢想被人截斷,“不回道觀了?”

  “呃……”一想起清罡真人那只惡龍,他不得不退一步,“好吧,我會與清罡真人商量,每年讓你下山放放風,總不能讓你在山上悶壞了是不?”

  尚善沉默了一會兒,攥緊了拳頭,音調有些不穩地問。

  “……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斐然沒注意到她的異狀,還以指點著她的俏鼻,“不待你好些,我怕你不要我啊。”

  她定定地看著他,眼眸閃爍著難以言喻的情緒,半晌,她在心中默默做了決定後,放軟了身子深深地倚向他。

  身下的馬車速度緩緩減慢了下來,斐然聽著車外熟悉的腳步聲,皺眉地打開窗扇。

  “何事?”

  “三爺。”達禮站在馬車外低聲稟報,“雲取宮的人又來了。”都已經派來第三撥人馬了,真有夠陰魂不散的。

  斐然冷眸微眯,“打發掉。”

  “是。”

  在馬車重新上路時,尚善好奇地把頭探向車窗外。

  “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怎麼最近常看他和知書與達禮神神秘秘的?

  斐然將她拉回懷中,並伸手關上窗扇,輕描淡寫地一語帶過。

  “嗯……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並不重要。”既然納蘭清音說過,這是清罡真人與雲取宮之間的舊怨,那麼他們這些小人物就不必摻和了,陰謀與權力這些東西,根本就不需要再次出現在她新生的生命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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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4-8 01:07:32 |只看該作者
  第8章(1)

  再次站在極山道觀熟悉的山門前,一塊兒看著山門盡處那似藏在雲朵裡頭的宮殿,無論是尚善或是斐然,都沒了先前趕路時的急迫心情,反而各自長吁短嘆了起來。

  “進去後又要吃素了……”在嘗過皇宮和皇爺府的極品葷菜後,尚善一想到觀裡那食而無味的素菜,她就愁眉苦臉的。

  “能夠衝動的機會就更少了……”斐然則是在想,觀裡有著那班老道士在,他要想竊玉偷香什麼的,恐怕都得躲躲藏藏地避著他們。

  她開始想敲退堂鼓,“你說這時叫回知書他們的馬車來不來得及?”

  他積極鼓勵她奔向自由,“不如咱們回山下的鎮子住上一段日子再上山?”

  清罡真人冷淡的聲音,如鬼如魅地竄進他倆的討論聲中。

  “進個門都要這麼羅羅唆唆,要不要本道助你倆一臂之力?”

  僵怔在原地的兩人怯怯地看向他們的身後,等得不耐煩的清罡,也不給他們掙扎的機會,直接一手拎起一個奔向山頂上去。

  打牌打累了,暫時待在極悟堂內烤火休息邊吃著橘子的清遠真人,在清罡提著一大一小來到殿上時抬起頭來,他隨即綻出笑容,朝那兩個不情不願回來的人招招手。

  看過尚善的魂魄狀態後,清遠真人滿意地頷首。

  “嗯,不錯。”

  尚善憂心忡忡地問:“師公,斐然他把魂魄給了我,日後對他會不會有什麼影響?”

  “少了一魂一魄當然會傷壽數,不過他既是你的魂主,師公又怎會讓他出什麼問題?”他怎可能讓心愛的徒孫早早就隨斐然去了?他自然有辦法補上壽數這個大洞。

  “那……”

  清遠拈著潔白的長須,“這也沒什麼,只要灌一灌就好了。”

  “灌什麼?”斐然愈聽愈覺得不對。

  “灌頂。”

  “……”他們要不要說得那麼雲淡風輕,就像在討論今年過年要不要灌個香腸一樣?

  “小伙子你放心,只是會疼那麼一下下而已。”清遠雖是說著安慰的話語,可聽起來卻一點說服力也沒有。

  慢著,他什麼都還沒有答應好嗎?

