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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簡薰 -【商門甜妻】《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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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6 01:37:37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商門甜妻(上)》作者:簡薰

在富商宋家當嫡女,又有疼愛她的祖母、娘親撐腰,
宋心瑤體會到了什麼叫懶散一時爽,一直懶散一直爽,
可她也是有煩惱的,就是得趕快出嫁帶旺弟妹們的婚事,
偏偏京城裡那些公子哥兒,不是品行歪就是長得歪,
搞得她分明貌美如花、多才多藝還多金,居然也愁嫁了!
好在遠房表弟薛文瀾年輕才俊,兩人一塊長大又知根知底,
而他更是愛慕她多年……天底下哪還有比他更合適的人選?
於是她一個姑娘家的也主動求親,又是彈曲又是送荷包的,
好不容易才把親事定下來,原以為終於能快活準備當官太太了,
沒想到,未來婆婆不知為何頻頻出招,非要給她的婚事添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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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6 01:38:0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寄人籬下表少爺

  要說起京城的富戶,那可是數不完,京城人多地貴,沒點銀子還真不好生存。
  宋老太爺在京城裡過得還算不錯,家眷十幾口,奴僕約五六十,靠著先祖留下來的田地跟鋪子,人生悠悠哉哉,春天品茶,夏天騎馬,秋天吃蟹,冬天賞雪,過得十分愜意。
  至於考功名什麼的,沒人想過,那太難考了。隔壁張家老爺四十歲才考上秀才,看在宋家人眼裡就害怕了,家裡又不缺錢,吃苦讀書做啥呢?吃吃喝喝不挺好的嘛,讀書太累了,不幹。
  但有時候命就是這麼一回事,宋家現在是不爭氣,但先祖爭氣啊,財產留得多——那紅色的大門,黃色的銅環,還有門口一對石獅子,紅瓦高牆沿著春樹巷一直下去,都是宋家的宅子。
  門口永遠乾乾淨淨,見不著一片落葉,黃銅環擦得發亮。
  一個下午,一個婦人牽著一個小男孩一路詢問,在宋家門口停了下來。
  婦人待過大戶,知道大門不是普通人可以進入,於是牽著孩子往側門,開口問:“請問有沒有人在?”
  沒人回應。
  那婦人又喊了一次,側門才緩緩拉開,一個守門婆子探出頭來,看婦人一身舊衣,頭上也只是用一根簡單的銀釵子,馬上鄙視道:“找親戚去角門。”
  婦人知道婆子是把自己當成下人的親戚,也不惱,“我是宋老太太的姨甥女,還請嬤嬤通報一聲。”
  那婆子懷疑,“姨甥女?”
  這婦人的母親跟老太太是姊妹?怎麼可能,老太太最是護短,要是知道自己妹妹窮困至此,會一點忙都不幫嗎?
  肯定是很遠的親戚,怕見不著所以說謊,反正見到老太太的面再求就是了,能見到面就是機會啊。
  這種人可多著了,每個月都會有不要臉的遠房親戚上門……
  “我有信的。”婦人從懷中慎重地拿出一封舊信,“這是當年宋老太太跟我母親的書信,還請嬤嬤送去給老太太看,她一看就會知道。”
  婆子狐疑的接過,信是很舊了,她因為識字所以才被派來守門接帖,帖子上寫著“周夫人”,老太太的妹妹,好像是嫁給姓周的沒錯……
  不過今天老太爺的舊友一家上門,老太爺高興得很,老太太自然是陪同了,哪有時間見這什麼姨甥女。
  於是把信往婦人身上一推,“我家今日有客,你明日再來吧。”
  那婦人急了,“嬤嬤,請您幫幫忙,我們,我……我們真沒辦法等明天。”
  他們的盤纏己經用盡,最後的三百文錢用來付昨晚的客棧房間了,連今天都只喝了幾口水,她是大人也就算了,可是她的兒子才六歲,那麼小,她捨不得兒子挨餓受凍,天氣這樣冷,他們哪裡找地方度過今天晚上。
  婆子不耐煩,“都說了我家今天有客,你這女人怎麼還糾纏不休,還不快滾!”
  那男孩怒道:“不准你這樣對我母親說話!”
  那婆子樂了,“喲,這年頭上門乞丐都當自己是大爺了?”
  “母親,算了,我們走。兒子就不信京城這樣大,沒有我們母子容身的地方。”那男孩說完就要拉母親離開,奈何六歲的孩子根本拉不動一個大人。
  婦人一臉著急,“嬤嬤,請您幫幫忙——”
  那婆子只是壞笑,還拉大嗓門說:“說了不行就是不行,不行就是不行哪,我們宋家可也算是大戶,大戶有大戶的規矩,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更改的——”
  她故意大聲,想引得附近的下人過來看笑話,卻不意聽見一個嬌憨的女童開口。
  “什麼不行就不行?”
  那婆子一看,大驚,“哎喲,大小姐怎麼出來了,外面天這樣冷,您小心別凍著。”
  那女娃便是宋家的長孫女,叫做宋心瑤,今年七歲,雖然是女孩,卻是宋家期待已久的第一個孫字輩。
  加上她出生後,原本臥床生病的老太爺逐漸康復,可見是個帶福氣的,因此雖然是女孩,卻十分受到寵愛。
  今日老太爺舊友上門,宋心瑤被帶去讓祖父母炫耀了,才七歲就琴藝出眾的孫女,自然得大肆炫耀,但她後來嫌悶偷偷溜出來,沒想到經過前庭時聽到守門婆子大小聲,而且還持續了一下子,忍不住好奇過來看看是怎麼回事。
  只見到一個婦人跟一個弟弟,婦人滿臉哀求,弟弟一臉倔強的想拉人走,奈何人小卻是拉不動。
  “全嬤嬤,是怎麼回事?”
  全嬤嬤就是個欠揍的,面對弱小百般欺負,但面對大小姐自然不敢推託,“說是老太太的姨甥女,不過老太爺今日有客,老奴請他們明天來,沒想到這娘子百般糾纏,不肯走。”
  宋心瑤見今天天氣冷,婦人跟那弟弟都穿得單薄——看得出婦人的窘迫,對吃飽穿暖的人來說等一天沒什麼,對於肚子餓又無處可去的人來說,一天,讓他們母子倆去哪裡是好。
  讓他們入住客房?她不過一個七歲小姑娘,怎能發落讓人入住這種大事,宋家可是每個月都有親戚上門的。
  祖父祖母是疼她,可是並不疼她的母親,她不能給母親惹麻煩。
  想了想,於是宋心瑤褪下手中的金鐲子放進婦人手上,“從這裡一直出去轉角有間當鋪,拿去換些銀子,找個客棧休息一下,表姑母過幾日再來。”
  那婦人連忙接過,“多謝小姐好心。”
  “您是我的表姑母,不用如此多禮。”
  宋心瑤見那小男孩眼眶發紅,表情又惱又氣,於是脫下兔毛圍巾給他系上,溫聲說:“表弟莫氣,好漢不吃眼前虧呢。我叫宋心瑤,表弟叫什麼名字?”
  男孩脾氣倔,可是脖子上暖暖的觸覺似乎撫平了他的刺,加上宋心瑤一直笑語嫣然,他便不好給臉色,“薛文瀾。”
  宋心瑤回到房中,跟母親汪氏說起剛剛的事情,汪氏拍胸——幸好女兒沒這樣就讓人進來。
  這個家,當家的還是老太爺跟老太太,若是心瑤發落了這樣的大事,老人家首先罵的就是她不會教女兒。
  她不像妯娌那樣會哄老太太,只能少犯錯。
  可想想又覺得心疼,今日要見老太爺的貴客,心瑤身上的可都是好東西,那金鐲子是內造之物,價值至少上百兩。
  宋心瑤見母親汪氏肉痛,笑著往汪氏懷中撒嬌,“娘,算了,鐲子而已。女兒不給,說不定明日京城路邊就多兩具屍首,菩薩要是算起來,那可是我們宋家的錯啊,就當是給弟弟積福吧。”
  汪氏想想也就釋懷了,“也是,我們多做些好事,讓菩薩保佑你弟弟一些。”
  汪氏當年生了宋心瑤後,很快又懷孕,大概是懷得太快了,一直沒養好,兒子宋新天生下來後身體有些問題,雖然不用吃藥,但進補可沒停過,卻還是強壯不起來。六歲的孩子看起來比同齡的還要小上一圈,臉色也是蠘黃躐黃的,幸虧是宋家有錢,如果一般人家有這種孩子,恐怕早養不活了。
  宋家現在是老太爺宋波,老太太許氏為尊。許氏這輩子只生了對雙胞胎兒子,大的叫做宋有福,小的叫做宋有祿。
  生完這對雙生子,許氏大出血,躺在床上兩個多月,眾人都以為不行了,好不容易調養了半年多才恢復如常。
  雖然想替丈夫再生孩子,但畢竟自己的命比較要緊,從此跟丈夫分房睡,所幸已經生有一對兒子,倒是底氣十足,什麼都不用怕。
  不能侍奉丈夫,許氏買了四個青春漂亮的通房,宋波不過是凡夫俗子,面對妻子的安排當然十分滿意。
  中間即使有個通房哄得宋波讓她當姨娘,沒想到許氏轉眼就把她賣了,宋波雖然生氣,可是當許氏把幾個更貌美、更溫柔的通房推到他面前,他也就氣消了。
  院子裡沒姨娘,就是一個又一個的漂亮通房。
  宋波膩了,許氏就把人賣了,再買一批。
  所以許氏一直過得很好,等宋家分家後,許氏變成一家之母,那就過得更好了。
  轉眼間宋有福跟宋有祿都長大了,宋有福娶妻汪氏,汪氏很快懷孕,第一胎生下宋心瑤。
  因為有了第三代,曾經是大爺、大太太的宋波跟許氏,現在成了老太爺跟老太太。
  汪氏接著生下宋新天,陳姨娘生女宋心梅,趙姨娘生女宋心湘。
  許氏對大房的子嗣不太滿意,但好歹有個兒子,勉強算了。
  說起來,宋有祿才讓她不知道該怎麼辦。
  宋有祿的正妻朱氏入門一年無孕,給丫頭開了臉還是不孕,換了十幾個大夫都說沒事,二太太身體好得很,幾個丫頭也都身體正常。
  難不成是宋有祿有問題?不可能啊,跟他哥是雙胞胎呢,真有問題,他哥都四個孩子了。
  後來有個通房終於懷孕了,宋波跟許氏都放下心中大石,十個月後宋有祿一舉得男,那就更高興了,哭聲嘹亮的健壯男孩,誰不喜歡。
  宋有祿把那通房提為平妻,還大肆宴客,告訴別人他宋有祿有兒子啦,孩子洗三居然請了戲班,還放了煙花,辦得比老人家大壽還要熱鬧幾倍。
  小孩子長得快,很快會翻身、會走,然後大夥都發現了,這孩子越看越像帳房先生……
  宋有祿因為這樣無臉見人到離家出走,只說要出去散散心,就這樣幾年不回,留下妻子朱氏一個人。
  於是朱氏把那些通房都打發了,養起貓狗來。
  許氏其實不喜歡貓貓狗狗,但想想兒子跑了,留下媳婦,不讓她養些活物寄託感情,不然讓她年紀輕輕就等著死嗎?
  朱氏也知道婆婆讓步,所以平常加倍孝順,噓寒問暖不曾斷過,要是許氏不舒服,一定睡在榻邊守夜。
  朱氏天生樂觀,說起笑話來可以逗得許氏笑一下午,婆媳關係相當融洽。
  也因為宋有祿跑了,所以宋家的希望都在宋有福身上了。
  汪氏知道,所以對於安排通房一直很上心,但不知道該說宋家男人身體不好,還是宋家運氣不好,日子都是千算萬算的,偏偏通房們就是懷不上,婆婆每次都要她想辦法,她也很無奈。
  她娘家給力,又生有兒子宋新天,真的不會在意通房生孩子。
  看看,芬芳跟牡丹不都懷上了?雖然是女兒,她也分別提為陳姨娘跟趙姨娘,給了名分,她汪蕊不是小器的女人,丈夫身體不好,能怪她嘛。
  只不過婆婆說教,她這媳婦也只能說是。
  所幸她膝下有心瑤還有新天,除了婆婆無理嘮叨,其他也沒什麼不滿意了。
  過了幾日,許氏讓嬤嬤來喊汪蕊,讓汪蕊把女兒們都帶到她那邊——皮裘店的莊娘子收了一披上好的狐裘,送過來讓宋家先挑,挑剩的才要放在店裡賣。
  京城天冷,沒狐裘真不行,但孩子長得快,幾乎年年得買新的。自從二兒子宋有祿跑了,許氏益發疼愛大房的四個孩子,雖然最寵愛的是宋新天這孫子,但對宋心瑤、宋心梅、宋心湘這三個孫女也是照顧有加。
  一般人家哪肯給庶女挑新狐裘啊,穿姊姊去年的就是了,但許氏人老疼孫,宋家又不是花不起,買。
  莊娘子一見三個小小姐,立刻誇,“哎喲,三位宋小姐可是越長越好看了,這要是在外面看到,我都不敢認了,這氣質還以為是官家小姐呢,瞧瞧小姐們水靈靈的,真好看。”
  這話許氏愛聽,“她們的娘倒是照顧得還可以。”
  莊娘子繼續討好,“大太太人太好了。”
  這邊說的當然是汪蕊沒有刻薄庶女——京城大戶,不管官家商家,刻薄庶子女似乎是不成文慣例,虐唄,反正不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哪會心疼。
  一番寒暄後,許氏叫來宋心瑤,親自拿狐裘給她試,太長了會絆到腳,太短又怕進風,這可是她的寶貝孫女,什麼都要最好的。
  許氏左看又看,給她選了全白的,襯著水嫩的小臉蛋,顯得十分富貴。
  許氏又叫過宋心梅,給她選了白色帶棕色線條的,宋心湘拿到的也是一樣白色帶棕色線條。
  都是好東西,但還是分了嫡庶——給的東西都要有,可還是要分一下,不然會被笑說沒規矩,什麼時候庶女可以跟嫡女拿一樣的東西了。
  莊家是京城的各種皮裘大商,這次帶來的還有老虎皮。
  老虎皮稀少,不可能像貂裘這樣做好了才賣,老虎皮是賣出去了才會裁做。
  宋心瑤摸了摸,粗粗的,不舒服啊,可憐的弟弟要穿這種東西,又不好看又不舒服,威風嘛?好吧,是有點威風呵。
  宋心梅拿著祖母給自己挑的,不太高興,她也想要純白的,明明還有兩件純白的,祖母卻不讓她試,可她也不敢說,因為她知道自己並不是“母親”生下來的,本來就低姊姊一等,只是知道歸知道,還是覺得好不公平,大姊姊不管什麼都比她好……
  許氏興致頗高,讓汪蕊也挑了,自己又替二媳婦朱氏挑了。
  莊娘子笑咪咪的跟著帳房去領銀子。
  許氏見到三個孫女,心情頗好,剛好昨日得了新茶便讓人煮了起來,親自考校三個孫女,茶葉來自哪裡,茶水又是幾沸。
  宋心瑤七歲,宋心梅跟宋心湘都是六歲,啟蒙時間沒有差很多,不過宋心瑤畢竟托了多一歲的福氣,她的答案比較接近……雖然說得也不正確。
  三沸的水說成四沸。
  明前龍井嘗成了雨前龍井。
  但許氏已經很滿意,才七歲呢,於是獎勵了她一隻鐲子。
  就見宋心梅臉上出現懊惱神色,許氏笑說:“梅兒,你差你大姊姊一歲,莫急。”
  這時候外面突然有個嬤嬤招手,熊嬤嬤奇怪,走了出去。
  熊嬤嬤是許氏的陪嫁丫頭,後來嫁給了管事,年紀有了,但還是服侍自家小姐,兒女們也都是在宋家的鋪子做事。在宋家,熊嬤嬤一定程度的代表了許氏的意思,就連汪蕊跟朱氏這兩位太太也得給熊嬤嬤幾分面子。
  熊嬤嬤隔了一會才回來,一臉欣喜的對著許氏,“小姐,嫁到周家的二小姐有消息了。”太高興了,一時都忘了改稱呼。
  許氏回神,驚愕又驚喜,手上茶盞掉落在地,“阿玉……有消息了?”
  “是。”熊嬤嬤把手上的信放在桌子上,“是二小姐的女兒跟外孫,拿著信上門了。”
  許氏顫抖著手拿起那封舊信,上面寫“二太太”,是她自己的筆跡,她當年寫給妹子許玉的信……
  妹子的丈夫後來分了家,剛開始還有寫信,後來就沒消沒息,她遣人去打聽,只說那戶的老爺欠了好多賭債,半夜全家跑了……
  許氏抹淚,“快點讓他們進來。”
  熊嬤嬤很快又出去發落。
  宋心瑤拿出手絹給祖母,“祖母莫哭。”
  “祖母是太高興了。”
  宋心湘奇怪,“是祖母年輕時的朋友嗎?”
  “是你們表姑母。”
  除了宋心瑤之外,宋心梅跟宋心湘都覺得奇怪,祖母那邊的親戚不多,兩個祖舅都已經過世,現在總共有七個表叔跟幾個表姊表弟,從來沒聽說過那個祖舅有生女兒,表姑母?哪來的?
  “你們都回自己房間去吧,祖母要跟你們表姑母好好說說話。”
  三姊妹雖然好奇,但已經開始接受閨閣教育,知道大人說話,小孩子不能不聽,於是都隨著嬤嬤回翠風院去了——孩子還小,現在都隨著汪蕊住。
  宋家的規矩,男孩九歲獨立院子,女孩十歲,現在四個孩子都不到那年紀。
  許氏想起年輕時跟妹妹許玉種種,忍不住淚漣漣。
  京城的人都以為許家是三手足,其實是四手足。許氏還有一個小妹許玉,嫁人一年多就不見了,從此二十幾年沒有音訊。大哥跟弟弟死前都還掛念著這個小妹,擔心她過得不好,又擔心她死了沒人知道。
  找了這麼多年,許家都絕望了,沒想到這時候妹妹的女兒上門了,許氏確認這信沒錯,是她寫出去的,妹妹的女兒手背上有個胎記,她還記得……
  現在算算,那女娃也二十多歲了,不知道後面還有沒有弟妹,不知道過得好不好。
  許氏一邊想,一邊覺得時間怎麼這樣漫長……
  終於,熊嬤嬤把人領來了,一個年輕少婦跟一個小男孩,穿得很樸素,一臉近親情怯。
  少婦長得有五分像許玉,走起路來更是一模一樣,不用看胎記了,許氏知道眼前的女子一定是妹妹的親生女兒。
  妹妹嫁給一個姓周的商戶,但那周大爺偏偏不學好,不但打妻子,還賭博……
  少婦一見許氏跟自己母親相似的面容,一下紅了眼眶,“甥女華貴見過姨母,華貴的夫君姓薛,這是我給夫君生的兒子,叫薛文瀾,文瀾,快點給姨婆磕頭。”
  小男孩在母親催促下,有點彆扭的行了大禮。
  許氏伸手,“乖,過來姨婆看看。”
  小男孩長得很精緻,雖然難掩一路風霜之色,眼睛還是炯炯有神,小小的孩子,滿臉的倔強。
  許氏摸摸他的頭,一臉慈愛,“你乖,幾歲了?”
  面對那樣和藹的神色,男孩便倔強不起來,“六歲。”
  “讀書了嗎?”
  “上了兩年的學。”
  “四書五經都開始念了嗎?”
  “尚未,還在念詩詞。”
  “那也挺好的。”許氏摸摸甥孫的頭髮,想到妹妹已經有了外孫,臉上更顯得慈藹,“循序漸進,才是正道理。”
  許氏看完孩子,對周華貴伸出手,“華貴,上次看到你還是抓周那日,現在都這麼大了,跟你娘……長得真像。”
  周華貴聽到姨母提起過世的母親,又想起一路種種辛苦,忍不住鼻酸,“母親也說我們娘倆長得像。”
  握著周華貴的手,許氏想起二十幾年前,“那時你娘還擔心你這胎記會越長越大,不好對親,現在想來倒是淡了不少。瞧我糊塗的,你都成親了,這胎記什麼的自然不重要,對了,孩子的爹呢,怎麼沒一起過來?”
  若說周華貴剛剛是想哭,現在就是真的哭了出來,“夫君走了。”
  許氏錯愕,妹妹的命不好,沒想到外甥女的命也不好。
  看著這跟妹妹相似的面容,心中百般憐愛,“坐來姨母身邊,好好跟姨母說,周家到底怎麼了?我跟你兩個舅舅派了好多人去找,一點消息都沒有。薛相公走了,他家裡竟然一個人都沒有嗎?”
  周華貴一邊哭泣,一邊還是緩緩說來。
  她有印象開始就是到處躲,這地方住幾個月、那地方住幾個月,然後每個月爹總會發酒瘋幾次,母親總是把她藏在沒有米的米缸裡,每回她被從米缸抱出來,母親身上一定是傷痕累累。
  她一點也不喜歡爹,可沒辦法,母親說,畢竟是你的爹,畢竟是他養活我們娘倆。
  就這樣直到她十歲上下,爹有一天酒醉掉下河裡淹死了,母女倆才結束了膽戰心驚的日子。
  母親終於不用再以“週二太太”的身分活著,而是變回了許玉。
  許玉識字,懂算數,便在碼頭當算盤娘子,就這樣一年一年過去,到了周華貴待嫁年齡,碼頭有個掌櫃跟許玉提起周華貴——掌櫃有個遠房侄子也在碼頭工作,爹娘雖然都不在,但人很老實又肯吃苦,嫁給他不會吃虧的。
  周華貴就這樣成了薛家的媳婦。
  相公人很好,又溫柔又有擔當,還疼妻子,周華貴日子過得很順心,然後薛文瀾來了,兩夫妻都高興得不得了。
  沒想到因為孩子來了,相公想多掙一點錢,所以跟著上船——船運是很好賺的,一趟就能賺上五兩,除了月銀,還會有老闆給的花紅。
  才跑船沒幾趟就跟上人家出海,出海賺得更多,相公說,想讓孩子進學堂,以後靠寫字營生,不要像他,在碼頭太辛苦了。
  結果第一次出海就遇到颶風,一船三十餘人都沒人回來。
  周華貴抱著一歲的薛文瀾哭到暈厥,後來還是母親許玉趕來照顧。
  喪事過後,薛家不知道哪來的親戚出現跟她搶房子,那親戚有一點門路,官府居然把房子判給了那遠房親戚,連帶船東賠償的每人一百兩都給那不要臉的親戚拿了,周華貴只能抱著孩子回到許玉租的小瓦屋。
  母女兩人養著小娃,日子倒也能過得去。
  周華貴生得十分貌美,年紀也不大,還能生兒子,雖然是寡婦,還是有人想上門求親,她一面念著過去相公的情意,一方面也捨不得兒子,始終沒同意。
  雖然母親許玉一直勸她,“趁著年輕貌美,找個好人嫁了吧,文瀾娘幫你養,娘有一口飯,就不會讓孩子餓著。”
  但周華貴沒有點頭。
  就這樣過了四年,許玉因為傷風突然一病不起,傷風來勢洶洶才沒幾天就下不了床,大夫說她身體其實虧損得厲害,加之長年鬱悶,不好醫。
  許玉知道自己時日無多,於是拿出昔日信件跟女兒說,真的過不下去的話,就上京找舅舅跟姨母。
  周華貴也想像母親養大自己那樣的養大兒子,可是她沒辦法,母親會刺繍、會算數,腦筋靈活,她完全做不來。
  把母親的後事辦完,她身邊只剩下二十兩銀子。
  京城的路很遠,二十兩其實不多。
  租不起馬車,只能用走的。鞋子破了,就拿針線補。天氣不冷時就睡路邊、睡廟宇,下雨了這才會找客棧。
  周華貴雖然出生不富裕,但在母親跟相公的照顧下並沒有吃過什麼苦,要不是為了兒子,她真想隨著母親一起去算了。
  她先去找大舅,大舅已經不在,去找小舅,小舅也已亡故,只能來找已經出嫁的姨母,心裡也不是不害怕,萬一姨母不在或者不見她,她要怎麼辦?
  所幸母親在天保佑,姨母見了她。
  此時見姨母望著自己的眼神十分憐惜,周華貴更是忍不住放聲大哭,一路行來的委屈、無助、旁徨,全都哭出來。
  她想娘,想相公,可是她只剩下兒子了。
  姨甥倆抱著哭泣,許久才停下來,熊嬤嬤端過水來給兩人洗臉。
  許氏拉著周華貴的手,“別怕,姨母在,以後定不讓你們母子吃苦。”
  說罷,拉過小小的薛文瀾,“你有個也是六歲的表弟,以後就一起讀書寫字,賀夫子很有名,跟他學,以後考秀才、考舉子、考進士,給你娘爭個誥命,嗯?”
  薛文瀾用力點頭,又安慰母親,“母親別哭,兒子一定好好讀書,將來給我們薛家爭光。”
  周華貴破涕為笑,“還不快點謝謝姨婆。”
  薛文瀾入京後沒遇過好人,還看盡臉色,姨婆是第一個好人——不對,還有前幾天那個說是她表姊的小姑娘。
  她給他系上的兔毛圍巾很暖。
  那金鐲子當了一百二十兩,他們又回去剛進京城時的那間當鋪,把他爹留下的那塊玉佩贖了回來,娘把那塊玉佩重新給他掛上,說這塊玉佩就像爹在一樣,會一直保佑他的。
  那個兔毛圍巾他放在包袱中,捨不得戴,怕弄髒了……
  他的小表姊眼光燦燦,笑起來的樣子溫暖極了。
  天色已晚,要開新院子肯定來不及,於是管家帶了周華貴跟薛文瀾入駐客院——宋波朋友多,客院是天天打掃得很乾淨的。
  熊嬤嬤帶著幾個粗使丫頭過來,讓兩母子好好洗了舒服的熱水澡,趁這間隙,管家娘子已經去取了衣服過來——給周華貴的四套是汪蕊還沒穿過的冬衣跟睡衣,給薛文瀾的四套則是宋新天還沒穿過的。
  時間太晚,店鋪早關了,現在做又來不急,只能讓人勻新衣服過來。
  晚餐送來,三葷三素,葷的是宮保野兔、雞絲銀耳、薑牙蟹肉,素的是杏仁豆腐、綠蔬鳳尾、清炒大白菜,甜點是紅豆湯。
  周華貴除了酒席,沒吃過這麼好的菜。
  熊嬤嬤雖然是跟著許氏的,但聽到二小姐後來落魄成那樣,內心也很憐憫,知道下人都是看人下菜,於是親自服侍。
  丫頭端了金盆過來,熊嬤嬤笑說:“薛太太跟表少爺洗洗手,便開始吃飯吧。”
  母子倆這才知道,那放著茶葉的銅盆是用來洗手的。
  一旁還有丫頭拿著乾淨的布巾給他們擦手。
  安安靜靜的吃完飯,丫頭撤下席面,熊嬤嬤知道他們母子還有體己話要講,就退了出去,順便把門關上。
  花廳裡,只有燭火搖曳,還沒下雪,用不著燒炭,但怕他們冷,熊嬤嬤還是命人放了幾顆燒熱的暖石。
  周華貴摟著兒子,松了一口氣,“文瀾,你一定要好好讀書。”
  薛文瀾點頭,“兒子一定給您爭口氣。”
  “這個家雖然不知道其他人對我們母子如何,但有你姨婆在,倒也不用怕了……還有前兩天那個小姑娘,要不是那只金鐲子,我們這兩日都不知道要住哪。還有你爹那塊玉佩,幸好能贖回來,這玉佩就算普通,那也是薛家家傳的東西,你要好好留著,知道嗎?”
