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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唐歡-【郎君請負責】《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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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13 00:17:40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郎君請負責》作者:唐歡

在澹臺浚的認知裏,董慕妍這千金小姐驕奢蠻橫,尤其記仇,
怎麼自己這提出退親、害她難堪的負心漢找上她家繡坊求助,
她竟大度地設法為他趕製出獻給太后的鳳袍?
所以在她捲入宮中巫蠱案時,他投桃報李努力調查還她清白,
她真是不一樣了,她的聰慧贏得太后與他姨母淑妃的青睞,
還巧言為他開解對於父母不和的心結,
儘管外人認為商戶女配不上他這侍郎,他卻明白自己的心早就鬆動,
因此當遭人設計睡在酒醉的她床上時,
他心中突有一個念頭──就這樣將錯就錯吧,今後有她相陪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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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13 00:18:0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悲慘的大小姐

  昊國彷佛只有夏天和冬天,沒有秋天,分明前幾日還熱得出汗,一場秋雨下來,竟冷得人瑟瑟發抖,直想尋出夾棉的襖兒來披在身上。

  董慕妍坐在窗前,打了好幾個噴嚏,額間有些發燙。看她這樣子怕是要感冒了,若真病了那可糟糕,她這一年來看大夫、吃藥花了不少銀兩,再病倒了,慶姨娘的臉色可就更難看了。

  「大小姐,喝點姜茶吧,能驅寒。」侍婢蓮心端來一只熱騰騰的碗,霎時讓董慕妍心裡也暖和起來。

  「哪兒來的?」董慕妍問道:「你去廚房了?那些嬤嬤沒有為難你嗎?」

  「奴婢就在咱們廊下煮的。」蓮心道:「還好先前藏了一些紅糖,今日尋來了些生姜,幸好沒人看見。」

  「那就好。」董慕妍舒了一口氣。

  說起來,她身為董家的大小姐,喝碗姜茶居然也要這般偷偷摸摸,著實可憐。然而沒法子,誰叫如今是慶姨娘當家作主,而她不過是個失去了母親庇護的可憐人罷了。

  「造孽,真是造孽喲!」

  屋外猛然傳來奶娘於氏的聲音,伴隨急匆匆的腳步聲,想來,是發生了什麼天大的惱事。

  「娘,怎麼了?」蓮心連忙迎上前去。

  「大小姐、大小姐……老奴辦事不力,還請大小姐責罰……」於氏顫顫地跪倒在董慕妍面前,滿眼盈淚,不能自已。

  「奶娘,究竟怎麼了?」董慕妍亦吃了一驚,「有話起來說。」

  「昨天大小姐不是叫老奴把那些個金釵、金鐲子熔了打成元寶,以供日後花銷嗎?」於氏哽咽道:「竟不知這些首飾何時被換成了鎏金的,根本就不值幾個錢……」

  「怎麼會?」蓮心急切地問:「她們何時偷天換日的?」

  「大小姐病重的這一年間,她們陸陸續續先是搜羅走這屋裡的現銀,而後是珍貴的玩器字畫,想不到……連這最後的幾件首飾也不放過!」

  奶娘話裡的她們不必言明,便是指慶姨娘和她手下吧,董慕妍早該料到。這些東西都是母親的嫁妝,如今竟蕩然無存。

  一年前,她與母親一同外出,經過一處山道時馬兒忽然受驚狂奔,最後馬車墜落在岩石上,母親當場喪命,而她僥幸地活了下來,卻因重傷在床上昏迷了數月,醒來後身子骨也不好,一直在生病。母親死後,祖母和父親便讓慶姨娘暫管家中事務,僕婢們紛紛獻媚討好新主子,董慕妍只剩奶娘母女照顧。

  「馬上就到冬天,要花銀子的地方可多了。」蓮心擔憂道:「大小姐的冬衣得添置,銀霜炭也得預備著,還有冬日要進補的湯,這些東西慶姨娘哪裡會給足?咱們手頭若沒有銀子,可怎麼辦才好?」

  當初董慕妍叫於氏把金飾拿去熔,就是為了過冬,如今她也不知該怎麼辦才好了。

  「我本來想著,若待在這個家裡實在艱難,不如索性自己出去,」董慕妍道:「到江左去——」

  「大小姐,」於氏和蓮心瞪大眼睛,異口同聲,「您想……離家出走?」

  「外面不好嗎?至少自由自在的。」董慕妍道:「咱們可以一塊去江左,找個日暖風熏的地方,蓋間屋子,織布繡花,做些小生意什麼的——」

  「大小姐,您想得太簡單了,」於氏連連搖頭,「不說別的,光是盤纏,咱們便沒有。」

  「對啊,哪裡來的銀子蓋屋子?做生意也要本錢啊。」蓮心附和道。

  「本以為那些金首飾夠用的……」董慕妍承認自己太過天真,「是我想得簡單了。」

  「大小姐千金之軀,哪裡能去民間受那些苦?」於氏哀嘆道:「咱們董家雖不是官宦人家,可也算京中富賈,大小姐嬌貴得很……夫人若知道大小姐如今這般受苦,九泉之下也會傷心啊。」

  「那慶姨娘怎麼說也是大夫人的遠房表妹,當年是得夫人首肯,才能進來伺候老爺,夫人生前待她不薄,她怎麼能對咱們大小姐如此這般!」蓮心亦忿忿地道。

  董慕妍抿唇不語,生怕自己再多說一句,又要引得於氏淚水漣漣。

  「如今,也不是窮途末路了,」蓮心忽然道:「聽聞老太太就要給大小姐張羅婚事了。」

  「婚事?」於氏一怔,「誰說的?你可聽真切了?」

  「我今兒路過後院,丫鬟們都在議論呢。」蓮心答道:「聽聞澹台家的公子替皇上在江左辦事得力,已任戶部侍郎,不日要回京了。老太太催老爺快些促成澹台公子與咱們大小姐的婚事。」

  「說來雙方都到了成婚的年紀,」於氏不由大為欣喜,「又是打小定的娃娃親,是該催一催了。」

  「催什麼呀!」董慕妍眉心一緊,「那位澹台公子與我也沒見過幾面,說不定心裡很不樂意呢。」

  「這是兩家早年間定下的娃娃親,豈有反悔之理?」蓮心訝異地問。

  「如今人家是戶部侍郎了,若真想反悔,尋個藉口,咱們也沒辦法啊。」董慕妍道:「咱們董家,不過商賈之家而已。」

  對於這位未婚夫,她沒有半點印像,連對方長什麼樣子都想不起來。病了這一年,也不見他來探望,可見他對自己的情分不過爾爾。

  「大小姐怎麼這般灰心?」於氏勸道:「若真能嫁給澹台公子,豈不比離家出走的強?依老奴看,還得先與對方見上一面再說。」

  「對啊,雖說大小姐生病的一年間不見對方噓寒問暖,但也沒提出退婚啊。」蓮心附和,「或許澹台公子人在江左辦事,來往不便,所以才沒來探病吧。」

  或許吧……然而董慕妍對這位未婚夫其實沒什麼興趣,如今她心下盤算的都是如何逃離董家,去過自由自在的日子,若被婚事鎖了這一生,想想便覺得可怕。除非,她愛上那位澹台公子。

  呵呵,可能嗎?她估計自己不會愛上這個時代的任何一個男子。

  因為,她本就不屬於這裡。

  一年前,她還是一個名叫董曉婕的女生,生活在二零一八年,大學剛剛畢業,四處找工作,誰料想一場車禍讓她的魂魄穿越至此,成為了董家大小姐,也得了她零星的記憶。

  她一直以為這是自己在昏迷時作的一個夢,可是,為何這夢遲遲不醒?而且夢境的發展越發可怕。

  弄清自己的處境之後,她盤算了一下,若永遠被困在這個叫做昊國的陌生地方,日子該怎麼過?她大學主修社會學,若身為男子,在朝中做官,或許能施展些拳腳,可在這閨閣之中,如何學以致用?

  董家是京城商賈,以織坊聞名,但她對做生意一竅不通,想來在這個家裡也是廢人一個。若董大夫人還在世,她如過去般有母親依靠,生活肯定能比現在好很多,如今卻淪落到宛如寄人籬下的孤女一般的境地,古代的大家族都是如此嗎?

  《紅樓夢》裡迎春的攢珠累絲金鳳被乳母偷去賭錢,史湘雲被嫂子逼得做針線活做到大半夜,邢岫煙典當了棉襖貼補下人,想來,這些境遇跟她現在差不多。

  「大小姐,」蓮心捧來一件半舊的織錦坎肩,「該去給老太太請安了,天氣轉涼,今兒要穿得暖些。」

  董慕妍看著那件坎肩顏色有些黯淡,款式也不算新鮮,便試探道:「箱子裡的棉襖該拿出來曬一曬了,雖然這幾日有雨,可終歸該趁著隆冬來臨之前好好打理打理。」

  「棉襖就剩兩件,夏天早曬過了。」蓮心辛酸道:「箱子裡那些貴重的衣服,慶姨娘早拿了去,說款式舊了,要給大小姐做新的,可至今都沒做。」

  這麼說,她就算想典當幾件棉襖換錢,也不能了?

  董慕妍嘆了口氣,隨意打扮一二。沒了金首飾,鎏金的她不打算戴,以免想到慶姨娘做的事,心裡生氣。眼見匣子裡還有幾朵粉紫色的絨花,樣式還算新,便插到髻上。

  若是這個時代還有什麼能讓她稍稍欣慰的,便是鏡中這一張容顏真算得上嬌俏可人,不施粉黛已有十足風韻。

  漂亮的女孩子終究會有出路的,她篤定地想。

  董家老太太原也出身商賈之家,聽聞早年間與董老太爺胼手胝足,打拼下這份家業。

  董老太爺過世後,生意便交予大兒子董必成、次子董必勝管理。

  董慕妍的父親便是董必成,而她的二叔董必勝幾年前患了咳疾,不幸病逝,留下妻子阮氏及膝下一雙兒女——董慕茜、董慕暄。

  阮氏不擅經營商鋪,一直依附著大房,所以兩房沒有分家,二房母子一直在這府裡住。

  董慕茜畢竟年紀小又未出閣,難以一肩扛起董家的家務,而董慕暄還在江左學堂念書,一年也不能回來幾次,更別提男子管家實在少之又少。因為這般緣故,慶姨娘才得了管家的差事。

  董慕妍來到花廳,見董老太太剛用了早膳,便上前行禮,「給祖母請安。」

  慶姨娘與阮氏也位列在側,董必成前些時日到江左做生意去了,京中的店鋪多由慶姨娘娘家兄弟協理,這讓慶姨娘更耀武揚威。

  雖然她尚未扶正,可如今阮氏要依附大房,所以對她畢恭畢敬的,完全把她當正經大嫂看待。

  董慕妍病了這麼久,都沒能仔細打量董家諸人,今兒有了些精神,便一一往這些人的臉上望去。

  不論慶姨娘私下裡多麼毒辣,卻長著一張和善的笑臉,逢人便說客氣話,難怪董老太太被她哄得高高興興,對她的所作所為全然不知。

  阮氏謙和素淨,多年寡居,一副唯唯諾諾的模樣。

  她的女兒董慕茜,通身一副大家小姐的氣派,也不像是個好欺負的性子,卻不知為何也要隨著她娘受慶姨娘的指使?

  「怎麼穿得這般單薄?」董老太太拉著董慕妍的手,關切地問:「天涼了,怎也不多添件夾衣,只穿這麼一件坎肩怎麼夠暖?」

  「是妾身忘了該給大小姐做新衣裳了。」慶姨娘連忙笑道:「只是大小姐一直病著,裁縫不好過去量身,本想著跟慕麗的冬衣一並做,誰知竟遲了幾日,全是妾身的疏忽!」

  「也是你太忙。」董老太太十分寬厚地擺擺手,「這一年來辛苦你了,上上下下,有多少事情要接手,有些疏忽難免。」

  想來平日慶姨娘很懂討好董老太太,隨便一番說辭便糊弄了過去,也算她有能耐。

  「湊巧我前兒做了幾身新衣裳,」董慕茜開口道:「我與大姊姊身形差不多,午後便勻兩件給大姊姊,還望大姊姊不要嫌棄。」

  「怎麼會嫌棄呢?」董慕妍連忙道:「多謝茜妹妹了。」

  她隱約能感覺到董慕茜對她頗有好感,雖然平素來往不多,但那眼睛裡流露出的善意,倒讓她願意親近。

  「對了,怎麼不見慕麗?」董老太太忽然問道。

  董慕麗是慶姨娘的獨生女兒,董慕妍同父異母的妹妹。

  「那孩子真該打,准是又起晚了!」慶姨娘立刻板起臉來,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瞧我等會兒怎麼收拾她!」

  「你別動怒,」阮氏卻在一旁勸和道:「聽說昨兒慕麗練習女紅練到大半夜呢,還有琴棋書畫,都要一件件加緊學的,孩子哪裡吃得消?」

  「怎麼慕麗最近如此用功?」董老太太疑惑,「從小看她只喜歡玩鬧,也不像是在這些東西上用心的人。」

  慶姨娘與阮氏相互看一眼,似乎悄悄遞了個心照不宣的眼神,彷佛有什麼事情瞞著大家。

  「怎麼了?」董老太太越發察覺不對勁。

  「正是因為慕麗太愛玩鬧,怕她將出閣的時候再學來不及,會被婆家嫌棄,」慶姨娘道:「所以最近催著她加緊學呢。」

  「怎麼,有人向慕麗提親了?」董老太太追問道。

  「沒有,還沒有呢……」慶姨娘訕笑道:「不過先預備著。」

  「事到如今怕是瞞也瞞不了多久,」阮氏卻道:「你不如先把實情稟告母親。」

  「這……」慶姨娘故作推托,「不太好吧?怎麼著,也不能當著大小姐的面說……」

  「為何不能當著慕妍的面說?」董老太太蹙眉,「這與慕妍有何干系?」

  董慕妍一直冷眼旁觀她們閑聊,想不到突然扯到自己身上,不由一怔。

  「想來是大姊姊這一病,與澹台公子的婚事便耽擱了。」一旁的董慕茜猜測道:「最近有人要向二姊姊求親,怕占了大姊姊的先?」

  「哦,」董老太太頷首,「如此這般倒也無妨的,雖是姊妹,先嫁後嫁,我們家也沒什麼講究。」

  「倒不是……」阮氏支支吾吾起來。

  慶姨娘又暗中給她使了個眼色,似乎在示意她開口再說些什麼。

  「那究竟是何緣故?」董老太太對孫女們的婚事一向上心,定要問個明白。

  阮氏這才又開口,「母親也知道,慕暄他在江左念書,我也是最近才聽聞,他竟與澹台公子有來往。」

  「他與澹台公子有來往?」此言一出,董老太太大為意外,「哪個澹台公子?難道是與慕妍定了娃娃親的澹台浚?」

  「正是,哪裡還有別人?」阮氏點頭,「聽說是狩獵時結識的,正巧澹台公子又在江左替皇上辦差,所以時常在一塊兒。」

  「這真是巧了,」董老太太道:「他們兩個結交也算得上一樁好事。」

  「兒媳也是這般想的,澹台公子是咱們家未來的姑爺,先打個交道總是好的。」阮氏說著,突然有些遲疑,「誰料想,前幾日慕暄竟捎來一封家書,其中所寫的事,嚇了兒媳一跳。」

  「寫了些什麼?」董老太太凝眸。

  「慕暄說,近日與澹台公子飲酒,公子酒後吐真言,說他……他不願娶咱們慕妍。」阮氏磕磕絆絆,終於道出石破天驚之語。

  「什麼?」

  在座眾人皆是愕然,董慕妍不由身子一僵。

  「娘,怕不是您會錯了慕暄的意思吧?」董慕茜連忙揚聲道:「澹台公子乃士族出身,姨母是當今淑妃娘娘,家教何其嚴謹,怎麼會酒後胡言?」

  「慕暄的信上寫得明明白白,」阮氏鄭重道:「你若不信,等回了房,我拿給你看看!」

  「那他緣何不願意娶大姊姊?」董慕茜一臉打抱不平的神情,「大姊姊哪裡不好?莫不是因為病了一場,他就嫌棄了?」

  「原因……倒也沒細說,」阮氏垂眉道:「不過看那意思,澹台公子彷佛對咱們慕麗更加青睞。」

  「荒唐!」聽到這裡,董老太太終於忍不住發怒,「咱們家的女兒也不是非他不嫁的,怎麼他就敢看著鍋裡嫌棄碗裡的了?咱們雖是商賈之家,比不得士族出身,但也不能這般欺負人吧!」

  「老太太別動氣,」慶姨娘趕忙上前安撫道:「此事也不明就裡,不如等慕暄與澹台公子從江左回來,見了面再仔細問個明白。」

  「你……」董老太太抬眸睨她一眼,「你便是聽了這個消息,就催著慕麗學這學那的?人家若真折辱了慕妍,你還要把女兒嫁給他?」

  「妾身不敢啊!」慶姨娘嚇得撲通跪下,「妾身只是想著,咱們家一直在朝中沒有依靠,近幾年生意也做得艱難,若是能得澹台家的襄助,好歹也能興旺幾分。妾身覺得老爺在外支撐得辛苦,澹台公子若願意與我們結親,不論看中咱們哪一個女兒都是好的,就怕委屈了大小姐……妾身知罪,知罪了……」

  她字字顫抖,聲聲真切,聽得董老太太霎時心軟。

  「起來吧,」董老太太嘆息一聲,「這幾年家裡的生意大不如前,我也是知道的,你為著家裡著想本是好意,但有些事情,不可逾了底線。」

  「大小姐,」慶姨娘轉頭對董慕妍道:「都是我不好,你千萬別放在心上,今天的話就當聽了個笑話,姨娘哪裡能讓你受了欺負?」

  「姨娘別著急,」董慕妍莞爾一笑,「我並沒有介意。」

  她本來疑惑,董老太太算疼愛她,怎麼自己有了委屈,奶娘與蓮心都沒建議她向祖母稟報呢,原來慶姨娘如此善辯,又裝得滿臉真誠,若她真向董老太太告狀,祖母或許會當她是小孩子家鬧脾氣吧?