  驟感不妙的斐然,在清遠甩著兩手帶著滿面壞壞的笑意走向他時,他兩腳不住地騰騰往後退。

  “善善?”他邊退邊看向上一任也曾經被灌過的前輩。

  豈料身為先烈的尚善卻縮著兩肩,不忍卒睹地別過臉去。

  “乖,很快……就會過去的。”那是她連想都不願回想起來的噩夢啊。

  清遠一把按住想要腳底抹油的斐然,不容抗拒地將掌心覆上了他的頭頂,讓前陣子才剛因補魂魄而痛過一回的他,又再次品嘗到極痛的滋味。

  劈哩啪啦的電光在殿內大作,交織閃爍的光芒,無比璀璨耀眼,也格外傷害斐然那一顆愈來愈脆弱的心。

  嗅著一殿略帶焦香的氣味,尚善在清遠真人去找其他師祖爺爺打牌後,蹲在渾身都還在冒煙的斐然的身旁,再次以指戳戳他。

  “別戳了……”他總算明白,這年頭要想當個好魂主是有多麼的不易。

  她伸出兩指在他的面前搖晃,“我有兩個消息,一個好的一個壞的,你想先聽哪個?”

  “……好的。”眼下他身殘志不堅,極需要那一點點的安慰。

  “好消息是,你沒性命之憂了,往後會一路活到你該有的壽數,咱倆的性命都獲得了保障。”

  “那壞消息是?”該不會時不時就要補充法力再灌他一下吧?

  她以無比憐憫的目光看著他,“唔,在受了我師公給你的法力後,你就是我師公半個未入門的弟子。”

  “這意思是……”他微微抬起頭,內心浮上了一股不妙的預感,“往後我也要跟著你一塊兒吃素?”

  “很不幸的是,你答對了。”很高興終於有人能夠加入她的吃素地獄裡。

  “……”他真的可以少活幾年的,真的。

  尚善在身上拍了一張大力金剛符,一把拖起賴在地上不肯起來的他,半拖半扛地帶著他往內殿的方向走去,但走到一半,她這才想起她好像還忘了提醒他一件事。

  “這陣子你若是遠遠見著我師父的話,你最好是趕快繞道走。”

  “為何?”斐然自認近來已經受遍了各式苦難,應當是沒什麼消息能夠再打擊到他了。

  她語帶保留地道:“道家代代都是一脈單傳,因此我師父自然不會承認你是我師公的半個弟子,所以……”

  斐然木著一張臉,一鼓作氣推論完成,“他該不會為了什麼道家規矩,記恨上我這個外人,卻因不能殺我,所以想蹂躪我千百遍吧?”

  “嗯,我怕他忍不住手癢。”實際上,清罡是她見過最小心眼的人了,高潔的他眼中就連顆沙都容不下,何況是斐然這麼大的一個目標?

  “……”現在下山還來得及嗎?

  再次被扛去同樣的客房養傷,斐然還沒躺滿兩天,就又再次生龍活虎,一個勁地鑽進了廚房去幫尚善的忙,只因再過幾日就要過年了。

  齊心合力的他倆,在過年前,跑了山下的鎮子好幾趟買齊應節用品,尚善按著清罡真人的吩咐,全心泡在廚房裡准備祭天要用的祭品,而斐然則是先修好數張被掀壞的牌桌,再花了一整日的時間,炒出了幾大鍋的花生米與瓜子,以供那票老道士打牌時有零嘴可吃,他甚至還包辦了極悟堂和旁邊的幾座大殿的打掃工程。

  除夕那一天,身為掌門的清罡真人領著尚善登上天壇祭過天後,燈影綽綽的極悟堂內,又再次聚滿了一票白胡子的老道士大打麻將,而總算把所有事情都忙完的兩位小輩,牽著彼此的手悄悄退出殿外,踩著堆積一地的厚雪回到了尚善的小院裡。

  窗外雪落無聲,房內的火爐偶爾爆出劈啪的輕響聲,尚善將置在爐邊烤好的橘子取下,優閑地吃著經烤過後風味更加甜美的橘子,晚飯沒吃飽的斐然則拿出他窩藏起來的年糕,眼巴巴地等著放在烤架上的年糕冒出香氣。

  看著眼前這名穿著一身素袍不再光彩奪目,邊嘶吃著燙熱的年糕邊伸舌頭喊燙的然公子,尚善不禁心下有些感慨。

  “你真要留在這?”

