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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千尋 -【藥娘掌家)】《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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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5 00:35:08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藥娘掌家》作者:千尋

瞳瞳長得美,自知落到人販子手裡只有兩種下場:
一,是入了青樓,伺候千千萬萬的男人,
二,是嫁給窮鄉僻壤某個缺老婆的男人,
她運氣還不錯,二十兩和一顆糖賣給一個大鬍子男人,
他允諾她賺了錢後可以自贖,重獲自由,
只是一到他家,看到他那個三歲多還不會說話的瘦小兒子,
她立刻母愛大發,下廚做美食引他吃東西,又想辦法讓他說話,
為了調養他身子還上山採草藥,順便可以轉賣賺銀子,
唯一沒料到的是大鬍子後悔了,捨不得讓她離開,
算了,她也不想離開他和兒子,便種草藥、製藥努力賺錢,
哪知才和酒樓和藥鋪談妥長期合作生意,她竟遇上個怪和尚,
要她去找她的爹娘和哥哥,可她娘早死了,和尚是不是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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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5 00:35:2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可以為自己贖身嗎?(1)

  男人啊,年紀一到,就要有個女人來熱炕頭,喜不喜歡、漂不漂亮其次,重要的是能滿足男人的肚子和下半身。

  至於話本子裡頭的情情愛愛,誰曉得在鬧些什麼?對男人來說,與其看那些愛來愛去的文戲,不如看一場孫悟空大鬧天宮,擂鼓聲起,一番熱鬧。

  就是為這點需要,今兒個孟殊領一票兄弟下山來找婆娘。

  孟殊也需要一個婆娘,但主要目的不是熱炕頭,而是帶兒子。

  小孩是種相當麻煩的動物,打晚兒出生起,他就沒睡過一場好覺。

  弟兄們見他三不五時黑著兩個大眼圈,便勸道:“老大也領個婆娘回家吧,就算下頭不癢,至少夜裡有人看著晚兒,可以一覺睡到天亮。”

  這話說得實在,晚兒身子骨差,三天兩頭病著,需要有個細心妥貼的女人來照料,何況別說夜裡,就算白天,他也經常忙得不見人影,哪有辦法陪晚兒,搞得孩子都三歲多了,走路不穩、說話不會、眼神呆滯、脾氣古怪,再讓他帶下去,再好的苗子也得往歪裡長。

  一群男人熟門熟路地來到牙婆家裡。

  聽說孟殊又帶兄弟往這裡來,牙婆立馬笑得見牙不見眼。這爺可是大客戶,每個月都會帶一票男人過來挑媳婦,他們行事大方干脆,從不講價,在意的是看得順不順眼。

  “去去去,把新貨都給拉出來。”她催促過身邊的嬤嬤後,便扭著屁股出門迎爺。“孟爺快進來坐坐,來人,上茶。”

  她一邊招呼孟殊,一邊計算著跟在他身後的男人,一、二……十三個,又是筆大買賣,頓時笑得更歡。

  雲州多山多丘陵,民生談不上富庶,因此大戶人家少,人牙子大部分與山坳坳裡的獵戶作交易。實在是山上地方苦窮,沒有女人願意嫁進去,想找媳婦傳宗接代,只能多獵點好貨、攢些銀子,再到牙婆那裡挑合眼女子。

  因此,在這裡要促成姻緣,牙婆比媒婆更幫得上忙。

  “李婆子,我上次要的……”

  張尋嘴巴一開,牙婆立刻接話,“記著呢,要樣貌美、氣質佳的,有,這回給爺挑了好幾個過來。”

  在這裡選媳婦,自然是要挑能做事、力氣大、好生養的,偏偏有男人看不開,非要尋那貌美如花的,也不想想,夜裡燭火一滅,漂不漂亮有差嗎?

  何況長得好的女人氣性大,娶回去當婆娘,不是給自己找罪受嗎?要是碰到性子烈的,想方設法逃出山坳裡,到頭來豈非白忙一場?

  只是客人最大,怎麼要求,她自然怎麼辦,這不,這回從外頭尋來不少好貨色。

  李婆子剛應下話,一群女人就被領出來,二十來個,排成三排陸續進屋。

  看見今天的“貨”,張尋笑咧了嘴。

  就說唄,這李婆子慣會說好話,醜女也能被她誇得像朵花,讓她去尋幾個養眼的,都說過幾回了,若不是他上次捶了桌子、發一回飆,這會兒哪會有幾個顏色好的。

  “那行,今兒個咱們老大也要挑個頂好的。”

  女子們都垂眉低頭,看不清楚容貌,但看得出身材窈窕、形容清秀。

  孟爺也想挑媳婦了,那得……李婆子攥了攥拳頭,硬是把坑人的壞笑給憋進肚子裡。

  “張爺,我得把話說在前頭,一分錢一分貨,第一排這幾個身價不同,沒有十兩銀子以上賣不了,後面兩排倒是還可以談談。”

  “行,我會看著辦。”

  說完男人們搶身上前,深怕好的被挑走,想當新郎又得等下個月。

  張尋粗魯地勾起女人下巴,像挑牲口似的一個個看過去,瞧身材、挑容貌,他也不避諱,自己就是個好顏色的,不介意給婆娘捧洗腳水、燒熱灶,卻不能容許醜婆娘在跟前晃。

  想到哥哥娶的嫂子,張尋揉了兩下鼻子,唉!他怎就不怕生一窩醜孩子?

  孟殊很少說話,女人一走進屋裡,他就捧著茶細細品著,好像喝茶比看女人更有趣似的。

  他的身量高、體格壯碩,留著一把大胡子,一雙眉濃,一對大眼,兩只手掌攤開,硬是比別人大上許多,長長的兩條腿,桌子底下都裝不下。

  視線隨著張尋前進,他沒有非要挑最美的,他要挑個合眼緣的,至於合眼緣的條件?平心而論,他不是太清楚。

  直到張尋勾起甯語瞳的下巴,他接觸到那雙亮得能發光似的眼睛,咚地,心底某根弦被觸動了。

  她長相甜美,但眼底含愁,嘴角銜澀,分明哀傷,卻是一臉的懂事乖巧。

  她的懂事乖巧像顆石頭,重重地砸中他胸口。

  通常越懂事越沒人心疼,會哭的孩子才有糖吃,太乖的孩子頂多只得到一個乖字。

  有想望不敢說出口,深怕旁人為難,別人有渴盼,再委屈也要盡力去滿足,深怕自己不夠好就不被喜歡,這種人受委屈也不敢哭鬧,不懂得自私、不曉得耍賴,這種乖……傻到很欠……人疼。

  瞳瞳抿緊雙唇,面上乖巧,心底卻無比抗拒。

  她的運氣真背!早知如此,當初就狠賭一把,說不定跟了世子爺,更有機會見到哥哥。

  如今,不知天南地北何處歸,誰曉一抹紅艷落誰家?

  她後悔極了,路上逃過兩次,兩次都被抓回來,最後人家干脆給她灌了藥。所以……她規劃不出“所以”之後的事,如今只且看且走。

  至於她的乖……是被告誡過的,若是不被人買回去當媳婦,就只能等著被賣進青樓,不想伺候一個男人,那便伺候千千百百個男人。

  這話毒辣得狠,卻明明白白地點出她的困境,此時除了乖巧,她別無選擇。

  於是不甘隱著,怨懟藏著,她只盼運氣夠好,碰到一個寬厚男人,讓她有機會圖謀以後。

  “我要這個。”張尋指著瞳瞳。

  聽見張尋這話,李婆子巧笑嫣然。這位小爺真有眼光,這姑娘不只漂亮,還美得有氣質、有內涵、有底韻,怎麼看都像個大家閨秀,也不知是什麼樣的故事,會淪落到她手裡。

  李婆子瞄一眼孟殊,發現他也在看瞳瞳,心念一轉,笑道:“小爺,這位姑娘得賣二十兩銀子。”

  聞言,張尋惱怒。“啥?剛不是說十兩?”

  “爺沒聽仔細,我說的是十兩以上。這位姑娘姓童,出身不凡,能斷文識字、會算帳,就算花二十兩,您也不虧啊!再說了,您看看她這長相,鵝蛋臉、新月眉,容貌嬌美,風姿綽約,要是再好好打扮起來,不是我說大話,宮裡的皇後娘娘都不見得有她漂亮。我開的可是良心價,要不,送到‘香袖招’,說不定可以賣上五十兩。”

  張尋搔搔頭,如果能識文斷字,二十兩確實不貴,可他哪來那麼多錢?

  前陣子聽哥的盤算,又買下三畝地,就算把他榨干榨透,也榨不出這一筆錢。

  一旁聽到香袖招三個字,孟殊擰了濃眉,走到瞳瞳身前。

  那麼長的兩條腿,他的身量讓人有十足的壓迫感,不由自主地,瞳瞳抬起頭,首先入目的是他那把大胡子,然後是他那汪黑得讓人探不到底的眼睛,他生得高大壯碩,寬肩窄腰,簡單的藍色棉布直裰在身上,身形顯得筆挺勻稱。

  他的眼窩深邃、鼻梁高挺,看不清他覆在大胡子底下的半張臉,饒是如此,她仍然覺得這個男人英俊得令人窒息。

  他就這樣看著她,沒有動作、沒有聲音,連表情都沒有多兩分,而她竟然……竟然感覺站在他面前很安全?

  就算被他買走,也前程無虞、安全無慮,即使當他的奴婢,她也能順心遂意,謀劃想做的事情……真真是太奇怪的直覺。

  孟殊不想的,但還是做出突兀事兒,他從懷裡掏出一顆糖,剝開糖紙,把糖遞到她嘴邊。

  為什麼?也許是因為……受不了她微皺的眉、下拉的唇,受不了她不說話,委屈填滿了她的眼。

  她是個傻女孩,像好友信裡提及的小丫頭那般傻氣。

  於是他決定,不管她乖不乖,都要把糖給遞上,讓她嘴甜心甜,不再教委屈掛滿眼。

  她對他有莫名的第六感,他對她也有無法解釋的直覺,於是孟殊問:“你願意跟著我嗎?”

  她反問:“你是個講道理的男人嗎?”

  他回答,“我是。”

  她又問:“如果我能攢到二十兩銀子,可以為自己贖身嗎?”

  她問得很真誠,沒想話一出口,孟殊身後的弟兄們全哈哈大笑起來。

  這裡不是京城富裕之地,別說一個弱女子,就是他們這票大男人,手裡侍弄幾畝田,再加上運氣好連年風調雨順、谷物大豐收,想攢個二十兩銀子,也得耗上好幾年。

  到時候……憑老大的“本事”,說不定孩子都生下好幾個,人老珠黃了,不巴著老大,還想要贖身?

  所有人都在笑,但孟殊把笑咬在齒縫間,不外露。

  是,他也覺得可笑,但傻女孩的認真,讓他不由自主的認真起來。

  “可以。”他回答。

  一笑,松開憋緊的氣,她說:“好,我願意跟著你。”

  孟殊付錢拿走身契,大大的掌心裹住她小小的拳頭,特意配合她的速度慢慢地往前行,每回興致起,他回頭,給她剝顆糖吃。

  她其實並不愛吃糖,更不愛哭,但咽下肚的糖卻教她心漲得厲害。

  孤獨太久的人,有人遞出一點溫柔,她的反應往往不是高興,而是惶恐。

  擔心這只是錯覺,害怕受之有愧,便急忙想做點什麼來證明自己值得被這般對待,卻又怕對方只是逢場作戲,自己一個不小心,卻入戲太深。

  她已經孤獨太久了,擔心分辨不出是戲劇或真實,於是她盯著他的臉,試圖弄清楚。

  “為什麼這樣看我?”他問。

  “我必須弄清楚,方才吞下肚的是糖,還是穿腸毒藥。”一哂,她回答。

  “我不會和自己的錢過不去,你要二十兩呢!”他呵呵笑開,握緊她的手又道:“我發誓,跟著我,你會有吃不完的糖。”

  這句話比方才吞進肚子裡的糖更甜、更教人舒心,沒道理的好感,像草木的細根,迅速往她心底扎根,在她的胸口處索取養分、快速增長。

  孟殊的房子不大、房間不多,只有兩房一廳、一灶間,像村子裡其他兄弟住的一樣,起初蓋的時候,每家每戶都是同樣的規格,只不過因為他是老大,加上老大家有兒子,為了怕吵到小孩,當初留地的時候,老大家的院子硬是比旁人家的大上三、五倍。

  廳堂很大,吃飯待客、與弟兄們會議,都在這裡。

  兩個房間,晚兒住的地方,小床小桌小椅,家俱全配合他的身量打造,另一個房間足足是晚兒房間的五倍大,除了特大號的床櫃之外,還有張大書桌和書架。

  “姑娘,要不要先梳洗?”一名二十歲左右的年輕婦人問。

  她是王氏,張尋心裡那個醜嫂子,說她醜,有點過分,就是矮了點、胖了些,皮膚有些黑、有些粗,但眉眼舒坦,讓人望之可親。

  雖然她長得不好看,卻是個勤勞苦干、認命認分的,自從被買來當媳婦之後,就認真幫丈夫打理起家裡。

  白天丈夫下田,她便到老大這裡帶小孩、整理家務,每個月賺上五百錢,一年也能攢足六兩銀子,對家裡不無小補。

  “好,麻煩你了。”

  王氏笑笑道:“等等,水馬上就好。”

  等王氏離開,瞳瞳深吸氣、吐氣,看著房子四周,竟覺得好笑。

  二十兩銀子、一把糖,她把自己賣了,她沒有後悔空間,也不後悔,因為不必落入牙婆嘴裡的香袖招,因為……胡子大爺雖然粗獷,卻有一雙溫柔的大手。

  王氏將她領到孟殊房裡,放下行李,行李是她的藥箱,人販子還算有良心,除了拿走她藏在藥箱裡的銀票首飾之外,其他的都留下了,她的藥、銀針、手術刀……都還在,對了,還有兩身衣裳,比起同樣被賣的女子,她富裕得多。

  走到書架前,她看看上頭的書,逐本看去,這人想考狀元嗎?怎地書架上多數是舉業書冊?

  瞳瞳失笑,推開窗,屋子不大,但外頭有塊很大的花圃,裡頭種了不少茶花,看得出來是精心侍弄過的。

  方才一路行來,在看見這片隱藏在兩座高山中間的數千畝平地時,她是驚艷的,尤其田裡一片綠油油的植物,生氣盎然,教觀者心情雀躍。

  他們怎麼會尋到這片桃花源,在此定居?

  幾乎是第一眼,她便喜歡上這裡。也許,未來不會像她想像的那麼糟糕。

  驀地,隱隱有哭聲傳來,瞳瞳循著哭聲找到晚兒,他剛睡醒,看見身邊沒人,便以哭聲引人。

  瞳瞳細細看著男孩,兩歲左右,身形瘦小,五官相當漂亮,唇紅齒白,一雙眼睛干淨明亮,不太會說話,指著她咿咿嗚嗚,不知道在講些什麼?

  瞳瞳走近,他讓她想起慎兒,那個為了她要放棄喜歡女孩的慎兒,瞬間暖意襲心。她輕輕將晚兒抱起,額頭貼著他的額,意外發現他有些微咳嗽,瞳瞳翻過他的手,為他號脈,不禁皺起眉頭。

  晚兒靠近瞳瞳,她身上的氣味太好聞,一窩進她懷裡,他就不想動,小小的手圈住她的腰。她想推開他,看看他的舌頭,他卻撒嬌地咿嗚兩聲,小手圈得更用力。

  那是依賴,孩子對母親天生的依戀,雖然她不曾生過孩子,但她在慎兒身上得到過同樣的經驗。

  怎麼會第一眼就拿她當母親了呢?

  王氏也聽到晚兒的聲音,快步走進來,卻發現晚兒窩在瞳瞳胸口。

  王氏有些意外,晚兒誰都不親,連自己的爹也不願意靠近,她照顧晚兒這麼久,他還是與自己有距離,這就是緣分嗎?王氏微微一笑,老大挑對女人了。

  環住他小小的身體,瞳瞳抬眼問:“這孩子……”

  “是老大的兒子,晚兒,都三歲多了。”

  “三歲?怎會養得……”

  “這麼瘦小?是啊,這孩子打出生身子就不俐索,經常犯病,一個大男人哪有辦法像女人般細心照料?況且老大忙,經常不在家,再加上這孩子性子拗,你看,都三歲多了還不肯開口說話,不吃飯,只喝奶。

  “為了他這古怪脾氣,老大還在後院養了幾只牛羊,方便隨時取奶,是我們覺得這樣子下去不成,才勸老大去買個媳婦回來。”

  瞳瞳點點頭,問晚兒,“餓不餓?姨給你弄點吃的,好不好?”

  晚兒搖頭,他不愛吃東西,比較喜歡賴在這個香香的懷抱裡。

  “不想啊!好吧,那你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他沒說話,只是把頭往瞳瞳懷裡鑽。

  “不想講話啊……沒關系,我來說給你聽。我叫瞳瞳,你可以喊我瞳姨,以後我會陪著你,陪你說話唱歌,陪你吃飯睡覺,陪你讀書長大,不管你黏不黏我,我都一直陪著你,好不好?”

  一個沒有娘親的孩子,她只能猜測,他和自己一樣孤獨。

  本以為晚兒聽不懂,沒想到他竟然抬起頭,怔怔地看著她的臉,好半晌後,笑開,露出小米粒似的牙齒。

  他一笑,臉頰邊出現兩個深深的酒窩,讓他看起來更可愛。

  “你聽得懂我說的話,對不?”她對他點點頭道。

  他看出她的欣喜,學著她的動作點點頭。

  “拜托拜托,回答我一聲好不好,就說‘是’,可不可以?”

  晚兒看著她,沒有說“是”,卻害羞地笑開,下一刻又窩進她懷裡。

  瞳瞳輕笑著搖搖頭。“沒關系,現在不想說,待會兒說,今天不想說,明天說。可是……說話是好事,你開口,我才能知道你想要什麼啊!”

