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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有兒斬桃花
風拂面而來,微暖微涼,陽光從葡萄葉縫隙間攥入,在地上灑下點點金光,未熟的葡萄一串串掛在架子上,讓人見著為之心喜。
架子下方安置著一張用藤編制的搖椅,搖椅上輝著松軟的墊子,瞳瞳躺在上頭,拿著書一頁頁讀過。
蘇蒙大步跨來,手裡端著果盆,看見妻子,露出一臉笑。“爹不在家,快起來吃點水果……”
“啊……太好了!”她丟下書,連忙坐起。
爹說水果性涼、孕婦不能多吃,她知道啊,可爹的標准太嚴苛了,一天一片蘋果算什麼?還不如不吃,偏偏這一胎她對水果饞得厲害。
大口咬下西瓜,她一臉滿足。
“好吃嗎?”蘇蒙問。
“好吃。”嘆口氣,她心心念念的西瓜啊,天底下還有出它更好的食物?
“喜歡嗎?”
“喜歡,阿蒙,謝謝你。”
“換一句,我不喜歡‘謝謝你’。”夫妻之間哪裡需要這個詞兒。
瞳瞳笑著,笑得比西瓜更甜,圈住他的脖子,她在他耳畔說:“蒙哥哥,我愛你。”
蘇蒙眉彎,他就是這個樣子,老在嚴厲的岳父眼皮子底下偷偷幫老婆作弊,一回兩回的,你說說,她怎麼能夠不愛上他。
“明天我再帶別的回來。”
“嗯。”她點頭,突然想起什麼,問:“前頭不是有客人嗎?”
說到客人,他嘆兩聲。“是戶部李尚書帶他女兒來了。”
驀地,瞳瞳笑倒在蘇蒙懷裡,她知道是怎麼回事。
前兩個月,蘇蒙陪她去上香,路上巧遇李錦芬,不過匆匆一瞥,李錦芬竟開得非君不嫁,非要進府當蘇蒙的妾室。
這在普通官員家裡是不可能發生的事,偏偏李尚書寵女成痴,女兒想要天上月亮。他也要想辦法借把通天梯,把月亮摘下來給女兒玩。
何況蘇蒙深得聖心,官運亨通,已從三品帶刀侍衛升為正一品統領侍衛大臣,從毅勇伯變成毅勇侯,也許再過個幾年,將會變成國公爺、王爺,再加上他對妻子專一的刻板印像,於女人而言,他就是個頂香的餑餑,誰不想嫁?
瞳瞳食指輕啜他臉頰,笑說:“長得一臉禍國殃民樣,女人當然都想嫁啊。”
“我都三十歲了,搞不懂那些女人在想什麼?”要不是瞳瞳不愛他留胡子,他還真想把大胡子把人給嚇跑。
“李尚書回去了嗎?”
“沒,咱們家的男子漢們正在招待他和李小姐。”
所謂的“男子漢們”指的是十四歲的阿晨、十二歲的阿曦、十歲的晚兒再加上六歲、五歲,四歲、三歲,一年蹦出來一個的弟弟。
瞳瞳不想當生產機器的,但每回剛從產房出來,面對一群“男子漢們”無聲的失望,她只好一個接著一個生,直到生出妹妹為止。
所有人都想要妹妹,而已經有五個兒子的蘇蒙,更想要一個長得像老婆的女兒,因此……她苦吶。
瞳瞳搖頭,蘇蒙知道她在想什麼,道:“放心,爹說這一胎肯定是女兒。”
“他每次都這樣說。”
唉,還是西醫可靠啊,超音波一照,是男是女,一覽無遺。
“小舅爺後天辦抓周禮,你去嗎?”爹娘很給力,在四十歲高齡,還生下弟弟。
“當然去,連幾個小的一起去。”
“全帶上?”
“一個都不漏。”
想到那情況,蘇蒙忍不住笑了。
“到時加上語塵家裡那三個,和禹青家的寶貝,肯定會把爹的房子給掀翻。”
鄭禹青的身子好了,也娶進媳婦、生下女兒,女兒已經兩歲,粉妝玉琢,誰見著都喜歡,如今娘肚子裡還有一個,所有人都盯著看,要是生下兒子,誠王將就有後了。
“掀翻就掀翻,大不了給他他們蓋一幢。”
現在的瞳瞳財大氣組,說話特別有底氣,不過……蘇蒙喜歡。
老婆的底氣來自丈夫的能干,所以瞳瞳這不是驕傲,而是統著彎在誇獎丈夫。
瞧,蘇蒙的性格多正向,什麼事都往好的想。
“我很喜歡禹青家邪個,想給兒子們訂下來。”
“還小呢,說這個會不會太早?”