  “嗯。”他哪能丟下她一人?

  她嘆了口氣,“你是個武者,又無心修道,你不必在這陪著我的。”這幾日清罡真人三番兩次暗示他可以滾下山、回去跟他的家人過年了,偏偏他不是當沒聽見就是裝不明白。

  斐然不語地瞥她一眼,吹涼被燙紅的手指頭後坐至她的身旁,低首一口吃掉她正欲放進口中的橘子,並順勢將她帶進懷裡,吻上那張他想念已久的芳唇。

  芳香甜蜜的味道交織在他倆的唇舌之間,即使口中的橘子早已經沒了,斐然霸道的舌依舊緊纏著她不放,即使雙耳聽見了她細小的輕吟聲,按在他胸膛上的一雙素手,也因喘不過氣來而開始推搡著,可他緊箍著她纖腰的手臂就是不願意松開。

  他的確沒想過要當什麼道士,在這座道觀之外,也有著一片由他多年打造出來、純屬於他自己的天空。但如果她得一輩子都待在這座山頭上的話,那麼,他也只能選擇拋下一切。

  她或許不明白,在他已經找到了人生目標之後,放棄那些曾讓人稱羨的過往種種,對他來說,從來就不是個難題。

  他在她的唇上低喃,“既然眾生皆苦,而你又最苦,那麼我只好陪著你一塊兒苦了。”

  “不後悔?”總是動不動就被他這般偷襲,尚善從一開始還會紅著臉對他拳打腳踢,已演變成現在只瞪他個兩眼就隨便他去了。

  “我已經後悔夠了。”他的指尖愛憐地撫過她的臉龐,“日後,不會再後悔了。”

  灼熱的氣息再次撲面而來,在她的默許下,他先是在她的唇上淺淺地輕吻,見她沒有反對,他又再深入了點,以舌尖輕挑著她的舌尖,直到她的雙臂主動繞上他的肩頭時,他才徹底放下心,在她的口中攻城掠地。

  “怎麼辦,我又有點衝動……”他埋首在她的頸間印下幾記濕熱的吻,壓抑不住滿心的悸動,雙唇亦順勢地一路往下滑。

  “等等……”尚善趕在他又激動得一發不可收拾之前,一掌抵在他的下巴上推開他,“有件事我老早就想問你了。”

  “何事?”

  “當年你不是被迫拿不舉當代價嗎?那怎麼它還站得起來?”這是至今她一直都不明白、也怎麼想都想不通的一點。

  “呃,當年在許願的時候……”斐然以指刮著面頰,“我動了點手腳。”他又不呆,哪能讓杜衍仲就那麼簡單得逞?

  她的雙眼緊緊鎖住他看似有些心虛的模樣。

  “什麼手腳?”身為魂紙的受害者,她就不信這世上有什麼人能夠敵得過魂紙的力量。

  “我趁他們沒注意時,在魂紙上偷偷加了三個字。”

  “哪三字?”

  “非所愛。”

  尚善錯愕地張著小嘴,“非所愛不舉?”

  “嗯。”好險當初他有那麼做,不然他就真要孤家寡人一輩子了。

  “我是何時成了你心中所愛的?”他都忘了之前她是如何一日按三頓的揍他嗎?他被虐上癮了?

  “我也不知道。”滿心無解的斐然也說不出個時間點,“大概是不知不覺中吧……”該不會是那個非所愛中的“愛”,範圍廣闊到也包括了疼愛、憐愛與心愛吧?