  她一面講話,一面把他抱進廚房裡,把灶台前的食材巡過一輪,她再把晚兒放在椅子上。晚兒不肯,她說:“看我玩游戲,很好玩的,一下子就好,你坐一下子,我就抱你。”

  晚兒這才松開手,乖乖地坐在椅子上。

  三歲的孩子、兩歲的身量,他哪有他爹那副模樣,他的爹身子可強壯了,往人跟前一杵,像座山似的,所以……不行,他得好好養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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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5 00:36:2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可以為自己贖身嗎?(2)

  瞳瞳跟王氏要了一塊麻布,打兩顆蛋黃和兩顆全蛋,擺進牛奶和糖充分攪拌,深怕把空氣給攪進去,她的動作分外溫柔,另一邊燒起爐灶、熱水,擺好蒸籠。

  待王氏把麻布送過來,清洗干淨之後,來來回回過濾三次蛋液——在京城家裡,她有特制的細篩子,在這裡只能將就。

  水滾,將過濾好的蛋液擺進蒸籠裡,她拿個盤子蓋在蛋液上頭,再往蒸籠邊插入一根竹筷,讓熱空氣從縫裡竄出來,免得溫度太高。

  不多久,布丁蒸好,放進冰涼的井水裡降溫,她把晚兒抱在膝間開始說故事。

  “有個小孩叫做阿不,他不吃飯、不說話、不笑,什麼事都搖頭說不,他的娘惱了、他的爹煩了,可是誰都沒有辦法教他乖乖吃飯說話,怎麼辦呢?有一天,爹爹從外頭回來,帶回一只鸚鵡,你知道什麼是鸚鵡嗎?”

  晚兒搖頭,眼睛亮亮的,顯然很期待她的故事。

  “那是一種鳥,身上的羽毛五顏六色,非常漂亮,他最厲害的本領是會學人說話……”

  她一面說故事,見布丁涼了,拿起湯匙舀了一口,往他嘴巴送。

  晚兒見狀,連忙捂起嘴巴猛搖頭。

  瞳瞳笑開,說:“你是晚兒,不是阿不,怎麼可以學他呢?還是以後我喊你阿不?阿不、阿不、阿不……”

  她喊一聲,他搖一次頭,兩人玩得不亦樂乎。瞳瞳這才說:“就嘗一口,如果不喜歡就算了,然後我繼續給你講故事,好不?”

  她漂亮的眼睛看著他,看得晚兒心頭暖暖軟軟的,皺一下眉頭,勉強開口,誰知細軟滑嫩的布丁一入口,他眼睛瞠大,剛把布丁吞入肚子,立刻又張嘴。

  “好吃對吧?”

  晚兒點頭。

  “瞳姨還會做很多比這個更好吃的東西,以後每天給晚兒做,好不好?”

  晚兒又點頭,然後瞳瞳一面喂食、一面說故事。

  一個講得認真、一個聽得認真,一碗布丁,一點一點進了晚兒的肚子裡,兩人都沒發現,孟殊在窗外站了很久,更沒有人發現,他的目光變得柔和,嘴唇在大胡子底下彎出線條。

  本以為初來乍到,她需要時間適應,沒想到她這麼快就和晚兒熟悉。

  多數女子來到這個前不著別村、後不著他店,唯有群山環繞的封閉山谷時,都會感到惶惑不安。

  今兒個買回來的女人,都安排好各家媳婦過去勸說,他想著,回到家裡應該會看見王氏衝著她好說歹說,勸她安分認命、乖乖當自己的媳婦,沒想到竟會是這幅光景。

  孟殊笑開,濃密的胡須微動,深邃的眼睛輕閃,他想,自己沒挑錯人。

  “熱水燒好了,姑娘要不要先去洗洗?”王氏想接過晚兒,可晚兒不肯,把頭埋進瞳瞳懷裡。

  這樣就黏上了?孟殊勾勾眉,大步上前。“把孩子交給我,你去洗洗。”

  一路行來,風塵僕僕,好潔女子肯定不舒服。

  瞳瞳低頭看看晚兒,說:“等會兒再洗,孩子有點咳嗽,我想先上山采點草藥。”

  她懂醫藥?這二十兩花得太值了。

  “又咳嗽?”孟殊皺起濃眉,分明是關心,偏偏表現出生氣,他強硬地想抱過孩子,晚兒不樂意,雙手硬圈住瞳瞳脖子,啊啊叫喊著。

  “小心。”瞳瞳閃身躲開他的大手,低聲道:“別嚇著他,我抱著就好。”

  “你抱著他,沒法子上山。”

  這倒是,瞳瞳想了想,問:“你可以陪我上山嗎?”她對山勢不熟悉,需要一個向導。

  他毫不考慮便回答,“可以。”

  她拍拍孩子,柔聲道:“晚兒,抱著你我無法爬山,讓爹爹背你,我們一起去山上走走,好不好?”

  晚兒不肯,她又耐心地分說老半天,才說得他抬起頭松開手。

  “我不抱你,但是一直牽著你的手不放,好嗎?”

  兩人對視,半晌,他輕輕地點了下頭、松開手,她才把孩子交給孟殊。

  孟殊不懂何必花這時間,要是他,強行搶抱過來,晚兒頂多叫幾聲、哭幾聲,難道還能造反不成?他就不信孩子不乖乖妥協,又不是娘兒們,大丈夫得學會能屈能伸。

  只不過她對晚兒溫柔的模樣……真好看!讓對孩子缺乏耐心的孟殊,想要多看一會兒。

  兩道目光直勾勾地盯著她,盯得她渾身不對勁。“有問題嗎?”瞳瞳問。

  他一拍腦袋,傻笑起來。“你對孩子真有耐心。”

  有耐心嗎?是啊,她對孩子一直都很有耐心,不管是對晚兒,還是對慎兒。

  緩緩吐氣,那時候她剛成親,新郎還沒把新娘領進門,就脫去喜袍,打仗去了。

  她是從什麼時候起就打定主意要嫁給裴哥哥的?

  打裴哥哥從拍花子手裡把她救回來那天起吧,那時她便想著趕快長大,長大後順順當當地嫁給裴哥哥,為他生兒育女,為他支起門楣。

  終於,她嫁了。

  喜帕褪下,她以為袁家只有婆婆,誰知道還有個四歲的慎兒等著喊她娘。

  娘?她才十四歲呢,都還沒及笄,就當了人家的娘。

  生氣嗎?當然,也生氣、也埋怨、也心酸,但她是個良善女子,永遠不會忘記袁裴的救命之恩,何況他們之間的感情是日復一日慢慢處起來的。

  她喜歡他,發誓為他盡心力,一世敬他,不過是多了個兒子,嚴重嗎?不嚴重的。

  突如其來的兒子,並未改變她支撐袁家門庭的計劃,她把慎兒當成親生兒子,悉心照料婆婆,她用盡力氣為裴哥哥打造美好的家園……

  “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道也者……”

  聽見慎兒的讀書聲,瞳瞳笑逐顏開,時間飛快,慎兒八歲了,他很聰明很乖,也很體貼,四年朝夕相處,她視他為親兒,他待她為親娘。

  起初,她當真以為慎兒是裴哥哥的親生兒子,直到後來、後來再後來,往來的家書中,袁裴才告訴她,慎之是同袍之子,同袍曾對他有救命之恩,後來同袍死了,他便收養慎之為兒。

  這讓瞳瞳更欽佩裴哥哥,他有情有義、有恩必報,他對所有待他好的人都傾心付出,那麼為袁家竭盡心力的自己,他必定會回饋一世愛情,對吧?她是這樣想的。

  於是她認真制藥、拚命賺錢,改善袁家生活。

  她把袁家舊宅拆了,蓋起又大又新的房子,她請師父給慎兒啟蒙,還買下人伺候婆婆,所有人都說袁家娶了個好媳婦。

  “娘回來了?”聽見腳步聲,慎之回頭,衝著瞳瞳一笑。

  她上前掐掐他的小臉頰,肉肉的小臉。

  “娘又去誠王府嗎?”

  “嗯,冬天到,世子爺容易犯病,娘得給他備藥。”

  “以後娘去誠王府,讓慎兒跟著好嗎?”

  眸光一閃、頭微偏,她捧起他的臉,認真問:“你聽到什麼?”

  目光閃避,他不能出賣奶奶,只是鼓著一張包子臉,視線不敢與瞳瞳對上。

  見他不語,瞳瞳呵他癢,他左躲右閃逃不了,笑軟在她懷裡。

  瞳瞳很清楚,婆婆不喜歡她經常進出誠王府,可她不過是一介女子,若沒有誠王府在背後撐腰,誰都可以欺她、辱她,受了苦也只能往肚子裡吞。藥丸買賣那麼大的利益,誰不想分一杯羹?她與誠王府不過是魚幫水、水幫魚。

  “男女有別、授受不親。”他想了半天擠出這麼一句話。

  “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娘得多積功德,以求你爹戰場平安。”

  “可是……近水樓台先得月。”爹在那麼遠的地方打仗,要是娘……

  噗地,她大笑失聲,捧著慎兒的小臉,重重地在他額頭上親一口。“在想什麼啊,撈月得有體力呢,世子爺是病人,哪來的力氣近水樓台,更何況娘這顆月,早早被我們家慎兒給摘了。”

  慎之抱著母親的腰,嬌氣道:“娘,永遠別離開慎兒,行嗎?”

  “娘不會離開的呀,只是慎兒娶了媳婦兒,肯定想插上翅膀,趕緊離開娘。”

  “才不會,慎兒有媳婦更記掛娘。”小包子嚴肅無比回答。

  她輕笑。“慎兒,別害怕分離,終有一天,慎兒羽翼豐滿就得展翅高飛,你必須到很多、很遠的地方,開展自己的眼界。”

  “娘和我一起高飛。”

  “那個時候娘老了,飛不動啦。”

  “我背著娘飛,我到哪兒娘就到哪兒。”

  “在想什麼?”孟殊的聲音喚得她拉回思緒。

  瞳瞳回身一笑,掩去眼底的黯然,搖搖頭,那些已經過去了。

  即便她對他有再多的耐心、疼愛……慎兒都不再是她的兒子,裴哥哥說得對,程月娘、雪兒、婆婆、慎兒、裴哥哥他們才是一家人,緊密不可分的一家人,而她,不過是外人……

  “沒什麼?快走吧。”

  孟殊把晚兒縛在身後,瞳瞳背起竹筐,一起往山上走。

  穿過村子,不少村人看見孟殊,紛紛同他們打招呼。“老大好。”

  “嫂子長得可真好看。”

  “晚兒挺喜歡嫂子的,對吧?”

  眾人對他熱情,連帶地對瞳瞳、晚兒也熱烈著。

  這裡是個純樸的好地方,她的直覺沒錯,一眼便喜歡上此地。

  直到兩人走得遠了,村民們還在耳語——

  “老大和嫂子看起來挺相配的。”

  “我才想著呢,咱們老大眼光高,能瞧上什麼樣的女人。”

  “嫂子可是花了老大整整二十兩銀子呢。”

  “這麼多?當初落戶的時候,每個人分得十畝田和二十兩,一口氣花掉二十兩,往後老大要靠什麼嚼用?他還得養晚兒呢。”

  “甭擔心,老大武功高強,多上山幾趟,打兩只大老虎,肯定能夠撐到夏末出糧。”

  “希望新嫂子能待老大好一點。”

  “舊嫂子待老大也不差,就是、就是……”

  “是她命不好。”眾人的議論持續好久才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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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5 00:36:3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許多第一次(1)

  走出村子,轉往山林小徑,突然沒了人聲,過度的安靜讓氣氛有些尷尬。

  “為什麼他們叫你老大?”

  “我們曾經是土匪。”不過數息功夫,孟殊已經決定不瞞她,雖然這事……不太有面子。

  “土匪?你說的是打家劫舍的土匪?”她震驚地轉頭望著他。

  “不對,是劫富濟貧的土匪。”

  只是在劫富過程當中,發了點小財,然後買下這片山谷地舉寨遷移,有了地,就得有自己的小家,有了小家,就得有女人操持,他相信再過不了多久,村子會像附近的樹林,發展得郁郁青青。

  “每個土匪都這麼說的。”

  她突然想起師父留下的話本子,裡頭那話是怎說的?

  哦,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欲從此路過,留下買命財。錢這種東西,花了是財產、不花是遺產,留財產有意思、留遺產沒用,土匪都開口了,再多的錢也得往人家口袋送。

  “我們只劫貪官。”在他變成老大之後,劫的都是該劫之人。

  貪官的定義是什麼?有錢?看得人不爽?聳聳肩,瞳瞳不予置評。

  他看出她的不苟同,可他行事哪需要誰的認同?針對這種事,他通常甩也不甩。只是……她的不認同像根針似的戳著他的心,讓他忍不住想要多解釋幾句。

  “林可欽,貪軍餉,冒領軍功;趙嘉,凡審案子,不論對錯,只論誰交上來的銀子多;陳平山,私扣賑銀八千兩,無視百姓飢荒死亡……”

  他一口氣說了一大串,說得瞳瞳瞠目,下意識問:“官能這樣當?不怕獲罪嗎?”

  “很多官都這樣當的,只不過他們上下打點得好,自然沒有人將他們的罪行捅破,頭頂上的烏紗帽便戴得穩穩妥妥。只有利益分配不平均的時候,才會有人想跳出來管。如果雨露均沾,誰會多事斷了這筆財源?所以上頭的人不管,我來管!”

  瞳瞳搖頭。“這世道……”

  “別悲觀,水至清則無魚,只要不過分、只要還能為百姓做事的,即便為自己攢一點私利,倒是不要緊。若真貪得太過,老天終會收了他們。”

  這些年,他可捅破不少“天”,上蒼不行正義,他來主持。

  點點頭,瞳瞳轉移話題。“村裡人經常進山嗎?”

  “會,春搜、夏苗、秋獼、冬狩,青黃不接、農暇之余,村裡的男人需要消耗體力,大伙兒便會組隊上山。”他們用皮子、獸肉換得生活所需。

  剛在此地落戶時,他要讓一群習慣揮揮大刀、幾句恐嚇就能有白花花銀子可花的土匪兄弟們學會流血流汗、交易買賣,頗有幾分困難。

  他不得不一再鼓勵勸說,讓他們想清楚,成為良民、生活穩定,就能娶妻生子、繁衍後代,讓他們慢慢想清楚,收拾起那股難受,咬牙硬撐下來。

  之後村裡有了女人、有了三餐熱飯,他們便漸漸習慣過上平頭百姓的生活。

  “換言之,山上有路可通?”

  “前山有,後山沒有,路是我們開的。”剛搬來時,這片無人的荒地野山,夜裡歇下,還能聽到野獸嚎叫聲,後來燒草犁田,開溝為渠,接山泉水、鑿井,村落雛形漸現,才有今日的好光景。

  看著他不自覺露出驕傲自得,瞳瞳嘴角微揚,這人把自己當成開山英雄了。

  不過他話中的意思是,她想采藥只能去前山?可……她轉身看著後山,山勢高峻,山體龐大,通常這樣的山會形成“一山有四季,上下不同天”的垂直氣候,肯定會有許多古老而珍貴的動物植物分布,她沒有估計錯誤的話,那裡背陰處多,應該會有不少的珍貴藥材。

  “你們在這裡落戶多久?”

  “兩年。”

  從無到有,這段日子並不好受,尤其是晚兒,他打出生起,身子骨就不佳,再加上水土不服,以及自己日夜忙碌忽略了他,使得晚兒不僅多病,性子還孤僻,成天蹲在角落,誰都不喜,誰都不理。

  “當初怎會選在這裡?”

  “因緣際會。”

  很簡單的四個字,但她明白他真正的意思,他要她別多問、別好奇,對吧。

  她是個識時務的女子,不該知道的,她不會無端生出好奇心。

  瞳瞳不問了,空氣瞬地安靜下來。上山的路很小,兩人一前一後走著,彷佛擔心她丟掉似的,晚兒不時轉頭看她,她得及時送上笑臉,他才會心滿意足地把頭轉回去。

  “過幾天,村裡會給今日到山下挑媳婦的同伴辦一場婚禮,我答應你可以自贖,但若我們沒舉辦婚禮的話,眼下村裡還有兩百余人沒娶媳婦……”

  話未竟,意已明。

  在這裡,如果她沒有貼上某個人的標記,怕是日後會麻煩不斷,天天受人覬覦。

  “我懂。”

  “所以……”

  “就成親吧。”反正成親於她,又不是沒經驗。

  “儀式很簡單,只是為著某種認定,你別想得太麻煩。”

  “我沒想得太麻煩。”

  他只是想安撫她,但顯然她並不需要。他不想要猜測,但就是會忍不住想知道她從哪裡來?為什麼落到人販子手中?遭遇過什麼事?為何能夠在全然陌生的環境中安之若素?

  突地,一聲驚呼,她拋下孟殊衝上前。

  “怎麼了?”孟殊急忙追上前,心底抱怨,這女子忒大膽,山林多危險,猛獸不提,光是碰到毒蛛都夠教人受的,她太過莽撞了。

  她指著地上一片植物道:“這是八角蓮。又叫金魁蓮、旱八角,有解毒功效,可治蛇毒、抑制腫瘤,是很珍貴的藥材。”

  “你確定?”

  “再確定不過,你看它的葉子呈圓形,卻有八個角,所以叫八角蓮,喜歡在陰濕的地方生長,因為對生長環境要求很高,所以不易尋找。”

  “會嗎?這很常見,我以為是雜草。”

  很常見,意思是……她很快就能攢足贖身銀兩?瞳瞳開心得合不攏嘴。

  美目望去,望得他心跳轉急,她笑得……可真好看吶!

  “這裡福山福地,你可別小看。”瞳瞳道。

  所以,她會喜歡這片“福山福地”而留下?

  留下?多、多自相矛盾啊,不久前他才允她自贖,不久前他還只把村裡辦的婚禮當成某種不重要的儀式,這麼快他就後悔了?就想她留下了?

  只是,怎麼可以?男子漢一言九鼎,說出去的話,豈能輕易收回?