“就是還小,オ要讓孩子們多處處,處久了、有感情,她就跑不掉了。”
果然是奸商,打得一手好算盤。
見瞳瞳笑得眉眼彎彎,他又道:“禹青也不吃虧,有五個讓他挑,他說了算。”
瞳瞳故意挑眉,問:“就這麼喜歡青梅竹馬?要不要談談你的青梅竹馬啊?”
林宜瑄啊……他搖頭,道:“她再嫁了。”
把她送回林家後,林家確實進京鬧上一場,蘇蒙說到做到,把蔡嘉佑的事給捅破,自那之後,失了面子的林家與蘇蒙斷了聯系。
直到去年林家有孫輩進京赴考,蘇蒙幫了對方一把,這才又慢慢開始聯絡起來。
“再嫁?”瞳瞳吃驚。
當初哭死哭活,幾次上吊不成,兩家開始聯系之後,她還托了小輩傳話,就沒有阿蒙她寧願孤老一生,希望他看在晚兒的面子上,再給她一次機會。
怎麼就嫁了?
“年初成的親,聽說已經懷上孩子。”
所以這世界上,沒有什麼非誰不可。“希望她能過得好。”瞳瞳嘆道。
“她那樣對你,你還希望她過得好?”
“是,唯有她過得好,你才能卸下心中負擔,才不會有罪悪感,晚兒也一樣,我在乎你、在乎晚兒,所以我希望她過得好。”
蘇蒙笑開,他沒挑錯人,他的瞳瞳很善良、很體貼,放下林宜瑄的事,他又道:“慎之年紀到了,該定門親事,阿斐讓你幫他看看。”
“他不要雪兒嗎?”瞳瞳問。
“我也以為慎之會和雪兒訂親,沒想到小時候那麼好,長大竟就生疏了,可見得青梅竹馬這種事不可信。”
瞳瞳輕笑,認其說來,她和斐哥哥也算是青梅竹馬呢,“我同意。”
“記得張尋嗎?”
“記得。”那個後悔沒把二十兩給花出手、後悔沒娶到她的張尋。
“他如願花掉二十兩,娶回一個美嬌娘,聽說模樣上乘,是好漢村裡最漂亮的。”
“哇,那真是恭喜了。”
“但是沒有人恭喜他。”
“為什麼?”
男人皆好色,就算不是自家的,能多看兩眼也賞心悅目。
“聽說脾氣暴躁,不喜歡做家事,成天只想往外跑,三不五時就把張尋給打得抱頭鼠竄,鬧得張找和王氏都不敢上門。”
“真的假的?”想到那畫面,瞳瞳摔腹大笑。“這種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誰也沒話說。”
“沒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兩人從好漢村,聊到濟世堂,再聊到孩子……講講東牆,說說西牆,日子就這樣走過。
這便是世間夫妻的日常,平凡中帶著微甜,幸福裡帶著淺喜,歲月靜好。
李尚書和李錦芬怎麼都沒想到,毅勇侯會讓這群三到十四的男子出面招待自己。
他們年紀雖小,但禮數半點不差,尤其大的那三個,看人的眼神……怎麼說呢,忒嚇人,這哪像孩子?
李錦芬審視著幾個小的,他們是毅勇候的兒子吧?瞧,一張張小臉長得這樣好,完完全全肖似他們親爹,如果她能嫁進侯府,他日也生下一個這麼好看的兒子,這輩子值了!
她花痴般笑著,沉溺在自己想像出來的幸福中。
“不知李大人上門,有何要事?”晚兒微笑,像極了蘇蒙的眼睛一眯,像春風拂過,教人渾身舒暢。
雖然禮數周全,可終究是一群小孩,毅勇侯讓他們出面接待,實在不道地。
李尚書清清喉喊道:“能不能請毅勇侯出來,老夫有事與侯爺相商。”
“家父事情繁忙,怕是沒有時間招待李大人。”
沒時間?他們特地瞅准了時間,蘇蒙前腳進門,他們後腳立刻跟著進來,人都已經上門了,他居然沒空接見?太過分!