  她漸漸有些明白,他家大哥斐思年想排隊揍他的心情了……

  “這些一點都不重要。”慾求不滿的斐然還想再將她拉回來止飢一下,“來,咱們再回頭討論一下我的衝動。”

  “吃你的年糕吧。”她賞他兩記白眼,把都快化身成狼的他推到一邊去。

  “說到吃這一點……”他懷念地舔舔唇角,“待開春後,咱們再回皇爺府打打牙祭?”也不知是極山道觀的地理環境有問題,還是近墨者黑的緣故,近來素菜吃多了,他也變得和她一樣時時都想著吃肉。

  她不以為然地挑高一雙黛眉。

  不是打牙祭,而是去打劫皇爺府的廚房吧?都已經被斐思年給踢出來一次了,他還敢再帶著她回去挑戰那只笑面虎?

  窗外的大雪不知是何時停了,斐然起身去推開窗扇讓室內通通風,外頭攜著寒意的風兒吹進了房裡時,也攜來了斐然的低語。

  “善善。”

  “嗯?”

  他沉吟了一會兒,“找個時間……跟清罡真人說說我倆的事吧?”

  “好啊。”她平平板板地應著,沒有絲毫激動的情緒。

  “好……”他旋即轉過身,滿臉錯愕地問,“等等,你說什麼?”

  她再重復一遍,“好啊。”

  “你就這麼輕易的答應我?”他還以為她要考慮一段時間,或是會給他出些什麼難題,沒想到她居然這麼爽快?

  尚善神情自若地問:“我得再矜持一下?”

  “你究竟知不知道我在說什麼?”他可不僅僅是在向她剖白他的心跡,他還想正大光明地將他倆的關系更進一步,他這是在向她提親,她懂嗎?

  “知道。”她不傻不呆,更不是沒感覺的木頭人,天底下哪有魂主魂役的關系是像他們這般的?

  他忐忐不已地按著狂跳的心口,“那……”

  “我賴定你了。”尚善兩手拉下他的面頰,在他的唇上咬了一記,“你欠我的,你這輩子永遠都還不完,在你壽終之前,你休想再丟下我一回。”

  斐然一手撫著被咬痛的唇,傻愣愣地沉醉在人生中一直求而不得,如今卻已握在手心中的感情。

  只是在男人堆中住慣了的尚善,遠遠比他更加不懂什麼浪漫旖旎的情調,都不留時間再讓他繼續感動一會兒,她就又將他給拉回殘酷的現實裡。

  “對了,既然你要告訴我師父,我建議你還是事先准備一下比較好。”嗯,依她看,她還是先去向師公要一些專門用來治療的黃符好了。

  “准備什麼?”怎麼他的背後忽然有股涼意?

  “傷殘的可能性。”雖說清罡是不能傷他性命,但斷手斷腳還是可以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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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4-8 01:12:48 |只看該作者
  第8章(2)

  斐然偷偷摸摸地蹲在大殿玉階下方的暗處,屏氣凝神地等待了許久,在等到了躡著步伐朝他跑來的尚善後,他小心地將她拖進陰影裡,伸首看了看四下,壓低了音量附在她的耳邊問。

  “如何?”

  尚善抹去額上因奔跑而沁出的汗水。

  “師公已經把我師父帶去十二師祖那邊打牌了。”拿出兩包知書偷渡上山的牛肉干賄賂清遠真人這個內應後,她家那個最是尊師重道,從不敢違抗師命的師父大人總算被引開了。

  斐然握緊她的手朝她重重一點頭,“咱們走。”

  “等等,守在山門那邊的三十九師祖怎麼辦?”下山的路可不只她師父這一關呢。

  “昨兒個我就飛鴿傳書叫達禮給他扛兩壇子酒過去了,他說到時他會睜只眼閉只眼的。”是人就會有弱點,哪怕是已經得道成仙的人也一樣,對付這些老道士,他只要針對他們的喜好下手就行了。