  他不收回的,絕對不!可不明所以地,胸口那股子不滿意迅速擴散,壓出他一肚子不滿。

  她采下幾株八角蓮,開開心心地跟上他的腳步。

  沒多久,他們來到溪邊,孟殊取皮囊裝水,遞給她。“喝點水。”

  “嗯。”她先喂過晚兒,自己喝幾口,再遞給孟殊。

  他仰頭咕嚕咕嚕喝下,無比豪邁,就著她喝過的壺嘴,今天的水,比過去喝的更甘甜。

  她看見他的動作,臉微紅、心微跳。

  他看見她的臉紅,肚子裡的不滿瞬間化成喜悅。他從未讓任何人影響自己的情緒,但他今天的情緒起伏被嚴重影響了。

  偏過臉,避開他赤裸裸的目光,下一瞬,她眼睛直了,盯著遠處,心底吶喊著,天吶!這不是普通山林,是貨真價實的寶山。

  見瞳瞳起身,這回他急忙拽住她,不讓她一個人往前跑。“你又找到什麼?”

  她心急,沒注意到自己的手正被人握著,走過幾步蹲下來時,她才發現自己的手在別人的掌心中,匆促間,她急急抽開。

  掌心空了,心底一股莫名的失落湧上,孟殊搖搖頭,陌生的感覺、陌生的情緒,陌生得他快不認識自己。

  她試著找出話說:“巴戟天,有南國人參之稱,味辛甘、性微溫,能補腎、祛風濕、強筋壯骨,可治頻尿、宮寒以及……”突地,她吐吐舌頭,調皮一笑。

  她的調皮太吸睛,她吐舌頭的模樣太可愛,胸口突突地,某種髒器在裡頭跳得很厲害。他問:“以及什麼?”

  “陽萎不舉。”衝口而出,說完才覺不對,她認真想想,他們還是陌生人,怎麼就……

  刷地,瞳瞳臉色暴紅。

  他盯著她,細細地看著緋紅從她的臉頰蔓延到耳垂、到頸子、到……讓人遐想之處。“巴戟天,我不需要。”

  這是什麼鬼回答啊,她又沒說他需要。眼珠子咕嚕咕嚕轉動,想躲開尷尬,她指向遠方一株腐朽枯木。“瞧,那是紅冬蛇菰,全株都可入藥,具有補肝益腎、止血生肌、調經活血、清熱醒酒之效。”

  說完,丟下他,她跳著腳,連同尷尬一起拋下,采寶去。

  “仔細腳下,春夏之際蛇蟲多,別被咬了。”他跟在身後,像個嘮叨的嬤嬤。

  “好。”她敷衍得厲害,跑得更快,只想離他再遠些。

  他哪裡肯啊!大腳一跨,瞬間距離縮小。“往後我不在,你別自己上山。”

  “好。”不管他說什麼,她都應好,只想把方才的曖昧給抹得一干二淨。

  突然晚兒伸著手指向左手處,啊啊啊叫個不停。瞳瞳和孟殊停下腳,兩人順著他手指方向望去,那裡有只大兔子正在吃草。

  “兔子!”瞳瞳低喊。

  “晚兒想要嗎?”說著,孟殊解下背帶,就要去逮兔子。

  瞳瞳一把抓住他,阻止他的急切,她不想他抓嗎?

  “晚兒想要兔子嗎?”瞳瞳對著晚兒的眼,認真問。

  晚兒點頭。

  “光點頭不行,你要說兔子,說了,你爹就給你抓兔子去。”

  她亮晶晶的雙眼看著晚兒,臉上滿是期盼,她靠近晚兒同時也湊近他,近得他能聞到她身上的味道,真香……分明沒喝酒,可他卻有了幾分薄醺。

  這時耳邊傳來稚嫩的童音,“兔兔……”

  聲音不大,但清楚明白,孟殊無法置信,這是兒子第一次開口說話!

  他猛地轉頭,沒想到這一轉,下巴劃過她的唇。

  只是輕輕的一下下,但他感受到那點柔嫩,不由自主地心悸、不由自主地血液衝上腦門,他不是童男,很清楚那種感覺是為什麼,薄汗冒出額際,他強忍吞口水的衝動。

  他飛快把系帶解下,將孩子丟給瞳瞳,匆匆說:“我去抓兔子。”

  然後把瞳瞳和晚兒丟在據說很危險的山林裡,飛快竄身離開。

  其實她只碰到他扎人的胡須,可她也愣住了,不是因為感覺,而是……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很有趣,他泛紅的耳朵更有趣,原來啊,不僅僅是她會感到尷尬。

  微笑,低下頭,額頭與晚兒相碰,她不明所以地笑著。

  晚兒被她的笑容感染,也咯咯笑開。

  “我們再去尋寶,好不?”

  晚兒沒回答,但點了頭。

  他們往前走沒多久,就看到好幾株野桑,四月天,紅的紫的,果實累累壓滿枝頭,是多年的老桑樹了,果實顆顆碩大,有成人拇指長。

  “瞧我,想銀子想瘋了,居然忘記上山是來替晚兒采藥的。”

  桑葉洗淨,與冬瓜糖、冰糖或麥芽糖一起熬煮,湯汁甜甜的,能治小兒咳嗽,效果相當好,當然如果再加上枇杷葉會更好。

  把晚兒放在地上,簍子放在一旁,她摘下碩大桑葚,往晚兒嘴裡塞,吃得他雙頰鼓鼓的,松鼠似的,可愛得緊。

  “好吃嗎?”她說得很慢,吃一顆,說:“好……吃……”

  晚兒指著她,她再給他一顆,她重復說:“好……吃……”

  他在笑卻沒跟著說,瞳瞳不急,她站起身采集桑葉,沒想到習慣讓人抱來抱去、不愛走路的晚兒,竟扶著身旁的大石頭站起來,他踮起腳尖,扯下矮枝,拔了上頭的桑葚塞進嘴巴。

  只是他不辨顏色,咬進紅色果實,那一整個酸啊,酸得他皺眉歪臉,瞳瞳看見,笑得直不起身。

  “姨教你,紅色的果實,”她拔下紅色的,用力搖頭,假裝放進嘴裡,然後呸呸呸。“不好吃。這個紫色果實,”她拔下紫色的,放進嘴裡,笑得臉上開了花,道:“好吃、好吃、真好吃。”

  她誇張的動作,惹笑了站在遠處的孟殊,心想就讓他們……母子多處處吧!

  他准備離開,然而在轉身那一刻,他徹底推翻“自贖”這件事,他做出決定了,決定要把她變成妻子,變成晚兒的娘親。

  什麼?食言而肥?男人長得碩壯一點也無所謂。

  什麼?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他也沒打算做別的啊,他就想當她的丈夫。

  丈夫、妻子,妻子、丈夫,突然間,他覺得和她一起套上這層關系……挺好的,挺……讓人愉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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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5 00:36:5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許多第一次(2)

  孟殊回來時,晚兒變成“紫半臉”,鼓鼓的小嘴還賣力地嚼著桑葚,除了牛奶,他還沒這麼賣力的吃過東西。簍子裡已經裝滿桑葚,地上一大把桑枝桑葉。

  孟殊收獲也頗多,左手提著用干草串好的三條大肥魚以及五條三、四尺以上的蛇,右手彎處沒有大兔子,卻有兩只毛茸茸的小白兔。

  見他走近,晚兒眼睛瞬間發亮。“兔兔!”

  這聲主動叫喚讓孟殊心滿了,把兩只小兔子放在他腳邊。

  瞳瞳也大喊,不過她喊的是——“蛇!”語調裡沒有驚恐,只有快樂。

  “給你們加菜。”孟殊道。

  “加菜?太浪費,你知不知道蛇全身上下都是寶?蛇膽可以治療咳嗽多痰、風濕性關節炎,蛇的脂肪熬成蛇油,可以治水火燙傷、皮膚龜裂,五步蛇在治療頑固性搔癢症有奇效,甚至可以治麻瘋病,更別說蛇蛻、蛇血、蛇肝……”

  她叨叨說著,停都停不下來,聽得孟殊想笑。

  一直以來,他認為女人就是用來生兒育女、主持後院的,每個人家裡都需要一個,好用為上,他從沒想過其他用途。

  甚至,他不太喜歡女人,因為女人麻煩,動不動就哭鬧,動不動就用規矩來限制自己和他人,一個沒仔細就冒犯上了,冒犯上,也不是幾聲道歉就能解決的事情。

  他不喜歡這種小心翼翼,所以不喜歡和女人相處,但是當對像是她……挺舒服的。她不矯情做作,她的表情沒有太多掩飾,他喜歡她的真實。

  雖然她嘮叨半天,這天晚上她還是讓出最肥的一條蛇,親手做了肉羹湯,誰讓晚兒體質虛弱、氣血不足、營養不良,需要滋補呢!

  這也是晚兒人生的第一口肉。

  晚兒說出的第一句話、吞下肚的第一口肉,都發生在瞳瞳出現的第一天,之後他們共同經歷過許多“第一次”,無數的“第一”架構起旁人無法取代的母子親情。

  側躺在晚兒身邊,輕拍他的胸口,呼吸沉了,他睡熟了。

  這是瞳瞳在村裡的第一個晚上,原則上來說,她很累,應該一沾枕頭便睡得不省人事,但她睡不著,因為腦子裡有太多的東西在跑。

  這陣子,碰到的事情太多,多到她無法吸收消化,只能存著壓著,並且隱隱地、暗暗地疼痛著。

  這是她人生的第一場轉折?

  並不是,如果轉折意味著精彩,那麼她這輩子比多數人都來得精彩。

  她出生時,娘就不在了,對娘的所有印像都是哥哥給的,小時候哥常把她摟在懷裡,說著娘的點點滴滴,彷佛多說幾回,他們就是有人疼愛的小孩。

  沒錯,她是哥哥一手帶大的。

  至於她的父親……有了後娘便有了後爹,她對爹的感覺只有恐懼。

  五歲那年,她被拍花子拐走,哥哥、裴哥哥、蘇蒙合力救下她和數名孩童後,被官府大大褒獎一番,青天大老爺還贈了三百兩大紅包。

  蘇蒙家大業大,那點銀子看不上眼,一句“行俠仗義,本是江湖中人所為”,就把錢給推了。

  而哥哥很清楚錢送到趙家,不過是便宜了繼母,索性把錢放在袁裴那裡。

  不久後,她因為手腳慢、家事沒做好,被繼母推撞了桌角,陷入昏迷。

  父親和繼母不肯花錢治,只讓她在床上躺著,是死是活全看天命。

  哥悲憤不已,求舅舅上門為兩兄妹作主並要回母親的嫁妝,沒想到父親惱羞成怒,哥哥被逐出趙家大門,自此,他們兄妹改從母姓姓甯。

  袁裴知道後,氣得捶哥哥好幾下,痛罵,“這麼嚴重的事怎麼不找我?我這裡還有你的一百五十兩。”

  哥哥淡聲說:“我忘了。”

  哥哥的腦袋鑲金嵌玉,怎可能忘記,他不過是心裡門兒清,知道袁家窮、知道袁父在一場大病之後人沒了,那場病和喪事早把袁裴手上的錢全給花光了,因此默不作聲。

  後來哥哥帶著她搬出趙家,靠著母親的嫁妝,過起辛苦的日子。

  如果“轉折”這種事有分好壞,那麼救回受重傷的師父,肯定是很好、最好的轉折。

  所有人都說師父性子古怪,可看在她眼裡,卻是親切可愛,師父待她極好,他老說——你讓我想起女兒。

  師父也有個女兒,一個和她一樣可愛聰明的女兒,瞳瞳只知道這個,再往下追問,師父便不說了。

  師父的腦袋與眾不同,他看不起女誡,認為女人大有可為,他說:“後院的女人為何要被男人吃定、吃死?別無他因,就因為自己無法獨立。”

  女人不是都該依附著男人的嗎?

  她這麼一問,師父嗤之以鼻。

  是師父教會她,女人獨立自主的重要性,他說女人要是經濟獨立、對男人別無所求,那麼男人在你跟前就只是個屁。

  裴哥哥不是屁,但她確實因為經濟獨立,而有權利作主自己的生命。

  師父有一張刁嘴,於是訓練出她高明的廚藝;師父有一身好醫術,於是傳授了她好本事,她會把脈看病、開刀動手術,而最最厲害的本領是制作藥丸。

  靠著這手功夫,她買下大房子、建起藥廠,存了很多很多銀子,她想啊,哪天哥哥成親,聘禮絕對會讓京城百姓津津樂道,說上大半個月。

  有了銀子的支持,志氣高、夢想遠大的哥哥,十二歲就下場考童生,十五過鄉試,十六過會試,之後參加殿試,成了探花郎。

  之後,他們一路順遂。

  不愛讀書的裴哥哥,進了軍中爭功名,他從小小的伙夫兵慢慢成為百戶、千戶,最後還混出個將軍。

  至於哥哥,他的官運比想像中更好,進翰林院後不久,碰到宮裡要為太子挑選侍讀,一挑二挑竟挑到他頭上。

  於是剛直勤勉的翰林院庶吉士,成了翰林院編修兼東宮侍讀。

  然東宮侍讀不只哥哥一人,能讓皇帝看上眼的,唯獨哥哥。

  太子書念得如何?勤勉否?有關太子的問題,皇帝誰都不問,光問到哥哥頭上。

  這一問二問的,皇帝發現哥哥不僅僅反應靈敏、心有丘壑,會說會聊,還每句話都能說進皇帝的心窩裡,聽得人心發暖,於是對哥哥的提問內容,範圍擴大再擴大,擴大到想法態度價值觀,擴大到朝事政事民間事。

  皇帝和太子對哥哥的偏愛……到讓人側目。

  於是除了正職副業之外,三不五時,他還得到皇帝跟前備詢,為皇上處理不方便出頭的事兒,哥哥忙到足不點地,忙到與他同科的進士們雙目冒紅光。

  當所有人都以為皇帝、太子離不開他時,沒想到……哥哥把皇差給辦砸了,然後下場無比凄慘,哥哥被流放發配,皇帝跟前的大紅人轉眼成為過街老鼠。

  那兩個月,她又經歷一回大轉折,師父離去,哥哥發配,而她……哥哥臨去前,將她托付給裴哥哥,裴哥哥為了讓哥哥安心,仗著軍功,求來賜婚聖旨。

  未及笄,十四歲的她成了袁家婦,承擔起媳婦該負的責任。

  數年光景,她再不是當年那個軟軟嫩嫩的小姑娘,生活將她磨練成另一副模樣,她有些好勝、有幾分倔強,她咬緊牙關,認定只要有足夠的努力就能活出光彩亮麗。

  誰知,世事並不按照規矩走。

  她沒想過自己會離開京城,沒想過會被人販子擄走,更沒想過有朝一日自己只值二十兩,買斷賣斷,她又當了別人媳婦兒。

  她不敢斷言,這次的轉折是好是壞。但不會改變的是,當初離京,她發誓要到嶺南尋回哥哥,就算有了曲折,她也不改其志,她會攢錢贖回自己,她會想盡辦法尋到哥哥。

  她深信,只要找到哥哥,她便會再度一路順遂……

  “還沒睡?”孟殊走到床邊,發現她定定地看著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就要睡了。”她坐起身,迎視眼前這個高大男人。

  “如果還能再撐一下,聊聊好嗎?”

  聊聊?她微笑點頭,下床,只是她沒想到他會蹲下身為她穿鞋。

  就在他握住她的腳、為她套上鞋子那一刻,說不清什麼感覺,刺刺的、麻麻的,在他溫熱掌心握過的地方。

  “我自己來。”她直覺縮回腳。

  “沒事。”他堅持幫她穿好鞋。

  他的堅持讓她耳朵紅了,這是很親密的動作,親密到……前任丈夫也不曾對她做過。

  床很高,當初打造這張床是依著他的身高做的,坐在床上,她的兩條腿勾不到地上,因此他想也不想,就一把抱住她的腰,把她給抱下床。

  天吶!尷尬再度飆升,上回被抱下床是五歲還是六歲?於是,耳朵紅臉頰紅,她整張臉都紅得不知所措。她站在他跟前,他真真真是太高了,必須仰著頭才能看見他的臉。

  “出去外面說話?”他問。

  “好。”

  再重申一次,她是大人,穿鞋下床這種事她都可以做得很好,更不要說走路了,但他不介意她能不能做好,直覺地伸手拉她,一路把她帶到屋外。

  “你喜歡秋千嗎?”

  一句莫名其妙的話跳出來,讓她不知道該怎麼接,愣愣地抬頭看他。

  “不喜歡嗎?我朋友的妹妹很愛蕩秋千,我以為你會喜歡,如果你喜歡,明兒個我在院子裡搭一個。”

  她不是他朋友的妹妹,但她很愛蕩秋千,在京城的家裡就有一個,是師父和哥哥合力搭起來的,她在秋千上蕩著、在秋千上唱歌,她記憶裡很多和快樂有關的片段都和秋千有關。

  她直覺地想要點頭,但瞳瞳知道,自己不會在這裡待太久的,所以秋千……

  搖搖頭,她違心道:“我不需要,但可以搭一個,我想晚兒會喜歡的。”

  不需要?孟殊撓撓頭,好吧他承認,他確實不太會討好女人,否則晚兒的娘也不會……

  “我明天出門,要七、八天才會回來,你需要什麼?我幫你帶回來。”

  她需要銀子贖身,她要去找哥哥,她急著、盼著下一個轉折。

  “不必,我什麼都不缺。”她已經欠他二十兩,在尚未還清之前,她不想欠得更多。

  “別客氣,不麻煩的。”

  “如果不麻煩的話,我今天采回來的草藥,你能幫我帶進城裡賣嗎?”她問得很客氣、很小心,不敢有半分的勉強。

  但他被勉強了,才第一天呢,她就急著賺錢,急著離開自己,想撇清什麼嗎?這個想法讓他不舒服。但她的表情太小心,小心到他覺得自己的口氣要是不夠溫和,會嚇到她。

  所以咽下不舒服,他表情僵硬地回答,“可以。”

  “太好了,謝謝你。”

  “不需要說謝,婚禮過後,我就是你丈夫,你有權利支使我做任何事情。”

  丈夫?不是假的嗎?差一點點她就要問了。

  而他從她的目光中,似乎也讀出她想問什麼,於是表情更僵,臉色微冷。

  她敏銳,善於察言觀色,他雖然沒有開口,她已經敏感地發覺他的不豫,於是緊閉嘴巴,不敢再說話。

  然後孟殊發現她怕自己,更不開心了,悶悶地,他說:“你不問我要去哪裡嗎?”

