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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湛清 -【茶王(行行出狀元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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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10 01:20:46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茶王《行行出狀元之一》~ 湛清

這個叫莫緹的丫頭是怎麽回事?連他這個主子都不識得嗎?
在府裏遇見她,她頭就低下;他一叫她,她就一臉驚嚇。
怎麽?莫非是他長得像鬼嚇人,教她看了就想躲?
還是她真的行徑鬼鬼怪怪,看見主子就心虛?
瞧她模樣長得嬌俏討喜,性子還帶點小女人的任性,
不過問她年紀,竟多心地以為他嫌她老,才十八介意啥?
有趣!她這大驚小怪的性子還真是大大取悅了他,
他決定把她留在身邊伺候,可這一相處,卻出了一些古怪,
她對煎茶的興趣好像比對他這個茶王還濃厚,是什麽緣故?
看來得教教她,該把心思放在他這個男人身上,別亂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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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10 01:21:1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東大街的胡同裏,一個身著紅色錦衣的佳人從一扇木制大門裏走出來,然後回身朝大門裏的人說話——

  「金老闆,抱歉打擾了。」女子的聲音清亮悅耳。

  「唉呀,都是老朋友了,下次若是周轉有問題,來找我借銀子也是可以商量的。我這麽多年來都是喝你家茶莊的茶,算是老顧客了。」門裏的金老闆呵呵笑著,語調爽朗。

  「實在是對不住,因為小店資金比較吃緊,才會這麽快來跟您收貨款。下次您來我們店裏,我請您喝好茶。」女子說話速度不緩不急,有種雍容的穩重感。

  「好,下次肯定光臨。君姑娘肯定還有事忙,那我就不送了。」金老闆說。

  被稱為君姑娘的女子微微頷首,在大門關上時,她臉上的笑容也跟著消逝了。而緊接著,輕愁攏上了她秀雅的眉峰。

  轉身離開金老闆家,君莫緹揪著手裏的幾兩銀子,心裏有點酸。他們君家茶莊的生意是一年不如一年了,而她那個只想當文人的爹整天就忙著過風雅的日子,哪裏肯花心思去打理生意。

  她爹老說做生意、算計銀兩是粗俗的事,不適合他這個文人來做。所以君家茶莊的帳自她會算賬以來,都是她在管的。而也因為這樣,她爹不切實際的程度更愈益嚴重了。她應該把那本充滿了紅色朱砂的賬本扔給她爹看,看看他能不能從那風雅的文人夢中醒來。

  「天氣怎麽忽然變得這麽冷?」她兜攏自己的衣領,後悔出門時沒帶披風。

  她身上的衣料雖然不新,但因為料子相當不錯,那紅的衣裙都沒什麽褪色,穿在她身上依然亮眼。滾著兔毛邊的衣領柔化了她臉上的霜色,冷空氣讓她白皙的臉頰泛著一抹粉紅,配上她那雙黑白分明的圓眼珠,煞是漂亮。加上她那秀挺的鼻梁,豐潤的唇瓣,使她雖不傃麗,卻也清秀雅致,令人忍不住多看。

  如果光是這樣看她,君莫緹怎麽看都像個大家閨秀,只可惜她沒那個命。如果她不操勞君家茶莊的事情,恐怕早在幾年前,茶莊就倒閉了。

  看著天空開始飄起鵝毛細雪,她趕緊加快腳步,走過東大街,好回到位於西大街的君家茶莊。

  原本她是低著頭快步走路的,但走到一半被擁擠的人群給拖緩了腳步,她擡頭見到街上這麽多人,忍不住佇足觀看。

  「這位大叔,請問一下,這邊怎麽這麽熱鬧?」君莫緹問了問旁邊正在排隊的其中一人,瞧這條長長的人龍蜿蜒而去,根本搞不清楚排了多長。

  「姑娘你是外地人嗎?」那位大叔懷疑地看著她。

  「不是,我住在西大街那頭。」君莫緹直覺地回答,不知道人家為什麽這樣問。難道她看起來像外地來的?

  「那怎麽不知道今天什麽日子?每個月的初五、十五、二五,這邊都這麽熱鬧。難道你從來都不知道?」

  每個月有三天這兒都如此熱鬧?

  君莫緹真的開始懷疑自己不是這城裏的人了。話說回來,她成天忙著張羅茶莊的事情,光是為錢煩惱就煩夠了,除非必要,也少有機會往街上遛達。更何況她住的是西大街,雖然東大街熱鬧許多,但她沒特別事情也不會到這頭來。今天是為了茶商要來收貨款,她店鋪裏現銀不夠,才只好提早出來跟老顧客收這個月的茶款。

  「這人龍這麽長,是要買什麽東西?都下雪了,人群還不散?」君莫緹真羨慕,無論大家是排隊買什麽,這家店鋪的老闆肯定沒她苦命。

  「是買茶,今天二十五,聽說陸家茶莊這一次的雲雀翠玉非常清爽回甘,色澤更是上等,光是看著茶色,聞著茶香,就覺得春天來了。所以這雪算什麽?難道排了半天,要讓旁人買去了不成?」大叔口沫橫飛地解說著。

  「雲雀翠玉?陸家茶莊?」君莫緹循著人龍往前走,果然不久後遠遠看到一家門面寬大,氣勢恢宏的鋪子。

  鋪子的上方用了一塊厚重的檀木,寫著『陸家茶莊』四個大字,字體渾厚有勁,讓人看了忍不住肅穆起來。

  她是知道東大街有家陸家茶莊,也知道這家茶莊很大,根本不是他們那種小茶莊可以比的。但因為根本不是同等級的競爭對手,所以雖然同樣是賣茶的,她倒是不曾研究過這家店。

  眼下看來,還真教她忍不住嘆息。同樣是做茶生意的,為什麽人家的門庭若市,客人甘願頂著下雪的天氣,站在寒風中排隊等待。而她陸家茶莊卻門可羅雀,只有一些老顧客在往來?

  攢著懷裏剛收來的銀兩,她頓時覺得連銀兩都是冷的。

  發愣間,剛剛跟她談話的大叔已經排到她身邊了。

  「姑娘,你要買茶的話下次要早點來,今天應該是沒機會了。記得呀,是初五、十五跟二五喔!」

  君莫緹回過神來,望著那位大叔。「為什麽?難道這雲雀翠玉只有初五有賣?」

  「唉呀,陸家茶莊的特種茶都是有限定數量的。一般的茶種隨時可以買,但是特種的茶只有特定時間才有,賣完就沒了。還限定每人只能買一斤,想多買都不成。」大叔說明著。

  「多買都不成?這麽跩?」君莫緹聽了忍不住動氣。實在太過分了,她是恨不得多賣半斤茶,這陸家茶莊居然這麽跩,想多買還不給買?

  「那是因為好茶產量有限。你不懂,這陸家茶莊的主子是個好人,有好茶不會藉機提高售價,反而以合理的價錢賣給大家。會規定每人只能買一斤,是怕了商人見利買來囤積,轉手把茶翻倍賣。要我說啊,這陸天驥不僅會做生意,還是個真正愛茶的人。」

  君莫緹看著那位大叔說得興致盎然,驕傲得好像那姓陸的是他兒子一樣。「謝謝大叔的說明,讓我長了見識。祝你好運,可以順利買到茶。」

  「呵呵,不客氣。下次你也來買茶,說不定還會碰上我。」

  「買茶?」君莫緹乾笑兩聲。「我家的茶還滿多的,短時間內應該不需要了。」開玩笑,她家也是開茶莊的,她怎麽會來買茶?

  「那真可惜,下次見了,小姑娘。」中年大叔熱情地揮揮手。

  君莫緹露出笑容,也朝他揮手。正當轉身要走時,卻看到隊伍的前方有個熟悉的身影,她趕緊快步走了過去。

  「爹!」

  人群裏的君遠山猛然回過頭來,那驚嚇的模樣看起來還真像做了虧心事。「莫緹,你怎麽會來這兒?」

  「我去跟金老闆收茶款,今天有人要來收貨款,我們店裏的現銀不夠。還有,爹,你還沒說你怎麽會在這兒?」她看了看自己老爹站的位置,怎麽看都是人龍的一部分,難道他……

  「嘿,不就是為了買雲雀翠玉嗎?」君遠山有點羞赧地回答。

  「雲雀翠玉?」果然!君莫緹差點咬牙切齒起來。「有沒有搞錯?我們家開茶莊耶,爹,你是賣茶的,跑來買茶?這……像樣嗎?」

  若有那個錢,怎麽不把銀兩給她,讓她去付貨款?如果這樣,她也不必冒著寒天出門,去跟人家收款。

  「怎麽不像樣?我們茶莊裏又沒賣雲雀翠玉,這雲雀翠玉是陸家研發出來的新茶種,據說香氣清新,茶色漂亮……」

  「那麽一斤賣多少?」君莫緹冷冷地介面。

  「三兩銀子。」君遠山直覺便答。

  君莫緹瞇起眼,伸出手。「拿來。」三兩銀子夠他們家用上兩個月了,他居然想拿去買茶?還是買別人的茶!自家茶莊茶那麽多,還買什麽茶?

  「不成。」君遠山好像預期得到女兒會跟他討錢,趕緊把荷包攢得緊緊的,簡直像在防小偷一樣。

  「爹!」君莫緹眉頭都皺起來了,她努力壓抑火氣,但她老爹就是讓人無法不發火。「你知道我們茶莊經營不善,這幾年都是靠著我跟娘省吃儉用來維持的,你一口氣買一斤三兩的茶,做什麽呢?這茶喝了就飽了嗎?喝了就不餓了嗎?」她真的不能想象,怎麽會有人都沒錢了,還會想把銀兩拿去買茶?

  「莫緹,你老是錢錢錢的,多俗氣啊?爹不是跟你說過多讀一點書,女孩子家不要出來拋頭露面,多養點氣質,將來嫁入書香人家……」君遠山也開始叨念了起來。

  君莫緹簡直想喊救命。看看她老爹這種窮到快不行的文人,寧願把三兩銀子拿去買茶,也不願用在家用上,她就一點都不想跟所謂的文人扯上關係。

  不切實際,滿嘴詩文,能吃能啃嗎?

  沒錢的人談什麽風雅?談什麽氣質?

  她真恨自己不是男兒身,可以更自由些,去學習怎麽做生意,怎麽賺錢。當然她也知道自己的爹對自己不是男兒身,可能遺憾比她還多。光看她的名字被取作莫緹,就知道了。莫緹、莫提!生了個女兒,就別再提了。

  「爹,反正我也要不到你這三兩銀子了,女兒還有事忙,先走了。」君莫緹拋下這麽一句話,隨便點了點頭,人就轉身離開,往西大街的方向走去。

  「唉呀,你這丫頭,真是……」君遠山的抱怨在人龍開始移動時消失,他趕緊跟上隊伍,就怕買不到雲雀翠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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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莫緹走進自家茶莊時,她的娘親正坐在店內整理茶葉,而店鋪內一個客人也沒有。

  「今天有賣出什麽嗎?」莫緹望著一臉平靜的娘親,不知道她怎麽能夠那麽平心靜氣,好像天塌下來都砸不到她。

  或許爹爹就是希望養出一個像娘一樣秀外慧中,溫柔又具才情的女兒,可惜她君莫緹是個被現實打醒了夢,提早成熟的丫頭。對爹爹所堅持的文雅之氣充滿無力與抗拒。

  「今天沒什麽客人。」娘親搖了搖頭。「你的臉怎麽那麽紅?外面不是飄雪了嗎?你看起來挺熱的,來喝杯茶吧!」

  莫緹走到桌前坐下,接過娘親倒好的茶水,緩緩地喝了幾大口茶。

  「我……是給氣熱的。」她瞪著那雙有神的大眼睛,嘟著嘴望著自己的娘親。

  「沒收到茶款嗎?別氣,原本都是下個月初五才收的茶款,金老闆也跟我們買了很久了,我們提早去跟客人收,也是不得已的……」

  「不是這個,是爹啦!」莫緹看了看手裏的杯子,想到老爹拿了三兩銀子去買那什麽雲雀翠玉,她就覺得滿肚子火。不就是茶嗎?茶葉泡完之後難道能啃?啃完難道可以飽,可以不用吃飯?

  「你爹又怎麽了?他今天是沒來店裏幫忙,但我看生意也沒多忙,早上就沒要他過來了。」

  「我剛剛從東大街回來,看到陸家茶莊前面很多人排隊,說是要買限量的雲雀翠玉,娘,那茶一斤要三兩銀子,結果你猜我看到誰了?」莫緹越說越氣。

  「看到誰?」君大娘的眼睛一瞪,馬上就猜到了。「你爹?」

  「可不就是我那秀才爹爹嗎?」莫緹嘆了口氣。「不提了,反正爹的興趣就那幾樣,他會花錢的地方就是那些筆墨紙硯跟書籍,現在他冒著下雪天去排隊,就為了買茶。我勸也沒用!唉,如果我能多賺點銀兩就好了,我們這鋪子頂多只能維持我們一家子用度,實在不夠……」

  「丫頭,你別悶了。我們家的女兒已經比人家的都要能幹許多了,我對你已經很滿意了。待會兒等你爹回來,娘肯定跟他拿半斤茶給你,你做的事情可比他多太多了。」君大娘笑笑安慰。

  「半斤?那我可以拿去街上賣吧?好歹換個一半價錢回來!」莫緹眼睛一亮。

  「唉,你跟你爹就是兩個極端。都怪我跟你爹不爭氣,累得你每天要為生計奔波,你都十八歲了,也該找個好人家……」

  「娘,我喜歡做生意,在這兒比在家裏繡花好玩多了。我真希望能知道怎麽振興生意,真希望能多賺點錢,要是有本書能教人做生意就好了。」莫緹微皺著眉,又倒了杯茶喝掉。

  「說到做生意,那真的得看看人家陸家茶莊了。你看這種限量特種茶的賣法可從來沒有人想過,城裏頭那麽多茶行,就沒一家生意比陸家茶莊好的。據說陸家的主子年紀輕輕,但是挺有本事。」

  「娘也聽過陸家茶莊的做生意手法?我在路上遇到一個大叔,還一直說陸家主子是個好人,才把好茶便宜賣給大家。三兩耶,三兩還叫做便宜嗎?」莫緹懷疑地說。

  「那是因為我們的茶行都賣便宜的茶,真正名貴的茶種,動輒上百兩,三兩若能買到好茶,確實是很便宜了。不信等你爹回來,你喝喝這次造成熱潮的雲雀翠玉,再來下定論也不遲。」君大娘說。

  「陸家主子當真這麽厲害?那如果能跟他學學就好了……」莫緹腦袋瓜子轉得快,一邊喝茶,一邊心裏已經有了新的主意了。

  那天莫緹喝了爹爹去排隊搶到的雲雀翠玉,不得不承認那是上等的好茶。此等茶用一斤三兩的價格買到,她也不得不承認是便宜了。也因此她對陸家茶莊起了莫大興趣,開始到處打聽,逐漸瞭解了陸家的生意範圍。

  原來這個陸家比她想的要厲害多了,陸天驥除了有經營頭腦外,做生意的方式也很得到讚揚。所以陸家茶莊是有名又有利,想來還是她君莫緹孤陋寡聞,不曉得陸天驥的大名。

  原來陸家不只賣茶,從種茶、焙茶到賣茶,所有的技術都很精良,因而陸家可以以較便宜的價格把好茶賣給市井小民。由於如此,賣茶的利潤很低,甚至還賠錢,所以在這兒賣的茶是有限量的。其餘的茶,陸家則銷往其他城裏,價格可是翻身漲了好多倍。這也就是為什麽城裏的人這麽稱許陸家茶莊的原因。

  她對陸家充滿了好奇,她也想知道陸天驥是怎麽經營這個茶世家的。總不可能是因為他姓陸,是茶聖的後代,天生就懂茶吧?

  也就是因為想弄清楚陸家的經營手法,她才會在這裏,手裏削著地瓜,肩膀痛到快垮了。

  「唉,明明是想到陸家茶莊當泡茶女婢的,至少也可以學到泡茶、品茶的技巧,結果居然在這邊削地瓜,簡直是……唉……」

  這裏是陸家莊的廚房,原本是茶行小老闆的君莫緹,為了一個想法跟念頭,此時身陷在陸家廚房,動彈不得。

  「唉呀,為了讓牙婆幫我安排空缺,還多花了銀子,沒想到茶行不缺人,竟然被派到廚房來了。還說什麽我十八歲了才開始當女婢,委實太老了!過分!」莫緹用力地削著地瓜,越想越氣,所以下手就越重,那地瓜的面貌也就越寒磣。

  「莫緹,地瓜削好沒?動作怎麽那麽慢?」廚房大娘的嗓門很大,人未到,聲先到。

  「好了好了,馬上就好了。」莫緹對著手裏的地瓜苦笑,趕緊加快速度,不去管快要垮掉的肩膀。

  她今天一大早就被挖起來做事,從後門挑水進廚房。這樣來來回回,忙了幾個時辰,她肩膀都快碎了,最後還得來做一堆雜事。她真不懂,這陸家莊連用個水都這麽講究,莊裏就有水井不用,硬要從遠遠的地方挑水回來。好在她只是把家丁挑回來的水從後門分批運回廚房,不然她的肩膀可能會徹底廢掉。

  唉呀,想偷學人家功夫,沒想到卻被困在廚房,動彈不得。這個致富之道可真遙遠。

  她趕緊把削好的地瓜端起來,但這動作牽扯到她的肩膀,讓她齜牙咧嘴起來。「大娘,我削好了。」

  「拿過來。」大娘一邊顧著竈上的食物,一邊轉頭看她,但眼睛在看到她捧的那盆地瓜後,整個眼睛瞪得大大的。「我不是要你全削了嗎?」

  「我全削了啊!」莫緹趕緊說。她可是有遵照指示在做事的,雖然廚房的事情她真的很不會做,但削地瓜這種事情她應付得來的。

  「我的老天爺啊,你把一大盆地瓜削成一小盆,是怎麽削的?還有,這麽醜,每顆都坑坑疤疤的,能看嗎?」廚房大娘毫不客氣地批評。這丫頭很奇怪,明明都十八歲了,應該很會做事才對,但卻連那些十二、三歲的丫頭都做得比她好。

  「我……那個因為手痛,所以削得不好……下次我會改進。」莫緹趕緊說,說話時還差點咬到嘴巴。原來當人家下人這麽困難,這飯碗還真難端。以後她不會再抱怨爹爹了,至少他還沒真的讓她吃過苦。比起當下人,她的日子真的好過太多了。

  「算了算了,我沒時間跟你窮蘑菇。你出去吧,別在這兒礙事。」廚房大娘把她攆出去。

  莫緹垂頭喪氣地走出廚房,在一塊大石頭上坐了下來。她捶著自己的肩膀,感覺骨頭都快散了。

  這樣下去可不成,她可能在這邊做到死,都沒機會偷學到陸家的本事。唉,不過她現在又有什麽辦法可想呢?

  正唉聲嘆氣時,遠遠一個高大的身影從小徑走了過來。她不經意擡頭一望,忍不住瞪著那男人直瞧。

  男子年紀不老,大約在二十五到三十之間,高大的身材給人一種穩重感。他的髮簡單地梳了個髻,身著藏青色長衫,那衣衫並不花俏,但是看得出來質感很好。他有一雙有型的濃眉,但並不會棱角分明到張揚的程度,是種帶著悠然氣質的堅毅感。他的鼻梁又挺又直,配上那薄唇,嘴角淡淡的笑容,給人慵懶的感覺。

  陸天驥。

  莫緹將來人從頭到腳打量一番後,心底浮上這三個字。

  她曾經遠遠看過一次陸天驥。也因為是遠遠看的,所以第一時間並沒有馬上認出來。但他那走路的模樣,高大的身材,跟渾身散發出來的氣勢,這些實在不是旁人學得來的。

  看到他逐漸朝她逼近,她馬上起身,想要躲起來。

  「那個誰,你過來。」男子朗聲喊。

  莫緹整個人轉過身去。她沒看到!她沒聽到!不是叫她,不可能是在叫她……

  她真的很想躲進花叢裏,但那樣就太明顯了。她是萬分不希望主子注意到自己,但是眼前看是避不過了……

  「我叫你過來,你是在哪裏當差的?不認得我?」陸天驥已經完完全全擋住她的退路了,那渾厚的聲音從她頭頂灌下。

  「主……主子。」她飛快地擡頭看他一眼,然後趕緊低下頭,就怕被他多看兩眼,多注意幾下,以後有機會認出來。或許是心虛吧!她是來偷學功夫的,一遇到陸家莊的主人就直覺地想躲。

  「你新來的?我怎麽沒見過你?」陸天驥原本對丫頭也沒什麽特別注意,但眼前這個行為實在奇怪,忍不住多看了她兩眼。

  「回主子話,奴婢是新來的,在廚房當差。」她一直低著頭,聲音細細的,一副戒慎惶恐的模樣,一心希望他別問她的名字。

  「那好,我需要一點水,你取了水方跟我來。」他說著隨即轉身。

  取水?又要提水?莫緹瞪著陸天驥的後腦,真想用眼神戳傷他。她的肩膀快散了,又讓她提水?陸家的水方大多是槐木做的,不用加水就夠沈了,再裝了水,簡直要她的命。

  正當她瞪得很爽,眼神猙獰的時候,陸天驥毫無預警地回頭。「怎麽還不跟上?」

  她嚇得趕緊把頭低下,裝出馴服的模樣,結果因為動作太猛,差點還扭到脖子了。她趕緊奔進廚房拿水方,躲避他的目光。

  陸天驥望著那像被火燒屁股的丫頭,想到她剛剛那迅速隱去的瞪視,他不禁開始感興趣了。

  這丫頭詭異得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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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10 01:21:3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因為太慌亂了,莫緹衝進廚房時還差點跟廚房的大娘撞成一團。

  「唉呀,你這莽撞的丫頭,笨手笨腳的,也不知道管事的是去哪裏買來這麽個笨丫頭。」廚房大娘提著大鍋閃過她,一邊嚷嚷出聲。

  莫緹被數落得臉都紅了。平時她在家裏,總是被爹娘跟客人誇她能幹,但是來到陸家幾天,聽到的全都是嫌棄的話。難道她連個丫鬟也幹不好?

  「對不住呀,大娘。」她嘴裏丟出一句道歉的話,身子已經往旁邊去,趕緊抓了水方就要往外跑。「對了,大娘,那個……主子要我去幫他取水,所以我不是去偷懶喔!」

  話先說在前頭,以免回頭就發現自己被廚房大娘給呈報上去,說她剛上工就開小差,到時候不管她塞給了牙婆跟管家多少紅包,恐怕都保不住她在陸府的差事了,唉!