行,蘇蒙不想見,那麼見毅勇侯夫人也行。“既然如此,可否見夫人?”李錦芬道。
“家母體弱,向來不見閑雜人等。”
李錦芬瞠目,這是睜眼說瞎話吧,前幾日她才在街上看見甯語瞳在巡鋪子,哪裡體弱?
重點是……誰是閑雜人等?
“那就請能作主的人出來。”李尚書口氣不善。
“旁的事不好說,但李大人的事,小輩倒是可以作主。”晚兒笑道。
他很清楚對方來做什麼,而這事……前前後後十來回,他已經處理得得心應手。
“你確定?”李尚書道。
“是,李大人有事不妨明說。”
明說就明說,可……對像是一群小子,他真的很難開口。
見父親不說話,李錦芬心急,她已經吃了太多閉門羹,這次她一定要談出幾分眉目。
於是搶道:“聽說夫人又懷上孩子。”
“是,家母正在坐胎,准備替我們生個妹妹。”
像是啟動某種開關似的,聽到“妹妹”兩個字,七個男孩嘴角不由自主地同時往上揚。
“既然如此,夫人是否該為侯爺著想,納一名妾室好生服侍?”
“所以……”阿晨揭眉,這年頭的女子越來越大膽,到目前為止,這位是最“有話直說”的一個。
“我願意入府,伺候夫人和候爺。”
晚兒與阿晨,阿曦對視,一笑。“小姐的意思,是願意進侯府為妾?”
“是。”她臉紅得快要出血。
“小姐可知,妾為婢,為奴,當了妾,生死由主母做決定?”
晚兒一句話咽住李錦芬,這是事實,是不能改變的規矩,但毅勇侯夫人不至於這麼做吧,都說她寬厚大肚,與人為善,濟世堂的藥丸皆出自她的手,她每個月都定期義診三日,廣發薬材與貧民,所以……
咬唇,她梗住脖子點頭。“是,我知道。”
“既然知道,李小姐還願意進府為婦妾?”
她看向父親,父親眼裡有不舍心疼,但女兒意堅定,他只能別開眼,讓女兒為自己作主。
“是,我願意。”
阿晨輕笑,道是不撞南牆頭不回吶。他道:“既然這是小姐所願,主子爺必能教你心想事成。”
聞言,李錦芬望向晚兒,羞紅了險,下一刻低眉淺笑、無比嬌媚。
晚兒點點頭,道:“既然如此,李小姐簽下賣身契後,尋個好日子,侯府便派人上李府接人。”
賣身契?
李尚書懵了,侯府真要他李家堂堂嫡女為奴、為婢?
他還沒發作,這時候二少爺徹兒拉拉晚兒的衣袖道:“大哥,簽下賣身契後,她就是們家的奴嗎?”
見二弟出手,晚兒眉眼飛揚,他家二弟是個古靈精怪的話癆,連親娘都不是他的對手。
李錦芬讓二弟“看上眼”,他只有一句話——晚景凄涼。
“對啊,李姑娘很樂意當咱們家奴婢。”
“那我可以把她送給秦公公嗎?”
“為什麼要送給秦公公?”