  她乖乖地順著他的話問:“你要去哪裡?”

  “去城裡和朋友碰個面。”

  碰個面需要七、八天功夫?這個話敷衍得太過,但他們還是陌生人,忌諱交淺言深。所以她沒打算往下挖,點點頭,乖巧回答,“別擔心晚兒,我會照顧好他的。”

  就這樣?他等著她問啊,問哪個朋友?為什麼要去那麼久?

  可以說的,他會回答;不能說的,他也會耐心編個故事說與她。

  她為什麼不問?女人不是問越多表示關心越多嗎?換言之她對他不關心、不在乎也不好奇?

  挫敗感讓孟殊垮下肩膀,只不過他不想她害怕自己,更不喜歡她這麼乖,只好再度吞下不滿,低低回答,“把晚兒交給你,我很放心。”

  這是信任?認定?認定她會把晚兒照顧得很好。瞳瞳有點小高興,自己身上令人安心的特質還在。

  偏了頭,淡淡笑著,清淺的笑在皎潔月光的照耀下,透著教人無法不被吸引的誘惑,孟殊看著她看痴了,忘記肚子裡的不滿,忘記她對他的關心不合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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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5 00:37:20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金猴報恩(1)

  磨好豆子、熬成漿,點過鹵水,做成豆腐。

  她把豆腐切成一塊塊正方形,鋪排在干稻梗上等待發酵,依這樣的天氣,約莫七、八天就能發酵霉化完成,昨兒個她把菜葉洗過晾干,再將辣椒、八角、花椒、陳皮搗碎,加入鹽、生姜拌勻。

  稻梗上的豆腐長出綿密的白色毛絲,美得像棉花似的,她先用白酒泡過,沾滿拌好的調味料,用菜葉包成小方塊。

  尋一只干淨的甕,先在裡頭擺入炒好的黃豆,將小方塊鋪擺好,灑入一層調料,再放上第二層小方塊、再灑入調料,一層層堆疊好,最後擺入剩下的菜葉,倒入白酒後密封。

  一個月後就可以開封,到時紅辣的菜葉豆腐乳完成,架上熱鍋涮點肉,拌上這一味,那是師父最愛的滋味。

  是啊,做著美食,她想念師父、想念哥哥,想念那些年冬天,一家人圍在爐邊吃涮涮鍋的情景。

  嫁衣已經送過來,不太合身,但湊合著能用,聽說這套嫁衣前面已經有七、八個人穿過。“好漢村”是個務實的村子,住著務實的村民,過著務實的生活,他們對於婚姻沒有太多憧憬,只想踏踏實實把日子往好裡過。

  瞳瞳並不介意嫁衫上過別人的身,她的第一身嫁衣還是禮部置辦的,夠尊貴、夠讓人羨慕了吧?可又如何,終究沒落個好下場……

  所以穿什麼出嫁她壓根兒不在乎,更何況這場婚禮並沒有太多的實質意義。

  她喜歡這裡,卻也明白,自己不會在這裡待得太久。

  抱著晚兒在院子裡來回緩步慢行,晚兒趴在她的肩膀上,她一面走一面輕拍他的背。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詩背過一首又一首,這幾天,晚兒又學會好幾個詞彙,說話的次數不多,但每次都能引出她的興高采烈。

  晚兒是個聰明的孩子,幾次下來,他便也明白,想要讓姨姨開心?很簡單,開口說話就行,這招屢試屢成。

  這個時節的風,微暖微涼,日光灑在屋頂上,照亮四方,她愛上這裡的寧靜,愛上藍得透澈的天。

  突地,馬鳴聲從遠方傳來,孟殊回來了。

  這幾天,她從村人口中聽到很多關於孟殊的事,傳聞中,他有一身好武藝,剛搬到這裡時,別人打鹿、打野豬,他一口氣打下兩只大老虎,換得的銀子買回雞鴨魚豬,請兄弟們吃喝一頓,還買回村裡唯一的一匹大黑馬。

  傳說他疼兒子,卻不懂得方法,笨拙的表達常嚇得兒子放聲大哭——這點她親眼見證過,無偽。

  馬在屋前停下,門推開,兩人目光對上,他要說話,她卻以手指壓唇,要他噤聲。她指指晚兒,用口形對他說:晚兒睡了。

  她的表情很溫柔,動作很溫柔,整個人溫柔得像湖水,一點一滴穿透人心,晚兒被她收服,而他也……也在沉淪當中,讓他忍不住想要對她再好再好、再更好一點。

  走進屋裡,這幾天她和晚兒同床睡,床小,睡得不大好,但夜半醒來,看見晚兒舒展的眉心,讓她回想起和慎兒的相處,心平了。

  好像發現自己被放下,晚兒輕哼兩聲,她拍拍他胸口,低聲道:“不怕,姨在這裡陪你哦,好好睡,睡醒姨給你講故事。”

  和緩的聲音、溫婉的口氣,晚兒松開眉心,呼吸漸漸變沉了。

  孟殊站在門口,雙手橫胸,看著她的細心,大胡子底下的嘴咧開。

  越來越滿意她、越來越喜歡她,被這樣的女子吸引,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瞳瞳輕吁氣,她直起身,迎上他的視線。

  微哂,他有些迫不及待,走到屋裡拉起她的手,在她耳邊說:“到我房裡。”

  不想吵醒晚兒,這樣的靠近、這樣的低吟是必要的,只是暖暖的氣流從耳邊吹過,勾出她一陣莫名心悸、莫名緊張,和莫名得……無法說出口的感受。

  她點頭,假裝鎮定,跟在他身後,來到僅剩的一間房——他的房間。

  視線對上床邊那襲全新的嫁裳時,她訝異又不解。“嫂子已經幫我備下嫁裳。”

  王氏連婚禮流程都對她講過一遍。

  很簡單的,辰時喜娘來屋裡帶她到村中廣場前,那裡立著一個刻著好漢村的石碑,新郎們會在那裡迎接新娘,之後幾對新人朝石碑行禮後,花轎會抬著她們游村一圈,最後各自回家。

  接下來的喜宴歡騰與她無關,她只要待在家裡就行。

  比較有趣的是,花轎是用竹子做的,由兩個人抬著,竹竿上、把手邊綁滿清晨采集而來的鮮花。王氏說:“還沾著露珠呢,那次我的嫁衣沾了水,害得我傷心好一陣子。”

  她理解,天底下的女子都盼著成親,盼著那天的自己是最美麗的新娘。

  瞳瞳湊趣問:“花轎沒頂蓋,下大雨怎麼辦?那可比沾上露珠更狼狽。”

  她一說,哄得王氏呵呵大笑。“是啊,實實在在過日子比較重要,我本來以為嫁到這窮山惡水之地日子難熬,卻發現,如今的日子過得比出嫁前更好,至少這裡的男人有肩膀,不教女人為那一口糧操心。”

  這好像是好漢村裡女人的共同心聲,從起初的不甘願到後來死心塌地,雖說不能以偏概全,但幾日接觸下來,這裡的男人算是好的,至少樂意負起家庭責任。

  孟殊說:“那身嫁衣旁人穿過。”

  就十幾套嫁衣輪來輪去,當初買的時候只考慮到結實,考慮至少得讓村裡兄弟全娶上媳婦,嫁衣才能作廢,哪裡會想到好不好看、美不美,但是她……她不同,他想為她盡心力,想讓她……

  “我要你漂漂亮亮的嫁給我。”他接著道。

  為什麼?這場婚禮只是個過場,只是權宜之計,不是嗎?何必用心計較美醜?

  但他的目光很認真,態度很真誠,他真的想要她漂亮開心。

  垂眉,瞳瞳不知道該不該收下他的好意。

  “你曉得嗎?心裡裝下很多苦的人,只要給她一絲絲的甜,就會獲得重大滿足,所以不要輕易對她好,因為她很傻,會當真的。”她不允許自己再織就一場名為愛情的夢。

  “那就當真吧,我對你好,並非隨意隨心,我會一路堅持下去。”

  猛地抬眉,她傻了,他這話是什麼意思?一路堅持下去?

  不對呀,不會太久的,她很快就能掙足錢自贖,她和他的關系……

  “草藥賣出去了嗎?”她試著現實,試著不被他給的甜影響,也試著不讓自己傻過一回再一回。

  賣掉了,賣八兩銀子,但他不想把錢給她。男人有錢會想作怪,女人有錢呢?旁人不知,她肯定急著要贖身,急著轉身離開。

  他不想她走,因為……他允諾的糖還沒給出去,因為自己最近瘦了一圈,他盼著食言而肥。

  “掌櫃不在,伙計讓把藥材留下,還說以後采了好藥,記得往他們那裡送。”他滿口胡言。

  “沒談價、沒拿錢,你就把藥材留下?”她瞪眼看他,口吻中帶著責備。沒有人這樣做生意的,合著他只會當土匪,是吧?

  “放心,我把藥材數量寫下,讓伙計押了印,過幾天進城再和掌櫃議價。”

  他自信而篤定,可她沒有安全感,只當那些藥白采了。搖頭皺眉,算了,反正山在那裡跑不掉,藥再采就有。

  “你試試嫁衣吧。”他把衣服遞到她手中。

  “不必。”反正就一個儀式。

  兩個字,他被兜頭潑了盆冷水,咬緊牙,把嫁衣再往她手裡塞,他費了十足心血找來的,怎麼可以被兩個字打發?

  他堅持,“試試。”

  有什麼好試?過了明天,嫁衣就要輪到下一個人身上。

  但她沒再反駁,因為他的表情擺明了他有多堅持,雖然無法理解,但,好吧,往後要仰仗他的地方還很多。

  “知道了。”她接過嫁衣,與他對視。

  他等著她動作,但她不動,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孟殊不懂,不是說“知道了”,“怎麼不試?”

  “你在這裡,我怎麼試?”

  “哦!”他恍然大悟,拔腿往外,可才走到院子,又匆忙跑回來,急吼吼地把所有窗戶關上,出去時,再將門給帶上。

  看著他笨拙的動作,她想笑,更想問,兩只老虎真是他打的?還是老虎自己想不開,爭先恐後撞石頭自盡,然後被他撿回來?

  莞爾,她換上嫁衫,腦袋裡全是他帶著幾分急促的笨拙舉動。

  打開門。

  他就等在門邊,轉身看見她,下一瞬……笑容爆出來,是真的“爆”出來的,因為他的大胡子很明顯地震動了。

  “為什麼留胡子?”她忍不住問,卻突地發現這個問題有點交淺言深,但很快就要成為“夫妻”的他們,交淺……很奇怪的感覺,她忍不住笑出聲。

  “很好看。”他說。

  “嗄?”大胡子很好看?會嗎?他的審美觀有點與眾不同。

  他回過神,解釋道:“我的意思是,你穿嫁裳很好看。”再好看不過!

  在她面前,他又笨拙了,這是以前沒有過的經驗。

  因為面對漂亮女人而笨拙?不,他面對過許多漂亮女人,卻沒有人能教他手足無措,那麼怎麼會這樣?因為她擅醫、會使毒?

  下一瞬,他的笑容再度爆發,大胡子抖動得更厲害了——因為自己的推論。

  原來面對她,不只動作會變得笨拙,連腦袋也會變得遲鈍。

  她被他笑得滿頭霧水,揚眉反問:“是很好看,還是很好笑?”

  “你穿嫁衣很好看,我留胡子很好笑。”他痞了。

  痞?他已經正經很久,痞……那是年少的、不知憂愁的、養尊處優的男子才有權利做的事,他又做了嗎?他回到過去了?不知不覺,心口浸潤上一層蜜。

  “既然留胡子好笑,為什麼不剃掉?”她問。

  “為了遮擋。”

  “遮擋什麼?”傷疤吧?她猜,一道或數道明顯到會令官兵按圖追拿的疤。

  “美貌。”

  呃,他的答案讓人很難接話,是開玩笑吧?糊弄她,肯定很好玩。

  “再認真不過。”見她不信,他高舉右手,只差沒賭咒。

  “如果我的相公是潘安再世,我想我會很開心。”她沒好氣回答。

  他沒有回應,從懷裡拿出一柄玉簪,插在她發髻上。

  “你……”不是很窮嗎?話在舌尖繞過又吞回去,這話很傷人,男人的自尊比想像中更脆弱,這話不說的好。

  像是知道她想問什麼似的,他回答,“是我娘留下來的。”

  拿出來充門面嗎?可她又不是正經新娘,他會不會把戲演得太認真?

  盡管如此,她並未反駁,因為他是主子、她是下人,賣身契這件事她牢記著。

  “中午吃過了嗎?”

  “還沒。”

  “我去給你做點吃的。”

  換下大紅衣裳、走進廚房,她沒想到的是,他會跟著進來。

  把蒸好的地瓜從屜裡拿出來,原本要給晚兒做地瓜圓,睡醒後當點心的,她想了想把地瓜壓成泥、和面,在等待面團發酵同時,她快手快腳炒了盤三杯雞和青菜。

  “你先吃一點,抵抵餓,等面團發好,我再給你煮面。”

  “做多一些,我餓慘了。”

  她知道的,他的食量驚人,一頓飯能吃掉她加上晚兒的三倍多。“好。”

  他沒把菜端到廳裡,反而從外頭搬來一把長凳,坐在灶旁開吃,她的廚藝很好,好到讓人覺得吃飯是種莫大享受。

  又來了,在“吃”這件事上頭享受,是他年代久遠的記憶。

  她總是輕而易舉地勾起他刻意遺忘的感覺。

  一面吃,一面看著她俐落的動作,行雲流水,不像做飯,更像作畫。

  今天早上張尋見著他,偷聲問:“老大,你覺得二十兩花得冤不冤?”

  他用冷眼回答。

  張尋撓撓頭,滿臉為難道:“如果老大覺得冤了,可不可以把她讓給我,我還有十二兩,剩下的,我每年分攤還。”

  過盡千帆皆不是,張尋沒讀過詩詞,不知道自己正中這詞意。

  那天李婆子找來的女子,漂亮的有好幾個,但見過童氏之後,他便誰也看不上眼了。回到家,心心念念盼著新弟妹的張找,看見弟弟又沒挑中媳婦,氣得拿棒子追打他,罵他成心讓二房斷後。

  至於孟殊冤嗎?當然不冤!

  他想過,如果當初牙婆開價百兩,他會不會買下童氏?

  這個答案幾乎不需要太多考慮,當然會!就算她不會醫術、不懂廚藝、不認字、不會算帳……既然如此,為什麼要買她?

  因為她的小梨渦,因為她漂亮眼睛,因為她好可憐、好委屈,因為……因為他和她是老天注定。

  什麼?發展得太快?

  確實啊,開始只想給晚兒找個保母,接著她的乖巧吸引他的眼,然後食言而肥,再到上蒼注定,速度都能趕上汗血寶馬了,但他不介意快慢,他只在意她是否待在離自己很近的距離。

  好像她在,黑夜就有那麼一盞燈,光線微弱,卻暖人心窩。

  和著地瓜的面條,帶著地瓜的甜香,沒澆上肉燥,只用麻醬、辣椒、蔥末和少許醬油提味,面端上桌,看著金黃色的面條,孟殊想起她給晚兒做的綠色面。

  晚兒牙齒早長齊了,只是挑嘴,只肯喝奶,自從她來了之後,胃口大開,現在已經能同他們一起上桌吃飯,這還急得王氏道:“姑娘這麼能干,我還能領多久月銀?”

  咬下面條,香甜自齒頰間溢出,確實,她不是普通能干,誰再說他冤,他非得拿根大棒槌,捶爛那個沒腦袋的家伙。

  瞳瞳沒陪他吃飯,繼續和地瓜奮戰,這兩天在王氏的幫忙下,曬出不少地瓜粉。

  地瓜粉工序繁復,但閑著也是閑著,她們先將地瓜磨成泥,一遍兩遍洗粉、沉澱、曬干……在過去,得年關將近,她才有空麻煩自己一回。

  將蒸好的地瓜加入地瓜粉和些許糖,在反覆搓揉後拉成長條、切小段,揉成一顆顆地瓜球,中火熱油,將地瓜球下鍋,反覆攪動、按壓,直到地瓜炸出漂亮的黃色,球體膨大,起鍋。

  聞聞香味,這是師父最愛的零嘴。

  每次做吃食,她都分外想念師父。他還好嗎?他回京了嗎?他找不著自己,會不會很擔心?她不確定什麼時候才能攢夠銀子贖身,什麼時候才能再度上路尋找哥哥,她不知道明天會怎樣,習慣事事計劃的她,其實害怕走一步看一步的不確定感。

  緩緩吐氣,瞳瞳抬頭,望向窗外的藍天。

  發現她突如其來的失落,孟殊吃掉最後一口面,走到她身後,從她捧的碗裡拿起一顆地瓜球。

  瞳瞳回神,“小心燙。”

  來不及了!貪嘴的他一口咬下,嘶哈嘶哈,猛往嘴巴搧氣。

  見狀,失落丟掉,她失笑道:“剛炸好,得等會兒再吃。”

  事後解釋沒意思,她卻覺得非得說上幾句,才不至於對不起他。

  “沒事。”說完,他又拿了一顆,不過這回學聰明,吹上幾口氣才往嘴裡放。“你做菜的手藝是從哪裡學來的?”

  這手藝拿到外頭,想湊齊贖身銀輕而易舉,現在他明白,當初問那句話時她的底氣從何而來。

  “師父訓練的。”

  “師父?”