  「主子?那你拿錯了,你要拿煎茶用的水方。」廚房大娘生怕她一來就惹主子下高興,到時候搞不好連她都有事。

  「煎茶用的?水方不就是水方,盛水用的,還有分煮飯用的、煎茶用的嗎?」這陸府的雞毛蒜皮規矩怎麽這麽多?莫緹嘴角微微不屑地扯動著。

  廚房大娘瞪她一眼。「我告訴你,在陸家飯可以亂煮,茶可不能亂煎,你等會兒可得機靈點,以免連累別人。」大娘一邊把煎茶專用的水方給她,一邊還警告地看她一眼。

  「大娘你放心,煮飯的事情我不內行,但煎茶的事情我還可以。」她趕緊接過頗沈的水方,抱著出門去。

  三步並作兩步,她回到陸天驥身邊,陸天驥看了她一眼,隨即轉身跨進小徑中,莫緹趕快跟了上去。

  陸天驥人高馬大,腿又長,他邁個一步,她得奔個兩步,加上她手裏還有個不輕的水方,沒多久她就覺得微微喘了起來。不得已,莫緹雖然嘟著嘴兒偷偷抱怨,但是依然埋著頭,苦苦地跟上。

  或許正因為她埋著頭,所以當他忽然停下來時,她竟然就這樣不偏不倚地撞了上去。

  「唉呀!」她一手捂著鼻子,一手還要撈住差點跌下去的水方,整個人看起來頗為狼狽。

  這陸天驥不是應該是那種文文弱弱的富家子弟嗎?她這一撞才發現,這家夥的身子硬得跟練武的人一樣,苦了她那張清麗的小臉。

  「你走路都不看路的嗎?」陸天驥取笑道,望著她那張因為趕路而嫣紅了的臉,還有那因為疼痛而揪在一起的秀眉,他這才發現眼前的丫頭實在長得不錯。「你……多大年紀了?」

  「十……十八?」不會又要嫌她老了吧?她斂了斂容,一臉防備。

  看到她的表情,他差點笑出來。

  「我二十七。」他淡淡地說,話中含著淡淡的笑意。

  她望著他那溫文儒雅的笑容,差點呆了。原來男人也有萬種風情哪!他抿嘴的模樣跟微笑的模樣相去甚遠,但都是一個容易吸引人目光的男子。

  「呃……」她從神遊中回過神來,眼睛眨了又眨,懷疑自己漏聽了一段。「主……主子是什麽意思?」

  他剛剛問她幾歲沒錯吧?那她是漏聽了哪段,怎麽會跳到那句話去?她很肯定自己絕對沒開口問他幾歲的。

  「哈哈哈!」這下他忍不住笑出聲了。「因為你剛剛的表情好像在說十八歲很老似的,所以我才跟你說我二十七了,算是安慰你。」

  安慰?

  莫緹偷偷撇撇嘴。年紀也能拿來安慰的?

  她才不是覺得自己老。只是老是被說自己的年齡現在才開始當丫鬟,算老了,聽多了也覺得煩。偏偏自己不爭氣,在廚房簡直無用武之地,但要說起體力,她也比不上人家,所以若真的沒塞銀兩,想混進來當個胸無大志的小丫鬟都做不到呢!

  「水方拿好,我要舀水了。」他站在一整排的水缸前,打開其中一個缸,拿起水瓢舀水。

  莫緹趕緊靠過去,兩手抱著水方,讓他把水舀進去。

  「家裏不就有水井,為什麽還要另外來取水?」她知道這些水還是家僕從深山林裏挑回來的山泉水,光想就覺得累。

  陸天驥聞言,朝她看了一眼。「你……煎過茶嗎?」

  「當然煎過。」她在自家茶莊裏,一天都要煎上好幾回。削地瓜會難倒她,這煎茶難道能難倒她不成?

  「那我今天找你來就對了?我剛好要煎幾樣茶,你來幫我。」他隨口說。

  「煎茶嗎?」她眼睛一亮。沒想到這麽快就讓她等到機會了,說不定今天就可以學到一點秘訣呢!「沒問題,但憑主子吩咐。」

  陸天驥也不是傻子,她那變化多端的神色讓他起了好奇之心。這丫頭好像聽到要幫他煎茶,就很興奮?剛剛捧著水方的模樣還像只瀕死的鴨子,有氣無力的,現在連腰背都挺直了,有趣!

  一等水方注滿了水,陸天驥就蓋好水缸,然後轉身接過她手裏的水方。「跟我來。」

  莫緹呆愣住了,一直等到陸天驥邁出好幾步了,她才醒過來,趕緊追了上去。他……居然幫她拿水方,這是當主子的體貼嗎?還是他其實只是擔心她會把水弄倒,到時候還要再回來取水?

  跟著他穩定的步伐走,望著他寬大的背,她開始好奇起來,到底陸天驥是個怎樣的人呢?陸家家大業大,這自然是眾所皆知,但一個人能壟斷茶市場,培植出一整套優秀人才來種茶、焙茶,甚至是賣茶,這可不是那麽容易做得到的。據說大家都說陸家是茶市的霸主,而更有許多人稱讚他陸天驥是茶王。

  欸,等等她就可以偷看到茶王是怎樣煎茶的了,她彷彿看到銀子開始有往她家茶行掉下來的跡象了。

  她跟著陸天驥東彎西拐地,來到一個寬敞的屋子前,這屋子的門大敞著,前面是個中庭,有石桌椅數套。她環視著環境,發現屋子裏擺設的都是跟茶飲有關的物品,包括茶碗等等,陳列在架上,看起來很有價值的模樣。

  「你進去裏面,把都籃裏的烹茶器具都拿出來備用。」陸天驥放下手裏的水方,指著屋子說。

  「是的,主子。」莫緹趕緊走進屋子,忍不住好奇地多看了幾眼架上的茶碗,然後才朝屋子角落的幾只都籃走去。

  打開都籃,發現烹茶的器具一應俱全,全都擦拭乾淨放在都籃內備用。她好不容易分批把裏面的東西都拿出去,放在石桌上,大老爺的下一道命令就來了……

  「你去取一鬥井水來。」陸天驥低著頭整理木炭跟風爐,頭連擡起來都沒有,就這麽說。

  「是的,主子。」她的聲音有點緊繃。

  「記得別用取泉水的水方,去找廚房的大嬸拿專取井水用的水方。」他在她邁出步子,又來不及走遠前補充交代。

  她的步伐滯了滯,這下連應聲都省了,直接走人。

  廚房?很遠的好嗎?還得去廚房拿水方,再走到井邊去取水?她光想都覺得渾身酸痛。她剛剛一定是誤會了,怎麽會以為陸天驥是好心幫她拿水方呢?

  即使滿心偷偷的抱怨,莫緹還是快快去,快快回,因為她一進廚房,差點就被廚房大娘逮去嘮叨一頓。她趕緊推說主子交代的事情打緊,乘機溜了。唉,誰想到當個下人這麽難?

  奔波了一陣,抱著水方的手都在發顫了,她還是咬著牙把井水捧回來。「主子,水取回來了。」

  奇怪了,剛剛提起說為什麽不用井水時,是誰連回答都不回答的?現在居然又改變主意,要用井水來煎茶了?  

  「好。」他瞥了一眼,隨即說:「再去取一鬥江水來。」

  「江水?現在?」莫緹臉差點綠掉。

  他看了看她那大驚小怪的表情,忍不住微哂。「不是要你現在奔到江邊去取水,家裏有專用的水缸,裏面裝滿了從江中取回的水,就在我們剛剛拿的山泉水旁邊。記得看清楚,取對水。」

  早說嘛!莫緹趕緊把張開的嘴巴閉上,頓時覺得自己很蠢。

  不過這樣一來,她是不是還得回去廚房一趟,再拿個水方去取水?天哪,殺了她吧!她現在不只肩膀痛,連腿都很酸了。這陸家沒事幹麽這麽大,讓她得這樣奔波。這陸家主子沒事幹麽要她拿那麽多水,難道他是故意折磨她的?她露出什麽破綻了嗎?

  她錯了,大錯特錯了。

  她怎麽會以為陸天驥是個好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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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緹!你剛剛幹了什麽好事?」

  廚房傳出廚娘相當有分量的吼聲,連路過的人都被震了兩震。接著吼聲出來的,是一陣細細的聲音,讓人聽不真切。

  「誰讓你掀蒸籠的?我一籠的桂花蒸糕都蒸壞了,你要負責嗎?你全給吃了、吞了!」吼聲伴隨著鍋碗瓢盆撞擊的聲音,讓路過的人腳步走更快了。

  然後一個狼狽的細小身影奔出來,身後還飛來幾個蒸壞掉的桂花蒸糕。

  「滾,我不管管家要安排你去哪,總之你再也不准給我踏進廚房來!」廚房大娘的聲音非常宏亮。

  「喔。」躲在門外的莫緹簡直就像只落難的小鴨子,狼狽而氣虛。「不掀蒸籠怎麽知道蒸好了沒?我怎麽知道這樣就蒸壞了……」

  莫緹靠在小徑旁邊的石板凳上,覺得自己的丫鬟前途難保。奇怪,她在家裏也會幫娘做點廚房的事情,怎麽就沒這麽難呢?

  其實廚娘不僅要做主子吃的飯,還得張羅這一家上百口的傭僕、雇工的餐食,不能幹是不行的。而莫緹在廚房的本事,跟能幹還有一段頗為遙遠的距離哪!

  「這下可好,是要自己去跟管家自首嗎?他會不會叫我回家?」莫緹懊惱地揪緊了眉頭。

  才說著,小徑的那頭就出現了管家的身影,他皺著眉頭,朝她走了過來。

  「管……管家?」莫緹小小聲地喊。

  陸管家搖了搖頭。「怎麽就這麽不機靈呢?廚房的活也幹不來嗎?算了算了,你回去吧!這陸府還是沒適合你的差事。」

  「管家!」莫緹情急,揪住了老管家的袖子。

  陸管家一轉頭,看到她那雙水汪汪的眸子,心就軟了。「我把你進來時給我的銀子還給你,這幾兩銀子還夠你生活一段日子。」

  都怪他不好,收了小姑娘的賄賂,保證要照顧她的。誰想到她這麽難照顧,什麽差事都幹不好。一開始她還說想要去茶行幫忙,還好因為這邊缺人,先把她調過來了,不然依這丫頭的辦事成果,肯定會闖了禍還會害他挨主子的罵。

  「管家……我真的需要這差事。如果我沒好好在陸府學做事,我爹娘……就沒飯吃了,你可憐可憐我,我會很認真的,我不會偷懶,真的!」她可不要就這樣被趕走,遇到一點挫折就打退堂鼓,可不是她君莫緹的習慣。

  再說,她真的沒有說謊,照這樣下去,她家的茶館生意再惡化,到時候爹娘真的要喝西北風了。

  「這……」老管家一看到她那兩潭水眸,還有那小巧的瓜子臉,覺得這孩子還當真可憐。肯定是家道中落的千金,才會這麽不會做事,不然怎麽會十八歲了才出來當奴婢呢?「那你說說,你究竟會些什麽?」

  「會些什麽?」她喃喃地重復。她會寫字、會算賬、會盤點,可這些怎麽說出口?一個普通的丫頭會算賬,可一點都不正常。「我會認一點字……可是這好像沒什麽幫助哦?」

  「認得字喔……」老管家搔了搔鬍子。「有了,我把你調去幫主子整理書房。不過你可別給我搞砸,主子身邊的差事我通常都是派有經驗而且幹得利落的人去做的,你若闖了禍,到時候不僅你有事,連我都會被你害到。我這可是冒了極大風險了,你懂嗎?」

  若不是不得已,他又怎麽會想派她去整理書房呢?偏偏這丫頭就是這麽沒本事,連體力也差得很,所以想要幫她,也只能如此了。

  「這我做得來,我會認真做的,我保證。謝謝管家伯伯的大恩大德,莫緹替我爹娘謝謝你!」莫緹開心地說。

  書房是嗎?說不定找得到陸天驥的獨家經營秘笈,那她就發了。

  「那你跟我來吧,我帶你去主子的書房,先教你做簡單的整理工作。」陸管家說著就領著她走。

  莫緹嘴角含著笑,看在管家的眼底,以為她是家中經濟狀況不好,因為能保住飯碗而開心。但是她的心裏可不只是這微薄的月俸,而是想要自家茶館賺那白花花的銀子。

  這事情要讓她那自認為文人的爹爹知道了,肯定說她俗氣,但她可不在乎!如果她不俗氣,完全放任爹爹去管家裏的店,根本不可能撐到今天。文人?光喝西北風能飽嗎?

  於是管家先教了她怎麽整理書架的書跟四周的環境,說完就被人喊走了。看來管家伯伯也是很忙,於是就留著她一個人在書房。

  「哇啊,這是真的還假的,這麽多書,他全看過了嗎?」她看著書房裏一整片的書墻,兀自瞠目結舌。

  不管怎樣,現在她得先保住工作再說。於是她去取了抹布跟木桶,汲了水來,先把桌椅擦乾淨。

  剛擦完桌椅,才直起腰想喘口氣,就從敞開的門外看到大踏步朝這裏走來的高大身影。

  「不會吧?」莫緹看到陸天驥,暗呼不妙。遇到他好像沒好事,上次被他整得好幾天都擡不起手,她還因此打翻了廚房大娘的一盤菜乾,連連闖了好幾個禍,最終被大娘趕出廚房。這陸天驥還是少接觸為妙!

  她縮縮縮,把自己縮進書架後面的空間,希望不管他是來書房幹麽的,最好快來快走,然後別發現她的存在。

  她甚至很孬地低著頭,猛擦那已經光可鑒人的書架,耳朵拉得長長的,就想聽動靜。

  可是陸天驥哪是那種耳不聰目不明的人呢?他遠遠就看到這丫頭閃進書架後面的動作,然後仔細一看,才發現是那天他叫去汲水的丫頭。那天他走得匆忙,店裏臨時有事要他去處理,讓他茶都來不及煮就走了,以主子連她名字都忘記問。

  說實在,他後來還有想起她,想問問管家這丫頭哪來的,在哪邊當差,誰想到一張口還真不知道怎麽問起。看她連陸家宅子都很不熟悉的模樣,他猜想她是新來的,但是據管家說最近招了一批新的奴僕,所以光這樣也問不出個所以然。

  沒想到今天就讓他遇到了。

  他好笑地看著她埋頭的樣子,悄悄地繞到她身後,然後靠在她耳邊輕輕開了口:「我說這兒有那麽髒嗎?」他的聲音真的很輕。

  可是引起的反應很大,她猛然轉頭,頭就敲到書架,頓時額頭痛得快爆開。「喔,好痛!」

  「怎麽這麽不小心?我不是很小聲的嗎?」他被她那張苦兮兮的臉給看得心慌意亂,趕緊伸出手去。「我瞧瞧。」

  他那修長的指擦過她的額頭,訝異子她臉上肌膚的滑嫩,但是她額頭上的紅腫讓他更為注意,自然地朝她額頭吹了兩口氣,然後想著該怎麽處理這傷痕。

  原本吃痛的莫緹醒了過來,發現陸天驥貼得她好近,而他吹在她額頭上的氣息那般引人心亂,她頓時間都忘了痛了。

  「我……沒事的。」她紅了臉,想要後退,卻發現自己背抵著書架,無路可退。

  「主子,我真的沒事了。」

  陸天驥也發現自己的孟浪了,往後退了一步。給了她一點空間。「如果你不是見到我就躲,怎麽會這樣呢?」

  「還說呢!見到你不躲怎成……」她嘴裏碎碎念,非常非常小聲。「就怕又要我去汲水,搞得手痛得要命,結果打翻了這個又那個,最後丟掉廚房的工作……」

  她真的是低著頭,近乎無聲地「腹誹」主子,但是顯然還不夠小就是了!

  「工作丟了啊?被大娘給趕出來了?」他低聲問。

  她猛然擡頭,差點又撞到他下巴。「你……主……主子!」怎麽可能?他怎麽可能聽得到?她心慌得差點沒昏噘。

  「對了,你先告訴我你名字吧,那天連名字都沒來得及問呢!」陸天驥退開來,怕他再不給她空間,那張火紅的臉恐怕永遠都沒機會退燒。

  「回主子的話,奴婢叫做莫緹。」她是叫做莫緹,只是不姓莫,姓君。當然她可不想跟他說。

  「莫緹?哪個緹?」他在桌子前坐下。

  莫緹見他桌上擺有筆墨,於是拿起筆,在紙上寫下「緹」字。「是這個字。」

  「你識字?」他瞇起眼看她。

  她暗抽口氣,懊惱自己不該孟浪。「識得一點,寫寫自己名字沒問題的。」

  陸天驥懷疑地看著她。她寫得一手好字,那個緹字寫得秀雅又沈穩,完全不像很少寫字的人能寫出來的字。

  「好像是剛進府沒多久,為什麽想來陸家當差?」他沈聲問,再度覺得這丫頭很怪異,絕對不是一個普通的奴婢。

  「是牙婆介紹的,聽說陸府當差很穩定……」她心虛地回答,不敢迎視他那雙銳利的眼睛。

  「可是這城裏大戶人家很多,怎麽會想來這兒?」他不放棄,繼續追問。

  「可能……我跟牙婆提過,我爹爹喜歡喝茶,如果能到賣茶的人家去當差,說不定可以學學怎麽煎好茶。所以我原本是去茶莊那邊當差的,不過不知道為什麽,茶水還沒煎上一壺,就被管家派到宅子裏來了。」說謊的技巧就是半真半假,這樣比較不容易忘記自己編的謊言,這些她之前就沙盤推演過了。

  「喔?」他微微掀起一道眉,若她沒有從頭到尾不敢接觸他的眼睛,那麽他就會信了她的話,可她卻一直低著頭,教他不免疑惑。「這麽想學煎茶?」

  「嗯,莫緹想孝順爹爹。」她細聲回答。她是想孝順爹爹沒錯,只不過是想用賺多點銀兩的方式。

  「既然如此,我就成全你。走吧!」他起身往外走。

  「主子,去……去哪兒呀?」他怎麽說風是風?莫緹覺得陸天驥這人實在太難預料了。

  「去取水啊!那天我們取了泉水、井水跟江水,都來不及煎茶,我就去忙了。今天我們肯定要煎成茶。」他大邁步地往外走。

  「取水?啊……」她好想死喔!他上次虐待她還不夠,還想再來一次?

  他是不是已經調查出來她是細作,只是想不動聲色地整得她哭爹喊娘?還沒提水,她的手臂就開始覺得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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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10 01:21:4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這一次陸天驥沒讓莫緹跑三趟拿水,但是她還是滿頭大汗。

  「好了,就這三種水,我們來煎茶吧!」陸天驥一手抱著一個水方,直接放到中庭的石桌子上。一回頭,卻發現莫緹不見了。「人呢?莫緹!」

  陸天驥一臉不解,不知道她怎麽消失了身影,正猶豫著是否要回頭去找人,莫緹那纖巧的身影就抱著水方朝這兒走來了。

  「我還想說你怎麽不見了呢?」陸天驥松了口氣。

  「我……」莫緹喘息著放下水方。「剛剛差點迷路了,主子的步伐真大……」然後主子的心思真粗,一點都沒想到回頭看看她有沒有跟上。還有,這陸府還真是該死的大,動不動就有迷路的危險。

  陸天驥聽聞到她話語中微微的埋怨,不禁覺得好笑,這陸府的人可還沒人敢這樣跟他說話。

  「莫緹,你來陸府當差之前,都做些什麽差事?」他好奇地問,這女子一點都沒有當奴僕的樣子。

  從小就當奴僕的人有種特質,唯命是從可以說是深入骨子底,反射性地就可以做出聽命的舉動。但這個叫做莫緹的,反射性地就可以指責人家,或是微微露出埋怨的神態。倒不是說她態度嬌慣,就是一種讓人覺得可愛的神色變化,讓他老是喜歡逗她、惹她。如果成天都能見到這丫頭,無聊時就逗逗她,應該是很不錯的調劑。

  不過如果莫緹知道陸天驥現時的心思,恐怕會完全忘記自己的身分,大大地訓斥他一番。

  「差……差事?」莫緹手一抖。「就在家裏幫忙,做點小事。」

  「哦,哪一類的小事?」他追問。

  莫緹的身子一僵。這姓陸的怎麽這麽煩人?幫忙就幫忙,小事就小事,非要問出個什麽嗎?她也不想一直撒謊的。

  「就……打掃庭院、整理房間之類的。」她的聲音細細的,看似馴服,其實是心虛。

  陸天驥看著她的頭頂,嘴角勾起一抹笑。這可不能再問下去,否則等一下她的頭要栽進水方裏去了。

  「好,我來準備茶,炭火就由你準備。」他拿起茶餅跟茶輾,開始把茶輾成方便煎煮的碎茶。

  「好的,主子。」莫緹為了掩飾自己的心虛,連看都不看他,開始認真地煎起茶來。

  一時間兩個人就這樣坐在中庭的石桌椅前,無聲地煎著茶,雖無熱絡的談話聲,但氣氛頗為輕鬆融洽。莫緹一專注在手上的工作,整個心神就定了下來,她熟練地生火,接過他篩好的茶。

  「主子,這……要用哪種水煮?」莫緹看著桌上的三個水方。

  「你先煮井水,再煮江水,然後再煮泉水。」他淡淡地說,完全沒有要幫忙的意思。

  莫緹看著他坐在旁邊的石椅上,臉上帶著一種令人發指的悠閒神態。她暗自咬牙。好吧,這家夥果然是喜歡虐待人,要煮就煮吧!