“我每次進宮陪皇後娘娘玩,秦公公待我可好了,秦公公很可憐,一個人孤零零的,沒有媳婦兒陪,我說好要送給他一個媳婦兒,李姑娘長得很漂亮,秦公公肯定會喜歡。”
“這樣啊,也行,反正咱們家的奴婢,二弟可以作主。”
“太好了。”他上前率起李錦芬的手,笑得一臉天真爛漫。“你快點當我們家奴婢吧,到時我帶你進宮,告訴你哦,皇後娘娘那裡可漂亮啦,東西可好吃了……”
聽著徹兒的話,李尚書差點兒吐出一口老血。
誰不曉得秦公公的怪癖,秦公公伺候人的本事強,可折騰人的本事也不弱,折在他手裡的宮女不知凡幾,他家女兒怎麼能……
聞言,李錦芬也手抖得厲害,她下意識想把手抽開,可徹兒將她抓得死牢。
“李姑娘怎麼了?不高興嗎?當我們家奴婢很好的,我們家都不打駕下人的,還會給她們奉個好去處,秦公公人很好哦,他家的花園裡種了很大很大……”
徹兒的嘮叨功力無人可敵,只見李錦芬臉上一陣白、一陣青,而李尚書接著嘴巴幾乎要吐出來,偏偏徹兒還能視而不見,繼續鼓吹秦公公的“好”。
阿晨,阿曦滿臉得意,瞧,他們教育出來的弟弟,多能耐。
下一刻,李尚書拉起女兒的手往外跑,一面跑一面說:“方才的事就當我們沒提。”
徹兒不放過他們,追著他們繼續說:“怎麼能不算數呢,李姑娘很漂亮,我喜歡,秦公公肯定更喜歡……”
直到父女倆跑到沒影兒了,孩子們這才捧著肚子大笑出。
老規矩,阿晨彎下腰,伸出手,喊一聲,“成功。”
晚兒領著弟弟們,一個個擊掌……大、成、功!
番外 遇見前世女兒之前
他終於進來了,三年,他用整整三年的時間等待這個機會。
“何大夫,這邊請。”
“是。”何桐拱手,隨著管事左靜往屋裡走。
敞廈後面是一個大院子,左邊是合抱粗的參天大樹,右邊有一整排的花架子,大樹不遠處有個池塘,池塘很大,裡面種上蓮花,四月天花開正盛。
順著白玉石鋪成的甬道往前,南道通往五間的重式屋子,紅柱紅窗青磚灰磚,屋子裡外都精細無比。
明間是小花廳,正面立了一架八扇的梨花木四季圖屏風,屏風前面是一張山型羅漢床,床的兩邊立著銀制的立式瓜型宮燈,兩邊一排對稱的梨花木太師椅,地下鋪著青磚,屋檐上掛著五連珠紅色琉璃花卉燈籠。
走過花廳,走往臥房,喜鵲登梅的落地罩將它分成了前後兩部分,前面臨窗的是炕,炕前是角門,角門旁邊是多寶隔。
落地罩旁邊是青色呢絨帷帳,帷帳中間是一座織著稚雞牡丹的綃紗屏風,透過屏風的留白處,應隱可見後面靠牆的八步床,在銀紅色的被褥間,臥著一個白色身影。
何桐心跳得厲害,他極力抑著呼吸,卻抑不住如潮記憶。
那年,千佛寺的梅花樹下,女子回頭,嫣然一笑。“桐哥哥,我的畫呢?”
那年,女子彈著琴,坐在落英繽紛的桃花樹下,為他撫琴,一曲續過一曲。
那年,他相信幸福就在咫尺處,誰知轉頭,竟成天涯。
她嫁人了,備受寵愛、卻不快樂,曾經遠遠地兩人相望一眼,他無語,她垂淚,曾經夢裡多少回,夢見她口口聲聲喊著“桐哥哥”。
為了她,他打定主意終生不娶,只為著能夠待在靠近她的地方守護她。
可是所有人都說她快死了,太醫、大夫束手無策、藥石罔效,不少高官的女兒已經在等待她騰出位置,才三年啊,怎麼會?
“稟王妃,何大夫來請平安脈。”
陸玥蘋苦笑,平安脈?她哪得平安?自從嫁入霍王府,她就不曾平安過,心裡想著,她還是乖乖把手伸出去,下一瞬,冰涼的手指貼在腕間。
何桐細細號著脈像,眉心蹙緊,手指微抖,她竟然……對自己這般殘忍?
深吸氣,穩定心緒,他松開手,對左靜道:“能請王爺進來談談嗎?”
左靜迎視對方目光,眉頭蹙緊,他也認為王妃不久人世?嘆息……能期待什麼?讓這個新大夫過來,不過是死馬當活馬醫。“何大夫開薬便是,其余的不必多說。”
聞弦歌、知雅意,他沒有堅持,“若是王爺不得空,那麼讓丫頭進來服待吧,下官必須為王妃扎針。”
“針灸能治好王妃的病?”