  “那好,咱們走吧。”尚善斂去眼底興奮的眸光,牽著他的手快步跑向通往山門之處的小路,在未融的雪地上,留下了兩串一大一小的腳印。

  都怪觀裡的那些老道士,他們仗著自個兒有著一身法力,自年前起就一直不肯從牌桌上下來。

  最讓斐然他們頭痛的是,老道士他們不但打起牌來毫無節制,吃起零嘴也從不控制,在他們吃光了年前斐然為他們所炒制的零嘴後,不習慣嘴巴空空的他們,便打起了存糧的主意,開始要尚善天天變花樣做給他們吃。

  拜他們所賜,道觀中的存糧幾乎被他們給吃個精光,害得沒有東西可吃的尚善和斐然已經接連吃了七天的蘿蔔,若是再這麼吃下去,只怕他們的身上也快要長出蘿蔔來了。

  長時間身處在挨餓困境中,斐然他們不得不為了肚皮起身反抗,所以這才會計畫了一連串下山逃跑事宜,而今日,就是他們起義赴諸行動的時候。

  將馬車停在山門外的達禮,此刻正站在馬車旁,目光灼灼地直盯著山門後那條長長的石階。不過多久,兩抹人影飛快地衝下山來,一把人接到,他隨即爬上馬車座揚起手上的長鞭。

  “駕!”

  偷溜下山的行動,在裡應外合下,進行得順利無比,一抵達鎮上客棧,斐然便拉著尚善走至由知書事先預訂好的位置,當各式熱騰騰的葷菜全數端上桌後,他們便開始……不顧形像埋頭猛吃。

  或許真是被餓得狠了,他倆用起膳來,表情也格外地凶狠,知書在吃相野蠻的他們已將大半的飯菜掃進腹裡時,忍不住出聲打斷他們的進食。

  “三爺還有小姐……”

  “唔?”嘴中塞滿東西的兩人沒有停止手邊的動作,只是動作一致地抬起頭。

  知書抬手指向那些全都躲在客棧一角,面上寫滿懼色的客人。

  “你們嚇到其他的客人了。”萬一以後老板不讓他們進來打牙祭怎麼辦?這小鎮上也才這麼一間客棧啊,難不成要他來這開一間專供他們用飯嗎?

  肚子才填了個半飽的斐然聞言,眼中不禁泛著凄苦的淚光。

  “你不懂我們的苦……”天天蘿蔔又蘿蔔,最後一根蘿蔔已在昨晚被他倆給分食完畢,他們要是再不下山來,明兒個起,就得換白菜了。

  “……”他只知道皇爺府的臉全都給他們丟光了。

  清光桌上所有佳肴的兩人,這才一吃飽,馬上就被嚇壞的老板給請出了大門去,他倆挺著好久沒有那麼圓潤的肚子,已經過慣慘無人道日子的他們,總算有種苦盡甘來、又再次重新活回人間的真實感。

  天色一點一點地暗下來,大街上往來的行人也不斷地增加,尚善看著鎮上男女老幼手中所提著的燈籠,這才恍然憶起今日是元宵節。

  斐然拿出事前就讓知書買好的燈籠,遞給看得一臉羨慕的她。

  她欣喜地接過荷花造型的燈籠,“你連這都准備好了?”

  “應該的。”他揉揉她的發,牽著她的手同鎮上的男女一樣游街去。

  刻意放慢了腳下的步子,仔細品味著每一盞燈火的流麗,他們一路上邊吃喝邊賞燈,在走到鎮上小廟的前頭時,遠遠地看見了戲班子所搭設的篷架,與一大片擠在戲台下看戲的人群。

  “瞧得見嗎?”斐然一手高舉著她的燈籠,免得被人群給擠壞了。

  “只看得見前面人頭黑鴉鴉的……”身量不似他那般高身兆的尚善,在人群中擠得有些難受。

  “跟我來。”

  將尚善帶出人群後,斐然找了個偏僻的角落,先讓她變小後再抱著她躍至民家的屋頂上,接連躍過幾間房子,最後來到了那座最靠近廟旁的一座大宅。他倆在宅頂上找好位子坐下,尚善拉開他身上厚重的衣袍躲進去取暖,他也把下巴擱在她的包子發髻上,一塊兒津津有味地看著戲,也不管宅子的主人是否正在下頭瞪著他們……