  於是她真的連看都沒看他,把他當成墻壁,兀自煮起茶來。很快地水沸如魚眼,她拿起少許鹽添入,然後取了一點水試飲。接著鍋邊的泡泡連珠般地往上冒,她舀出了一瓢水,用竹莢在沸水中攪動,然後從容地將茶末沿著漩渦中心倒下去。

  在放茶葉時,她其實有點猶豫,畢竟這茶她沒煎過,無法拿捏該放多少茶,但看到他在石桌上擺著的茶末有三份,她就毫不猶豫地將茶末放進水裏煎煮了。

  很快地,水三沸,她將那取出的茶水倒回去,沒多久就完成了煎茶的程式。

  「主子,茶好了……」她擡頭,發現陸天驥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離開了座位。她那微微冒汗的小臉滿是困惑。

  然後就見陸天驥從內室拿著一套茶具出來,還一次拿了六個同色茶碗。「來,用這個,青瓷的顏色正好襯這茶色。」

  「啊,我最喜歡用青瓷茶碗,那瓷色宛若千峰疊翠,別有一番意境。」莫緹接過茶碗,馬上發現手裏的茶碗絕對是上品。這青瓷的品質相當好,光是茶碗就非常吸引人把玩。這陸家不僅有錢有勢,連品味也可說相當不俗。

  她不禁擡頭看了陸天驥一眼,覺得這男人確實有他的一套。

  「來,喝喝看,這茶是茶莊新進的,其實我也還沒喝過。」他舀好茶,將茶碗遞給她。

  莫緹接過茶碗,手指不小心與他的碰觸到,使她訝異於他手裏的薄繭。看來陸東家可不是那種坐著等收錢的富家子弟,剛看他輾茶的模樣,該不會真的跟著僕人做這些活吧?

  陸天驥邊喝茶,一邊望著她因為沈思而顯得有點呆愣的模樣。剛剛他瞧她烹茶的模樣,就知道她確實對茶有點研究,只是顯然研究不是那麽透徹,所以才問他為何不用井水。

  「如何?」陸天驥低聲問。

  她微微彈了彈舌,感覺茶香在舌尖蔓延開來。「香味很足,可惜唇齒間的味道還略嫌澀了點,但是還是相當不錯的茶。」

  「嗯。」他沒多說什麽。「那麽現在你再用江水煮一次。」

  「再用江水煮?」她懷疑地看著手裏的茶碗。她才喝一口耶,好歹也讓她喝完這杯吧?這陸天驥還真小氣。

  看到她那變化多端的神情,害陸天驥差點就朗笑出聲。

  莫緹微微嘟著嘴,硬是又喝了一口,這才開始取水煎煮第二次的茶。

  雖然有些抱怨,但是她還是認真地取了江水來煎茶。這次她還抽空偷看他,發現他居然拿了本賬本在看,一邊看還一邊蹙緊了眉,使他的表情越見嚴肅。望著他那線條剛硬的臉部曲線,她不禁想,如果他常擺出這種臉,難怪其他僕人提到主子都一臉嚴肅戒慎的樣子。

  這兩次相處下來,莫緹倒是覺得陸天驥沒有想象中可怕,要不是她自己心太虛,可能還會更自在些。反正她看別人跟他說話都很尊敬,所以她就有樣學樣,動不動就回答「是的,主子」就沒錯了。

  看著看著,她有些入了神,誰想到居然被他逮著了。

  她呆了一下,看到他朝她挑了挑眉,害她整張臉窘紅了起來。

  「我……我不過在想,你幹麽好像很痛苦的模樣?」她趕緊沒事般地說,好像自己剛剛並沒有盯著人家瞧,僅僅是在閒話家常。

  「是頗痛苦。」他倒是坦白。「管帳的人今天生病告假,我得自己算賬,而我……最討厭算帳。」他說著還真的露出一抹苦笑。

  「怎麽會?」她訝異地說。

  「算賬需要縝密的心思,每個步驟都要非常謹慎,而我腦子裏面往往有太多事情在兜轉,反而沒辦法把這件事情做得又快又好。」

  「這麽痛苦?那我幫你算賬,你來煮茶……」她才脫口而出就後悔了,這要求實在過於唐突,更別說她現在是在指揮主子。再說,陸家的賬本豈是她這新進的小丫鬟可以看的?

  「你是真的不喜歡煮茶,還是真的很愛算賬?我記得你剛剛說你只認得一些些字,怎麽連帳也會算?」他微微瞇起眼。

  看著他的表情,她不禁想咬斷自己的舌頭。「我……是我……奴婢唐突了。其實我對這個不太熱絡,只是會做簡單的算數罷了。請主子忘了奴婢的造次!」

  唉,她連個話都說不好。明知道當奴婢的動不動就該以奴婢自稱,不能我我我的說個下停。但她實在改不過來,真不懂幹麽要一直昭告天下自己的身分有多卑微啊?

  她說完就趕緊低下頭,但是即便如此,她還是感覺到他那兩道灼灼的目光停留在她頭頂心,害得她頭皮一陣陣麻。

  「看來你有些疲乏了,茶我來煎吧!」他接過她手裏的竹莢。

  「主、主子。」她忐忑的揚起臉。

  但是他已經把竹莢‘搶’過去了,她想阻止都沒辦法。於是她雖然尷尬,也只好坐在一旁看他煎茶了。

  陸天驥煎茶的動作流暢中還帶著優雅,讓她看著都發愣。這男人難道是天生下來就該做這活的嗎?閒適中帶著一種到位的精準,讓她難以移開她的目光。

  沒多久,他就把茶煎好,且舀好茶,將茶碗端給她。「喝喝看。」

  她在他催促的目光下喝了口茶,茶才入口,她的眸光一亮,揚睫望向他。「這真的是同一種茶嗎?」

  茶味在入口時的香味是相同的,但是那香味在嘴巴的餘味完全不同,已經去除了澀味,比剛剛那用井水烹煮的茶要好上許多。

  「所以你還要問我為什麽不能用井水嗎?」他唇邊帶著笑,彷彿對她的反應很滿意。

  「雖然我知道水質會影響到茶,但是以前從來沒有這麽深刻的感覺。難道是因為過去我喝的茶等級不夠佳,才沒顯出這樣的差異嗎?」她像是在問他,又像是在自言自語。「那麽泉水呢?會比這個好,還是差呢?」她迫切地問。

  「哈哈,看來你的興致來了。」他從容地笑著,看到她那雙發亮的眼神,頓時覺得無法移開目光。

  莫緹則是不耐煩了,見他沒想回答她,自己就起身去取了泉水,開始動手煮起第三爐茶了。

  當她終於喝到第三爐的茶時,眼睛裏都進出星光了。「這就對了,這水就對了。不僅入口時茶香保留住,回甘的韻味完全展現出來,澀味也不見了。這才是能夠完全展現這茶特色的水呀!」

  他但笑不語。

  「所以說泉水是最適合煮茶的水嗎?井水的味道最差,江水次之。」她繼續追問。

  只見他搖了搖頭。「一般來說是如此,但也曾遇過用江水煎出來比泉水出色的。所以每次引進新的茶種,都要仔細地比較過後,才能瞭解茶的特色,才能找到展示其風華最好的方式。」

  「每一種茶你都自己這樣試?」她開始對他肅然起敬。她之前覺得他惡整她,還真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她頓時覺得汗顏。

  「盡量自己來,沒時間時就讓可靠的茶僕煎好,我一一試喝過,然後也讓在茶館當差的茶僕通通試喝過,這樣在跟客人解說時才能盡可能告知煎茶的最好方式。」他說明著。

  她聽了忽然覺得有種被衝擊到的感覺,然後一種感動從心而生。

  「莫怪乎陸家茶莊生意會這麽好,莫怪乎人家要稱你做茶王。陸天驥,你……真的很厲害。」她喃喃地說。

  「喔,有很厲害嗎?」他嘴角含著笑。

  她忽然警覺地瞪大了雙眼。她剛剛居然喊他陸天驥?天哪!她難道學不乖嗎?怎麽從來沒發現自己嘴這麽笨,說話的習慣都改不了。

  「是的,主、主子。」她真想掐死自己。

  自從那天跟著陸天驥煎茶之後,她個人對陸天驥的評價大大提升了。這時她也才慢慢發覺,原來自家茶行生意不好,需要改進的地方實在太多,光是一個用心就差上千百裏了!她趕緊趁夜將這些學來的心得記下來,以後她就可以活用在自家茶行的經營上了。

  她又開始覺得銀子要往她家飄了,真是開心哪!

  所以今天早上當她起床,整個人就覺得神清氣爽,身子格外輕,腦子格外舒爽,只差沒哼著小曲去上工。她提著水桶,手裏拿著抹布,一推開書房的門就利落地開始打掃書房。

  「唉呀,這裏很多跟茶有關的書籍,等等來借看一下。」她的指間抹過架上的書籍,一邊自動地挪動書籍的擺放位置,讓其歸類。或許是她太興奮,好幾次搬動書籍的時候失了手,讓書掉了滿地,她趕緊撿起來,一一擦拭過才擺回去。

  偶爾她還會翻開書,讀上一段都覺津津有味,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粗手粗腳已經吵醒了內室安憩的人。

  接著她的目光掃過書桌上的一隻茶碗,她昨天還沒見過這東西,應該是剛被拿進來的。那只茶碗是刑瓷,白色的碗身透著漂亮的光彩,只是當她看到上面刻著‘風雅’兩個字時,忍不住嗤聲。

  「風雅?最討人厭的兩個字。風雅!」她家有個以文人自謝的爹,成天把風雅當成人生目標,動不動就把這兩字挂嘴上,所以讓她很受不了。在她看來,故意追求這兩字,實在庸俗,附庸風雅之行最為庸俗不堪。

  只是她也完全沒發現,自己那豐富的表情跟聲音已經盡落另一雙眼眸了。

  隨手放回那只茶碗,她轉身想繼續打理書架的書,沒想到才微微轉身,也不知道是沒放好,還是自己動作太大,那茶碗竟然應聲而落!

  啷!

  她不敢置信地徐徐轉身,瞪著腳邊那只碎裂的白瓷。

  她的臉色微微泛白,身子還僵著,就有個人奔了過來,抓住她直問:「傷到沒?」

  她愣愣地看著陸天驥那抓握住她手臂的手,頓時覺得五雷轟頂約莫也是這種感覺。怎麽會?怎麽會打破了那只茶碗呢?

  雖然她對那上面的字不大以為然,但她想也沒想過要打破人家的茶碗,更別說是被主人當場逮個正著。

  「主……主子,對不起,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她蒼白著臉,話聲顫抖著。

  毀了,她才剛找到門路,從陸天驥那邊學點本領,怎麽就要被趕出府了呢?這是不是俗話說的樂極生悲呀?

  「先別管這個,我問你傷到沒?」他見她不回答,竟低下身,微微拉過她的裙擺,檢查她的腳踝。

  她腳下一涼,才發現陸天驥掀了她裙子,她趕緊往後縮,滿臉漲紅地瞪著那蹲在她眼前的男子。

  他鉗住她的腳,仔細地檢查了一遍,這才放開她,然後起身,迎向她指責的眼神。「失禮了。」

  「既然知道失禮,為什麽還做?」她有點惱羞成怒,原本蒼白的臉也多了幾分血色。

  原本渾身繃緊的陸天驥放鬆了,然後一抹好笑的神情閃過。「跟失禮比起來,你受不受傷比較重要,難道你寧可放著流血?萬一傷得很嚴重怎麽辦?」

  「可是我沒有流血,我沒有受傷呀!」她微惱地回,腳踝上還殘留著他手的溫度,讓她的心無法平靜。

  「那是我檢查過了,你才知道你沒受傷。形式有那麽重要嗎?我掀了你裙子,誰看到了呢?」他貼近她,手指在她臉頰邊徘徊,感覺挑釁的意味很濃。

  「我看到了!」她用力地拍開他的手,然後狠狠瞪他一眼。

  他冷不防被拍開,手背還紅了。愣了一下,他哈哈笑出聲。

  這笑聲像是把她震醒了一般,她看著地上的‘罪證’,開始後悔剛剛的衝動。「主……主子,這只茶碗是不是很貴重?對不起,都是我的錯,但是我保證我不是故意的!」

  看著她那張從擔憂變成氣憤,又從氣憤變成擔憂的臉,他的笑聲差點就無法克制地繼續滾出胸膛了。

  「我也討厭那兩個字,我這人跟風雅半點扯不上邊,偏偏有生意往來夥伴就愛送我這種東西。」

  「怎麽會?主子是做茶生意的,這也算是種風雅的行業。」她回應。

  「生意生意,既然是生意,怎麽風雅呢?我對這種稱號沒什麽興趣。」他對那些想賺錢又愛偽裝風雅的人很不以為然,偏偏做他這工作的,還真的常碰到這類型的人。開口討價還價的時候,什麽時候風雅過了?

  「可是……這是刑州的白瓷,這瓷燒得很不錯,應該是名貴之物……」她是很想豪邁地說從她月餉扣,可是完全無法想象,這一下是不是要在陸家做到髮蒼蒼、視茫茫。

  「好了,別放心上。既然被你吵醒了,我就起來吧!你把這掃一掃,然後給我打盆水來。」他伸了伸懶腰。

  「吵醒?」難道他睡在書房?她越過他身子往後看。

  「我昨晚工作得晚了,就直接在內室睡了。」他讓開,她就看到那扇被推開的書架,後面果然有間小房間,有個軟榻,墻上還挂著他的外衣長褂,而他身上也只穿著素白的中衣。

  「主子一直在這兒?」她想到她剛剛的種種行為,還有她剛說的那段有關風雅的話,啊……他都看到了?

  「對啊,你這丫頭粗手粗腳的,一打開門我就醒了。」他好笑地看著她震驚的表情。

  「我……對不起。」她窘紅著臉,丟下抹布,轉身就跑了。

  「喂,記得幫我打水。」他朝著地喊著。

  看著她奔出去的身影,他也沒把握她還會不會回頭。走進內室拿起外衣套上,他開始穿戴整齊。

  才剛繫好腰帶,書房的門被敲了兩下,然後老管家一臉憂慮地走進來。「主子,我剛剛看到莫緹從這兒跑出去,這丫頭是不是又闖禍了?」

  陸天驥看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笑,笑得老管家頭皮發麻。

  「管家,這丫頭你是從哪兒找來的?她不像伺候過人。」他終於有機會問問那丫頭的來歷了。

  誰想到管家噗地一聲趴跪在地,誠惶誠恐地說:「主子,對不起,都是我不好呀!我是收了她一點銀子,答應要照料她。我知道我這種行為很不好,我會把銀子還給她,然後趕她出府的。」

  慘了慘了,莫緹這丫頭真是個惹禍精。萬一主子震怒,他被連累趕出府,難道年紀這麽一大把了,還要當無業遊民嗎?他在陸府都幹了快三十年了,難道今天要因為一個小丫頭丟了差事?

  唉呀,都怪他貪呀!

  「原來你收了她賄賂啊……」陸天驥好笑地看著老管家趴跪在地的身子,然後擔心玩久了會害老人家傷了身子,這才趕緊將老管家扶起來。「別慌、別忙,先起來吧!我沒有要趕莫緹出府,更沒要趕你出府,管家可以不用擔心了。」

  「真的嗎?主子!」管家激動地抓住東家的手。

  「真的。」陸天驥安慰地拍拍他。「不過你得打聽打聽,究竟莫緹是從哪來的,你把背景查查,然後告訴我。」

  「主子,我覺得這莫丫頭大概是家道中落的千金小姐,我看她什麽事也不會做,我給她換了好多差事了,她手腳不伶俐就算了,體力也很差,更沒有力氣。我原本是想讓她走的,可是想到她一個落難千金還要靠薪餉養活父母,就忍不住同情她。」

  「家道中落的千金?我瞧沒這麽單純,總之你把她的背景查查,這事情別讓她發現了。」

  「好的,這件事我會去辦。」管家趕緊承諾。「那這丫頭……我把她調去別地方,省得讓主子煩心。」

  「別,別動她。」他出聲阻止。「以後就讓她跟著我吧!這丫頭……有趣得緊……」

  看著主子臉上那莫測高深的笑容,老管家完全無法理解莫緹那笨丫頭哪裏有趣了。不過主子怎麽說怎麽是,他可沒笨到去問主子哪裏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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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10 01:22:05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莫緹出去打了水回來,讓陸天驥梳洗。她一邊望著已經套上衣物的高大身影站在桌前,做著梳洗的動作。在不大的空間內,看著他做這些動作,感覺其實是很私密的。但是她沒辦法這樣退出門去,一來因為主子沒吩咐,二來是她心裏還忐忑不安。

  「那個……主子,那個……」她吞吞吐吐地。

  「這樣把話含在嘴裏,不大像你吧?」他沒回頭都可以想象她的表情。就算她沒出聲,他也知道她想說什麽。

  「那個打破的茶碗……奴婢該怎麽賠償?」她還是硬著頭皮問了。

  「嗯,別管那事了,物品的價值端看使用的人如何定義。」他淺淺地說了這麽一句。

  端看使用的人如何定義?這是說隨他高興嘍?

  莫緹的眉頭馬上皺了起來,差點沒罵臟話。這跟握有她把柄,操縱她生死有什麽兩樣?是啦,了不起她賠不起可以一逃了之,現在陸府的人沒人知道她打哪來的,就連牙婆也不知道她住哪兒。只是耗了這麽多功夫,才覺得要學到點門道,就要夾著尾巴逃跑嗎?

  這教她怎麽甘心?

  「主子,這……教奴婢怎麽安心呢?」她真想戳戳他額頭,要他現在就把事情談好。

  「我不是說了別放心上了嗎?以後你好好服侍我,就是幫我忙、還我情了。」他笑著說,其實管家的訊息要是沒錯,恐怕他把這丫頭弄來身邊,要吃苦的人搞不好是他自己。

  「可是……」她還想爭辯,但是看他一副不打算再談的樣子,只好把話吞回去。「是的,主子。」

  「今天時間太趕了,我直接到廚房找點東西吃。以後每天早上你就去廚房端早膳,廚娘會準備好膳食。對了,除非必要,我大多在我自己房間過夜,所以你明天早上可別到這兒找不到主子呀!」陸天驥輕描淡寫地交代完,扣好自己袖子就推開門出去了。

  「早膳?難道負責打掃書房的人也要負責主子的早膳?等等去跟管家問清楚好了。這陸家沒事這麽大,奴僕也這麽多,光是工作劃分就是個問題。大戶人家真麻煩!」她說著眼角瞄到書房地上的碎片,趕緊奔出去找了掃把跟畚鬥來,湮滅證據先。

  才掃完地上的物品,打算去汲水來,繼續打掃書房,就在門口遇到管家。

  「陸管家,找我嗎?」莫緹見他老人家負著手,看來就是在等她的模樣。

  「嗯哼,不然難道我來散步嗎?身為陸府的管家,我的事情可是很多的。」管家喉嚨清了清,順便瞪她一眼。真是個不機靈的丫頭,這種丫頭擺在主子身邊,教他怎麽放心哪?

  「喔,是這樣嗎?」莫緹隨便應應,畢竟她見過很多次,看到管家一副沒事幹地到處閒晃啊!就連她這個小角色都常常遇到他。

  「別說廢話了。」管家趕緊回過神來。「莫丫頭,你今天開始就負責服侍主子,主子要你做什麽就做,每天早上要準時去叫醒主子,然後端水去給主子梳洗,再幫主子穿衣,上早膳……」

  「穿衣?自己穿不是比較快嗎?」莫緹皺皺眉頭。

  「唉呀,我是讓你來頂嘴的嗎?你以為我願意把你這沒用的丫頭放到主子身邊嗎?成天就只會闖禍,到底幹對哪件事了?按我想法,早把你趕出去了,也不知道主子哪來的佛心,居然還要你服侍他!」管家愈說愈不平。

  「還佛心呢!」莫緹偷偷撇撇嘴,然後眼神隨之一亮。「等等,你是說我以後就跟在主子身邊,專門伺候他嗎?」那不就代表她可以接近權力中心,學得他本事的日子指日可期了?

  唉呀,如果能快點把本事學好就好了,當奴僕還真的是件苦差事。

  想到她即將來臨的光明前途,莫緹的眼睛燦亮得不可思議,讓管家看了都嚇了一跳。

  「你……在想什麽?」管家覺得腦門一涼,有種不安的感覺。「我可警告你,別對主子有非分之想。你以為以咱們主子的好條件,到現在還沒娶妻,就表示你還有機會嗎?喜歡我們主子的姑娘不知凡幾,我跟你說,俗物主子是看不上眼的。你可別妄想攀上枝頭,反而打破了飯碗。」

  管家以為她眼中的光芒是因為可以接近主子而發的,畢竟這差事肯定是很多奴婢想搶的,就算沒被主子看上,能在主子身邊服侍,總是要職。比較那些只能在其他角落默默工作的人,這差事被主子賞識的機會可大上許多。

  但其實也危險許多,這一點管家比誰都清楚。有時候主子懶得罵人,會直接把他叫去,問他怎麽會找這麽個人來做事,搞得他老是冷汗涔涔,害他生活太過刺激。今後為了這丫頭,他這把老骨頭還要吃多少苦呀?

  唉,早知道不要貪那幾兩銀子,種下這禍根哪!

  「攀上枝頭?你……你以為我……喜歡陸天驥?」莫緹聽了都傻眼,不自覺地直呼主子的姓名都沒發現。

  「可惡的丫頭,居然這麽無禮!我現在就把你攆出府。」管家老眼一瞪,氣唬唬地看著她。

  莫緹也知道自己失禮。「抱歉,不小心說錯了。不過你怎會認為我喜歡那……」呃,把‘陸天驥’換成‘那家夥’大概也不能安撫到管家。

  「唉呀,我還是怎麽想都覺得不妥,你還是出府吧!我把你的銀子還你……」管家越想越覺得應該要快手斬禍根。

  「喔?那主子要是回來找不到人,你準備怎麽說?說你的判斷力比主子強,決定把我攆出府比較快嗎?」莫緹腦筋動得可快了。

  「這……」管家馬上氣短,但又不甘心被個小丫頭威脅。「你……還不快去幹活兒……」

  「是的是的,管家大人。」她俏皮地笑了笑,輕快地走開了。

  老管家望著她那纖巧的身影,揉了揉頭,覺得自己實在是個歹命的老人家哪!