  “兒子知道。”六歲的薛文瀾靠在母親懷裡,“娘,外祖母當年怎麼不帶著你就先上京?那些信都那麼久了,外祖母還留著,可見她也想念京城。”
  “當年所有人都勸你外祖母不要嫁給你外祖父,說他不好,外祖母偏不信,後來想了辦法讓兩家同意。”周華貴說得隱晦,其實她也不明白,是父親酒後說出來的,他們當年先做了夫妻,逼得兩家同意他們成親,“你外祖母排除眾議嫁入周家,沒想到周家真的那樣不好,外祖母羞愧,所以不敢回京找哥哥姊姊——說來也是娘沒用,若我會算數,好歹能找個算盤娘子的工作,可偏偏娘什麼也不會,帶著你一路吃苦,還擔心受怕。”
  “娘,您別這麼說,兒子只要跟您在一起就好了。”
  聽到兒子這樣講,周華貴欣慰,“娘也是,有你就好了。文瀾,你記得,就算你姨婆好,我們也是寄人籬下,家裡其他小少爺、小小姐不知道會怎麼對你,但無論如何你都要忍耐,我們沒有地方去了,就算挖苦你,你也忍著,把精神放在讀書上,好不好?”
  六歲的薛文瀾歷經家變,這一路又看盡人情冷暖,點點頭,“兒子知道,兒子一定好好讀書,將來考舉子、考進士,讓娘風風光光離開這座大宅,自己當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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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6 01:38:1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笑眼彎彎的表姊

  盡孝,是宋家每天的例行公事。
  吃完早飯後都要到許氏的院子,也沒什麼大事,就是說說話、看看孩子,如果遇到需要祭祀或者上廟就有點話聊。
  在翠風院用過早膳,宋有福就出門找朋友了——這是非常不合情理的,自家老母自己不去看,卻要妻子兒女去探視跟問安,要說宋有福是做什麼大生意,汪蕊也就算了,偏偏宋有福也不是。
  宋家先祖爭氣,累積不少財產,這幾代子孫卻是不行,就靠著收租過活。什麼是收租,就是一年看兩回帳本,其他的日子就用來跟朋友喝喝小酒、逗逗鳥。說來是很不像話,不過宋有祿跑了,宋家只剩下宋有福,宋波跟許氏便慣著這個二十幾歲的兒子,只要不賭,啥都好說,跟朋友喝酒下棋?去去去。遛鳥鬥雞?可哥可。只要宋有福每天晚上回家吃晚飯,那就是孝順頂天的好兒子。
  嫁入宋家八年,汪蕊也想開了,反正自己現在膝下有宋心瑤跟宋新天,好好養育兒女就是了,宋有福想做什麼都隨便他。
  給宋心瑤系好錦繡披風,又整理了宋新天的襖子,看看宋心梅跟宋心湘,都還行,後面帶著陳姨娘跟趙姨娘,大隊人馬這就往許氏的松桕院前進了。
  路上看到二房的朱氏,兩妯娌各有親熱——要說宋家能過得這麼和平,人口簡單絕對是最大的原因。
  二房宋有祿跑了,自然沒孩子,孩子就是底氣,沒孩子的二房根本不可能跟大房爭。
  至於陳姨娘跟趙姨娘都只生女兒,有什麼好跟正妻嫡子爭的。
  所以說汪蕊過得很順心,雖然有些煩人的小事情,但那都好說,比起幾個姊妹的夫家,她算是過得最清幽的了。
  一群人穿過垂花門,進入了松柏院,坐定後熊嬤嬤才往內廊請許氏出來——以往是這樣子的沒錯,但今日卻不同。
  扶著許氏出來的是個漂亮少婦,少婦手上還牽了個長得十分俊的男孩。
  汪蕊跟朱氏妯娌多年,默契還是有的,此時兩人面面相覷,都從彼此眼中看出疑惑,這這這這誰啊?
  倒是汪蕊靈活些,見那少婦面容跟許氏有三分像,心想莫不是許氏那邊的親戚?可也不對啊,他們跟許氏的娘家許家來往得不錯,年年都要見面的,都沒見過這少婦,許家同齡的男孩都小猴子似的,上房揭瓦的沒一刻安靜,也沒能像這孩子這樣沉得住氣。
  許氏坐下了,拉著那少婦跟孩子坐在自己身邊,汪蕊一個警醒,許氏這是在暗示這少婦可不是外人。
  汪蕊很快堆起笑意,“老太太早,這娘子長得可俊了,孩子也水靈,媳婦瞧著就想結交,老太太也不給媳婦介紹介紹?媳婦心急著呢。”
  -汪蕊此舉正得許氏心意,她當家多年,又怎會看不出來周華貴個性怯怯懦,文瀾是個護母的好孩子,可惜年紀太小,有心也無力。
  剛剛在內間時,華貴便一臉不安,反倒是文瀾這孩子一直跟他母親說話,轉移注意力。
  她這個姨祖母看在眼中,忍不住也點頭。孩子是好孩子,只要好好栽培,將來一定能給華貴當依靠。
  出得大廳,見大媳婦這樣主動,許氏很高興,“這是我嫁入周家的小妹留下的女兒,相公姓薛,這是她兒子,叫做薛文瀾,以後就住在我們家,我打算開雁陽院給他們母子住。”
  轉而向周華貴道:“華貴,這裡都是自己人,這是你大表嫂、二表嫂。你大表哥忙,可能要過幾日才會見得到,你二表哥雲遊四海去了。你大嫂跟二嫂都是好人,以後不明白的都可以去問問。”
  周華貴點點頭,有點不安的,“華貴見過大表嫂、二表嫂。”
  “都是自己人。”汪蕊笑意盈盈的說:“既然已經嫁人,以後府上還是稱呼薛太太吧,表示尊重,老太太您瞧這樣可好?”
  許氏點點頭,“好,那你發落下去吧。”
  不管叫周華貴為表小姐還是姨小姐都很奇怪,不如直接叫薛太太,汪蕊這也是留個心思——她可是汪家教養出來的嫡姑娘,一見這陣仗哪還有什麼不明白,肯定是落魄親戚上門了,許氏捨不得而已。
  如果一直喊著“薛太太”,等同也在提醒,你是外人。
  現在孩子小就罷了,以後孩子大了可得搬出去啊,這是宋宅,你們姓薛,別想在這邊養老。
  至於為什麼夫君沒來,也不用問了,反正不是走投無路,沒人會這樣來依靠遠房親戚的,口音都不是京城口音,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倒有點像是南方人。
  身為大房太太,汪蕊想得很多,除了要保障自己的權利,也要討許氏開心,於是笑說:“老太太,媳婦有個建議,您聽聽成不成?”
  汪蕊做事情一向有分寸,許氏於是點點頭。
  汪蕊笑道:“文瀾跟心瑤幾個孩子的親戚關係有點遠,真要那樣稱呼倒顯得生分了,不如大家就當表兄弟姊妹,這樣親熱些,以後文瀾就是表少爺,也讓下人知道薛太太不是外人,是我們自己人。”
  這正合許氏心意,不然喊著外再從表哥,外再從表姊,怎麼想著都很生分。
  華貴的稱呼也是,喊她表小姐,但說是小姐又有個兒子,但喊薛太太,又怕不長眼的下人怠慢了,大媳婦這樣說最好。
  於是露出滿意的神色,“這樣挺好。”
  汪蕊討好的說:“一家人,本就該親親密密。”
  周華貴胸口的大石放了下來,她只是生性怯懦,但不是傻,別的不說,大表嫂至少態度說明了,不排斥他們的。
  只要不排斥他們,不給文瀾臉色,其他的什麼都可以。
  就算只是裝裝樣子也沒關係,怕的是連裝都不肯裝的,那才讓人不安。
  朱氏見狀,也笑說:“媳婦也想著人多熱鬧,我院子裡養了幾隻貓狗都很通人性,薛太太跟文瀾要是喜歡,可以過來看看。”
  許氏看到兩個媳婦都釋出善意,拍了拍周華貴的手,臉上就寫著:看吧,姨母怎麼會騙你,你兩個嫂子都好說話呢。
  汪蕊心想,安撫好大的,接下來要安撫小的了,笑說:“文瀾幾歲了?”
  周華貴連忙回答,“六歲又五個月。”
  “剛好在中間呢。”汪蕊笑咪咪的對著四個孩子說:“那個小兄弟叫做薛文瀾,以後是自己人。文瀾,這是你表姊,叫做心瑤,這是表弟新天,大表妹心梅,二表妹心湘,都只小你不到一歲,以後就一起讀書一起玩。”
  許氏笑駡,“都六歲了,怎麼還顧著玩?”
  汪蕊喊冤,“媳婦就想趁著還沒下雪,讓孩子們樂一樂,等下了雪,哪都去不了了,得等明春才能活動筋呢。”
  廳上眾人都笑了起來。
  許氏對宋心瑤招招手,“瑤兒,過來祖母這裡。”
  宋心瑤移動著小腳步,走到祖母身邊。
  許氏一臉疼愛。心瑤本就懂事,加上華貴早上也跟她說了一個小姑娘送了她金鐲子解難之事,要不是孫女有幾分好心,說不定華貴跟文瀾會凍死在路邊,那麼她永遠也不會知道妹妹的下落,想想不禁後怕。
  許氏表情和善,“家裡你是姊姊,雖然只大上幾個月,那也是姊姊,以後好好照顧表弟,知道嗎?”
  宋心瑤清脆的回答,“孫女知道。”
  “好了,我們大人要說事情,你們幾個孩子出去玩吧。”
  汪蕊佯裝埋怨,“老太太還說媳婦呢,現在不也讓孩子出去玩?”
  許氏噎住,然後大笑,“說不過你。”
  幾個孩子走出松柏院。
  由宋心瑤帶頭,說了一下年紀,依次是宋心瑤,薛文瀾,宋新天,宋心梅,宋心湘。
  薛文瀾有點意外,他還以為宋新天是最小的弟弟,沒想到居然是宋心梅跟宋心湘的哥哥。
  宋心瑤心想,自己既然是小姊姊,還是得招呼好小弟弟,於是笑說:“表弟,我帶你到走一圈。”
  薛文瀾一臉平和,“多謝表姊。”
  已經是懂得自尊的年紀了,他知道什麼是寄人籬下,但也知道什麼是情勢比人強。
  外婆還在時就跟他說過,自尊心是最沒有用的東西,自尊心跟一條豬肉,她選一條豬肉,至少豬肉能吃,自尊心一點用都沒用。
  加上昨天晚上母親跟他諄諄教誨,他也能明白什麼都是假的,活下去才是真的,有屋子可以遮風檔雨、有食物可以吃,他才能長大。長大,這樣才能有希望。
  懂事以來,薛文瀾過的就是很普通的生活,要說有什麼特別的,就是鄰居的孩子從小就在家裡幫忙,他卻在四歲就被外婆送去學堂啟蒙。外婆說了,學會寫字、學會算數,將來就不用吃苦,等他大了,給他娶個好姑娘,人生會很幸福。
  可是他還是吃了苦。
  從江南到京城,好遠、好累,人心好壞。
  他從一個被呵護的孩子,在這幾個月中懂事了不少,雖然力氣不大,雖然什麼活也幹不了,可是他懂,他終於懂得外婆口中的“要堅強起來”是什麼意思。
  他得先長大,才能說到其他。
  “表哥、表哥。”宋新天很高興,“以後我們一起玩!”
  家裡都是女孩子,終於來一個小哥哥,宋新天歡喜得不行。
  宋心梅嗤的一聲,一臉不屑。什麼表哥,不過就是乞丐親戚,就祖母好心收留,想到以後家裡有這麼一對窮母子,整個人都不舒服——但想了想,又覺得不錯,庶女總是低人一等,但就算是庶女,她也是姓宋,是宋家的小姐,這個什麼薛文瀾的,來了宋家是做客,地位肯定比自己低。
  想想有點高興,但又有點看不起,宋心梅一向看人下菜,知道親近薛文瀾也沒好處,當下只說了一句“我要回房學琴,心湘,你走不走?”就走了。
  宋心湘雖然尊敬宋心瑤是姊姊,但也不敢不聽宋心梅的話,匆匆一禮,這就離開。
  宋心瑤笑說:“表弟不用管她們,她們都是這樣的,也不是針對你。來,我們去花園,宋家的菊花開得可好了,表弟喜歡菊花嗎?”
  薛文瀾其實對菊花沒有特別的偏好,但面對宋心瑤那樣一張笑意盈盈的小臉,也潑不下去冷水,於是點頭,“喜歡。”
  七歲還沒男女之防,也是宋心瑤心大,直接牽著薛文瀾的手便逛起院子。
  深秋,水錦花已經盛開,沿著花牆走過去,一片緋紅,在蕭瑟的節日裡增添了一分活潑的氣息。
  天空偶有飛鳥經過,停在枯枝上,嘰嘰喳喳,也不知道在說什麼。
  風中有點桂花香氣,隱隱的,不明顯,卻因為這樣讓人醒神。
  花園不遠,很快到了。
  薛文瀾就看到一盆一盆顏色新奇的菊花——以前在江南,他只在寺廟看過這樣大的花園,沒想到會有人在住家也用上這麼一塊。
  菊花不都是黃色的嗎?怎麼還有綠色跟紫色的?
  開得跟碗口一樣大,跟他以前看到的菊花完全不同。
  “祖母喜歡菊花,所以種得多。”宋心瑤跟他說:“有些只有京城才種得出來,像是這個綠菊花的土是特別從北方運來的,不然根本種不出。爹爹說菊花性高潔,所以陶淵明最是喜歡,表弟你說是不是?”
  “先生也是這樣說的。”
  宋心瑤聽懂了,是“先生”這樣說,不是他薛文瀾這樣說。“我們是表姊弟,以後是一家人,不用如此拘謹。”
  小姑娘眉眼彎彎,小臉蛋肉嘟嘟的,薛文瀾便也嚴肅不起來,“陶淵明喝酒成癮,賢妻辛苦持家,替他養前妻的孩子還被他嫌棄,我看也不是好人。”
  宋心瑤拍手大笑,“我也是這樣想的,不過表弟跟賀先生上課時切莫如此講,賀先生很喜歡陶淵明的詩,便見不得人家說他不好。”
  薛文瀾見狀,心情不由得好了些——母親的緊張感染了他,他再驕傲,終究只是個六歲孩子。
  此刻見宋心瑤笑靨如花,不禁露出一點笑容。
  兩孩子繼續看菊花,“菊花”雖然不過兩個字,但學問大,除了顔色,還分品種,各種土質種出來的都會有差異,宋心瑤一一解釋差別在哪,薛文瀾便也專心聽著——以後,他就要在京城過生活了,京城人怎麼過,他就要怎麼過,如果京城的孩子懂菊花,那麼他也要懂。
  兩人說著,突然一聲喵嗚,一隻大白貓跳了過來。
  薛文瀾眼睛睜大了,沒有哪個孩子不喜歡小動物。
  “那是叔娘養的,叫做‘彩霞’,喜歡人摸又性子傲,你別理它,也別看它,等一會它就自己過來蹭你腳邊,你過一會再摸它,它就不會跑了。”
  薛文瀾聞言,便不看那貓。
  就見彩霞故意在兩人面前走過來、跳過去,發出喵喵聲想引人注意,都沒人理,又過一會,果不其然,自己過來蹭薛文瀾的袍子角。
  “看。”宋心瑤笑說:“表弟忍一會再摸,你現在摸,它就跑了,過一會,它就躺在地上任你摸了。”
  薛文瀾忍住,又過了一會,在宋心瑤的點頭下,這才伸手撫了一下彩霞的背,軟軟的、暖暖的,手感好極了。就見彩霞繼續聞他,他又摸了好幾下,彩霞也不走了,直接往地上一躺,尾巴還晃了晃。
  彩霞胖得很,摸起來極其舒服,薛文瀾臉上露出喜歡的神色。
  過一會,一個嬤嬤聲音傳來,“彩霞?彩霞?”
  彩霞一聽,便朝著那聲音奔去,一溜煙的跑了。
  宋心瑤微笑,“彩霞是叔娘養的貓,叔娘那裡貓貓狗狗不少,會跑出院子的只有彩霞,表弟要是喜歡,以後我帶你過去,叔娘很喜歡我們過去玩。”
  薛文瀾終於露出一點六歲孩子該有的樣子,點頭說:“好。”
  周華貴跟薛文瀾母子就在宋家住下了。
  宋波不管家裡已經許久,加上許氏持家多年十分辛苦,他心想反正只是多兩口人,於是一也不是很在意。
  至於宋有福就更好說話了,啥?表妹?隨便,反正不用他張羅就好。
  老太太對這外甥女跟外甥孫十分上心,不過才幾天就帶著他們母子回了大哥家跟大弟家裡,大哥跟大弟雖然已經亡故,但妻子在、兒女子孫都在,只要一樣姓許,親戚關係就永遠不會斷,老太太是典型的京城思想——多見一面就多一分情,將來就多一條路。
  周華貴不是不感慨,十幾天前她自己上門找大舅跟小舅卻被直接趕出來,小舅家的門房還潑了他們一身鶴水,這回有姨母帶路,兩家都大擺宴席歡迎他們。
  江南到京城,京城到進入宋家,周華貴跟薛文瀾都體會得很多,別人怎麼對他們都過去了,也不想記得,重要的記得許氏的好。
  周華貴總是不忘跟兒子說,好好讀書,將來有成就也要孝順老太太,還有兩位表舅母。
  汪蕊踉朱氏都是聰明人,不會跟自己婆婆杠上的聰明人,婆婆喜歡,她們就招呼,如此一家和樂。
  周華貴自然很感謝,她自己是什麼都做不了的,只能把期望放在兒子身上,以前在江南讀書,那邊的私塾先生就說過,文瀾很聰明。
  許氏尋覓自家小妹太久,好不容易有個音訊,一下拜訪親戚、一下上香,在寧山的觀音廟一捐就是五百兩,又給薛文瀾跟宋新天點了智慧燈。
  重點是還要請人去把周華貴跟薛文瀾的戶籍入了京城,這通常要三五個月,不過宋家有錢打點,自然幾日就好。
  落了戶籍,將來才能直接在京城報考童生跟秀才,不然還得回到江南去,太舟車勞頓了。
  那麼遠的路,別說女人跟孩子,就算是大人也累得夠嗆。
  然後得準備讀書了。
  宋新天本就在讀書,薛文瀾的文房四寶卻要買過,許氏讓鋪子的人把好貨都送過來。
  薛文瀾還不懂得看東西的好壞,許氏興致很高,親自幫這甥孫挑了一套,跟宋新天差不多檔次的好東西。
  小孩子的心很容易融化,感受到許氏的真心誠意,薛文瀾也想著要好好讀書,將來若能,一定要報答宋家。
  一番張羅,弄了快二十天才塵埃落定。
  薛文瀾進入宋家裡的書院——平日,賀先生就在這裡教授書籍。
  上午所有的孩子都要到,念詩詞、古書、琴棋書畫都要輪著。下午女孩子回翠風院學習刺繡,男孩子則準備四書五經,晚飯前男孩子還要學半個時辰的武術——當然不是為了考武狀元,而是宋新天體弱,大夫說要運動,運動活絡筋骨,比吃藥好上百倍。
  薛文瀾來了,自然一起學。
  沒有哪個男孩子不好武,雖然沒學過,薛文瀾興致勃勃。
  至於宋新天可高興了,以前都只有他一個人跟著武師學,好無聊,現在有人陪,感覺就不那樣無聊了。
  宋新天啟蒙得早,賀先生教授得又扎實,所以程度比薛文瀾還要好上一些,不過賀先生考教過後,發現薛文瀾只是欠缺名師指點,本人其實是聰慧的,所以還多花了時間給他補課,讓他快點把程度跟上來。
  一日,天空飄下了雪。
  冬天真的來了。
  冬天一來,感覺過年就不遠了。
  一日,梅花綻放,園中飄散冷冷暗香,過年的氣氛真的來了。
  年夜飯又熱鬧又豐盛,二十四道大菜,每個人都吃撐了,許氏給每個孩子五兩金子的大紅包。
  宋有福跟汪蕊也會給,荷包是五兩銀子,至於宋有祿雖然不在,朱氏也代表丈夫給了五兩銀子。
  小孩子們磕了三個頭,都發了一筆小財——小少爺跟小小姐,月銀是一兩而已,這回一下收入了五兩金子跟十兩銀子,人人都很開心。
  吃完飯,宋心瑤帶頭出去放煙花。
  薛文瀾第一次放煙花,一點火,煙花在黑暗中綻放光燦的火光,十分漂亮。
  夜空沒有月亮,星星一顆一顆的,撲滿整個黑幕。
  薛文瀾突然好想外婆,也想爹一雖然,他對爹沒有任何印象。
  爹留給他的,只有一塊家傳玉佩。
  沒見過一個人,怎麼會想念呢?但他真的想,懂事以來的每個過年,他都想,如果爹在就好了,他想跟爹一起玩,騎在爹爹的肩頭上去看廟會……
  一隻溫暖的小手拉住他,“表弟,這給你。”
  一回頭,是宋心瑤彎彎的笑眼,手上拿著個紅燈籠。
  “我們去後花園探險。”她說。
  宋新天樂了起來,“我就等這個。”
  為了讓少爺小姐們探險,後花園的燈籠全滅了,一人拿著一個紅色燈籠,由宋心瑤帶隊,沿著回廊開始往前。
  宋心湘膽小,一下擠到宋心瑤身邊,“大姊姊,黑黑的好可怕。”
  “讓池嬤嬤帶你先回去好嗎?”
  “不要,我要去。”
  宋心瑤一點妹妹的鼻子,“又怕又要跟。”
  年夜飯後探險對宋家的孩子來說,可是大事,原因就是後花園假山多,假山內有人可以通過的走廊,其實明明都是自己家裡,可是一旦變黑變安靜,那就變得可怕。
  一進假山,宋心湘果然大叫出來,“啊,有影子、有影子!”
  宋心瑤笑說:“那是我們的影子。”
  0這時一陣風吹進來,他們還站在假山口而已,宋新天的燈籠突地滅了,他嚷了起來,“姊姊!救我、救我!”
  宋心瑤在最前頭,倒是薛文瀾先了一步握住宋新天的手,“別怕。”
  感覺得出身邊有人,宋新天很快說:“表哥、表哥,你拉著我,我不睜開眼睛了,你拉著我!”
  幾個孩子在嬤嬤的護送下進了假山洞。
  空間狹窄黑暗,只有燭火被風吹得晃動的光。
  風呼呼的吹,聽起來有點可怕。
  宋心梅這下也有點怕了,心裡犯著嘀咕,覺得自己來幹麼,伸手想拉住宋心瑤的披風,入手卻覺得手感不對,這太刺了,不是貂毛啊,用燈籠照了照,老虎皮披風?她拉到宋新天了?不管,有人拉著就行。
  直到出了洞口,幾個丫頭在那邊等,她才看清自己拉到的是薛文瀾。
  薛文瀾入住宋家後,她一直沒給他什麼好臉色,想到自己拉了別人一路,連忙放手,責怪起來,“知道別人拉錯了怎麼不吭聲。”
  薛文瀾只是淡淡的說:“我背後又沒長眼睛。”
  “明明只有我一個人在後面,你卻說不知道我?”
  “我又不在意你,何必管你在哪裡?”