  當晚他倆投宿在客棧,同躺在一張床上時,尚善還在回味著今日在鎮上的所見所聞,她興奮地挽著他的手臂道。

  “明兒個我還要出門去玩。”

  “……還想玩?”明日清早他們就該回山了,不然要是被清罡給逮到他們偷溜下山的話,那他們就慘了。

  “嗯,上輩子有太多事都沒有做過……”

  斐然一怔,眼中頓時溢滿溫柔,“好,都依你。”

  “咱們這樣,算不算是同甘共苦、相依為命?”

  “……算。”應該不會有比他們可悲的。

  “往後的日子還長得很呢。”她幽幽嘆口氣,彷佛永遠都看不到屬於黎明破曉的那一陣曙光。

  “再苦也有我陪著你。”他已經在想,既然這回他們都能收買兩位真人了,日後只要繼續收買那些老道士下去,說不定往後就都不必再吃素了?

  數個時辰過去,當天邊的晨曦才微微透亮,睡得正沉的尚善遭一記猛然的關門聲給嚇得醒過來,她驚魂未定的坐起身,才想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卻一眼就先看到神色慘淡的斐然。

  “剛剛……”她怔怔地一手指著房門。

  “是清罡真人。”很不幸的,清罡真人找徒兒的速度,比他們想像的快上了許多。

  “他……”

  斐然已是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

  “看見我倆衣衫不整的睡在一塊兒的模樣,可能誤以為我已經把你給吃下腹,所以等我穿好衣裳,他應該就要過來收拾我了。”他冤啊,冤得都可以六月飛雪、七月飛霜了,就算清罡真人真要擅自定他這個罪,那也好歹先讓他把她這個罪給犯了吧?

  “你……”

  “我看破了,你記得到時幫我貼張清遠真人的救命符。”橫豎都是跳到黃河洗不清,那麼該來的總是會來,該痛的……也一定會痛。

  “你就安心去吧。”相當愛惜小命的尚善,決定只推他一人出去面對清罡的怒氣。

  “……”這個小沒良心的。

  帶著壯烈的眼神,斐然打理好自己後,伸手推開寢房的門扇,顫巍巍地走向那個坐在花廳裡喝茶的清罡真人。

  “我能說句話嗎?”

  “說。”

  “別打臉。”

  斐然的話尾一落下,清罡已起身將衣袍往兩旁一振,自他袖中飛出的黃符,轉眼間就已密密麻麻地將他包圍。

  他語氣陰沉地道:“本道的徒兒……豈是你可染指的?”

  外頭早起的人們已開始在鎮上行走或是交談,明亮刺眼的朝陽也已曬進窗欞內,尚善這回沒再去戳斐然,她蹲在他的身畔兩手撐著下頷,無聲贊嘆著他那強韌的生命力。

  斐然氣若游絲地趴在地上,“我就剩下那麼一口氣……”

  “行啦,有一口氣就足夠了。”她動作俐落地在他身上拍下一張清遠為他特制的救命符。

  “你呢?”感覺身上的力量正慢慢地恢復,他勉強地撐著身子坐起,“沒事吧?清罡真人他有沒有為難你?”

  她搖搖頭,“師父他說這全都是你的錯。”

  “他還說了什麼?”

  她字字詳實地轉述,“他說,你要是敢不負起責任來與我成親,他會讓你後悔曾來到世上過。”

  “成親就成親!”哼,他還正愁找不到這個機會可跟清罡開口。

  先行一步回到道觀裡的清罡,將他倆的事情上稟清遠真人之後,就一直等著他們回來給他一個交代。

  當斐然牽著尚善的手,堂堂正正地來到他的面前時,他的目光直落在他們交握的十指上。

  “你倆願成親?”

  “是!”斐然回得很痛快。

  “那好,成親後你倆生個孩子給本道。”清罡的下一句話就讓他們愣掉了下巴。

  “什麼?!”