  再者,董家男人都在外頭做生意,家中上下如今都由慶姨娘操持,董老太太很需要這樣一個得力的幫手,有些事情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過去了。

  商賈之家,重利輕情,自古如此。

  不過,自己與澹台浚的婚事,董慕妍倒真的無所謂。

  這姻緣若不成,等攢夠銀子,她想趁機逃離這個禁錮之地,去江左過自由自在的生活。可是如何能攢些銀子呢?這讓她有些頭疼……

  雖然已經入秋,江左卻依舊像夏季般和暖,陽光燦爛。兩名男子策馬前行,一陣風過,金色的樹葉在頭頂搖晃,彷佛震響了千萬個金色的鈴鐺。

  前方灌木叢中竄出一只野兔,馬上的男子相繼舉起弓來,嗖嗖兩下,箭如星殞,野兔應聲倒地,打了個滾兒,倏地沒了動靜。

  拉住韁繩,兩名男子翻身下馬,蹲下來查看野兔的情況。

  「浚哥哥,是你射中的。」白衣男子年紀較輕,臉上一派爽朗的笑容,「箭上刻的是你的標記。」

  青衣男子微微而笑,他稍微年長,神情之中亦是多了幾分穩重。

  他蹲下身子輕撫那野兔,原來野兔只是被射中兔耳一時痛得昏了過去,並未身亡,他取出隨身的藥來,將箭頭拔去,才將藥粉灑在兔耳上。

  「浚哥哥,我一直奇怪,每次狩獵為何你從不殺生,只射它們的耳朵?」白衣男子好奇道:「你信佛?」

  「只是不想徒增殺戮罷了,與信不信佛無關。」青衣男子答道。

  「浚哥哥心善,卻又熱衷狩獵,」白衣男子猶自疑惑,「狩獵之中傷亡在所難免,似乎有些矛盾呢。」

  「皇上喜歡狩獵,我終歸要練習一二,以便做陪。」青衣男子道。

  「原來如此。」白衣男子恍然大悟,「也難為你了,在朝為官,有些事情的確身不由己。」

  野兔敷了藥止了疼,醒過神來,哧的一聲,直奔回灌木叢中去了。

  青衣男子看著那毛絨絨的影子,雙眸溢出些隱藏的喜悅。

  「也並非是為了仕途,」他繼續道:「你也知曉,我姨母貴為淑妃,在宮中不易,作為她唯一的外甥,也要襄助她一二。」

  「聽聞皇後娘娘過世後,皇上有意立淑妃娘娘為繼後?」白衣男子道:「浚哥哥,澹台家這擔子將來可要加重。」

  「將來的事情哪裡說得准呢,宮裡還有嫻妃娘娘也是受皇上器重的。」青衣男子隱約透出有些擔憂的語氣,「封不封後,倒在其次,只盼眼下嫻妃娘娘與姨母能和睦吧。」

  這青衣男子便是澹台浚,陪他狩獵的白衣少年自是董慕暄,兩人在江左相熟之後常結伴同行,飲酒談詩,論天下之事,十分投契。

  澹台浚的姨母潘淑妃是昊帝跟前第一得意的寵妃,朝中傳言成為繼後有望。

  然而裴嫻妃與潘淑妃位分相當,家勢更甚,另有一群老臣力主裴嫻妃為繼後,兩派正爭執不下,昊帝舉棋不定,甚是頭疼。

  「浚哥哥……」董慕暄忽然憶起一事,頓了頓,猶豫地開口道:「那封家書,我已經寫了。」

  「哦?」澹台浚表情如常地道:「可有回信了?」

  「倒還沒有……」董慕暄小心翼翼地瞧著他,「可我料想,這封信已經在家中引發了些動蕩。」

  「我動了退婚的念頭,想來你家不可能一點反應都沒有。」澹台浚淡淡一笑。

  「浚哥哥,其實我一直想問問,」董慕暄斟酌著語句,「你緣何不願結這門親了?我大姊姊喪母之後甚是可憐,又病了一場,再被退婚,那真算得上雪上加霜啊……」

  「之前見過你大姊姊兩次,」澹台浚斟酌道:「彷佛,與我的性情不太相合。」

  「怎麼會?」董慕暄訝異,「我大姊姊生得美貌,行事也十分大方,與浚哥哥你很相配啊。」

  「你大姊姊就像一顆璀璨奪目的珠寶,而我素來為人低調,只怕委屈了她。」澹台浚卻道。

  「委屈?」董慕暄聽了更加狐疑,「我家只是商賈,說來反而配不上浚哥哥這樣的士族大家吧?況且澹台家還是皇親國戚。」

  「你還年輕,」澹台浚委婉道:「有些事情一時也說不清楚,總之退了這門親事,對兩家彼此都好。」

  「是嗎?」董慕暄越發不明白,「可大姊姊丟了顏面會無地自容的,若浚哥哥執意要如此,也得找個適當的理由,別讓大姊姊太難堪才是。」

  「一切只等回到京城,到你府上拜訪再說。」澹台浚對他一笑,「放心,不會讓你大姊姊失了顏面的。」

  董慕暄凝眉,還想再問些什麼,卻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他知道,自己問了,或許澹台浚也會避而不答。

  這些日子,雖然他與澹台浚甚為投契,但對方心思深沉,非自己所能猜度。有時候分明對方在和藹地笑著,他卻總覺得那笑容意味深長。

  罷了,回京之後再說吧。

  江左有看不完的好景致,但一憶起回京之後要面對的重重麻煩事,縱是董慕暄這般爽朗的少年,也不由眉頭微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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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13 00:18:2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性子不相宜

  董慕妍沒想到董慕茜會主動到她房裡來,而且還送來了一大堆新做的冬衣。

  那些衣裳皆是霞紅般的顏色,金線銀線縱橫交織,繡著牡丹花開的富貴圖紋,擱在桌上,彷佛整間屋子都亮了起來。

  「三妹妹,」董慕妍有些愣怔,「這些料子似乎太華麗了,我穿太張揚了吧?」

  「大姊姊生得美麗,這樣的衣服才配得上你。」董慕茜笑道。

  「我平時在家也穿不了這麼多,」董慕妍客氣道:「妹妹還是自己留幾件吧,畢竟姨娘還要替我做新的呢。」

  董慕茜卻道:「慶姨娘早就替慕麗做好冬裝了,大姊姊不必等她。這些日子,我早瞧出來了,慶姨娘對姊姊你不太上心。」

  原來,她的境遇這府裡的人心知肚明,可惜唯一肯施予援手的只有董慕茜而已。

  「多謝三妹妹了。」董慕妍感激道:「姊姊將來若有機會,定會好好答謝你的。」

  「所以姊姊更該收下這些衣服,把自己打扮起來,」董慕茜道:「聽聞澹台公子明日就回京了,到時候見他,也要穿得體面才是。」

  「是怕我沒了面子?」董慕妍淺笑道:「婚都准備要退了,這顏面早就沒了,也不必刻意打扮給他看吧?」

  「或許澹台公子見了大姊姊,舍不得這般美麗容顏,這婚就不退了。」董慕茜卻道。

  「怎麼可能呢?」董慕妍只當她在講笑話,「澹台公子不是看中慕麗了嗎?」

  「誰說他看中慕麗了?」董慕茜冷不防道出真相,「慕暄的家書我也看過了,上面只寫著澹台公子有退婚的念頭,卻無一字提及他看中慕麗。」

  「是嗎?」董慕妍不禁意外,「可……二嬸明明說……」

  「我母親因為鋪子裡的生意得倚靠大伯父,大伯父不在家,鋪子皆靠慶姨娘的兄弟維持,所以對慶姨娘頗為畏懼,總想討好她,更盼她在大伯父面前多替我們二房說些好話。」董慕茜忿忿地道:「我卻見不得這些投機的小心思,不願替她們說謊。」

  原來澹台浚青睞董慕麗的事,是慶姨娘和阮氏合謀編出來的?

  「這樣的謊也能扯?」董慕妍大感驚奇,「等見了澹台公子,不就揭穿了?」

  「我母親說,董家與澹台家定的是娃娃親,不論娶哪一個小姐都算做數。」董慕茜答道:「澹台公子若真打算與大姊姊退婚,讓二姊姊替補上去也不是沒有可能。總之無論如何,我們董家是不會舍得失去這門姻親的,不論老祖母還是大伯父,也都會想盡辦法。」

  董家一介商賈,一心想著攀附士族大戶,這些年來對董慕暄也寄予厚望,送他到江左學堂念書,只盼一朝得中科舉,光耀門楣,而有個親戚在朝堂為官將來也好倚靠,所以無論如何也不會放過澹台浚這個未來的女婿。

  「慕暄又寫了一封信回來,」董慕茜提及,「說澹台公子回京之後想請大姊姊一道去游京郊賞秋景,大概澹台公子有些話要對姊姊私下講吧。姊姊可要抓住時機挽回澹台公子的心要緊。」

  「也可能他是想私下對我說退親的事吧。」董慕妍猜度,「見一面是可以的,但能不能挽回他的心,這也勉強不得吧?」

  「姊姊與澹台公子從前相處不多,彼此缺少了解,趁著他這次回京長住,姊姊與他細細溝通,他定能發現姊姊的好處,喜歡上姊姊的。」董慕茜極力勸說。

  「說來慕麗也是你二姊姊,怎麼你偏幫我卻不幫她?」董慕妍不太明白對方的用意,「誰嫁進澹台家都是一樣的,對你和二嬸,還有慕暄,並沒有什麼區別。」

  「事到如今,妹妹就把實話都對姊姊講了吧,」董慕茜嘆一口氣,「我就是不願意指望慶姨娘母女。」

  「怎麼?」董慕妍詫異道:「你們也有嫌隙嗎?」

  「這一年來,我母親本想依靠慶姨娘,把我們二房的生意做起來。然而我幾次查賬,發現賬面往來有虧,絕對是慶姨娘跟她娘家親戚做的手腳,她明著幫襯我們二房,實則還不知撈了多少油水!」

  「竟有此事?」董慕妍一怔,「你大可將這情況稟報祖母,或者告訴我爹爹啊!」

  「沒有用的,他們行事狡猾,光憑賬本也只能瞧出些蹊蹺,並無實證。」董慕茜無奈,「何況我一個女孩家,母親本就不喜歡我插手鋪子裡的事,總想著要把家產都留給慕暄。」

  董慕茜性子果敢,比男子行事還俐落,只可惜身為女孩,多少會受到束縛。

  「憶起當初大伯母當家時,我們二房的生意興隆得多了,」董慕茜感慨,「大姊姊,我是有私心的,只盼你能好起來,只盼慶姨娘不再那麼囂張,我們二房的日子才會真正好過啊。」

  原來,起因不過如此。

  董慕妍心中對董慕茜頗有好感,也願意襄助,可惜她如今自身難保,更沒指望重振當初母親在世時的輝煌。

  她只盼著能與澹台浚順利退婚,再攢些銀子逃出這個家去……她真的好沒出息,原諒她,她只是一縷誤入這個時空的孤魂,實在無能為力。

  「下月初九便是重陽節。」董慕茜提議道:「大姊姊,不如你初八那日與澹台公子到京郊游玩如何?一則可到永安寺為家中長輩們祈福,二則,也好私下談談心。」

  「好的,」董慕妍敷衍一笑,「就由你和慕暄安排吧。」

  她可沒有自信光是見上一面就能讓澹台浚回心轉意,只怕見一百回,無緣之人依舊無緣。從小到大,她也沒怎麼談過戀愛,高中時曾有過暗戀的男生,但她真的不太懂得與男生相處,更別提如何讓對方愛上自己。

  不過澹台浚為何要與她退婚呢?按理說,兩人定有娃娃親,她也算生得美貌,若非生了家族變故,對方不太可能退婚的……

  或許,他真的愛上別人了?就算不是董慕麗,以他士族出身的尊貴,又手握大權,一定有許多女子傾慕他、接近他吧?

  她猜不到,也懶得費這個閑心去猜,反正這婚事退就退了,她真的無所謂。

  當下要做的,便是退婚之前與澹台浚得體地見上一面,說些客氣話,好聚好散,只盼著他對董家還存著一份內疚之情,將來能幫襯一下董家的生意。

  那樣一來,她的任務就算完成了。

  明日便是重陽節,今天到寺裡祈福的人特別多,寺前也擠滿了小攤販,賣些重陽節所需之物,熱鬧得很。

  董慕妍與蓮心一路行來,看到什麼都覺得新鮮,畢竟這是她第一次到京郊來,難得瞧見昊國的風土民情,過去母親實在太忙,她又忙著適應古代社會,即便有原主記憶,也不如自己親自走一趟。

  秋陽高照,紅葉婆娑,陰雨連綿之後,久違的好天氣,最宜登高。

  「蓮心,那是什麼?」董慕妍瞧著一處小攤上擺著各色香囊,一群女孩子圍在那邊,「彷佛生意很不錯。」

  「哦,那是茱萸囊。」蓮心答道。

  「茱萸囊?」

  對了,九九重陽佩戴茱萸彷佛是古時舊俗,不過董慕妍從未真正見過此物。

  「咱們也去瞧瞧!」她霎時來了興趣,拉著蓮心湊上前去。

  那茱萸囊的香氣甚是濃郁,輕輕扯開布囊口,便見其中裝著一串紅色的果子及幾朵黃色的乾花。據說茱萸能入藥且有辛烈之氣,古人認為可辟邪。

  「又是過重陽,台榭登臨處,茱萸香墮,紫菊氣,飄庭戶,晚煙籠細雨。」董慕妍想起一首詞來,輕聲念著。

  「小姐既然感興趣,咱們也買一個?」蓮心掏出銅錢來,「反正也不貴。」雖然她們日子過得拮據,但這種有好兆頭的東西也不能省。

  「你說什麼顏色的好看?」董慕妍拾起一個綠的、一個紅的,在蓮心眼前晃了晃。

  「小姐今日與澹台公子見面,當然要討個彩頭,用紅色為宜。」蓮心提議。

  「好,那就這個吧,」董慕妍對攤販道:「老板娘,麻煩你再尋個新的出來,這個紅的囊口有些脫線了。」

  「紅色都賣光了啊……」那老板娘為難道:「今兒生意好,只剩下綠色的了。」

  董慕妍心中遲疑了一下。

  「不妨事,囊口脫線的地方,奴婢回去縫縫就好,」蓮心忙道:「小姐,就要這個吧。」

  忽然有一只手將董慕妍手中的香囊一把搶了去,董慕妍嚇了一跳,回眸望去,但見一個華服少女得意地對她笑著,神態中頗有幾分敵意。

  「大姊姊既然不喜歡,不如把這香囊讓給我?」那少女道。

  「慕麗?」

  這少女竟是慶姨娘的女兒董慕麗!