  宋心梅氣結,她雖然是庶女,卻承襲了陳姨娘的容貌,雖然年紀小小已經是美人胚子,每次許家親戚來玩,表哥表弟都是對她諸般討好,比對嫡女出身的宋心瑤還要殷勤,她也一直以此自滿,是嫡女又怎麼樣,表哥表弟喜歡的可都是她。
  可偏偏來了個薛文瀾。
  母親說他是表哥,他卻跟許家表哥表弟不一樣,完全不來討好她,明明就是寄住在宋家的窮親戚,還一副光明磊落的樣子,見到她這個宋家小姐也不知道夾著尾巴跑。
  現在聽聽他說什麼?怎麼可以不注意她?她長得這樣花容月貌,人人都應該來討好她。
  宋心梅越想越不甘願,於是開口,“你不過——”
  “好了好了。”宋心瑤怕妹妹說出什麼不得體的話,連忙出面打圓場,“現在炸湯圓差不多要上了,我們回大廳吃吧。”
  宋心湘巴不得有這句話,她怕黑怕鬼,但更怕自己跟人家不一樣。趙姨娘跟她說,她是庶女,凡事跟著宋心瑤這嫡女就對了,大姊姊對了,她也會對,大姊姊錯了,她是姊姊,就得頂在先。
  所以雖然不喜歡,但還是跟來探險,可實在又很怕,現在聽到要回大廳吃炸湯圓,忍不住說好。
  回到大廳,許氏笑咪咪的問好不好玩,孩子們都點頭——有人喜歡有人怕,但總體來說能跟同齡人在一起,什麼都是好玩的。
  因為是除夕,所以也沒太早休息,直到亥時,才由宋波、許氏開始各自散去。
  過了一個年,大家都長了一歲。
  對女孩子來說沒什麼要緊,對薛文瀾跟宋新天來說可是十分要緊,因為他們七歲了,再過兩年就是童生考試。
  童生過了,才能考秀才,秀才過了,才能考舉子,舉子過了,才能考進士。
  童生,是一切的開端。
  所以只休息了大年初一,賀先生初二就開始上課。
  課程也有所調整,女孩另外請了女先生教授《女誡》、《持家寶書》等等,至於賀先生'就把心思全放在男孩們讀四書五經上了。
  薛文瀾開始刻苦的讀書,下了課還在書院背書,直到吃飯時間才回雁陽院,吃飯洗漱完,點起燭火又是念書。
  文章每天寫,寫完了就讓賀先生批改,回來一定把不足之處再重新讀個十餘遍。
  周華貴看在眼底,心疼又欣慰。
  他們母子沒有退路,只能靠兒子苦讀。
  時間過得很快,夏天來了又走,樹葉開始轉黃,轉眼他們已經入京一年。
  薛文瀾努力數月,讀書的品質有大幅提升,賀先生對他期望也大,更是加倍督促,所有的餐都餐讀起來、背起來,書永遠沒有讀完的時候。
  又過年了。
  這個過年,薛文瀾更自謹,只放了自己幾個時辰吃年夜飯。
  在宴廳,許氏讓他好好讀書,但也要注意身體。
  薛文瀾見到八、九個月沒看到的宋心瑤,她長高了一點,自己應該也是長高了,每次量身做衣服,繡娘都說他長得快。
  吃完年夜飯,薛文瀾沒去探險,而是選擇回到雁陽院寫文章。
  不過是個孩子,字還不夠剛勁,賀夫子說,得多練。
  距離童生只剩下一年,他一定要考上才行。
  人一旦專注,便不覺得四季流轉。
  不管是穀雨還是白露,都不關他的事情,他的人生只有一件事,讀書。
  報名了。
  五月初一,薛文瀾跟宋新天上了童生考場。
  全京城有讀書的孩子都來了,有些跟他們差不多大小,有些都十七八歲了還在考童生——沒辦法,東瑞國規定如此,九歲可以開始考,考上為止,考上了,才能考秀才。
  放榜那日、宋家當然十分緊張,一早就派人去紅榜處等。
  至於薛文瀾跟宋新天,當然還在書院——賀夫子說了,童生如果不上,還是要讀,如果上了,依然得讀。總之,除非考出個前程,否則不要管其他什麼大事。
  這次京城考上的童生,共有八百二十名。
  名單很長很長,其中不乏同名同姓,所以姓氏底下,還會加注一下住在哪條大街,以免讓人白歡喜一場。
  宋家的大廳上,一面聊著天,一面都是往外看。
  宋家不缺錢,缺的是光宗耀祖。
  終於,小廝飛奔進來,一路大喊,“少爺跟表少爺都中了、少爺跟表少爺都中了!紅榜上都有名字,南二十七大街。”
  許氏站了起來,一下又激動的癱軟在椅子上,汪蕊、朱氏跟周華貴連忙上前關心,熊嬤嬤手腳俐落的從腰包拿出藥油,給許氏抹在鼻子下麵。
  周華貴全身顫抖,兒子中了。
  許氏揮揮手,“沒事,讓人進來說清楚。”
  那小廝進來,“少爺是第六百二十三名,表少爺是第一名,主審官還寫了文章嘉許。”
  周華貴一聽,突然暈眩,往後倒了過去。
  汪蕊連忙接住,又關心兒子成績,但現在人倒在她懷中也不能不理,只好先喊著叫大夫——許氏跟周華貴這樣,今日不喝甯神湯怕是不用睡了。
  那天,宋家在門口灑銅錢,好好的熱鬧了一番。
  薛文瀾的文章也被貼出來了,讓大家看看這是第一名的文章,好叫眾人服氣。
  眾人只見字跡挺拔,文筆流暢,引經據典的顯示讀書扎實,這還有什麼好說,不服氣都不行。
  然而這只是個開始,薛文瀾似乎開了竅,十二歲通過秀才考試,短短兩年,十四歲就上了舉子紅榜,成為東瑞國最年輕的舉子,而且還是以第五名錄取。
  現任的一品太尉鐘大人當年是十五歲考上舉子,這記錄懸了三十餘年,終於又讓人打破,一時間薛文瀾變得家喻戶曉,京城鋒頭無二,連皇上都來口諭嘉許他好好讀書,期待他將來殿試。
  周華貴高興的病了一場,真的是高興病了。
  大夫說就是太喜悅才會頭暈站不起,吃幾帖藥,緩一緩就可以。
  至於宋新天,兩次秀才失利,終於在十四歲考上秀才。
  比是比不上薛文瀾,但十四歲的秀才也算很年輕,許氏也是高興得給觀音廟捐了一大筆善款。
  考上舉子,薛文瀾終於給自己放了假。
  他回江南一趟,祭拜了外婆,也祭拜了父親的衣冠塚。
  在最親愛的人面前,十四歲的少年發誓,自己一定要更上層樓給母親爭口氣,也給自己爭口氣。
  不只是舉子而已,他還要考進士、殿試,他要讓外婆跟父親替他驕傲,他要給母親掙誥命,給自己掙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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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小姐少爺的親事

  十五歲的宋心瑤看著鏡子中的自己,忍不住歎氣了一聲,唉。
  到了說親的年紀,各種宴會簡直沒完沒了,累,但又不得不去。
  畢竟終身大事呢,她可不想完全靠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太可怕了,祖叔那邊的堂姊乖乖地按照爹娘的安排,結果給她嫁了個好色鬼,院子妾室一大堆,因為爹娘覺得那戶人家有錢好,媒婆說,那少爺可俊啦。
  俊,真的俊,但花心,俊有什麼用,堂姊成親後天天哭,但後悔也來不及。
  為了害怕自己爹娘也一時不查,宋心瑤很堅持再累都要自己看過未來夫婿人選,眼睛不會騙人,只靠一兩眼就要定終身雖然有點可怕,但雙眼澄澈的話,應該歪不到哪裡去吧。
  丫頭小雅喜孜孜的道:“小姐真好看。”
  宋心瑤瞧了瞧銅鏡,“還行吧?”
  大雅連忙說:“哪的話,小姐是真的好看,這回賞荷能遇上合適的公子就好了。”
  “你家小姐我也想哪,不過月老不理我,我又有什麼辦法?”
  十五歲已經不能再拖了,何況她後面還有一個弟弟兩個妹妹呢,自己不出嫁,後面的都不用成親了。
  想到弟妹親事,宋心瑤倒是露出笑意,新天雖然略矮小,不過十四歲的秀才在京城還是吃香的,再讀個十年差不多就能上舉子,上了舉子就能捐官,所以自從宋新天考上了秀才後,打聽的人家頻頻,家裡長輩都很高興,說等他十五就要給訂親,找個賢慧的好妻子,然後一邊生娃一邊準備舉子。
  宋心瑤站了起來,看著梅花窗外刺眼的太陽,哀歎一聲,好熱啊。
  但今天宋家這個賞荷宴就是替她辦的——宋有福相中自己朋友的兒子,段路,汪蕊相中自己閨中密友的兒子,文大豪,因為兩邊各有各的好。
  段路呢,長得俊俏,還是個讀書人,且潔身自好,房中沒有通房,當然也沒妾室。家中兄弟五人,不用擔心婆婆過度管束,至於將來分家也不用煩惱,段家家境富裕,就算是庶子也差不到哪去,何況宋家還在呢,宋心瑤的嫁妝是不會少的。
  至於文大豪呢,早早就給家裡幫忙生意,認得字,但沒精讀,算盤那些倒是打得劈啪響,很受長輩喜愛,將來肯定是要掌家的。房中有兩個打小伺候的通房,這要說好處,就是婆婆就是母親的閨中密友,文太太也是看著宋心瑤長大的,要是嫁過去一定不會虧待她,深宅媳婦,有個好丈夫,不如有個好婆婆來得可靠。
  汪蕊平常是個好妻子,但面對女兒婚姻大事可是一點都不退讓,宋有福多年來不管家務,一時間也拿妻子沒辦法,兩人吵到許氏跟前,許氏說:“都請到家裡來,讓心瑤自己挑。”一槌定音,於是有了今日的荷花宴。
  三天一宴,五天一會,好累哦……
  拍拍臉,打起精神,她可是宋家的大小姐。
  加油,宋心瑤,你可以的。
  宋家的兩層水榭上,坐著幾戶人家——如果只請段家跟文家那太明顯了,當然是辦起一個宴會,請七八家朋友,兒子女兒全帶來,這樣又能讓宋心瑤看看未來夫君的樣子,又不會太過突兀。
  來的有好幾家,費家、倪家、姚家、尚家全來了。
  帶女孩子來的,除了自家女兒跟宋心瑤不錯之外,主要就是奔著薛文瀾跟宋新天這兩門親事來的。
  姚貞貞、尚娟娥、尚娟霏、倪秀英、費子羽這幾個年輕女孩子,也都適婚。
  宋家有個十四歲的舉子,還有個十四歲的秀才,多誘人哪。
  當然,宋家主母汪蕊也不是不會做人情,自然早早把周華貴請來了,周華貴知道要給相媳婦,興致也很高——兒子中舉她高興得大病了一場,後來臉色一直不怎麼好,還讓汪蕊挨了許氏一頓罵。
  汪蕊那個冤哪,大夫請了,補藥熬了,周華貴就是那樣病著起不來,又有什麼辦法。
  所幸隨著時間過去,終於也是慢慢好起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躺床久了,路都走不太好,上個月南行祭祀便沒有去,只讓幾個僕人隨著薛文瀾南下。
  京城裡什麼事情都長著翅膀,大事小事都瞞不過人,人人知道周華貴只是寄居的親戚,聘禮肯定寒酸,舉子雖然可以當官,但至少得二十萬兩疏通銀,宋家不可能給他出這個錢,她只能熬到兒子考進士,正常發派——這要是把女兒嫁給薛文瀾,還得寄人籬下好幾年,可是薛文瀾年紀輕輕就考上舉子,也許不用幾年就能外派了。
  賭唄,反正世事也沒人可以保證,不如賭上一把,要是有個當官的女婿,那自家還不飛黃騰達?
  當然也有人想著這樣不太好,自己閨女嘛,還是捨不得她去看人臉色,可是宋新天就不同了,嫁給他,長子嫡孫哪,就算沒那樣聰明,但慢慢考總考得上,再說當家太太可比寄居太太舒服多了。
  都是為了孩子,水榭的各家太太說著話,十分熱情。
  女孩子在這邊聊天,說最新的繡樣、首飾、新學了什麼曲子,男孩子則在另一端的曲橋中的小亭喝酒下棋,偶爾不經意的瞟過來一眼——雖然是相親本質,但也不能做得太明顯,萬一好事不成,說出去就太難聽了。
  宋心瑤一邊跟小姊妹說話,一邊假裝不小心的看著曲橋上的小亭。
  天殺的相親宴,隔著這麼遠是能看見什麼?
  連臉都看不到,她能怎麼選?
  可是偏偏最晚中秋就得做決定,備嫁要半年,她得在十六歲出嫁才行,十七歲就太晚了,京城會流傳起她哪邊有問題的消息,然後連帶弟妹都會被影響。
  倪秀英擠到她身邊,“心瑤可有想法了?”
  “你呢?先說你?”宋心瑤雖然個性爽朗,不拘小節,但也不是粗疏性子,她跟倪秀英並沒有很熟。
  “沒有、沒有、沒有。”倪秀英連忙搖手,“就想著你喜歡誰,我讓弟弟過去幫忙打聽打聽。”
  “謝謝你啦,不過我自有打算。”
  宋心瑤跟倪秀英不熟,跟她的龍鳳胎弟弟倪光宗更不熟了,把自己喜好跟這兩姊弟講,這要是傳出去,就變成她宋心瑤是個花癡了。
  倪秀英吃了口涼糕,也不走,也不開口,宋心瑤只是好笑,她跟費子羽不錯,但費子羽此時又被倪光宗留著說話,看費子羽的表情也沒有想跑的樣子便不過去打擾了。
  費子羽今年也十五歲,倪光宗也是十五,兩家其實都是不錯的門戶,若是好事能成,今日也不枉大家都頂著烈日曬太陽。
  什麼荷花宴哪,真的好熱哦。
  端上來的荷花酥、荷花羹、蓮子銀耳湯,她都不想吃,她現在想喝酸梅湯,酸酸甜甜,一碗下去消暑解渴。
  倪秀英又小聲說:“今日怎麼沒見你弟弟?”
  說起弟弟,宋心瑤一臉好笑,“大舅舅昨日讓人傳來消息,說買了一批好的小馬,他一早就興沖沖挑馬去了。他一直想養馬,不過好馬得碰運氣,成馬養不熟,小馬又不好買,好不容易有了,哪裡等得及,怎麼,你弟弟有事情找他?”
  倪光宗有兩個偶像,一個是薛文瀾,一個是宋新天。因為倪光宗自己考到現在連童生都沒過,有時候會藉口來問學問,溜出家門透透氣。
  “也不是啦……”
  看著倪秀英微紅的耳朵,宋心瑤突然覺得自己是豬,大概一直想著自己的事情,不然都這麼明顯了,怎麼現在才看出來。
  現在看重宋新天的,不是看中宋家的家世,就是看中他的未來性,因為弟弟外型真的比較不佔優勢,所以只能用其他方面來彌補。
  可是看倪秀英這害羞的樣子,明明是喜歡弟弟的。
  於是招手叫過一個嬤嬤,“去問問大少爺回來沒?若回來了,讓他到荷花池這裡來見客,今日來了不少客人,他是大少爺,不能不出來。”
  那嬤嬤連忙去了。
  就見倪秀英耳朵更紅。
  身為姊姊,宋心瑤欣喜不已。夫妻有愛,婚姻才能和諧,於是笑咪咪的說:“新天雖然個子不高,不過才十四,教他武術的師傅說,只要好好強身健體,以後還是能長高的。他又愛騎馬射箭,喜歡跑外頭的男孩子啊,心胸比較寬闊,將來不會為了小事情斤斤計較,你說是不是啊?”
  倪秀英“嗯”了一聲,十分羞澀。
  宋心瑤繼續說:“我弟弟人真的挺好的,他上有姊姊,下有妹妹,但還是有男子氣概,心梅跟心湘雖然只小了他幾個月,但父親生氣起來,他也會把妹妹護在身後。他啊,有點死心眼,認定是‘自己人’,胳臂妥妥的往內彎,遇到事情肯定會挺身而出,不會讓人欺負自己人的,哪怕是親爹生氣想罵妹妹,那也不行。”
  這暗示著,就算將來家裡有紛爭,弟弟也會站妻子這邊。
  今天來的幾個小姑娘,姚貞貞最美,但娶個漂亮的,不如娶個喜歡弟弟的。
  母親若是知道了,也會高興的。
  於是壓低聲音,“你爹娘知道你這番心思嗎?”
  倪秀英的臉頰都快燒起來,半晌都答不出話。
  宋心瑤耐心等著,過了一會,倪秀英才小聲說:“母親知道,爹不知道。”
  倪太太知道,今日還帶她上宋家,分明內心也是同意的,這倒是好辦。婚事嘛,只要家世不要差太多,母親又站女兒這邊,成功的機率就大。
  於是宋心瑤更小聲的說:“過幾日我請母親上門拜訪,可好?”
  就見倪秀英輕輕點了點頭。
  至於當事人宋新天當然不用擔心,他們姊弟感情好,宋新天可花了,喜歡姚貞貞的美貌,但也喜歡倪秀英的小家碧玉,他煩惱著呢,現在不用煩惱了,姊姊替他選好了,美貌只是一時的,夫妻和睦才是真實的。
  漂亮的如果不懂得相敬如賓,再美也沒用。
  今日這賞荷宴,雖然沒跟段路以及文大豪說上話,但卻意外有收穫。
  至於自己的婚事,宋心瑤想著還是選段家吧,原因無他,段路潔身自好,光是這點段路就甩文大豪幾條大街。
  宴會結束,回到房中洗了個澡,撤下珠釵,換上常服。今日為了得體,宋心瑤穿了三層衣服,只有一個字,熱!而且頭髮梳得太高,頭超重,現在洗乾淨放下來,也用溫布巾慢慢蔭幹,那就別提多舒服了。
  躺在美人榻上,讓大雅給她掮扇子,小雅給她剝葡萄。
  母親汪蕊總說她懶散。
  懶散一時爽,一直懶散一直爽。
  她明年就得出嫁,嫁人後可不能這樣子了,當然得趁還在自家時多多享享大小姐的福氣,將來想起才不會虧。
  十歲後,宋心瑤已經搬出院子,現在居住在書蘭院,關起門來也算是一院之主,自然過得十分自在。
  要說女子有什麼好處,就是不用讀書考試,所以她可以過得這樣輕鬆。
  “小姐。”一個小丫頭進來,“表少爺來了,問小姐能不能抽個時間。”
  宋心瑤一臉問號,表少爺?薛文瀾?他找她幹麼?
  自從薛文瀾入住宋家後,閉門苦讀,幾乎足不出戶,小時候還一起讀書寫字,可是等到考童生前得加速沖學業的時候,宋家就把男孩女孩隔開讀書了,賀先生還是繼續教男孩子,女孩們則由另一位女先生教導。
  因為這樣,這幾年見面次數不多,兩人大概一年只見四次吧,過年一次、中秋一次、老太爺生日一次、老太太生日一次,偏偏這四個日子都集中在八月到過年,算算已經半年沒見過面了。
  老實說,薛文瀾是一個很好的親戚,因為有他刻苦在先,無形給了宋新天壓力,不然宋新天以前可沒讀書這樣勤快。
  加上他又很潔身自好,宋家三個女兒逐漸長大,他從來不逛花園也不亂走,大日子要出席,他就是跟著母親一起,就算中間撞上了表姊表妹也不讓人有碎嘴的機會。
  薛文瀾因為也不是兒童,小時候跟著周華貴住雁陽院,十歲後許氏開了落勤院給他。
  小時候是嬤嬤服侍,漸漸長大,許氏給了他兩個小廝,一個叫做登高,一個叫做遠志,從小廝的名字不難看出許氏對他期望很深。
  兩人多年來也只是單純的表姊弟情誼,薛文瀾從沒來找過她,這下突然來了,倒是讓宋心瑤摸不著頭緒。
  不知道他為什麼要見她,但也說不出理由不見他。
  “請他到涼亭等。”
  洗了把臉,宋心瑤這才離開廂房到前庭的涼亭。
  兩人雖然年年見四次,但都是在宴席上,可沒這樣面對面過,宋心瑤發現薛文瀾雖然比她小幾個月,現在卻比她高半個頭。
  果然過了十二歲,就是男生的瘋狂成長期,連小時候長不太高的宋新天都往上抽高了不少。
  宋心瑤笑問:“表弟怎麼來找我了?”
  薛文瀾這些年每回看到宋心瑤都是盛裝打扮,從沒見過她這樣——散發、常服,身上一件首飾都沒有。
  素淨,卻像空谷幽蘭,有寧靜的美。
  又見她笑語嫣然,原本焦急的心突然平靜下來。
  於是舉起手上的一本書,“這是我這趟回江南在一個老書鋪找到的,想著表姊或許會喜歡,便買了下來。”
  宋心瑤奇怪,接過手這才發現是一本泛黃的舊琴譜——大戶人家的姑娘,琴棋書畫都得學,她學得最好的是琴,不管快曲、長曲都能絲毫不差的彈出來。
  技巧是有了,不過琴譜難尋,這下看到喜歡的東西,眼睛都亮起來,馬上打開,是一支長曲,曲名是《若河光》,一頁一頁看下,宋心瑤嘴角露出笑意,這曲子她沒見過,而且看音調,中間有一段長快音,她在內心哼了起來,這要是能彈得好,定是佳音一首。
  於是笑意盈盈的說:“謝謝表弟,我很喜歡。”
  薛文瀾松了一口氣。雖然說是罕見的古譜,但他確實也不知道宋心瑤有沒有學過這支曲子,看她翻著樂譜的神色,又是喜歡又是興奮,看樣子是沒學過的。
  “表姊喜歡就好,那我回去了。”他不是打蛇隨棍上的個性,見目的達到便打算告辭。
  “表弟這就回去了,那我多失禮,先生說我的水丹青已經可以見人,我做給你。”
  水丹青是大戶人家才會學的東西,在茶水上作畫,有些是寫吉祥字,有些則是山水,要看天賦,也要看練習。
  薛文瀾心裡高興,表面上卻不動聲色,“好,那多謝表姊。”
  大雅、小雅聽到小姐要試演水丹青,連忙把東西搬過來,煮熱水、放茶具。水滾了,就見宋心瑤束起袖子在茶水面做了起來,畫的是遠山湖水,水面一艘船,釣公半躺在船上悠然自得,又加上吉祥話。
  薛文瀾這幾年雖然埋頭苦讀,但該學的也沒落下,他雖然不會,但也知道水丹青不易,沒個幾年功夫做不出這樣的東西。
  於是拿起杯子,“表姊手巧。”
  “是吧。”宋心瑤見薛文瀾稚氣未脫的臉上隱隱有風霜之色,知道這一趟來回江南辛苦,於是問道:“表弟這趟回江南,可把事情都處理好了?”
  薛文瀾點頭,“差不多了。”
  他住在宋家一直沒花什麼錢,這幾年的月銀加上過年紅包總共有快三百兩,花錢把外婆跟父親的薄墓都修了,又跟一戶人家約定每月初一十五讓他們去除草燒紙錢,他已經預先支付五年的錢銀。
  至於薛家那些親戚,也不知道哪裡得來的消息,曉得家裡出了個年輕舉子,還回到江南,居然敢來客棧找他,不要臉的自稱大伯父跟二伯父,還說當時的房子只是替他們“保管”,不是真的要奪,船東賠的銀子也只是“保管”,讓他千萬不要誤會。
  然後又講,他現在可是舉子,他們認識好多大戶人家都對結親有意思,他的父親既然不在,就由大伯父做主了,還已經安排好他接下來要去哪幾戶人家做客。
  薛文瀾一概不理,房契不收、銀子也不收,只說自己什麼都記得,以後當了官會回報的——他就要他們提心吊膽,食不安、寢不穩。
  當然這些糟心事情沒必要跟宋心瑤說,於是只簡單講了祭祀的事情,又揀了路上一些風土民情來說。
  宋心瑤聽著聽著,突然笑起來,“表弟回一趟江南,口音又變了。”
  “有嗎?”薛文瀾倒是不覺得,這麼一提,或許還真的又不一樣。
  “人家說小時候的印象最深刻,等表弟老了,忘記京話了,說不定還記得江南話要怎麼講。”
  薛文瀾一怔,老了?他還沒想過這問題。
  他老了,會是什麼樣子?
  子孫滿堂嗎?
  跟著誰一起子孫滿堂?
  他心裡有個人——雖然是專注讀書,但喜歡一個人又怎麼忍得住,原本能天天見面,後來變成兩天見一次,等她十歲過後,就只能一年見四次了。
  他沒跟誰說過,也沒人看得出來。
  這是這麼多年來,兩人第一次這樣靠近。
  素淨的她,比起盛裝時更好看……
  他是東瑞國最年輕的舉子,胸中藏書上千,可是沒人知道他內心藏著一個小秘密——那是一個小小的女孩子給小小的他系上兔毛圍巾,那圍巾很暖很暖,還帶著余溫,在那個寒冷的天氣裡,圍起來舒服極了。
  這麼多年來,那個兔毛圍巾一直好好地放在他房間抽斗的最上層,他沒再去打開,但知道那兔毛圍巾的存在,對他而言就是一種喜歡……
  一陣風吹過,沿牆而種的薔薇花飄來陣陣香氣,薛文瀾突然警醒,定了定神。
  拿起茶杯,見到茶水面上除了風景,還有四個字:展翅高飛。
  展翅高飛,對他來說是最合適的話了。
  拿起來看了又看,心想,就把這當作是她對自己的期許,下一次考試,一定要考上進士,到時候……到時候……
  “表弟?”
  “我在看,表姊的水丹青做得真好。”
  宋心瑤沒明白他的各種心思,只想著這表弟雖然身世坎坷但從來不刻意討好誰,能說好,那肯定是好的,於是十分高興,“先生說還得多練練,不過現下也來不及,就先這樣吧,我是覺得挺好的,蒙混過關不算太難。”
  薛文瀾明白,“來不及”是因為她已經十五歲,琴棋書畫說白了,都是為了給說親增加資本,但這種需要花費時間才能學習的才藝,絕對不可能在短短數月就大幅進步,於是就算不是盡善盡美,也得拿出來見人。
  他心裡不太舒服,但自己跟宋心瑤又怎麼可能。
  可是如果能等到他考上進士,就有轉圜餘地。
  他儘量讓自己態度自然,“表姊其實也不用這麼急,我這趟回江南,發現十七八歲才訂親的大有人在。”
  “我也想哪,不過我後面還有弟弟妹妹哪,我這做姊姊的不出嫁,不也耽誤心梅、心湘的青春了嘛。說來女子真艱難,新天就算晚個三年也沒關係,我們姊妹要是晚個一年,恐怕京城就會傳我們有問題了。”
  “表姊是明年就要出嫁嗎?”
  “一定,非得,絕對,為了宋家的面子,為了我母親的面子,為了我的兩個妹妹,我不能晚,可惜這挑夫婿又不是挑蘿蔔,今年只剩下一半了,今日賞荷宴也沒什麼結果,不過我看段路還是可以的。”
  薛文瀾內心一緊,表面卻不動聲色,“表姊喜歡段公子?”
  “哪算得上喜歡,我連他長什麼樣子都看不清,水榭跟曲橋涼亭隔得那麼遠,我看誰都是.一個樣。”
  “那段公子何以得到表姊青睞?”
  就因為他房中沒人唄,你表姊我是個醋罎子,絕對不能允許通房小妾的存在——但這種話當然不適合跟表弟說,於是只道:“聽爹說的,人品還不錯。我以前有個小姊妹,姓龐,行二,自己挑了個俊俏郎君,結果天天挨打,龐三娘嫁的則是家裡老太太給她看的,外貌雖妖心不出色卻腳踏實地,所以我想了想,與其自己瞎挑一通,不如就照著爹的想法吧,他是我親爹,總不可能害我。”
  看著宋心瑤說起婚事卻是一臉意興闌珊,薛文瀾居然有種隱隱的高興——她沒喜歡上任何人。
  雖然她也不喜歡自己,可是她也沒喜歡誰。
  來到宋家,有姨婆護著,下人沒敢怠慢他,可是他又不是沒心眼,自己的處境還是明白的,十四歲的舉子雖然風光,但說起來什麼也不是。
  官途看的是結果,而不是過程。
  他只有考上進士,正式發派那才是有了地位。
  他能等,可是宋心瑤不行,而且,也不知道她願不願意……
  薛文瀾回到落勤院,把行李整理了起來。今天下午剛剛入家門,梳洗乾淨後就拿著琴譜去找宋心瑤,他自己帶回來的東西都還沒收拾。
  周華貴那邊的嬤嬤來找,薛文瀾聽得母親相詢,沒敢耽擱就朝雁陽院去。
  他是一個沉得住氣的人,路上也沒問什麼事情,進得雁陽院,便直直朝母親的廂房過去。
  天氣熱,格扇跟梅花窗都是開著,小丫頭拿著蒲扇給周華貴搧涼。
  “兒子見過母親。”
  周華貴看到兒子,臉上喜悅藏不住,“你我母子,不用多禮。”
  “母親養育兒子含辛茹苦,正因如此,禮不可廢。”薛文瀾還是規規矩矩行了禮,這才起身。
  周華貴笑容更盛,“快點來母親身邊坐下。”
  母子雖然分院而住,但薛文瀾每隔幾天會過來這裡一起吃晚飯,這趟回江南兩個多月不見,從這孩子生下來,母子倆沒有這樣久沒見過面,她想兒子,真想。
  夏日南行,兒子黑了不少,但沒有變痩。沒變瘦就好,人哪,只要能好好吃飯,其他都不算大事。
  薛文瀾見母親兩頰有點紅,擔心問:“母親可是中暑了?”
  “不是,便是中午家裡辦了荷花宴,大表嫂拉著我一塊去了。”周華貴笑吟吟,“還有好幾個年輕姑娘,姚姑娘、尚姑娘、倪姑娘、費姑娘幾戶人家都在,一邊賞荷、一邊荷宴,大人們聊聊事情,倒是過得高興。”
  薛文瀾知道母親不是病,松了一口氣,“母親沒生病就好。”
  “母親今日可高興了,尚太太一直跟母親說話,還打聽你的喜好,母親看那意思是想介紹尚小姐給你認識。我特意問了大表嫂,大表嫂說尚家在京城風評不錯,小姐們個個知書達禮,將來定是賢妻。”周華貴還有一點沒說,那尚小姐屁股又大又圓,將來絕對好生養,不像那費小姐,瘦得像風吹就倒似的,這種人當媳婦,肯定子嗣困難。
  聽到母親提起親事,薛文瀾想起下午見到的宋心瑤,清秀無雙,說話時眼睛在笑,嘴角彎彎,說話聲音散在夏日風中,他說不出多想讓時間永遠暫停——
  周華貴卻是誤解兒子眼中的溫柔,喜道:“你是不是也覺得該訂親了?”