他搖頭道:“只能稍解王妃痛苦。”
左靜一顆心沉下去,看樣子真的只能盡人事,王爺圖謀之事亦只能再尋他……
“何大夫稍等。”既是針灸,他不便在屋裡待著。
左靜一轉身,何桐立刻撩開帳簾,目光與陸玥蘋對上,兩人皆是一凜。
記憶中,那張雪白清秀的瓜子臉,形容枯槁,那雙黑白分明的杏眼,不再精神,嫵媚的她失去記憶中的嫵媚,她身上的英氣也提除。
是什麼樣的日子讓她變成這個樣子?
“桐哥哥……”
陸玥蘋剛開口,他聽見身後的腳步聲,立刻做出噤聲動作,放下帳簾。
進來的不是丫頭,而是個態度不善的老嬤嬤,她板著臉孔問:“不知大夫有何吩咐?”
“勞煩嬤嬤為王妃褪襪。”
老嬤嬤眉頭一皺,來過那麼多大夫,就沒這麼麻煩的,心裡雖不滿,她還是轉身為王妃脫襪子,這時後頸一陣刺痛,她失去知覺。
何桐抓住嬤嬤下墜的身子,輕輕往旁邊一放,他坐到床邊,對著陸玥蘋低聲道:“你怎麼把自己搞成這樣?”
果然是她的桐哥哥,大夫診不出來的毛病,他一眼就曉得是她自己弄出來的。
“桐哥哥,我不想活,也不能活了。”
“發生什麼事?”
她握緊他的手,用盡全力,指節微微顫抖。“王爺要造反。”
造反?皇上已經登基多年,天下大事底定,霍王說造反就能造反?他把皇上看成什麼?
“別管這個,我先給你解毒。”
“睜眼說瞎話,明知道毒入膏育,藥石無效,何必多此一舉。”那藥還是桐哥哥配出來的呢。
“我能保你……”
“多活三個月?不要,這種折磨……我受夠了。”從嫁入王府,從成為高高在上的霍王妃,她的身體、心靈就飽受催殘,她是真的不想活。
“玥兒。”
“桐哥哥,若非到最後關頭,我也是個惜命之人,之所以對自己動手,是因為明白待那人目的達到,也不會留我性命,與其如此,我何必遂他意願。”
“把話說清楚。”
“桐哥哥幫幫我吧,我已經沒救了,但也絕不教那人順心遂意。”她凝睇著他,懇求的目光令他不忍拒絕。“玥兒要我做什麼?”
“先抱我起來。”
何桐彎下身將她抱入懷中,發現她竟然這麼輕,鼻頭微皺。
依著指示,他走到妝台前,打開抽屜。
她伸手進去掏摸,抽屜後方有夾層,她從裡面取出一對銀環,告訴他,“想辦法交給皇上。”
“那人心思鎮密,桐哥哥要諸多小心,萬萬別教他看出破綻。”
玥兒小心翼翼的口吻,讓他心頭酸得更厲害,玥兒在這裡過得都是怎麼樣的日子啊?他把玥兒放回床上,拔掉嬤嬤頸後的銀針,嬤嬤瞬間清醒,拍拍自己的臉,剛才怎會前一片黑暗?
何桐關心問:“嬤嬤最近是不是太勞累?”
“我剛剛……”
“嬤嬤昏過去了。”
“那、大夫可不可以幫我看看?”