  緣何她會帶著婢女忽然出現在這裡?董慕妍心中湧起不祥的預感……

  「二小姐,」蓮心也吃了一驚,「你怎麼也在此?」

  「明兒是重陽節,我來永安寺為祖母祈福,不可以嗎?」董慕麗睨著她道。

  在董家這段日子,董慕妍雖然見過董慕麗幾次,卻不曾有過什麼交談,她一直昏迷著,原主過去的記憶也模模糊糊。今日第一次真正面對面,不得不承認,董慕麗真是個難得的小美人,這般強烈的陽光照在臉上,肌膚卻無半點瑕疵,有如瓷娃娃一般。

  「這茱萸囊奴婢已經付了錢,」蓮心強忍怒氣,恭敬的道:「還請二小姐還給我們小姐。」

  「可大姊姊嫌棄它脫線了,方才我親耳聽到的。」董慕麗道:「這樣吧,剩下的這些綠色的香囊,大姊姊隨便挑一個,紅色的我留下。」

  「大小姐喜歡紅色的,脫線的地方很容易縫好,」蓮心抗議道:「二小姐,終歸有個先來後到吧?」

  「大姊姊,你說呢?」董慕麗只對著董慕妍道:「妹妹我就是喜歡這個紅色的香囊,你會讓給我的吧?」

  其實不過一個香囊而已,紅色還是綠色的,董慕妍沒多在乎,但對方如此挑釁,讓她心裡有些不悅。

  不知原主從前與這二妹妹是如何相處的?或許是處處退讓,才會讓對方的氣焰如此囂張吧?可惜如今換成了她,沒那麼容易欺負了。

  「妹妹對不住了,我素來喜歡紅色,」董慕妍開口答道:「蓮心說得對,終歸有個先來後到吧?」

  董慕麗臉上閃過一絲意外的神情,大概沒料到她竟敢拒絕,畢竟這一年來,她和母親在董家作威作福慣了,從沒被人拒絕過。

  「好吧,」董慕麗道:「那妹妹就不奪人所愛了,香囊還給姊姊。」

  董慕妍微微凝眸,覺得對方妥協得太過爽快,總透著些古怪。思忖之間,還沒來得及想清楚,就見董慕麗忽然將那香囊一扯,嘶的一聲,囊口繃裂,茱萸嘩啦啦全數撒落在地。

  「二小姐,您……您這是做什麼呀!」蓮心不由愕然,大聲叫道。

  「哎呀,真對不住,」董慕麗依舊淺淺笑著,「沒留神,把這香囊弄破了,不過我會賠給姊姊的,一個香囊而已,姊姊也別太大驚小怪。」

  這就是董慕麗的性子?想要的東西,哪怕毀了也不給別人?

  果然,有什麼樣的母親便有什麼樣的女兒,看來自己想要在董家與這對母女爭鋒,必定十分艱難。

  董慕妍素不喜歡與人相鬥,信奉能退則退,海闊天空,眼見這情況,更加堅定離家的打算,董家這樣的地方,實在不適合她。

  「一個香囊而已,確實沒什麼。」她答道:「蓮心,咱們燒香拜佛去吧。」

  她拉著蓮心,本打算就這樣退開,然而董慕麗忽然蹲下身子,一瓣一瓣將那些散落的乾花拾起來。

  「大姊姊——」董慕麗的眸中突然泛起淚光,「一個香囊而已,你若喜歡,妹妹哪裡會真的跟你爭呢?你何必毀了它?大過節的,這終究不太吉利。」

  她、她在說什麼?董慕妍一時沒聽明白。

  「大姊啊,你這脾氣也不改改,」董慕麗繼續哽咽道:「將來嫁到澹台家,你也是這般嗎?妹妹自然不會跟你計較,可若換了婆家的人,大概就不會容你了。大姊姊,你聽一聽勸,別再這般任性了——」

  她蹲在地上,聲音細軟,雙眸氤氳,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任誰瞧了都會以為董慕妍真的欺負了她。

  她究竟在做什麼?這會兒演這出戲,是要給誰看?

  「大姊姊?」

  董慕妍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

  「二姊姊,你們這是怎麼了?」

  她心裡咯噔一下,豁然醒悟。

  轉身就見董慕暄不知何時已經站在她們的身後,而與他一同前來的還有一名年輕男子,想必就是澹台浚。正因為瞧見澹台浚,所以董慕麗忽然換了副面孔,故意設計了這個場面吧?

  呵,真沒想到電視劇裡狗血的情節竟這般在眼前上演。董慕麗的語氣、表情栩栩如生,演技堪比影後。

  董慕妍略略側過身子,眼睛的余光瞧了瞧澹台浚。他的畫像她是見過的,本以為畫師將他美化了,然而本人卻比畫上還俊美了三分。

  他一身青衣,站在初秋暖陽下,周身彷佛平添了一抹光暈,整個人縹緲出塵,清逸無比。

  董慕妍垂下眸去,雙頰忽而滾燙,心裡竟有些尷尬。

  任何一個女孩子面對帥哥的時候都不希望自己出糗,然而就在剛剛,她被親妹子指責她囂張任性,也不知澹台浚此刻對她是何感想?

  她不敢細究他深眸中的思緒,估計他對她的印像十分糟糕,大概除了原本的不喜愛,更添了一分對她的厭惡。

  腦中閃過千萬個凌亂的思緒,她今日來此本想與澹台浚好好長談一番,就算退親也不能太過難堪,無奈被董慕麗這一攪局,只怕所有的打算都化為烏有。

  董慕妍只恨自己不夠圓融,不夠冷靜,頭一次碰到這樣的場面也不知如何化解,白白受了氣,還背了黑鍋。

  「聽聞你昨日與董家大小姐見面了?」潘淑妃微微笑,命宮婢往澹台浚的盤中夾了一塊點心,「今日重陽節,本宮特意做了些菊花糕,你嘗嘗。」

  澹台浚正襟危坐,聞言拿起筷子品了一口那黃澄澄的糕點。

  「浚兒,」潘淑妃見他不回答,改口道:「今兒突然進宮,是出了什麼事?還是你有什麼話要本宮講?」

  「外甥……」澹台浚終於道:「外甥打算與董大小姐退婚。」

  「你幾時動了這個心思?」潘淑妃一怔,訝異地問:「為何啊?」

  「外甥與董家的親事本是父母在世時定下的,如今二老已經故去,當年的娃娃親也只是口頭一說而已,」澹台浚道:「外甥想自己作主。」

  「所謂一諾千金,違背了總是不好。」潘淑妃微微皺眉道:「但婚姻大事,本宮也希望你能趁心如意,若你真的不肯本宮也不逼你,不過……你到底對董家有何不滿?聽聞那位董大小姐生得十分漂亮不是嗎?」

  「董家畢竟是商賈之家,外甥在朝為官,又在戶部當差,實不想與商賈扯上姻親關系,到時候若有什麼事,左右為難,怕辜負了皇上,辜負了娘娘。」澹台浚答道。

  「知道你是個正直的孩子,也是一心一意想為皇上效力,輔助本宮。」潘淑妃點點頭,「商賈之家說來也確非良配。只是那位董大小姐有些可憐,聽聞她去年剛喪母,昏迷數月又身患重病,至今才稍好些,如若遭退婚,只怕是雪上加霜啊……」

  「從前我們見過幾面,加上外甥昨日所見,」澹台浚道:「外甥自覺與她的性子,只怕不相宜。」

  「不相宜?」潘淑妃蹙眉,「怎麼個說法?」

  「她似乎……太過任性行事了。」澹台浚斟酌道。

  「哦?」潘淑妃關切道:「你們見了面,說了什麼?」

  「也沒說什麼,」澹台浚道:「一並去永安寺裡上了香便散了,她兄弟本來安排我們一塊兒用晚膳,也罷了。」

  「那你如何知道她任性?」潘淑妃狐疑道:「本宮還以為她怠慢了你呢。」

  「她對親姊妹態度不大好,見微知著,怕是性子不太好。」澹台浚道:「若她本人純善,就算出身商賈之家,外甥也不會厭棄,但娶妻娶賢,外甥不想給自己添麻煩。」

  「原來如此。」潘淑妃嘆了一口氣,「那麼這門親事,就全由你自己作主吧。本宮也不知曉那董大小姐的人品竟是這般,說來朝中諸事繁雜,你家中也確實需要一個賢內助才好。」

  「是。」澹台浚垂眸道。

  要定怎樣的姻緣,娶怎樣的女子,從小到大其實他都沒仔細想過,只盼是個溫和謙順的女子,能與他相敬如賓,舉案齊眉便好。

  遙記娘親在世時,行事十分任性,與爹爹相處諸多不和,他自幼常常看到爹爹藉酒澆愁,縱使娘親有傾國傾城之貌,這段姻緣也不能讓爹爹展顏。

  「對了,」潘淑妃又道:「你這次回京任職,終歸是在朝為官,也該有個氣派的樣子才對,怎麼身邊不多帶幾個隨從?」

  「外甥獨來獨往慣了,從前在江左也不過兩個打掃庭院的小廝而已,」澹台浚淺笑道:「再說了,身邊閑雜人等多了也不妥,朝中有些要事是聖上私下交代外甥去辦的,若讓別有用心的人聽了去,豈非徒增禍端?外甥初回京,一時間也沒有功夫去尋幾個可靠的心腹,慢慢再說吧。」

  「你的顧慮也有道理,」潘淑妃頷首,「罷了,你自己拿主意吧,若真缺人手,本宮這裡倒可以撥些暗衛給你。」

  「娘娘在宮中更需要護衛。」澹台浚推辭道:「讓他們好好保娘娘周全才是。」

  「你這孩子,著實可憐,」潘淑妃嘆了一口氣,「你家的叔伯都南遷養老了,京中宅院空著,怪寂寞的,本宮原想等你成了親,新媳婦也可把宅子暖一暖,可惜……董大小姐聽說長得實在美,可惜了……」

  美麗的女子大多難以相處,澹台浚存著這個想法,他絕不步爹爹的後塵,今生只想家宅平靜而已。

  何況朝堂之上,風雲詭譎,姨母在宮中與裴嫻妃相爭,處境亦不易,他只盼能襄助姨母一二,畢竟她是他如今最近的親人。

  他實在無暇去與一個大小姐相處,每天琢磨她的喜好,忍受她的脾氣,白白蹉跎了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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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13 00:18:4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於氏盜例錢

  重陽節之後一連了幾天雨,陰陰的,董慕妍覺得全身像患了風濕,肌酸骨疼,懶洋洋的沒了力氣。

  自從見了澹台浚一面之後,她便總是憶起那日的情形。

  那日他與她說過話沒有?彷佛不發一言,只是那般嫌棄地看著她,雖然陪著她們姊妹燒了香,還送她上馬車,可終究沒跟她道一語。

  他倒是跟董慕麗說了幾包客氣話,惹得董慕麗嫣然一笑,就像他倆才是未婚夫妻,而她在旁只是礙眼的路人。

  有什麼辦法呢?事已至此,她不得不承認,自己給董慕麗了,不論董慕麗使了什麼手段,贏就是贏了。

  嫉妒也好,羨慕也罷,總之這輩子,這個男人大概與她無緣。

  「小姐,暖手爐。」蓮心遞過一個小手爐道,打斷了她的沉思。

  「天還沒有多冷,這個時候就用暖手爐太浪費了。」董慕妍回神道,「那些炭得等到冬天用才是。」

  「小姐放心,」蓮心道,「重陽節府裡發了過節的例錢,我娘新置了一簍銀霜炭,夠用的。」

  「哦?」董慕妍終於寬了心,「那便好。」

  本以為在發例錢的事上,慶姨娘又要苛待她這個小院,沒料到這次慶姨娘倒大方,讓她甚感奇怪。

  「這北院是全府最冷的地方,」蓮心抱怨道,「小姐病時,慶姨娘擅自作主將您挪到這裡來,說是大夫往北進出方便,其實不過是想占南院那幾間氣派的屋子罷了。」

  「這裡挺清淨的,離她們又遠,」董慕妍倒想得開,「我寧願獨自住這兒。」

  「一到晚上,風一吹,外頭的樹葉沙沙地響,奴婢都不敢輕易到院子裡去……」蓮心打了個寒顫,「她們都說,這裡鬧鬼……」

  「鬼?」董慕妍聽著新鮮,「瞎傳的你也信?我們不是在這裡住了大半年,哪裡見過鬼?」

  「小姐不知道,這裡曾經是三太爺的居所,」蓮心道,「三太爺一輩子都沒娶親,一直寒窗苦讀,想求取功名,可惜最後抑郁而終。聽聞他在世時,每晚這屋裡都會傳出女子的笑聲,他也並無待妾與婢女,只有兩個書僮為伴,大伙兒皆奇怪那女子的聲音從何而來……大概櫻非妖即魅,定是狐仙。」

  「不許胡說!」董慕妍瞪她一眼,「神神鬼鬼的,自己嚇自己,依我看,那不過是老一輩的人閑著無聊編出來的故事。」

  「奴婢本來也這般想,可今日打掃,從側屋裡竟搜出了這個。」蓮心捧出一本書來,「藏在那舊櫃子裡頭,是三太爺留下的東西。」

  「一本書罷了,」董慕妍瞧了一眼,「有什麼稀奇?」

  「這上面的字也不知是用什麼筆寫的,特別纖細。」蓮心道:「奴婢雖識得幾個字,可這通篇古古怪怪,也看不懂寫了什麼。」

  「哦?」董慕妍順手拿過來,只看了一眼,不由一愣。

  這……這是來自現代的鋼筆字?

  她怕自己眼花,趕緊對著燈仔仔細細又看了一遍。

  果然,這筆跡絕非毛筆所書,真真切切,屬於她那個時代的產物。

  霎時如他鄉遇故知,董慕妍眼中湧起一片濕熱,心緒起伏不平。

  「小姐,恐怕是那狐仙留的?」蓮心瞧著她神情有異,緊張道,「小姐,您可別嚇奴婢!」

  「別怕別怕…」董慕妍努力鎮定道,「一本書罷了,有什麼可怕的?」

  「這上面到底寫了什麼?小姐的神情如此驚駭,奴婢怎能不害怕?」蓮心十分緊張。

  「若真是妖魅留下的,這大概就是她日常所書的手札吧。」董慕妍胡亂敷衍。

  「妖魅也寫手札?」蓮心大為困惑,「寫什麼?莫非是勾引三太爺的法子?」

  「待我仔細讀讀再說,」董慕妍苦澀地笑道,「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楚。」

  「哦……」蓮心呆了呆,又道:「小姐,若真有勾引男人的法子,你可得好好學學,把澹台公子的魂勾過來啊。」

  噗,這丫頭,都這個時候了,還有閑心提這個?

  說來,蓮心母女待她真算盡忠盡責,只怕世間再也找不出第三個待她如此好的人了。

  「大小姐——」

  伴隨著這聲叫喊,外面傳來篤篤的敲門聲,像是董老太太房裡金嬤嬤的聲音。

  這麼晚了,金嬤嬤緣何來此?