  “不是。”
  “母親看你樣子,明明是的,我們母子又不是外人,不用害羞。”
  “真不是。”薛文瀾道:“兒子才十四歲呢,還沒功成名就,如何娶妻?”
  這也是周華貴的心病,他們兩母子都寄居在宋家了,這時娶妻還得看宋家給不給方便,開不開大門,哪戶人家願意讓女兒嫁過來?
  嫁過來嘛,寄人籬下得看宋太太臉色不說,丈夫專心讀書,那就是媳婦得跟婆婆朝夕相處。
  這婆婆還不是普通的婆婆,早年喪夫通常不好伺候,即使前景大好,那也得看命中是不是真有官命。
  有人從舉子到進士走了二十年呢,儘管薛文瀾考秀才跟考舉子都跟吃飯一樣,但沒人保證他將來能上進士,萬一他就是卡住了,三年考過三年那可怎麼辦,孩子出生了,還得吃宋家的、喝宋家的,就算許氏人再好,但許氏又不能活到一百歲,將來的事情太難說了。
  於是今日那荷花宴給了周華貴不同的想法,尚太太釋出的各種善意給了她一些信心。
  “兒子,你聽娘說,今日跟尚太太聊天,我聽尚太太的意思,居然是不介意把女兒嫁過來,她有個女兒從小喜歡讀書,就崇尚讀書人,對你很是欽佩,雖然是個庶女,但也琴棋書畫樣樣通。娘知道讓你娶個庶女是委屈了,不過我們現在這樣,也很難求嫡女嫁過來,你聽娘的話,過幾日我們去尚家做客,好不好?”
  “娘,這事等兒子考上再說吧。”
  周華貴急了,“可是等你考上,又不知道什麼時候?”
  “兒子跟您保證,最多兩次,兩次一定能上,賀先生也說是這樣的,他教書多年,眼光不會差。”
  “兩次,那就是六年,你都二十了。”
  薛文瀾卻是不急,“二十歲的進士,說不定還給您娶到一個官家小姐呢。”
  面對兒子的玩笑,周華貴卻笑不出來,她想讓文瀾今年就跟尚小姐訂親,明年過門,然後生娃考試一起來。
  “文瀾,你就聽母親的,先訂親好不好,娘知道婚事不能辦大,娶的又是庶女是真的委屈,不過等你將來高中,自然可以娶地位相當的平妻,或者把尚小姐休了,另外再娶也可以啊,到時候我們熱熱鬧鬧辦一回婚事。”
  薛文瀾一怔,沒想到母親居然有這種想法,想要孫子的時候就娶,想要地位的時候就休,無辜的尚小姐人生要怎麼辦,她又不欠他。
  他是太不孝了嗎?跟母親已經生疏成這樣了?連母親的想法都無法理解了?
  “母親不必多說,我不會去尚家,也不會娶尚小姐。”
  周華貴內心著急,“可是娘想抱孫子……”
  “那兒子過幾天去領養個孩子,就當成是我們薛家的長子——”
  “那怎麼一樣。”周華貴激動得打斷他的話,“娘要的是你的血脈、你的孩子,才是娘真正的孫子,抱來的算什麼。”
  不知道為什麼,薛文瀾總覺得今天的母親有點陌生,不是他熟悉的那個溫柔婦人。
  但想想也許是自己真不孝,沒有功名在身,也沒妻子跟他一起孝順長輩,想到母親只有自己這麼一個希望,薛文瀾安慰,“母親莫急,兒子會好好讀書的。婚事就暫時不要說了,等兒子考上,我們再好好熱鬧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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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相看這檔麻煩事

  時節進入小暑。
  天氣熱,太陽毒辣,但這些不方便沒有阻撓各家老爺太太想給孩子訂親的心。
  中午熱?沒關係,那辦晚宴,有月亮就賞月亮,沒月亮就賞星光,總之一定要弄出個名頭讓孩子們見面。
  今日是段家請客。
  倪家、文家、尚家、費家都到了。
  宋太太汪蕊也帶著兩個孩子去了,宋心瑤、宋心梅。
  眾人就看宋家兩個女兒,宋心瑤似空谷幽蘭,宋心梅是盛放牡丹,真各有各的好,都誇讚起宋太太會教。
  段路身為主人家,自然要出來招呼。
  這是宋心瑤第一次近看段路,就一種……不知道該怎麼說,還行吧。
  嫁人嫁的是人品,段路人品不錯,她自認成親過門後還是能做到舉案齊眉的,到時候生娃、帶娃,日子悠悠過,女人的一輩子就這樣了。
  兩人大抵都知道家族對這樁婚事的態度,因此尷尬中又有點不好意思。
  宋心瑤不斷告訴自己要好好表現,這關乎著她一輩子,絕對要給段路留下一個好印象才行。
  於是背更挺,展現出多年良好的儀態教育,看得段太太暗自點頭,果然嫡女就是不同,走起路來肩平腰挺,不像那個庶女,雖然皮相好,但走路的樣子不行,一看就是沒下苦工練習過。
  宋心瑤無暇顧及其他,一路注意不要左顧右盼,所以園子長什麼樣子她都沒看到,只聽說段老太太喜歡夏菫,一路進來,小徑兩邊擺滿一盆盆的夏菫,開著小小的花朵十分可愛,路旁的夏菫也是她唯一能見到的植物了。
  宋心瑤其實覺得自己還可留個一兩年,但沒辦法,十五歲的年齡擺在那裡,爹娘都急,別說母親,心梅跟心湘才十四歲,陳姨娘跟趙姨娘也開始留心了,每次母親準備出門總是各種拜託討好,求母親帶上庶女一起。
  入得亭子,下人擺上各種水果——實在沒邀請的頭銜了,段太太直接說,鄉下的莊子送來一批上好的荔枝,請大家來嘗嘗段家的果子。
  段太太笑咪咪的,“這妃子笑一年才幾筐,都是送送親友就打發了,外面可買不到,大家嘗嘗味道如何?”
  她啊,是越看宋心瑤越喜歡。
  大家閨秀就該這樣,有禮儀、有教養。
  至於宋心梅雖然漂亮,不過只是個庶女,她的親兒子怎麼可以娶一個庶女為妻,那不是讓她沒臉嗎?
  於是給段路一個臉色,暗示他過去跟宋心瑤說說話。今日讓他們見見面,只要孩子都不反對,兩家就可以開始說親了,成親後就會有小娃娃。想到孫子,段太太臉色更急,只差沒出聲催促了。
  段路當然也知道今天主要是為了什麼,宋大小姐他看著也行,清清秀秀的感覺很乖。女子嘛,最重要的就是乖順,那種太有主意的、脾氣太硬的都不行,他看宋心瑤應該是個軟棉花,這樣才好,丈夫是天,成親後才能和諧。
  於是過去一揖,“見過宋小姐。”
  “段公子。”
  “聽家母說宋小姐喜歡彈琴?”
  “略有涉獵而已。”宋心瑤其實想說“本小姐彈得可好了”,不過這種話只能放在心底,女先生說了,自謙是美德,女子不可忘。
  “我剛好前幾天得了一本難得的琴譜,我不善彈琴,就轉送給宋小姐。”
  琴譜是個很不錯的禮物,沒有曖昧的意思,也不值幾個錢,宋心瑤是可以收的,收這種東西並不失禮。
  她突然想起,段路是聽段太太說,段太太那兒肯定是母親跟她提的,那薛文瀾是怎麼知道她喜歡琴?小時候雖然一起學習,但那畢竟是小時候,她十歲後就已經分開院子另外請了女先生,他怎知她對琴的心意沒有改變?
  疑惑間,段路已經從丫頭手上拿過一本藍色琴譜,宋心瑤雙手接過。
  啊,是《天璿歌》,以北斗七星為印象編出來的曲子,雖然會的人也不多,不過這曲子她會——家裡有錢,她又有興趣又有天分,會的曲子真的不少。
  宋心瑤笑說:“謝謝段公子。”
  “這琴譜是鋪子裡的掌櫃特別推薦的,說稀少,因為曲子太長,練習的人倒是不多。”
  宋心瑤知道自己該感謝他的好意,可是就忍不住想,薛文瀾都知道要去找古譜,古譜才稀少,你一個大少爺怎麼沒自己的主見,就聽掌櫃的說?掌櫃的不就是喜歡把賣不出去的東西假裝成鎮店之寶嗎?
  但想想也算了,沒主見有沒主見的好,耳朵軟的人至少將來不會給她臉色看——郎有情妹有意什麼的都是戲曲中才有的,她知道生活沒那樣多的故事。
  找個不差的人一起過日子,這就是婚姻大事。
  這段公子只要不嫖不賭都算好事,何況他房中還無人呢,她這個大醋桶絕對不允許自己還沒過門對方就有通房,就算自己過門了那也不行,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想想人生就這樣了,好無趣,真想回到小時候,把三、四歲到十五歲再活一遍,這時候最快樂。
  宋心瑤勉強打起精神,“不知道段公子平常喜歡做些什麼?”
  “也沒什麼,就是喜歡聽聽戲,要是詠春樓有新的牌子,一定會去捧個幾場。”
  “聽戲挺好的。”
  “就是。”段路彷佛遇到知音,“我娘還說我不務正業,我哪有不務正業,該算的帳我不都算得好好的嘛。聽聽戲、捧捧場又沒什麼,花個幾兩銀子圖個樂子,那點錢我們段家又不是花不起。”
  宋心瑤心想,段太太說的還真沒錯,她一個宋家大小姐一個月的例銀也才一兩,段路居然一次就能花上幾兩圖樂子,一個月去個五次好了,那就是二三十兩呢,普通人家都可以過上兩三年的日子了。
  但他說的也沒錯,段家花得起,她也不能說什麼。
  去聽戲總比去青樓好,戲子再美那也是個男的,下了戲啥都沒有。但青樓的姑娘就不是這樣了,那可不是幾兩銀子的事情,幾百兩、幾千兩都可能,青樓的頭牌個個絕美無雙,每年都有傻子為了頭牌傾家蕩產。
  這樣一比,聽戲就挺好的,至少銀貨兩訖。
  也許是說到喜歡的東西,段路興致開始高了起來,詠春樓很大,詠春班更不一般,分成四個部,梅蘭竹菊,梅部的當家小旦擅長哭戲,這哭起來是梨花帶雨,《孟薑女》是最為叫好的戲碼。蘭部當家小旦擅長武戲,一部《穆桂英》看得人拍手叫好。竹部的小旦最是漂亮,身段好,那《貴妃醉酒》可是看得人人喝采,比起來菊部的小旦算是比較平庸,不過勝在年輕,將來性很大。
  宋心瑤心想,她好像懂得段太太的想法了。
  不過現實是現實,現實不是看戲,戲中才有那種十全十美的夫君,現實沒有,段路真的是還不錯的人選了,成親後睜隻眼閉隻眼也就過了,反正著迷看戲比著迷青樓跟賭博好一百倍,後面兩者才是真的不能忍。
  說來說去,這段路簡直就是她爹宋有福的翻版啊,將來大概也就是把孩子放給妻子管理,自己跟朋友喝酒聊天、賞鳥鬥雞。
  算了,每個人總會有些小嗜好的,喜歡看戲無傷大雅,這她可以。
  不遠處,段太太跟汪蕊笑意盈盈,喜不自勝,都想著孩子看起來聊得還可以啊,這好事可該近了。
  兩人正說著,倪光宗卻過來,笑嘻嘻的道:“段路,好你個重色輕友。”臉頰紅通通,明顯喝高了。
  段路跟倪光宗私交不錯,年輕男孩子在一起難免說些下流話,此時見倪光宗醉了,怕他捅了出來,讓宋心瑤不樂意——是,宋心梅是美,但母親看重的是宋心瑤,他當然只能遵從母親的意思。
  不過那宋心梅真的很漂亮,他也見過不少大戶小姐,卻沒人能生得這般,好像夏日盛放的花朵一樣,又野又豔。
  段路扶著倪光宗,“宋小姐,我帶他去洗洗臉。”
  “段公子請自便。”
  眼見段路扶著踉蹌的倪光宗去了,宋心瑤也回到母親汪蕊身邊。
  汪蕊一臉喜色,“怎麼樣,段公子人可好?”
  “還行吧。”
  “什麼還行?母親瞧著不錯。”
  “就是太著迷戲曲了。”宋心瑤把他的話重複了一遍,“這哪裡是普通的喜歡,這都成癡了。”
  “總比你爹好,出門看戲至少還知道他去詠春樓,你爹一出門,不回來都不知道人往哪裡去。”
  宋心瑤點頭,“女兒也是這樣想的。”
  汪蕊欣慰,“女人哪,就是該認命,不要想太多,等成親有了孩子,日子不知道過得多好,到時候你就不會去管丈夫了,孩子才是最重要的。”
  兩人說了一會話,費太太又過來跟汪蕊聊天,汪蕊便把女兒放一邊了——自己女兒自己知道,宋心瑤不會鑽牛角尖,讓她想一想,事情就好了。
  宋心瑤拿著手上的《天璿歌》,心裡不知道該怎麼想才好。說段路不上心嘛,人家也給自己挑了禮物,要說上心嘛,又明顯敷衍,還直接告訴她“就是掌櫃推薦的”。
  說起來,薛文瀾送她的《若河光》還沒練習熟呢,彈琴可比看譜難上數百倍,而且那古譜實在太舊了,她每次翻都要小心翼翼,怕翻破了。
  一個表弟都知道要花心思,一個可能的夫婿卻這樣敷衍……
  可是就像母親說的,誰讓她身為女子,女子就得認,何況這段路已經很不錯了,文太太的兒子文大豪那才真的不行,就算文太太從小看著自己長大,喜歡自己,但要一起過日子的是丈夫又不是婆婆,怎能因為好婆婆就出嫁哪。
  倪秀英悄悄挪過來,“宋家姊姊。”
  宋心瑤自從知道倪秀英喜歡新天,就對她很有好感,於是笑著回答,“怎麼?”
  “我想去淨個手,你陪我去。”
  “好。”
  宋心瑤把琴譜交給牛嬤嬤,交代她好好保管,她帶著大雅,倪秀英也帶著貼身丫鬟,便跟著段家的指路丫頭去了。
  段家真的挺大,在那丫頭帶路下也花了快半刻鐘才走到客居休息室——一房的小小院落。
  倪秀英淨了手,又想想宴會已經過一半,便換了身衣服。
  宋心瑤也是這心思,想著太陽快要下山,便換下湖水綠的襦裙,換了一襲妃紅色的珍珠刺繡衫,珍珠百合裙。
  兩人換好衣服,一出院子,發現天已經近黑了。
  段家的指路丫頭見兩人出來,又要帶兩人回花園,豈料倪秀英卻道:“走竹林吧,那邊比較快。”
  倪家跟段家有點親戚關係,從小就來往,次數多了自然對院子有印象——不知道怎麼去,但知道有那樣一條小路。
  那丫頭連忙道:“那竹林路有點泥濘,怕小姐們弄髒鞋子。”
  倪秀英道:“沒關係,都晚了,沒人注意到鞋子,遲到了更不好。”
  宋心瑤心想也是,晚飯快開始了,要是大家都入座她才出現,又不知道會有什麼閒話出現。
  那指路丫頭眼見如此,自然不會再反駁,“那請兩位小姐隨奴婢來。”
  來淨手更衣時,沒想到天黑得這樣快,也沒人帶燈籠,現在都快看不清了。
  走著走著,突然一陣嬌笑傳入耳中,“倪公子,你說的可是真的?”
  宋心瑤怔住,心梅的聲音?
  倪秀英也是呆住,倪公子?今日到來的倪公子只有一人,就是她的雙胞胎弟弟倪光宗。
  “自然是真的,爹娘寵我,我喜歡誰,一定讓我娶誰。”倪光宗有點醉,但聲音卻壓得低,“你長得這麼漂亮,我第一眼就喜歡你了。”
  “可我只是庶女……”
  “庶女又怎麼了,乖乖我的小梅兒,你別委屈,哥哥我心疼呢,你摸摸我的胸口,摸摸,安慰安慰它。”
  宋心梅一聲輕笑,“哥哥可別騙我。”
  “騙你做什麼,哥哥我上回在宋家看到你,就念念不忘,這樣的美人若是讓我娶回家,我就天天不出門。”
  “哥哥真要娶我?”
  “哥哥不只要娶小梅兒,還要跟你恩恩愛愛,我們倪家就我一個兒子,梅兒你過門就是正房少奶奶,上上下下都要看你臉色,你要是不開心就跟我說,我把那人趕出去,不尊敬你,那就是不尊敬我,這樣的下人要來何用?”
  “那哥哥那些通房妾室怎麼辦?”
  “趕出去,以後梅兒不喜歡的,哥哥我就不喜歡。”
  兩人以為竹林無人,說話放肆,倪光宗酒醉膽大,宋心梅有意勾引,說的話越來越不堪入耳。
  宋心瑤面色鐵青,倪秀英臉色也不好——太不堪了,高門大戶的少爺千金像個下人一樣在草叢中調情,婚姻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兩人想在草叢中就定下,這怎麼行,傳出去宋家還要不要臉、倪家還要不要臉。
  那帶路丫頭突然咳嗽起來,大概驚擾了草叢中的兩人,兩人也沒相詢,一下子從草叢中爬起,迅速跑了。
  倪秀英大怒,一巴掌就打下去,“死丫頭,誰讓你提醒的。”
  “小姐見諒,咳咳,奴婢不是故意的。”當然是故意的,今天什麼日子,能出來替主人做招呼的都是人精,那丫頭眼見事情醜陋,怕宋小姐跟倪小姐過去捉人,這才出聲提醒——要罵回你們家裡去罵,不要在段家惹事。
  宋心瑤也不想欺負一個丫頭,拉著倪秀英的手,“算了。”
  倪秀英卻是又難堪又生氣,想說宋心梅怎麼配她弟弟,但又想著宋心梅是宋心瑤的妹妹,一口氣不知道往哪發,又打了那帶路丫頭一巴掌,這才消氣。
  宋心瑤心裡也煩,這種事情不能不講,但又不知道該怎麼講,那陳姨娘老懷疑母親想耽誤宋心梅,萬一事情捅出來,陳姨娘一定說是她蓄意陷害……
  唉,頭大。
  但這事關宋家,也關乎著心梅的一輩子——倪家絕對不會答應取一個庶女為妻,現下只是口頭調情還能阻止,以後不讓兩人見面就是了,要是真讓倪光宗占了便宜,倪家又擺爛,那倪秀英跟宋新天的婚事也不用再說了。
  於是回家的車上,宋心瑤便把事情跟汪蕊說了清楚。
  汪蕊一臉又驚又怒,回到家裡把宋心梅直接喊往許氏院子裡,為了阻止陳姨娘跟著鬧起來,破例也讓陳姨娘來了。
  宋心梅當然抵死不認,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說是宋心瑤蓄意陷害,看不得她貌美如花,段公子一晚上偷看她好幾次,所以想害她,陳姨娘馬上嚎著喊冤,又是捶胸又是哭泣的,求許氏給二小姐的清白做主。
  當然汪蕊當家多年也不是吃素的,直接讓嬤嬤搜宋心梅的身,果然搜出一方男人帕子,貼著小衣藏著,這除非她自己放的,否則別人不可能把帕子放在這麼隱密的地方。
  帕子上的小字清清楚楚:倪。
  許氏覺得又生氣又疲倦,這孫女從小念《女誡》卻如此不知道自愛,幸好今日是在別人家,萬一宴會是在倪家或者宋家,兩人有自己院子,恐怕就要出事。想想,直接讓宋心梅禁了足,發落的理由是“頂撞老太太”,至於婚事就由汪蕊做主,等時間到了,替她相一門合適的人選,出嫁那天才能出院子。
  嫁出去後,就由夫君管教,從此不關宋家的事。
  陳姨娘卻是哭著懇求,既然二小姐跟倪公子兩情相悅,何不成就一段姻緣,讓倪家來提親吧。
  宋心梅也哭著,說倪光宗是真心喜歡自己的——倪光宗說,爹娘祖父母都很疼他,他說他們一定會接受她。
  許氏跟汪蕊都要被氣笑了,倪家那家世,倪光宗又是三代單傳,能娶一個庶女嗎?陳姨娘還是個青樓出身的,就算是清姑娘,那也是青樓出身,改變不了。
  別說只是私相授受,就算兩人真的怎麼了,那最多也只是貴妾的命,倪老爺有個堂哥是當官的,宋家再有錢也爭不起。
  許氏懶得管,揮揮手讓她們下去。
  她發落了,剩下的就交給汪蕊。
  天熱,蟬叫一聲聲傳來,宋心瑤已經熱得連練琴的興致都沒了,半臥在美人榻上,讓小雅給她念書。
  段路那本《天璿歌》被她放在書架上了——將來過門,這也得帶過去,表示對夫家的尊重。
  唉,人生好難。
  《女誡》上的大道理她都懂,但就是有種說不出的不開心。
  她一點都沒有高興的感覺,反而希望時間過得慢一點。
  不想出嫁,但找不到理由不出嫁。
  “小姐,吃點西瓜,剛從井裡撈出來,還冰著呢。”大雅興致勃勃端了一盤切好的紅西瓜。
  西瓜?這個好,她喜歡西瓜更勝段路幾倍呢。
  西瓜已經切好一小塊一小塊,上面有銀叉子,拿起來吃方便,又不會弄髒衣服。
  吃了幾塊,見大雅一臉笑,她忍不住問:“又聽到什麼了?”
  “瞞不過小姐。”
  深閨無聊,宋心瑤也喜歡聽些故事解悶,“快說。”
  “就是那薛太太嘛……”
  薛文瀾的母親?宋心瑤印象中是個小心翼翼的婦人,很規矩,規矩得有點膽小,“她怎麼了?”
  “她莫約十天前去求老太太,給薛少爺安排兩個通房丫頭,說想抱孫子,說薛少爺已經十四歲,房中可以有人了。”
  宋心瑤錯愕,周華貴腦子是怎麼了,薛文瀾這艱難的狀況,任何人都知道他該把心思放在讀書上,畢竟處境艱難,許氏給他挑書僮都是千挑萬選的,結果親娘去跟姨祖母要了通房丫頭?這不是阻礙他讀書嘛,周華貴怎能如此糊塗?
  想想不禁對薛文瀾同情起來,“祖母怎麼說?”
  “老太太拗不過薛太太,讓大管家找了人牙子來,薛太太親自挑了兩個合心意的就往落勤院塞了,薛少爺本不要收,薛太太卻是又哭又鬧,說兒子大了不聽她的話,她不如去死了算了,薛少爺沒辦法只好收下,卻把人放在後面的罩房,不去管她們。”
  宋心瑤皺眉,周華貴怎麼是這種人啊,兒子一心想考試,做母親的卻一心想跟他搗蛋,還自以為好。看來是覺得自己多年委屈,要拿著勒著薛文瀾一輩子了,想想,不禁同情起薛文瀾將來的妻子,有這種婆婆,日子要怎麼過。
  大雅繼續說:“那兩個通房,一個叫做春花,據說膽子很大,薛少爺去賀先生那邊讀書時,自作主張要給薛少爺打掃房間,下人見她有薛太太靠,不好阻止,結果弄壞了薛少爺的重要之物,薛少爺氣得昨天就把人趕出去,把遠志跟登高嚇死了,說服侍薛少爺這麼多年沒見過他發脾氣,沒想到一發就這樣大。”
  宋心瑤點點頭,“若是先人留下的東西被弄壞,當然是要生氣的。”
  “就是這點才奇怪,不是什麼先人之物,更不值錢,聽說那春花弄壞的是一條小孩子用的兔毛圍巾。薛少爺好好的打包放在抽斗裡,她說兔毛太久沒洗會有味,非得拿出來去漿洗,兔毛禁不起漿,那毛自然落了大半,薛少爺聽說生了好大的氣。”
  宋心瑤奇怪,卻也想不出原因,“或許是從江南離開時帶來的紀念之物,小孩子互相饋贈也是有的,也許是重要的朋友送的。”
  念舊總不是壞事。
  想想周華貴居然去求許氏給兒子安排通房,宋心瑤搖了搖頭,兒子要上進,老娘拖後腿,京城年年有豬爹娘,但像周華貴這麼豬的,也不多見。
  想想又道:“把我的琴跟那本《若河光》拿過來。”
  《若河光》可比她預計中的難多了,這陣子幾乎都在跟這支曲子奮鬥,連護甲都彈斷了兩枚。
  難,真難,可是她也真心喜歡。
  這要是等她練成,肯定要在家宴上好好炫耀一番。
  夏日午後,微風,蟬叫,混著宣和琴發出的聲音,飄蕩在書蘭院中。
  宋心瑤的心慢慢靜了下來。
  宋家跟段家開始走動起來,就在這時候,突然傳出晴天霹靂的消息,段路一個寄居的表妹懷孕了,段路的。
  宋心瑤聽到都傻眼,啥啊?
  沒有通房,號稱潔身自愛,結果把表妹的肚子搞大了?
  段太太親自上門道歉,汪蕊雖然一把火但也不好拒絕,想想這跟女兒有關,所以也把女兒叫來了。
  段太太一臉歉意,“那秀鳳啊,是我表姊的孩子,我見她無依可憐,所以帶回府中扶養,沒想到她會跟路兒做出這種醜事,且連孩子都有了。不過宋太太跟宋小姐放心,我已經把她打發到鄉下莊子了,無論生男生女都會跟著在鄉下長大,她雖然喊我一聲表姨,但我內心的媳婦是宋小姐,可沒想過其他人。”
  汪蕊一臉鐵青,但又想著萬一女兒喜歡段路呢,可別棒打鴛鴦,於是問道:“心瑤,你怎麼說?”
  還能說什麼,宋心瑤一揖,“心瑤雖然是女兒身,但也懂不奪別人所好,既然段公子跟表妹情投意合,心瑤也不願插足。”
  “我那外甥女怎麼跟宋小姐比。”段太太十分誠摯,“路兒只是一時糊塗,被秀鳳給騙了,現在已經清醒,也十分後悔,宋小姐就原諒了他這一回。”
  宋心瑤還是委婉的拒絕了。
  汪蕊看出女兒心意,便也跟著說,段太太講了一個下午還是沒辦法轉圜,只能失望而去。
  汪蕊安慰了女兒一頓。
  宋心瑤直笑說沒事,反正自己也不是多喜歡段路,這婚事沒了就算了,再找就行。
  這事情原本應該是你知我知就好,沒想到段家那邊卻防不仔細,讓事情本末透了出來,才幾日呢,京城都知道段家少爺弄大了表妹的肚子,宋家不願與之成親。
  雖然是宋家站理,可是外人難免說宋心瑤得理不饒人,未來婆婆都上門道歉了還不給個臺階下,真不懂事,誰家將來娶了,肯定婆媳不和倒大楣。
  汪蕊氣得跳腳,就殺上段家那邊要給交代,宋心瑤卻是很悠閒,自顧練琴,她想得很仔細,高門大戶,她又是嫡出,不愁嫁的。
  正談著呢,牛嬤嬤進得格扇,“表少爺說想見小姐。”
  薛文瀾?