  一開始莫緹去到陸天驥身邊,覺得這人也不會太難搞,就算她做事沒盡善盡美,他也少挑剔。但是即便如此,她周邊的其他丫鬟‘前輩’都會主動告訴她該注意些什麽。

  其實她做的事情雖雜,但是並不辛苦。早上只要陸天驥出了門,她就只要打掃他寢房跟書房,如果主子有回來吃飯,她就去廚房取午膳。晚上主子如果在書房,沒叫上她,她就不用當差,如果叫上她,她就幫忙磨墨,無聊到她常常磨著磨著就打瞌睡。

  陸天驥對她這不精明的丫頭也沒什麽抱怨,反倒是老管家像只黏人的蒼蠅,時不時出現在她身邊,用那雙自以為精明的老眼盯著她。

  莫緹打開陸天驥的衣櫥,將洗好的衣物放進櫥裏,眼角就看到窗邊影子一閃。她默不做聲地緩緩關上衣櫥的門,沒有發出任何聲響,然後躡手躡腳走出去,果然看到某個老人家趴在窗邊偷窺。

  只是這老人家的技術也太差,連偷窺的對象已經消失了都沒警覺,還不斷踮著腳尖往窗裏看。

  「咳咳!」

  隨著這聲故意的咳嗽,陸管家以一種老人家不該有的伶俐身手整個人彈了起來。「你……唉呀,你這臭丫頭,幹麽鬼鬼祟祟?」

  莫緹見老人家紅了臉,顯然心虛的模樣,嘴角差點忍不住那抹笑。「陸管家找主子嗎?主子還沒回來喔!」

  「呃……我只是路過,想說來看看主子回來沒,順便跟主子報告一下事情。」陸管家趕緊托辭。  

  「這樣啊!我就記得管家很忙啊,怎麽會最近常看到您呢?原來是最近事情這麽多,要跟主子報告呀!」莫緹明明知道老人家是來監視她的,故意捉弄他。現在她越來越覺得陸管家是個挺有意思的人。「啊,主子回來了,剛好你可以跟他報告……」

  「主子回來了?在哪?」陸管家一張老臉因為緊張而漲紅,這下子牛皮要吹破了,等等這丫頭肯定逼問他要跟主子報告什麽,偏偏他什麽也沒有可以跟主子報告的!

  「呵呵呵……」一串銀鈴似的聲音響起,莫緹再也忍不住笑出來了。老管家的反應真的太好笑了,哈哈哈!「喔,是我看錯了,抱歉、抱歉。」

  陸管家橫她一眼。「臭丫頭。」

  這丫頭真的沒大沒小,他得趕緊查出她的底細,好讓主子將她攆出去。想到這,他又瞪了她一眼,拂袖而去,徒留下笑吟吟的莫緹。

  莫緹嘴邊的笑容都還沒合起來,就聽到一個低沈的聲音朝她喝道;「你站在那邊傻笑什麽?」

  「主子?」她猛轉身,果然看到陸天驥站在他房門口的小徑上,朝著她猛皺眉。呃,他今天看起來好像……心情不太好。「主子回來啦!」

  陸天驥沒有多說什麽,就這樣悶著頭走進屋子。她趕緊小碎步跑進去。

  「幫我倒水來。」陸天驥坐在桌前,沈聲道。

  「桌上就有……」莫緹的反駁聲音在看到他的臉色後,趕緊縮了回去。好吧,雖然桌上就有剛才她去廚房倒回來的水,那水還是溫的呢!但如果主子硬要她再倒一杯水來,她也只好去了。「好的,主子。」

  她拿起桌上的茶碗,疾步地前往廚房。

  「難道他是想喝熱的?」她思索著,趕緊去鍋裏找剛煮好的熱水,然後把水舀進茶碗裏,還謹慎地將周圍擦幹凈,這才端著茶水趕緊往回走。

  不過端著一杯八分滿的水要走得夠快,實在是不容易的任務。她生怕走太慢,等等他又要她再去倒,原因是不夠熱,所以她還是勉力而為,急匆匆的奔回他的寢局。

  「主……主子,水來了。」她有點喘,將茶碗放到他面前時,手還微微抖著。

  奇怪,她過來這邊服侍他好幾天了,從來沒見過他這麽難伺候,難道說之前那幾天的相處都是假像嗎?

  陸天驥不發一語,將茶碗端起來,才掀開茶蓋,連喝都沒喝,就又蓋了回去。「再去倒杯水。」

  「可是……你連喝都沒……」莫緹把嘴邊的話硬吞了回去,看到他那不太友善的表情,她也不想繼續爭辯。端起他面前的茶碗,人就往外走。

  原本她有點生氣,覺得陸天驥似乎自己心情不佳就整她出氣,可是忽然她覺得這情況好像有點似曾相識,當初他要她提水煎茶,她不就認為他故意整人嗎?可是事後證明他教了她很重要的一課,就是要根據茶的特質尋找適合的水質。難道說這次也是這樣?

  「難道說他連喝水都要喝山泉水?」她皺著眉將茶碗打開,自己喝了一口。「除了燙了點,水很甘甜啊……啊!」

  對了,燙了點!就是一這句。是太燙了嗎?可桌上有溫水啊,他也不喝。

  莫緹慢慢往廚房去,腦子倒是動得比腿快。她可要改掉那冒失的性格,否則她只會苦了自己,白做了很多任務。

  難道說他想喝冷水?見他從外面回來,臉色不是太好看,是乏了吧?因為氣躁,所以不想喝溫水,更別說是她倒來的熱水了?

  想到這兒,她心裏原本的不悅消失,反而有點愧疚。她確實是個不會體察主子心思的笨奴才哪!

  回到廚房換了冷水,她趕緊碎步回到他寢居,將茶碗放到他面前。「主子,這是您要的水。」

  她溫順地退開,頭低低的,眼皮卻掀起來偷瞄他。只見他真的打開茶蓋,咕嚕嚕幾口喝掉那杯茶,她才鬆了口氣。

  早說嘛,這樣她也不必跑兩趟,而且他還要多渴段時間。

  不遇直說好像不是陸天驥的風格,他似乎只喜歡下命令,讓你自己從他的命令中去學得東西,學到的算意外之寶,學不到的可能就覺得他是個惡主子。難道說有些人談到主子既尊敬又害怕,是因為像她這樣的笨奴才很多的關係?

  「你……主子還想喝嗎?要不要我去把這壺水也給換了?」她輕聲問。

  陸天驥的眉頭鬆了些。「不用了,我等等還得出門。」

  「那主子不回來用午膳了嗎?」

  「嗯,應該是沒辦法回來了。」他看她一眼。「怎麽,一個人吃飯無聊?」

  「沒有、沒有。」她趕緊搖頭,心想他好像又回復到那個比較和善的陸天驥了。「再說讓奴婢覺得有趣也不是主子的義務。」

  其實說到吃飯,這就是她另外一個困擾了。

  自從她被派去服侍他之後,他就堅持要她同桌共食,第一回她跟他僵持了好久,他老兄寧可耗上半個時辰,飯菜都冷了也無所謂,就是要她坐下來一起吃。她覺得跟他一起吃飯會惹麻煩,但萬萬沒想到,不肯一起吃也會惹麻煩。後來當然還是她這個當丫鬟的人投降了。

  自此以後就變成只要在房裏用餐,她就得陪著他吃。她怕被管家念,也怕被廚娘知道會說她不知進退,所以每次端回去放時,總自己趕緊把碗洗了放回去,生怕人家知道她跟陸天驥同桌共食。廚娘還以為她機伶多了,還誇她勤勞有長進,害她有點不好意思。

  「怎麽?剛讓你不開心了?」看到她那退縮的態度,他好笑地問。現在又變成了奴婢了?她什麽時候這麽有下人的自覺?

  「怎……怎麽會呢?是莫緹太不經心,沒有先替主子考慮到,是莫緹失職,請主子恕罪。」

  「恕罪?好啦好啦,我怕你說太多這種話會咬到舌頭。我得走了,晚上見。」他起身,覺得回來休息一下子,精神又回來了。難怪他最近一有機會就想回來喝杯茶,這算是工作外的小小調劑吧!

  最近他每次工作忙到一個階段,他的腿就好像有自己意志似的,老要往自己寢室走。後來他終於發現到自己這怪異的舉止了;進而發現到他老想著回來一趟,竟是為了看這個什麽都幹不好的莽撞丫頭。一開始他也被自己心中那種莫名的衝動給嚇到了,但是他想了想,大概是他的生活太無趣,而她的反應太有趣,所以才這麽愛看著她。

  今天早上也是,事情多到不行,他想回來又抽身不得,心思煩躁下反而減低了工作的效率。對於這一點,他對自己很不高興,連帶著也對她很不高興。都是她害他想回來見她,才會打破他工作的習慣跟原則。可是一對她發脾氣,瞧見她那委屈又不敢發作的表情,他就覺得自己實在太小氣了。

  「主子慢走……」她擡起頭,恰好看到他外褂的一條繡線脫了線了。「主子,衣服好像脫線了,要不要換一件?」畢竟他時常出去談生意,穿著一件脫了線的衣服,實在不是太恰當。

  他低頭一看。「確實如此,這邊的繡線好像全脫了,你幫我拆了,重新繡個花樣吧!」他脫去外褂,隨手披挂在床上。

  「我?繡……要繡什麽?」莫緹原本要移開目光,避免看他換衣服的,雖然只是外褂,畢竟男女有別,可是一聽到這消息,人都傻了。她對繡東西可沒什麽天分哪!

  「你看著辦啊!不然繡只鷹好了,挺搭這花色。」他看著她那略略蒼白的臉,明知道她大概不會繡,還故意這樣說。「那我走了。」

  他扔下這顆石頭後就閃人了,留下莫緹無奈地瞪著他的外褂看,好像看久了它會消失,她的難處也會跟著消失一樣。

  莫緹整個下午都在跟繡線奮鬥,到最後都頭昏眼花了。

  老實說,她實在沒有繡藝,光是針跟她的手就幾次打結,戳得她自己火大,好幾次都把陸天驥的外褂給摔在地上,自己生過悶氣之後才去撿回來繼續繡。所以當最後好不容易繡好了,花樣卻跟預計的很不相同時,她也懶得管,連看一眼都不想看,就把衣服挂好,挂在他衣架旁。

  正當她收好繡線時,發現天都暗了,趕緊起身點上蠟燭。而陸天驥就在此時朝著她大跨步走來。

  「主子,回來啦?」她露出稍嫌過甜的笑容,忍不住挪動身子好把身後衣櫃旁的外褂完整遮住。

  看到她那甜美的笑容,陸天驥愣了一下,然後朝她挑了下眉。「我怎麽覺得你……不大一樣?」

  她的笑容雖然看起來有點心虛,但是那兩片櫻唇在雪白的膚色下宛若春花綻放,還是讓他看得捨不得移開眼神。

  他甚至想動手摸摸看,那抹紅是不是出於他自己的幻想,才讓他覺得如此美麗。畢竟漂亮的姑娘他也不是沒見過,憑他陸天驥的聲望,想娶個美女過門一點都不困難,可是卻少有讓他難以移開目光的女人。

  「有嗎?主子看錯了吧?」她呵呵傻笑,想要蒙混過去。

  他跨向前,矗立在她面前,害她連呼吸都停住了。

  然後他的手緩緩舉起,抹過她微張的唇,略微粗糙的指摩著她細嫩的唇,那奇異的感覺讓她一時間竟然沒想到要躲開。

  她揚眸,撞進他那雙黑得不見底的瞳,竟然像是被點了穴似的,無法移動……

  他看著她的眼神專注而帶著一種奇異的熱情,讓她原本想研究他眼神裏的意思,卻反而被吸進了那潭深淵中。

  他的指不僅在她唇瓣摩挲,指關節更是不斷與她細致的臉頰肌膚相親。他低頭,臉貼得她極近。她倒抽口氣,以為他就要吻她了,但是身子卻僵住無法移動。她不知道自己胸口那如擂鼓般的聲響是因為緊張還是期待。

  然而他在離她嘴唇一寸的地方停下,目光細細審視她的嘴,手指抹了抹她嘴角,隨即直起身子。「沾到東西了,都沒發現嗎?」

  他為自己捏了把冷汗,就在剛剛那一瞬間,他真的差點忍不住要親吻她了。但是他還沒確定自己要讓事情發展的如此快速,他對她的想法還處於衝動的時期,他還得要冷靜地想一想。

  躁進從來不是他陸天驥會犯的毛病,但他最近已經有好幾次失去自制的例子了,而他非常不喜歡這一點。

  她看著他退開,轉身,她醒過來似地整張臉爆紅。

  手指捂著自己的嘴,不知道是為了心中不該有的期待而羞赧,還是為了自己鬧了笑話,嘴上沾了東西不知道而覺得丟臉。

  「我……我去幫主子打水。」她匆促地丟下這麽一句,就拿著洗臉的木盆出去了。

  一直到奔出了好一段距離,她才稍稍緩住了那快眺出胸膛的躁動。汲水時,她盯著臉盆裏的倒影,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臉。

  他剛剛碰她臉的方式好溫柔,帶著一種眷戀的感覺。難道這是她的錯覺嗎?唉呀,人家只是幫她把髒東西拿掉,都是她想太多了!

  為了平息內心的騷動,她加快動作,趕緊端著木盆回去。

  「主子,我給你打了溫水來,請先洗把臉。」莫緹才將木盆放到平常擺放的地方,轉身就看到陸天驥手裏拿著他的外褂,臉上的表情莫測高深。「主……主子?」

  他擡起頭來。「我記得我讓你繡的是老鷹吧?可我怎麽看這都像只小雞,你是不是記錯了?」

  「什麽小雞?那明明是老鷹,我可沒記錯。」她對於他的評語感到不平,就算她的繡藝沒有很精,但也不至於把老鷹繡成小雞吧?

  「沒記錯?那你真的繡了老鷹?」他把外褂整件提起來,人跟著站到燭光明亮處,展示給她看。

  那只……老鷹看起來真的很像小雞。

  「那是一隻幼鷹,對,幼鷹,老鷹的雛鳥跟雞長得很像,主子也沒說不能繡幼鳥,所以我……」她趕快為自己的顏面辯解。

  「喔?真可惜。」他嘆了口氣,把衣服挂回去,然後轉身洗臉。

  「可惜什麽?」他小心翼翼的問。

  陸天驥洗完臉,伸出手去,莫緹就很自動地把巾帕遞給他,他抹了抹臉。

  「繡東西是很累的,我本來想如果你有繡出我喜歡的樣式,今天新進來的茶就賞你一斤喝的。」他淡淡地說,走到桌前坐下。

  「新茶?」她的眼睛又亮了。「什麽樣的新茶?」

  「比前陣子賣的雲雀翠玉等級要高上一等,茶的味道偏溫潤,但回香相當雋永,名叫珠玉回春。大概要等這個月二十五日才能賣。」他說明著。

  「珠玉回春?那是不是比雲雀翠玉要貴?」她已經在想像那味道了。

  之前她也喝過雲雀翠玉,真的很不錯。比雲雀翠玉還要好的茶,會是什麽滋味呢?如果她能得到一斤,她可以把半斤留下來,爹爹肯定很開心。另外半斤放在自家店裏賣掉,還可以換些現銀呢!自從來了陸家,很多天都沒辦法回去一趟,茶行這個月能不能交得出貨款,她都不清楚。

  「那當然,這個一斤賣十兩。備貨只有五十斤,賣完就沒了。」陸天驥看著她變化多端的表情,頓時覺得好笑。

  「十兩?」她倒抽口氣。「且只有五十斤?」那轉賣出去的茶說不定可以賣得更貴的價格,肯定很多人都買不到的!

  「對啊,有什麽問題嗎?」他故意很冷淡地問。「你知道做主子的是有原則的,雖然我也很想有機會讓你品嘗品嘗,但是事情沒做得很圓滿,隨便賞東西,這不是做主子該有的風格。」

  「主子,請再給我一次機會,這次我一定繡到你滿意!」她忍不住扯住他的袖子,熱切地盯著他。

  陸天驥差點笑出聲。

  其實看她這麽想要,他大可給她,畢竟除了五十斤預備在城裏賣的茶之外,他還備了上百斤要賣給外城的商家,只不過價格遠比十兩貴多了。

  他陸天驥不是個小氣的人,只是逗著她玩比直接給她有趣多了!瞧,她剛剛還堅持那是只“幼鷹”呢!現在就說要第二次機會了?

  「嗯,可以考慮考慮。」他沈吟道。

  「主子慢慢考慮,我去幫你拿晚膳,忙了一天,肯定餓了吧?」她熱切地服侍著,恨不得使出渾身解數讓他開心。如果她會耍雜耍,說不定現在已經在吞劍娛樂主子了。

  珠玉回春哪珠玉回春,她一定要弄到手。

  「不忙,我晚點要去談生意,不在家裏吃了。晚上回來可能晚了,你自己先休息了吧!」

  「這樣呀!那主子你要不要喝水?」她趕緊又問。

  「好了,我答應再給你一次機會就是,繡好了就拿給我看。」他笑著說。

  「謝主子,你肯定是遺傳到陸羽老前輩的,才能有這一身本事,對茶這麽有研究,莫緹真是佩服!」她趕緊拍馬屁。

  他聽了愣了一下,然後才哈哈笑出聲。

  陸羽的後代?虧她想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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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好了,我真的得走了。」陸天驥起身。

  「主子請慢走。」莫緹難得如此恭敬。

  陸天驥走出自己的寢居,離開前先去找了管家。

  「主子有什麽吩咐嗎?」老管家見主子尋來,趕緊起身。

  「我晚上要去談生意。上次我要你查的事情,你查得怎樣了?」陸天驥直接問。

  「呃,老奴無能,現在沒什麽進展。那牙婆好像對莫緹也沒什麽認識,說是旁人介紹來的。」管家開始冒汗,果然每次出問題都是在莫緹,他就說這丫頭片子是禍根嘛!

  陸天驥沈默了下。「我今晚不在,你盯著莫緹,如果她出府,你就跟緊她。」

  他不相信再給她一次機會,她就能把小雞變成老鷹。看她繡出來的東西,那繡藝絕對是有限。既然她會急著要第二次表現機會,就不可能是寄望自己的技術,所以她唯一的可能就是找人捉刀。

  找到幫她捉刀的人,那就可以循線查出她的背景了。

  「好,老奴一定竭盡全力辦好主子交代的差事。」管家趕緊說。

  「那我走了,你快過去。」陸天驥揮了揮手,人就往外走了。

  「出府?這丫頭進來後好像沒出過府。」管家邊說著邊往主子住的院落走。「對啊,說也奇怪,難道她家不住城裏?」

  陸府的僕人有外地來的,也有住城裏的。住在城裏的可以每天回家,但是外地來的也提供僕人的居所。只是管家不知道,莫緹是為了怕天天來回露餡,所以乾脆選擇住在陸家。

  心裏還在想著事情,陸管家人都還沒走到主子住的院落,就遠遠看到一抹粉色身影走過小徑。咦,這可不就是莫緹那丫頭嗎?

  瞧她手裏還拽個布包,難道是要偷東西出去賣?主子早有提防了吧?這下可被他逮著了吧!

  陸管家三步並作兩步跟了上去。

  果然莫緹在府裏陰暗的小徑繞了繞,就從後門溜出去了。

  「唉呀,主子我真是對不起你,領了這麽個小賊回陸家!」管家邊跟著,心裏一陣陣激動,那步伐就不免大聲了點,身影也隱藏得不夠仔細。

  莫緹才出了陸府,就感覺到身後有身影跟著。她幾度用眼角回去偷瞄,發現那人好像是老管家。

  他幹麽跟著她?

  這下可慘,她好不容易逮到這機會,主子剛好不在,她就可以把衣服送出去,再找時間去拿回來。如果今天放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有機會,拖太多天,萬一主子把珠玉回春都賣光了,那他哪有茶賞她?那不成!

  好吧,如果真是老管家,那就只好跟他拚體力了。雖然她體力並不好,但要擺脫一個老人家,難道還辦不到嗎?

  她從位於東大街的陸家要回到位於西大街的君家,其實沿著大街走就可以到。但現下可不能傻傻地這樣做。

  「看我的!」她頓了一頓,感覺到身後的身影也跟著一頓。

  然後她開始碎步直走,在胡同裏繞來又繞去,直到她確定甩開了氣喘吁吁的老管家,她才往君家的方向走去。

  「好在平時收貨款時走過太多次,對這些胡同還算熟悉,不然可不妙。」她抹了抹額頭的汗,趕緊加快腳步往家裏走去。

  君家的茶行晚上沒做生意,她也沒從大門進去,反而繞了繞,從屋後的後門進去。走進屋裏頭一看,燭光還亮著,而屋裏只有娘親一人。

  「娘!」

  莫提一喊出聲,那累積了一段時間的思念就跟著洶湧而出。

  君夫人擡起頭,看到女兒那激動的表情,眼眶也微微紅了。「傻丫頭,你可回來了,耳朵不癢嗎?你爹成天念你呢!」

  「娘!我好想你喔!」莫緹走過去,賴進娘親的懷抱。長這麽大以來,她還真沒離開過家裏這麽久呢!

  「你在陸家過得可好?你從來沒離家這麽久,加上你不是打小幹粗活長大的,我還真擔心你在陸家會應付不來。讓娘看看你……」君夫人摸了摸女兒的臉蛋,仔細看了看她。

  「娘,我沒事,沒什麽是我應付不來的,你別擔心。」莫緹趕緊拍胸脯保證。

  「你是個聰明的丫頭,但畢竟歷練還不夠,我真怕你偶爾出現的毛躁性子會壞了事,當下人可不是那麽簡單的事情……」

  「確實是不簡單,動不動就要自稱奴婢,這個最辛苦了!」莫緹苦著臉說。

  她的話把娘親都給逗笑了。

  「你吃過沒?我鍋裏還熱著紫米桂圓粥,要不要吃一碗?」君夫人說著就起身。

  「吃是吃過了,但是還是想吃娘的紫米桂圓粥。」莫緹撒嬌著。

  君夫人寵溺地看了孩子一眼,轉身進廚房,很快舀了碗粥出來。

  「謝謝娘。」莫緹接過碗,開始吃了起來。在這天氣還有點寒的時節,吃上一碗口感溫潤的粥,感覺真的很好。她還真想拿一碗給陸天驥嘗嘗,他肯定會喜歡!

  可是她還真的沒辦法帶回去,因為無法解釋這甜品的來源。就算謊稱是自己煮的,到時候陸天驥要她再煮一次,她不就破功了?