  董慕姸與蓮心詫異地對視一眼,蓮心連忙將門打開,果然是金嬤嬤肅然地站在那裡。

  「嬤嬤,」蓮心打招呼道:「何事啊?」

  「老太太想請大小姐到她房裡去一趟。」金嬤嬤答道:「蓮心,你也一並過來。」

  「祖母為何喚我?」董慕妍總覺得金嬤嬤的神情透著些古怪。

  「大小姐去了便知,」金嬤嬤只道:「趕緊動身吧。」

  這語氣不太客氣,但董慕妍與蓮心顧不得多想,便匆匆往東院去。

  此刻已過亥時,東院卻依舊燈火通明,想來確實是出了大事。

  董慕妍入了東院的廳堂內,就見董老太太端坐在其間,慶姨娘也陪侍在側。而最令她意外的,是蓮心的母親於氏正跪於堂下。

  「娘!」蓮心大吃一驚,低聲喚道:「娘,這是怎麼了?」

  「你們來了,」董老太太道:「剛審了於氏,她承認偷了賬房的例錢,說是拿去買了銀霜炭,送到你們北院去了。」

  「什麼?」董慕妍駭然,「祖母,怕是有誤會吧?好端端的,我奶娘她斷不會做這樣的事啊!」

  「於氏伺候你多年,手腳一向干淨,我本來也不敢相信,」董老太太道:「可她親口認的,不如,你親自問她?」

  「奶娘,這究竟是怎麼了?」

  董慕妍急步上前依扶起於氏,然而於氏卻長跪在地不肯起來。

  「老奴對不住大小姐,」於氏淚流滿面的地道:「那日去庫房領過重陽節的例錢,看到桌上多了一份,一時沒忍住便順手藏到了袖子裡,老奴是想著給大小姐過冬用的……」

  「你這老貨!」董老太太喝斥道:「自己貪心認貪心便是,為何要攀扯慕妍,說是為了她?」

  「老奴確實是為了大小姐——」於氏執意道:「老太太,說來怕您不信,這年來,慶姨娘苛刻太小姐,月例處處克扣,東西從不給足!老奴若再不想些辦法,只怕這個冬天大小姐就要凍死了。」

  「你胡說!」慶姨娘變了臉色,「我何曾敢怠慢大小姐?你一個賊奴的話,誰會相信?」

  「大小姐請替老奴作證,這年來,我們北院缺食少衣的,這可有冤枉了姨娘?」於氏呼道。

  「大小姐,請替我娘作主!」蓮心在一旁聽了,撲通跪下道:「我娘向來忠心,若非為了大小姐,斷不會做這等糊塗事啊!」

  董慕妍心中火氣翻騰,腦中嗡嗡錚鳴,好半晌沒了言語。

  「大小姐、大小姐!」於氏和蓮心不斷地喚她。

  「祖母……」董慕妍啞聲道:「奶娘確實是為了我,還請從寬發落。這一年來,北院領了多少例錢,置辦了多少東西,蓮心都有記賬,我們北院的確入不敷出,祖母若不信,可親自查查。」

  「對了,買銀霜炭的錢,奴婢也一並記了賬的,」蓮心連忙道:「老太太,若我娘親真是為了她自己偷的錢,大可私藏了,哪裡會用來添置北院的所需呢?」

  「姨娘說要給我們做冬衣也一直沒做,」董慕妍看了慶姨娘一眼,「我身上這件,還是三妹妹送的。」

  「真有此事?」董老太太凝眉,轉頭問道:「慶姨娘,果真如此?」

  「老太太——」慶姨娘心虛地身子一顫,「都怪妾身平素忙昏了頭,沒照顧好大小姐,有些事情本以為交給下人去辦就可,東西原也是給足的,誰知道下人們個個倦懶,從中謀私,不僅騙了妾身,更委屈了大小姐的院裡。」

  她這張巧嘴真會推卸責任,三言兩語就把自己給摘出來了。

  「到底是誰從中謀私,克扣了北院的東西,你可要查仔細了,給我交代清楚,」董老太太道:「這件事,不能就這樣糊裡糊塗的就混過去了。」

  「是,是,」慶姨娘點頭哈腰,「妾身連夜去查。」

  「於氏,」董老太太思忖了片刻,道:「你為著你們大小姐做了這等偷盜之事,雖情有可原,但罪不可恕,就罰你在柴房關上三天,打二十板子,好好思過。」

  「是。」於氏伏地感恩道:「謝老太太輕罰,奴婢罪該萬死!」

  董慕妍總算松了口氣,然而想到於氏年邁,還得受二十板子的刑,又忍不住隱隱擔憂。瞧著蓮心那焦慮的眼神,大概與她一樣忐忑,然而,這已經算是不幸中之萬幸了。

  馬車在董家大門前停下,澹台浚思忖了一會兒,命車夫駛到北邊的側門去。

  今日,他來見董老太太,正式提退婚的事,畢竟這不太光彩,為了董家的顏面,還是低調些從側門進出比較妥當。

  然而他萬萬沒想到,今日董家連側門外都如此熱鬧,也不知發生了什麼,熙熙攘攘擠著一群下人,私語紛紛。

  沒多久,便見一口棺材從府裡邊抬出來,一個小丫頭全身縞素,扶著靈柩,雙眼腫得像核桃,大概是哭得太久,再無半分掉眼淚的力氣。

  「公子,」車夫開口道:「估計是董家哪個奴婢剛死了,真觸楣頭,咱們方才不該走這條道的。」

  「不礙事,你過去跟門房通報一聲。」澹台浚吩咐,「請董公子出來接一接咱們。」

  車夫點頭,領命飛快地去了。

  澹台浚在馬車中等待之余,細細打量了車窗外的情形。

  他發現董府這情況甚是奇怪,死了個僕婢,一眾圍觀的人好歹曾與之相處過,卻無半分悲戚表情,倒有閑情指指點點閑言碎語,也不知道什麼緣故。

  那個身穿孝服的小丫頭大概是棺中人的女兒,她孤零零站在太陽底下,一無兄弟姊妹相互扶持,二無親眷好友慰問,楚楚可憐,也不知她是哪一房的丫頭?

  澹台浚慶幸自己早已決意與董家退親,家風如此薄涼,這家的主人能好到哪裡去?

  當然,慕暄還算不錯,畢竟身為男子,不必埋在這深宅大院裡被拖累,泯滅了天真。

  「浚哥哥——」

  忽然聽到董慕暄的聲音,原來他已得了通報,從大門後繞道快步而來。

  「浚哥哥,」重慕暄見了他,急道:「這裡是下人進出的地方,你如何能在此?」

  「無妨,」澹台浚微笑道:「本想省些麻煩,倒是沒料到今日這北側門似乎也不太方便。」

  「死了個嬤嬤……」董慕暄頓了頓,猶豫片刻才道:「是我大姊姊的奶娘。」

  澹台浚一怔,頗為詫異,「怎麼這般突然,記得你說過,大小姐生病後一直是奶娘在照顧,我還以為這位嬤嬤身體很好。」

  「這於嬤嬤患有哮症,但在我家多年,一直瞞著,想來是怕我們嫌棄她有病,會催她還家。」董慕暄解釋,「前兩天她犯了事被關在柴房裡思過,沒料想柴房灰塵重,還藏了幾只野貓,而不知她是吸了塵灰,還是貓毛鑽進鼻子裡,一口氣便沒喘過來。」

  澹台浚恍悟道:「我聽說過這哮症,確是如此的,平時倒沒什麼,就怕這些塵埃。」

  「我大姊姊也是命苫,」董慕暄嘆了一口氣,「大伯母去世沒多久,這奶娘便算是她跟前第一親近的人了,竟然也去了……」

  「大小姐現下如何了?」澹台浚不由關切,「方才我看到個扶靈柩的丫鬟,可是這於嬤嬤的女兒?」

  「對,那是蓮心。」董慕暄道。

  馬車的位置擋住了董慕暄大半個身子,側門外一群下人皆在看熱鬧,沒注意到他近在咫尺。

  蓮心依著禮儀,先磕頭燒了紙,待和尚念了往生經文,便與幾個漢子將母親的靈柩扶上靈車,一路灑淚往郊外的墳地而去。

  盡管是下人,這喪事辦得還算像樣,想來於嬤嬤好歹是大小姐的奶娘,又死於非命,再不濟董家也得出些銀兩,以免生了閑話,落人口實。

  「今日真是不湊巧,」澹台浚有些心軟,便道:「不如我改日再來給董老太太請安吧。」

  「浚哥哥,來都來了,先喝杯茶再走吧。」董慕暄攔住他,「我祖母也等了半日,不提別的,見一面也好。」

  澹台浚思忖片刻,終於點了點頭,「也好,反正事情總要說的,遲早都一樣。」

  這門親事遲早要退,他也不想再惺惺作態,讓董家還存有希冀。有時候心中一時的慈悲,或許會招來日後更大的怨恨。

  當下了馬車,隨著董慕暄一道入得府門,繞過三進三重的庭院,長長的回廊後便是董老太太居住的東院。

  「給老太君請安——」澹台浚見了長輩,行了大禮。

  「澹台公子快請起。」董老太太親自上前扶住他,「公子是貴客,不必如此客氣。」

  「今日登門拜訪,實在是唐突了。」澹台浚道:「剛從江左回來,也沒備什麼禮物,不過有些江左的特產,據說有助養生,還望老太君不要嫌棄。」

  「公子就是心細,」董老太太贊賞道:「慕暄也剛從江左回來,卻不曾給老身我帶回點什麼。」

  「祖母不是說過我人回來就好嗎?」董慕暄在一旁呵呵笑。

  「慕暄,把你大姊姊叫過來吧,」董老太太道:「難得澹台公子在此,他倆有什麼話,可當面說說。」

  「是,」董慕暄與澹台浚遞了個眼神,「浚哥哥請先喝杯茶,我一會兒就回來。」

  澹台浚自然懂得,這意思是讓他趁這機會把退婚的事向董老太太道明,以免一會兒董慕研來了,當面啟齒,增生尷尬。

  「澹台公子,」董老太太見他托著茶盞凝神不語,便道:「可是這茶泡得不對味?」

  「味道甚好,」澹台浚直言道:「還請老太君見諒……今日晚輩的來意,想必老太君早已知曉了……」

  「嗯,是為了退婚的事吧?」董老太太也不羅嗦,「按理呢,老身我該勸一勸的,不過這是你們兩個孩子的事,還是你們自己先說清楚的好。」

  這推出去的舟又被推了回來,對方言明不作主,要他自己去對董慕妍講,顯然並不希望他退婚,若他臉皮薄些,意志動搖,怕是今天也開不了口了。

  「當年定這門親事之時,曾有我母親的鴛鴦玉佩為聘,」澹台浚道:「老太君別怪晩輩小器,若別的聘禮倒罷了,可這玉佩是我母親的陪嫁之物,如今父母皆已亡故,晚輩想留個念想。」

  董老太太沒料到他態度如此堅決,面露遲疑。

  「那玉佩並不值什麼錢,」澹台浚道:「晚輩真的只是想留個念想,還望老太君成全!」

  董老太太臉色一沉,想說不出其他反對的話來,只淡淡道:「東西不知擱到哪裡了,想來是在慕妍房裡,老身還是那句話,你們兩個自己先說清楚,若慕妍肯了,老身我自然不會為難你們。」

  若董慕妍不願意呢,這門親便卡著不退了?

  澹台浚發現,他往日在朝廷上說話進退得宜,偏偏在這董家,或許因為理虧心虛,聽到這話,半晌都吐不出一個字。

  「那玉佩尋不著了。」忽然門外有個女子道。

  婢女們打起簾子,董慕妍緩緩步入屋內,她竟然也是一身素服,幾日不見,臉上瘦削了一圈,神情尤其憔悴。

  「慕妍!」董老太太甚不悅,「來了貴客,你怎麼穿得這般?」

  董慕妍遠遠立在門邊,並不上前,只施禮道:「祖母,奶娘去世,我受她養顧之恩,不能不報,但祖母在堂,我這一身打扮確實不敬,還請祖母成全。」

  「你既如此念及恩情,我也無話可說,」董老太太嘆息一聲,朝她招手,「過來吧。」

  「素服不祥,怕衝撞了祖母,」董慕妍並不上前,「祖母有什麼吩咐,只管說便是。」

  「我讓你過來,是想讓你見一見澹台公子,」董老太太道:「你既然在屋外已經聽見了,我們也不必多言,那玉佩究竟在哪裡?」

  「本該在我房裡的,可我病了這一場,卻怎麼也尋不著了,」董慕妍道:「今天聽聞澹台公子要來,我早想著該把它還給澹台公子的。」

  「怎麼會尋不著了?」董老太太詫異,「你仔細找過沒有?」

  「原是奶娘替我收著的,」董慕妍道:「她這一去,東西我也不知擱到哪兒了,等蓮心從山上守靈回來,我再叫她尋一尋。」

  她真的打算還給他嗎?或這只是拖延退婚的藉口?澹台浚瞧著那張雪色的臉,卻猜不出答案。

  「這樣吧,你帶澹台公子去你那北院再仔細尋尋,」董老太太道:「也怕澹台公子多心,疑你誆他。」

  「晚輩不敢——」澹台浚連忙道

  他明白,董老太太這個提議是想讓他倆單獨相處一會兒吧?可惜事已至此,又能改變什麼?

  若說他態度真有改變,或許是因為今日對董大小姐多了一分同情。往昔她刁蠻傲慢,與此刻的楚楚可憐大相徑庭,他確實有些不忍心。

  但就算如此,退婚之事他絕不會猶豫。

  董慕妍遲疑道:「我那屋裡沒收拾呢,怕怠慢了貴客。」

  「不礙事,」董老太太卻執意道:「不過小坐片刻,一盞茶的功夫,我知道蓮心不在,你那裡諸多不便,但澹台公子既然來了,不能讓他白來一趟。」

  「是……」董慕妍只得點了點頭。

  澹台浚瞧著她似有難言之隱,彷佛不太願意請他到北院去。按理說,他也不該與她單獨相處,然而這般拖延下去,對雙方無益,既然董老太太允許了,不如就爽快些,也顧不得禮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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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13 00:19:02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狐仙與戀愛心理學

  跟隨董慕妍來到北院,澹台浚沒想到她的住所居然如此樸素,就連待客的正屋也無多少裝飾。

  「公子請坐。」董慕妍端起茶壺,似乎想親自為他沏一杯茶,然而壺是空的,並無熱水,她拿起茶葉罐搖了搖,也是空空蕩蕩的。

  「不巧,」她苦澀一笑,「蓮心要在山上為她娘守靈,這屋裡沒人照顧,怠慢公子了。」

  澹台浚找了張椅子坐下,椅背上有不少微塵,想來,已經好幾日沒拂拭過了。

  「除了蓮心姑娘,大小姐這裡就沒旁人伺候了?」他不由得詫異。

  「我一直病著,平素這院裡除了蓮心,就是奶娘……」董慕妍語間哽噎了一下,「如今奶娘亡故,便無人了……」

  怎麼可能?偌大的董家,堂堂董大小姐就兩個人伺候?澹台浚錯愕地瞠目。

  這一刻他才明白,為何方才董慕妍會那般猶豫推托,不想他到北院來,原來是怕丟了顏面吧?

  難道董家欺負她沒娘,苛待了她?不至於吧,瞧董老太太那模樣,還是挺疼愛這個孫女的。

  澹台浚百思不得其解。想多問兩句,但又怕唐突,一時間也不知如何開口。

  這北院著實太過安靜,不太像活人居住的宅子,倒像荒廢的鬼屋。

  董慕妍一身縞素,不施粉黛,整個人如同一個影子單薄可憐,與他印像中那個明艷刁蠻的千金大小姐有天壤之別。

  「公子且坐一坐。」董慕妍續道:「那玉佩應該在我房裡,我再去尋一尋。」

  「不急,」澹台浚頷首,「大小姐請便,我等著就是。」

  董慕妍又向他施了個禮,便進裡屋去了。

  這北院房屋狹小,牆壁也薄,裡面窸窸窣窣的動靜,他在外邊都聽得真真切切。

  董慕妍有些手忙腳亂,一會兒便聽見砰砰兩聲,也不知打翻了什麼,還是砸了什麼,還有抽屜滑落的聲音。

  「大小姐,」澹台浚不由道:「可需要幫忙嗎?」

  「不不不,」董慕妍連忙阻止,「裡邊亂得很,公子別進來。」

  那裡屋………該不會就是她的閨房吧?依他的身分,確實不宜進出她的住所,以免尷尬失禮。

  不過,由著她一個纖纖女子為他翻箱倒櫃,他又實在於心不忍。

  左右為難之間,院子裡傳來一陣喧囂的步聲,一個華服少女帶著數名僕婢,浩浩蕩蕩,沒經過通傳便擅自掀簾而入。

  「澹台公子——」那少女見了澹台浚,滿臉洋溢笑容,甜甜地道:「原來你真的在此!」

  「董二小姐?」澹台浚一怔。

  董慕麗為何會忽然帶著眾僕婢出現在這裡?