  “日後,那孩子就是本道的徒孫,本道會好好教養他,讓他在日後成為一個合格的道家掌門人。”

  對於尚善這個不愛修道的徒兒,他不敢指望她太多,可為了避免道家斷在她這,他也只能把目光放在她的下一代上。經過他的估算,距離他得道成仙,約莫還有八十年的時間,他就不信,這一回花上八十年的時間,他會教不出一個成器的徒孫。

  “不必了!”在有過尚善這個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後,斐然說什麼都不肯答應。

  “嗯?”清罡冷目一凜,一張黃符已在眨眼間飛過去封住他的嘴巴。

  “嗚嗚……”怎麼撕都撕不下來?

  “至於你們的成親方式,就由本道來決定。”趁斐然還在忙著撕符紙,清罡再進一步地道。

  尚善與斐然兩人聽得面面相覷……成親還能分什麼方式?

  “本道……”清罡真人以一種意味深長的目光看著斐然,“定會為你妥善安排的。”

  第9章

  斐然總算搞清楚,清罡惡龍所說的成親方式與安排……指的究竟是什麼了。

  只是,他到底該怎麼向他大哥開口才好?

  相隔不到兩個月又再次回到皇爺府裡,斐然坐在自己院子的大門門檻上,將十指深埋進濃密的黑發裡,正滿心苦惱著到底該怎麼完成下山前清罡真人所交付給他的任務。

  他與尚善的婚事,雖然清罡真人是勉強同意了,可清罡真人卻也同時拋給了他一個很要命的難題。

  准備再次前往廚房偷襲的尚善,在路過他身邊時,很不講義氣地大力拍著他的肩。

  “鼓起勇氣,我看好你喲!”

  “……”她說得簡單,反正到時會被他大哥砍死的人又不是她。

  剛自皇宮回來的斐思年,在准備回自己的院子裡休息時,遠遠的就看到自家小弟又像個呆瓜般地坐在大門上,擺出那副打從他回府以來,就一直維持著時而憂郁時而煩惱的德行。

  “你究竟是怎麼了?”斐思年來到他的面前,實在是想不通有什麼事可以令他困擾成這樣。

  “大哥……”斐然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猶豫,但又很快地甩開,“我想問你件事。”算了,選日不如撞日,干脆就在今天豁出去了。

  “說。”

  “我可以入贅嗎?”

  斐思年當下腳下一滑,差點就沒能站穩,他難以置信地瞪著這個可能在山上吃素吃昏了頭,腦袋還應該被門板給狠狠夾過的小弟。

  “你再說一次?”這小子他瘋了嗎?他是什麼身分?身為原國小皇帝倚重的臂膀、名揚天下的然公子,他居然……想、嫁、人?

  斐然縮著頸子,怕怕地看著他眼底正蓄起的狂風暴雨。

  “清罡真人說,我若要與善善在一起,我就得入贅至道觀……”

  斐思年一把提起他的衣領,再三確認地問。

  “你可知這代表什麼意思?你確定你真想清楚了?”雖然兩情相悅是好事,但那並不代表什麼都可以不計較了。

  前有惡龍後有心愛的母老虎,斐然義無反顧地點點頭。

  “已經想得夠清楚了。”都已被清罡真人格外用力的“照顧”那麼多回了,他有膽子不答應嗎?

  “你的尊嚴呢?”恨鐵不成鋼的斐思年,揪緊他的衣領使勁晃蕩。

  “水溝裡。”人都快被打死了還講什麼尊嚴?活著比較要緊。

  “節操呢?”他不敢相信一手拉拔大的小弟就這麼自暴自棄。

  “碎了。”在絕對的惡勢力面前,一切的反抗,都只是天邊那一朵美麗的浮雲。

  “……”可以掐死他嗎?