  「娘,爹呢?」她這才想起,進門到現在都沒見到爹。

  「可真不巧,他跟幾個文人朋友出去了,說是去看個朋友的字畫。」君夫人回答。「你爹自從你不在後,每天都乖乖地看店,沒再到處亂跑了。」

  「娘,你沒跟爹說我在陸家,還有去陸家做什麽吧?」莫緹緊張地問。按照她老爹那張毫不牢靠的嘴,這事情要真讓她爹知道,恐怕沒多久就會弄得連客人都曉得,最後免不了傳進陸天驥耳中。

  她可沒把握陸天驥知道了,會不會把她當茶餅串起來晾著……想到這兒,她忍不住打了個顫。

  「我騙他說你去城外的人家做事,為了賺錢貼補家用。他知道後哭了一陣,直說自己不爭氣,所以這陣子收斂許多,每天都乖乖來看店,沒有到處亂跑了。」君夫人說。

  以往君家老爹簡直把茶行當作玩票性質,想出門就出門,這店內的大小事情幾乎都是她們母女倆在打理。

  「那店裏生意還好嗎?這個月貨款繳得出來嗎?」莫緹擔憂地問。

  去到陸家她才知道,有人是這樣做茶生意的。跟他們這種小家子氣的買賣完全不能相比,她從不知道光是賣茶,學問也這麽多。

  「生意也跟以前沒太大差異,這你別擔心,以前都能熬過去,這個月也沒問題的。」君夫人轉身看女兒。「你今晚要回家住嗎?是管事的給你放假了?」

  「沒有。」被這一問莫緹才想到正事。「我差點忘了,娘,我是有事拜託你才冒險回來的,我等等得馬上走了。」

  「什麽事呢?」

  「這個,陸天驥……就那陸家主子的衣服啦!」莫緹把布包解開,拿出陸天驥的外褂。「說要我繡老鷹,結果你也知道女兒我繡藝不佳,還被他笑說是小雞呢!」她說著忍不住噘起嘴。

  看到女兒的表情,君夫人也「噗哧」一聲笑出來。「小雞?是有點像。」

  「娘!」莫緹抗議著。「都是你這師傅沒教好,還笑人家?」

  「是你自己性子太好動,根本耐不住性子在繡架前坐上一個時辰,所以怎可能學得好繡藝呢?」君夫人知道這個女兒,對於某些她有興趣的事情可以花很多時間,但對於她沒興趣的事情,實在沒什麽耐性。恰巧繡東西就列在她不感興趣的事物那列,所以也只能勉強學會基礎的技術而已。

  「所以我現在學也來不及了,你幫我繡啦,我改天找時間溜回來拿。要繡美一點喔,陸天驥說繡得好要給我一斤好茶!為了這機會,我可是連他得到陸羽好遺傳的巴結話都說了哦。」

  「陸羽?」君夫人愣了一下。「可我記得聽過你爹說,陸羽一生未娶,孤老而終,不曾留下後人。」

  「什麽?」莫緹彈了起來。「陸羽終生未娶?啊……」她怎麽連馬屁都拍不好啊?陸天驥會不會也知道,然後在背地裏笑她?

  君夫人見了只是溫柔地笑笑。

  「娘,那拜託你了,我過兩天回來拿。我先回去了!」莫緹趕緊起身,她記得陸天驥的書房很多跟茶相關的書籍,她要去查查有沒有記載陸羽的事跡。說不定他有私生子大家都不知道……

  唉,萬一沒有的話,那她的臉可丟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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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天驥晚上去談了一筆生意,跟往來的商人吃了頓飯,回來時已經頗晚了。但他才踏進陸家大院,就看到陸管家低著頭站在角落,簡直像他陸府多出來的石獅子,動也不動一下。

  「管家?」他站在老人家面前,也不敢太大聲喊。

  「主子!」老人家像被驚嚇到,整個人又是跪趴在地上。「都是老奴沒用……真的很沒用哪!」

  看著趴在地上老淚縱橫的僕人,陸天驥揉了揉額角,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氣。他簡直拿這老管家沒轍,動不動就來上這麽一出戲,讓他想責備他也不是,不責備卻又有點說不過去。

  「管家,你先起來。」他彎腰將陸管家提起來。「有話慢慢說。呃,你辦砸什麽事情了?」他腦子一轉,就想到他出府前讓他去跟蹤莫緹的事情,心裏大概有個底了。

  「老奴按照主子指示,跟著莫緹那丫頭出府。主子真是神算,那丫頭當真出府了,懷裏還攬個布包,恐怕是偷了您的東西,主子千萬要仔細盤點一下,看看貴重物品是否有遺失……」

  老管家想到那丫頭的作為,還是咬牙切齒。

  陸天驥想了一想,猜也猜得到她那布包裏包什麽。「我想這個你不用擔心,布包裏面應該不是什麽貴重物品。莫緹到我那之後,我身邊還沒丟失過東西。」

  當然,被打破的不算,確實是沒短少。她從沒偷過東西,但是打破東西的本事可不低。

  聽到主子這麽篤定的回答,管家只好勉強相信莫緹沒偷東西。「可是她拿個布包做什麽呢?我瞧她回來時手上沒東西。」

  「你慢慢說。我不是讓你跟著她?那她去了哪裏?」陸天驥又問。

  「主子……」管家抽抽噎噎的,一臉羞愧。

  陸天驥馬上知道了答案。「跟丟了。」

  管家慚愧地點點頭。

  也是,莫緹那丫頭體力雖然不怎樣,但要真的發現有人跟蹤,要甩開已上了年紀的管家也不是難事。

  「那她人呢?」陸天驥問。

  「在主子書房,一晚上都沒出來。主子,我有監視她,這次沒讓她再拿走什麽東西了。」管家趕緊報告,希望主子不會覺得他是個沒用的老廢物哪!

  「你不用擔心她拿什麽東西,我只是要知道她去些什麽地方,好查出她的來歷。好了,這一、兩天我不在時你就多關照,如果她再出府,找個人跟緊她。」陸天驥交代著。

  他估算,如果她把衣服拿去找人捉刀,總是得去取回的。

  「是的,主子,這次我一定不會辦砸的,請主子再給我一次機會。」老管家信誓旦旦地說。

  看著他老人家那臉堅毅,他忽然想到莫緹為了得到珠玉回春,不斷要他再給一次機會的模樣。連他是得到陸羽真傳的馬屁都拍了,真讓他笑到不行。

  「嗯,其實你跟那丫頭還有點像呢!」他笑著說。

  「莫緹?」老管家驚愕地說。「主子怎麽會這樣想呢?莫緹那丫頭知恩不圖報,辦事不牢靠,我可是對主子一片忠心赤誠,主子這麽說,老奴很難過。」

  陸天驥愣了一下,然後就哈哈笑出聲。「看來你對那丫頭還滿多意見的!」

  「主子……」管家錯愕地看著主子笑得如此爽朗。

  「沒事了,你休息去吧!」陸天驥嘴邊的笑還沒斂起,人就往自己居住的宅院去了,只留下一頭霧水的管家。

  陸天驥回到寢居時,發現屋子裏只留了一盞燭火,也不見莫緹的蹤影。原本想到她可能去睡了,卻又想到管家剛剛提到,她在書房待了一晚。

  「這丫頭不知道還在不在那兒?」心念一轉,他還是向心裏想見她一面的念頭投降了,他沒脫去外衣,反而轉往有些距離的書房。

  拐了幾彎,他遠遠就看到書房的燭火還亮著。走到門邊,他輕輕地推開門,果然就看到莫緹的身影。

  她坐在他的大槐木桌前,看起來格外嬌小。而此刻她也不是醒著的,那張臉埋在手臂間,整個人趴靠在桌上。

  他無聲地走過去,佇立在她身旁。他的眼緊盯著她只露出一半的臉蛋,還有臉上那一整天下來顯得有點淩亂的髮絲。他忍不住伸手將那些髮絲理順,想象著如果她醒著,該會跳起來瞪他,他的嘴邊就漾起了一抹笑意。

  他的指再度流連忘返,迷失在那莫名的眷戀感中。

  他不知道為什麽他的目光總是喜歡跟隨她,不知道她的行為跟一顰一笑怎麽會這樣吸引他。他只知道,每天都想多看她一眼,貪她一個笑靨或是一個嬌嗔。

  為了避免自己更多的心蕩神馳,他開始低聲呼喚她。「莫緹,丫頭,醒醒,你不能睡這兒。」

  他搖了搖她,好不容易她眼皮子掀了起來,卻像有千斤重似的,又合了回去。

  「莫緹,莫緹!你醒了沒?」他又拍了拍她的臉。

  這次她張開了眼,然後朝他傻呼呼地一笑。「陸天驥……紫米桂圓粥……好吃……可惜……」

  聽到她喊自己名字,他的心一暖。「好不好吃都無妨,現在你該上床睡覺了。」

  怎奈她完全不肯幫忙,他只好彎身抱起她,將她那細細弱弱的身子攬在懷中。她的身子如預期般輕盈,他才幾個跨步就抵達書房內室的軟榻了。

  坐在床邊,他一度還真捨不得放下她。

  瞧她睡得香甜的模樣,他不禁苦笑。這丫頭完全不知道此時此刻他內心所承受的煎熬跟痛苦。即使只是這樣抱著她,他都已經不想放手了。

  勉強自己在蓋妥她棉被之後抽離開身子,陸天驥終於熄了書房的燭火,轉身關妥門,這才回去自己的寢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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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緹是被窗格射進來的陽光給弄醒的。

  她張開眼,覺得宛若尚在夢中。鼻端聞到的味道是淡淡的書香,還有一種有點熟悉的氣息,好像在哪兒聞過似的,讓她皺著眉頭努力想。怎奈初醒來,腦袋不甚清醒,不太好使呢!

  「咦?天大亮了,這都什麽時辰了?」

  她從床上跳起來,這時完全忘記剛剛還在留戀的溫暖棉被。這一起身她才發現,自己睡的床竟然不是傭人房的寢室,而是……

  她的目光落在那隔開內室的一整列書架,忽然發現自己竟然睡在書房,正確來說,是睡在陸天驥書房內室的軟榻上。

  「喔,我的天哪!喔,怎麽會這樣?」她狼狽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頭髮散亂。她顫著手勉強打理,把頭髮弄乾淨,看見這天色這麽亮,知道自己肯定錯過叫主子起床的時間了。「完蛋了啦,陸管家會不會等在那邊逮我了?」

  顧不得梳洗,也沒先回自己寢房換衣服,就這樣一路奔奔奔,奔到陸天驥的寢房。她像支被點燃的爆竹,一路爆進去時,陸天驥正好擡頭看她。

  「來得好,正好趕上早膳。」陸天驥指了指桌上的清粥小菜,好像眼前上演的是再尋常不過的情景了。

  「我……主子,對不起,莫緹睡過頭了。」該死了,她怎麽會睡到他床上?她明明記得自己在書桌前看書的呀?難道她太睏了,半夢半醒間摸進去床鋪睡覺?然後連棉被都蓋得那樣嚴實,她這詭異的本能會不會太嚇人了?

  「過來。」他朝愣在門口的莫緹招招手。

  莫緹硬著頭皮走過去,好像生怕他會忽然變臉,然後在她耳邊大吼大叫。

  「主子,我……來了。」她的聲音比老鼠還小聲。

  只見陸天驥伸出手,她還很自動地縮了一下,引來他責怪的瞪視。他的手落到她頸邊,讓她倒抽口氣,差點沒昏厥過去。

  那可不成,如果她真的一口氣上不來,昏了,那他不就可以為所欲為了嗎?她瞪大眼睛,努力呼吸。

  「你那什麽表情?」他夾了她鼻尖一記,這才動手扣上她領子的盤扣。「冒冒失失的,連衣服也沒扣好,一點也不像十八歲姑娘,我看大概只有八歲。」他調侃道。

  喔,原來是幫她扣扣子。可是……這動作有點太那個了吧?感覺好……親密。

  莫緹努了努鼻子,微紅著臉倒退一步。

  「還沒梳洗吧?讓你回去寢室梳洗再來,粥都冷了。我看你在裏面洗把臉,我們就可以用早膳了。」陸天驥說著。

  「是的,主子。」她聲音還是小小的,趕緊碎步進去他平日梳洗的地方,那邊果真有盆乾淨的水。好像他知道她會晚起,還會慌忙出現似的,什麽都準備得好好的。

  還有,早上誰端洗臉水給他?誰去拿的早膳?

  洗完臉,拿起旁邊乾淨的巾帕擦乾,她還愣了一下。對了,就這味道,她醒來時就是覺得這味道很熟悉,搞半天,原來是陸天驥身上特有的氣息。想到此,她的臉又是一陣紅。

  這要是讓老管家知道了,肯定又要指責她對陸天驥有非分之想了吧?

  苦笑之後,她還是趕緊回到桌前。

  「吃吧,我今天沒有要出門談生意,這幾天都算比較空閒的,你慢慢吃。」他把一碗粥擺在她面前。

  「謝主子。」莫緹也是有羞恥心的,居然讓主子服侍她,這下子她真的是擡不起頭了。「對不起,我昨天晚上不知道為什麽不小心就睡著了。」希望沒人發現她睡過主子的床。等等,她好像忘記折棉被了,等等得回去整理好,以免被發現。

  「雖然入春了,但是晚上天氣還是涼,你睡在書桌上,隔天肯定要鬧風寒的。」陸天驥邊吃邊說。

  莫緹卻差點嗆到了。「主子知道我睡在書房?」

  「嗯,是我抱你上床的。」他一臉無所謂地說,好像抱她上床是件稀鬆平常的事情。

  莫緹的臉卻整個爆紅。「怎麽不叫醒我?我可以回寢室睡,佔用主子的地方,很失禮的。」

  還有,他隨便抱她,這也很失禮。只是她現在有點理不直氣不壯,不大能跟他爭辯這個。光想像他抱著她的模樣,她的腦門就整個熱到不行。

  「我有叫你啊,叫了很多次。但你說了什麽紫米桂圓粥的,就又睡著了。你說我能怎麽辦?還是說你覺得我應該抱你回去你平日睡覺的房間?」他反問。

  「當然不行!那所有人都會看到,我就死定了。」若真如此,不僅老管家會以為她投懷送抱,就連其他傭僕都會說她閒話的。就算是當奴婢的,也是有名譽考慮的。

  「死定?有那麽嚴重嗎?」他聳了聳肩。

  「你不懂啦!」她撇撇嘴,又吃了一口醬菜。

  「呃,我今天打算上山一趟,你看要不要跟我去?」陸天驥吃完粥,擦了擦嘴說。

  「上山?做什麽?」聽起來很累,該不會要去挑水吧?他這當主子的有必要這麽勞累嗎?

  「茶行裏進了幾樣新品種的茶,我想去試試各地方的泉水,看哪邊的水質最為適合,再請家丁去挑回來。」陸天驥說明著。

  其實他在工作比較空檔的時候才作這些事,一方面是休閒,讓自己到山裏走走,轉變一下環境,也轉變一下心情;一方面也是為了讓陸家的茶生意做得更精致。

  「所以要爬很多山?要走很多路?然後還要扛著煎茶的工具出門?」她光想都覺得累,這比去陸家後院拿三趟水還要更累十倍不止吧?

  看到她那驚恐的表情,他真的覺得好笑。「外出時會精簡籃內的煎茶器具,所以不會太重。」

  不會太重?要爬山耶,就算不重,那也是要帶著爬山。他怎麽能說得那麽輕鬆,好像只是去後花園賞花一樣?

  「我……一定要去嗎?」她硬著頭皮問。她記得他剛剛是問她要不要去,這麽說表示她還有選擇的餘地,那她就毫不客氣,就算被說厚顏,也要選擇不去嘍!

  「你當然可以不去,我自己去也成啦,就是辛苦一點而已。」他大大嘆了口氣。「可惜哪可惜,我想到我那個碎掉的刑瓷茶碗,若不是碎了,這次我也可以帶著去,那可是上好的瓷,說不定配上這次的茶湯色澤剛剛好呢!」他誇張地說。

  看到他那故作哀怨的表情,她暗自咬牙。

  這人根本是在威脅她吧?當初是誰說他也不喜歡‘風雅’兩字,打破了不用放在心上的?現在說得好像痛失此生珍藏似的,真是令人發指!

  「既然主子希望莫緹去,莫緹自然義無反顧哪!」要演嗎?大家來演吧!她瞇起眼看他。

  「唉呀,你真是個有義氣的人,那我先去準備準備,你吃完就到上次煎茶的地方來,我們就可以出發了。」

  「好……好的,主子。」

  她現在覺得肚子都飽了,那粥都快梗在喉嚨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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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10 01:22:34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莫緹覺得自己真是沒用到了極點。

  剛出陸家後門時,她還提著都籃。老實說,那都籃是真的不重,就連編都籃的藤好像都是特意選過的,質地比平日擺放在家裏的都要輕。但是即便如此,走上一段路,她就覺得額頭開始冒汗了。

  「把都籃給我吧!」走在山路上的陸天驥忽然回頭,朝她伸出手。

  「到了嗎?」莫緹左右看了看,怎樣都看不到有水。沒有水怎麽煎茶?

  他幾個跨步過來,主動接過她手裏的都籃。「還沒到,起碼得再走上半個時辰,才會看到從山上下來的溪流。」

  「那我提好了,怎麽可以讓主子做事呢?」莫緹趕緊奔過去,抓住都籃的另一端。

  最近她越來越覺得自己真是愧為一個丫鬟,幫主子做的事也不多,每個月還領人家薪餉,然後還從人家身上偷學本事,這可真是越想越覺得汗顏。

  「唉,你該不會是真的累了,想要這樣抓著都籃,好讓我拖著你走吧?」他嘆口氣,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開玩笑地說。

  「不是的!」她趕緊鬆了手,這才發現上了他的當。

  「沒關係的,陸管家不在這兒,沒人會說話的。就算管家在這兒,我要提便提,難道他還能跟我這主子爭辯?」

  「唉呀,我只是覺得這樣不大好。」莫緹噘噘嘴說。

  「良心發現了?我記得才不久前,有人還不想來呢!」他逮到機會就調侃她。

  「喔那個……我是怕我體力差,連累主子嘛!」她趕緊咧開一抹諂媚的笑容,有點兒耍賴的味道。

  他看著只是笑笑不說話。

  「那你等等抓兩條魚,烤魚給我吃,就當作報答我幫你提都籃的恩惠了。」他介面。

  「烤魚應該沒問題,但抓魚……可能有點技術性的問題。」她糗著一張臉說。

  「哈哈,技術性的問題。好,那你負責烤,我可以負責抓。這山溪裏的魚肉很鮮甜喔,剛好都籃裏面有鹽,加上一點鹽調味,真的是美味到不行。」

  「真的嗎?那我們什麽時候可以到?」她大感興趣地問。

  「嗯,才剛用完早膳耶,你餓啦?」他笑問。

  「我……我只是希望趕快到,好趕快煎茶啊!這是我們今天要做的正事吧?」她趕緊正色說。

  「虧你還記得正事。再等等,就到了。」

  他每每遇到較陡的坡,就會回頭來等她,若見她不好攀爬,還會拉她一把。讓她開始覺得陪他出來一趟,也算是難得的體驗。

  這座山離城裏不遠,她卻從來沒來過,這也算是長了見識了。

  再走了半個多時辰,兩個人終於看到溪水了。陸天驥像是識途老馬,沿著溪流找了幾個點,捧了一捧溪水喝,不斷品嘗水的品質,最後才選定了一處將都籃放下,準備煎茶。

  「這時節水還很冷吧?這是山上融雪的水,是嗎?」她在書上看到,雪水也是適合煎茶的水。

  「嗯,這時節的水最好,剛好適合。你把茶具整理一下,我去撿柴火。」他把都籃放在她腳邊。

  「我們沒帶炭火,不是說炭火比柴火要佳嗎?」她困惑地問。這人不是很講究的嗎?她還以為他會連炭火都帶出來。

  「那麽你願意一路扛著炭火上山嗎?」他反問,見到她急忙搖頭的模樣,忍不住笑了。「這山上的木頭都還不錯,煎出來的茶不會太差,勉強可用。」

  「哦,原來如此。」她趕緊擺出受教的模樣,生怕他下次讓她扛炭火上山。

  沒多久,當她把都籃裏面的器具拿出來清洗乾淨備用後,他已經收拾了適合的柴火,用石頭堆起臨時風爐好起火。或許是有過一起煎茶的經驗,兩個人煎起茶來合作無間,很快就把茶煮好了。

  陸天驥從都籃內取出兩只茶碗,舀好了茶之後端給了她。「小心拿喔,這兩個青瓷茶碗可是我的最愛,千萬別打破了。」

  莫緹小心翼翼地接過來,這才橫他一眼。「最愛喔?那麽那個印著‘風雅’兩字的白瓷又算哪根蔥?」

  「哈哈哈,別這麽愛記恨,我也沒有強迫你來啊,只不過是希望有你做伴嘛!」他的笑聲清朗,在這深山林裏回蕩著。

  她被他坦直的言語給弄得有點忐忑。他言下之意是喜歡她的陪伴嗎?

  「其實我也沒幫上什麽忙。我們還要去找幾處泉水?」她好奇地問。

  「少則三處,多則五處,看天色。」他回答。「怎麽樣,要出發了嗎?」

  「我才喝了一杯,這剩下的要倒掉嗎?」她訝異地問。

  「茶在品其精華,不在多。」他當真把剩下的茶湯倒了。

  「唉呀,這是銀子哪!」她看了實在有點心疼。

  「放心,要賞給你的珠玉回春我已經拿起來放了,不過得要你有本事賺到這賞,我可不會自給喔!」

  這話讓她想到她上次繡的那只沒有任何豪氣的“幼鷹”,窘得她差點回不出話來。「好啦,不是說要走了嗎?」

  他笑笑不說話,開始幫忙收拾茶具,沒多久兩個人就繼續上路了。

  原本莫緹還在高興來這一趟,覺得好像出來玩一樣,但是隨著走的距離越來越長,她腳底可是越來越痛。到了第二處定點停下時,她趁著陸天驥去撿柴火的時候,脫了鞋襪檢查,在看到腳底水泡時倒抽了口氣。喔喔,該死的,都起水泡了,難怪這麽痛!

  可是他說少說要停三處,現在才第二次,她若喊苦,因此而折返,肯定要被笑沒用。於是她只好把鞋襪再穿回去,希望自己這雙腿能撐回陸家,別再半途廢掉。

  由於她一直坐在溪邊的石頭上,所以陸天驥也沒發現她腳痛。很快地煎好了茶,兩個人各品了一杯之後,他又打算上路了。

  「等等,你不是說要抓魚當午餐嗎?要不要用這火順便烤了?」她皺著眉,想到自己腳底的水泡,半點都不想起身。

  「餓了呀?天色還沒到正午,等到下一個定點再來烤,順便可以休息多一點時間。我們走吧!」說罷,他提起都籃,轉身就走。

  莫緹只好在他身後苦著一張臉起身。喔喔,真是他奶奶的痛哪!