  「公子,」董慕麗道:「聽公子今日來訪,慕麗特來拜會,自從永安寺一別,公子近日可好?」

  「二小姐客氣了。」澹台浚拱手道:「二小姐近日可好?」

  永安寺不過一面之緣而已,本不相熟,本也無須刻意寒喧,可這位董二小姐待他似乎過分熱情了些……

  「甚好,」董慕麗道:「多謝公子垂問。」

  她說話間,眼睛四處打量,似乎在尋拔董慕妍的身影。

  「大小姐在裡屋尋東西。」澹台浚會意地解釋。

  「公子與大姊姊在此,慕麗本來不該打擾,」董慕麗道:「不過,我娘親說,大姊姊這屋裡缺人手,叫我帶幾個僕婢過來。」

  「是了,」澹台浚答道:「方才都沒人沏茶,大小姐還想親自動手。」

  「真的?」董慕麗滿臉驚訝,「我娘也是太忙,一時疏忽了,這人手早該添置了,倒叫公子見笑。」

  若想添置,不早不晚,偏偏這個時候,真是湊巧嗎?想來,不過是個藉口。

  澹台浚略略點了點頭,並不說話,對這位董二小姐的心思,他現下大約能猜到幾許。

  這些年來,他雖在江左,又一直忙於政務與女子打交道的機會不多,身邊連個侍妾也沒有,但畢竟姨母是宮裡的人,這種事情他從小見得多了。

  何況以他的身分,不論京中還是江左,都有不少大戶人家的千金想方設法接近他,眉目傳情,他也見慣不怪了。

  不過,這倒證實了他之前的猜測,董家確實苛待了董慕妍,否則不會連個人手也不及時安排,非得等外人來了才做個樣子,大柢在她娘親死後,欺負她沒了依傍。

  再說,古往今來,姨娘與正室向來不睦,如今是姨娘當家,自不會寬待正室的女兒。

  「大姊姊——」

  澹台浚思忖間,董慕妍已經捧了個匣子從裡屋出來,董慕麗立刻上前親熱地喚。

  「這麼大的聲向,我還當是誰來了,」董慕妍冷冷地道:「原來是二妹妹啊。」

  「我娘叫我撥幾個僕婢過來伺候大姊姊。」董慕麗笑盈盈的。

  「罷了,」董慕妍掃了那些僕婢一眼,「讓她們回去吧,我只要蓮心伺候便可。」

  「蓮心要在山上守靈,須得過了她娘的頭七才回來。」董慕麗一副憂心的模樣,「這些日子,大姊姊你怎麼辦呢?」

  「起居飲食,我自己一個人就行。」董慕妍不以為然道:「多個人在這院裡,若丟了什麼,也不知該怪誰。」

  「大姊姊,這話是什麼意思?」董慕麗臉色一沉,「難道是在說妹妹我撥來的人會做賊?」

  「從前我病看的時候就丟了不少東西。」董慕妍答道:「否則我這北院也不至於這般寒磣。」

  澹台浚眉間一凝。

  「大姊姊,當著澹台公子的面,你這話說得可妥當?」董慕麗急道:「你病著的時候,就蓮心跟她娘在跟前伺候,北院的東西該問她們娘倆吧?她娘連過節的例銀都偷,還有什麼不敢偷的?」

  董慕妍抿了抿唇,並不與董慕麗爭辯,只把手中的匣子擱在澹台浚面前,欠身道:「公子對不住了,那鴛鴦玉佩原就在這裡頭。」

  說著,她輕啟匣蓋,卻見其中空空如也。

  「原在這裡頭?」澹台浚聽出她話中有話,「如今呢?」

  「我也不知道……」董慕妍嘆了口氣,「大概是被誰偷走了。」

  四下霎時無聲,所有的人心跳都似乎慢了半拍。

  「大姊姊!」董慕麗然叫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莫非在暗示玉佩是我們偷的?」

  「我可沒這麼說。」董慕妍只繼續道:「蓮心不在,等她回來,我要好好問問。」

  「大姊姊,你是故意的吧?」董慕麗惱怒道:「當著澹台公子的面故意弄這一出,像是我們苛待了你般!你平素那跋扈的樣兒,誰敢欺負你的啊?那日在永安寺澹台公子也親眼瞧見的,為了一個香囊,你就對妹妹我那般霸道,這府裡誰不怕你」

  「當著澹台公子的面?」董慕妍淡笑道:「二妹妹,你發現了沒有,這話你已經說了兩遍了,怎麼你這般在意澹台公子的有法?他與你又沒有關系,當不當著他的面,與你何干?」

  「你……」董慕麗被截中心思,登時雙頰通紅,一時語塞。

  這姊妹倆言語針鋒相對,澹台浚在一旁也不知該勸還是不勸,若勸了,反而把自己攪了進去。今日他來董家的唯一目的就是退婚,他料想過此事沒那麼簡單就能了結,卻沒料到其中牽絆遠比他想像的錯綜復雜。

  「公子,」董慕妍對他道:「今日真不巧,玉佩改天我尋著了再派人送到府上吧。」

  「不急,」澹台浚微微一笑,「大小姐若尋著了,什麼時候送來都可以。」

  若是慶姨娘母女真的苛待了董慕妍,大概千算萬算,都沒想到他竟會自到這北院來吧?一踏進院門,看到這裡如此潦落,自然什麼都明白了。

  不過董老太太也奇怪,想來她年紀大了,不太出房走動,否則親孫女的住所冷清得像雪洞一般,她會不知曉?倘若知曉了,還建議客人到這北院來小坐,豈不是家醜外揚?

  澹台浚只覺得這董家上下古怪得很,決定退婚真是明智之舉,往後可以省去許多麻煩。

  不過,他對董慕妍忽生一絲愧疚。

  本來,他這婚退得理直氣壯,鐵石心腸地直想斬斷牽扯,與董家再無半分瓜慕,但現下看到她這等境遇,雖與他沒有半點關系,卻多少多了分牽掛。

  他一直提醒自己,不要當一個心軟的人,徒增的同情會壞了許多事。

  然而他的胸中,還是太多慈悲。

  董老太太習慣晩間茹素,倒不是因為信佛,她年輕時吃過些苦,直到現在仍不忘提醒自己,如今的富貴是從苦中來。

  她也不勉強兒孫們與她一道用晩,因知曉年輕人須得吃些葷肉才有精神,對於往昔的紀念,她獨自記在心裡也就罷了。

  「澹台公子回去了?」喝了一口青菜湯,董老太太不疾不徐地問道。

  「回去了。」一旁布菜的金嬤嬤回答,「二小姐哭哭啼啼的,覺得在澹台公子跟前丟了顏面,正跟慶姨娘鬧呢。」

  「她們母女也太愛使小手段了,」董老太太淺笑道:「今天終於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她們沒料到澹台公子會到北院去,一時慌了手腳。」金嬤嬤笑道:「匆匆忙忙撥了幾個奴婢過去,可那北院如此寒磣,澹台公子一看便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明白了就好,」似乎一切都在董老太太預料之中,「也不枉我這一番安排,他若從此憐憫了慕妍,這退婚之事也一定會有轉機。」

  「老太太還是最疼大小姐的。」金嬤嬤道:「可為什麼不挑明了呢?讓大小姐在北院獨自住著,如今她奶娘也沒了,誰看了不覺得可憐……」

  「慕妍是長房長女,從小我最看重她,覺得她將來定有大岀息。」董老太太道:「可惜她娘在世的時候一直寵著她,整個人太嬌慣了,我們董家女兒可不能如此!別說將來商鋪的事會不會讓她接手,就算是真的嫁了人,在夫家若沒些本領也穩不住啊!」

  「老太太是在磨練大小姐啊。」金嬤嬤恍然大悟。

  「我也是過來來人,」董老太太感慨道:「從前在家當閨女的時候,我也是被爹娘寵著,向來任性慣了。可後來嫁了人,夫家的生意我要幫襯,夫家的親戚我要照顧,夫君娶的姨娘我也要管束,這上上下下事情多得惱人,我若是個沒遠見、沒心性的,哪裡能熬到現在兒孫滿堂。」

  「家大業大,確實比一般平民小戶要操心許多。」金嬤嬤頷首。

  「慕妍若沒個歷練,這輩子有苦頭吃的。」董老太太道:「澹台家,我一定會設法讓她嫁進去的!可嫁進去之後呢?自己的日子,到底要她自己操心才是啊!」

  「不過二小姐也對澹台公子動了心思,慶姨娘又在一旁襄助,」金嬤嬤凝眉道:「大小姐一個人怕對付不過來。」

  「慶姨娘母女終歸是庶岀,平素小家子氣,眼皮子也淺,澹台家斷不會娶這樣的妻室。」董老太太搖頭道:「不是我偏心,慕麗是上不了台面的,為了她好,我也不想她將來自取其辱。」

  「那……老太太的意思,是讓奴婢去勸一勸慶姨娘母女?」金嬤嬤不太明白。

  「勸得動嗎?」董老太太再度搖頭,「一個個心比天高,你如何勸呢?倒不如就讓她們撞一回南牆,大概就能自己回頭了。不過也得小心些,別讓她們撞得頭破血流,咱們董家也丟不起這個人。」

  「奴婢懂了,」金嬤嬤點頭,「奴婢會在暗中盯緊,事情若到了緊要處,奴婢再提醒。」

  「咱們就在一旁看著,」董老太太道:「不過千算萬算,也終有遺漏,慕妍的奶娘怎麼就忽然走了呢……」

  「她有哮症的事,咱們一直不知情,是奴婢疏忽了。」金嬤嬤亦感驚惜,「奴婢已經給了蓮心一大筆銀子,只盼能多些慰藉吧。」

  「我一直不岀面,就是希望慕妍吃了苦能真正堅韌起來,想必她奶娘這事對她已有觸動。」董老太太語重心長道:「若她從此長了志氣,也不枉這一年來受的磨難。」

  湯沒了,金嬤嬤又添上一碗,湯匙碰著碗,發出細細的清脆之聲,金嬤嬤沒再多言語。

  今夜特別寒冷,董慕妍猶豫再三,忍不住在爐中燃了銀霜炭,周身終於暖和了些。

  這銀霜炭果然是好東西,沒一點兒嗆鼻的氣味,難怪這一簍子價值不菲,還連累於氏害了性命。

  董慕妍覺得自己很自私,若她肯早一點融入這個現實,不要老想著逃到江左去,早一點與慶姨娘母女鬥一鬥,或許於氏就不會死。

  她想當一個好人,但像現在這般,只能算討厭的「老好人」,她其實最看不起這樣的人,可為何自已卻成了這般?

  說到底,還是她太懦弱,這讓她覺得罪惡。

  屋外很大,忽然,隱約聽得「吱」的一聲,似乎門扉輕啟。這麼晚了,會是誰?她的幻聽嗎?

  「小姐——」

  隱約聽見蓮心細啞的嗓音傳來,董慕妍怔了怔,片刻之後,果然見到一身素服的蓮心探進身來。

  「你怎麼回來了?」董慕妍吃了一驚,「不是說得過了你娘頭七才回來嗎?」

  「小姐……」蓮心眼中湧起淚花,「不礙事的,反正我娘已經入土為安了……」

  或許因為這些日子哭得太多,濕濕的小臉上彷佛留下一道道的淚痕印子,抹也抹不掉。

  董慕妍不由心疼,撫了撫她的肩,卻也不知該說什麼話安慰。再多的話,也表達不了她的歉意,奶娘的死皆因護她而起,這麼大的一筆債,幾輩子也還不了。

  「小姐,奴婢有件重要的事要稟告,」蓮心忽然道:「今兒金嬤嬤到山上吊唁我娘,給了奴婢這個。」

  蓮心把一個沉甸甸的大包袱擱到桌上,拉著她上前瞧,包袱打開,其中竟裝著數量可觀金元寶,燭光下熠熠耀眼。

  「金嬤嬤給的?」董慕妍直覺得不可思議。

  「對啊,足足一百兩。」蓮心道:「說是老太太體恤奴婢喪母給的喪費。」

  一百兩?這樣多的錢,夠平民小戶過半輩子了。

  「小姐,老太太怎麼忽然這般慷慨?」蓮心疑慮道:「倒讓奴婢有些心慌……」

  董慕妍安撫她,「意外出了人命,若傳揚出去會壞了董家的名聲,多給些撫恤,也是應當的。」

  「老太太的心思也奇怪,平素看著對小姐不錯,但這北院缺衣少食的情況,她又不聞不問的。」蓮心皺起眉頭,「老太太果真不知情嗎?可金嬤嬤來咱們這裡好幾趟了,怎麼著消息多少也會傳到老太太耳朵裡吧?」

  「祖母……大概顧不上我吧。」董慕妍道。

  其實她也不相信董老太太對北院的境況毫不知情,但慶姨娘能言善道,董老太太又要靠她打理家務,也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畢竟她只是一個孫女,又不是孫子,可有可無罷了。

  「這麼多錢,放在山上也不安全,奴婢趕緊背回來了。」蓮心道:「小姐,咱們現在有盤纏了,可以去江左了!」

  這傻丫頭未免太忠心了些,天上掉了這樣大的餡餅,她竟沒有獨吞,盡替主子著想。

  「先把奶娘的喪事給辦妥吧,法事都做完了嗎?」董慕妍淡淡道:「如今我也沒心思去江左了。」

  「不去了?」蓮心一愣,「小姐,您不是一心想到江左去嗎?咱們現在這錢足夠了,就像您說的,找個好地方蓋間屋子,織布繡花,做些小生意。」

  原來,她的心願,這丫頭都清清楚楚地記在心裡,奶娘母女的恩情,是時候該她來報答了。

  「我改主意了,」董慕妍答道:「我要嫁進澹台家。」

  「什麼?」蓮心不由瞪大眼睛,「小姐……奴婢沒聽清,您……要嫁給澹台公子?」

  「外面的天地雖然廣闊,但凡事也難以預測。」董慕妍鎮定道:「深宅大院雖讓人氣悶,但與我周旋的不過就這幾個人,相比之下,還是這裡好掌握些。」

  「可是……」蓮心聽得似懂非懂,「澹台公子不是要退婚嗎?莫非這幾日發生了什麼,澹台公子改變主意了?」

  「那倒沒有。」董慕妍道:「那天他來了一次,不過婚沒退成,因為當初訂婚的信物沒找著。」

  「那玉佩沒找著?」蓮心相當錯愕,「就在床頭那櫃子裡啊,用一只雕花木匣子裝著的,小姐您沒找著?」

  「匣子在,可玉佩沒了。」董慕妍答道。

  「怎麼可能?」蓮心又驚又急,「我娘明明保管得好好的,她說這是頂要緊的東西,不能弄丟了,還叫我留意看著……怎麼我娘才去了幾天,就弄丟了?」

  「蓮心,我記得你有個表哥,在慶姨娘娘家的當鋪裡當伙計?」董慕妍道。

  蓮心連連點頭,「對。」

  「可否請他打聽一二,最近當鋪裡可出現過這樣的玉佩?」董慕妍道。

  「小姐是說……慶姨娘把這要緊的東西偷了去?她這樣做是為著故意破壞小姐的姐事嗎?」

  「倒不至於是故意,」董慕妍道:「想來是到我這裡搜羅值錢的東西,無意中看到那玉佩便順了去,她若知曉是訂親的信物,斷也不敢的。」

  「慶姨娘也太過分了!」蓮心然恨道:「我娘的事,就算是個意外,不與她理論……可她怎能這般欺負小姐?還有沒有天理了!還有二小姐,上次在永安寺她故意讓小姐您難堪,就為了破壞小姐和澹合公子的婚事,她們母女兩人到底是何心腸?」

  「有時候太過聰明了,反倒誤事。」董慕妍淺笑道:「她們以為拆了台,想不知反幫了我的忙。」

  「反幫了忙?」蓮心一臉迷茫,「小姐,奴婢不太懂……」

  「那日澹台公子來過這北院,有到這裡格外寒磣,他的眼神裡倒對我多了一分憐憫。」董慕妍道:「這豈不是反幫了我的忙?」

  「可是……那日在永安寺,澹台公子認定了小姐是驕縱跋扈之人,這可怎麼辦?」

  「那更好,」董慕妍淡淡的對蓮心道:「起初認定我驕縱跋扈,倒比他一直認為我可憐要更好。」

  「小姐,奴婢越聽越不解了。」蓮心迷惑道。

  「狐仙說,這叫『死囚舞步』。」董慕妍莞爾道。

  「狐仙?」蓮心更加一頭水了,「哪裡來的狐仙?什麼……舞步?」

  「還記得你上次翻到的那本書嗎?就是三太爺留下的。」董慕妍道:「你說,是狐仙寫的那本書。」

  「那本天書啊……」蓮心咂舌,「那上邊寫了些什麼?」

  「那上頭說,若要給一個人留下深刻的印像,使得他對你好奇,就必須逆轉他的想法。」董慕妍道:「比如,澹台公子起初認定我驕縱跋扈,但後來發現我很可憐,這倒比他一直認為我是溫婉賢淑之人,更能令他喜歡上我。」

  「啊?」蓮心聽得呆了,「真的嗎?」

  「狐仙說的,應該不會有錯吧?」董慕妍道。

  「小姐,那……那您趕快把整本書背下來,依著狐仙教的法子,牢牢抓住澹台公子的心啊!」蓮心迫切道

  「慢慢來吧,我還沒仔細看完呢。」董慕妍道:「不過,我遲早能學會的。」

  其實,那本所謂狐仙留下的書,不過是一本戀愛心理學著作罷了。她那位三叔公,想來年輕時曾有奇遇,愛上了一個來自現代的女子,那書大概就是那女子留下的。

  董慕妍自問不太懂得談戀愛,但從此刻開始悉心鑽妍,應該不久便能學會吧?