  這麼巧,她在練習他送的琴譜,他就來了。
  “請他到涼亭。”宋心瑤道。
  她取下護甲,理理裙子,這便起來。
  到了涼亭,看到薛文瀾,突然脫口而出,“表弟是不是又長高了?”
  薛文瀾沒想到她一開口說這個,於是點點頭,“前幾天是剛做了新衣服,繡娘說的確拉高了些。”
  “明明比我小幾個月,現在卻得仰頭看著你。”
  薛文瀾見她神色尚可,放下心中大石。宋家跟段家的事情他當然知道,喜歡她,但也沒那立場去求親。
  沒有功名、沒有成就、沒有家底,他連自己的房子都沒有,他什麼也給不起,有時想起她的婚事雖然會心痛,但又想,段路聽說人不錯,她若能有個美滿婚姻也是美事一樁,他該祝福她。
  怎料剛剛去雁陽院探視母親,聽得母親說起段家那些事情,便想來看看她。
  他心裡想著,那段路居然這樣羞辱她,將來等他出人頭地,一定要替她討回今日受到的委屈。
  此時見她一臉平和,心裡感覺更捨不得。
  自己放在心上的人,居然要受到這樣的待遇……
  “表弟?怎麼啦?臉色這樣難看?不舒服嗎?”
  “不,不是。”薛文瀾回過神,“就是……表姊沒事就好。”
  宋心瑤不傻,一聽就懂了,笑說:“我還不至於計較那點事情,幸好是過門前,要是段家藏著,過門後才告訴我,我可一點辦法都沒了。”
  薛文瀾在這點挺佩服她的,永遠可以朝好的方面想。
  他記得小時候有一次過年探險,宋心湘整個人栽入花圃,被嬤嬤撈出來時扁嘴正要哭,宋心瑤說:“心湘你看,差一點就掉湖裡了,運氣可真好,這天氣掉湖裡要傷風的,心湘今年的運氣肯定挺好的。”
  宋心湘張大嘴巴原本都要嚎出來了,因為覺得自己運氣很好,突然又笑出來。
  “表姊一直這麼樂觀。”
  “身為女子太苦了,得樂觀點才能替自己續命。”宋心瑤戳了戳他的額頭,“你們身為男兒,志在四方,不懂後宅女子之苦。”
  一個聲音從草叢傳來,兩人轉頭,見是一隻大白貓穿過花草而來,是彩霞。
  彩霞現在十歲,年紀有了,但脾氣沒變,還是挺驕傲的。
  見兩人都不理自己便在旁邊走來走去,聞聞宋心瑤、嗅嗅薛文瀾,嗚嗚低鳴,撒嬌。
  過了一會,宋心瑤一把撈起彩霞,左手抱著,右手摸它肚子,彩霞喵喵喵的,也不逃,白色的尾巴在空中晃動。
  薛文瀾心中一陣溫柔湧動。
  其他的他什麼都不想了,記得現在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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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6 01:39:06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原來你很喜歡我

  夏末初秋,宋心瑤的婚事還是不順利,出了段家那事情,別人不怪段家沒管好兒子,反都說起宋家大小姐得理不饒人。
  汪蕊覺得這事犯沖了,於是打算上山去拜拜,一跟許氏提,許氏就說好。宋家今年真是流年不利,宋心瑤婚事不順,宋心梅又跟那個倪光宗不清不楚,宋新天十四歲,情竇初開收了個丫頭,沒想到被那丫頭迷得頭暈轉向,汪蕊生氣之下把那丫頭打發出去,宋新天居然這樣跟自家母親杠了起來。
  上香好,去玉佛寺捐點香油,喝些平安粥,好保得家宅平安。
  原本汪蕊只要帶自己女兒宋心瑤去,後來陳姨娘不知道哪來消息,去求許氏說想跟,想替二小姐求求平安,許氏心軟,見陳姨娘哭成那樣就允了。
  陳姨娘都去了,趙姨娘自然想跟,最好三小姐宋心湘也一起去沾沾佛氣,沒道理允了陳姨娘,不允趙姨娘,好,准。
  然後周華貴也知道了,說想順便帶兒子去燒燒香——自從她塞人進兒子房間後,兒子不但不碰那些丫頭,還跟她生分了,因此想去求求菩薩,她就這麼個兒子,千萬不要搞得母子不和,不然將來怎麼辦。
  許氏疼這個甥女,哪有不准這回事,准。
  汪蕊簡直傻眼,原本一輛馬車就可以搞定的事情,現在這麼多人要去,連許氏都要去,母女兩人輕裝前行跟帶著一大家子,那可是兩回事。
  前前後後張羅幾日,這才勉強搞定。
  出發那日,浩浩蕩蕩幾輛大車。
  許氏、汪蕊、周華貴三人一車。
  宋心瑤、宋心湘一車。
  薛文瀾、宋新天一車。
  其他丫頭嬤嬤分坐三輛車。
  宋心湘許久沒出門,因此很是高興,宋心瑤看妹妹一臉喜色也跟著微笑起來,心湘好哄,這點真好。
  愛哭雖然愛哭,哄哄就停,長大了有時候覺得庶女委屈,自己勸她幾句也馬上想開,不像心梅總是鑽牛角尖,覺得世界對不起自己。
  宋心瑤後來也懶得理宋心梅了,自己是姊姊,又不欠她,何必老是哄著,還哄不好。
  馬車轆轆前行。
  那玉佛寺在城南半山腰,是百年古寺,終年香火不斷,簽詩據說最是靈驗,汪蕊想去玉佛寺,主要也是想替女兒求求籤,順便給兒子解厄運——不過一個丫頭而已,居然這樣念念不忘,肯定著魔了。
  幾輛大車大概走了一個時辰便在山腳下停住,再上去是上坡路,為了表示對菩薩的虔誠,是要下車用走的,大概百來個石階,真的不行,旁邊還有一些壯漢跟婆子幫忙背人上山。
  許氏自然沒辦法應付這麼長的階梯,汪蕊選了一個粗壯的婆子背,背一人上山,是一百文,汪蕊給了兩百文,那壯婆子喜道:“我一定背得好好的,不會顛著老太太。”
  然後又想,自己跟周華貴肯定也不行,又找了兩個壯婆子。
  一群人開始上山。
  宋心瑤雖然才十五歲,但千金大小姐養在深閨本來就不怎麼動,不到三分之一就開始喘,看到還有那麼長的階梯只覺得頭暈。
  汪蕊雖然被人背著,腳不酸,但顛著呢,自己也不舒服,沒辦法顧女兒。
  薛文瀾走過來,“表姊還好?”
  “不太行了,表弟你讓我搭著肩。”
  “我拉表姊吧。”
  薛文瀾把袖口一卷,握在手心,然後隔著袖子布拉住了宋心瑤。
  一旁宋心湘看了,“表哥也拉拉我,我、我不行了。”
  薛文瀾把另外一隻手也用袖子卷住,拉住宋心湘。
  他還是天天練拳,這點山路對他來說不算什麼。
  三人就這樣上山,雖然握著手,但隔著袖子布沒碰到肌膚,不算失禮。
  汪蕊心想,周華貴雖然腦子不太對,但看看薛文瀾,真沒得挑了,讀書、做人什麼都好,可惜出身不太好,但這也不是他願意的。
  一行人拖拖拉拉上了玉佛寺,這才總算緩過來。
  寺中小和尚見他們狼狽,連忙引到後面廂房去梳洗。
  洗了臉,重新梳過頭髮,換掉汗濕的衣服,才總算緩過來。
  汪蕊簡直像大保母似的,重新招呼眾人到大殿禮拜。
  玉佛寺的菩薩是木雕,也不知道一開始哪來這麼大的木頭,經過百年薰香,佛像都被薰得黝黑,但卻更為慈祥。
  許氏、汪蕊、周華貴三人跪在地上,念念有詞,極為虔誠。
  宋心瑤也跟著拜下去,菩薩保佑信女婚事順利啊。
  陳姨娘跟趙姨娘磕起頭來,嘴中不知道在祈禱些什麼。
  宋心瑤這時看著兩個平常不太聽話的姨娘,心想,與祈求菩薩還不如平日自己做好一點,在家裡老是做妖,還求菩薩保佑,菩薩哪這麼糊塗?
  拜完菩薩,許氏要去聽經,汪蕊跟周華貴自然陪同。
  幾個年輕孩子等著就是這個,長輩去聽經了,自己去後山賞竹看湖。
  宋新天也想跟著去玩,汪蕊卻是不同意,拉著他要去聽經。兒子遇上了狐狸精,狐狸精雖然走了,兒子還念念不忘,這一定要去誦經堂讓佛氣洗洗,好寧元神。
  宋心瑤跟宋心湘兩姊妹在僕婦的簇擁下,去了後山。
  女孩子跟著許氏,每年至少來玉佛寺一次,但每次看還是覺得景色不同,眼前湖光山色,視野遼闊,早秋金風送爽,十分令人舒暢。
  至於薛文瀾,因為是東瑞國最年輕的舉子,方丈也知道他,居然主動邀請他一敘,所以他現在跟方丈在後山禁地討論四書五經。
  宋心瑤跟宋心湘兩姊妹看著玉佛寺早開的菊花,嘖嘖稱奇。
  真是佛光之地,連菊花都開得早。
  今日是參佛的好日子,上山的大戶多,後山來來去去都有人,加上他們還有嬤嬤跟著也不用擔心,兩人一路玩賞越走越遠,等到宋心瑤想起已經出來好長一段路了,連忙要回頭走。
  此時,卻聽得涼亭中傳來一陣輕浮調笑,“兩位小姐要去哪?小生有空,不如讓我陪同一段,兩位貌美如花,正需要我這位元護花使者,你們說對不對?”
  一群年輕男子連忙叫好。
  宋心瑤皺眉,好下流,於是拉緊妹妹的手,“我們走。”
  薛文瀾跟方丈一席話,頗有所得——不是學問方面,而是人生方面。
  雖然比同齡早熟,但畢竟才十四歲,需要學的還很多。
  方丈送給他一塊檀香小木,說是供佛十餘年的香木,說等他將來高中進士,可以用來刻官印。
  薛文瀾慎重接下。
  方丈很老了,也撐不住,薛文瀾便告辭,在小和尚的指引下回到大殿。
  小和尚說,聽經還得半個時辰才會好,跟他說可以在附近走走,玉佛寺有靈氣,菊花跟桂花都開得早。
  薛文瀾正想著要去哪,就見宋心湘滿臉驚惶在僕婦簇擁下過來,一見他就哭,“表哥……母親呢?我姨娘呢?”
  “聽小師傅說聽經還要半時辰,怎麼了?”薛文瀾突然覺得不太好,宋心瑤呢?她們姊妹不是一起行動的?“大表姊不是跟你一道的嗎?她人呢?”
  “大姊姊摔下山了……”
  薛文瀾腦子一熱,“什麼?把話說清楚!”
  “嗚嗚,我們剛剛到後山涼亭遇到一群登徒子,非得拉著我跟大姊姊一起喝酒……我們自然不願意,他們居然動手要留人,大姊姊跟他們爭執起來,那人用力一揮,大姊姊站不住就從坡上滾下去了……”宋心湘眼淚流滿臉,“那幾人眼見鬧事,很快跑了,我、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牛嬤嬤自告奮勇要下去看,沒想到也跟著滑下去……我只好回來找母親。”
  薛文瀾腦子很快動了起來,“陳嬤嬤,你快點去經堂找大太太,把事情原委說一次,辛嬤嬤,你帶我去大表姊摔下去的山坡,我下去看看。”
  辛嬤嬤巴不得有這一句話,“表少爺隨老奴來!”
  也不是她們貪生怕死,那坡那樣斜,石塊嶙嶙,大小姐摔下去了,牛嬤嬤也摔下去了,再派人也是摔下去的遭遇,還不如回來找身手好一點的,這表少爺可是天天習武,身手肯定比她們這些婆子好。
  薛文瀾心跳得很快,一路催促辛嬤嬤走快一點。
  直出去好大一段路,這才到她們說的涼亭處,此時自然一個人都沒有。
  辛嬤嬤指著西面的一個大石坡,“大小姐就是從這裡掉下去的。”
  薛文瀾提了氣,這便往下去。
  石坡下是樹林,才出一小段就看到牛嬤嬤掛在樹上,頭破血流,人倒清醒,見到他十分高興,“表少爺快去找大小姐,老奴不要緊。”
  薛文瀾頭也不回,“我已經讓表妹去找大太太,牛嬤嬤再忍一下,等人來救。”一邊說一邊繼續往下探去。
  這後山底下雜樹叢生,穿過了一段樹林,底下是河流,薛文瀾遠遠看見河邊有個藕荷色的身影仰躺在河床上,心裡一喜,連忙過去。
  幸好,還有氣。
  宋心瑤額頭上有些青紫血跡,但人沒事就好。
  把人從河水裡撈起,心想以汪蕊的手段肯定很快就會叫人來救,把人拖到河水邊即行。
  宋心瑤的衣服已經被樹枝劃破不少處,薛文瀾連忙脫下外衫給她蓋上。
  這一陣拉動,宋心瑤卻是緩緩睜眼,“我、我……我怎麼了?”全身痛。
  薛文瀾聽得聲音,馬上探過去,“表姊掉下山坡,還記得嗎?”
  宋心瑤腦子一閃,對了,那群該死的傢伙……疼……對了,“心湘呢?心、心湘可有怎麼樣?”
  “心湘表妹沒事。”
  宋心瑤安心下來,心湘沒事就好,這一安心,突然痛意一起湧上。
  她是千金小姐,從小沒挨過打,突然從山上滾落,身體那疼是完全沒體會過的,忍不住皺眉呻吟。
  薛文瀾溫言安慰,“表姊忍忍,已經讓表妹去跟表舅母說了,很快會有幫手。”
  宋心瑤漸漸醒來,突然看見自己身上蓋著男人的衣服,這下子腦子全醒了,“我的衣服……我的臉……”
  她手掌有大面擦傷,碰到臉自然一陣刺痛,心慌之下來不及多想,“我的臉傷了?”簡單幾個字,講話都帶著哭腔。
  心想完了完了,她名聲已經不好,臉又壞了,接下來要怎麼把自己嫁出去?
  “沒事、沒事,表姊別自己嚇自己,臉很好,是手掌,表姊自己看看就知道了,肯定不是臉疼,是手在疼。”
  宋心瑤又摸了摸臉,沒錯,疼是手疼,“我的臉真的沒事?”
  “一些瘀青,沒外傷,將來會好的。”
  見薛文瀾一臉認真,宋心瑤稍稍安了心,這表弟從來不應付別人的,肯定也不會應付自己,然後又是一陣劇疼——腿太疼了,是不是斷了?怎麼疼成這樣?
  薛文瀾看她眼中還有淚花,心裡一陣不忍,“表姊想想別的,別想腿,越想越疼。”
  她全身傷,而且還泡在河水裡一陣子,現在是初秋,雖然不算冷,但濕著身子肯定不好。
  “那群可惡的傢伙。”宋心瑤一邊疼,一邊回想起記憶,“要是讓我知道是哪戶人家,我肯定告官……嘶……”
  遠遠的,傳來轟隆聲。
  烏雲很快的過來,把太陽遮住一半。
  宋心瑤都傻住了,她都這麼慘了,還要下雨?
  忍不住歎氣,“表弟你找地方避雨去吧,夏末初秋最容易傷寒,小心別中招了,你還得考試。”
  “我怎麼可能扔下你一人。”薛文瀾說畢,轉身就把她往背上拖,“雖然男女授受不親,不過性命要緊,這事情以後你不說、我不說,沒人會知道。”
  薛文瀾剛剛才跟玉佛寺的方丈聊過天,知道這後山有不少小屋。百年來,一些高僧為了專心修為,連弟子打擾都不願,會在後山蓋個小木屋獨自生活。
  只要找到小屋的其中一間,躲過這場雨就行。
  他長年練習武術,背個女子走山路自然不是問題。
  轟隆聲越來越大,兩人都緊張。宋心瑤雖然滾進河中,但也只濕了下半身,要是連頭髮上身全濕,肯定要傷風的。
  烏雲越來越大,越來越大。
  轟隆聲就像從背後傳來的那樣大聲,催促著薛文瀾走快點。
  終於,讓薛文瀾看到遠處一間小木屋,於是三步並做兩步快速跑過去。
  門沒鎖,很容易進了屋子。
  才剛剛進入,大雨就落了下來,雨打屋簷跟樹葉發出巨大響聲,兩人回頭一看都覺得好險,這雨太大了。
  把宋心瑤安置在床上,薛文瀾又四處翻找,找出了油燈、打火石。
  油燈一點燃,屋子裡亮了不少。
  宋心瑤終於清醒了,看到自己袖子上都是樹枝刮破的痕跡,裙子上也是,幸好有表弟的外衫罩著,不然別人來救豈不是難看。
  痛,真痛。
  薛文瀾看她緊蹙眉頭,想著引開她的注意力,於是笑說:“我給表姊講個故事吧。”
  “那好。”
  薛文瀾說了起來,講的是歷史故事,東漢光武帝如何光復漢朝,對妻子陰麗華又是如何深情。
  宋心瑤卻是不同意,“他還不是娶了郭小姐,還給郭小姐當了皇后,陰麗華只是妃子。”
  薛文瀾一怔,“當時漢光武帝需要郭家的兵力,自然只能給郭小姐當皇后。”
  “所以啊,深情,但是江山更美……當然我也不是說這樣不好,只不過就不能說是深情了,一旦有了利益,再深的感情都不算什麼。”
  想到段路那樣潔身自愛的好名聲都弄大了表妹的肚子,宋心瑤實在意興闌珊,不知道有誰真能對妻子從一而終。
  話說回來,這世道對女子好不公平,憑什麼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只有三從四德。
  薛文瀾笑說:“表姊說的也沒錯,只不過以帝王來說,漢光武帝算是不錯了,其他皇帝可是把一後、四妃、九嬪、二十七世婦、八十一禦妻全娶齊。”
  宋心瑤突然想起一事,“表弟怎就順著我的話呢?”
  想來,宋新天都還會反駁她呢,這表弟卻對她一直百依百順。
  但要說脾氣好,卻也不是,至少他沒給過心梅一樣的好臉色。
  為啥?
  薛文瀾聽她這樣問,有點被看破心事的不自在,“表姊說得有道理,我自然同意。”
  “可是你是男子,你應該要跟我爭論,一個帝王只有兩個妻子,一個還是政治聯姻,已經是對陰麗華大大的深情。”
  “不過就像表姊說的,對帝王而言,江山終究比較美。”
  “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就是不平衡,男子是人,女子也是人,憑什麼男子偷人是風流,女子偷人要被浸豬籠。”宋心瑤想想又道:“幸虧我娘不在這裡,要不然她又要說我想太多才嫁不出去。”
  “表姊不會嫁不出去的。”
  “那可承你吉言了,我現在的名聲就是個小器閨女,得理不饒人。你說說,這明明是段家的錯,怎麼最後名聲不好的卻是我,是不是很不公平?”
  “世上本多糊塗人,表姊不用放在心上。”薛文瀾聲音低低的,聽起來很溫和。
  屋外大雨滂沱,屋內油燈搖曳,宋心瑤躺在床上,身上蓋著薛文瀾的外袍。
  薛文瀾坐在桌子邊。
  宋心瑤突然睜大眼睛,看錯了嗎?
  沒錯啊,真不是眼花,也不是陰暗的關係,她這表弟的耳朵紅得像快要燒起來一樣。
  宋心瑤不是傻子,之前沒發現只是沒想到,現在一看到表弟跟自己說話就耳朵紅,馬上就想到了——這表弟一趟江南行,千里迢迢帶琴譜給自己,明明沒人跟他說過,卻知道她喜歡彈琴。
  送給她的禮物不值錢,又不曖昧,她可以堂堂正正收下又不用感到有壓力,但那古譜肯定要花時間找。
  從小到大,自己說什麼,他都點頭。
  那除夕夜的探險,後來連心湘都不想玩了,只有他還陪著她去。
  她摔下來,那麼陡峭的石壁,他也下來找她。
  明明很危險,他還是來了。
  這表弟……是很喜歡自己的……
  宋心瑤,你這豬頭,要是換成別人,恐怕早看出端倪了,只有自己一門心思撲在出嫁這件事情上,沒去想到其他。
  薛文瀾很出色,十四歲就中了舉子,宋心瑤雖然不虛榮,但想起自己被這種人喜歡,還是挺高興的。
  她需要一個丈夫——已經十五歲了,加上名聲又不好,真沒辦法再拖了。
  表弟……人挺好的。
  高她半個頭,小她幾個月,會讀書又自愛……對了,薛太太給他求來的兩個丫頭據說一個也沒碰,薛太太能把人塞進院子,可沒辦法勉強兒子進房啊。
  對,她就是個妒婦,她不能接受姨娘妾室,如果是表弟,可能可以一心一意對她。
  不過門戶可能是個問題。
  娘親未必同意,薛太太也未必同意。
  寡母獨子,這種婆婆等待著自己熬成家裡最大的那一個,不會喜歡一個高門媳婦,因為這樣她就不能擺婆婆威風了。
  看她硬塞人進薛文瀾的院子就知道,也是喜歡伸手伸腳的母親,而且喜歡說“我是為你好”,這句話真的太萬惡了,任何孩子不願的事情,只要說上這句就好像變得光明正大,孩子不從就是不孝。
  比起自己,薛太太可能更願意買個丫頭當媳婦,因為這樣她才能夠發洩多年來的委屈——其實母親對薛太太真的很好,吃穿沒短,又很顧慮她的心情,常常請她到翠風院陪伴說話,下人都知道母親真的很喜歡薛太太。
  可是薛太太總是推辭,天氣熱就說熱,天氣冷就說冷,好像翠風院有老虎吃人一樣,這推那推的,推託到不行了才會勉強去。
  母親以前就說過,文瀾很好,可惜薛太太不太識大體。
  這樣的薛太太,會同意兒子娶自己嗎?
  宋心瑤剛剛覺得婚事有了著落,突然間又沒了,真是阻礙重重啊,忍不住歎了氣。
  薛文瀾問:“表姊怎麼了?”
  “有件事情我剛剛盤算好,可是想想我娘好像不會同意,一時沮喪,表弟你說說,人生怎麼這樣艱難呢?”
  “我雖然年紀不大,但多個人多個商量,表姊可以跟我說說。”
  “我就是想求我娘一件事情,可怕她不同意,這要是單純的不同意就算了,這事情她不同意,說不定會害到別人。”萬一母親以為自己跟薛文瀾有苟且之事,自己是不會怎麼樣,薛文瀾肯定會慘。他的立場本來就很艱難了,萬一再加上“勾引大小姐”這一條那還得了,就算考上進士,前途也沒了。
  “表姊若是很想,我看表舅母會同意的。”
  “真的?”
  “表舅母很疼表姊跟表弟,表弟跟那丫頭鬧出的事情,要是放在別家早禁足了,可表舅母現在還是捨不得兒子,只要表姊提的不是歹事,好好跟表舅母說,不會不允的。表姊記不記得小時候學游水,表舅母原本不同意,後來還是請了女先生來教,後來年年五月就請人淨塘,為了讓表姊下水。”
  宋心瑤噗哧一笑,這薛文瀾可真喜歡自己,這種事情都記得清楚?
  十五歲的少女,在歷經退婚還加上名聲不好的打擊後,發現自己被人喜歡,還是被一個優秀的人喜歡,那種開心的感覺很難形容。
  好像覺得沒路了,沒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
  以前是沒把薛文瀾當成親物件看,現在依照這標準真沒得挑了,什麼都好,至於家世,她真不在乎,爹爹不管事情,老太太耳根子軟,她只要說服母親就好了。
  讓母親去提,薛太太就算不願,但也絕對說不出不好,再者,就算能拒絕一次,薛文瀾這樣喜歡她,聽到風聲肯定會自己去跟母親提,沒有哪個母親拗得過兒子的。
  婚後她還是住家裡,不用伺候誰,也不用看誰臉色。
  薛文瀾可比段路好上一百倍。
  想到表弟喜歡自己,宋心瑤原本因為婚事不成而沒什麼勁的心情突然活絡了起來,“表弟以後若是中了進士,是想留京,還是外派?”
  薛文瀾回答得很自然,“自然是外派,天地這麼大,怎能一直困在京城,最好是一直在外,每個地方待上幾年,這才不枉人間來一趟。”
  “那……到時候的妻子是留在京中侍奉薛太太,還是一起帶出去呢?”
  薛文瀾沒想到她會問這個,頓了頓才回,“自然會把母親跟妻子都一起帶走,外派不知道幾年,一家人還是得在一起才像一個家,沒道理放著老母親讓妻子伺候,也沒道理放著老母親一人在京中想念。”
  宋心瑤就看到他耳朵更紅了,幾乎要滴出血來,忍不住露出一絲笑意,這表弟真可愛,居然這樣就不好意思了。
  是不是偷偷把妻子的形象帶入她了呀?
  她覺得自己現在好像調戲良家婦女的登徒子,但真的好有趣啊,表弟、表弟,你是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啊?
  被喜歡是一件令人開心的事情,即使她現在對他的感情說不上喜歡,硬要講,就只是“高興”,但高興也是好情緒。
  被許氏那邊的許家表哥喜歡時,她只覺得“喔,不行”,許家表哥整日無所事事,卻覺得自己瀟灑風流,雖然不嫖不賭,但也不上進,讓他讀書他不讀,讓他去鋪子幫忙他又嫌金錢俗,唉,說金錢俗又一天到晚跟自家老娘要銀子花,整天喝酒賞花自詡為古人之風,白白長得一副好皮相,腦子卻像被門夾過一樣,令人不知道該說什麼。
  薛文瀾就不同了,讀書能讀,武術能武,剛剛背了她走那麼長一段路也沒見他喘,可見腦子好,身子健康。
  遠處隱隱有聲音透過雨聲傳來。
  “宋大小姐”、“宋大小姐”,一聲一聲的。
  薛文瀾站了起來,神色頗喜,“應該是表舅母找來的幫手,表姊躺著別動,我去外面喊他們過來。”
  “表弟這麼高興嗎?”不是應該遺憾跟她相處的兩人時間沒了?