“我已經為嬤嬤號過脈,情況不嚴重,我回去後抓藥,命人送過來給嬤嬤。”
老嬤嬤聞言,笑出一口黃板牙。
入夜,霍王走到床邊,挪開她頰邊一縷散發,額頭的黑氣擴散到整張驗,松弛的皮膚上滿是皺紋,他都快不記得她原本的模樣了。
曾經他對她著迷,可惜,他始終走不進她的心,如今……目光瞬間冷例。
此,瞳瞳待她比窮人好上幾分。
陸嬤嬤三十幾歲,長腿細腰,身材高挑,一張雪白清秀的瓜子臉,一雙杏眼黑白分明,長睫彎彎,五官明媚,嫵媚裡帶著三分英氣,全然不用珠飾,卻倍顯精神,她的談吐氣度非凡,讓人很難相信她只是個下人。
瞳瞳進屋,陸嬤嬤立刻端上她最愛的老眉君。
正渴著呢,她不顧形像咕略咕嚕喝光,要是旁人見著,肯定要不認同地多看上兩眼,但,陸嬤嬤望著她,滿臉滿眼都是慈愛,忍不住伸手摸摸她的頭、碰碰她的臉,她看著瞳瞳的目光像個慈母。
第一次她這樣做時,瞳瞳有些驚訝,但眼睛是不會騙人的,她從陸嬤嬤眼底看見慈愛,看見真心真意,於是她處之泰然,並享受、珍惜起這樣的疼愛。
“世子爺情況還好嗎?”瞳瞳問。
“不大好,這兩日有些咳。”提到世子爺,陸嬤嬤皺起眉心,都是她的心頭肉啊。
“別擔心,我看看去。”
撩起簾帳,瞳瞳走進去,看一眼搖曳的門簾。
陸嬤嬤喚來丫頭,道:“把我早上做的杏仁酥裝一匣子來,待會兒讓甯大夫帶回去。”
“陸嬤嬤做事真周到,連甯大夫喜歡什麼都知道。”
“她對咱們世子爺上心,咱們便也對她用心。”陸嬤嬤一笑,笑容映在臉上,有幾分雍容貴氣。
瞳瞳進門時,鄭禹青坐在床邊,安靜地看著天空,臉上帶著一絲向往。
“看什麼呢?”一張滿是笑臉的臉,突然出現在他眼前。
“天空,很想飛上去,看著雲在腳底下柔軟、太陽在身邊燦爛,要是能飛上天就好了。”他說完,然後認真地觀察她的表情。
噗嗤一聲,瞳瞳笑道:“怎麼可能,你以為自己是鳥啊!”
總覺得鄭禹青清醒之後,變得和以前不太一樣,至於哪裡不同,她又說不上來。
“說不定會有人發明一種能飛的機器,把人帶到天上去,那東西……名字姑且叫飛機吧。”他再度試探,期盼她有不同反應。
可惜,他又失望了。
“作夢吧,有那個閑情逸致,麻煩世子爺乖乖喝藥,認真練習吐納呼吸,身子會痊愈得更快。”她像個老大夫般苦口婆心的勸著。
荒爾,鄭禹青苦笑搖頭,在想什麼呢?天底下哪有這麼好的事,一家人能在異地、在不同的時空裡相逢,瞳瞳……只是神似,形似,貌似,並不是他心心念念的妹妹。
他喜歡瞳瞳,因為她有一張妹妹的臉。
原主也瞳瞳,但喜歡的不是她的眉眼容貌,而是喜歡她一副天下無難事的自信態度。
那些年原主久病厭世,所有人都勸著哄著,深怕他失意,唯有第一次見面的瞳瞳走到他床邊坐下來,從她有記憶時的事開始講起,講到她被拍花子帶走,被逐出家……
原主聽故事聽得津津有味。
最後她竟然問:“你說,我活得這麼辛苦,要不要去死一死?”
她問呆了原主,厭世的念頭竟然就被“呆”掉了。
從那之後,原主待她特別,誠王妃便也待她特別,他們有了不只是大夫和病人的關系。
更像是默契十足、氣性相投的好朋友。
兩人說笑間,沒發現陸嬤嬤就站在門外,她聽著兩人對話,心口一凜,果然……不是啊!微微的失望,微微的難受,但這並不阻止她疼愛瞳瞳,一如親生女兒。
望聞問切之後,鄭禹青問:“我怎麼了?”
“痰多清稀、背冷肢涼、納差乏力、舌質淡、苔白滑、脈弦滑……你!老毛病又犯了。”
笑望世子爺,他長得很好看,兩道劍眉,一抹英氣,是個挺俊俏的男子,可惜臉色蒼白,雖然經過多年的藥膳調養,卻仍然偏瘦。
“所以呢?怎麼辦?”
“吃藥啰。”
她坐到桌邊,寫下藥方——
茯苓八錢,白術、厚樸三錢,桂枝、法半夏、陳皮、否仁、黨參兩錢,炙甘草一錢半……再將藥方交給丫頭下去抓藥熱薬。
“又吃藥。”他苦了臉。
“你不吃藥,我哪有飯吃啊。”瞳瞳玩笑道。
“我請你吃飯,你別讓我吃藥。”
“我有那麼好打發嗎?”她張著一雙慧黠的眼睛,認真看著他。
“不然呢?”