  她未必真的要嫁給澹台浚,但至少不能讓慶姨娘母女得逞。

  這大概算是為了報復?多少算是替奶娘、替曾經的自己,出口惡氣。

  來到這個世間,不說能有多少作為,但至少不能活得太窩囊,不能退避到無路可退,連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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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13 00:19:21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接下大任管彩均坊

  澹台浚從沒見過姨母發這樣大的脾氣,好端端一套白釉茶具全數打碎在地,那是姨母平素最喜歡的,他看著都覺得可惜。

  「娘娘,出什麼事了?」澹台浚問道。

  「丟了件東西。」潘淑妃頹喪地坐到椅上,「也是本宮大意,沒料到那賤人竟使出如此手段!」

  「什麼東西這樣要緊?」澹台浚凝眸。

  「本要在太後壽辰獻的一件鳳袍。」潘淑妃嘆息道:「還是皇上親手繪了鳳袍的樣子,尚服局花了幾個月時間,日趕夜趕繡出來的,蒙皇上信任,命本宮親自督辦此事……卻不料昨夜那鳳袍不翼而飛!」

  「竟有此事?」澹台浚只覺得不可思議,「這是誰做的,娘娘心裡可有數?」

  「還能有誰,」潘淑妃低聲道:「定是那個要與本宮爭後位之人。」

  裴嫻妃嗎?此事重大,若查出來,她就不懼後果?

  澹台浚鎮定片刻,思緒震蕩之余,冷靜地分析道理。

  「外甥以為,一件鳳袍,嫻妃娘娘不至於如此……」澹台浚推測道:「還是得從昨夜進出過庫房的宮人著手仔細盤查。」

  「此事本宮還沒敢稟報皇上,」潘淑妃很是焦慮,「只希望還有補救的法子,別讓皇上覺得本宮沒能力才是。要是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將來我如何當得了皇後?」

  「命尚服局再加緊另繡一件出來?」澹台浚道。

  「不成。」潘淑妃搖頭道:「現在距太後壽辰不過一個月有余,這鳳袍當初可是繡了好幾個月的,尚服局還要趕制別的衣物,就算傾全力怕是也來不及了,再說本宮不希望此事張揚出去。」

  「那……換別的壽禮呢?」澹台浚道。

  「鳳袍的圖樣是皇上親手繪的,為的是一片孝心,此時更換別的壽禮,如何向皇上交代?」潘淑妃的額間微疼,輕輕揉了揉眉心。

  「娘娘就真沒別的法子嗎?」澹台浚一時之間也沒了法子。

  「或許,能找宮外的繡娘試試……」潘淑妃心中微動,「對了,董家在京城不是有家最有名的繡坊嗎?她家好歹與你有關系,你去找那當家祖母,看看有無辦法?」

  澹台浚一怔,不禁猶豫。

  「怎麼?!」潘淑妃道:「那婚事,已經正式退了?」

  「倒還沒有……」澹台浚答道:「不過就這幾日,等董家小姐把玉佩尋著。」

  「既然還沒退,就暫時別退吧。」潘淑妃道:「讓董家先為咱們效力一次。」

  「娘娘……」澹台浚不置可否。

  「放心,你若真的不喜歡那董家小姐,姨母我定不會為難你。」潘淑妃指點道:「但眼下咱們要求別人幫忙,不能太剛硬了。」

  「是。」澹台浚不得不領命,「外甥這就去董家打聽。」

  「問問她家的繡娘,可否傾全力在一個月內將鳳袍繡好。」潘妃補充道:「對她們說,若辦成了此事,本宮定不會忘了這份恩情。」

  呵,他能反對嗎?不論他與董慕妍是否投緣,婚姻大事,似乎從來與感情無關。

  當初動了退婚的念頭,其實有一半是因姨母的緣故,他希望姨母能像裴嫻妃那般在朝中多些老臣支持,不能因為他娶了商賈之女被朝臣們看不起,連累了姨母。

  但眼下,這婚暫時退不成了。

  其實他無所謂,娶誰或者不娶誰,他心裡從來沒有過分的執著,只希望婚姻能給自己助力而非禍害,便足矣了。

  一大早,董老太太便叫諸房的人過去,似乎要宣布什麼大事。

  董慕妍去得晚了一些,滿屋子已經集一片人,幾乎窒息的氣氛。她向董老太太請了安之後便找了個角落安靜地坐下。

  「今日把大家都找來,是為著彩均坊的事。」董老太太朗聲道。

  董慕妍聽說過這家鋪子,這是董老太太從娘家帶來的一間繡坊,這些年來不論董家生意做得如何,彩均坊一直是董老太太親手打理,不曾交予旁人。

  而彩均坊的繡娘是京城最好的,繡功就是宮裡的尚服局也比不上,不知有多少嬪妃曾悄悄地派人出宮到彩均坊采買各式繡品,這也是京中心照不宣的秘密。

  「我年紀大了,這陣子打理彩均坊總覺得有心無力,」董老太太道:「我尋思著,想把繡坊交給某個孫女打理。」

  此話一出,四下諸人皆錯愕。

  「老太太,」慶姨娘道:「老太太若覺得累了,妾身可以幫忙打理,孩子們還小,只怕做事不周全。」

  「你要忙的事裡裡外外也夠多了,」董老太太沉著道:「讓孫女輩的歷練歷練,雖不周全,但只要用了心思,凡事終有所成,咱們董家的女孩子,將來不論嫁人與否,終歸要掌事的,非一般京中的嬌小姐能比。」

  「是了,」阮氏在一旁笑道:「慕茜最近總鬧著要去商鋪歷練,兒媳也在考慮此事,倒與母親的想法不謀而合。」

  慶姨娘見董老太太打定了主意,只怕自己再反對會讓老太太討厭,連忙改了口風道:「妾身也曾想過要讓慕麗去商鋪長長見識,但怕她年紀小,所以一直猶豫著。」

  「怎麼你們都只為慕麗和慕茜著想,都沒顧及一下慕妍?」董老太太眉間微蹙,「果然是沒娘的孩子,可憐吶。」

  「不不不,」慶姨娘和阮氏連忙異口同聲的否認,慶姨娘搶先道:「大小姐嬌貴,我們只怕商鋪的事惹她煩,所以沒敢動這念頭……」

  「這彩均坊就交給慕妍了,」董老太太忽然道:「慕妍,你願意嗎?」

  慶姨娘和阮氏一陣錯愕,其余眾人也一並怔住。

  「我?」董慕妍怕自己聽錯了,「祖母是要把彩均坊交給我?」

  「沒錯,」董老太太道:「身為董家長房長女,你須得有這個擔當。孩子,你肯不肯?」

  「孫女……」董慕妍恍了恍神,「孫女只怕沒經驗。」

  「經驗是慢慢積攢的。」董老太太道:「從前我初掌彩均坊,也是什麼都不會,後來不也略有所成了?放心,有什麼不懂的,祖母慢慢教你。」

  董慕妍沒料到董老太太竟對她這般好,就像那一百兩黃金,宛如從天而降的恩賜,倒讓人受寵若驚,戰戰兢兢,感到不真實。

  從前怎麼沒看出來祖母這樣偏心她?或許並非偏心,是因為身為董家長房長女太無能,會遭人恥笑吧?老太太估計也是為了董家的顏面。

  「老太太,」慶姨娘心下著急起來,高聲道:「大小姐執掌繡坊,我沒有意見,可大小姐不擅女紅,若對刺繡一無所知,如何能打理好彩均坊?要知道彩均坊可是京中第一繡坊,妾身非偏心,只怕大小姐砸了老太太多年經營起來的招牌啊。」

  「她是去打理生意,不是當繡娘,不必親手刺繡。」董老太太道:「有何不可?」

  「話雖如此,」阮氏從旁附和道:「若慕妍連針線都拿不起來,如何服眾?聽聞繡坊的秦掌繡為人高傲,只怕她不肯聽慕妍的。」

  「是啊,」董慕麗忍不住幫腔道:「母親與二嬸也是為了大姊姊好,若在外頭丟了顏面,不如在家待著。」

  「我的刺繡也不佳,」董慕茜卻站在董慕妍這一邊,「出去刺繡怕也丟了董家的臉,不過就像祖母所說,單論打理商鋪是否適合,倒不在這刺續的技藝上頭。」

  面對幾人你言一我一語,董老太太還未開口,董慕妍便大方答道:「姨娘、二嬸,不必擔心,我會一些針線活兒。」

  「你會針錢活兒?」慶姨娘和阮氏大為意外。

  董老太太亦是一怔。

  「大小姐,可別強逞能,」慶姨娘道:「從小到大,哪裡見你拿過針線呢?連針都不會穿,何況刺繡?」

  「我真的會。」董慕妍道:「雖繡得不太好,但還算工整。」

  「哦?」阮氏眼珠子一轉,提議道:「不如大小姐當場給我等演示一下如何?也好堵住悠悠之口。」

  董老太太疑慮地望著董慕妍,怕她說了大話難以收場。

  董慕妍笑著朝她眨眨眼,「祖母,我可以的,還請金嬤嬤為我准備一些布料和針線,另外,我還需要一支描眉的青黛,蓮心去我屋裡取來。」

  「青黛?」眾人皆是不解,董老太太問道:「你要青黛做什麼?」

  「繪花樣。」董慕妍道。

  「我屋裡有現成的花樣子,」慶姨娘道:「大小姐不必勞神,妾身這就派人取去。」

  「姨娘別忙,」董慕妍道:「我繪的花樣子有些特殊,全因我不太擅長刺繡,迫不得已用的笨法子。金嬤嬤,我這刺繡的布料不要絹絲亦不要綢緞,請找一些粗帛來。」

  眾人迷惑地凝眸,金嬤嬤回頭看了董老太太一眼,得董老太太首肯便飛快地去了,沒一會兒,她便取了東西回來。

  董慕妍接過針線盒,鋪開粗帛,以青黛在其間細細地畫起格子,粗帛質硬,彷佛宣紙般,倒適宜這般繪圖。

  「大小姐這是繪的什麼?」阮氏道:「不是說要描花樣子嗎,怎麼都是方方塊塊的格子?」

  董慕妍但笑不語,她瞅見廳堂的擺設桌上開著一盆深粉色的月季花,天氣雖涼,但這花兒卻兀自明艷。她命蓮心摘了一朵,去了蕊,將花瓣又重新拼湊成形,一片片擱到這粗帛上。

  而後她挑了一條玫紅的絲線,穿過長長的銀針,一針一線,刺那月李的花瓣之中。

  的確,她不懂中國傳統的刺繡,可她會西洋的十字繡,大學時閑著無聊,曾給自己繡過一個抱枕。

  西洋的十字繡利用經緯交織,對照專用的坐標圖案進行刺繡,再笨的人都能繡出圖案。

  「大小姐真是聰慧啊!」金嬤嬤只看了兩眼便立刻明白了,「這樣巧的刺繡法子,大小姐是如何習得的?」

  「病中翻了些做女紅的閑書,無意中學的。」董慕妍道:「多少能派上用場。」

  「妙妙妙!」董老太太亦贊嘆,「這針法簡單卻有效用,無論手法再生澀,也不會出太大紕漏。」

  「大小姐還想到以新鮮的月季花刺繡,」金嬤嬤道:「這比什麼花樣子都鮮活。」

  新鮮的月季花瓣此刻完全埋入針線之中,卻留得余香,令整幅繡品更添奇巧。

  慶姨娘與阮氏面面相覷,震驚地變了臉色。

  「現下你們倆還有什麼話說?」董老太太對兩人道:「慕妍不僅懂針法,而且為人機靈,做事活泛,依我看,彩均坊交給她最合適不過!」

  「是、是……」慶姨娘與阮氏不得不服了軟。

  董慕麗與董慕茜都在旁邊圍觀,董慕麗滿臉憤懣,董慕茜卻嘴角含笑。

  「這就樣定了!」董老太太心滿意足地道:「從明兒起,彩均坊就交給慕妍了!」

  「多謝祖母。」董慕妍起身鄭重地施了一禮。

  雖然她還不太明白為何祖母要硬拉她一把,但既然做了決定,就算心中有忐忑,她也會迎難而上。

  往昔怯懦的董慕妍已經遠去,現下她要做挑戰自己的事,不堪的命運或許會因為眼下的一點點努力而徹底改變。

  在彩均坊這兩日,董慕妍都不曾回過董府,吃住都在這後院裡,因為要學的、要接手的實在太多,昨夜她也不過才睡了兩個時辰而已。

  傳說中的彩均坊果然不俗,繡娘們整齊地坐在繡架前,一字排開,皆是統一銀紅色的衣裳,賞心悅目,細細的銀針在布面上來回穿梭著,發出輕微的聲音,然而鮮少有人語。

  院子裡在漂絲,所謂「漂亮」一詞,便是由漂絲而來,絲在水中,光彩灼然,如月華明亮。

  時間過得很快,彷佛流雲剛剛飄過,一針一線穿引幾回,白晝便過去了,但回頭看看繡架之上,一幅幅如彩繪般的繡品卻已成形。

  董慕妍很喜歡這裡,總有一種靜謐之間成就滿滿的感覺,她喜歡這種雋永的從容,心裡得到前所未有的安寧。

  假如可以,她希望一輩子待在這裡。

  而當董慕妍見到澹台浚的那一刻,霎時明白為何祖母要她來打理彩均坊,大概是早就得了宮裡的消息,知道澹台浚會來找董家幫忙,所以特意有此安排。

  她還覺得奇怪的,好端端的祖母怎麼就把彩均坊給了她,天上從來不會隨便掉餡餅,祖母怕是盼望這樁婚事能夠成功,所以也舍得花代價。

  她若再不把握機會,不遂了老人家的願,恐怕真要被董家上下都嫌棄了。

  然而如何博取一個男人的好感?即使是狐仙寫的書,也未必真能說明白。

  但直覺告訴她,眼下讓澹台浚對她亂目相看,顛覆他之前對她的印像,這比什麼都重要。

  「澹台公子,」董慕妍對身著淺青衣袍的男子,盈盈施禮,「不知公子日前來,有何要事?」

  不得不認,他真是個美男子,哪怕只著一身素淨青衣,也讓人無法忽視其出塵氣質。

  「假若想請彩均坊繡一件禮袍,不知需要多少時日?」澹台浚落坐之後猶豫片刻,才輕聲回道。

  「不知是怎樣的禮袍呢?」董慕妍道:「是何時需要?」

  澹台浚答道:「是淑妃娘娘要獻給太後的壽禮,一件鳳袍。」

  董慕妍詫異,此事難道不該交給宮中尚服局經制嗎?怕不是發生了什麼緊急的狀況。

  「而且,太後的壽辰就在下個月。」澹台浚又道。

  「這麼緊迫?」雖然董慕妍並非刺繡的行家,但也想得到一個月的時間無論如何也完成不了這般工藝。怪不得淑妃要找外援呢,怕是尚服局也沒轍了吧?