  “對,教我醫術的師父,他嘴巴很刁,外頭大餐館賣的菜看不上眼,挑剔又叨念,寧可餓肚子也不紆尊降貴,身為弟子只好勤練廚藝來滿足師父的胃。”

  許多菜色都是師父張口說,她想盡辦法琢磨出師父要的味道,這是他們師徒間最大的休閑娛樂。

  為著哄她練習做菜,師父老說:“想抓住男人的心,就得學會抓住他的胃,將來你男人沒在外頭搞女人時,你就知道感激師父了。”

  現在想想,真是胡扯!她會做菜、懂得持家、她獨立自主,她努力成為師父口中的完美女人,可是再完美……她也拴不住裴哥哥。

  所以男人變不變,與胃袋、理智沒關系,喜歡便是喜歡、討厭便討厭,半點無法討價還價。想起袁裴,一抹苦澀在不經意間湧上她的眉頭。

  孟殊道:“放心,我的嘴巴不刁,很好養。”

  他只是心疼她眉眼間的苦澀,鬼使神差說出這麼一句,沒想到卻讓她紅了臉,瞅他一眼,捧著地瓜球就要往外走。

  他堵在門口,不讓她出去。

  “怎麼?”她不解,抬眼問。

  “別生氣。”

  “我沒生氣。”

  “你氣到臉紅了。”

  頭頂烏鴉群飛,瞳瞳咬唇。那不叫生氣,是害羞好嗎!再說,他好不好養關她什麼事?婚禮不過是權宜之計,他這樣說,還不許人家臉紅?什麼道理!

  他表錯情、會錯意,不能怪他遲鈍,實在是他對女人缺乏經驗。

  她沒好氣回答,“晚兒醒了,我要去陪他。”

  “不生氣,就放你過去。”

  還幼稚上了?瞳瞳本來沒生氣的,被他一纏,還真有幾分氣惱。“我、沒、生、氣。”

  還說還說,分明在生氣,瞧她,臉紅成這樣。“說謊。”

  她很不淑女地大翻白眼。“不然你要怎樣?”

  他軟下聲調,無辜地看著她。“你別生氣,我做得不好,你教教我怎麼做。”

  留著大胡子的壯碩男,用無辜的小狗眼看著她,看得好像她才是大壞蛋,多欺負人啊!她吐氣,抬高下巴說:“好吧,我給你機會,把我的怒氣撫平。”

  撫平?眼珠子一溜煙轉過三圈,他只知道一種擺平女人怒氣的方法,只不過現在光天白日的,會不會太過了?

  但,是她讓他撫平的,不是他僭越,何況為“食言而肥”鋪路,這種功夫確實得提早讓她嘗嘗,不比較,她怎麼知道自己多合用?

  孟殊把她手上的碗拿走,放在一旁。

  看他這麼鄭重其事,她又想笑了,他是第一個能夠招惹出她好心情的男人。

  他在她面前定身,然後在她沒反應過來時,勾起她的下巴,一把大胡子就這麼鋪天蓋地覆上她的臉!

  他很輕易地找到她的唇,幸好是他主動,若是她來找,肯定沒本事在密林中尋到甘泉。

  他吻了她!本來只是想小小安撫一下的,沒想到他天性慷慨,一安撫就……停不下來。

  他在她唇間輾轉來回,從淺啄到深吻,他情不自禁、控不住自己,兩人之間的熱度節節攀升,像一把火,融了心……

  瞳瞳傻得厲害,她沒被人這樣安撫過,成過親的她,實際上對男女之事仍然一知半解。

  傻得厲害、昏得厲害,她全身發軟、雙腳無力,只能攀附著他強壯的身子,免得癱倒在地。

  這個親吻持續多久?

  他不知道,她更不可能知道,是晚兒的哭聲喚醒兩人。

  但他沒松開她,反而把她抱得更緊,他把小小的她收在自己大大的懷抱裡,軟軟的她,接收到暖暖的誠意。

  她在他懷間喘息不定,而他擁她在懷間,安定自己的心。

  直到晚兒的哭聲從小變大,幾乎要到不可收拾之後,他問:“你被安撫了嗎?”

  她是要這種安撫嗎?氣了,這會兒是明明白白的生氣了!

  一跺腳,她推開他,帶著地瓜球去安撫另一個小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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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5 00:38:1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金猴報恩(2)

  成親之前,瞳瞳又跑了一趟山上,手中無銀心中慌,何以解憂?唯有銀兩。她是個俗人,兩袖清風的感覺,讓她嚴重缺乏安全感。

  她的安全感來自於計劃,她需要一步步、按部就班往前走,才能感到安心。

  所以第一步,賺足贖身銀兩;第二步,存下足夠的錢;第三步,尋人送自己去嶺南,上回被綁的事不能再重演;第四步,找到哥哥。

  為了她的第一步,她必須上山。

  這次沒有人陪她。

  身為老大,又是這次成親禮上的主角,孟殊必須去開會、為婚禮作准備,而晚兒正在睡午覺,瞳瞳叮囑王氏一聲,便拿著竹筐子上山了。

  她很貪心,背上背著一個,手上提著一個,打定主意,非把上次沒賺到的錢給賺回來不可。

  瞳瞳還記得巴戟天和紅冬蛇菰的位置,她在心裡盤算著,只要加快腳步,就能在晚兒醒來前趕回家。

  她幾乎是小跑步著出門,快手快腳采著想要的草藥,拚命往筐子裡塞,把筐子塞得滿滿的,有點重,但她沒忘記為晚兒摘一捧桑葚。

  對孩子,她一向很有耐心。

  看著已經裝滿一籮筐的草藥,瞳瞳滿意極了,不在乎手掌被野草刮出來的細碎傷口,只滿心算著手邊的藥材可以換多少銀子,她想,若想提高價格,恐怕得先炮制過。

  正在盤算的同時,一只不怕生的兔子跳到她跟前,一路行來,看到不少野兔,這裡的兔子不少,也許下回可以讓孟殊帶上幾只,可以做一道醬兔子。

  想到吃食,她忍不住地又想到師父,不知道師父現在好嗎?

  蹲下身,抓一把嫩草,小野兔被引誘過來,就著她的手吃得不亦樂乎。

  瞳瞳對可愛的東西沒有免疫力,就在她專心喂食時,草叢處一陣騷動……

  好好的,話說到一半,孟殊突然拔腿離開,村民們見狀,滿頭霧水,張尋追著孟殊跑出屋子,嘴巴直嚷嚷著——

  “老大,你要做啥?婚禮的事還沒分派……”

  話說到一半,孟殊的背影已經在老遠處,張尋搔搔頭聳聳肩,轉回屋裡。

  孟殊跑得飛快,他不知道自己要做啥,只是莫名其妙地慌張起來,好像胸口被人狠狠揍上一拳,那個痛啊……痛得他皺眉頭。

  他快步回家,衝進晚兒房裡,晚兒還在午睡,王氏拿著衣服在旁邊縫縫補補。

  看見晚兒,孟殊松了口氣,但是……“童姑娘呢?”

  “童姑娘上山采藥了。”王氏回答。

  “一個人?”

  “一個人。”

  “怎麼可以讓她一個人……”

  他不是在責備,但王氏從話中聽出責備。為什麼不能一個人?童姑娘去的是前山又不是後山,王氏剛想辯解兩句,但是不過眨眼功夫,老大已經跑得不見人影。

  她出事了?不至於,孟殊很清楚,前山並不危險,進進出出無數回,他知道那裡沒有野獸,但為什麼心跳得這麼猛烈?

  搖頭,他弄不清楚,只能施展輕功,飛快往山上奔去。

  草叢搖動,不知道有什麼東西在後頭,瞳瞳抬起頭,眉眼間帶著戒備,腳邊的小兔子也感覺到異動,一溜煙的跳開了。

  瞳瞳悄悄將身子往後挪,正打算離開時,草叢後面的東西出現了!

  那是一群……猴子,大大小小都有,藍面仰鼻,身披金色長毛,看見瞳瞳,它們不但不害怕,反而跳到她身邊,一下子扯扯她的裙子,一下子拉拉她的袖子,還好奇地掰開她的手,看著她握在掌間的嫩草。

  它們的動作不帶威脅,因此恐懼消失,瞳瞳看著一群像山中精靈的金色猴子,一笑,蹲下身,她從竹筐裡拿出為晚兒采的一捧桑葚。

  猴子們好奇地從她掌心中拿起一顆,放進嘴裡。

  約莫是對這味道太滿意,所有猴子全擠了過來,只不過它們沒爭、沒搶,一個接著一個,拿了桑葚果就離開。

  它們和多數猴群不太一樣,沒有猴王指揮,卻行事有度。

  用這個形容詞來形容猴子很奇怪,但它們確實如此,沒有猴王管理,卻很有秩序,直到掌心中最後一顆桑葚被拿走,也沒出現爭搶打鬧的情形。

  真是……有家教啊!

  瞳瞳指指前頭說:“我帶你們去拔,樹上還有很多。”

  它們沒有回答,但瞳瞳走了幾步,回頭,它們竟能理解她的意思,跟了上來。

  不多久,她領著猴群到桑葚樹前,看見樹枝上累累的果實,猴子們幾聲低喊,一個個竄上樹,大吃特吃。

  真是可愛。

  對於可愛的東西瞳瞳沒有免疫力,她站在樹下,看著看著,竟看呆了。

  這時她發現一只猴子姍姍來遲,看見桑葚想跳上樹,接連跳兩次卻都沒有成功,是受傷了嗎?

  瞳瞳細細觀察後,朝它走近。

  “別擔心,我不會傷害你,讓我看看你的腿好嗎?”她一面靠近一面說。

  它沒道理聽懂的,但她溫柔的口吻讓它放下戒心,她輕輕拉起它的後腿,發現後腿腳底處有一塊凸起,一碰,猴子就痛得齜牙咧嘴,但也許是明白瞳瞳沒有惡意,它硬是咬牙強忍下來。

  “我想裡面已經化膿,不把膿液擠出來,傷口不會好,讓我幫你好嗎?”她看著它,口氣溫柔、眼神溫柔,似水的溫柔彷佛讓它明白了些什麼。

  它乖乖坐下來,任由瞳瞳將自己抱進懷中。

  她拿出荷包,裡有刀片、針線,還有銀針,都是她習慣隨身攜帶的東西。

  她先用銀針為它止痛,再將傷口割開、擠出膿液、用針線縫合,她還在周圍尋找消炎草藥,用石頭捶爛,撕下裙擺,將草藥包裹在傷口上。

  她摸摸它的頭說:“過幾天傷口就會好了,這幾天乖一點哦!”

  她才說著,猴子就從她懷裡跳出來,發現腳踩在地上不會痛了,一溜煙便蹦上樹枝,和它的朋友們一起拔著桑葚大快朵頤。

  好像它的加入帶給大家多大的快樂似的,一聲接過一聲的叫喊,猴子在樹枝上快樂地竄上跳下。

  瞳瞳看它們這樣也覺得開心,又看過一會兒,她對它們揮揮手說:“你們慢慢吃,我要回家了。”

  她只是說著,並沒打算它們會同她道別,沒想到,發現她離去的身影,猴子們一只只從樹上跳下來,圍到她身邊。

  “怎麼了?”

  它們當然不會說話,不過圍著她往前走,她不走,便扯扯她的裙子、勾勾她的手,被瞳瞳醫治過的猴子甚至搶到身邊,拉起她的手。

  “要我跟你們走嗎?”

  它們沒回答,她笑彎眉毛,搖頭說:“不行呢,時間不早,我得回去,要不,晚兒醒來看不到人,肯定要鬧情緒。”

  她都這麼說了,但猴子們好堅持圍著她,猶豫片刻後,瞳瞳只好跟著它們走。

  瞳瞳沒想到,猴子們也懂得投桃報李,更沒想到它們會領著她探訪另一座桃花源。

  是真的桃花源,滿山滿谷的桃花怒放,一路走過,身上染滿點點繽紛,這裡不是仙境,哪裡是?

  她隨著它們走,一路走一路贊嘆,原來這裡才是天上人間,她不是神仙,可是進了這裡,她覺得自己羽化成仙。

  有只猴子從群體中離開,再回來,手裡捧著靈芝走到瞳瞳身邊。

  “要給我的嗎?謝謝。”瞳瞳驚訝,果然是家教很好的猴子,齊天大聖怕也要遜它們一籌。

  她接過靈芝,這麼大的靈芝,恐怕也要上百年,有它,自己的贖身銀子有著落了。

  瞳瞳開心極了,連連道謝。

  見她開心,又有猴子陸續脫隊,再回來時,手上不是捧著靈芝就是人參,全是年分很高的稀品,還有猴子撿來幾塊琥珀送到她跟前。

  走完這一趟,她不再是苦哈哈的小媳婦,她是大財主,又可以高聲說話了。

  終於他們走到目的地,那是一座石林,由大大小小的石頭組成,天!太美、太雄偉了,見其勢,瞳瞳只能贊嘆一聲鬼斧神工。

  讓她治過傷的猴子拉著瞳瞳走到石洞邊,尚未靠近,她就聞到一股清冽香氣,直到走近了,方才看見石洞裡的情況。

  那……是傳聞中的猴兒酒嗎?

  她記得的,記得師父說過令狐衝智騙猴兒酒的故事。

  話說令狐衝在大街上聞到一股酒香,發現是從叫花子手中的葫蘆裡散發出來的,他上前詢問。

  叫花子說:“湘西山林中的猴兒用果子釀的酒,猴兒采的果最甜,因此釀出來的酒也極好,我在山中遇上了,恰好猴群不在,便偷走三葫蘆酒,還抓了一只小猴。”

  令狐衝越聽越覺得有趣,願意用一錠銀子換一口酒。

  叫花子同意,結果令狐衝憑著苦練的內力,一口氣把大半葫蘆的猴兒酒一飲而盡。

  這個故事她印像深刻,還以為只是傳聞,沒想到世間真有此珍品。

  那時師父還說:“若是能嘗嘗猴兒酒的味道,便不虛此生。”

  小猴子不知道從哪裡尋來一只葫蘆,她裝起滿滿一壺,淺嘗一口,甘醇濃香,酒不醉人人自醉。

  孟殊找到瞳瞳帶來的簍子,當中一只裝滿藥材,可藥材在,人呢?

  眉心打上死結,心急、心郁,一顆心似又被人狠狠地揍上幾拳。

  他找不到她,來來回回在上次走過的路上四處尋找,都沒有瞳瞳的蹤跡。

  她去了哪裡?會不會被壞人擄走?會不會在山林迷了路,到處轉、到處繞都回不了家,心急如焚?

  孟殊不知道她是不是心急如焚,但一把火狠狠地在他的胸口燃燒,所有不好的想像全在腦子裡翻攪。

  直到在桑樹附近看見掉了一地的果實,直到身為追蹤高手的他發現泥土上的足跡。

  他認出瞳瞳的繡花鞋,只是旁邊雜沓的小腳印是什麼?腳印多到數不清,一個覆過一個,難以辨認,他只能安慰自己,足印看起來不大,應該不是大獸。

  順著足印,他飛快地經過一片竹林,走上一條人煙罕至的小徑,那是條石子鋪就的小路,也許若干若干年前曾經有人來過這裡,只不過如今荒煙蔓草,已經將小徑遮住,但太多足跡將野草踩得歪倒……

  就這樣,他順利進入桃花林,順利走過瞳瞳走過的每一處,直到……

  孟殊揉揉眼睛,不確定自己看到的。

  喝醉的瞳瞳靠在一只金絲猴身上呵呵笑著,她一面笑一面唱歌,唱著他從沒聽過、古怪的歌曲。

  在她又喝掉一壺酒之後,立刻有小猴為她將葫蘆裝滿。

  只見她把塞子塞好,搖頭晃腦說:“不喝不喝,留給師父喝,我要讓師父不虛此生,呵呵呵……”

  這是什麼情形?在他擔心個半死時,她竟然在這裡喝醉?

  孟殊大步走過去,有幾只猴子見他來勢洶洶,居然不怕死地在他面前集結,這是保護?她和猴子什麼時候成了朋友?

  “童氏!”他沒理會它們,大喊一聲。

  瞳瞳眯著眼歪著頭,看了孟殊半天……認出來了,她認出他的大胡子。

  她歪歪斜斜地站起來,走到他跟前,打個酒嗝,一個沒站穩,整個人撲進他懷裡。

  他急忙扶住,惱了。“怎麼喝這麼醉?”

  瞳瞳笑得滿臉得意。“因為……開心啊,猴兒酒耶,你聽過嗎?《紫桃軒又綴》中說:‘黃山多猿猴,春夏采雜花果於石窪中,醞釀成酒,香氣溢發,聞數百步。’呵呵呵……嗝,這是令狐衝的最愛。”

  令狐衝是誰?他最愛她便也要愛?在這種時候吃醋不理智,但孟殊就是不理智了。

  “喝成這樣,有什麼好高興的?”他悶聲道。

  “高興……哦,對,我好開心耶!”想起什麼似的,她拉著他走到擺著靈芝、人參和琥珀的小山堆前,炫富!“開心、高興……我的,通通是我的,我有錢贖身了,我有錢離開了,我有錢救人了,我有錢,有好多、好多、好多錢……”

  她講一次錢,他的臉色就難看兩分,她就真的這麼迫不及待想離開嗎?

  他氣炸了,打橫把她抱起來,快步走掉。

  只是他沒想到,家教很好的猴子們,不但一路送他,還幫著扛禮物,他一點都不想要禮物好嗎!一點都不想要她富有好嗎!

  但猴子們無比熱情,一路跟隨,直到瞳瞳擺放籮筐的地方,孟殊停下腳步,他知道,不收下禮物,也許它們會一路跟下山。

  不爽、心悶,但他把空的一只筐子往前踢,聰慧的猴子們竟然理解了他的意思,把東西紛紛往裡面堆。

  孟殊不滿意,卻不得不一手背一個籮筐,再抱起醉得亂七八糟的瞳瞳回家。

  隔日清醒,瞳瞳怔怔地坐著,片刻後突然想起什麼,心急從床上跳起來,目光四下梭巡,桌子沒有、櫃子沒有、床上沒有,那……下床,她趿了鞋,直往院子裡奔去。

  左看看、右看看,院子裡只有她采回來的藥材。

  啊靈芝咧?琥珀咧?人參咧?她的發財夢呢?

  昨夜晚兒同他睡,孟殊睡得不好,但還是在瞳瞳出現動靜時醒來。

  孟殊從屋子裡走出,看見到處翻、到處找,一臉失魂落魄的瞳瞳,他抿唇一笑,吸氣,把笑憋回肚子裡。

  他走到瞳瞳跟前,明知故問:“怎麼了?”