“你乖乖吃藥,我給你做茯苓餅,然後你給我五兩銀子。”茯苓性平味甘入心、肺、脾經,於他的身體有益。
“心這麼小?你的廚藝都賽過御廚了,五兩銀子哪裡夠。”
“所以世子爺願意給我更多?天!你當真以為我是個重利小人,對於這件事,我態度堅定,我……絕對絕對不反對!”說出最後一句話,驀地,兩人放聲大笑。
看著她眼睛亮晶晶地,發出數道光芒,鄭禹青想起那年,想起總在床邊說冷笑話的妹妹,真像啊……如果是,就太好了。
“財迷,你賺那麼多錢做什麼?連根好一點的簪子都舍不得買。”
“拜托,我都長得沉魚落雁、傾國傾城了,要是再簪上那些……我怕啊!”
“怕什麼?”
“怕走路不安全,怕被抓去當押寨夫人,怕害得天底下男人碎了心,更怕他們為我得相思病,一病不起。”
“那不更好,你可以制藥丸治相思,又可以大賺一筆。”
瞳瞳點點頭,伴作認真。“這倒是可以慎重考慮。”
“你啊……”他搖頭失笑,喚來奴婢。“虹兒,把桌上的木盒拿過來。”
虹兒把東西呈上,瞳瞳打開,裡面是一個玉佩,和田玉,雕工細致,看得出來價值不菲。
“送你的。先說好,不許拿去換銀子。”
“真不許?可我更愛銀子。”
“這麼缺銀子?為了讓袁慎之上青雲書院?”
瞳瞳一怔,笑道:“連這個都打聽得清清楚楚,我鄭重懷疑你……有病!”
“我有病,你是今天才知道嗎?”
“病得更重了。”她鼓起腮幫子,可愛的模樣讓他心頭一跳。
“何必呢,為別人的孩子。”
“他哪是別人的孩子,他是裴哥哥的兒子,便也是我的兒子。”她態度鄭重,這一點,她不允許自己模糊,更不想任何人模糊。
“你就這麼確定袁裴還回得來?”有點生氣,生氣她的死心塌地。
“不管回不回來,他都是我的相公,我要追隨一輩子的男人。”
她的話讓鄭禹青長嘆。“女人為男人付出一切,值得嗎?”
“值不值得不好說,重點是能夠樂在其中。”
他們聊了很久,他心疼她的“樂在其中”,藥熱好、喝過藥,世子爺累了,閉眼歇下。
瞳瞳拿起薬箱,輕手輕腳走出房間。
陸嬤嬤領著她往外,一面走一面說:“每回甯大夫來,世子爺精神都特別好。。”
“心情得開朗些才能把病給養好,陸嬤嬤有時間便引世子爺多說說笑笑,肯定會比我的薬更好用。”
陸嬤嬤一笑,道:“謹遵醫囑。”
送到門口,陸嬤嬤沒收回目光。
那年……彷佛依稀是她坐在床邊,逗著哥哥說笑,總是她說:“開心了,病就好了……”
瞳瞳沒想到,最終竟是要鄭禹青的幫助,自己才能重定方向,重新再出發。
“為什麼不爭?”鄭禹背問,口氣飽含懼怒。
他知道袁裴帶回一名女子,知道瞳瞳被迫接受,知道她很傷心、很失意,知道她的“樂在其中”變成一場大笑話,而生在笑話中的她,還非要裝出一張笑臉面對他……笨蛋!大傻瓜!
“為什麼要爭?”瞳瞳反問。
他藉口病入膏育,硬把瞳瞳從將軍府給拉出來,可病人好好的,大夫卻狠狠地瘦了一大圈。
“難道你打算在袁家當一輩子隱形人?”
連這個都知道?瞳瞳失笑,他肯定不是普通喜歡她,“可以老實告訴我嗎?”
“老實告訴你什麼?”
“你安插在袁府的棋子,是哪一個?”
“紫兒。”他坦承道。
她的大丫頭?不會吧,身邊的人都能被收買?是她給的月銀太少,得從外面掙點外快?
“你怎麼辦到的?”