  就在斐然被人提在手上,都快被大哥惡狠狠的目光給殺死時,府內掌杓大廚的洪亮吼叫聲,遠遠地自院外傳來。

  “站住!把老夫的火腿還來——”

  他倆齊齊轉首看向院外,片刻過後,首先映入他們眼簾的,是跑去廚房打打秋風,順便扛走一整只火腿的小善善,緊接著出現的,果然又是提著菜刀狂追著她的大廚。

  “小弟,你老實告訴大哥。”斐思年兩掌放在他的肩頭上,語氣萬般沉重地問:“你究竟是想當她的丈夫還是當她的爹?”

  “可以都當嗎?”斐然狀似為難地思考了一會兒,很是貪心地問。

  “啥?”

  他還煞有介事地點著頭,“兩個願望同時滿足,多省事。”

  聽完他這等連生孩子都可省事偷懶的言論,斐思年額上瞬間蹦出嚇人的青筋,他一貫溫和示人的表相,在今日終於宣告崩裂,他氣急敗壞卷起衣袖追著自家小弟打。

  “我教你不學好!我教你一年到頭到處亂跑!”

  當尚善扛著搶來的戰利品繞了府中整整一圈,又再次路過這處院子時,她分心看了正忙著手足相殘的那對兄弟一眼,不敢領教地咋咋舌後,扭過頭繼續跑給後頭那個耐力和腳程都相當勇猛的大廚追。

  尚善並沒有注意到,在她轉身的那個剎那,一張金色的符紙,悄悄自她的袖中掉了出來……

  交給她這張符紙的清罡真人,此時正站在極山道觀正殿的最高處,疾勁的山風將他手中的符紙吹得不住飄動。

  自符中感應到尚善一切安好,清罡松開指尖任由符紙隨風飛去,遠逸至疊嶂的山巒間。

  近來雲取宮在暗地裡的動作,他不是不清楚,他也知道雲取宮那位少宮主司徒霜,又再一次地將主意給打到了他徒兒的身上。

  回想當年,在他接下道家新任掌門後,他依照千年來的規矩,在一上任後即開始尋找資質符合的人選收之為徒。在尋尋覓覓了近八十年後,他終於在一處偏僻的山村裡,找到一名無論是根骨與天資皆完美符合的孩子。

  那是個純樸又善良的孩子,年僅三歲的他,有著一雙明亮的眼眸。

  就在清罡真人正籌備著他的收徒大典時,那孩子卻失蹤了,任憑他再如何尋找就是遍尋不著,隨著時間一日日的過去,擔憂孩子安危的他懷抱著一絲希望,不惜以百年道行作為代價推演天機,這才找到了孩子的下落。

  可已太遲了。

  那個還來不及正式拜入他門下的孩子,早在失蹤後的次日,便已遭雲取宮少宮主司徒霜抽去了天生根骨化為己用,只剩一具枯骨。

  就在清罡趕赴雲取宮的那天夜裡,一直以來由雲取宮所負責保管的閱魂錄一書,遭不明人士盜出宮。

  雲取宮宮主司徒勤,因保管閱魂錄不力,於次日自盡謝罪,唯一留下的遺願,便是要清罡看在多年的交情份上,饒過獨子司徒霜一命……

  只可惜,司徒勤注定是白死了。

  十數年來,清罡一直沒有找過司徒霜的麻煩,可這並不代表他會繼續保持沉默,任由司徒霜再次將主意打到尚善的身上。

  清罡抬起眼眸,手中揚起一張紫色的符紙,化為一道紫光朝東南方的天際射去,在紫光穿透雲層之時,天際緩緩漾出了一圈圈似水的漣漪。

  雲取宮中,司徒霜正俯身在水鏡上進行占蔔,突然間,水面的鏡像如遭利箭穿透破碎,一只大掌迅速自水中探出緊掐住他的頸項,守護在一旁的漱流士見狀,出手如閃電地將他拖開,並一掌擊碎了水鏡。

  然而,即使漱流士的動作再快,司徒霜的頸間仍是留下了烏紫色的指印,猶喘息不定的他倚在漱流士的懷中,對著徒留一地的水漬恨恨地眯細了雙眼。

  “清罡……”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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