  「澹台公子,」董慕妍清了清嗓子,鎮定道:「我掌管繡坊不過就這兩日而已,很多事情不太熟,這事還得請秦掌繡過來,親自給你說說。」語畢,她對蓮心吩咐道:「去請秦掌繡。」

  蓮心點點頭,沒一會兒,便引著大名鼎鼎的秦掌繡過來了。

  秦掌繡果然如傳說中傲氣,雖是繡娘,氣派卻如貴婦,見了董慕妍只輕輕頷首。

  聽聞連董老太太都讓著她三分,因這天下的繡娘,能似秦掌繡這般手藝絕倫的不多。

  「秦掌繡,這位是澹台公子。」董慕妍介紹道:「他當有樁難事,想請教秦掌繡。」

  「我這裡也有樁為難事,正想稟報大小姐。」秦掌繡卻道。

  「哦?」董慕妍道:「掌繡請說。」

  「關嬤嬤本是這繡坊裡的人,亦是有恩於我的師傅,前幾日她提岀想告老還鄉與侄子團聚,奈何她那侄子嗜賭成性,之後不但將關嬤嬤的積蓄全教揮霍殆盡,還逼著關嬤嬤沒日沒夜地做繡活到集市上販賣。我想著把關嬤嬤接回來,大小姐以為如何?」

  「人手安排之事,一向是秀掌繡你操心,」董慕妍笑道:「我初來乍到,誰也不認得,一切由秦掌繡作主吧。」

  「不成啊!小姐……」蓮心在一旁提醒道:「關嬤嬤年紀很大了,當初告老還鄉領了一大筆安家的銀子,如今說回來就回來……只怕不妥吧?」

  董慕妍這才憶起,昨天她把繡坊的人事名簿交給蓮心,讓她幫看看幾眼,想不到這丫頭挺用心,把這上上下下的人物關系都打聽清楚了。

  「我也知道此事沒有先例,」秦掌繡誠懇道:「還請大小姐垂憐,關嬤嬤實在無家可歸了!」

  這回蓮心代為答道:「秦掌繡,你也替我們姐想想,老太太把這繡坊交給大小姐,慶姨娘和二夫人都不太高興,若是上來就違了例,落人口實,將來大小姐如何向家裡交代?」

  秦掌繡一怔,一時間難以應答。

  董慕妍感到澹台浚正看看她,他的目光帶著探究,彷佛在等著瞧她如何行事。

  她若做錯了,想必他對她的印像會大打折扣吧?但她也不希望自己假惺惺的當個濫好人,那樣也會顯得她無用。

  「這樣吧,」董慕妍斟酌片刻,對秦掌繡道:「就把關嬤嬤接回來,但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秦掌繡立刻問道。

  「當初那筆安家的銀子,她得退回來。」董慕妍道:「若是她實在拮據,可以先欠著,但她今後在繡坊所做的活計,得一件件算好價,扣除她吃住,其余的歸繡坊所有。」

  「我可以借給她。」秦掌繡急切道。

  「我勸秦掌繡不要如此,」董慕妍搖頭,「這是為了嬤嬤,她若回來,繡坊裡肯定會有閑言碎語,你是掌鄉,言行須得服眾,切勿讓人覺得你偏幫關嬤嬤,否則你將來管事可就為難了。」

  秦掌繡思忖片刻,這才點了點頭,心服道:「是,大小姐說得對。」

  澹台浚微微而笑,彷佛董慕妍的應對很讓他贊賞。然而笑容裡亦有些意外的神色,似乎她的進退得宜,讓他完全沒有料到。

  「對了,方才大小姐說,澹台公子有樁難事?」這一次,輪到秀掌繡主動開口。

  投之以桃,報之以李,這位秦掌繡並非忘恩之人。

  「敢問掌繡,一個月的時間,能否繡好一件鳳袍?」澹台浚道。

  「鳳袍?一個月?」秦掌繡搖頭,「只怕得請天上的織女幫忙了,凡人哪裡能完成得了?」

  「若集合我們繡坊全體繡娘之力,可否使得?」董慕妍試探地問。

  「若所有的繡娘沒日沒夜地趕工,或許使得。」秦掌繡道:「但我們這個月接了不少繡活,若不按時完工,只怕聲譽要毀了。」

  董慕妍一怔,只覺得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她必須要幫澹台浚達成所願,否則祖母派她來繡坊這一張羅豈不白費了?但若讓董家生意受損,也實在不可為。

  「不成就算了。」澹台浚笑道:「我再另想法子吧。」

  秦掌繡沉默著,過了許久,忽然眼睛一亮,道:「刺繡不成,卻可以用緙絲!」

  「緙絲?」董慕妍與澹台浚同時發出疑問。

  「這緙絲的速度與織錦差不多,」秦掌繡道:「上了機子,一個月應該能夠完成。」

  「緙絲與織錦有什麼區別?」董慕妍好奇地問道。

  「織錦通經通緯,但緙絲通經斷緯,」秦掌繡跟她解釋,「所以緙絲的花樣都是不同的,可靈活變化,不像織錦幅幅如模子裡刻的,且緙絲乍看跟刺繡沒有什麼區別。」

  「對了。」澹台浚突然道:「我這條汗巾子聽說就是緙絲,當初也不知道其中蹊蹺,只以為就是刺繡的,今日聽來真是神奇。」說著,他自袖中掏岀一塊松花色方形帕子,遞給董慕妍和秦掌繡瞧。

  「對,這就是緙絲。」秦掌繡連連點頭,仔細查看起來,「我還認得,這究竟是誰人所做……」

  「誰?」董慕妍好奇,「難不成是咱們繡坊的?」

  「沒錯,」秦掌繡莞爾道:「便是方才提起的關嬤嬤,她告老還鄉之前,在緙絲技藝上算是行家,想不到大小姐方才一時心善,倒幫了澹台公子的忙。」

  呵,幸好她允了關嬤嬤回來,彷佛冥冥中有天意,上蒼也暗中觀察她是否足夠機智與善良,這才給了她一線生機。

  她該松一口氣嗎?

  她不敢接觸澹台浚的眼神,無論得到他的嘉獎抑或感激,她都覺得這幸運的一刻如夢似幻,只怕如氣泡一般,稍稍正視便破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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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13 00:19:37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獲得入宮機會

  澹台浚憶起他第一次見到董慕妍時的情景。

  那一年,他九歲她七歲,董必成夫婦帶著她到澹台家來玩。

  那時剛過年,園裡的紅梅花開得正艷,董慕妍亦是一身紅,小臉胖嘟嘟的,雪白粉嫩,像極了年畫上的娃娃。

  她伸岀小手想構樹上的梅枝,然而就算由奶娘抱著,她也構不著,嘴裡咿咿呀呀,急得全身亂晃。

  澹台浚習完字,正好從屋裡出來,覺得她十分可愛,便站在廊下看了一會兒。

  「母親說,那是你將來的媳婦兒,喜歡嗎?」

  他一個九歲大的孩子對娶媳婦兒沒什麼想法,只覺得有些害羞,又覺得跟這樣漂亮的女娃娃在一起,應該會很快樂吧?

  待到她及笄之年,他十七,從江左回來頭一件事便是想去瞧她,給她祝賀生辰,好好說會兒話。

  他一直在江左學堂念書,一年難得回來幾次,所以不太能見瞧著她,總想著她大概長高了,或許模樣都快不認得了吧?

  他聽說她經常去京中最出名的珠寶堂買東西,每次都出手闊綽,頗為驕奢。但他覺得女孩子就是要被寵愛的,花這點錢也不算什麼,何況依澹台家的底子將來也供她花得起。

  他吩咐那間珠寶堂訂做一套金底鑲玳瑁的簪子,足足有十二支,打算要送她做生辰禮物。

  他想著,或許去取簪子的時候能夠遇到她,到時假裝邂逅,還能說上一會兒話。

  沒想到去取簪子的時候,還真的遇到了她。

  她顯然已經不認得他,從馬車上下來,帶著一眾奴婢浩浩蕩蕩的,猶如公主出巡,連瞧也沒往他的方向瞧一眼。

  他只得退到珠寶堂的角落裡,不動聲色。其實這樣也好,方便悄悄打量她,否則他會不好意思。

  她果然如他所想的長成了出眾的大美人,再加上衣飾華麗絕倫,就算似他這般出入過宮廷的人,在她面前也覺得自慚形穢。

  只聽她朗聲道:「掌櫃,上次我瞧見的那套珍珠首飾可還在嗎?」

  「哦……」掌櫃回憶了片刻,道:「那套啊,被丁尚書家的千金買走了,說是過生日要戴。」

  「丁尚書家的千金?」董慕妍微微蹙眉,「聽說丁尚書素來節儉,怎麼他家千金這般大手大腳的?」

  這話聽得澹台浚有些想笑,若論大手大腳,誰比得上她董大小姐?

  掌櫃道:「聽聞丁小姐與董大小姐同歲,想必也是為了及笄禮吧,隆重一些也是應該。」

  「早知道就把那套珍珠首飾買下來了。」董慕妍呶了呶嘴,「蓮心,都怪你!上次數落我買得太多,叫我節省一些,你看看,東西被別人搶走了吧?」

  「小姐,珍珠首飾也不算太稀罕,請掌櫃另拿一套出來不就有了?」蓮心連忙道。

  「像那般顆顆圓潤沒有瑕疵的南海明珠是少之又少的,」董慕妍沒好氣地道:「只怕掌櫃也再拿不出來了。」

  「的確,那樣上好的珍珠是難尋些,所以價錢貴點,」掌櫃賠笑道:「不過要尋還是能再尋得著的,只需多些時日。」

  「那我及笄當天戴什麼呢?」董慕妍氣悶道:「這一時半會兒的,上好的珍珠又尋不著。」

  「重大小姐的首飾還嫌少嗎?」掌櫃忙討好,「隨便哪一套,就說先前在小人這裡買的,都足夠了。」

  「可我想戴珍珠的。」董慕妍相當執拗,「看來看去,還是珍珠可愛,別的都老氣。」

  ……

  不久以後,丁家千金果然出了醜,據說她生辰之日所著華服不知是何緣故,忽然繃了紱,整件外衫當眾滑落,引得賓客嘩然。

  澹台浚聽到這個消息,遙記那天董慕妍所言,心中有些不寒而栗。

  他未來的妻子竟是這樣的人?驕縱一些,奢侈一些,都沒什麼大不了的,但心眼不能這般壞。

  從那以後,他就動了退婚的念頭。

  只是他在江左忙著,一直沒能著手此事,如今澹台家就全憑他一人作主了,他得除一除這塊心病。

  然而,現下他心裡又似乎有了些不舍。

  為什麼,是因為覺得董慕妍可憐嗎?

  這一年來,她病了一場,彷佛變了一個人似的,從前的任性刁蠻蕩然無存,她好像變成了很冷靜睿智的人,就像他希望的那般賢良淑德。

  然而,她也沒了從前那般的活潑與生氣,就像一縷幽魂,或者一爐就快薰完的香,裊裊飄搖,隨時而化。

  他很替她擔心。

  即使退了婚,他也希望她能過得好,畢竟她是在他腦海裡唯一刻烙過的女子,他永遠記得她七歲那年伸手想觸碰梅枝的可愛模樣。

  或許現在並非退婚的最好時機,那就等一等吧,等她的一切都好起來,否則也顯得他太過鐵石心腸。

  「大人,淑妃娘娘回宮了,請大人過去。」宮女的傳喚聲打斷了澹台浚的思緒。

  今日他照例入宮給姨母請安,不巧姨母到太後宮裡去了,他便在偏殿等著,喝了一盞茶,方才那一長篇思緒,便是在茶香中喚起的。

  澹台浚整理了衣袖,躬身進入正殿,淑妃不知遇到了什麼喜事,一臉容光煥發,手裡握著一把白玉如意,如獲至寶般輕撫。

  「給娘娘請安……」澹台浚道。

  「浚兒,你快來看看,」潘淑妃道:「方才太後賞了我這如意,還說願我後萬事如意,你說,這是何用意?」

  「封後之事,看來太後是屬意娘娘您了。」澹台浚恭敬地道:「想必太後對那件鳳袍十分滿意。」

  彩均坊緊趕慢趕終於在前兩日將鳳袍完成,連夜送入宮中,澹台浚一顆心本就此事懸著,此刻終於能放下了。

  「不錯,太後誇我辦事得力,是宮中難得能干之人。」潘淑妃亦舒了一口氣,「還說像我這般輔助皇上,可堪後宮表率。」

  「用緙絲代替刺繡,太後沒有疑問嗎?」澹台浚仍有些忐忑。

  「太後一眼就看岀那並非刺繡,我便把原委統統都對太後講了。」潘淑妃笑道:「太後聽說原來的鳳袍不翼而飛,我臨時調度彩均坊做了這件,不斷誇我急中生智,行事沉穩,能忍一時之屈,有母儀天下之氣度。」

  「想不到娘娘竟因禍得福。」澹台淡終於放下了心,微笑道:「外甥恭喜娘娘——不過,娘娘打算將此事告訴皇上嗎?」

  「告不告訴皇上,全由太後作主,這事情就到此為止,本宮不再過問。」潘淑妃道:「皇上若從太後那裡聽了我的委屈,想來倒比本宮親自去哭訴的好。」

  「娘娘睿智,外甥也是如此想的。」澹台浚輕輕頷首。

  「對了,太後為表對我的恩賞,特許董大小姐在她壽宴那日入宮一同宴飲。」潘淑妃忽然道。

  「什麼?」澹台浚不由怔住。

  「鳳袍之事,董大小姐也立了不小的功勞,」潘淑妃輕輕拍拍澹台浚的肩,「浚兒,你也別太小氣,大小姐雖然不合你意,但咱們終歸欠了人家一次情,許她入宮,讓她風光了門楣,也算稍稍報答了她。」

  「是……」澹台浚身形略僵著,最後答道:「外甥明白。」

  「你與她雖然有嫌隙,但名義上還是未婚夫妻,壽宴之日你多加禮讓她,不要拂了面子。」潘淑妃叮囑道。

  「娘娘放心。」

  姨母擔心他心中有坎,怕他當眾讓董慕妍下不來台,他也不至於那般唐突吧?

  這些日子常往彩均坊走動,他發現自己與董慕妍還算言語和睦,雖然表面上都是淡淡的。

  他的確想報答她,若她心中對他有怨,只盼能一點一滴化解,他也不願意成為負心薄清之人,讓她一輩子怨念。

  「太後恩典,特賜咱們家慕妍入宮赴宴,」董老太太喜氣洋洋地道:「這件大事,須得好好打理,金嬤嬤,把我那套紅木匣子捧過來,裡面的首飾任慕妍挑選。另外,再叫彩均坊用現成的宮裝改一改,連夜做一套像樣的禮服出來。」

  今日宮裡的太監來傳了旨,整個董家上下一片嘩然,聽聞京中也頗震驚,因為商賈之女宮赴宴是本朝頭一回,而且是太後的壽宴。

  都說太後給足了潘淑妃面子,有意要提攜她做新後。

  朝中原本支持裴嫻妃的諸臣倒戈了一半,另一半或是態度不明,或是舉棋不定。

  裴家動用了大關系,想讓裴嫻妃的親侄女也入宮赴宴,扳回一城,然而太後並未答覆。

  「慕妍最近在彩均坊辦事得力,秦掌繡親口對我講,大小姐真沒讓她失望。」自晚膳起董老太太就在誇董慕妍,一誇兩個時辰不停歇。

  董慕妍垂站眉,覺得所有人都緊盯著她,深覺不好意思。太後忽賜這樣大的恩典,她也萬萬沒想到,一向倒楣的人猛然走了運,反而會更加懷疑人生。

  「老太太,」慶姨娘上前道:「大小姐的首飾還是由妾身來采辦吧。」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意外。董慕妍也吃驚地瞪大眼睛。

  董老太太狐疑地看看慶姨娘,「你忽然如此大方,倒叫我不知該說什麼了。」

  「老太太這話豈不是在掌妾身的嘴?責怪妾身苛待了大小姐?」慶姨娘一臉委屈地道:「也正好借這個機會,妾身得向大小姐好好賠賠罪。」

  「罷了,」董老太太正高興,懶得與她計較,「你要花錢的地方多,首飾我這裡有現成的,不必另外采辦。」

  「老太太……」慶姨娘仍舊執著道:「妾身說句不怕死的話,老太太的首飾雖然貴重,但好歹有些年月了,怕樣子不時新,大小姐畢竟年輕,妾身想著該到京中最好的珠寶堂現買一套,最適合女孩子佩戴的才是。」

  董老太太蹙了蹙眉,思忖之間卻也頷首,「你這話也有些道理。」

  「姨娘不必破費,」董慕妍連忙開口,「祖母屋裡既然有現成的,就不必麻煩姨娘了。」

  「大小姐,」慶姨娘對她一笑,「老太太屋裡的東西自是我們董家的傳家寶,但現下為了急用胡亂戴出去,非但沒顯出咱們董家的榮光,若反招宮裡議論那倒不好了,終歸要給大小姐置辦嫁妝的,這些首飾錢姨娘還是出得起的,放心!」