  她勉強自己跟上他的腳步,走著走著,就覺得水泡大概破了,因為她覺得腳底好像有火在烤,不舒服極了。她越走越不爽,又不願意開口求救,一張臉蛋垮了,連肩膀都垂了,半點生氣也沒有。

  走了許久,都沒聽到身後的人嘰哩呱啦說話或是問問題,陸天驥覺得有些怪,這才要轉身看她,就發現她走路一拐一拐的。

  他忽然停下腳步。「你的腿怎麽了?受傷了嗎?」

  一路沈默的她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給嚇到,腳下正好遇到顆大石頭,她卻忙著擡頭看他,一個分心,腳馬上拐了——

  「唉呀!」

  她痛呼出聲,這下子真的沒辦法繼續無事地往前走,腿一軟,就地跪倒在石子路上,裙擺都給弄髒了,就連膝蓋也擦傷了。

  「莫緹!」他丟下都籃衝了過來。他又急又擔心,小心翼翼地扶著她,找顆大石頭讓她坐下。「等等,我看看,大概是扭傷了。」

  原本就因為水泡磨破痛得要命的莫緹,這下子眼眶裏面更是溼潤潤的一片。而他的呵護簡直就像是最後抽開水閘的動作,惹得她悲從中來,覺得自己肯定是這世界上最悲慘的人了。

  「嗚嗚……我就說我不要來嘛!我體力差,我自己承認,你就偏要人家來。」她開始哽咽。「還把人家打破茶碗的事情拿來說嘴……」

  「好,都是我不好。」他蹲跪在她面前,將她扭傷的腳放在他大腿上,小心翼翼的脫下她的鞋跟襪子。「這樣疼嗎?」他緩緩扭動她的腳踝。

  「怎麽不疼呢?」她眼睛裏的水分開始有泛濫的趨勢。「你騙人……嗚嗚,陸羽明明沒後人,你還騙我你是他的傳人……」她又累又痛,開始胡亂指責,而眼前只有可憐的陸天驥可以當目標,她毫不考慮就開始數落他。

  「我沒騙你……」瞧她抽抽噎噎地,他心裏一陣不忍。

  「有,我說有就有!」她小姐還開始蠻橫了起來,臉上還掛著兩條淚痕,這楚楚可憐的模樣還真的沒有指控人的說眼力。

  「我只是沒告訴你而已。那……起碼我們都姓陸,可能我們是遠親吧!」他安撫地說,一邊在檢查她的腳時,發現她腳底已起水泡,甚至水泡都破了。「你腳痛多久了?怎麽不說呢?」

  頓時間他簡直心疼得不得了。這雙細細嫩嫩的腳掌怎麽看怎麽脆弱,竟然在起了水泡又破了皮的狀況下,還能撐著走這麽遠。他不禁責怪起自己,怎麽就沒考慮到姑娘家的體力呢!

  「嗚嗚……我不想讓你覺得我是什麽事都辦不好的笨丫頭,我連都籃都沒提,只是跟著你走路而已,這教我怎麽說出口?嗚嗚……雖然我是很沒用,可是我也不想我這麽沒用,更不想讓你知道我沒用……」

  「停、停!你已經語無倫次了。」他將她的腳放好,傾身抱住她,制止了她那混亂的囈語。

  果然,在他的寬大懷抱下,她的胡言亂語就停了。靠在他懷中,她輕聲地哭著,整個人都鬆懈了下來。

  「沒事了,哭一哭就不痛了喔。」他拍著她的背,輕哄著。

  「你又騙人……」她聽了破涕為笑。「喔,不要看我,好丟臉喔!」她將臉埋進他懷裏,眼下半點沒想到這動作比之前她忌諱的接觸都要更親熱。

  「對,是我騙人,是我不好,才害你腳痛的。」他繼續摟著她,覺得少見的一種溫柔情感從心底浮起,現下感覺整個人都有著暖暖的激蕩。

  這種情感對他來說也是陌生的。但是自從認識這丫頭以來,他心頭已經有了以前不曾有過的感覺。慢慢地,他已經能夠接受了,接受自己對她那超乎尋常的喜愛跟溫柔。

  她靠在他懷裏不知道過了多久,這才想到自己的姿勢很不得體,趕緊推開他。「我……沒事了,對不起!」她趕緊抹了抹臉。天哪,好丟臉,居然哭得像個小娃兒。

  他這次沒有笑她,彎身將她橫抱起來。

  「啊,你做什麽?!」她驚呼出聲。

  「安靜點,我在想辦法讓你舒服一點。」他抱著她,筆直走向樹蔭處,找了個陰涼又靠水的地方,讓她坐在水邊的石頭上,然後才輕輕地將她的腳泡進冷冷的溪水中。「會有點冷,忍忍。」

  果然冷冷的溪水讓她倒抽了口氣,但是沒多久她就感覺腳踝的痛楚舒緩了不少。她這才緩緩擡頭看他,朝他羞怯地一笑。

  這一笑,宛若一把小箭射進他心窩子底。

  她的髮絲柔軟地披在肩膀上,窈窕的身影端坐在水邊,那白皙的腳丫子泡在水裏,不知怎麽地就覺得她整個人柔媚了起來。尤其當她這麽一笑,羞澀中帶著靦腆,簡直可愛到了極點。害他想走過去,握著她的肩膀,彎腰給她一個吻。

  不過他忍住了,怕這冒失的丫頭一個激烈反應將他推進溪水中。她的腳已經受傷了,他可得保持點體力帶她下山。

  「好點了嗎?」他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有些沙啞。

  「嗯,好多了,主……謝主子。」她不好意思地說。

  「在外面不用叫我主子了,你可以喊我名字,反正你平常也常在喊啊!」他半開玩笑地說。

  「我那是不小心,又不是故意的。」她抗議。

  「好啦,我說了沒關係,只要沒其他人在,你愛怎麽喊就怎麽喊。快點,練習一下。」他催促地說。

  「練習?」她看著他那直盯著她的黑眸,覺得自己好像又要變得有些怪怪的。像是被下了符似的,她在他期待的目光下,縷縷地喊了他名字:「陸……陸天驥。」

  奇怪,平常亂喊亂喊都不覺得怎樣,現在怎麽才喊一次,就別扭得臉一直紅起來?

  再擡眼,看到他笑吟吟地望著她,似乎很滿意的樣子。她不禁也感覺到彼此間有了什麽莫名的變化,只是她現在還不懂那是什麽。

  「你坐著別亂動,腳要是太冷了可以擡起來,我去幫你張羅午餐。」他說著挽起袖子,脫去鞋襪。

  「你……要做什麽?」她瞠目看著他走進冷冰冰的溪水中。

  「抓魚啊!」他還邊說:「不要出聲,魚會跑掉。」

  莫緹趕緊把跑到嘴邊的問題給吞回去,半聲都不敢吭。雖然她心底不相信他這樣徒手抓得到魚,但還是屏息以待,看看他怎麽做。

  沒想到大出她意料之外的,沒多久陸天驥真的抓到了一條魚。讓她又呼又叫,差點忘記傷腿起來亂跳了。

  結果那一餐他不僅抓魚,還負責烤魚,而她就做個被服侍的公主,只等著吃。吃完烤魚後,他還去摘了些野果,莫緹甚至吃到打飽嗝。

  「那我們不順便煎茶嗎?」她困惑地問。

  「不了,這邊的水我一喝就知道,沒有前兩處好。我們休息一下,等等就下山。」他把餘火給滅了。

  「下山?可是天色還早,你不是說要至少去三處嗎?這一處其實並不是你選定的點吧?只是剛好我在這邊拐到腳。如果不遠,我們可以再去一處……」

  「怎麽去?用跳的嗎?」他雙手環胸,往下盯著她瞧。

  「我……」她心虛。「不然我在這邊等你?」

  「不必了,我改變主意了,我乏了,今天不想走那麽遠,所以別跟我爭辯了。可以走了嗎?」他彎下腰問。

  莫緹猶豫了一下,知道他是因為她才不往上走的,不過看來他心意已決,就不再爭辯了。「嗯,等我,我把鞋襪穿上。」

  「穿襪子就好,鞋子別套了,這樣碰到傷處肯定痛。」他把她的襪子拿過來,交給她。

  「可是這樣走路豈不是更痛?」

  「所以說我背你啊!」他小心地將她的鞋子收好,然後在她面前轉過去,蹲下身子等她。

  她愣了一下,然後臉又紅了。「我……我自己走就可以了。」

  「自己走?我看我們天黑都還在山裏面,晚上的深山很可怕的,你確定要在這邊過夜?」他轉頭問她。

  「我……」她也知道他說得沒錯,只是覺得這樣實在是很教人害羞。「喔,好啦,你轉過去,不要看我啦!」

  他嘴邊泛起一抹笑。她說得好像他不看她,她就可以不害羞似的。但他還是乖乖地轉過頭去,耐心地等著她。

  終於,她磨蹭了半天,還是緩緩趴到他身上,他感覺柔軟的身子靠上他,整個心神一振。一個利落的起身,他讓她的重量完全成為他的負擔。

  他一手往後抱著她,一手撈起都籃,再回去勾住她的腿,然後以穩健的步伐往山下走。

  莫緹覺得困窘,臉都埋在他背後,也不吭聲說話。只是這沈默反而變成了一種親昵的氛圍,讓兩個人一路都沈醉在一種暈暈然的狀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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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10 01:22:51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起先莫緹還有點僵硬,畢竟被一個男人背著可以說是此生未有過的經驗。但是下山的路途遙遠,她見他體力不錯,腳步下曾顛簸,逐漸地就放鬆了緊繃的身體。而這一放鬆,累了大半天的身子都乏了,睏意也跟著升起。

  「陸天驥……快到的時候要放我下來喔,萬一被別人看到就慘了。」她猛打哈欠,還不忘記交代他。萬一不小心給老管家看到,肯定要大驚小怪。上次他就咬定她對陸天驥有非分之想,若真如此,豈不是等於讓他抓到證據了?

  「還很遠,到了我會叫你。」他的聲音沈穩,聽起來教人安心。

  聽以她就安心地睡著了。

  沒想到太安心果然是錯!

  莫緹再次張開眼睛時,居然看到老管家那張滿是皺紋的臉放大好幾倍,嚇得她差點跌下陸天驥的背。

  「管……管家。」她猛皺眉頭,苦著一張臉。唉呀,陸天驥為什麽沒叫她啦?!她真想踹身下的男人一腳,但她若真做了,說不定眼前的老管家會跟她拼命。

  「陸管家,你來得正好,麻煩你找人拿盆溫水到我房裏。」陸天驥像是沒事人一樣,隨便交代兩句,就繼續背著她往他的寢居走去。

  「是的,主子,馬上來。」

  老管家的聲音在她身後應著,但她可以感覺到有雙銳利的眼睛在‘目送’她離開。

  「唉呀!」她把臉埋進他背裏。「我不是跟你說快到時要叫我嗎?都被看到了啦!」

  「可是你睡著了。」他淡淡的應,好像她的大驚小怪實屬多餘。

  其實對陸天驥來說是如此,他是主子,做什麽事需要人來同意呢?他也不是個很介意世俗觀感或是外界評價的人,所以從來不曾考慮太多。在生意場上他是個精明細心的商人,但在生活面,他是個率性的男人。

  「天哪!廢話。」她低聲呻吟。「我若沒睡著,需要你叫我嗎?你這樣大剌剌地把我背進府,要看到的人怎麽想?丫鬟是服侍主子的,怎麽能讓主子服侍呢?你都不知道當下人的難處啦!」

  他聞言沈默了一下,這才介面。「我沒當過下人。」

  「這不用你說我也知道。」她猛翻白眼。

  陸天驥人高腳長,兩人說話問他已經踏進自己居住的小院了。推開房門,他把她放了下來,讓她在椅子上坐好。

  「何必想太多?就是受傷了,我背你有那麽奇怪嗎?」他放下都籃,倒了杯水給她。「如果你覺得有必要,我等一不會跟管家解釋你受傷的事情。」

  她很自然地接過,然後咕嚕嚕喝個精光,這才想到這好像不大妥,她又讓他服侍她了。於是她趕緊倒了杯水,推給他。

  「算了,還是別解釋了,越解釋越像此地無銀三百兩。背著我走很累吧?冷水可以嗎?」她問著,想起之前他要她連倒幾次水的事情。現在眼前最方便的就是桌上的水了,若要溫水或熱水,可得要跑廚房才成。

  「不可以的話,難道你要去倒?」他接過杯子,也是幾口將水喝光。

  「我知道你是個好主子,才不會虐待我這小小丫鬟呢!」她吐了吐舌頭,也算是賴皮吧!

  他橫她一眼,算是回應。

  此時有個丫鬟端著一盆溫水,而老管家還跟在旁邊進來。

  「主子,溫水備妥了,主子可以先梳洗一下,我已經請人燒水,馬上可以沐浴更衣,晚膳也在準備了。」老管家發揮他的本事,順便報告一下成果。

  「好。」陸天驥接過那盆水,就近擺在旁邊,再拿了條布巾,弄溼後擰乾,隨即溫暖的布巾蓋上她的臉,她跟著管家一起被嚇倒。

  「我……我自己來。」莫緹感覺到管家的眼珠子快要掉出來,趕緊想搶過他手裏的布巾。

  誰想到陸天驥根本不管她,也不管旁邊的丫鬟跟管家,繼續擦著她的臉,然後還順便把她手擦乾淨了。

  「陸管家,請你找人拿些傷藥過來,外創傷的跟扭傷的都要。」他手上穩定工作著,聲音也沈穩地下著命令。

  「啊……是、是的。」陸管家趕緊轉身,順便把端水來的丫鬟給帶走了,腳步之淩亂,連莫緹都覺得狼狽。

  「你……唉,算了,反正我橫豎是要背上這罪名了。」莫緹無奈地看他一眼。

  結果他果然幫她上了藥,還禁止她到處亂走動,硬是讓她待在他房裏,一起用膳。不過大概是被她的抗議影響了,這次他把人都支走了,包括管家在內。她起碼眼不見為凈,可以當作沒這回事,以後的事情以後再煩惱。

  接下來幾天,莫緹簡直可以說是被軟禁起來了。

  他說她的腿受傷,若跟其他丫鬟擠著睡,會弄傷腳,反而不容易好,再說來來回回傭人房與他的書房、寢房之間,她的扭傷也不可能好,所以就很專制地要她睡在他書房裏的軟榻。

  其實莫緹也很無奈,原本打算陸天驥一出門她就要起身,做一些平日她在做的工作,例如打掃書房、臥房等等,但是也不知道陸天驥是故意的,還是剛好這幾天很有空,根本就不大出門。

  所以大多時間裏,她都像有個專屬牢頭似的,被他看管著。他甚至把烹茶的用具全都搬到他住的小院,成天在那邊煎茶。不過由於她行動不便,也只能坐在那邊煮煮茶,其他的雜事通通交給陸天驥去做。

  到了晚上,他會在書房看書,算算賬,而她就是坐在書桌旁幫忙磨磨墨,也跟著看一點書。睡前他還會抱她上軟榻,根本不給她逃跑的機會。

  如此熬了三天,她的扭傷在這種半囚禁的生活下竟然很快地痊愈了。今天陸天驥終於同意她幫他打洗臉水了。

  「主子今天要穿什麽衣服?」莫緹邊打開衣櫃,一邊問他。

  「早上得出去看幾款新茶,幫我挑適合外出、好活動的。」他高大的身材站在梳洗臺前,從背後看連肩膀都很寬大。

  他的外表優雅斯文,但是體型高大,體力跟體能都比一般人來得好。有時候莫緹不禁望著他發呆,不知道他這樣的男人該被歸在哪一類。他跟她一開始想象的完全不一樣。

  像這幾天,雖然他的行為很專制,但他的動作中處處可以看到對她的體貼。她的心常常被這些小事給感動,然後那種愧疚的小蟲就會開始爬上心窩,啃噬著她的平靜與快樂。

  他面對她總是如此坦然,態度爽朗而大方。雖然時常逗得她懊惱不已,但是整體來說,他對她並不像奴僕,反而像是朋友。更有甚者,許多短暫的親密時刻,她都覺得彼此感覺非常的貼近。

  她沒有與其他男子來往的經驗,但是也不至於傻到不知道自己的心在改變。

  「對了,你把我衣服繡好了嗎?應該繡好了吧?不然這幾天怎麽不見你乘機會拿出來繡?」他讓她挑好衣服後幫忙他穿上,她那嬌小的身材在他身邊總顯得格外纖細。

  「衣服?」莫緹倒抽口氣,她居然完全忘記這回事了。「呃,差一點點就要完成了,我都給忘了。既然主子今天要出門,那莫緹剛好乘機會把它繡完。」

  「那我真是期待哪!」他還露出一抹不懷好意的笑容。

  她偷瞪了他一眼,知道他根本期待著看她笑話。可是,哼,他不知道她有秘密武器,就是一個繡藝很棒的娘親。

  於是她送他出門,就趕緊逮住機會,偷偷摸摸往後門去,一路上還不斷確認,怕有被老管家跟蹤。

  這次由於她的腳剛扭過,她也不敢多繞路,說不定還沒回到君家,腳就又痛了,她可不想再被陸天驥給限制行動。所以一路上她數度謹慎回頭觀望,小心翼翼地回到了君家茶行。

  這次她還是從後門進去,以免太明目張膽。果然她才踏進自家後院,就看到娘親在後院整理茶餅。

  「娘,我回來了。」莫緹輕聲地說。

  「啊,你終於出現了。我還在想說你怎麽好幾天不見人影,是不是出了什麽事了。我又下方便去陸家找你,真是教我急的……」君夫人起身抓住女兒的手,有點激動地說。

  「啊,是出了點小意外,我跟陸天驥去山上煮茶,路上扭傷了腳。他根本不准我出門,然後他成天也不出門,我根本沒機會出來。」莫緹小小抱怨了一下。

  「你跟陸家主子好像很熟悉?」君夫人聽她談論陸天驥的口氣,就知道這似乎有點異常。

  「呃……我現在被調去服侍他,陸家主子是個沒派頭的人,對僕人就像對一般人一樣。」莫緹有點心慌意亂地解釋著。「娘,那個衣服繡好沒?我恐怕今天就得拿回去。」

  君夫人皺了皺眉,還想追問,但只得暫時先作罷。「我去拿,你等等。你爹在店裏,進去吧!」

  看著娘親進內室,莫緹偷偷籲了口氣。奇怪,她怎麽就這麽心虛呢?她跟陸天驥也沒真的怎樣,不過就是他對她好了點,這一切都是誤會,就像管家對她的誤會一樣,不是嗎?

  邊想著事情邊走進店裏,君家老爹一看到她,整個人都跳了起來。

  「莫緹哪!我的緹丫頭,你可回來了。」君遠山激動地朝女兒走過來,只差沒老淚縱橫了。「都是爹不好,爹不爭氣,才讓你要去工作養家。丫頭,你回來吧!以後爹會努力賺錢,不讓你吃苦了。」

  「爹!」莫緹抱住自己的爹親,對於老爹的愧疚感到有些不知所措。她從沒見過自己的爹這樣子,剎那間她真想說實話,可是又怕說出口,以爹這種直性子,不知道是不是又藏不住話,把事情傳出去了。

  如果事情傳出去了,陸天驥一知道,她無論如何都無法待在陸家了吧?想到這兒她居然有種劇烈的疼痛,害得她差點呼吸不過來。

  「緹丫頭,你怎麽了?臉色真蒼白,是不是工作太累了?」君遠山擔心地握住她的手臂,緊張地說。

  「我……」莫緹說不出話來,被這突如其來的心緒奔動駭著。「我沒事,只是走路走太快,還有點喘。」

  「那坐下、坐下。你離開以後,我把很多自己珍藏的茶賣掉了,所以現在店裏的盈餘比較多了,你不要擔心,不要去了,就留在家裏。」君遠山很捨不得。這次女兒離開家,他被老婆訓斥了一頓,也虔心檢討過了。

  他這幾十年來,一直沈迷於自己考上的那小小秀才的虛名,為自己仕途不順、官運不濟而長籲短嘆,從沒想過反復的沉迷於過去,只會替家人帶來困擾。他跟妻子就這麽一個女兒,怎麽可以讓她那麽辛苦呢?

  「爹,你別擔心,我過陣子就回來了,我現在過得很好。」莫緹趕緊安慰老爹。事實上她在陸府是過得滿好的,這幾天還過著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簡直好命到令人汗顏。

  「可是……」君遠山還想說什麽,但是被從內室出來的妻子打斷了。

  「莫緹,這個已經繡好了,你瞧瞧。」君夫人把布包交給她。

  「不用瞧了,娘做的事情還用擔心嗎?」莫緹接過布包時沒拿好,布包散了,裏面的衣服露了出來。「唉呀!」

  她還來不及把衣服塞回去,君遠山就一把扯住衣服,將整件衣服都給拿出來。

  「這是男人的衣服,哪來的?」君遠山抓著那件外褂質問著。

  「爹!」莫緹困擾地喊,看了看她娘。

  「你去哪兒工作?不是說到城外做點簡單的活兒嗎?這是誰的衣服?你跟這衣服的主人有什麽關係?」君遠山還是個讀書人,對於這事關禮教的問題自然不可能不追問。

  「不是這樣的,爹你誤會了。」莫緹趕緊趁其不備把衣服搶過來,然後撈起布巾說:「娘,你幫我解釋解釋,我先走了。」她說完轉身就走。

  「唉呀,莫緹,你還要去多久?」她娘追了幾步。

  「多久?我……我現在還不知道。我先走了,爹那邊你幫我說說,但是千萬別讓他知道我是去哪兒。」莫緹小聲地跟娘交代。

  「好吧,但我希望你早點回家,你不在,我們兩老很無聊。」君夫人拉了拉女兒的手。

  「嗯,我知道了。」她點了點頭,趕緊趁老爹再纏上來之前離開。

  一路小碎步地走回陸家莊,莫緹的心亂得很。終於回到陸天驥的寢居時,她攤開布包,將他的外褂拿出來。衣物上繡的那只鷹很有英氣,有種沈穩的威風感,倒是很適合陸天驥。

  她的手指撫過衣物上的繡樣,心裏頭浮現的是陸天驥那張棱角分明的臉。他的眉目,他的鼻梁,他的唇的模樣,在她心底可以輕易地勾勒出來。她想起了娘親的疑問,想起了爹的質疑,她不得不去想,像陸天驥跟她的相處模式,真的沒有悖離正常的主僕關係嗎?

  其實她心底很清楚的,答案絕對是否定的。

  可是教她該如何呢?她雖不能幹,也是屢次拒絕他的做法,包括與他同桌共食,讓他背著下山,讓他呵護著她。但是哪,當他的溫柔這樣強悍,如此堅定時,她如何能夠不軟化呢?