“當時人牙子帶過去的人當中,有六個是我的人。”六個最好、最有可能被挑上的。
“世子爺這麼處心積慮,圖我什麼?”
“你說呢?”
“醫術?”
他瞪她一眼,咬牙道:“圖你的美貌。”
“我就知道,世子爺忒膚淺。”
“對,我就是膚淺,才會喜歡你這個沒心沒肺的。說吧,真打算一輩子在袁家當個局外人?”
“我別無選擇。”那是袁哥哥說的,她不想同意,卻無法不同意。
“你可以和離。”
“裴哥哥不願意啊。”他是個重承諾的漢子,他應了哥哥會照顧她一生,便會無所不用其極地“照顧”下去,不管她想不想要。
“你點頭,我立刻把你從他身邊搶過來。”他樂意親自照顧瞳瞳,樂意予她一世平安幸福。
“搶?說得我奇貨可居似的。”
“別懷疑,在我眼裡,你就是奇貨。”
她微微一笑問:“世子爺,我們是朋友嗎?”
“這種事還需要懷疑?這些年我白用心了。”
“那麼幫幫我吧!”
“幫你什麼?”
“我想去錦州投靠姨母。”
“想找人投靠,我是更好的人選。”
她蹲下身,下巴靠在他床邊,認真看他,認真問:“世子爺真膚淺得這麼厲害?真被我的美色迷得東倒西歪?”
他沒好氣瞪她。“我這副身子,不必被美色所惑,就會東倒西歪。”
她捧著自己的臉,笑問:“這麼想要我?”
“是看你可憐,又承你救命之恩。”
一彈指,她笑道:“好吧,等你有本事把誠王府的院子跑十圈,我就嫁你。”
“娶你跟跑院子有什麼關系?”
“我不想前頭常棄婦、後頭當寡婦。”
“你咒我?”
“是實話實說,所以……在你能跑上十圏院子之前,先幫幫我吧。”
“幫你什麼?”
“幫我離開袁府。”
於是,她在世子爺和陸嬤嬤的幫忙下,帶著藥箱離開京城。
臨行前,陸嬤嬤塞給她幾千兩銀票。她說:“出門在外,有朋友靠朋友,沒朋友就得靠銀子,這是我一點心意,你把銀錢分開放,丟了東邊的,還有西邊的。”
看著陸嬤嬤為自己考慮周到,瞳瞳忍不住鼻酸,“謝謝陸嬤嬤。”
“到姨母家後,記得捎信過來,世子爺會掛心。”
“陸嬤嬤就不掛心我?”
“牢牢記掛著呢,你這丫頭啊……總之,聽嬤嬤一句勸,天底下沒有過不去的坎兒,過這一關,日後再回頭看,便會覺得沒什麼大不了。”
陸嬤嬤溫柔的勸說,讓她心頭起澀意,抱住嬤嬤,她道:“我知道的,我不會輕易被打敗。”
“不被環境打敗,更不能被自己打敗,懂不懂?”她捧起瞳瞳的臉,順了順她的碎發,柔聲說著她曾對女兒說過的話。“人們往往不會因為一件喜事高興一輩子,卻會因為一個創傷抑郁終生,痛苦帶給人的記憶還這大於快樂,你是醫者,能治好別人的病不稀奇,你必須學會治好自己的感情,懂嗎?過去的,就全拋了,不管那份記憶中的酸甜苦辣,要通通丟得一干二淨。”
她用力點頭,用力說:“我明白的,我不會被痛苦要挾。”
從走出袁家大門那一刻,她已經打算封鎖曾經落在裴哥哥身上的喜怒哀樂。
“很好。人離開,心帶走,既然決定不要這段際遇,就別在裴將軍身上浪費憂傷。”
“謝謝陸嬤嬤教導。”
伸出手指,化開她眉間郁色,陸嬤嬤道:“下次回來,讓嬤嬤看見你的笑。”
“好,一言為定。”
瞳瞳說“一言為定”,卻在錦州甩掉誠王府的馬車。
她說慌了,她沒有姨母在錦州,她真正的目標是嶺南,她要去找哥哥,她不介意那裡是不是苦寒之地,她相信自己,再惡劣的環境,她都有本事為哥哥建立一個新家。
只是天不從人願,她被人販子擄走了……
幸好,她後來遇上了命中注定的那個人……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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