  “我是怎麼回來的?”瞳瞳急問。

  “我從山上把你抱回來的。”

  “你找到我了?我在哪兒?石林邊、桃林裡,還是……”

  “你在講什麼?我到的時候你躺在桑樹下,醉得不省人事。”

  是桑樹下?怎麼會?難道她醉得亂七八糟後又回到原地?“那你有沒有看到我身邊有很多金毛猴子?”

  “金毛猴子?你是說金絲猴嗎?它的皮毛非常昂貴的,你在山上看見了嗎?在哪裡?快告訴我,我去獵幾只回來,冬天給你做皮裘。”

  皮裘?寒毛豎立,她連搖頭猛否認。“沒有、沒有,我說錯了,是黑毛猴子不是金毛猴子。”

  “哦,普通猴子啊,山上很多啊,不過這回上山沒看見。對了,你上山怎麼有酒可以喝?”

  “那是傳聞的猴兒酒,你沒看見嗎?你當然沒看見……”垂下頭,她知道,財富找不回來了。

  明明打定主意,什麼東西都不給的,可看見她的沮喪模樣,他又忍不住心疼,嘆口氣說:“我找到你的時候,你身邊有一個葫蘆,是那個嗎?我放在廳裡。”

  葫蘆?她一聽立馬衝進廳裡,拿起桌上的葫蘆,拔開塞子,聞聞味道,沒錯,就是猴兒酒,是猴子們送她的嗎?那麼……

  再次衝出去,她抓住他的衣袖,急急問:“除葫蘆之外,你還有沒有看見別的東西?”

  “別的什麼東西?”

  “比如人參、比如靈芝、比如琥珀?有嗎有嗎有嗎?”她著急的問。

  “那座山裡有那些東西?真的嗎?找個時間,我帶你去找找。”他裝傻。

  找找?要是沒找到琥珀人參,卻找到皮裘呢?

  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猴子們的痛苦上?這種事她做不到,可是她的錢……

  瞳瞳握緊拳頭,咬牙強忍,後悔痛苦不已……

  終於,忍不住了,啊!大叫一聲,她捶著頭跑進屋裡,喝酒誤事啊!如果她清醒著,如果她緊緊抱住它們不放的話,如果……

  她抱緊棉被,狠狠地、用力地、發狠地捶著。

  如果她是柯南,如果她有抽絲剝繭的能力,那麼她會找到“她的財富們”安靜地躺在孟殊的床底下,可惜她不是柯南。

  而已回房躺在床上的孟殊,十根手指輕敲床鋪,心底算計著,要如何讓她窮上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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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5 00:38:48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合巹酒被下藥(1)

  喜帕覆在臉上,她的天地一片紅彤形,晚兒被王氏抱在懷裡,他小小的手握住瞳瞳,領著她走到廣場中央。

  附帶一句,今天的天氣晴朗,沒有成為落湯雞之虞。

  瞳瞳站定,結著紅花的喜綢遞進她懷裡,另一端被孟殊牽著,比起上次御賜的婚禮,這次顯然簡陋太多,卻也熱鬧許多,周遣人聲鼎沸,笑著、恭喜著,鮮花的香味攥進鼻間。

  這是個鮮活的婚禮,讓參與其中的瞳瞳感覺無比真實。

  “老大別緊張,嫂子不會丟的。”

  “老大……這是在笑嗎?誰見過老大笑?”

  “沒”,“沒有”、“哪見過”各種否定的聲音傳來。

  “今兒個老大怎麼笑成這副樣兒,是娶到媳婦兒樂傻了?”

  “不是、不是,笑是代表對嫂子很滿意。”

  “咱們嫂子長成這副好模樣,誰不満意?”

  周遭的笑鬧聲,說話聲把嚴肅的婚禮弄得熱鬧不已。

  孟殊從王氏手裡接過兒子,湊近瞳瞳,低聲道:“不要怕,我在這裡。”

  熟悉的醇厚嗓音傳來,瞳瞳一笑,現在她知道他有多流氓了,在那個吻之後,他整天盯著她的唇,明知道她不自在,卻還是流氓著,真是糟糕透了。

  昨夜她沒睡好,不曉得是因為今天的婚禮,還是別的什麼。

  他的情況沒有比她好,因為即使閉著眼睛裝睡,她也曉得門廉被來來回回掀開好幾回。

  幸好天蒙蒙亮起,他就被人拉到別處去更換喜衣,沒有他灼熱眼光盯著,讓婚禮進行前的自己舒坦幾分。

  “我不怕。”她回道。

  三個略帶急促的字眼,把他給惹笑。

  這麼著急解釋,是擔心他在大庭廣眾之下,把她給“安撫”了?

  想起她軟軟甜甜的唇瓣,他不由自主地眯起眼睛,再度靠近她,再次壓低聲音,“很好,安撫的事,留到晚上再做——”

  瞳瞳倒抽口氣,還要安撫?白天的安撫都成那個樣子了,夜裡的安撫豈不是更加激動熱烈?怎麼可以!他忘記了嗎?婚禮是用來糊弄外人的呀!她還在攢贖身銀呢!

  她想抗議,但紅紅的喜帕提醒了自己,現在不是抗議的好時機。

  扶著她行禮、扶她上花轎,紅帕掩住她一方天地,但從喜帕底下,她還是看得出來花轎有多簡陋。

  是竹子編的,兩個人一前一後扛起,但確實用了心,喜轎周圍一片花團錦簇,聽說每頂喜轎都是新郎親手布置的,只是……真的像辦家家呢。

  她坐上花轎,晚兒卻鬧起來,他不想和瞳瞳分開,不想和親爹坐在馬背上。

  無論孟殊怎麼哄,晚兒都不買帳,瞳瞳坐在喜轎上輕搖頭,朝父子兩伸手。

  見她伸手,晚兒很能理解這個動作,半個身子直往她那邊靠。

  見狀,眾人又是一陣哄堂大笑,誰說繼母難當,晚兒可喜歡嫂子,連老大都舍得撂下。

  晚兒成功坐上她的腿,他面對瞳瞳,把頭伸進她的喜帕裡,揚起眉,衝著她笑。

  舔舔嘴唇,想著王嬸嬸教他的字眼,他輕喚一聲,“娘。”

  只一個字,他成功逼出瞳瞳的淚水。

  她記得的,慎兒第一次喊她娘的時候也像晚兒這樣,帶著兩分小心,再加上兩分試探深怕被自己推開似的。

  瞳瞳笑開,抱緊他,在喜帕底下親上他的額頭。

  喜帕被抬起,晚兒驚呼過後,哈哈大笑。

  孟殊翻身上馬背時聽見晚兒的笑聲,兒子正躲在喜帕底下,與他的新娘對看,他看不見兒子的臉,卻曉得紅帕子底下的兩個人很快樂。

  快樂?對啊,童氏來了之後,父子倆的快樂像雨後春筍紛紛冒出頭。

  真好,他又有了家的感覺。

  跨上馬背,他在喜轎旁緩緩前進,周遭歡聲笑語,百無禁忌,但他清楚聽見她的聲音。

  她說:“喜歡叫我娘嗎?”

  “喜歡。”

  “那要每天每天喊、每天每天叫,每天每天都跟娘說話,好不好?”

  “好。”

  很清晰的字眼,勾得孟殊眉眼彎彎,誰說他兒子是個傻的?晚兒只是沒有碰到一個好母親。

  兒子快樂、新娘子開心,身為新郎的他喜上加喜,一個心花怒放,他揮動馬鞭拉著大黑馬跑往山腳下。

  看見老大跑掉了,村民都被嚇得說不出話。

  這是怎麼一回事?

  可十幾個花轎一列排著,正在游村,別人家的相公雖然沒有大黑馬,卻都規規矩矩地在轎旁護著新娘,老大怎會半句話都沒交代就跑掉了?

  是高興傻了?還是不喜歡新娘子?天,要是讓嫂子知道自己在婚禮中被拋下,不曉得會有多難過。

  老大就是這樣,不懂得哄媳婦,疼熄婦,之前的嫂子才會……慘啊!

  大伙兒雖然覺得嫂子很可憐,但那是他們家老大,是帶他們發家致富、從土匪翻身成良民的老大,他再有不對之處,也得幫他掩著、護著。

  於是眾人假裝無事,領著隊伍繼續往前走。

  只是瞳瞳怎麼可能不知情,喜帕就這麼一方,雖看不到天上,可腳下瞧得清楚,一匹高大的黑馬突然從視線中消失,她再傻,也曉得他跑了。

  有重要的事情發生嗎?

  倘若換了旁人,可能要傷心失落,但她……還好,誰讓她經驗豐富,上一個新郎也是在迎親的隊伍中接到聖旨,拋下她離開。

  所以,無事,一回生、二回熟,沒事的……

  心口微微發酸,但她不允許自己難受,她沒事的,真的,她額頭貼著晚兒,對他笑得更加燦爛。

  “娘,我想吃布丁。”

  “好啊,回家後娘給你做。”話出口,一愣,才幾日,她就將這裡當成家了?

  家是讓人放心的地方,不必算計,想怎樣就怎樣的地方,這一刻,她猛然發現,不知不覺間孟殊給了她很多的自由、很多的縱容、很多的舒心暢意、很多的……自在快樂。

  “好。”晚兒回答。

  這時,馬蹄奔回花轎前,他摘了滿滿一把怒放的野花,“給。”

  花塞到晚兒和瞳瞳之間,瞳瞳一愣,原來他去為她摘花。

  有些開心、有點想笑,但晚兒不滿,因為花塞進來,他就被擠出喜帕底下,看不見娘了,他鼓起腮幫子,伸出手,一把扯開喜帕。

  風揚起,喜帕自眼前飛掠,孟殊直覺抓住喜帕,所有動作在一瞬間完成,沒人知道喜帕是晚兒扯掉的,反而誤會上當爹的。

  “老大,不能這樣的。”王氏急道。

  張找笑話:“老大等不及想看新娘。”

  兩句話惹出哄堂大笑,但瞳瞳……笑容凝在嘴角,與孟殊對望,她發愣。

  原來他長成這個樣子啊!劍眉星目,高挺的鼻梁,紅艷的唇,不是唬人,他果然長得傾國領域、美艷無雙,難怪需要一把大胡子來遮掩容貌,要不往街上逛一圈,豈不引起暴動?

  這麼好看的男人,當土匪……怎麼也不像啊!

  孟殊也愣住,瞳瞳笑了呢,本來就美到引人側目,再裝扮起來……他突然有射飛鏢的慾望——把所以瞠大雙眼盯著新娘看的男人的眼珠子通通射下來。

  燦爛的陽光照在瞳瞳臉上,男人們的眼光、女人們的眼光,目標不同,但皆落在這對新人身上。

  不過最高興的是晩兒,再沒有一條紅蓋頭擋住他的娘,他投入娘的懷抱中,把爹摘來的花給壓扁,他抱得很緊,像在宣示所有權。

  孟殊以前不懂得何謂嫉妒,但這會兒明白了,嫉妒就是天外飛來一箭,咻地射向心間把胸口截個大洞,只是從裡頭流出來的不是溫熱的鮮血,而是像醋一般的液體,很酸,會腐蝕人的。

  他喜甜不愛酸,他痛恨被廣蝕,於是眾人一個眼花,一雙長臂將新娘從喜轎上提走。

  是的,連同在她懷裡宣示主權的小像伙,下一刻,新娘坐在他身前,呿!揚聲,馬蹄狂奔,泥土四濺。

  有大黑馬,他們環村的速度比旁人快上好幾倍。

  孟殊臉紅得厲害,不是被曬的,也不是因為被笑話,而是她光坐在他身前,他就全身燥熱。

  他不是童男,自然理解那種感受來自什麼,所以臉越來越紅,韁繩越拉越緊,他們飛快地回到家裡。

  他將瞳瞳連同晚兒抱進房理,看著占有慾很強的兒子,看他小小的手臂緊緊環著童氏的脖子,怕被分開似的,他心悶。

  “我去燒熱水,你先洗洗,休息一下。”

  “好,謝謝。”她說。

  然後孟殊又變得遲鈍笨拙了,他穿著喜袍風風火火跑進廚房,沒想到水剛燒好,他被闖進來的村人簇擁到外頭吃喜酒。

  瞳瞳洗過澡,也幫晚兒洗干淨,吃過王氏送來的餐飯,今兒個村子裡外熱鬧非凡,時不時有爆竹聲響起。

  晚兒很興奮,怎麼哄都不肯午睡,於是她做布丁,給他講故事,陪他說話,還拿來紙筆教他認字。

  意外地,她發現晚兒對認字相當感興趣,小小的孩子,一下午竟然能夠認上二,三十個字,太教人意外,也太讓教的人有成就感。

  夜裡,王氏又給他們送晚飯,吃過飯,再簡單衝洗一回,瞳瞳抱著晚兒在院子裡慢慢走著,輕拍他的背,一首詩、一首詞,一段樂府,一曲藥頭歌,她把記憶裡的東西榨出來,終於他在她懷裡慢慢恍神,睡著了。

  外頭,這場滿水席從午時吃到近子時,王氏說這是村子裡的盛典,每個月人人都盼著這一天,能夠大吃大喝,說笑嬉鬧,百無禁忌。

  大門從外頭被打開,瞳瞳轉身,發現一堆村民護擁著孟殊走進來,她下意識把食指試在唇間,比出噤聲。

  這個動作真的沒有什麼,可不知道是否是大家都有幾分酒意,這麼簡單的動作,硬是讓他們感到自己被勾引了藍。

  瞬間,雙眸發直,直想自己取代老大,與美女度過洞房花燭夜。

  沒想到眾人念頭剛起,孟殊眼睛像裝了探測雷達似的,立刻探得危除鏟除,二話不說把一堆人全趕到外頭去,砰的一聲關上門。

  他這是好意,免得瞳瞳遭人覬覦,誰想得到這一關門聲把好不容易睡著的晩兒給驚醒了。

  瞳瞳無奈嘆氣,這個興奮的小家伙好不容易オ入睡,現在又……她瞪罪魁禍首一眼。

  孟殊知道自己做錯了,揉揉鼻子,丟下一句,“我全身都是酒味兒,去洗洗。”

  說著,任頭鑽進廚房裡,灶上留著熱水,那是她為他留的。

  孟殊笑彎濃眉,這世上又有人會為他留水、留燈,會有個人為他守門,心的一角塌陷,面容越發柔軟。

  “……出谷日尚早,入舟陽已微。林壑斂瞑色,雲霞收夕霏。芰荷送迭蔚,蒲稗相因依。披拂越南徑,逾越偃東扉……”她又抱起晚兒在院子裡慢慢踱步。

  孟殊舀起熱水走出灶房進澡間,卻沒想到看到晚兒揉揉眼睛,不甘願睡去似的,抬著頭向她撒嬌,親親他的額頭,晚兒滿意了,又靠回她的懷中,然後嬌軟的聲音再次吟起詩句。

  笑眉在看見這一幕時,微凝,她對晚兒好像比對他好很多……腳步一滯,下一刻,失笑,他竟然跟兒子計較起來?

  晚兒終於睡著,放他上床,拉過棉被,她支起頭,側躺在他床邊,輕輕地、一下一下地拍著他的胸口。

  看著小小起伏的胸腹,想起很久以前被寂寞包圍的自己,也是在一個小小的胸前得到安慰。

  他總愛說:“娘,慎兒保護您。”

  那時候的她,丈夫和哥哥遠離,她無視肩上負擔沉重,咬著牙,一步步走下去,如果當時她就知道,負擔卸下日,並非人生幸福時,她還肯不肯這樣一路背著?

  簾子被拉起,皂角香傳入,瞳瞳轉身,發現孟殊。

  他只穿著中衣,寬厚精壯的肌肉透過衣裳,明顯的線條透出來,那張好看到會讓人臉紅心跳的臉,讓她不由自主被深深吸引。

  吸氣,她企圖鎮定情緒,唯有耳朵掩不住的緋色,泄露了她的心思。

  瞳瞳忙翻身下床,沒想到太心急,差點兒摔下,幸好他及時過來接住她的身子,這下子爆了,耳朵上的緋色一口氣蔓延到全身。

  他看見了,喜歡自己對她的影響力。

  把她抱到床沿坐定,他俯身看看兒子,這是再自然不過的動作,可她就坐在床沿,看起來兩人像摟在一起似的,她別扭地想轉過身,但床就這麼大,她能轉到哪裡去?難不成要把晚兒再吵醒?

  他算准她不敢反抗,於是更肆無忌憚,俯身,把她罩在自己身子底下,兩人靠得那樣近,皂角香更濃烈了。

  瞳瞳頭有點暈,因為他的靠近、他的氣息,他的吸引力太強烈,他是個女人很難拒絕的男人。

  比起她,孟殊心神更鎮定些。

  他看著晩兒,才幾日,晚兒睡著時,習慣撐著的眉頭松開了,嘴角微勾,像在笑似的,

  是因為被人事心疼惜著的緣故?不過是多了一個女人,就會有這麼重大的變化?

  於是孟殊的眉毛也松開,嘴角也微勾,認真觀察,會發現父子倆長得同一個模樣。

  “夜了,睡吧。”他自然而然地拉起她的手。

  她一驚,想縮回來,她和他真的不太熟。“我、我睡在這裡就好。”

  像過去幾個晚上一樣,雖然床小了點,但可以將就的。

  “不行。”他拒絕。

  “為什麼不行?”他們的婚事只是某種……安全上的掩護不是嗎?她這麼認為。

  當然不行,他打算把掩護變成事實,這樣有點賴皮、有點卑劣,也許她還會非常生氣不過……

  孟殊自信一笑,幸好他“安撫”人的手段不是普通一般。

  帶點幾分強迫,拉過她的手往外走,她想反抗,他湊近她的耳邊,低聲道:“想知道為什麼不行嗎?”