  陸天驥是個出色的男子。這個她在進陸家之前就知道,但他的本事,他的一切的一切,卻是在她與他接觸後,才一一烙印在她的心中的。什麽時候起,她關心的不再只是可以偷學到的本事,而是他的想法,他的喜怒?

  眼前的自己根本不想離開他,可是那又如何?她難道真的能在陸家當一輩子丫鬟?就算他不把她當奴僕使喚,就算他對她溫柔體貼,但終歸來說她還是個丫鬟呀!。她怎麽可以眷戀一份不該屬於自己的溫柔呢?

  到底是什麽時候開始的,讓她陷落到眼前的困境呢?

  所以老管家時時盯著她是對的,她當真對陸天驥有了非分之想哪!這下子誰來教教她,該怎麽辦呢?

  莫緹想這些問題想得太專心,整天都心神紛亂。直到陸天驥回到家,她見著了他,不知怎地心裏的混亂與下安,就在他那熟悉的堅定淺笑中安定了下來。

  晚上,她陪著他用過晚膳後,就陪著他到書房去。今天是他最討厭的算賬的日子了。

  「對了,你的鷹到底繡好沒?到現在都還沒拿來討賞,肯定繡得很差。還是說現在變成一群小雞了?那我可不敢穿出門喔,出去談生意會被笑的。」他在書房的椅子坐下,馬上問到這件事。他以為她會很快來討賞的呢!

  「喔,那個呀,好了啊,我放在你衣櫃裏了。」她看了看他那剛毅的臉部線條,在知曉了自己的情感之後,再這樣望著他,居然有種莫名的溫柔在胸臆間流動。就連她看他的眼神,都不自覺地溫柔了起來。

  陸天驥怎麽會看不見她那幽幽的眼神,他真想像那日在山上一樣將她擁入懷中,將心底的激動化作行動,讓那隱藏著的激烈情懷展現出來。

  如果這丫頭對他的感覺也開始有了覺醒,那麽他是不是可以不必再那麽辛苦地克制了?

  「莫緹。」他輕輕喊著她的名。

  「嗯?」她的一個揚眸,眉眼間的柔媚教人看得都覺暈眩。

  他的手執起她的青蔥白皙,將她拉了起來。「你的腳今天還痛嗎?」

  她的手被他握住,她的心也跟著被抓住,她覺得自己不僅目光無法移開,就連呼吸都無法自主。

  「不……不疼了。」她淺淺地應。

  他將她拉靠在他堅硬的懷抱裏,讓她跌坐在他的腿上。

  「莫緹、莫緹……」他的手展過她的髮絲,輕輕地呼喚著她的名。

  「嗯。」她輕輕地應聲,心神卻被每一寸與他相依的肌膚所奪走了注意力。初初覺醒的愛戀在溫柔的眼神下,竟如此軟弱地棄械投降了。

  她的溫順讓他失去控制,手指捧起她的臉,目光直視著那雙暈暈然的瞳眸中,他的情再也不願意忍耐,那雙薄唇覆上她的,激烈地探進了她的柔軟芬芳中。

  她起初是被這激烈的佔有給嚇到了,但是他眼底的火焰讓她著了迷,很快地她就忍不住回應著他。

  她的反應很生澀,卻勾起了他的愛欲。

  他握住她纖細的肩頭,唇齒相交所撞擊出來的點點星光,讓他也迷失了。

  他與她都忘卻了時間,忘卻了周遭的一切,纏綿所帶來的快樂與激情教彼此眷戀難返。

  他貪求著她每一寸的細致,她眷戀著他每一個親密的接觸。此時此刻,那些讓她擔憂的疑慮跟憂慮,通通消失,通通失去了顏色。

  她想就這樣靠在他懷中,在他溫柔的激情中流連忘返。

  她的指穿過他的髮,而他的指與唇則探進了她的衣領間。盤扣鬆了,衣物亂了,就連唇也腫了。

  「陸天驥……」她輕喊著他的名。

  「是的,我在這兒。」他回應著她,唇覆蓋住她的,吞滅了她唇邊的嘆息。

  他感覺到他的慾望完全被喚醒,而懷中的人兒柔軟而順服,讓他差點就要忘卻了一切,就在這書房裏的書桌前佔有了她。

  差一點。

  他僵硬地停止了手的動作,然後戀戀不捨地又吻了她一下,這才勉強自己鬆開她的嘴。

  「陸天驥?」

  她一臉不解地擡頭看他,那白皙的臉上有抹紅暈,教他差點破了功,再度將臉埋回去。

  「噓,給我一點時間。」他摸了摸她的唇,伸手將她散亂的衣領拉好,再一一將扣子扣回去。

  他不能像對待一個隨便的女子般,任意地侵奪了她的清白。起碼得等他安排好彼此的關係,讓她脫離奴僕的身分,否則一離開他身邊,就連陸家其他的奴僕都不會尊重她的。

  「我……喔!」她的臉這下子真的全都紅了。

  若不是他停下來,她根本不會想要停止。

  一個從來不曾與男人交往過的女子,怎會這樣忘了矜持,忘了一切呢?她對於自己的毫無防備感到憂心。她怎麽會讓自己這麽的喜愛他呢?這根本不在計劃之內,這下子該怎麽收拾才好呢?

  「莫緹,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你為什麽會來陸府?」他想到這個問題,想要直接問她。

  這段時間他被她吸引,竟然都沒有認真地調查這件事情。然而此時他也不想再私下調查她了,他希望她能對他坦白。

  他就這樣把她擱往心底了,她起碼可以回報給他這一點誠實吧?只要她願意說,那麽無論她為了什麽而來,他都能接受。

  然而他的話卻讓莫緹心慌意亂到了極點。「我……我不是說過了,我爹爹喜歡茶,所以想找個茶莊做事……」

  「你還堅持這種說法嗎?那麽你告訴我,你家住哪裏?你打哪兒來?」他追問著。

  「我家?我住在城外……很遠,要走好幾天。」她胡亂地應,就怕被他知道了真相,他會頓時間變了臉。

  她的回答讓他失望了。

  「算了,等你想說再告訴我吧!」他要自己不要操之過急。「你今晚還是睡內室的軟榻吧!我回房睡覺了,你也早點休息。我明天要到南方的茶園去幾天,等我回來再談。」

  「你要出遠門?」她竟然已經開始想念他了。

  「嗯,所以明天別睡遲了,要陪我用早膳。」他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

  「好……」

  她看著他起身,推開書房的門走了出去,心裏頓時有種衝動,想要抱住他,想要叫他別走。

  然而那又如何?

  在溫柔之後,他還是陸家的主子,而她依然是個想要偷學他陸家生意本事的女子。她若還癡纏著他,豈不是落到老管家所說的,對主子有非分之想的境地了嗎?

  這夜,她恐怕是無法安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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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10 01:23:05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莫緹果然一夜無眠。

  當清晨的第一絲光亮從窗格透進來時,她坐在依然有著陸天驥氣息的床榻上,感覺到自己的心如這清晨的空氣一般寒涼。

  她想了整夜,卻也因此更無法成眠。

  她與他怎麽會有前景?她是個丫鬟,而他是個家大業大,稱霸一方的茶商,在地位上來說是天差地別。陸天驥到了二十七歲尚未娶妻,絕對不是等著娶個丫鬟的。

  那麽如果說出她的真實身分呢?那她就不是個丫鬟,起碼是個家境小康人家的姑娘。雖然君家的茶行不大,家境也只算還過得去而已,但是總比出身奴僕的地位要好吧?

  原該是如此沒有錯。但是有一個重點,比什麽都重要的重點,承認她的真實身分,她就必須承認自己是個騙子。對於一個想到自家當細作的女子,哪個腦袋清楚的人會娶這人為妻呢?屆時他的鄙夷恐怕比怒火更教人難以消受吧!

  再說,他雖然待她極好,卻不曾說過傾心於她。

  她見過許多大戶人家的少爺不僅三妻四妾,有些更與家中丫鬟有著露水姻緣。若陸天驥亦是這般打算,她怎麽承受?怎麽還能看得起這人?她相信他對她好,是對她有著情感,但是出身於商販之家,正面對婚事時,能不把這些外在的條件考慮進去嗎?

  當然她可以直接找他,直接問他究竟對她是懷著什麽心態。但是她又有何立場去質問他呢?她會出現在陸家,原就不是出於什麽光明磊落的動機呀!

  這些事情宛若打了結的水草,在她心頭糾結又糾結,折騰了一整夜,隨著天色逐漸亮起,她也明白了,離開將是她唯一的選擇。

  可想到要於他分離,她胸口的疼痛卻是怎樣也壓抑不住,眼淚流了又停、停了又流。她起身,望見銅鏡中自己微腫的眼睛,強打起精神,打了冷水洗臉,硬是把那紅腫給壓下去。

  然後她打了溫水,送到他寢房前。

  「主子,你起來了嗎?」她的聲音清脆,卻帶著一抹溫柔。

  「起來了,進來吧!」他低沈的聲音響起。

  陸天驥的聲音一傳來,她的眼又紅了。她趕緊深吸了口氣,將波動的情緒壓下去。

  推開門,她邊將溫水放到梳洗臺上,看著他起身,她趕緊過去幫他取外衣,讓他穿上。

  「嗯,我以為你八成是吹牛呢!沒想到這鷹繡得確實好。」他笑著說。

  她聽了將頭低了下去,悶悶地說;「那個……其實我是找別人幫我繡的。」

  「我知道。」陸天驥爽朗地說。

  他的回答讓她嚇了一跳。

  「那……」她猛地擡頭。

  「你繡出那種小雞,難道隔個幾天就會忽然技藝大躍進?我還看不透你這丫頭打的算盤嗎?放心,你要的珠玉回春我早幫你拿起來了,等一下就拿給你。」他笑著說。

  「可是……那又不是我繡的,你怎麽還給我?」她吶吶地說,頓時覺得與他的大方比起來,自己可是小腸子小心思,亂沒格一把的。想到自己騙了他更嚴重的事情,她的心情整個都沈了下去。

  「唉呀,我是賣茶的,你想喝茶還擔心沒有嗎?喜歡的話我下次給你更好的茶,讓你喝個過癮。」陸天驥不以為意地說。

  「你……陸天驥……」她望著他,鼻子又紅了。

  「怎麽這表情?」他見她苦著一張臉,又看到她那雙紅腫的眼睛,擺明瞭前一晚哭過。他的神色一斂。「怎麽了?你昨晚哭了?」

  她趕緊摸了摸自己的眼睛,然後掩飾地低下頭,怕他再這樣溫柔地跟她說話,她真的會哭出來。

  「你不要看我啦!」她伸手遮住他的臉。

  他輕輕抓住她的手,將她的手貼放在他胸口。「莫緹,是因為我今天要出遠門,捨不得嗎?昨天夜裏是不是偷偷哭了?嗯?」

  她紅著眼,咬了咬唇,埋怨地看他一眼。「不是叫你別提了嗎?」

  「好好,我不提。」他將她摟進懷裏,親了親她的頭頂。「我很快就回來的,南方的茶園快要收成了,雨前的茶產量影響很大,我得先去確保茶樹的品質。若不是這樣,我也不想離開那麽多天。」

  她伸手圈抱著他的腰,將臉埋進他懷裏。想到他今天離開後,他們就真的要分離了,她怎樣也不想放開他,希望能賴在他身邊久一點。

  然而緣分自有上天的安排,人的喜好並不能支配著命運。她清楚自己與他約莫是無解了。

  「陸天驥!」她想再喊他一次,說不定以後再沒機會喊這名字了。

  「傻丫頭,何必這麽難過?我會快點回來的。我不在的時候,你找管家去,茶行裏進了好多新茶,就說是我交代的,每種都拿來煎煎看,等我回來要一一報告。」他安慰著她。

  「嗯。」她吸吸鼻子。

  他再也忍不住,低頭捧住她的臉,給她一個又深又長的吻。

  她的回應如此熱烈,讓他根本不想結束這個吻。她身上的香氣蠱惑著他,而那柔若無骨的身子倚著他,簡直要將他化作一潭水了。他現在開始詛咒起這太大片的產業,讓他得要出門奔波。

  吻持續了很久,綿延難絕,但無論如何,再深的眷戀還是得放下。他放開了她,伸手順了順她的髮絲。

  「陪我用早膳吧!」他握著她的手,與她一起走到廚房拿餐食。

  這是第一次她任他不顧旁人眼光這樣牽她的手,她已經不在意了,畢竟這些都只能成為回憶了。

  用一種甜蜜中帶著酸楚的感覺,她陪著他吃了粥,送他出了門。最終他臨走時交給她的那包茶餅,她攬在懷裏,心裏默默地掉著淚。

  陸天驥出了門,她就回到僕人的住房去,將自己帶來的簡單衣物整理好。她怕再耽擱下去,她會離下開。最終她與他之間會落得尷尬,她也只會為自己換來更多的苦楚罷了。

  收拾好物品,她直接走到陸管家那邊去。

  「陸管家。」莫緹一踏進門就朝坐在椅子上的管家喊。

  陸管家瞧見她手裏的布包,那雙老眼就警戒了起來。「什麽事?你拎著個布包,又是想幹什麽去了?不要以為主子不在你就可以偷懶喔!」

  「管家,我想辭工。這是我當初帶來的衣物,你可以檢查一下,裏面沒有陸家的東西。」她說著還把布包打開,裏面確實只有兩套衣物跟一包茶餅。「這茶是主子今天給我的,你也瞧見了。如果管家覺得我不該帶走,那麽我就留下……」

  「東西是主子給你的,這哪是我能做主的?還有,好好的幹麽辭工呢?誰有比你這差事更輕鬆的?你不要以為哪邊還有比陸府更好的地方。」陸管家急了,他不知道主子打算拿這丫頭怎麽辦,可眼下主子不在,她要走人,他這當管家的該如何是好?

  「我知道,可是莫緹想家了,所以希望現在就走。這樣可能給管家添麻煩了,那麽這個月的餉銀我就不拿了。」莫緹輕輕地說。

  「呃,不是這問題。你……主子不在你走了,教我怎麽跟主子交代?」老管家猛瞪著她。果然是個會惹麻煩的丫頭,早知道當初別心軟,別接受請托讓她進府不就得了?!

  「管家不是說過,要我不要對主子有非分之想嗎?我離開的話,對管家應該是比較省事才對呀!」莫緹反駁他。

  「我是這樣想,但是主子他就喜歡你,我有什麽辦法?我從來也沒見他對一個人這麽好。你怎麽就說走就走,未免太無情!」不用說,陸管家的心是偏的,完全站在主子那邊。

  莫緹苦笑。「就當我無情吧,我還是得走。這些日子謝謝關照了。還有,管家,別跟著我了,莫緹的腳程就算不快,但要比上您老人家,那是綽綽有餘了。」

  她說完拎起布包,轉身就走了。

  陸管家愣了一下,這才吹鬍子瞪眼睛。「這臭丫頭,那她是知道上次我跟著她嘍?唉呀,拿我這老人家調侃,真是……」

  可是現在怎麽辦?她說走就走,完全沒有轉圜的餘地。光想到幾天後要面對主子,他就覺得痛苦異常。

  還是現在去跟蹤她?

  算了吧、算了吧!她都叫他省省力氣了,難道這招能奏效嗎?

  好運的話說不定主子回來時都忘了有這號人物了,那麽他這老人家就可以安然地在陸府過日子了,再也不必為這沒用的丫頭提心吊膽。

  只是,可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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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天驥騎著馬一路從南方奔回,他連續驅策著馬匹長達四個時辰,在馬兒都快受不了的時候,他終於抵達家門。

  他以一個利落的姿勢翻身下馬,將韁繩拋給旁邊的傭人。「馬牽進去,讓它休息一下,喝點水。」

  這一趟去他收獲豐富,不僅確認茶園的作物很健康茂盛,還談成了幾筆新的生意,帶回了不少貨品。只是他急著回來,貨品還在後頭,讓管事的負責押運。

  「主子,您回來了。累了吧,我馬上請人準備溫水跟餐點。」陸管家趕緊迎上來,主子比他預想的要早一天到家。

  「好,辛苦你了。」陸天驥沒停下來,大踏步地往內院走,筆直走向自己的寢居。

  陸管家開始冒冷汗,看這樣子,他的期望恐怕要落空了。主子看起來就像要去找人一樣,這下死定了。

  沒多久陸天驥就走進自己的寢房,推開門,四處張望一下,屋子裏面沒人。「莫緹呢?是不是在書房?還是在僕人的睡房?」

  「主……主子!」陸管家惶恐地喊。

  陸天驥看他沒回答,也不想繼續跟他耗,直接轉向書房。管家只好苦著臉追上,卻什麽話都說不出口。

  自然他在書房還是撲了個空。

  「管家,你怎麽不回答我?莫緹人呢?」陸天驥失去耐性地問,他急著想見那丫頭,這些天對他來說還真是煎熬。

  他決定一回來就跟她好好談,無論她想不想,都得交代她的來歷。然後不管怎樣,他就找人去安排,盡快安排兩人的婚事。他以後就算要出遠門,也要帶著她。這種分離的日子太難熬,他不想再經歷。

  看著主子臉上那殷切的期盼,陸管家從來不曾見過陸天驥這樣。此時此刻他才體認到,王於是真心喜歡莫緹那丫頭的。

  想到此,陸管家的膝蓋無力,整個人跪了下去。「主子,是我不好,是老奴辦砸了。莫姑娘走了!」

  「走了?」他的心一涼。「你說走了是什麽意思?什麽時候走的?走去哪裏?」

  「主子前腳才出門,那丫頭……莫姑娘就說要辭工,無論我怎樣勸她,她都不改變心意。主子,她又不是長工,也沒有簽契約,我一時間也拿她沒辦法。」陸管家懊悔極了,早知主子真的如此在意她,說什麽他都不會放莫緹走的。

  早知道不管怎樣賴也得將她拉住呀!

  「辭工?沒有原因的嗎?」陸天驥的表情開始變冷,眼底的熱情像是被潑了盆水,整個急速降了溫。他一路奔馳回來,差點操壞了馬匹,結果她早在三天前就離開了?在他才踏出家門沒多久,她就離開了?

  他想起了她那張幽怨的臉,那含情脈脈的眼眸,那柔情似水的吻,還有她那紅腫的眼睛?

  可笑極了!

  她還說她是為了他要離開才哭的,結果他前腳才走,她後腳就迫不及待離開他了!這算什麽捨不得?這算什麽依依難捨?

  當他陸天驥是個傻子嗎?還是當他是個笑話?!

  想到自己那急著回來見她的心情,此刻就像個笑話。她覺得戲耍他夠了,無趣了,所以才定的嗎?

  從來沒有如此將一個女子擺放在心中,結果她回報他的是什麽?

  連一句解釋也沒有,就這樣走了?

  他陸天驥就這麽不值嗎?

  不管她當初為何來到陸府,在他這樣對她之後,她怎麽能就這樣瀟灑地離開了?虧他還曾經想過,不管她是為了什麽而來,他都不打算計較,畢竟正是因此他才有機會認識她。只是眼前看來,她可不稀罕這緣分!

  「主子,都是老奴不好,老奴應該阻止她的!」老管家見他臉上的痛苦,頓時覺得後悔不已。他趴跪在地,這次是真心的懺悔著。

  「不關你的事,她要走,誰能拿她怎樣?」陸天驥輕輕地說,那蒼白的神色霎時間好像老了幾歲。「你出去吧,我想靜一靜。」

  老管家擔憂地看了看他,張嘴想說什麽又閉上。「那我先出去了,有什麽需要請喊老奴一聲。」

  陸天驥連擡手揮了揮都省了。

  老管家才把書房門關上,裏面就傳來物品倒地的聲音,然後緊接著碎裂聲四起。他憂心地看著緊閉的書房,唉,恐怕那些珍貴的茶碗都不保了。他從來沒見過主子反應這麽大。

  這可怎麽辦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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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家茶行裏,君家老爹君遠山熱絡地穿梭在客人中間,沒多久笑呵呵地做成了幾筆買賣,這才得了個空檔休息一下。

  君遠山跑進內院,看到正在整理茶餅的女兒竟然拿了個茶餅,然後動也不動。

  「奇怪,這茶有這麽奧秘嗎?」他喃喃說了兩句,走上前,偷偷地蹲在女兒身邊,跟著她研究茶餅。

  但蹲著蹲著,蹲到腿都酸了,他才發現女兒的目光雖然停在茶餅上,但卻兩眼無神,根本就是在發呆。

  「喂,丫頭!」他匆然出聲。

  莫緹被嚇到了,茶餅掉下去,好在下面鋪著油紙,否則茶餅就要髒掉了。「爹,你做什麽忽然出聲啦?」

  「忽然?我蹲在你旁邊很久了,你都沒發現嗎?」君遠山盯著女兒那消瘦的下巴,自從她回到家之後,他就覺得她氣色很差,難道是去城外工作時吃了太多苦嗎?

  她回來都快十天了,成天都這樣悶著,愣在屋裏,連到店裏招呼客人都沒有。除了跟他們兩老說話,大概平日都不開口的。這可跟以前的莫緹完全不一樣。

  「爹,你怎麽有空?前頭不是很多客人嗎?」莫緹隨口問,心思卻不在此。她的眉眼間依然有著抑鬱的痕跡。

  「剛剛都走了,自從你改了一些茶的煎茶方式,咱們家的生意好了不少,這樣下來這個月肯定可以輕鬆地付出貨款。你別辛苦了,咱們爺倆來休息一下,你上次不是拿了那個珠玉回春回來嗎?我們來煎了喝吧!」

  「珠玉回春嗎?嗯……」她的心思回到那個有著高大身材的人兒身上。不知道他從外地回來,發現她離開後有什麽反應。他會想她嗎?他會找她嗎?