  “是,表姊有傷,衣衫又濕,禁不起耽擱,時間越久對身體越不好,還是快點回府請大夫看,切莫留下病症。”
  嗷,原來是這樣,她這三八都忘了。
  一想起來,嘶啊,痛啊,濕透的裙子貼在腿上,冷冰冰、濕黏黏,好難受啊。
  宋心瑤回到宋家已經是晚上的事情了,一路辛苦自然不必說,幸好宋家有錢,有錢好辦事,不然現在只怕還躺在那小木屋裡。
  她全身外傷,請來看病的是城南大戶很信任的馬大夫,是個中年娘子,醫術很好,口風也緊。
  宋心瑤除了臉蛋無恙,全身都被樹枝岩石刮傷,左小腿還骨裂了,雖然沒骨折嚴重,但也得好好養,不然日後麻煩。
  汪蕊一聽險些暈過去,老嬤嬤連忙扶住。
  看到女兒躺床一臉病容,汪蕊眼淚都出來了,“馬大夫,您一定要救救我女兒,她才十五歲,千萬不能落下後遺症,馬大夫,求求您。”
  馬大夫很慎重的說:“我自當盡力,不過能好到幾成還要看大小姐配合。”
  宋心瑤連忙說:“我一定聽話。”
  馬大夫露出一絲笑容,“大小姐是要好好聽話。”
  接下來熬藥的熬藥,身上的外傷也要抹藥,都是女子,上藥倒是方便許多,怕留疤痕,馬大夫還開了食方,要照著單子吃飯、吃藥、抹藥,傷疤很快會好。但為了去痕,要多抹幾個月的藥。
  一頓忙碌,直到亥時才算安定下來。
  汪蕊坐在床邊摸著女兒的頭髮,眼睛都哭腫了,“怎會這樣,原以為上玉佛寺能求個平安,沒想到讓你遭遇這等禍事。”
  “娘別哭,女兒沒事。”
  “怎麼會沒事,那麼多傷,還傷了骨頭……”汪家有個表姊,就是骨頭出問題沒治好,後來走路一拐一拐的,被丈夫嫌棄得緊。
  “娘,女兒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都只有這樣,將來的福氣肯定大得很。”
  汪蕊抹抹眼淚,“那群沒用的婆子,那麼多人都讓你摔下去,回頭我就都賣了,一點用都沒有。”
  “娘,別這樣,不關她們的事情,那群惡人……女兒瞧也有些來頭……”
  “我明日一定要去告官,讓官府抓人,堂堂天子腳下居然有人害我女兒落山,我一定要他們付出代價,就算再有來頭都不能欺負我女兒。”
  “娘,我沒事,您別擔心,我好好的呢。”宋心瑤笑著說:“沒傷到臉,女兒已經很滿意了,養傷的事情慢慢來吧,馬大夫不是說了嗎,只要我聽話,保證不會留疤痕的。”
  汪蕊想想還是後怕,“幸虧你沒事……對了,文瀾那孩子有沒有趁機占你便宜?”
  “沒有,他連屋內的丫頭都不碰,怎會占我便宜。”
  汪蕊想想,也對,“那就好,我看那孩子也是正直的,不會這樣做……你也別怪娘想得多,我們女子清白最是重要,不然將來可沒辦法跟丈夫交代。”
  “母親放心,表弟不是那樣的人。”
  宋心瑤心裡又想,喲,自己居然開始維護起表弟來了,這是怎麼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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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木頭,這是我心意

  宋心瑤這一病,內外傷一起來還受了寒氣,晚上痛得睡不著,白天卻又倦得睜不開眼,總是昏沉,看起來可憐兮兮的,倒是把汪蕊的心都給磨軟了。
  她也喜歡文瀾那孩子,覺得他出色又爭氣,將來可期,可是啊,她的願望是看女兒嫁入高門,當奶奶、當太太,無憂無慮一輩子,嫁給薛文瀾,就要伺候周華貴那種婆婆,汪蕊想著都心疼。
  可是女兒說,薛文瀾潔身自好這點她覺得與眾不同,最重要的是,薛文瀾喜歡她呢。
  汪蕊被女兒磨得沒辦法,只好同意了。
  除了女兒想,主要也是因為把那日落山的情況都問清楚了,是薛文瀾背著女兒到那小屋的,雖然說是大雨將至,沒辦法中的辦法,但終究也是背過了,要是女兒嫁給別人,將來丈夫問起可不好交代,畢竟她腿傷那麼重,絕對不可能自己行走。
  脾氣再好的丈夫,聽到妻子曾經被別的男人背過,還在小屋獨處,恐怕也會不高興,輕則給點臉色,諷刺幾句,嚴重的恐怕會挨打,還不是打一頓,是想起來就打。
  想到這裡,汪蕊想,既然文瀾那孩子對自己女兒有心,那就這樣吧,畢竟女人只能依靠丈夫,一個懂得疼人的丈夫可比什麼都好。
  想了幾日,也就允了。
  宋心瑤自然十分高興。這幾日躺床無事,把表弟想了又想,真是個好丈夫入選,自己以前太瞎了,居然沒發現。
  娘以前總說自己性子粗疏,自己還不認,現在想想,娘親英明,自己的確太粗線條了,薛文瀾的心意從來沒有隱藏過,要是心梅,恐怕早幾年就知道。
  心梅對薛文瀾討厭得很,總說他自以為是,還高高在上。
  可是讓自己想來,薛文瀾卻是對自己百般依順,她說什麼就是什麼。
  可見他對人的差別很不同,自己大他幾個月,又是女孩子,本該早早明白,只是自己從沒往那方面想,所以直到那日見他發紅的耳朵這才清楚。
  把兩人認識以來的事情順一順,只有一個總結,自己真是太遲鈍了,還齡得自己是姊姊呢。
  不過所幸也不太遲,這事母親也同意了,父親又不管事情,許氏心軟,他們的婚事會很順利的。
  秋分過。
  霜降過。
  時序進入晚秋,宋心瑤總算好了七七八八。
  外傷都好了,胸口也不悶了,腿也能走,走得還挺好,只要不跑,感覺就沒什麼差了,不過她本來就懶,有事情下人服務,她自己不用跑。
  於是選得一日,把自己打扮妥當,就讓人去請薛文瀾來。
  依然還是在書蘭院的涼亭。
  書蘭院有幾株老桂花,開的花期特別長,都十月了還冒著一朵一朵黃色的小花蕊,習風一吹,鼻間滿是香氣。
  宋心瑤燒著茶,水煙,茶香,一派悠然。
  想到六七歲時明前龍井跟雨前龍井分不出來,三沸說成四沸,明明都錯了,但許氏還是誇讚了自己,別人家是重男輕女,她想了想,城南可能只有自家老太太疼孫女跟疼孫子一樣毫無差別。
  祖父宋波在她很小的時候曾給她指過一門親事,但那家的孩子後來病榻纏綿,許氏捨不得她過門,給了對方一大筆銀子,散了這門親。
  生在宋家,真的很幸福……
  “小姐,薛少爺來了。”小雅過來稟告。
  “快點請他進來。”
  薛文瀾穿著一身藍色的長袍,頭髮冠以玉,雖說是讀書人,但長年習武,加上個子高,身材結實,倒有幾分武人之氣。
  宋心瑤喜心萌動,現在是怎麼看他怎麼好。
  “表姊身體可大好了?”
  “已經差不多。”宋心瑤笑意盈盈,“表弟快些坐下來,我有話跟你說。”
  薛文瀾看她氣色極佳,懸了兩個多月的心總算放下。從小到大,他讀書一向專注,這兩個月卻是連賀先生都抓到他幾次走神。
  實在沒辦法,就是忍不住想她恢復得可好,那日天冷,她又泡了河水,可有傷寒?身上的各種刮傷都痊癒了?但男女授受不親,他又怎麼能打聽她的病況,讓人知道了,恐怕還會害了她。
  剛才溫書,登高說大小姐那邊的小雅來了,他還以為是聽錯,知道宋心瑤請自己過來,自然喜不自勝,擔心了那麼久,總算可以親眼看看她。
  她氣色很好,瘦了些,不過看起來很有精神。
  沒事就好,多的他也不好求,只求她平安健康。
  他在想,宋心瑤在看——自己以前真是豬頭,表弟明明很明顯哪,那眼神、那神色,自己居然沒注意到。
  所幸為時不晚,她還沒跟段路那種人訂親,一切都有轉圜餘地。
  於是揮揮手,讓丫頭跟嬤嬤都離遠一點。
  薛文瀾有點奇怪,但他向來穩當便也沒問,反正等著就是了。
  宋心瑤昨天已經把情況想了一遍,想的時候是很順利,不過要說卻是百種困難,怎麼說也是個女孩子家,主動實在是有點害羞。
  但想想薛文滿那種人,謹慎又考慮得太多,肯定不會在自己前程未蔔、寄人籬下的時候開口求親,所以只能由她這邊主動了,“有件事情想跟表弟說。”
  “表姊請講。”
  “還是晚點說吧,我先問你個事情。”
  薛文瀾還是好脾氣的回答,“表姊請講。”
  “你可得老老實實回答我,不能遲疑、不能保留,這很重要,絕對不能有所隱瞞。”
  “好。”
  “表弟……心裡是不是有喜歡的人哪?”
  薛文瀾一怔,“表姊怎麼問這個?”
  “你回答我就是了,別瞞我,這很重要。”
  “……是。”
  “那個人……是誰呀?”宋心瑤在內心嚎著,快點說“是你”!
  “我現在喜歡誰,那就是害了誰,我不想害她。”
  “怎麼會。”宋心瑤鼓勵起來,“表弟可是我們東瑞國史上最年輕的舉子,前途大好,即使現在還在苦讀,但又不是一輩子這樣,年紀輕輕就有此成績,將來拜相封侯也不無可能。我春夏出去宴會時,不少太太小姐都對表弟感興趣的,只是讓薛太太給拒絕了而已,表弟對自己自信一點,你很好的。”
  薛文瀾卻是打定主意不說。“這問題涉及到別人,不能告訴表姊。”
  “真不能?”
  “不能!”
  宋心瑤心想,我可是個大閨女,難不成要我主動嗎?我還不夠主動?我已經夠主動了吧?表弟你倒是開開艱啊,看看我的臉,我肯定有後話的。
  讀書讀太多,腦子都讀死了,你表姊我又不是媒婆,誰沒事來問你喜歡誰,不都有目的嘛,表弟,你就回答我唄……唉。
  看來,還是得靠自己努力一把。
  幸好,本姑娘還有準備後手,“表弟送我的琴譜,我真的很喜歡,也已經練熟了,這便彈給你聽吧。”
  薛文瀾露出笑意,“洗耳恭聽。”
  宋心瑤戴上護甲,彈了起來。
  這是一首超過一刻鐘的長曲,曲譜已經背熟,彈了也不下百遍。
  宋心瑤後來知道《若河光》是一首江南的古早的水行歌,因為曲子長,練習的人不多,漸漸沒什麼人彈,她練習時,是想像了無數的江南風景,希望把那意欲寄託在琴聲當中。
  晚秋金風送爽,琴聲悠揚,這小小的涼亭自成一方天地。
  一曲既終,薛文瀾拍起手來,由衷說:“表姊彈得真好,說來,這是我第一次聽到表姊弾長曲。”
  “短曲聽過嗎?”
  “小時候有,《贈月》、《禮佛曲》、《牡丹歌》那些的,但後來男女分開學習,就沒有了。”
  宋心瑤在心中哦的一聲,對吼,小時候明明一起學過短曲的,她這豬腦都忘了,他卻還記得。
  薛文瀾啊薛文瀾,你小事都記得清清楚楚,這麼喜歡我,你倒是說啊,唉。
  卸下指套,宋心瑤又想,薛文瀾嘴巴這麼緊,又是個極度知禮的人,要他主動說,那還不如期待太陽打西邊出來。
  好,沒關係,她還有招。
  宋心瑤從旁邊的竹籃取出一個荷包,是她臥榻病床上繡的,正面是一對喜雀,背面是一對鴛鴦,如果這還不懂,她就、就……就再想想辦法。
  木頭,你可看清楚了,別讓我最後用說的呀,我是女孩子,會害羞的。
  她把荷包遞了過去,“表弟那日救我,我想來想去也不知道該送什麼,想想自己的女紅還可以,便繡了個荷包。”
  薛文瀾神色喜悅,接過手,一見到一對喜雀,有點傻住,再翻往後面,居然是鴛鴦——耳朵倏地一下紅了。
  這是什麼意思?
  表姊不會不懂,卻還繡給他——
  莫非……
  難道自己這場相思,竟然不用成空嗎?
  薛文瀾一時難以相信,把視線從荷包轉到宋心瑤臉上,就見她一臉微笑的點著頭,臉頰微紅,有點羞澀。
  心裡像是有什麼炸開一樣,又歡喜,又炙熱。
  今天的一切都是真的?不是夢嗎?
  荷包握在手中,冰涼絲滑的觸感、空氣中的桂花冷香都很真實。
  不是夢!
  握緊荷包,薛文瀾十分慎重,“我自當請母親上門。”
  宋心瑤微笑,太好了,你終於懂了,你再不懂,我真的要沒招了。
  想到剛剛只有自己一個人忐忑跟心急,突然想捉弄他,“表弟要好好跟薛太太說,我也會勸母親的。”
  薛文瀾此刻卻一臉堅定,“表舅母一定不會這麼快同意,但我會想辦法。”
  她已經說服母親啦,可是、可是,看到他這樣認真的表情,內心還是想知道他的想法。“表弟預備怎麼說?”
  “請宋家跟表姊等我兩年,等我中了進士,一定用大紅花轎娶表姊過門。”中了進士的人就是准官爺,朝廷會有一筆銀子下來,而且為數不少,嫁娶是足夠的。
  當然,可能沒辦法給很大的排場,但將來出仕順利,他自然會好好補償。
  人生看的是長遠,而不是眼前。
  宋心瑤心喜,“那好。”
  一兩人此時心意相通,反而害臊起來,不知道該說什麼,一個臉頰紅、一個耳朵紅,雖然沒人說話,但心裡卻是滿滿的高興,只覺得即使不交談,就這樣一直在涼亭裡對坐相望也很好。
  宋心瑤內心有個小小的聲音,只有她聽得到,小小聲的,撲通,撲通。
  她知道自己開始喜歡薛文瀾了——一旦知道對方心意,又想齊了對方的優點,對十五歲的少女來說,喜歡就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
  她會努力做個好妻子的。
  薛文瀾回到落勤院,還彷佛置身夢中,緊緊捏著荷包,每當懷疑的時候就拿出來看一眼——那一切都是真的。
  他拉出抽斗,拿出那條被自作主張的丫頭漿壞的兔毛圍巾,然後把荷包放在上面,都不知道看了多久,回過神來,看到鏡子中的自己一臉笑意。
  臉有點僵,他這是笑了多久啊。
  可是他能不高興嗎?相思成真,可不是每個人都有這樣的好運氣。
  把兔毛圍巾跟喜雀荷包收好,他便朝母親所在的雁陽院過去。
  周華貴見兒子來,自然十分高興。文瀾是個孝順的孩子,雖然在備考,但也是每隔幾天會過來跟她吃一次晚飯或者喝杯茶,敘敘母子之情。
  文瀾今日看起來特別高興,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兒子開心,做為母親的自然也就開心,他們是彼此唯一的親人,對方好,自己就能好。
  杜嬤嬤看到他,一臉笑,“表少爺來得正好,薛太太才剛剛提起呢。”
  “母親提起兒子什麼了?”
  周華貴笑說:“便是想著春花跟秋月不如你的意,母親想著或許是買來的丫頭禮儀不好,你看不上眼也是會的,我再去求求老太太,從家裡的大丫頭中選兩個給你,這大丫頭都是經過調教,肯定能得你心意。”
  薛文瀾一怔,若是過去,他自然可以說自己想專心備考,其他的事情都不考慮,但現在他是想讓母親去提親,總不能拿備考當理由。
  想想,開門見山的說:“母親不用勞煩,兒子有喜歡的人了。”
  周華貴一呆,想過兒子會推託,想過兒子可能不高興,但就是沒想過兒子會說已經有喜歡的人。
  但有喜歡的人還是比想專心讀書好,她太想抱孫子了,不知道入了文瀾的眼的丫頭是誰——在周華貴想來,當然是個丫頭。
  文瀾不參加宴會,不會認識其他小姐,跟宋家三位女孩也一直保持距離,看不出任何特別的樣子,比起來,倒有可能是伶俐的丫頭讓他上心。
  丫頭嘛,當正妻自然不行,但先收為妾室讓她開枝散葉卻是再好不過。
  兒子讀書跟香火兩不耽誤,這是最好的。
  杜嬤嬤巴結道:“恭喜薛太太,表少爺開竅了,這郝家、黃家的少爺也都是十四歲收房,十五歲當爹。”
  “是啊。”周華貴想到小嬰兒,笑容收都收不住,“是誰,你跟母親說,不管是那個院子的,母親都替你去跟老太太要。”
  薛文瀾十分慎重的回答,“是大表姊。”
  周華貴一時不敢相信,“啊?你、你說是誰?”
  “大表姊。”
  “是、是、是心瑤。”周華貴驚訝得都結巴了,“怎,你……兒子,你可想好了,那是宋家的大小姐啊。”
  “兒子知道。”薛文瀾起來跟母親行了禮,“還請母親了卻兒子這番相思。”
  周華貴呆住了。
  怎麼會是宋心瑤?
  是,她是宋家大小姐,精心教養又出身高門,可是她不想要這種媳婦,身分太高了,婆婆壓不住。
  她想要聽話的,對婆婆戰戰兢兢的,不能離間他們母子感情,最好婆婆說什麼就是什麼,這才是她心中的合適人選。
  “文瀾,不是母親不肯幫你,只是我們跟宋家真的差太多了,老太太雖然疼我,那也不會允許的。”
  “母親,兒子最近看著以前的進士題目再做練習,賀先生說文章都寫得好,只要我自己別緊張,身體不出狀況,進士有很大的可能考上——到時候,我們薛家就是官家,沒有配不上的問題。”薛文瀾一臉懇求,“求母親幫兒子這次。”
  周華貴心中一動,這兒子從小到大沒求過自己什麼,一件都沒有,而今他開口了,自己不幫他,會不會母子離心?
  說穿了,要不是成親非要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兒子大可以自己跟他表舅母談,又何必如此懇求自己這個母親出面?
  可是她還是不想,她不要宋心瑤這種媳婦……
  “兒子,不是母親不幫你,心瑤都不知道你這番心思,母親貿然去提,恐怕會嚇到她,現在還能當親戚,萬一她尷尬了,以後連親戚都當不成。”
  “不會的,母親儘管去跟表舅母提。”
  周華貴的腦子動得異常快速,聞言突然臉色一變,“你是不是……跟心瑤在玉佛山的小屋有了什麼?”
  如果真做了事情才勾得兒子這樣相思,她是萬萬不允許的,女孩子家最重要的是清白,這樣不知道守節的女子最多也只配給她兒子當個妾。
  “母親想哪去了。”薛文瀾的聲音有著一絲不悅,“表姊不是那樣的人,我也不是。”
  周華貴說不出自己聽了這話是放心,還是失望。
  說放心嘛,兒子還沒喪失理智。
  說失望嘛,就是找不出理由來說宋心瑤不好。
  做母親可真難,寡母獨子更難,她只想要兒子娶一個聽話的媳婦,好好開枝散葉,但連這個都不容易,怕兒子不高興,但也不想給自己添堵……
  “母親,兒子是真心喜歡表姊的,還請母親先去跟表舅母提,她若不願,那也正常,您不用跟她苦求,後面的事情兒子會自己來,只要您出個面,表示有那意思就好了。”這樣,他後來的行為就合乎禮教。
  周華貴聽自己兒子這樣說,心裡又有一點安慰,好歹知道她是母親,“不用跟她苦求”,還知道保護母親不要去受委屈。
  也罷,自己就走一趟——反正,表嫂是絕對不會同意的。
  宋家要什麼有什麼,薛家現在是要什麼沒什麼,易地而處,她也不會同意。
  對了,等表嫂拒絕後,她也順勢說這婚事絕對不配,後面讓表嫂去拒絕兒子,這樣自己也算成全了母子之情,也不用弄個不喜歡的媳婦進來。
  想到兩家家世差這樣多,周華貴放心了,“好,母親會找時間去跟你表舅母說。”
  薛文瀾一喜,“兒子多謝母親。”
  “可是文瀾,母親也要告訴你,我們就是寄人籬下,你若要求人,也得看看我們母子的立場,可別讓人家為難,讓母親抬不起頭。這天下可不只有心瑤一個,你不是非得娶她不可,但宋家對我們的恩情卻是真實存在的。”
  “兒子……會勘酌的。”
  周華貴很緊張兒子的前程,心想,這事情快點解決,兒子就會快些把心思放回讀書上,有好無壞,於是隔天讓人傳了話,就去翠風院找大太太汪蕊。
  汪蕊很快的派辛嬤嬤過來說隨時可以去。
  周華貴心中想了幾十個不同的場景,汪蕊會怎麼說、會怎麼看、會如何嘲笑她沒有自知之明,都想過了,無論如何都想不到汪蕊早被宋心瑤磨得同意,此時見人上門說親,只讓華貴保證要把心瑤當女兒疼,便點頭答應。
  周華貴完全傻眼,她不想要宋心瑤這媳婦啊,大表嫂怎麼就這樣答應了?怎麼不刁難她、嘲笑她,然後讓她好好休息別胡思亂想?
  心中不願意,可是話已經說出口,又不能收回,只能尷尬笑著,腦門一陣發熱。
  汪蕊卻是沒心思理會,只想著女兒大難不死已經幸運,想嫁誰就讓她嫁吧,好歹是自己選的,將來總會比較上心,選日不如撞日,周華貴今日自己上門提,不如兩人一起去跟許氏說。
  周華貴燃起一絲希望—對了,還有許氏那關呢,許氏可千萬別同意啊,她不喜歡宋心瑤。
  千算萬算想不到的是,許氏也很滿意,完全沒有反對的意思,一聽汪蕊說明就笑眯眯地回,“這樣也挺好。”
  周華貴覺得自己快暈了,這宋家怎麼搞的,為什麼都覺得家世差這麼多沒關係?倒是出現個人來反對啊。
  許氏想了想,“只不過……”
  周華貴燃起一絲希望,只不過還是不太配?對不對?一定是這樣的。
  “只不過等文瀾中進士才嫁娶,也太耽誤心瑤了,我看明年等文瀾十五歲生日就把婚事辦一辦了吧,簡單些也不要緊。”
  “可、可是姨母,我……”周華貴還想做最後掙扎,“我們母子已經受到宋家照顧,婚後還是住在宋家,那多不像話。”
  許氏一笑,“誰說住宋家了?到時候讓他們小倆口搬出去就好,你是我甥女,甥女靠姨母,天經地義,但文瀾成親的確不好繼續住在宋家,不然傳出去不好聽,到時候給他們一筆銀子,找個一進的院子搬出去吧。等文瀾高中換了大屋,再把你接過去孝順,這樣不是挺好的?”
  周華貴快暈倒了,不但成親,還要搬出去,“可、可我們母子已經受宋家照顧,怎能再拿宋家的錢?”
  “也是。”汪蕊也算是看著薛文瀾長大的,這孩子什麼個性她也知道。“這樣吧,我們,請個辦事先生來做見證,算是宋家借他銀子,寫借據、畫押,將來要還,也算利息,這樣就,不是給的了,孩子心裡也不會不舒服。”
  許氏拍手,“就是這樣,還是你想得周到。”
  汪蕊雖然一開始不願意,但被女兒說服後想了想,這薛文瀾的確有不少長處,至少他個性穩當,說一不二,這點就已經遠遠甩段路跟文大豪幾條街,更別說還潔身自好,到了情竇初開的年紀還能如此端正守禮,真不容易。
  丈母娘看女婿是越看越有趣。錢,宋家有的是,重點是要對她的寶貝女兒好,這才是重要的。
  薛文瀾嘛,就算以後心塔年華老去,他也不會給她臉色看的。
  想到那該死的段路,跟自己冒險下山救人的薛文瀾,真的比都不用比,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女人真是太難了,一輩子看丈夫的臉色過活,她要她的心瑤開開心心過完這輩子,不要成為丈夫不如意時的受氣包。
  汪蕊笑說:“反正我們宋家只是商人,又不是什麼名門世家,婚禮簡單點就好,將來文瀾高中,我相信他會好好對心瑤的。婚禮奢華卻婚姻不幸的人多的是,一輩子可比面子來得重要。”
  許氏連連點頭,“是這個道理,文瀾那孩子我看也是好的。”
  周華貴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不想要,但騎虎難下,心裡不禁怪起姨母跟大表嫂這麼好說話。
  饒是心中不願意,也是無能為力了。
  親事……她提的,現在女方答應了,她萬萬再沒有說不行的道理。
  一時間只覺得十分氣憤,但又不知道跟誰發洩,只能握緊拳頭,反覆想著自己的處境,告訴自己一定要忍耐。
  許氏跟兩個母親說定了,就把兩個孩子叫來。薛文瀾跟宋心瑤都不是傻子,見廳上陣勢跟氣氛,老人家笑到眼睛都不見,哪還有不明白,事情成了。
  兩人忍不住互看一眼,心裡都有點甜絲絲的。
  宋心瑤捂著胸口,感覺真是太奇怪了,原來在意一個人是這種感覺,原本她只覺得表弟喜歡自己,他人又不錯,合適當丈夫,床上躺了兩個月,細細想起過往,居然也覺得有點感動,在歷經段路的打擊後突然發現有個人這樣珍視自己,讓她覺得自己其實沒那樣差,自己其實也不錯。
  “都坐、都坐。”許氏的神色很高興,“剛剛你們兩個的母親來跟我說,想讓你們成親,我說好,不過怎麼成,還是要聽聽你們的意思。”
  宋心瑤是知道汪蕊意思的,薛文瀾卻是不曉得,他沒想到事情這樣順利,欣喜之餘又有些意外,站起對許氏跟汪蕊一揖,“謝老太太,謝表舅母。”
  許氏笑,“你乖。”
  薛文瀾坐下,一向沉穩的心這下也沉穩不住了。
  喜悅排山倒海而來,原以為相思無望,沒想到居然美夢成真,讓他如何不高興?
  汪蕊現在看准女婿,怎麼看怎麼順眼,“文瀾,你是真心對我家心瑤的吧?”
  “表舅母放心,文瀾以後一定是母親第一,表姊第二,我自己第三。”
  簡單的幾句話,大家都很滿意。周華貴也稍稍有點安慰,沒有因為有了新娘就忘了老娘,還知道要把老娘放在第一,不枉她多年辛苦。
  想了想,眼角有點濕,又想著這場合可不能哭,於是迅速壓了壓眼角,沒想到薛文瀾還是注意到了。
  只見他嚴謹又慎重的說:“母親莫哭,兒子一定會好好讀書,不管現在將來,都會孝順您的。”
  周華貴更安慰了,是了,這才是她的好兒子。
  汪蕊卻是看著女兒,心裡想,有這種婆婆實在是很麻煩,不過往好的方面想,也只是麻煩,花點心思就好了,周華貴這種人就是愛演,得大家陪著她演戲,只能找時間叮囑女兒一下,可別被吃死。
  又想著薛文瀾能說出那樣得體的話,其實真的不差,比起文大豪、倪光宗那幾個草包好多了,那幾個肯定看了女人就忘了娘,誰的母親會喜歡這種媳婦。
  許氏笑說:“文瀾,你有什麼打算?”
  “中進士後,朝廷會撥下一筆銀子,文瀾打算用那筆銀子來成親,得請表姊委屈些,等我兩年。”
  宋心瑤心想,可以啊,兩年也不長,反正先訂親就好了,只要名分定下也就不耽誤後面的弟弟妹妹成親。
  許氏卻說:“那樣太耽誤了,兩年心瑤都十七,年齡有點大,我是想明年讓你們直接成親,搬出去住,找小一點的房子,能住就行。你準備考試,心瑤一邊生孩子,至於你母親就留在這邊陪我,等到將來你外派啊,或者有了官宅,再把你娘接過去孝順,你說這樣好不好?”