  她還沒反應過來這話的意思,先感受到他噴在驗上的氣息,這會兒不僅僅耳朵,臉頰紅透,她猜自己全身上下都通紅得像只煮熟的蝦子。

  垂眉,望住她的臉,孟殊笑了,眯起的眼角透露出無比喜說。

  他帶她走到門邊,對她比出喋聲的動作,突然拉開木門,那裡竟有五,六個聽壁腳聲的,

  他們連長凳都給備下,要是夜戲演得夠長,是不是要連棉被都帶過來?

  “老、老大,晚上好。”為首的尷尬地抓抓頭,竟迸出這句話。

  噗地。瞳瞳失笑了,連忙背過身。

  孟殊不發一語,瞠目瞪人,有反應快的,連忙一把抽起長凳,害得坐在上頭的人如骨牌效應似的,砰砰接連摔倒在地。

  他抽完長凳,沒忘記邀功,道:“這是廚房的,我拿回去放好。”

  另一張長凳上的人,也反應過來,幾個人同時起身,同時搶起一把長凳,同時學那人的話說:“這也是廚房的,我拿回去放好。”

  孟殊終於開口了,“滾!”

  幾個人連滾帶爬,把椅子搬回去放好,走到牆邊,這會兒瞳瞳才發覺,牆邊靠著一架木梯,他們沒直接開門走出去,反而一個催著一個從木梯爬牆出去。

  瞳瞳忍不住說:“你這個老大做得……很威風。”

  孟殊彎眉,喜歡她的揶揄,這才是一家人,他可不喜歡她保持距離,生疏得像隔壁鄰居。

  他拉她進屋,桌上紅色喜燭搖曳,一壺酒、兩只杯子,瞳瞳明白那是交杯酒。

  是她來不及喝就被請下堂的東西,有點後侮當時沒嘗嘗它的味道,可是……瞳瞳看一眼孟殊,現在肯定不是品嘗它的好契機,如果不想被誤會的話。

  他朝她一點頭,卻拿起茶壺走到窗邊,調皮一笑,推開窗,把茶往外倒。

  啊,啊,啊,驚呼聲四起,幾顆頭顱從窗後冒出來。

  唉!他們還以為自己挑的地方比較優呢。

  張找道:“老大,你們家的菜種得很好。”

  瞳瞳低喊一聲,快奔到窗邊,她突如其來的動作,讓眾人急急往後退。

  這一退有人摔、有人往後跑,她幾乎可以聽見枝葉被折斷的聲音,她氣急敗壞,猛跺腳。

  “這不是菜,是我從山上挖回來的草藥。”

  オ剛種下,怎禁得起他們折騰?她心疼地看著夭折的草葉,欲哭無淚。

  “看你們做的好事!”孟殊怒道。

  “嫂子別難過,我們馬上幫你種回去。”張尋搶道,話說完,一雙眼珠子黏在瞳瞳臉上,唉!後侮啊、懊惱啊,他怎麼就錯過這等絕色女子?

  張尋的眼光讓孟殊異常不爽,他拉過瞳瞳護在懷中,他的女人,誰都別想覬覦!

  接收到老大殺人的視線,張尋縮縮脖子,後悔也不行哦,真殘暴!

  張找見狀,連忙左手抓一個、右手提一個,急道:“我們滾了,老大早點歇下。”

  關上窗,孟殊低聲說:“別難過,明天我陪你上山,再采一些回來種。”

  瞳瞳沒回話,卻聽見屋瓦摩擦聲,孟殊從床上抓起兩顆桂圈,頭沒抬,徑自往上一丟然後砰砰,有肉身滾過星頂、落地面的沉重聲音,再然後,雜沓腳步聲響起遠離。

  瞳瞳是生氣的,但聽著聲音,想像屋頂上那群人的狼狽模樣,忍不住笑出聲。“都打發了?”

  “都打發了。”

  “那我們是不是可以……”

  “你以為腐肉在,蒼蠅趕得完?”不會,肯定會一波接著一波來。

  她不滿,自己什麼時候變成腐肉了?雖然年紀不夠鮮嫩,雖然嫁過人,但分明還是小嫩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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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5 00:39:09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合巹酒被下藥(2)

  孟殊清理掉床上的花生桂圓,倒兩杯合巹酒,一杯遞給她。

  “一定要喝嗎?”她問。

  “帶幾分離意,好入睡。”

  也對,要是心心念念著有人在外偷窺,今晚還睡不睡?

  她接過杯子,猝不及防間,他的杯子碰過來,清清脆脆的一聲,下一刻,他的手臂勾上,仰頭喝掉酒水。

  “快喝。”見她沒動作,他催促一聲。

  點點頭,她順從喝下,是很甜的果子酒,只是裡面慘了點奇怪的味道。

  是釀造技術不好嗎?

  當然不是,是藥下得太重,外頭那群人擔心他們老大曠得太久,怕她受不住,オ下的猛藥。

  “睡吧。”他拉她上床。“你睡裡頭。”

  不是啊!女人應該睡外頭,夜半若是相公有需要,得起身伺候,當然她更在乎的是,如果臨時有“無法防範”的情況發生,躺在外面,可以跑得比較遠。

  尚未反駁,她就被打橫送上床。

  瞳瞳忙抓過一床喜被折成“鴻溝”,往床中間一擺,再抽出兩條被,一邊放一系,擺置妥常後方才躺下。

  看著她忙碌的背影,孟殊失笑,她怎會以為一條棉被能夠阻止什麼事情?但他沒出聲順著她的意思躺在床的這一邊。

  瞳瞳躺平,可不明所以地發熱。

  推開身上的被子,她不解,今兒個有這麼熱嗎?

  兩頰紅紅的,眼底透出一片迷蒙,孟殊知道,春藥在她肚子裡起了效用,他沒動作,仍然安分躺著。

  她熱得更厲害,十指握了又松、松了又握,不知道自己在渴求什麼?莫名的燥熱在身子裡頭竄過,她想起他精壯的胸口,想起他砍柴時裸露的雙臂,她……流口水了嗎?

  下意識摸摸自己嘴邊,幸好是干的,但雙頰熱得快要能煎蛋了。

  習醫多年,念頭鑽進腦海中,她急急道:“合巹酒被人下藥。”

  “你不知道嗎?合巹酒就是這麼回事。”孟殊訝然反問。

  買下她的時候,她梳的是婦人發式,對這個應該有經驗才對呀。

  他習武,這點藥對他影響不大,但對她……可就嚴重了,她的心跳越來越快,呼吸越來越急促,她微張嘴,吐氣如蘭,更吸引人了。

  吸、呼,吸、呼……不行,她得分散心思,不能想著他結實的胸、線條完美的身驅,不能想他好看到令人驚艷的五官,不能……

  “我的家人都叫我瞳瞳。”她想用交談來轉移心情。

  童童?不錯,很可愛的小名。

  “我會醫術,我可以用這個賺錢還償,相信我,二十兩,我很快就能湊齊。”

  就這麼念著想離開?他悶了,偏不、偏不,他非要她留下!

  “我可以獨立的,我可以一個人活得很好,我沒有非要依靠男人,我其實……”她開始語無倫次,聲音越發柔弱嬌軟。

  誰要她獨立?誰尤許她一個人?他要她依靠、她就得依靠。

  在男女關系這方面,他很傳統,很霸道、很不講道理,男人為天、女人為地,天就該壓著地,地就該俯就天。

  想著想著,他翻身,封上她的唇,把她的語無倫次壓回她的肚子裡。

  天曉得,這感覺真好,彷佛渾身的燥熱得到舒解,她忍不住想向他靠近,再靠近……她的忍不住,讓他心情愉悅,本來……

  最原先的“本來”,他只想為晩兒找到好保母,之後的“本來”,他是想等到她心甘情願委身,現在的一“本來”改了,他想把她吞下肚,想造就不可更改的事實,想要留住她的一生一世。

  但會不會努力過後仍然留不住?就像……

  念頭鑽過,一陣創心刺痛!

  不行、不要、不允許,他不讓同樣的事情發生!想著想著,他施了力,在她唇上、在她身上。

  她的理智全失,憑著本能行事,回吻他,學著他的動作親吻著他的唇,她是個生手,但是在他的調教下,進步神速。

  ……

  她在醒醒睡睡間,不斷被翻上高/潮,直到天蒙蒙亮起,兩人才入眠。

  瞳瞳被晚兒的哭聲吵醒,她全身乏力,連抬腳的力氣都沒有,但晚兒哭得那樣凄慘,讓她想撐著下床。

  棉被推開,她發現自己一身紅紅紫紫,床單,雙腿間的點點殷紅讓她憶起昨晚做過什麼事,天!她連忙抓過棉被,將自己裹起來。

  該死,不該喝合丞酒的,即使頭腦昏沉,她也曉得在那件事情上頭自己並非全然無辜。

  “夠了!”一聲低抑聲傳進房裡。

  天,他哄不了晚兒,要對他發脾氣了嗎?

  瞳瞳一驚,更急著下床,沒想到晚兒真被他給吼乖了。

  “你想不想讓姨姨變成娘?想不想永遠把她留在身旁?”孟殊睜著眼珠子和兒子對峙,就不信鎮不住這小家伙。

  晚兒點頭,他都聽得懂,只是不愛講話,是因為姨姨……不對,爹說要把姨姨變成娘。

  “你確定想要?確定不要姨姨離開我們家?”

  “是。”他小小聲的做出確定回答。

  “那就不能讓姨姨太累,昨天她哄你睡,可累壞了。”孟殊道。

  三道黒\線從瞳瞳額頭滑過,這是明晃晃的栽贓啊!讓她累壞的人哪是晚兒,明明是晚兒他爹,有這樣坑兒子的嗎?晚兒真是他親生的嗎?

  不過……他待她也沒好到哪裡,竟同兒子光明正大地算計她,她幾時說要留下了?她幾時說不離開了?

  “姨做、布丁、晚兒,吃。”晚兒抽泣著,很努力地把幾個詞串在一塊兒。

  “讓王嬸嬸做,行不?”

  “不。”他把頭擋得像波浪鼓。

  “好吧,你堅持吧,那就讓姨姨繼續當姨姨,不當娘,過兩天姨姨回她家後,你哭得再大聲都沒人理。”

  嗚……晚兒哭起來,低抑的哭聲,讓瞳瞳心疼,哪有當爹的這樣威脅孩子的?

  “停!男子漢哭什麼?有話用說的。”

  “姨姨,不回家。”

  “這就是重點了,不讓姨回家,就得把她變成娘,你說對吧?”

  “對。”這話王嬸嬸說過,說姨姨變成娘,就可以一直住在他們家。

  “那你要乖一點,不要吵姨姨,讓她多睡、多休息,她舒坦了,才會喜歡你、喜歡你爹,喜歡我們這個家。”

  “姨姨,喜歡、晩兒,不喜、爹。”

  屁!他直覺想反駁,但沒錯啊!事實就是如此,連兒子都可以輕易看得出來,看來,自己得在她身上多使點力氣才行。

  “所以你得把時間讓給爹爹,讓姨姨也喜歡上爹,這樣她才能當你娘,以後再讓她給你生幾個弟弟妹妹,有弟弟妹妹陪著,你就不會孤孤單單,多好啊,你說有沒有道理?”

  這次的沉默有點久,半晌,晚兒回答,“有道理。”

  然後他被送到張找家裡,讓王氏看著。

  聽著父子兩的盤算,瞳瞳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昨夜,打破了她要自贖,獨立,尋找哥哥的計劃,可是就這樣待下來,她怎能甘心?她還想去嶺南,她不想失去哥哥。

  垂著眉,一股強烈的無力感讓她心累。

  “醒了?”孟殊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來的,他坐在床邊關心問:“不舒服嗎?”

  抬眼,她認為有必要讓他了解狀況。“我聽到了。”

  他眉頭一揚,聽到就聽到,他本就沒打算陰著來。“所以……”

  “我不會留下來的,如果你願意,等我還清銀子,你可以去買更好的人來當晚兒的娘。”

  這話令人生氣,但他不能生氣,這幾天大家在他耳畔不斷重復說什麼女人得哄著寵著,要不然她離了心,早晩就要離了人。

  所以得把她的心給攏著,他得……

  “你想去哪裡?”

  “我要去嶺商。”

  語出口,他捧腹大笑。

  “我的話很好笑嗎?”她知道嶺南是窮山惡水之地,生活不易,她知道在那裡可能會寸步難行,但再難她都要去,因為她哥哥在那裡,她迫切地想要與親人團聚。

  “這裡就是嶺南啊!”

  嶺南?這裡竟然是嶺南!

  怔愣,她竟說不出下一句話。

  孟殊抱著她進浴盆泡澡,他收拾亂成一團的屋子,鋪上新被鋪,幫她擦干身子、穿衣服,還喂她吃飯,像照顧要孩似的照顧她。

  第無數次嘆氣之後,她說:“我可以自己來的。”

  “不行,你身子弱。”

  “我身子不弱。”只是昨夜被人榨干力氣。

  他沒把她的話聽進耳裡。“吃過飯後,你再睡一下,睡醒後就有力氣。”

  “我現在就有力氣。”她不放心晚兒。

  “確定?”

  “我的身子自己清楚,是的,再確定不過。”

  “既然還有力氣,那……”他上床,撲上她的身,不由分說地又撕掉她一件衣服……

  運動是好事,對於強健體魄有良好助益,但他迷戀上這個運動,不是因為對身體有益而是因為……

  他早就不是童子雞,他有過妻子也有了兒子,卻從來沒有在女人身上如此沉迷。

  他不知道她有什麼地方與旁的女人不同,但他喜歡她,熱愛上與她一起做運動……

  這一輪運動下來,天黒\了。

  瞳瞳從不曉得時間可以過得這麼快,總之在醒醒睡睡之間,暮色游入。

  她又被抱著泡過澡,她的力氣又被榨得一分不剩,她連眼睛都睜不開。

  打理好兩人之後,孟殊把她抱在懷裡,坐在院子裡新架的秋千上。

  “我以為你成過親。”沒想到她竟是處子。

  “我是。”

  “所以……是衝喜?”那男人身子不成,放下妻子,魂歸離天?

  真可惜,那個可憐男人不知道自己錯失了什麼。

  瞳瞳坐在他身前,靠著他,全身發軟,像一團麻糬,她只有翻白眼的力氣,可他看不到,還為自己的推測感到自豪。

  她沒反駁,只道:“重要嗎?”

  三個字,他的嘴咧到後腦勺,這該是不好看的誇張動作,但英俊瀟灑風流無邊的他做起來,硬是填入兩分魅感,如果有女人在此時經過,肯定會為他癲狂。

  事實上“已經”是,那些被買回來的大小媳婦,在看到刮掉大胡子的老大之後,心裡無比懊惱,為啥當初買回自己的不是老大而是小嘍嘍?

  “不重要。”他回答。

  重要的是她成為他的妻子,重要的是他不會讓她自贖,重要的是她要一輩子跟在他身旁,不離不棄。

  如果她想要離棄呢?

  心中一刺,但過不了太久,他揚起自信笑眼,他不會給她這個機會。

  “你要去嶺南做什麼?”

  “找人。”

  “男的女的?”

  “男的。”

  “他好看嗎?”

  這句話很多余,男人重要的是能力,哪是長相,如果長相更重要,那他這些年的努力不就成了個屁?

  只是天下女人多膚淺,只看得見皮囊面相,所以這句話必須得問。

  “非常好看,他的眉很濃,眼睛很大,他斯文儒雅,卓爾不凡。”哥哥在她心目中,是最好的。

  “男人長那麼好看做啥?招蜂引蝶嗎?”

  她憋不住,蜂腹大笑,要說好看,天底下有幾個人比得過他?

  “男人重要的是本事。”他又說

  “我同意,他不只好看,還睿智聰明,他很年輕就考上一甲進士,他有能力,有本事,我認識的男人,他是最厲害的一個。”

  孟殊呼吸一窒,所以她不是被衝喜,而是被丈夫離棄,如今千裡迢迢尋夫而來,可惜運氣不好碰上人販子,便宜了自己?

  “這麼有本事,到嶺南做什麼?治瘴癘嗎?”

  一甲進士可不是帶兵的料,何況這裡的兵都掌握在霍王手中,想插手?談何容易?

  垂下眉睫,她也想問啊,分明前途一片光明,為什麼突然間……哥哥沒有貪瀆、沒有魚肉百姓,不過是辦壞了差事,怎麼就這樣嚴重?

  “是上蒼不仁。”瞳瞳說。

  怯!這也能怪到老天爺頭上,分明是他自己不好。“老天爺可不白擔這種罪。”

  “你知道嶺南關押流放犯人之處在哪裡嗎?”

  流放?眉頭微挑,就知道天下女人皆膚淺,童氏肯定是被那人的相貌迷惑,搞不清楚是要怎樣罪大惡極的人才會被判流放。

  他做了什麼?殺人放火?叛國篡位?孟殊兩顆眼珠子亮晶晶的,對於她“丈夫”被流放,快樂到不行。

  “我知道,在很遠的地方,離這裡騎馬大概要五、六天時間,坐馬車就更慢了,你知道的,嶺南多山。”

  所以只攢二十兩不夠,得多賺一點オ行。“你知不知道,要怎樣才能讓犯人重獲自由?”

  她還想把人給帶走?前夫回來,後婿怎麼辦?

  他不滿意,卻還是老實回答,“最快的方法——花錢。”

  “需要很多錢嗎?”

  “當然,被送到嶺南的流犯多是犯下重大罪行,必須登錄在冊,隨時隨地都有人看管,要把人從一大群看官的眼皮子底下偷出來不容易,首先要先報死亡,再將名冊一層層往上送,每年彙整過後送往京城大理寺,確定沒有人會親自下來査證之後,他們才會放人。

  “在這種情況之下,整群看守官員,從上到下,每個人都得打點到,只要有一個“清廉”的,或者一個口風不牢的,就成不了事。

  “你猜,每年有多少人願意散盡家產買回一條親人性命?數量絕對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少,無數的經驗把那群人養成碩風,他們一開口,就會讓多數人無法承擔。

  “再說了,光把人帶出來就行了嗎?不行,還得給他辦新戶口、新身分,不能讓他回老家,必須在外頭流浪很長一段時日,這一切都需要花錢。”

  他刻意把事情往難的說,但願能打消她的念頭。

  “所以我需要花多少錢才夠!”