  她既希望他找來,又不希望他找到她。她想見他,卻不希望看到他用冷漠的神情看她。這矛盾的心緒豈是有辦法說清楚的?心思纖細的娘親似乎已經有猜到一點,但她沒有多問,只是時常拍拍她的手,當她還是個小娃兒一樣地安慰著她。

  「好了,我去拿水,你說過的,要山泉水是吧?」君遠山興致極高,很快地去取了水,架起風爐,煎起茶來。

  莫緹沒有起身,她還是繼續整理著手邊的茶餅。她靠著從陸天驥那邊偷學來的本事,改了茶行裏一些賣茶的方式,生意已經好轉,但這對她來說反而是種煎熬。她的落寞跟愧疚像是不會消散似的,讓她成天落寞寡歡。

  「來來來,這茶真是好,你看,茶沬很漂亮吧?這給你。」君遠山端著茶碗過來,熱心地給了莫緹。

  莫緹只得接下,見爹爹又回頭去弄茶,她聞到茶香,打開茶蓋,緩緩地喝了一口。

  「丫頭,這茶真的很讚,你說是……」君老爹的話卡在喉嚨,因為他轉身看見女兒捧著茶碗,那淚水居然一滴滴地往下掉,看起來真是楚楚可憐,害他差點跟著哭了。「怎麽了?為什麽哭了?誰欺負你了?告訴爹!」

  莫緹搖了搖頭,淚水還因此跟著飛濺,她趕緊伸手抹去臉上的淚水。「沒……沒有,是太好喝了,覺得很感動。」

  「啊你也太誇張了,是滿好喝的,這茶一斤要十兩,有銀子還買不到。老爹我喝了也很感動,但有必要哭嗎?你這丫頭真是……差點把我嚇死!」

  「對不起啦,爹。」莫緹趕緊露出一抹笑。

  「沒事就好,這邊還有一杯,你慢慢喝,我先去前頭看店了。你喝完了來幫幫我,今天我得去收茶款,但是你娘到現在還沒回來,店裏不能沒人在。」君遠山交代著。

  「好的,我等等就過去。」莫緹趕緊收拾情緒,大口大口喝著茶。

  君遠山搖了搖頭,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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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10 01:23:21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莫緹的爹親出門收茶款,而娘親還沒回來,她只好坐鎮店內,幫忙顧店。為了讓自己不要沈溺於回憶而感到落寞,甚至因此嚇跑了客人,她拿起抹布到處擦擦,整理整理貨架上的茶餅。

  這時段客人比較少,她整理完貨架還能坐下來算算賬。正當她低頭打算盤時,眼角瞄到店門口有客人進來,她趕緊收好算盤起身迎客——

  「你好,裏面坐,有沒有中意的茶?還是需要我介……」她的聲音在她看到來人時完全卡住了,像是噎著了一般,完全說不出話來。

  陸天驥。

  乍見到他時的喜悅是那麽難以掩飾,彷彿鎮日的低迷終於出現了光芒。但是定睛一瞧,她的心卻猛地往下沈。

  這是一個她從未見過的陸天驥。因為他臉上的表情之冷,讓她連一句話都說不出口。他大跨步地走進店裏,眼神蠻橫地掃過她家茶行的小小空間,然後落到了她身上,那眼底清楚地寫著輕蔑。

  「你……怎麽找到這兒的?」她的喉嚨乾澀,勉強擠出一句話。

  「君家茶行?」他念了念墻上的匾額,笑聲中帶著譏誚。「原來你叫做君莫緹,我還以為連名字都是假的,莫緹莫提,後來想想,怎麽看都是假名。」

  他也但願自己能像她的名字那樣,別提了。可是他就是沒辦法這樣放開她,這樣回去過他的日子。他的生活、他的感情已經因為一個冒牌的丫鬟而天崩地裂了,他如何能船過水無痕,當作沒事呢?

  她被他那冷淡的怒意給刺到了。看來他已經知道她去陸家的原因了,既然他都已經找來了,那麽肯定已經調查清楚。她早知道可能要面對這艱難,不是已經想過了嗎?那麽為何此刻卡在喉嚨的竟是深深的苦澀呢?

  「我……不是有意這樣欺騙你,其實我很想告訴你實話……」她望進他冷漠的眼底,感覺到心裏有陣陣的酸楚。多日不見,相思讓她日夜難安,終於見到了人,多麽想上前摸摸他,就算不說話也好。

  「那怎麽不說?我給過你多少機會?我出門前還問過你的,到了那關口,你為什麽不說?」他步步進逼,高大的身影矗立在她眼前。

  「因為我不想見到你用這種眼神看我!」她朝他喊,雙手抵著他的腦,眼眶裏的水霧迸散。

  看到她的情緒潰堤,他眼底閃過短暫的心軟。他不是木頭,他也看到她眼底那楚楚可憐的愛戀,但是如果她真對他有情,怎麽會選擇這樣對待他?他如果再心軟,那他就不僅是傻子,而是傻到不可救藥了!

  「你到我陸家究竟是為了什麽?」他繃著聲音說。

  「你不是都查到了嗎?不然怎麽會找到我?」她痛苦地回答。

  「是啊,可是費了我一番苦心。我翻遍了這城,甚至是附近的城,都找不到姓莫叫莫緹的。不過你真是太小看我陸天驥了,以前我沒有認真查你背景,是因為我希望你自己能坦白。你以為你躲回這家小鋪子,我就當真找不到你了嗎?」他咬牙切齒地說。

  他可是費了一番心血才找到她的,他讓陸管家把接頭的牙婆叫來,親自審問她。然後費了番心思,一路循線找到她的娘親,才找到君家茶行來的。找人事小,而是這期間他心裏所受到的煎熬,讓他更覺得自己的無助。所以他如何能不恨呢?

  「我……你找我做什麽?」她的眼底燃起一抹希望。

  難道說他也跟她一樣,無法忘記她,所以才千方百計找來的嗎?如果不在乎,他就不會來了吧?就她所知的陸天驥也不是一個小氣的人。他這麽生氣,會是因為在乎她嗎?她可以懷有這種希望嗎?

  但是她的希望在他那憎惡的目光下迅速蒸發掉了。

  「你說呢,我除了找你算賬,還能做什麽?」他一拳捶在她身後的墻壁上。「說,你到陸家到底是為了什麽?我要聽你親口說出來。」

  「我……」清楚看到他那張狂的怒意,她的身子忍不住打顫。「我們家的茶行你也看到了,之前生意一直不是很好。後來我發現我爹把店裏剩下的銀子拿去買了陸家茶莊的茶,然後我又聽說陸家做的生意規模非常大,口碑也很好。人人都說陸天驥是個年輕的茶王,所以我才想如果可以學得一點本事,可能可以挽救我們家茶行的生意。」她緩緩地解釋著。

  「所以你到陸家就是為了偷做生意的本事?」他瞇起眼問,鄙夷的味道很明顯。

  「偷……」她輕吐了這麽一個字,然後同時極輕地嘆了口氣。「要這麽說也可以。」

  「你知道偷竊這種行為,若告到宮府去,是要吃上官司的。」他威脅地盯著她。

  她被他那恐嚇的語氣給氣到了,忍不住反駁。「那你去告官好了,事情是我的不對,我做的錯事,把我關起來好了。」

  他倒是被她的氣魄給嚇到,神色有點不豫,但他很快回覆了冷硬的神色,唇邊浮起一抹冷笑。

  「你這算是做錯事人的態度嗎?你以為把你關起來,事情就可以了結了嗎?你把我陸天驥當笨蛋要,當笑話看,這筆帳就這麽算了嗎?」

  「我哪有把你當笨蛋耍?你以為……」她抗議著。他根本不懂,要離開他對她來說是一件多麽不容易的事情。他說誰是笨蛋?她才是笨蛋吧!明明要去偷學人家本事,沒想到自己一顆心就這樣被他偷走了,現在還得被興師問罪。那她的損失找誰問去?

  「那為什麽我前腳才走,你後腳就離開?你若知道自己犯了錯,為什麽不敢面對我?自己躲在這裏,可曾捎來只字片語表達你的‘歉意’?!」他氣憤地質問著。

  「我……」她又該怎麽解釋她的心思呢?說她因為發現自己已經太喜歡他了,不得不趕快離開嗎?說她即使不想與他分開,但是卻看不到彼此的未來嗎?

  他當真對她有真感情嗎?還是只是因為失去了個女人,心底不痛快?她多麽希望自己能看穿他的心思。

  「怎麽?說不出口了?這麽多天了,還沒編出一套說詞嗎?」他毫不客氣地說。

  莫緹嘆了口氣。「是我錯了,可以嗎?如果你現在不把我抓去衙門,那麽你還想怎樣?」

  「我想怎樣?問得好!我想……」他瞇起眼,嘴角浮起一抹不懷好意的笑。「你得賠我。」

  「賠?怎麽賠?要多少銀子?」她擔憂地問。這件事情由她起的,她不希望連累到她的爹娘受罪。

  「你得跟我回去,做我陸天驥的奴僕,而且這次不支薪。」他笑了,緩緩地吐出這句話。

  「多久?」她微微皺起了眉頭。

  他聳了聳肩。「看我高興。」

  「如果我不呢?」她平靜地問。

  他看了看店裏。「你既然知道人家稱我為茶王,就該知道我有能力壟斷茶市場的交易。信不信我能夠讓你君家茶行無茶可賣?」

  她被他的威脅傷了心,臉色白了些。但她不願意在他面前崩潰,不願意哭叫著求饒。他擺明瞭想打擊她,她不願意敗給這樣冷漠的陸天驥。

  「信。」她吐出這麽一個字。「我需要一點時間跟家人交代一下,晚一點我會回去陸府的。這樣可以嗎?」

  「你以為你是被延聘回去的嗎?這事情可由不得你!」他生氣地吼。

  莫緹鎖著眉,一擡頭正好看到娘親回來了。

  「莫緹,發生什麽事了?我聽到好像有吵架的聲音……」君夫人看到店裏有個男人,這男人還把她女兒逼到墻角,似乎不是個尋常的客人。她銳利的眼光掃過陸天驥,像是在警告他。

  但是陸天驥絲毫沒有被嚇到,身子連移開半寸都沒有。

  「娘,這位是陸家茶莊的陸天驥東家。」莫緹怕娘親發作起來真的跟陸天驥杠上,趕緊出聲。

  君夫人了然,約莫明白了他的來意。

  「娘,陸家主子是來找我回去工作的。我之前事情做一半就走,是不大負責。我看我隨陸東家回去,等到他們找到人來替我了,我再回來。」莫緹一邊說著一邊看著陸天驥,看他敢不敢戳破她的說詞。

  陸天驥僅是朝她挑挑眉。「是的,麻煩夫人了,我希望今天就可以帶莫緹走。你知道的,陸家沒她不行,她是個能幹的丫鬟,無人可以取代。」

  君夫人的反應倒是很鎮定,看了看站在一起的女兒與陸天驥,沈默了半晌,終於開口了。「好吧,帶幾件衣服去吧,別像上次穿得那麽寒酸。」

  她可不是什麽都不明白的人,但看在女兒喜歡這家夥的分上,她願意給他們一次機會,看看會不會有好結果。

  「好的,娘。」莫緹則是籲了口氣。

  於是當天她就回到了陸府。

  如果莫緹還對這段感情抱有一絲希望,那麽也在回到陸府後一一蒸發了。

  陸天驥簡直就是卯足了勁讓她明白,當個下人是件多難的差事。她不再被要求住在書房的內室,但是他每次只要一開口喊人,她就得馬上出現在眼前,慢一點都不成。搞得她每天得早早起床,晚晚睡覺。

  像是今天,天一黑,他從外面回來,看到桌上空蕩蕩的,臉就沈了下來。

  「主子有什麽交代嗎?」她手裏捧著一盆溫水,忐忑地問。

  「你真的是沒當丫鬟的慧根,還是故意整我的?」陸天驥的聲音非常的淡,淡得讓人發毛。

  「我……奴婢不懂。」她甚至不大想跟他四眼相對。

  「哪個當丫鬟的像你這麽不懂察言觀色的?主子在外面辛苦了一天回來,難道就不能早早備妥晚膳?累都累了一天了,難道我還要一一教你怎麽做?」他不耐煩的說。

  累了一天?

  莫緹看他比她要神清氣爽,她才是累了一天,本來還希望今天可以早點上床睡覺,看來這又是她的奢想了。

  「可是如果提早準備晚膳,等主子回來就冷了。」她忍不住還是回嘴了。

  「那難道還要我幫你想辦法嗎?」他毫不客氣地冷哼出聲。

  她趕緊低下頭。

  「奴婢不敢,奴婢會改進的。奴婢現在先去幫主子端晚膳。」她說著說著退到門邊,然後趕緊往外奔出。

  看著她那倉皇的身影,他氣惱地拍了下桌子。奇怪了,明明是故意折損她,但聽她一直奴婢奴婢地叫自己,他就是莫名地一陣不爽。瞧她做得挺開心的,當丫鬟那麽釋然嗎?

  她越是順服,他就越想折騰她。

  等到晚膳端來,他用過膳之後,坐在桌邊喝了杯茶。而一直站著服侍的莫緹這下子趕緊收拾了桌上的杯盤,迅速地端回去廚房。如果陸天驥肯給她一點喘息的空間,那她就可以到廚房吃頓飯,否則她都快餓扁了。

  「弄好之後到書房來吧!」他扔下這句話,人就往外走了。

  端著那一堆杯盤的莫緹嘆了口氣,看來想好好吃頓飯是奢想了。他雖然沒說馬上就要過去,但她知道,若去晚了,他肯定會發脾氣的。

  於是她只好趕緊把晚膳撤了,到廚房時跟廚房大嬸要了顆饅頭咬了兩口,卻不小心被饅頭給噎到。

  「咳咳!」她趕緊抓了旁邊的水,猛灌了兩口。

  到那口氣終於順下去了,她眼角都給嗆出淚來了。抹了抹臉,她連那顆饅頭都不想吃了。

  她急急忙忙趕到書房,即使已經這樣快了,但陸天驥看到她進來,還涼涼地說了一句。「我已為我已經請不動你了呢!」

  她聽了真想尖叫,要不是她太累了,她可能真的會發作。

  「對不起,奴婢來晚了。」

  「還愣著做什麽,把燭臺舉起來,到我旁邊來。燭光太遠了,這樣子太暗了,我沒辦法看賬冊。」他喝令著。

  舉燭臺?

  這是哪門子變態的虐待奴婢方式?

  但她還是不肯出聲求饒,當真舉起那不輕的燭臺,站到他旁邊去,幫他照明。

  「近一點。」他沈聲道。

  她趕緊又靠近一點,但這動作讓她近得甚至聞得到他身上的氣息。她閉起眼,偷偷地深吸了口氣,偷偷地回憶那張溫柔的臉,偷偷的想念那個陸天驥。

  然後她的心緩緩地平靜了下來。即使是以這樣的身分待在他身邊,還是可以看著他,可以陪著他。以這種角度來看,她根本不是在被懲罰,不是嗎?

  凝望著他的身影,他臉龐的線條,她的目光柔了。

  昨天晚上,陸天驥硬是在書房待到很晚,她就只能陪著。陸天驥一句話也不跟她說,也不叫她坐,她就這樣在書房窮站了一晚。等到他回寢居,她還在他門外等,等到他燈都熄了,這才敢回房去休息。

  累了整晚,天還沒亮她就起床了。也沒時間多想,趕緊梳洗完,就到陸天驥門前等,等到時辰到好喚他起床。

  站在他居住的小院裏,她環視著周遭環境,竟有種人事已非的感覺。她見不到他時萬般思念他,見到他時又被他那冷淡的眼神給搞得痛苦萬分。跟前她也只能忍耐,畢竟是她有錯在先,她也不能怪他這樣大發脾氣。

  「你是要在那邊踱步到什麽時候?一大早就吵醒人,我欠你的嗎?」陸天驥的聲音從她身後的門邊傳來。

  她猛地回頭,發現他身上僅著一件中衣,那雙濃眉皺的死緊,臉色難看的很。

  「吵真主子了?對不起,對不起。我馬上走。」她悶著頭就想離開,看來他今天也照樣沒好心情。

  誰想到陸天驥聽了臉色更難看。「你去哪裏?我有叫你走了嗎?」

  她的身子硬生生打住,然後僵硬地回轉過身。「主……主子,要不要我幫你打水洗臉呢?」

  「連這都要問嗎?當丫鬟的這麽不機靈。你不要以為不支薪餉就可以這麽散漫。」他還順便教訓人。

  莫緹咬咬牙忍住。

  自從回到陸府,她終於明白什麽叫做喜怒無常的主子。她沒主動做事,被他罵不機靈、不稱職,不懂得揣摩上意。主動做了事,被他罵自作主張,心懷不軌,反正就是動輒得咎。後來她連爭辯都懶,只要他罵人,她就說「對不起」。誰想到這樣他也沒比較開心,臉色繼續陰霾。

  「是的,奴婢馬上去。」她看都沒看他,自然不知道他臉上的氣惱神情。她轉身快步走向廚房,迅速地端來了一盆溫水。

  人才走進去,將溫水放到梳洗臺上,他就發難了。

  「天氣這麽涼,你端這水到了這裏都冷了,還洗什麽?」他說著還順手打翻了水盆,整個木盆的水都倒到地上去了。

  莫緹站在屋角,看著水濺溼了她的裙擺,咬了咬唇,一句話也不吭。拿了條抹布,趕緊把地上的水吸乾抹凈,誰想到他還有話說——

  「你動作慢吞吞的,是想我等到什麽時辰才洗臉?你以為我很閒嗎?」他繼續用那氣死人的語氣說話。

  「對不起,主子,我先去給您端水。」她趕緊把抹布跟木盆收拾一下,轉身時因為太快,人還滑了一下,好在有抓到旁邊的櫃子,否則這下恐怕要摔倒了。

  陸天驥看到了,差點伸出手去拉她,但那手究竟沒伸出去,在她離開後,他重重地捶了衣櫃一下。

  真是夠了,折磨她對他竟沒有預想的快意,反而是更多的煩躁梗在胸口,讓他更想發脾氣。

  他現在到底是在懲罰誰啊?

  等到她去了又回來,這次他終於沒再開口挑剔。她做著細活,一直到端來了早膳,服侍他開始用膳,都還相安無事。

  現在他也不叫她吃飯,更別說是同桌共食了。他吃飯,她得隨侍在側,時而幫主子布菜、倒茶,或是遞毛巾。

  陸天驥沈默地用餐,氣氛僵得很。等到他吃完了飯,準備出門時,還給她一堆工作。

  「今天你得把書房所有的書都拿下來擦乾淨,我晚上檢查,要是有擦不乾淨的,你今晚就別睡了。」他冷冷地丟下這麽一句,人就走了。

  莫緹也懶得應聲了,等他走後端來托盤,把桌上的食物都收了。動作間她的手掌一陣刺痛,她攤開手,發現剛剛去取熱水時不小心燙到的地方開始紅腫了。

  她深吸口氣,忍住那委屈的感覺,不管手痛,就把桌上的東西都收乾淨了。慘的是她回頭將早膳端回去時,因為太急,竟摔了一跤,她直覺地用手掌去撐,然後那原本就紅紅腫腫的右掌心更是整個破了皮。顧不得手痛,她用水勉強衝了一下,就回頭繼續做事了。

  不久後,等她已經在書房打掃時,管家找上了她。

  「莫緹,我聽其他丫鬟說你沒回去吃早膳,是在主子那邊吃了嗎?」老管家走進書房問。

  這幾天他倒是有點同情這丫頭,主子可以說把這丫頭給整壞了,他看她這輩子也沒這麽累過。除了要打點主子身邊的事,還被派去做了不少屬於其他人的工作。看她從天未亮忙到深夜,連他這個老人家都開始不忍。

  「管家,我不餓。而且主子說今天要把所有的書都擦完,我就趕緊過來了。」莫緹邊說話還邊洗著抹布。

  「這樣啊,我還以為你跟主子的關係變好了。」陸管家嘆了口氣,目光在看到木桶裏的水時愣住了。「你……這水怎麽這顏色。」

  「什麽顏色?」莫緹停下來,回頭去看水盆裏的水,竟然泛著紅。她也跟著一呆,然後才說:「啊,大概流血了。幸好你提醒我,不然若弄到書就不好了。」

  「什麽流血?」老管家瞠目結舌。

  「沒什麽,手不小心弄傷了,大概破皮了,連帶著流了點血。」莫緹不怎麽在意的說。

  「那怎麽可以這樣不管?你這丫頭……可真笨!」老管家堅持檢查她的傷口,一攤開她的手,就發現手心有一塊脫了皮,流著血,而四周的皮膚也都紅紅腫腫的,一看就痛得不得了。「我去跟廚房大娘要點外傷的藥。」

  「不用了,管家。橫豎是要碰水,搽了藥還是掉,就不必麻煩了。我等晚上睡覺前再搽點藥。」

  她說著就想到上回她從山上回來,腳底水泡破了,還扭傷了腳。那次陸天驥背著她回來,幫她洗腳,幫她上藥,還像個牢頭似地盯著她,就是不准她做事。而這一回呢?他恐怕還會氣她弄傷了自己,耽誤了工作。

  她已經沒有了撒嬌的權利,這點點滴滴的痛都要概括承受。只是為什麽想到這裏,胸口還是這麽痛,眼淚還是在眼眶裏威脅著要掉出來呢?

  「丫頭呀!」老管家看了也不忍。「你別氣主子,主子是太失望了,太生氣了。你離開後三天,主子從南方騎快馬回來,據說連續四個時辰沒有歇息,那匹馬兒到家時可喘得厲害了。我從沒見過主子這麽喜歡一個姑娘,也沒見過主子對一個姑娘這麽在意,我想他是太喜歡你了,可是你讓他失望,他才會這樣的。」

  「你說他喜歡我?他真的趕回來看我?」莫緹的臉上燃起一抹希望之光。「說不定是你誤會了,他不是回來看我,是有其他事情……」

  「他直直走向自己寢居,到處找人,還一直問我你去哪裏。我嚇得都不敢開口,後來主子知道你走了以後,把這書房的茶碗全給摔壞了。」

  「什麽?是他摔壞的?」莫緹訝異地說。「我還在想說這個架子上的茶碗怎麽都被移走了,居然是摔壞了。」

  「你才知道,都不知道是扔掉了多少銀子哪!」管家說著都心痛。

  「他……當真喜歡我嗎?」莫緹喃喃地說。

  「誰都看得出來,難道你看不出來?所以你就忍忍,等主子氣過了,說不定你們就和好了。」

  「真的有那麽一天嗎?」莫緹眼底有著深深的落寞。

  其實她有許多話想跟他說,她想跟他解釋她離開的原因,即使這樣或許不能改變他的態度,但是她想說清楚。現在在他的眼中,她是個卑鄙的女子,為了偷得他的生意本領,偽裝成奴僕混進來。在他的眼中,她還是個感情的騙子,對她那般好,卻不念舊情說走就走。但是對她來說卻不是這樣。

  只是在那冷漠的表情前,她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

  她又該怎麽做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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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5-3-1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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