  薛文瀾卻是望向周華貴,“母親覺得呢?”
  周華貴心裡是百般不願,但此刻又怎能說不好,許氏講的一切在情在理,實在沒有理由拒絕,成親後留在宋家那是萬萬不行的,講出去薛文瀾會被嘲笑翻幾條大街,成親還住在岳家,上門女婿才這樣呢。
  “母親瞧著……也還行,只是成親、搬家都得有銀子,跟老太太借雖然不是不行,但不太好……若是讓心瑤等你兩年,就沒這些問題。”周華貴當然是希望壓後成親,但她又說不出口,只能找一些原因想讓自己的私心顯得正當一點。
  “銀子我有,不用跟老太太借。”薛文瀾這句話一出,眾人皆意外。
  想問他銀子哪來,又覺得問這句很不禮貌。
  倒是薛文瀾知道眾人一定奇怪,自己講了,“之前去玉佛寺跟方丈對談後,方丈除了給我一塊檀香木頭,還給了我一張銀票,說我最近會用到,至於銀兩嘛,將來用添香油的方式還給寺廟就好了,簡單的婚禮、簡單的房舍還是可以負擔的,不用跟老太太借。”
  宋心瑤一陣奇怪,“還有這事?”
  “是啊,當時我也不明白,但我現在明白了。”那時他真的強力拒絕,沒想到老方丈笑著還是把銀票塞入他的懷中,說信他一次,會用到的。
  許氏卻是一拍手,“都說那老和尚靈,真的是厲害,我看這婚事根本是上天註定,既然如此就這麼說定了,婚禮簡單些沒關係,心瑤是女子又不是男子,不大操辦別人也不會說我們宋家什麼。只不過文瀾,你得答應姨婆,好好對待心瑤。”
  薛文瀾正色拱手,“以後一定以表姊為重。”
  汪蕊笑說:“那就這樣了,以後也別喊表姊、表弟了,才差幾個月,不知道的人以為你們差了幾歲呢,就喊名字吧,家裡都允許的親事了,喊名字也不算失禮。”
  薛文瀾恭敬不如從命,“文瀾一定好好愛護心瑤,不會讓她受委屈。”
  宋心瑤笑得眼睛彎彎,在心裡想,文瀾,以後就請多指教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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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好日子要來了

  宋心瑤訂婚的事情很快傳了出去,有來往的世家都有幾分錯愕,這門戶差太多了。
  有的嘲笑許氏跟汪蕊糊塗,成親得門當戶對才是,怎麼把女兒許了一個前程未蔔的小子,有的則覺得許氏跟汪蕊敢賭,薛文瀾十四歲就已經當舉子,以後指不定會富貴成什麼樣子,到時候說不定宋家都要靠著這女婿再往上一層。
  但總之大事已經定了,就是段太太惋惜,她是真的很喜歡宋心瑤,可惜兒子不自愛,惹得女方生氣。
  至於宋波跟宋有福,面對朋友問起都是一臉懵,他們自顧逍遙,不管家裡已經很久了,孩子要訂親?跟誰也搞不太清楚,回頭問了問,是個還不錯的孩子,那就行吧,反正祖母跟母親總不會坑了她,然後轉身繼續逗鳥鬥雞、逛逛琴室、逛逛棋室,還是一樣過日子,糊糊塗塗卻又令人羡慕。
  冬至過去,大寒到來,很快的,快要過年了。
  院子裡的寒梅締放,紅色花瓣又冷又豔,散發淡淡幽香。
  一夜醒來,京城蓋了一層白雪。
  隨著各家禮品往來,過年的氣氛越來越好。
  汪蕊忙得很,平日不管事情的二房朱氏,這時候也會被叫來一起張羅。
  人情嘛,得有來有往,可千萬不能落下一戶,交代不過去,最後會傷了兩家情誼。
  禮單得對了再對,收到的禮物也得列冊,明年得記得回禮。
  忙,時間就過得快。
  很快的到了除夕。
  大年夜那天,宋家席開兩桌,三十六道大菜一道一道上來,山珍海味,冬天難找的蔬菜也有。
  附近有人放煙花,剛好菜也出得差不多,眾人便去院子看一看。
  孩子已經都大了,沒人玩探險。
  宋心瑤還滿懷念小時候的無憂無慮,也不是說現在不好,她對親事充滿期待,但也不是不忐忑,畢竟出生到現在都由母親照顧著,沒了母親照顧,自己又要當小主母,不知道能不能做好這個角色。
  薛文瀾走了過來,一向表情不多的臉上有著淡淡笑意,“我送你回院子吧。”
  “好啊。”
  未婚夫妻肯定有體己話要說,嬤嬤跟丫頭都識趣的落後了一段。
  薛文瀾道:“等元宵後,我就會開始找房子,準備成親跟搬家的事情,大概五月就會把事情安頓下來。”
  宋心瑤想了想,“遺是交給我來吧,你得讀書,哪來時間做這些。”
  “老太太跟表舅母已經給了許多方便,但至少在找房子這點,我得親自替我們做,不然說成親,我卻只出個人,也太不像話了。”
  “我又不介意。”
  “可我介意。”
  宋心瑤第一次聽他這樣霸道的語氣,不由得心一跳,未婚夫婿居然有這麼強勢的一面,跟平日溫文的樣子反差真大,但又默默竊喜,這反差可是為了她。
  想想,又忍不住小埋怨,薛文瀾啊薛文瀾,我們可是未婚夫妻,你就對我這麼生疏,不會過來牽我的手嗎?
  她是女孩子,也不能讓她主動啊……哎,有了。
  “文瀾。”宋心瑤笑著說:“我聽人家講,個子高的人手就大,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薛文瀾果然張開自己的手,“好像是,我比新天高一些,手就比他大一些。”
  “那我的手豈不是最小。”說著也張開自己的小手,“比比大小?”
  薛文瀾是正直少年,但不是木頭,兩隻手掌貼在一起比大小,便順勢握住了她,好看的眼睛在星空下散發出溫柔的光芒。
  宋心瑤心裡一喜,還好,開竅了,萬一是木頭,自己不知道要暗示到什麼地步,他才知道要過來牽自己。
  天氣很冷,但手掌貼合在一起卻是暖的。
  一路無話,只是默默的朝著書蘭院前進,四周安安靜靜,兩人卻都覺得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
  撲通、撲通。
  不受控制的,喜悅的,撲通、撲通。
  明明飄著雪,卻一點都不冷,手掌相處的地方還微微發燙,只希望這一條路再長一點,兩人手握得再久一點。
  饒是已經放慢走路步伐,但書蘭院還是到了。
  兩人握著手,在垂花門前依依不捨。
  薛文瀾率先打破沉默,“來日,我一定會讓你覺得這一切都值得。”
  “嗯。”
  然後薛文瀾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臉頰邊輕輕摩挲,“我不會讓你後悔的。”
  這是他喜歡了很久的女孩子,她聰慧善良,在高門大戶長大卻沒一點橋氣,簡單的婚事是太委屈她了,以後他會補償她的。
  等他們老的時候,會讓她說,慶倖嫁給你。
  他們才十四五歲的年紀,一輩子還很長,他將用餘生的時間來對她好,讓她不後悔今天的選擇。
  若說以前考試是為了光宗耀祖、孝順母親,現在就是多了一個,他要她一世快樂,安然他會更加發憤讀書,要回江南告訴外婆跟父親,我很好。
  要給母親掙誥命,給妻子掙誥命。
  他們會互敬互愛,兒女成群,會成為人人稱羨的恩愛夫妻。
  婚事定下來後,薛文瀾讀書的動力更大了,再疲憊時只要洗洗臉就能夠繼續讀下一頁,心中有了一個重要的人,其他都不算什麼了,讀書能提高自己的地位,自己的地位提高了才有能力對她更好,為了這個,他會發憤的。
  宋心瑤微笑,“我會做一個好妻子。”
  “你做你自己就好了,這樣就好。”
  “這樣……就喜歡了嗎?”
  薛文瀾眼神溫柔得要滴出水,“喜歡。”
  今日無月,卻是滿天星斗,宋心瑤撫摸他的額頭、眼角,心裡的忐忑在他的眼神中慢慢消弭。
  她相信他,以後會很好的。
  她也不需要大富大貴,只希望他能真心相待,便別無所求。
  星光下悄然無聲,卻覺得彼此的心更靠近了。
  宋心瑤心裡想著,文瀾啊文瀾,我會舉案齊眉的,也會當個好主母,好好持家,讓你沒有後顧之憂。
  我從不認為婚禮簡單就是吃虧或者委屈,只要我們能彼此扶持,什麼都能跨過去的。
  人生很長,讓我們一起證明彼此沒有選錯。
  老天爺對她很好,小時候祖父醉後亂許,把她許了一門親,但那戶人家的兒子身體不好,從出生到四五歲都沒出過房門,後來是祖母給了對方一筆銀子把親事退了,等到十五歲開始尋親事,千挑萬選看中段路,沒想到他居然搞大表妹肚子。
  她都覺得人生快絕望的時候,卻發現薛文瀾居然喜歡自己。
  剛開始只是想找個丈夫人選,但越後面越覺得他的優點實在很多,脾氣好、對她好、能讀書,還自愛,這樣夫君打哪找?
  對於婚事,她很期待。
  元宵過去,百業開工,薛文瀾開始忙了。
  找房子,不能太舊,也不能離宋家太遠,幸而京城就是人多房子多,只花了幾日便尋到合適的,在南十六大街上,青草巷,距離宋家的南二十七大街不用半刻鐘。
  房子到去年十月為止都還住著人,所以算乾淨,一進,三間大房,後面有罩房,只要把傢俱換一換就行了,前一位居住者也是個考生,所以書房不用大改,請人清掃乾淨就可以。
  當然,一面忙婚事,一面讀書也沒荒廢,該背的書、該寫的文章一樣都沒落下。
  薛文瀾在忙,宋心瑤也在忙著繡嫁衣呢。
  嫁衣這麼重要的事情,自然得自己來。
  每一針每一線,都是帶著即將為人妻的喜悅。
  鳳凰、百鳥,盡顯多年刺繡功力,牛嬤嬤很欣慰,從小帶大的小姐這樣出色,雖然說姑爺現在並無功名,但讀書好著呢,將來一定會當官。到時候小姐就是官夫人,那富貴榮華自然不必多說。
  季節流轉,日子一天天過,寒冬走了,春日到來。
  樹葉綻出新綠,圜中百花盛放。
  枝頭傳來鳥叫,春風吹拂,溫暖得讓人只想放空。
  書蘭院已經搬進了好幾盆茶花,宋心瑤最喜歡粉紅色的,花匠自然明白,送來的都是一盆盆粉紅的各式茶花。
  茶花花形富貴,香氣卻是高雅,宋心瑤對茶花的鍾情可不亞於對牡丹。
  玉蘭也開了,枝頭一朵白蕊,簡單樸素,宋心瑤也喜歡。
  “大小姐。”小雅進來,一臉古怪神色,“薛太太那邊的杜嬤嬤來了,說請您過去一趟。”
  牛嬤嬤當下就不高興,怎麼會請小姐過去,應該她要自己過來啊,婚事都還沒成,就擺起婆婆譜了。
  只是知道小姐對這婚事看重,所以沒有說出口。
  宋心瑤也有點錯愕,但還是很快收拾起來,“跟杜嬤嬤說,我換件衣服就過去。”
  母親早跟她說過這婚事其實還行,就是那個准婆婆不好搞,讓她有心理準備。
  孤兒寡母,的確不容易,這她知道。
  換了見春小襖,底下配著月牙百褶裙,簡單文雅,應該不會刺激到周華貴——如果是壞心准媳婦,那就穿著一身大紅,保證未來婆婆氣到頭疼。
  宋心瑤不想讓人騎到頭上,但周華貴是薛文瀾的母親,她願意為了這個退讓。
  換好衣服,這便出門。
  宋家花園不小,一路上兩邊都放著金魚草,各種顏色交錯,因為金魚草花朵呈一柱擎天的煙花狀,許氏覺得家裡有讀書人,放這個好兆頭,所以年年春天園子都會擺滿各色金魚草,尤其是宋新天的院子那是鋪得滿地,搞得宋新天都對金魚草無言起來,男孩子哪喜歡這些花花草草,不如像舅舅一樣,送他一匹小馬來得實在。
  周華貴所住的雁陽院不遠,不到一刻鐘就到了。
  杜嬤嬤在垂花門下等著,見到她來,一臉討好,“大小姐,薛太太在房裡等。”
  “好。”
  牛嬤嬤自然十分無言,但小姐看重姑爺,她這個嬤嬤也不想說姑爺母親的壞話,讓小姐糟心。
  許氏對周華貴很好,加上汪蕊也不是小器的人,所以周華貴的院子現在也是花團錦簇,托紫嫣紅,大有春風一夜百花來的架式。
  宋心瑤走到門前,自然有小丫頭幫忙開了格扇,就見周華貴坐在八錦桌邊喝茶,表情有點出神。
  宋心瑤跨過坎子進入摩內,喊了聲,“薛太太。”
  周華貴回過神,“心瑤來了?快點坐。”
  宋心瑤在繡墩坐下,丫頭很快上了茶盞跟四色點心,就遠遠退下了。
  “薛太太讓人找我,有什麼事情?”
  “是有事……也不知道該找誰,只能跟你說了。”
  “薛太太請講。”
  就見周華貴一臉好像也不知道該怎麼開口的表情,宋心瑤不急,這種情況催也沒用,等著吧。
  茶涼了,小丫頭又換上新的。
  宋心瑤只能告訴自己,婚姻沒有樣樣好,只要丈夫好,其他的都能忍。
  許久,周華貴這才開口,“我母親的遭遇,我的遭遇,其實不用多說,我想心瑤也是明白的。”
  “是。”
  “我們薛家到這裡,只剩下文瀾一個孩子,想要光宗耀祖,全靠他了。”
  “我一定會好好侍奉夫君,讓他能好好讀書。”
  “是吧?”周華貴眼睛一亮,“是要好好讀書才能有前程,他現在十五歲,該為將來打算了。”
  “薛太太說的是。”
  “我琢磨著一件事情,之前聽許氏說,新天收了房中的丫頭,所以開始不太願意讀書,我擔心文瀾也會……”周華貴歎了一口氣,“說實在的,我也知道母親把手伸進孩子房中不像話,可是我擔心哪,我怕他成了親,萬一只顧著新婚妻子,忘了讀書,那可怎麼辦?那不是所有的辛苦都白費了嗎?”
  宋心瑤啼笑皆非,薛文瀾個性穩重,她也不是急著上位的狐狸精,怎麼可能發生新天那種事情。
  但話又說回來,一個准婆婆跟准媳婦說這些,真的很不像話,算了,看在薛文瀾的分上,她忍。
  “所以我想來想去,想到一個方法。”周華貴握住宋心瑤的手,眼神十分期待,“就是婚後你們先分房睡,讓文瀾把心思放在課業上,等他高中進士,你再搬過去他房裡,你說這樣可好?”
  呃,不怎麼好。
  管太多了,真的管太多了。
  但孤兒寡母彼此扶持不容易,宋心瑤告訴自己要忍耐,不要跟她頂嘴,免得讓薛文瀾兩面難做人。
  宋心瑤一臉無奈,“這事情文瀾知道嗎?”
  “他不知道,我講了,他肯定不高興,所以不能說,說了要母子離心,我想著就由心瑤你開口是最恰當的,你不願意耽誤他,是好心,他怎麼能勉強你呢,你說是不是?”
  啊,所以壞人要給她當就是了?
  宋心瑤就不明白了,自己頭上是寫著“我是傻子,請來欺負我”嗎?這周華貴怎麼能把這麼餿的主意扣在她頭上,“分房我沒意見,我也希望他讀書好,不過這件事情要薛太太自己去跟他提。”
  “……我?”
  “您的意思,您自己提,這樣才是最恰當的。”
  周華貴卻是一臉為難,“我怕他生我氣,還是你提吧。”
  我也怕他生我的氣啊,“薛太太,我已經答應你了,剩下的事情我不會管。”
  晚兩年圓房就晚兩年圓房,反正她也不急著生孩子,但要把這餿主意扣到她身上就太過分了。
  話說回來,薛文瀾的母親還不是普通的不喜歡自己,是相當的不喜歡,要是房裡有女人會耽誤讀書,當初塞春花、秋月進薛文瀾房中做啥?說穿了不過就是想找個理由膈應她嗎?
  周華貴心裡壞,但膽子又小,想欺負她又不敢明目張膽,想想未來婆婆是這種人還挺麻煩的。
  宋心瑤正想起身離開,卻見周華貴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她正傻眼的時候,周華貴已經磕起頭來,“心瑤,大小姐,我求求你了。”
  啊?這是在演哪出?
  宋心瑤發懵的時候,格扇卻跨進一個人,一把就將周華貴拉起來,“母親,地上冷。”
  叫宋心瑤轉頭看,居然是薛文瀾,內心一百個問號,心想,這是什麼狀況?
  宋心瑤覺得凡事拗不過老天爺。
  周華貴想做戲,偏偏薛文瀾是個穩重性子。見到母親跟未來妻子下跪,是拉母親起來,安撫,然後才問她為什麼。
  不是生氣的質問,只是想知道原因。
  宋心瑤口才便給,把前因後果講了。
  薛文瀾點點頭,安撫母親,“以後母親有話可以直接跟兒子說,我們母子不需要拐彎抹角,如果只是這點小事,我可允,母親不要輕易下跪,疼了膝蓋,也為難了心瑤。”
  宋心瑤還是有點安慰的,然後又更覺得薛文瀾不容易,一邊是母親,一邊是未婚妻,要一碗水端平,說來簡單,但談何容易。
  周華貴一臉做壞事被抓的不自在。
  她眼角瞟到兒子的身影,這才跟宋心瑤下跪,想著兒子向來孝順,見狀會跟宋心瑤發脾氣,她又是千金大小姐,怎禁得起這樣冤枉,兩人一定會吵架,只要他們夫妻感情不好,他們母子感情才會好。
  她真不喜歡宋心瑤,她喜歡春花、秋月那種丫頭,乖乖的、聽話的、搶著討好她,她說什麼都不會頂嘴。
  可沒想到兒子還是孝順的兒子,他拉她起來,問她膝蓋疼不疼,讓人準備冷水包,可就是沒有罵宋心瑤。
  丫頭把冷水包拿來了,薛文瀾親自給她敷上。
  對於母親提出的那荒謬分房建議,薛文瀾不是沒有意見,只是想著不想造成婆媳之間不愉快才允的,他越護著未婚妻,她們婆媳日後越難相處,為了一家和諧,他只能儘量中立,不去偏袒任何一方。
  宋心瑤心想,薛文瀾攤上這樣一個娘也是可憐,這周華貴恐怕這輩子都不會放開扼住兒子的這雙手。
  但想想,婚姻以夫妻為主,只要丈夫護著她,她不用怕。
  剛才那情況,恐怕誰看了都要誤會她是上門欺負周華貴的,可是薛文瀾不急不躁,安撫母親後詢問原因,這點十分不錯,兩人要走一輩子,總會有些不愉快的時候,話好好說,不要以為眼見為憑就罵人,薛文瀾這個性十分沉著穩重。
  薛文瀾又安撫了一陣,這才讓杜嬤嬤扶著母親回房休息。
  然後對她露出十分歉疚的表情,“我送你回院子吧。”
  “不用,我自己回去就好了。薛太太既然不安,你還是多陪陪他吧。”宋心瑤一直不是鑽牛角尖的人,既然要成親,就要一心才行,未來夫婿已經左右為難,她要跟他站在一起,而不是跟他搗蛋讓他頭痛。
  “我會再跟母親好好溝通的。”
  “嗯,我相信你。”雖然差點被未來婆婆黑了,但宋心瑤沒有不高興,反而覺得這是好機會,“不過因為這件事情,我想跟你約法三章。”
  “你說。”
  “你問都不問就讓我說……”嘴上責怪,心裡卻是有點高興,薛文瀾對自己是沒話說了,什麼都是好,沒有過不好,“人生這麼長,以後還會發生很多事情,我希望以後都跟今天一樣,就算你看到了,也能心平氣和問我原因,而不是用眼見為憑來定義我,好不好?”
  薛文瀾鄭重點頭,表情又愧疚又喜歡。他的心瑤多好,母親那番作為,她也沒發脾氣,卻是想著將來不要再像今天這樣。
  “你能答應我就好了。”宋心瑤一下子高興起來,“天還亮著,我可以自己回去,你安撫安撫薛太太吧。”
  “我替母親跟你賠不是。”
  “你我即將成婚,不是外人,不用客氣。”
  立夏過後,薛文瀾先帶著小廝登高跟遠志搬了出去,在小滿到來前的好日子,薛文瀾騎著駿馬,帶著大紅花轎來了。
  宋家顧及著男方的面子,所以婚禮並不鋪張,只簡單請了幾家親戚觀禮,連在門口灑糖弓童子都免了。
  一切都很簡單,就像一般人家一樣。
  汪蕊眼眶紅紅的,養到十六歲的閨女,真捨不得,可是女孩子家總是要嫁人的,現在只希望老天保佑,文瀾兩年後順利高中,給心瑤好日子過。
  薛文瀾正色對宋家長輩行禮,“文瀾一定好好愛護心瑤,絕對不會讓她受委屈。”
  許氏一臉欣慰,都是自己看大的孩子,她自信眼光還是准的,“好好過日子就行,文瀾,你是丈夫,要疼愛妻子。心瑤,你是妻子,要尊敬丈夫,兩人互相扶持,白頭偕老,琴瑟和鳴。”
  宋心瑤跪下,跟祖父、祖母、父親、母親行了大禮,便算叩謝過養育之恩,今日出了這個門,她就是薛家的人,跟宋家再無關係。
  宋新天一臉捨不得姊姊,但他從小跟薛文瀾一起長大,也交了不少朋友——不是不讀書,就是讀不來,不然就是耽溺女色,也有的跟爹娘不和,反正大戶公子個個都被慣壞了,他的朋友裡還真沒一個像樣的。
  相形之下,薛文瀾的品行是沒得挑了,姊姊嫁給他,一定會過得很好。
  “文瀾,你可要好好對我姊姊。”
  “我會的。”
  “若你虧欠她,我定打得你爬不起來。”
  薛文瀾微笑,“不會有那日。”
  “這可是你親口說的,一定要……對我姊姊好……”
  宋心瑤看著弟弟這樣,心裡一陣溫暖,“新天,姊姊要出嫁啦,以後家裡你就是最大的孩子,好好孝順祖父祖母、爹娘,愛護心梅、心湘,知道嗎?”
  “我知道。”
  媒婆笑著喊,“吉時到了,新郎新娘該拜堂了。”
  因為薛文瀾情況特殊,所以拜堂是在周華貴所在的雁陽院,拜母親、拜祖先,還有父親的牌位,都一一行禮,一一跪拜。
  周華貴眼眶紅紅的。是,媳婦她不喜歡,但兒子總算也成了親,過往十幾年的辛苦好像夢一樣,生出來才那麼小的小孩子,今天要成新郎官了。
  拜了堂,兩人便各自上了駿馬跟花輯,出了宋家,往薛文瀾租的小院子去。
  薛家在京城只有老太太許家這邊的親戚,許氏已經說了許家這邊她會張羅,所以薛家就沒宴客。
  小宅子乾乾淨淨的,還種有一牆竹子,宋心瑤之前來過兩次,很滿意,有花有樹,有花牆有漏窗,在小巷子裡,很適合讀書。
  既然不圓房,很多過程就可以免了。
  宋心瑤直接梳洗換上常服,去廚房看了看,吩咐小雅可以準備晚飯了。
  宋心瑤這次帶過來的只有大雅跟小雅兩個丫頭,還有牛嬤嬤。
  她現在不是宋家大小姐,是薛奶奶,一切吃穿用度都得節省一點——她是有嫁妝可以用,但她想顧及丈夫的面子。
  薛文瀾肯定不能接受用妻子的嫁妝過日這種事情。
  話說回來,玉佛寺的方丈真的厲害,居然連薛文瀾好事將近卻缺少銀兩都能知道,得找時間再去一趟,也不是要問什麼,就是求求神佛一進士考試是兩年後,這兩年她都得緊張這件事情。
  夕陽西下,小雅把飯菜擺了上來,四菜一湯。
  薛文瀾不愧是薛文瀾,上午成親,下午還在讀書,真是一刻都不浪費。
  “文瀾,吃晚飯了。”
  薛文瀾放下筆,“好。”
  夫子有言,食不言,寢不語,但今天是成親的日子,雖然不好說話,但相視而笑卻是怎麼樣都忍不住。
  薛文瀾對宋心瑤是又愛惜又歉疚。簡單的婚禮,母親要求兩年後才能圓房,他的銀兩有限,這一切讓橋生慣養的她只能跟自己過這樣簡單的百姓日子。
  可是她一點埋怨都沒有,笑咪咪的看著自己,很高興的樣子,讓他不禁也微笑起來。
  都會好的。
  以後,一切會慢慢好起來。
  歲月匆匆,兩年過去。
  小夫妻的獨居日子過得很舒適,他讀書,她刺繡練琴,雖然分房而睡,但沒有影響到夫妻感情。
  中間周華貴突擊上門過一次,見他們果然分房,露出安心神色。
  宋心瑤已經懶得跟她計較了,看在丈夫的面子上,讓她。
  三年一次的進士考試展開。
  宋心瑤親自送薛文瀾上考場,薛文瀾一派輕鬆,反倒是宋心瑤一臉緊張,然後頻頻說著,“你別緊張,好好發揮就是。”
  東瑞國的舉子都集中到京城來了,一共有四百五十名,要去爭取那三十名的名額。
  考生加上隨侍的書僮或者家人,把考場附近的客棧擠得水泄不通,這時候京城的考生優勢就出來了,不用舟車勞頓也免了水土不服的問題。
  考試時間是兩天,總共三篇文章,今年的題目是米糧政策、論孝道、隨心。
  三道題目迥異,包含現在東瑞國的現況,關於孝道的歷史傳承,以及身為讀書人該有的胸懷,考驗的是考生的讀書範圍度,讀得越多,當然能發揮的也就越大。
  宋心瑤在青草巷中度過了最忐忑的兩天。
  第二天黃昏,薛文瀾回來了,看起來很平靜。
  她看著他這樣的神色,不知不覺也放鬆,兩人在夕陽間互看,然後就笑了起來。
  薛文瀾走過去把她抱住,下巴蹭著她的額頭,“我發揮得很好。”
  “真的?”