  他都講成這樣了,就還不死心?

  哀怨深上,他咬牙問:“他對你就這麼重要?非把他弄出來不可。”

  她毫不考慮地點了頭,“是,他是我這輩子最重要的人。”

  咻咻咻!流箭飛射,他的心被射成馬蜂窩,憑什麼那個人可以這麼重要?

  他很生氣又有些自慚,莫非……那人真的那麼好?

  不過孟殊的自信是打娘胎裡帶來的,短短數息間的沉默後,自信重新抬頭。

  他想,是因為相處得不夠多,自己才不如對方重要,只要相處得夠久,她就會發覺,自己更重要。

  念頭一起,桃花眼勾出笑意,他絕對可以辦到!

  “三十萬兩,如果那個人真的是一甲進士,曾經在皇帝跟前掛上號的,那麼上下打點,包括大理寺那邊的孝敬,沒有三十萬兩成不了事。”

  說三十萬兩,她總會死心了吧,他認為。

  沒想到她盤算過後,竟攥起拳頭,發誓道:“我一定會辦到……”

  她……她……

  是他把她盤算得太凶,讓她連清醒時都在作夢?

  一個女人,要賺三十萬兩?就算價格最貴的青樓名妓,一輩子也掙不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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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5 00:39:33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買地種草藥(1)

  “嫂子,前天種下的地蠶活了,萊子長得可好啦。”哥哥王文山說。

  瞳瞳微笑,地蠶是藥食同源的植物,其根莖有點像冬蟲夏草,花冠淡紫色,三到五月開花,八到十月就可以收獲根莖,味淡微甘,潤肺生津、止咳止渴。

  栽培簡單,容易繁衍,對土壤的要求不高,瞳瞳估計明年就可長出一大片。

  “相較起來,毛姜黃長得不大好。”弟弟王武山接話。

  毛姜黃又名郁金,花朵美麗,塊莖可以入藥,用以行氣解郁、涼血破瘀,可治胸腹挾肋諸痛,吐血,尿血、血淋、黃疸、婦女倒經。

  倒不是它不好種,而是它的播種期在二月,現在已經過了種植期,且毛姜黃以根莖繁殖為佳,他們是整株搬回來種,自然長勢沒有地蠶來得好。

  和孟殊談過之後,瞳瞳很清楚,什麼事都先擱一旁,賺錢才是首要,三十萬兩吶,她得只卯足力氣才能盡快把哥哥弄出來。

  幸而孟殊待她很好,他很願意支持自己。

  那天她對孟殊說:“可以跟你借點銀子嗎?”

  他大方地將一只木盒子交給她,說:“家裡的錢都在這裡,別說借,要用多少自己拿,你是這個家的女主人。”

  木盒子裡有一百三十三兩,和幾張地契,加一加約有十幾畝地,他的地全租給村民種了,如今稻禾抽出花穂,不久就能結出稻殼。

  所以不能把稻子給拔除,但她又需要大量的田地來種植藥材。

  瞳瞳發現,山上藥材不論是數量、種類都很多,且這裡的土壤肥沃,又鄰著溪流,若不發生水澇,灌溉上不會有問題。

  考慮再三後,她買下十余畝地,並雇用王文山和王武山兄弟,由他們陪著自己上山采集藥材。

  藥材多是野生,很少人種植,這手功夫是師父教導她的。

  王文山,王武山都已經娶了媳婦,但王武山的妻子剛懷上,只有王文山的媳婦王大嫂能到藥田裡來幫忙,偶爾也幫著帶帶晚兒。

  晚兒性子越來越活潑,不再害怕和人接觸。

  也許是因為身子在瞳瞳的藥膳調養下越來越健康,精神好了,自然會想往外跑;也許是因為出自對瞳瞳的信任,有她帶著做任何事,他都不排斥。

  一個多月下來,田裡的藥材慢慢種植起來,不但晚兒被她養得精神活潑,她在村民心底也建立起地位。

  原本,她就是個買來的媳婦,能夠倚仗的,不過是孟殊在村人心中的地位。

  如今情況翻轉,起因是……趙大虎受傷,他上山打老虎,卻差點兒被老虎給打了。

  村人們會互相告議,想打獵就在前山去,萬萬不要往後山行,聽說那裡猛獸特多,若沒有武功高強的老大隨行,千萬不可不自量力。

  很少人當士匪會帶上母親的,但趙大虎就是那個少數。

  他帶著寡母落草,過去好漢村還沒買媳婦進來時,是由趙大娘領著幾個人,負責大家的三餐,直到現在,還沒有媳婦的男子,還是靠著她才能吃上三頓熱飯。

  可是趙大娘生病了,送進城裡,大夫說要用人參、靈芝,燕窩等高貴藥材養著才行。

  當初落戶,毎一家也不過分得二十兩和十畝地,他哪來的錢買昂貴藥材?於是心一橫,就往後山去。

  誰曉得,直的進山,橫著爬出來,那還是運氣夠好才能夠爬得出,運氣糟一點,肯定要成為猛獸的餐食。

  村裡沒有馬車,眾人用門板抬起傷痕累累的趙大虎就要往城裡走。

  瞳瞳看見,讓大家把他拾回家裡,她就在趙家為他治傷,救下一命。

  之後她也給趙大娘把脈,上山采藥,幾服藥下去,趙大娘沒有人參燕窩,病也漸漸好起來了。

  從那之後,大家嘴巴喊著“嫂子”,態度卻多出幾分崇敬。

  “不要緊,慢慢來。”瞳瞳彎腰,把最後一棵草藥種進土裡。

  “嫂子,咱們今天種的是什麼?”王大嫂問。

  “這叫益母草,有分紅花白花兩種,藥經中說,益母草紅花者入血分,白花者入氣分,味辛、性寒,可治產後出血,惡露不絕,腹部脹痛,以及子宮無力收縮引起的出血量少、色黑、夾難血塊……效果顕著。”

  “那我可以吃嗎?”王大嫂遅疑的問出口。

  瞳瞳莞爾,她知道的,王大嫂和弟娘一起入門,卻始終沒有消息,自弟媳懷上後,她更心急了。

  “我有讓王大哥多采一些,待會兒你帶回去煮雞蛋或滾肉片湯,如果沒有肉,白芍也可以,吃了對你的痛經、月事不調,頗有效果。”

  聞言,王大嫂笑眯雙眼,壓低聲音道:“嫂子,你說我能不能懷上?”

  オ成親幾個月,何必心焦?她本想這麼說,卻又想起王大哥快三十歳了,難怪她會緊張。

  拉起她的手,瞳瞳為她把脈,片刻後道:“放寬心,你沒大礙,好好調理身子,肯定很快就會有消息。”

  “多謝嫂子。”

  被比自己年紀大的人喊嫂子,有點怪呢。“沒事。”

  オ說著,就見村長領著幾個十幾歲的小毛頭和婦人們從村口走來,王氏也在當中。

  晚兒坐在村長的脖子上,手裡拿著一根桑樹枝揮得起勁,王氏和幾名婦人手裡挽著竹籃子,裡面堆滿桑果。

  有趣的是,大家嘴邊、手心、衣服都或多或少染上紫色。

  村長走到瞳瞳眼前,晚兒伸長雙手,想要瞳瞳抱,村長不放人,對晚兒說:“我的小少爺,你別折騰,嫂子那麼瘦,總是抱你,手老酸啦,你就乖乖坐在村長叔叔脖子上,別讓嫂子太累,行不?”

  村長是以前的二當家,會認一點字,算一點帳,在孟殊堅持不當村長後,他被眾人拱出來。

  “累”關鍵字出現,晚兒立馬收回手。

  他記得爹說的,千萬不能讓娘累,否則娘就要回她自己家裡了。

  見晚兒乖了,村長又說:“嫂子,桑樹已經種好。”

  自從知道桑葉可以治小兒咳嗽,一群還沒孩子的大男人們未雨綢繆,決定上山挖幾棵桑樹,把入村的道路兩旁給種滿。

  桑樹不難種,且山上野桑多,瞳瞳便也不阻止,而且她發現桑葉上有小蠶蛾,她不確定,但或許養蠶取絲,會是村人的另一項收入。

  “這幾天動著點澆水,等立根了,桑樹是很好養的。”

  “好。”

  “你們拔這麼多桑葚做什麼?”瞳瞳問王氏。

  “不多不多,山上多的是,不吃了,掉滿地,多浪費。”

  “可是天熱,放不了太久。”

  “那這幾天大家別做飯,卯足勁兒使力吃。”

  瞳瞳聞言失笑。“那可不行,再好的東西都不能天天吃。”

  桑葚有烏發、防止血管硬化,補血養血,健腦明目,健脾助消化、補肝益腎等好處,但性味甘寒,脾虛便濟者不宜。

  王氏苦惱地看著滿滿幾籃子的桑葚,問:“那這些怎麼辦?全要糟蹋了?”

  瞳瞳想了想。“要不,賣給我吧,一斤三文好嗎?”她可以釀點桑葚酒、做點果醬。

  “嫂子有用,自然全都給嫂子,談錢傷感情。”村長道。

  老大為他們做這麼多事,可也沒拿銀子。

  “錢數不多,就當給大家的辛苦貼補一點,如果你們以後還想去采,留下自家吃的,吃不完便送過來給我,我還是照三文錢收購。”

  婦人們臉上溢滿笑容,能賺點小錢買脂粉絹花也是好的。

  於是王氏高呼一聲,領著大家帶著桑葚往老大家裡去。

  田裡事完,瞳瞳對王武山道:“你進城幫我買糖、白酒、陶罐……”

  孟殊相當忙,他經常不在家。

  過去他不在,晚兒就到張尋家裡過夜,在這種情況下,晚兒怎會有安全感?

  現在好了,瞳瞳在,晚兒一天比一天快樂,連學說話都像突然間不小心按到什麼鈕,一下子就聒噪起來。

  這趟,孟殊離開家將近十天,不知道在忙些什麼,瞳瞳沒想過要問。

  總覺得那是他的私事,倘若想教她知道,不必問,他自然會說,倘若是說不得的隱密之事,她問了,豈非強人所難?

  孟殊忙,瞳瞳也沒閑著,她在後院挖了地窖,釀上近五十甕桑葚酒。

  桑葚酒不難做,把桑葚洗淨、晾干,一斤桑葚,一斤酒再配上四兩糖,以前她為師父釀過梅子酒,李子酒,桑葚酒差不了太多。

  倒是王氏幫大忙,她多付了王氏一點工錢。

  照理說,她是到孟家幫佣的,主家讓她做什麼都是理所當然,沒有額外付錢的道理,但瞳瞳還是照付。

  她對王氏說:“我不確定釀出來的酒味道好不好,你先把這門手藝學起來,倘若能成日後需要仰仗你的地方還很多。”

  王氏豈有說不的道理?她不僅學得認真,還到處宣揚嫂子待人寬厚。

  名聲都是被人傳揚出來的,因此瞳瞳在村人心目中的地位越來越高。

  午後開始開始下雨,雨勢不大,天氣悶得厲害。

  王氏小日子來了,瞳瞳讓王氏先回去休息。

  黃昏,方方的桌子邊母子倆坐著,晚兒畫圖,瞳瞳算帳,這些日子沒有進帳,銀錢像水一樣花出去,轉眼匣子裡剩下的不多,尤其在挖好地窖之後,她果真是個貨真價實的敗家子。

  “娘,您看!”晚兒討好地把圖畫拿到她面前。

  瞳瞳放下筆細細看,她很訝異,晚兒小小手腕竟然這麼穩,能畫出直直橫橫的線條,相當不簡單。

  她把晚兒抱到膝間,親親他的小臉頬,說:“我的晚兒真聰明。”

  晚兒咯咯笑不停,這時門外出現馬鳴聲,他仰起頭道:“爹回來。”

  “嗯,爹回來了。”

  她沒想到說出這幾個字,心裡頭竟然會一陣輕松,好像……好像她日夜等著良人回來。

  好像他是她真正的丈夫。

  丈夫?真真正正的嗎?微微怔愣,眉心蹙起,瞳瞳握緊雙手,她不知道把大哥救出來這件事,會不會連累到孟殊和晚兒?

  如果會的話,她能為自己自私連累他們嗎?倘若不想自私,那麼他們就不該是“真真正正”的夫妻,就該涇渭分明,對吧?

  只是念頭起,心就悶得厲害。

  尚末理清感覺,晚兒就拉起她的手,重復說:“娘,爹回來。”

  點點頭,她把晚兒放下地,告訴自己,瞎操心什麼呢?三十萬兩呢,也不曉得什麼時候才能夠湊齊。

  丟掉念頭、丟掉心悶,她撐起傘,牽著晚兒走到門口。

  拉開門門,他就站在外頭,一雙眼睛亮得嚇人,沒說話,卻是滿臉滿眼的笑意,他歡……喜歡有人為他等門、開門。

  看著他新長出來的胡子,這麼忙?忙得沒有時間打理自己?他沒穿蓑衣,身上全濕透了,他把馬拉到馬廠裡,喂上草料。

  轉身,他不顧身上還濕著就抱起晚兒,粗粗的胡渣蹭著他嫩嫩的小臉問:“想爹不?”

  “想爹了。”他不介意爹的胡渣,小小的手臂捆住他的脖子。

  孟殊意外晚兒的改變,笑眼望向瞳瞳,他很清楚是誰的功勢。

  他親兒子幾下,兒子捧著他的臉親幾下,兩人親來親去、玩不停,這是過去不曾發生的事,瞳瞳像一把鑰匙,打開晚兒的心門。

  望著兩父子間的親密,瞳瞳微哂啊,“先洗澡,免得風寒,廚房裡有熱水。”

  “好。”孟殊一把將晚兒扛上肩膀,惹得晚兒咯咯笑不停,最近他迷上騎大馬。

  “跟爹一起洗澡,好不好?”

  “好。”

  兩人笑鬧著往屋裡走去,看著他們的背影,瞳瞳又笑了,她不確定他們是不是真真正正的夫妻,卻感覺他們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

  洗過澡,瞳瞳做好晚飯,蒜泥白肉、醬燒排骨、蟹肉豆腐羹,蒜香菠菜、鹵白菜,四個菜一個湯,分量十足,她清楚孟殊的食量有多驚人。

  看見新鮮菜色,未上桌,父子倆已口水直流。

  她幫兩人先盛好湯在一旁放涼,再將菜肉夾到小碗裡,用剪刀剪得碎碎的,放到晚兒跟前,他正在學習自己吃飯。

  和寫字一樣令人訝異,晚兒的手很穩,好像是從第四次拿湯匙喂食之後,就很少將米粒菜餚掉滿地。

  吃一口肉菜飯,晚兒臉上淨是滿足。

  兒子開動了,當爹的卻始終沒動箸。

  “不餓嗎?”瞳瞳問,還是不合胃口?

  “餓了。”

  “餓怎麼不吃?”

  “沒人夾菜。”他的表情加上口氣,十足十的痞,形像和老大完全不搭,要是村民們看到現在的孟殊,肯定會認定他被鬼附身了。

  還是晚兒性子夠沉穩,見多了爹在娘跟前耍無賴,不足為奇,自顧自吃飯。

  又來……她嘆氣,卻不想在兒子面前同他爭執,於是為他夾菜,滿足他的需求,於是他樂意了,也為她夾菜。

  一頓飯吃下來,他們的筷子往別人碗裡伸的次數,和往自己碗裡擺的一樣多。

  “釀酒、做果醬,明天進城。”幾個詞,晚兒完整地表達他和娘的計劃。

  果醬做好了,不多,卻也有三十幾個陶瓷,她打算拿到城裡賣賣看,現在她想錢都快想瘋了。

  “行,我沒事,陪你們進城。”

  “明天不出門嗎?”

  “不,接下來半個月都不出門。”

  換句話說,他會一直待在家裡?

  這不關她的事,真的,她的工作不需要他協助,不管他在不在家,她都能把日子往穩妥裡過。

  過去數年,她很成功地被訓練沒有男人支撐門面也無所謂。

  只是……他的話竟然安慰到她。

  半個月呢,接連的半個月裡,每天醒來,他都會在身邊;接連的半個月裡,她都能看到他的痞樣:接接的半個月裡,他的聲音會在屋裡每個角落播放;接連的半個月裡……忍不住地,她開心了。

  “所以半個月後就出門?”瞳瞳追問。

  “我才剛進門,你就算計著要我出門?”

  他看到了,看到她聽見“半個月”時的笑臉,所以她希望他在家?這個認知讓他心情愉悅。

  但他刻意曲解她的意思,刻意朝她湊近,問:“當真一點兒都不想我,我可是想你了,每天、每個晚上都想。”

  流氓!當著兒子的面說什麼呢!

  臉微紅,她覷他一眼,推開。“我想你做什麼?誰曉得你出門會不會更自在逍遙。”

  話說出口,她想咬掉自己的舌頭,說什麼呢,這是在抱怨還是嬌嗔?

  “差點兒沒累死還自在?至於道逍遙,童童不在,誰陪我逍遙去。”

  隱含暗示的話,炸紅她的臉,這人越發沒臉沒皮的。

  自動忽略掉後面那句,她撿前面的問:“累死?你去做什麼?”

  “娘子終於對我的事感興趣了?”他的口氣曖昧,眼光更曖昧。

  她咬牙道:“並沒有。”

  “真沒有?沒有的話,我就不說光做啰。”

  不說、只做,他在桌下撫上她的腿,挑逗得她心跳急促,這人……不是普通流氓。

  “晚兒興趣,爹爹說。”晚兒衡出這句。

  孟殊一怔,正在挑逗的手停下。

  瞳瞳捂嘴輕笑,抬高下巴,看他怎麼回答。

  “爹去掙銀子,給晩兒買書。”

  糊弄人的答案把晚兒給糊弄了,兒子揚起笑眉,吃一大口飯。

  他要快點長大,識很多書,變成很厲害的人。

  見瞳瞳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己,孟殊知道,她沒那麼容易被糊弄,說:“我沒偏心,給兒子買禮物,自然也給娘子買。”

  她聳聳肩,沒把他的話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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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5-3-1 2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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