  “三道題目都是我練習過的,我覺得……沒問題。”
  宋心瑤心中一喜,薛文瀾不是信口開河的人,他能這樣說那九成九是可以了,“那……恭喜夫君了。”
  “也恭喜夫人。”
  薛文瀾還是日夜苦讀一上了,還有殿試呢。
  一個月後紅榜下來,他果然榜上有名,殿試是小暑過後,賀先生直接搬到青草巷來指點了,師生幾乎天天在練習。
  東瑞國的殿試是皇帝當場口試,薛文瀾的優點是他現在已經完全是京城口音,缺點就是他一直沒什麼做社交,口條不是太流利。
  賀先生又請了一位說書先生來,教他要怎麼抑揚頓挫,要能表達自己的意思卻不浮誇,殿試一半靠胸中才學,一半要靠臨場表現。
  終於,殿試的日子來了。
  一早洗漱乾淨,宋心瑤送他到皇宮東側門。
  一眼望去都是新科進士,人人都緊張。比起來薛文瀾真的很年輕,有的頭髮花白,她以為是考生的爺爺,沒想到是考生本人。
  以三十幾歲的居多,四五十歲的也有,眾人看到年輕的薛文瀾都驚呆了,紛紛露出羡慕神色。
  殿試只需要半天,宋心瑤便在皇宮外等著。
  皇后娘娘體恤新科進士的家人,命人搭了遮陽的棚子,又送來解渴的冰鎮綠豆湯,大暑天居然有冰,眾人嘖嘖稱奇。
  中午時分,三十位進士陸續出來。
  薛文瀾說了,“還行。”
  還行,那就是不差了。
  不管怎麼樣都是進士,就算不入皇帝的眼,排了第三十名,那也能等著吏部發派的。五日後,名次紅榜下來,薛文瀾排名第八。
  宋心瑤喜孜孜,第八,挺好的,就算沒有家世背景,但這名次太硬,吏部應該也不會隨便應付。
  薛文瀾也難得的露出喜色,“心瑤,我們的好日子要來了。”
  宋心瑤淘氣一笑,“要請夫君多多照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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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門甜妻(下)》作者:簡薰

在富商宋家當嫡女,又有疼愛她的祖母、娘親撐腰,
宋心瑤體會到了什麼叫懶散一時爽,一直懶散一直爽,
可她也是有煩惱的,就是得趕快出嫁帶旺弟妹們的婚事,
偏偏京城裡那些公子哥兒,不是品行歪就是長得歪,
搞得她分明貌美如花、多才多藝還多金,居然也愁嫁了!
好在遠房表弟薛文瀾年輕才俊,兩人一塊長大又知根知底,
而他更是愛慕她多年……天底下哪還有比他更合適的人選?
於是她一個姑娘家的也主動求親,又是彈曲又是送荷包的,
好不容易才把親事定下來,原以為終於能快活準備當官太太了,
沒想到,未來婆婆不知為何頻頻出招,非要給她的婚事添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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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官老爺與官太太

  同一時間,宋家上上下下也是松一口氣——第八名,比預想得好太多了。
  廳上眾人你看我我看你,人人都是一臉喜色。
  周華貴太激動,整個人暈過去,杜嬤嬤拿出藥油又捏又掐的半天,這才睜開眼睛,一眼望到許氏慈愛的目光,忍不住哭泣,“姨母……”
  “好孩子別哭。”許氏輕輕摸著外甥女的頭髮,“好日子要來了,等文瀾官派下來,就接你一起去孝順。”
  “多謝姨母多年照顧恩德。”
  “你是我小妹唯一的女兒,我不照顧著你,要照顧誰。文瀾高中是好事情,別哭了,哭多了不吉利。”
  周華貴是情緒湧上,怎麼樣也忍不住,但想起兒子今日高中,自己這母親卻在哭,那不是觸黴頭嘛,連忙硬生生停止。
  汪蕊一看就歎息,文瀾真的是挺爭氣的,但這樣一個婆婆,日後只能看女兒造化。
  兩年的時間,大家都不容易。
  宋心梅去年如願嫁給倪光宗,倪家原本不願娶個庶女為正妻,是倪光宗死求活求,還離家出走,倪太太沒辦法,只好上門提親。
  婚事一剛開始也是好好的,夫妻恩愛,宋心梅很快懷孕,生下一對雙胞胎兒子,而且還都很健壯,倪家上上下下都很高興,三代單傳呢,一下來兩個孫子,倪太太跟倪老太太欣喜之余,對宋心梅這庶女出身的媳婦也好上許多。
  宋心梅以為好日子要到了,卻沒想到倪光宗厭煩她了,而且在她懷孕的時候就在外面養起外室,全家都知道,只有她不曉得。
  宋心梅氣得要死,一出月子就帶人去抄那外室,沒想到倪光宗還護著對方,兩夫妻也不管眾目睽睽打了起來,宋心梅本就是女子,加上懷雙胞胎極耗損身體,自然打不過丈夫,倪光宗也是打紅了眼,一頓狂揍。
  這件事情在倪家自然引不起風波,是,打人是不好,但要怪也只能怪孫媳婦這樣小器,一個正房太太又生有兒子,何必跟個外室認真。
  宋心梅回家哭訴,陳姨娘聽得心痛如絞,去求了許氏,許氏說是自己選的,自己就得擔著。
  當初已經給宋心梅相了一門好親事,對方也老老實實的,宋心梅非得嫁給倪光宗,又吵又鬧,當初不聽長輩的話,現在還哭什麼?
  陳姨娘無法,又去求汪蕊,汪蕊更簡單了,又不是她生的女兒,本就不心疼,當初讓她嫁祝家,不要嫁倪家,宋心梅死活不肯,還哭說是嫡母不疼愛庶女,現在吃了虧,也只能自己認,她忙得很,沒空為了不聽話的庶女奔波。
  陳姨娘思來想去,又哭到老太爺宋波跟大老爺宋有福這對父子那邊,這對父子還真沒讓人失望,老太爺宋波說——“出嫁從夫,以丈夫為尊就是了”,大老爺宋有福說“讓她以後別跟女婿爭”,一樣什麼都不管,一樣無情。
  宋心梅這時候後悔也來不及,想在家裡住幾天又捨不得兒子,那對孩子就是她的命根子,她得回去看著。
  倪光宗見宋家沒有要出頭的意思,自然更大膽,沒幾日就把那外室帶回家,還給了姨娘名分。
  至於宋心湘,則嫁入皇商陳家為貴妾。
  趙姨娘哭死了,但她生性膽小,大太太說好的親事也不敢反駁,只能摟著女兒哭,看著女兒粉轎過門。
  陳三爺年紀有點大,已經二十三了,但正妻不育,膝下無子女,宋心湘過門不到兩個月就懷孕,運氣也很好的一舉得男,陳三爺很高興,孩子滿月大大的熱鬧了一番,連同陳三太太也十分欣喜,賞賜了不少東西。
  對陳三太太來說,陳三爺無後是自己這個妻子無能,總不能害得丈夫以後沒人拿香火,現在貴妾生下一子,總算能對祖先交代。
  孩子滿百日時,時序進入春天,陳三爺還准宋心湘帶著孩子回宋家一趟。
  趙姨娘自然十分關心,問陳三爺可好、家裡老太爺、老太太都好相處?主母呢?會不會給臉色?
  宋心湘一一回答,三爺人好,三奶奶也是個溫柔的人,家裡長輩沒什麼見過面,但過府後也沒人刁難過她,她住的是個小跨院,挺舒服的,三奶奶說以後會把孩子寄在她名下,這樣孩子就是嫡子了。
  趙姨娘直到此刻才真心相信汪蕊是好好挑過的,尤其對比宋心梅的慘烈遭遇,宋心湘是太幸福了。
  至於以前喜歡宋新天的倪秀英,被母親嫁給了自己娘家侄子,原因也很簡單,娘家沒落了,需要倪秀英的大筆嫁妝緩緩,不然都要請不起下人,日子都不知道怎麼過。保秀英不願意,但也沒辦法,古來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宋新天今年十六,照說應該娶親,不過上山禮佛時,方丈說他再晚兩年成親會更好,玉佛寺的方丈能知佛意,汪蕊雖然想抱孫,但為了孩子好也只能忍著。
  有時候想想也是想歎氣,心瑤嫁了,卻被婆婆要求丈夫高中前不得圓房,兒子年紀到了,卻又要等到十八歲,唉,她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抱孫子?
  宋心梅也帶過雙胞胎回來,但那又不是自己的親生女兒,小娃再可愛,跟自己也是一點關係都沒有,她只想看心瑤跟新天的孩子……
  廳上數人,高興的高興,說話的說話,汪蕊自顧沉思。
  外面守門小廝突然飛奔進來,“老太太、大太太,薛少爺跟大小姐回來了。”
  廳上眾人一喜,周華貴最是反應大,“什麼?文瀾回來了?”
  汪蕊聽了就不滿,還有你媳婦呢!
  但為了女兒不要難做人,她還是忍住了,“快點讓他們進來。”
  雖然成親另外租屋,但宋心瑤還是常常回來,不過對汪蕊來說,這可是自己的心肝寶貝,看幾次都不嫌多。
  就見薛文瀾跟宋心瑤一起進得屋子,都是一臉喜氣。
  幾句簡單的招呼過後,薛文瀾帶著宋心瑤給許氏行了大禮,正色道:“文瀾母子遇難,多謝姨婆多年照顧,不但供我吃穿,還讓我讀書,使得文瀾可以改變命運,大恩不知道該如何回報,唯望姨婆長命百歲,永遠安康。”
  許氏一臉笑意,“你外婆是許家的小姐,我也是許家的小姐,你喊我一聲姨婆,那就是自己人,不用客氣,快點起來。”
  薛文瀾還是帶著宋心瑤磕了頭,這才起身。
  汪蕊笑容藏不住,這孩子知恩圖報,將來心瑤年紀大了,對她也不會差的。
  她笑咪咪的拉起女兒的手,“還以為你們要明天才會回來報喜,沒想到頂著大太陽就過來,怎麼,外面熱不熱?”
  “在馬車裡還好,我們等禮部的賀文到了,文瀾便說要回宋家報喜。”
  許氏是很豁達的,所以丈夫、兒子不像話依然過得順心如意,眼見現在大家都有體己話想說,但又不好開口,於是道:“華貴對文瀾肯定有要交代的事情,大媳婦也想跟心瑤說說話,就各自帶開吧,吃晚飯的時間再出來就好了。”
  周華貴跟汪蕊都是一喜,異口同聲道:“是。”
  汪蕊一進房,就揮手讓下人出去。
  仔細審視女兒的臉,又高興又困惑,“你老實說,是不是已經跟姑爺圓房了?”
  “娘——”
  “你還知道我是娘,就別瞞我。”
  宋心瑤尷尬得要死,但還是點了點頭。
  汪蕊繼續追問:“什麼時候?”
  “就……殿試出來那日開始……”
  兩人答應周華貴的是“備考期間不圓房”,但殿試榜單都出來了,圓房就不算違背許諾。
  汪蕊還是有點不放心,“是姑爺主動提的?”
  “娘……”
  汪蕊掐了女兒一下,“有什麼好瞞著我,這可關乎著姑爺怎麼看你,娘總不能提心吊膽的吧。”
  “當然是他,這種事情女兒怎麼主動……”
  汪蕊松了一口氣,“我怕你膽大,又怕姑爺木頭,現在能這樣是最好不過。”
  “可是娘,您怎麼知道的?”
  “你這次回來跟姑爺明顯親密許多,神態都不一樣,我是你娘,連這都看不出來就白白當人娘親了。”
  “真的?”
  “騙你做什麼。”
  宋心瑤心想,居然會有差別。想想好像也是,共屋與夫妻之間,的確不一樣。
  薛文瀾殿試出來那日,他們小小的慶祝了一下,就算再不入皇上的眼,那也是會發派的,當然得高興高興。
  吃完晚飯,月色下,她在小庭院給他做水丹青,然後又在月色中下了幾盤棋。
  後來,牛嬤嬤來說該睡了,她便想著回自己臥室,沒想到薛文瀾卻跟在她身後入了房,她沒反應過來,薛文瀾就撲上。
  她還在想怎麼回事,他已經親了她好幾下,快手快腳解了她的衣服。
  知道他要幹麼時,只覺得腦門一熱,除了害羞,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突然間又想起一件事情,生氣的推他,“你怎麼知道女子的衣服怎麼解?”
  薛文瀾一邊親她一邊回答,“書上說的。”
  宋心瑤驚愕,“你看小黃書?”
  “嗯,你藏在書架後面那本。”
  宋心瑤的臉一下紅了。那些是牛嬤嬤帶來要給她做婚前教育的,但因為用不著,所以她就順勢塞在書架後面,他怎麼發現的?
  後來她問什麼,他都很敷衍了。
  忙得很,沒空理她。
  當然,這種事情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
  宋心瑤這才知道為什麼夫妻一定要同床共枕,因為睡前望著對方說幾句話,跟早上起來跟對方說幾句話,那種感覺真的很不一樣,不是一起吃個飯,一起下個棋可以取代的。
  難怪人家都說枕頭風厲害,每次白天她怎麼想都是不行的事情,晚上薛文瀾摟著她,跟她輕聲細語,她就沒原則了……
  唉呀,不對,宋心瑤,現在是母親在跟自己說話,她這是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啊?
  回過神,只見汪蕊一臉好笑,不禁有點害羞,“娘……”
  “看你這樣,娘就放心了。”撫摸女兒的頭髮,汪蕊一臉疼愛,“好好侍奉文瀾,還有,快點生下孩子。女人啊,孩子才是最重要的,知道嗎?”
  “知道。”
  “以後文瀾要外派,我們母女恐怕相見不易,有些事情要早點告訴你,讓你有個心理準備。”
  宋心瑤正色,“母親請說,女兒一定謹記在心。”
  “女子後宅艱難,再怎麼樣的青春美麗,年華也會老去的,到時候文瀾如果起了別的心思,你也不要急,不要跟他吵,當然更不要跟他打,當個大度的主母,給他張羅妾室,給他張羅姨娘,只要家權好好握在手上就好,姨娘跟妾室一定要有賣身契握在手上,這樣才不怕翻了天……”
  “可他說過,不會有別人……”
  汪蕊一臉疼惜,“能這樣當然最好,但是人會變,男子三妻四妾太平常了,只是你從小執拗,我怕你在這問題上走不出來。要記得,最重要的是孩子,只要有孩子,其他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一輩子很快就過了,那些妾室啦、姨娘啦,你握著賣身契,不會有人敢做妖,你就好好的當薛夫人就好,文瀾這孩子知恩,就算將來跟你沒有男女之情,但夫妻之義還是會在,這倒是不用擔心。”
  宋心瑤抬起頭,一臉固執,“母親,我想相信他。”
  “我就怕你這樣。”
  “當年的春花跟秋月都十分美貌,他也沒要,以後他也會這樣的,他一向說話算話,不會讓我傷心的。”
  汪蕊簡直沒辦法,但見女兒如此,也不想繼續潑冷水,畢竟以後見面的機會越來越小,還是讓女兒高興一點,這花朵一樣的小臉蛋,也不知道還能看幾次,“你爹性子隨便,你娘我也不鑽牛角尖,真不知道你這脾氣像誰。”
  “女兒這不是像祖母嗎?”
  “老太太都沒你拗。”
  宋心瑤嘻嘻一笑,挽著母親的手,“娘別擔心,文瀾一言九鼎,他說不會有別人,就不會的。”
  薛文瀾跟宋心瑤雖然回來得突然,但大戶人家有錢好辦事,晚飯依然張羅得十分豐富,山珍海味,一樣不缺。
  薛文瀾雖然姓薛,卻是許氏的甥孫,加上大小姐這層關係,宋家眼看要好起來,怎能不高興。
  一頓飯,賓主盡歡。
  快吃完時,宋心梅帶著雙胞胎回來了一薛文瀾夫妻一回宋家,陳姨娘就讓人傳消息去倪家,叫女兒帶著孩子回來一趟。
  表弟即將為官爺,姊姊即將為官夫人,自然得打好關係,有個官夫人姊姊靠,以後別讓倪家小顧。
  在倪家的不如意已經把宋心梅的脾氣磨沒了,現在她只想著怎麼樣在倪家生存下去,以往對薛文瀾百般不屑,對宋心瑤陰陽怪氣都收斂了起來,規規矩矩行了禮,“心梅見過大姊姊、大姊夫。”
  薛文瀾雖然不喜歡宋心梅,但“大姊夫”聽起來著實很順耳,便也行禮如儀,沒給她釘子碰。
  宋心瑤自然知道宋心梅生了雙胞胎,但沒見過,此時見兩個娃兒大概半歲多,都白白胖胖,不禁湧起一股母性,“娃娃叫什麼名字?”
  宋心梅回答,“倪平安,倪順遂。”
  宋心瑤笑了起來,“名字倒好,一個平安,一個順遂,誰是哥哥?平安嗎?”
  “平安是哥哥。”
  “今日出來得匆忙,不知道會看見他們,隔日我再送禮到倪家去,夫君你說可好?”
  薛文瀾點點頭,“那就照你意思。”
  宋心梅一喜,“多謝姊姊、姊夫。”
  “你是我妹妹,哪用得著這麼多謝。”
  宋心瑤不是傻子,天都黑了,宋心梅這麼急匆匆,當然不會是單純的讓她看孩子,兩人從小到大雖然偶有小爭執,但畢竟是自己妹妹,怎麼忍心看她在倪家被欺負,她身為姊姊當然要幫幫忙。
  送禮進倪家,也好提醒提醒他們,你們少奶奶的親姊可是官夫人,對她好一點。
  想起那日到段家做客,倪光宗對心梅百般傾心,沒想到才過門不到兩年就棄如敝屣,當女人真難,花容月貌沒有用,生有兒子沒有用,丈夫一旦變心,那真是九頭馬車都拉不回,只能認命。
  又想著,薛文瀾,我這麼相信你,你可別讓我失望啊。
  眾人喝著明前龍井,一邊喝茶吃果子,一邊聊天直到戌正時分,許氏催促了,薛文瀾跟宋心瑤這才起身預備回去。
  “媳婦,等等。”周華貴突然開口,“有件事情要交代給你。”
  “婆婆請說。”
  “我去年買了兩個丫頭,一個叫做紫苑,一個叫做半夏,調教了幾個月,現在什麼都懂了,侍奉文瀾也不會辱沒了他,就給你帶回去了吧。”
  宋心瑤傻眼,這算啥,塞人也要講求基本道義吧,她又不是不孕,這麼急吼吼的也太奇怪了。
  但婆婆送人,媳婦也不好拒絕,拒絕了婆婆,對丈夫面子上也過不去……話說回來,這種事情不是應該關門起來說嗎,廳上這麼多人,周華貴就擺明插手兒子房事,什麼毛病!
  汪蕊頓時臉色也不好看,想出聲教訓周華貴,但又怕女兒跟女婿因此生分——孤兒寡母,就算是母親不是,薛文瀾也不會願意母親受到苛責。
  只能說宋心瑤不愧是大戶千金,只是笑笑,“那就讓她們出來,一起回去吧。”
  這時候跟婆婆講道理,那就是腦子裝水,婆婆想鬧,她偏不讓婆婆稱心如意。
  須臾,就見兩個俏麗少女走出來,一個穿著紫色衣服,一個穿著鵝黃色夏衫,都是一臉喜色難掩,一上來就拜見大爺、大奶奶。
  汪蕊壓抑住內心的不痛快,“時間不早了,這就回去吧。”
  “是,母親保重。”宋心瑤對汪蕊慎重行禮,然後對著紫苑跟半夏說:“走吧。”
  晚上,薛文瀾自然又跑來宋心瑤房間睡,她各種不愉快,但又想著這也不關他的事情啊,這天下恐怕沒人能制得住失控的周華貴了。
  想著周華貴仗著兒子這樣作威作福,恐怕也是看准母親疼女兒,所以不會跟她一般見識,這不是吃定母親了嗎?想想還是氣,忍不住打了薛文瀾大腿一下。
  毫不留情,啪的一大聲。
  薛文瀾拉起她的手問:“疼不疼?”
  “我都快氣死了,你還貧嘴。”
  “有什麼好氣的,兩個丫頭而已,放在後罩房,叫她們別出來就是了。”
  “但婆婆還是會問起啊,等你發派了,我們就是一個屋簷下,我做為妻子,總不能什麼都沒安排。”
  “我有你就好了。”薛文瀾翻了個身一把抱住她,在她耳邊輕聲廝磨,“我不用妾室,也不用姨娘,我只要你。”
  宋心瑤一股子氣突然消了火,又覺得自己消火了很沒用,“你鎮日讀書,到底哪學這些的?”偏偏自己還很吃這套。
  “不用學,那是我的真心真意。”薛文瀾一邊親她耳朵一邊說:“我要是那樣不自愛,怎麼配得上你。”
  “又說這些……”
  “你愛聽,我就多說些。”
  “那你繼續說,哄我睡覺,別停。”
  “夫人有令,不敢不從。”
  宋心瑤是個好哄的人,拍著她的背,念念詩,不一會就睡著。
  薛文瀾看著妻子熟睡的臉,微笑的臉沉了下來——母親不喜歡她,可將來他外派也不可能只帶妻子,不帶母親,這要怎麼辦?
  今日跟母親回雁陽院,母親問他好不好,妻子侍奉是否周到,然後就把紫苑跟半夏叫了出來,說是給他準備的通房。
  他當下就拒絕了,不用、不需要、不喜歡。
  母親不斷的說,宋家地位太高了,想到以後要一起生活,她會怕,如果再讓心瑤生下嫡子,她這婆婆恐怕永遠壓制不住媳婦,所以想來想去,讓婆媳和睦的最好方法就是庶生嫡前,長子是庶子,這樣可以壓壓宋心瑤的威風。
  薛文瀾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庶生嫡前,那就是一家混亂的根源,再者,他的孩子都會是心瑤生的,哪來的庶子?
  他花了一個下午告訴母親,心瑤會尊敬她、孝順她,如果他的妻子對母親不孝,他不會裝沒看到的,相信兒子這一次。
  但母親只是哭,說紫苑跟半夏很乖,很聽她的話,這半年多對她尊敬又孝順,她想要的是這樣的媳婦,對婆婆恭敬,不敢有所違拗,有這樣的媳婦一家才能和樂。若是他不願先生庶子,就提紫苑跟半夏為平妻吧,這樣生出來的兒子也是嫡子,只要薛家第一個孩子不是心瑤生的就好。
  薛文瀾簡直無言,越說越離譜了,他連妾室都不要,又怎麼會收平妻。
  後來母親開始哭泣,說他不孝順,說自己白辛苦。
  薛文瀾不斷解釋又解釋,不會的、不會的,他是她的兒子,若以後妻子欺負母親,他不會當作沒看見。
  母親是他最重要的人。
  母親這才漸漸停止哭泣,又說起當年一路北行多辛苦,看盡多少臉色、受了多少羞辱,這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他。
  薛文瀾心裡卻想著,是啊,一路臉色、一路羞辱,可是我們敲宋家大門時,卻有一個小女孩給了您金手鐲,您忘了嗎?那天晚上,您在客棧一直說多虧了那個小姐,不然我們母子今日恐怕要凍死在路邊,能從當鋪贖回父親留下來的玉佩,也是因為那只金手鐲。
  這麼好心的小姐,以後一定會大富大貴的。
  後來下人說,許氏讓他們準備吃晚飯,母親才在杜嬤嬤幫忙下洗了臉,重新上了妝,出來花廳吃飯。
  他原以為自己勸住了,沒想到母親還是發作了,在晚飯後強行塞人,可是當下他不能作聲,他要是替心瑤多說一句或者主動拒絕,母親恐怕就會鬧起來讓場面難看,到時候左右為難的不是他,而是心瑤這個媳婦。
  他始終不懂,母親為什麼就這麼不喜歡心瑤。
  或許是以前沒什麼接觸,等到以後日日相處,他相信母親會喜歡上她的。
  吏部文書下來了,薛文瀾任太原府的朝和縣丞,是正八品,一個月內馬上任,另外發派了安家銀五百兩。
  宋心瑤拿著文書,樂不可支,“八品呢。”
  “可惜八品還不能請誥命,等來日我升上五品,一定替你掙。”
  “我也不用什麼誥命,只要你前途順遂,一輩子沒誥命也沒關係。”
  發派文書是新綠色,上面各種官印,饒是薛文瀾這麼沉得住氣的人,此刻也不禁面露微笑,十年寒窗總算有了代價。
  雖然只是個縣丞,但他白身起家,朝中又無相識,能給個八品已經很不錯了,朝和縣有大河經過,河運繁忙,百姓生活富足,同時也是多國商旅必經處,可不是什麼荒山野嶺之地。
  稅收多,朝廷也重視,只要能好好主政,對於將來升遷會很有幫助,看來名次還是起了一定的作用。
  縣丞是有宅子可以住的,住處倒是不用特別打點,現任的縣丞也不可能小器到把傢俱都搬走,他們夫妻都不是奢靡的人,舊房也能過,這五百兩得先還玉佛寺的香油錢三百兩,剩下的兩百兩用來應付其他支出綽綽有餘。
  朝和縣在東瑞國南邊,路程極遠,馬車恐怕也得兩個月,這一趟除了他們夫妻,還得帶周華貴一同南下,行李打包得多費心,路上可不比京城,除了這些,也得在宋家宴客,好讓人知道姑爺要當官了。
  宋心瑤笑咪咪的,“當時我嫁你,不管是老太太那邊的許家,還是我母親那邊的汪家,乃至於宋家幾個堂哥堂姊都有人說我是看夫君長得俊,一時迷惑,現在我巴不得把這文書貼在宋家大門,讓他們看看我一時迷惑的結果,八品官夫人呢,都給姑娘我下跪。”
  薛文瀾也笑,他婚後更發憤,不就是為了給妻子長臉嗎,現下總算有好的結果,看看誰還敢背後笑她糊塗。
  東瑞國階級分明,別說正九品,就算是流外九品那也是官大爺、官夫人,何況他是正八品,對於老百姓來說那可是遙不可及的距離。
  薛文瀾還想到一件事情,“等我們到了朝和縣,一切安定下來,如果能再來個孩子,那就完美了。”
  宋心瑤臉一紅,但想想孩子,還是高興的,“夫君想要幾個?”
  “四個吧,熱鬧點。”
  “四個啊,那我努力些。”
  薛文瀾摸摸她的肚子,“說不定現下已經有了呢。”
  宋心瑤噗哧一笑,“有就好了,不過……”
  同床共枕才兩個月,哪這麼快呢,但想了想也不是不可能,看菩薩的意恝吧覺得她準備好了,她便歡喜等孩子來,若是菩薩想讓他們夫妻再等等給過她傳宗接代的壓力,她自然也就不急。
  那日見宋心梅的兩個兒子,白嫩可愛,眼睛葡萄似的又黑又大,小娃娃還有一股奶香,看到的當下真心都軟了。
  要是自己也有了,真不知道會樂成什麼樣子,孩子不知道會像她還是像他。還是像他吧,長得好看,頭腦聰明,性子又好……哎喔,自己真會挑,挑來挑去挑到這樣的好夫君,難怪玉佛寺的批她八字時,說是個命厚的。
  朝和縣雖然離京城遠,但又不是永遠不回來,何況薛文瀾答應過她不管外派到哪,至少兩年讓她回家一趟,他從小說話算話,不會食言的。
  “姑爺、小姐。”牛嬤嬤進來,“宋家那邊有人來,是薛太太的人。”
  雨人異口同聲,“快點請。”
  周華貴雖然不按牌理出牌,但兩年多來卻是第一次派人到這邊,兩人互看一眼,都覺得不太妙。
  就見杜嬤嬤進來,哭喪著臉,“少爺、少奶奶趕緊回宋家一趟,薛太太病了。”
  薛文瀾母子情深,自然十分緊張,“怎麼病了,說清楚。”
  “前兩天就不太好,請了大夫來看卻沒好轉,所以大太太今日換了大夫,可是薛太太下午還是昏過去了,少爺還是回去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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