  話都說到這個分上,若再不領對方的情,就不妥當了。董慕妍不置可否,瞧了董老太太一眼,卻見董老太太與金嬤嬤均向她點了點頭。

  於是,她亦微笑道:「如此多謝姨娘,有勞了。」

  一向想置她於死地的人忽然這般來討好,董慕妍心中萬般不安,然而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曾經瀕臨絕境都挺過來了,如今也沒什麼可怕的。

  她總覺得慶姨娘要在背後使壞,非她以小人之心猜疑,但來諂媚耍滑的人須得提防。她眼睛的余光瞧見董慕麗滿臉堆起憤懣,暗地裡狠狠地瞪她,呵,讓慶姨娘姒此破費,妹妹不高興很正常,但這丫頭還能忍住沒有當場發脾氣,已經算難得了。

  「娘,您今天真的要親自陪董慕妍去珠寶堂?」董慕麗跺著腳,嚷嚷道。

  「小聲點,」慶姨娘正照鏡拂衫,「女兒,你好歹也得裝裝樣子,她畢竟是你的大姊姊。」

  「說幾句客氣話就行了,真金白銀的,拿出去給她買首飾?」董慕麗叫道:「我這個月都還沒買首飾呢!」

  「你那匣子裡的東西還不夠多?」慶姨娘笑道:「放心,董家的一切將來都是你的,為娘會幫你籌劃的。」

  「董家的東西我可以不稀罕,但澹台公子是我意中人,」董慕麗道:「眼看著他就要跟董慕妍和好了,娘,這可怎麼辦?」

  「和好?」慶姨娘的笑容變得凌厲,「八字還沒一撇呢,這兩人就算藕斷絲連,也是一吹而散的緣分,放心,娘親有辦法。」

  「什麼辦法?」董慕麗不敢相信,「如今董慕妍得太後青睞,淑妃娘娘又欠了她的人情,若是宮裡頒旨下來,澹台公子就算不喜歡她,恐怕也要乖乖聽命……」

  「太後青睞?」慶姨娘滿腹盤算的模樣,「那就讓太後惱了她,事情不就黃了?」

  「太後剛剛才嘉獎了她,怎會惱她?」董慕麗越聽越迷糊。

  「放心,娘親有辦法,」慶姨娘還是那一句,「等著瞧吧,娘親我送出去的首飾,可不是好白拿的,終歸要有代價!」

  董慕麗一頭霧水,慶姨娘卻不願意再往下細講。

  一會兒婢女來報,說董慕妍已經候在外頭的馬車上,董慕麗本來鬧著也要跟去,但慶姨娘沒理會她,掉頭匆匆出了門。

  京中最出名的珠寶堂名喚「絛翠軒」,若說彩均坊的刺繡是天下一絕,絛翠軒的首飾亦聞名遐邇,無同行出其左右。

  蓮心說,從前董慕妍每月都要來此兩三趟,將最新款式全數購入囊中,可見對此店的喜愛。

  不過董慕妍就不記得這裡了,下了馬車,眼看著那鑲滿珠玉的華麗匾額,滿眼都是新奇。

  「大小姐,」慶姨娘笑盈盈地對她道:「我已提前與掌櫃打了招呼,他已備下一套上好的簪子,一會兒大小姐看看是否中意?」

  「姨娘,」董慕妍道:「我初次入宮,不知規矩,只怕佩戴過簡陋、過奢華,都是不敬,所以今日特請了一個人來,他最懂宮中禮制,有他在便不怕違了禮。」

  「請了誰?」慶姨娘不由一怔。

  董慕妍笑而不語,這時另有一輛馬車駛來,停在近旁。

  一名青衫男子打起車簾,作揖道:「在下來遲,還望見諒。」

  慶姨娘定睛一看,來者竟是澹台浚,她錯愕地僵住。

  「澹台公子自幼岀入宮廷,許多規矩他都諳熟。」董慕妍解釋道:「我想著請他幫忙挑一挑穿戴,定不會出差錯。姨娘,你不會覺得奇怪吧?」

  慶姨娘磕磕巴巴地道:「怎、怎麼會呢?有澹台公子在就更好了。」

  澹台浚上前打過招呼,又客氣道:「事先也沒商量便過來了,實在唐突。」

  「哪裡……哪裡……」慶姨娘當著澹台浚的面哪裡敢多言,就算萬般不情願,當也只得隨著兩人步入絛翠軒中。

  「慶姨娘、董大小姐!」絛翠軒的掌櫃親自迎上來,點頭哈腰地道:「預訂的首飾早就備好,裡面還擺了些茶點,請幾位移步。」

  「這位是澹台公子。」慶姨娘介紹道。

  掌櫃驚喜道:「聽聞公子一直在江左辦差,小人無緣一見,今日幸會!」

  「掌櫃多禮了。」澹台浚客氣道:「說來我也曾在此地買過些東西,不過掌櫃應該沒什麼印像了吧?」

  「公子也在小店買過東西?」掌櫃詫異,「什麼時候的事?是公子親自來取的,還是派人來取的?」

  「挺久了,三、四年前吧。」澹台浚笑道:「取東西的時候,用的是管家的名字,所以掌櫃沒印像也是應當的。」

  「哦哦哦——」掌櫃連聲道:「公子低調不張揚,是小的疏忽了。」

  三、四年前他在這裡買過東西嗎?董慕妍尋思,這裡皆是女子佩戴的首飾,他買來做什麼?或許買給他母親的吧?那時候,他父母應該還健在。

  不過董慕妍總覺得這其中透著些古怪,或許因為他方才說話時的語氣彷佛藏著什麼不願意訴說的秘密,但又忍不住想提起,且隱約有些憂傷。

  她實在不明白,買套首飾罷了,為何想像勾起失戀的回憶一般?

  或許是她多慮聽錯了,這直覺如細微的風,輕輕拂面,倏地不知所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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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13 00:19:59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玉佩丟失的真相

  「掌櫃,把我們訂的東西都拿出來的吧。」入座飲了茶,慶姨娘道。

  掌櫃喚了一聲,立刻有小二捧著一套方正的匣子出來,鄭重地擺在董慕妍面前。

  匣蓋開啟,交相輝映,董慕妍只覺眼前明晃晃的,就像瞧見了刺眼的太陽。

  「這是一套珍珠與紅寶石交鑲的薔薇簪子,」掌櫃道:「最適合董大小姐佩戴了。」

  「這珍珠顆顆圓潤,紅寶石艷紅光亮,」慶姨娘贊嘆,「樣子新,正配咱們大小姐的年紀,且戴進宮裡也不丟顏面。」

  「確實漂亮。」董慕妍不由點頭道。

  她本來害怕慶姨娘又使壞,但現在看來,對方確實是下了血本。如此一套首飾——六支簪子,外加兩支步搖,貨真價實的貴重。

  「不妥。」不料,澹台浚卻凝眉道。

  不僅董慕妍,慶姨娘和絛翠軒掌櫃都沒聽清。

  「公子,你說什麼?」

  「這一套苜飾,絕不能佩戴入宮。」澹台浚鄭重答道:「否則,只會讓太後厭棄。」

  「為何啊?」董慕妍問道。

  「太後十分討厭薔薇花,宮中也不許種植薔薇花,」澹台浚答道:「若是戴了薔薇款式的首飾,恐怕會惹太後不喜。」

  「薔薇花這般美麗,為何太後會不喜?」董慕妍問道:「莫非有什麼特別的緣故?」

  澹台浚遲疑了片刻,只答道:「太後說薔薇花有刺,容易傷人,所以不喜。」

  「莫非……那個傳聞竟是真的?」一旁的絛翠軒掌櫃很錯愕,「早就聽聞太後不喜薔薇花,還當是誤傳,原來竟是真的!」

  「掌櫃也聽過?」澹台浚微微眉。

  「聽聞太後當年還是德妃之時,曾與崔昭儀爭寵,那崔昭儀生平最喜歡薔薇,閨名裡也帶著一個薔字,所以太後一直不喜薔薇花。」掌櫃說出自己從前耳聞的消息。

  「還有此事?」董慕妍驚訝,「掌櫃,方才你為何不提醒我們,還把這套首飾給拿了出來?」

  「小的以為只是傳聞,不必當真,」掌櫃連連道歉,又說,「況且此事……小的早告訴過慶姨娘了,姨娘,是吧?」

  「啊?」慶姨娘身形一僵,「掌櫃什麼時候告訴過我的?」

  「姨娘來預訂首飾時,小的就提醒過你了,」掌櫃急忙申辯,「怎麼姨娘不記得了?當時你明明說不打緊的啊!」

  「我……」慶姨娘滿面窘色,「我真不記得了……有嗎?你有告訴過我嗎?」

  這話一聽,董慕妍便知是怎麼回事。呵,她說呢,慶姨娘怎會忽然如此好心,巴巴地送她這樣一份大禮,原來不過是個陷阱而已。

  還好,她今日請了澹台浚來,也不知他看了眼前的情形有沒有明白一些什麼,能否了解她被慶姨娘刁難的處境,對她憐惜一分。

  他依舊不動聲色,臉上不顯任何情緒,不過他微微側身看了她一眼,目光裡似有不同以往的神色。

  「這套薔薇苜飾是買不了了,掌櫃,你也別急,」董慕妍從容道:「我們再挑別的就好。」

  「最近預訂首飾的人太多,」掌櫃露出為難之色,「雖還有些存貨,但像這般華貴的實也太少,怕入不了董大小姐的眼。」

  「聽聞掌櫃有收藏舊首飾的習慣,」董慕妍微笑道:「若無新的,舊的也行。」

  「舊的?」掌櫃一怔。

  「對啊,只要東西貴重,不論新舊皆可。」董慕妍道:「像是一些前朝的古件,佩戴起來更顯格調。」

  「對啊!」掌櫃恍然大悟道:「董大小姐倒是提醒了我,這裡有好些現成的東西,原也是達官貴人們訂制後未來取的,都不比宮裡的遜色,小的都拿出來給小姐瞧瞧。」

  「舊的?」慶姨娘凝眉道:「大小姐,若如此,還不如老太太的呢。」

  「姨娘本說要送我東西,怎麼反悔了?」董慕妍似開玩笑道:「反正來都來了,咱們也開開眼界,看看掌櫃都收了些什麼寶貝,豈不好嗎?」

  「我哪裡是要反悔呢。」慶姨娘臉上一陣青一陣白,解釋道:「只怕挑不到好的,耽誤了時間。」

  「不如瞧瞧吧,」澹台浚順口幫董慕妍說了一句,「我也想看看掌櫃收藏的寶貝,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他都如此說了,慶姨娘更不好反駁。

  只一會兒功夫,掌櫃便命小二將壓箱底的東西都尋了出來,逐一擺在董慕妍面前,供她隨便挑。

  「既是古董,不如挑一套白玉首飾吧。」董慕妍道:「古樸典雅,太後或許會喜歡。」

  「記得有套羊脂玉的簪子,還有手鐲、耳墜,十分齊全。」掌櫃靈機一動,「對了,便在這裡!董大小姐你瞧瞧,腊梅的樣式,不顯老氣,有些可愛。」

  「腊梅?」董慕妍垂目道:「記得我小時候可喜歡紅梅了,屋子裡有好多紅梅圖,不過最近覺得腊梅也很可愛。」

  「對啊,小姐最喜歡梅花了。」蓮心上前道:「奴婢瞧著這套首飾與小姐很配啊。」

  董慕妍含笑,將那玉簪子拈起來仔細觀賞,這白玉的色澤中透著一點兒黃,倒與腊梅極為相似。

  「就選這套吧,」董慕妍對掌櫃道:「錢能少算一些嗎?怕我姨娘太破費。」

  「大小姐既喜歡,再多的銀子我也要付啊!」慶姨娘在一旁,不情不願地道。偷雞不成蝕把米,她臉上終歸流露出些怨恨。

  「待小的先清點下究竟是幾件東西,年月太久,小的都不記得了。」掌櫃往匣中細數,「簪子六支、耳墜一對、手鐲一對……噢,怎麼還有一塊玉佩?這玉佩哪裡來的?」

  此話一出,引得諸人矚目,只見掌櫃從那絲絨墊子底掏出一只雪白物件。

  「這哪裡來的?」掌擔問小二道:「似乎跟這些首飾並非一套的?」

  「這……」小二也迷惑,「想是收拾東西的時候錯放了,這個獨件兒也不知什麼時候收的,因也是白玉所制,便歸了進來。」

  澹台浚本淡淡地瞧了那匣中一眼,不過湊個熱鬧,然而剎那間卻變了臉色。他二話不說,一個箭步上前將那玉佩一把搶了過來,緊握在手中凝視。

  他厲聲問道:「這到底哪兒來的?」

  「小姐……」蓮心拉拉董慕妍的衣袖,「這好像……是咱們丟失的那只鴛鴦玉佩。」

  「咱們的那塊?」董慕妍詫異,「咱們丟的東西怎麼會在掌櫃這裡?蓮心怕不是你看錯了!」

  「奴婢從前負責收拾小姐的穿戴,這東西從小就瞧慣了,哪裡會有錯?」蓮心道:「小姐病了這一年,怎麼連這玉佩都不認得了?」

  「這……真是我那塊?」董慕妍依舊難以置信的表情,「鴛鴦玉佩多有相似,可別冤枉了別人才好。」

  「是它。」澹台浚卻低沉地回答她,「就是丟失的那塊。」

  掌櫃一臉迷惑「澹台公子,小的沒明白,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掌櫃不明白?」蓮心一時氣憤不已,高聲道:「我們府裡丟的東西,怎麼會出現在絛翠軒?這可是我們小姐與澹台公子的訂親信物,意義非凡,絛翠軒難道是賊窩?專收賊贓?」

  「冤枉啊——」掌櫃大駭,「小的真的不知這東西從何而來,好端端的,怎麼就成賊贓了呢?」

  「掌櫃……」小二卻怯怯地提醒,「這東西大概是從當鋪裡收來的,您忘了?每個月底您都會去當鋪轉一圈撿撿漏,按入庫時間推算,應該就是了。」

  「是哪間當鋪?」蓮心打破沙鍋問到底,「京中竟有銷賊贓的當鋪?」

  「小的通常去的就是……」掌櫃轉身看著慶姨娘,「慶姨娘兄弟開的當鋪啊!」

  慶姨娘滿面震驚,「掌櫃你可不能亂講話!我兄弟開的當鋪清清白白,哪裡來的賊贓?」

  「掌櫃你可記清了,這玉佩確是在當鋪裡收的嗎?」澹台浚追問道

  「小的每次去當鋪收東西,只叫當鋪給打包了一並拿回來,交給小二歸類。」掌櫃道:「也不記得究竟是哪一次入的這玉佩,也並沒有什麼帳目可查,除非是價值連城的物件才會單獨記錄,可這玉佩……澹台公子,說句不敬的話,這也不是麼稀罕質地,故而小的真的沒什麼印像。」

  澹台浚擰著眉,沉默不語,四周氣頓時肅殺起來,讓人不寒而栗。

  慶姨娘不由得瑟瑟發抖。「澹台公子,」她顫聲道:「真不是我兄弟!就算我家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做此等事啊!」

  「姨娘一向欺負我們小姐好脾氣,」蓮心忍不住插嘴道:「這一年來,趁著我們小姐病著,不知從我們屋裡搜羅去了多少東西,何止一塊玉佩呢?」

  「你這丫頭胡說什麼?」慶姨娘叫道:「沒憑沒據的,就敢信口雌黃!」

  「姨娘若不服,回府之後咱們便一同去找老太太,」蓮心道:「全憑老太太定奪就是!」

  「你這丫頭……」慶姨娘一向能言善道,這會兒卻百口莫辯,頻頻對著董慕妍哀求道:「大小姐,我真的不知這究竟是何緣故,事情未弄清之前,還請暫且不要對家裡提起,我保證一定叫我兄弟把事情查個水落石出,請大小姐寬限幾天!」

  董慕妍不語,半晌才淡淡笑道:「姨娘言重了。終歸我是相信姨娘的為人。這事兒便交給姨娘去査,我倒無所謂,但總要澹台公子一個交代,畢竟玉佩是澹台夫人生前所留之物。」

  「是,是。」慶姨娘難得滿臉老實,頷首道:「我一定會把此事辦,一定。」

  董慕妍順勢瞧著澹台浚,見他亦正瞧著她,目光兩相交觸,很快又收了回來。

  事後,澹台浚客氣地說要送她回府。

  董慕妍並不想馬上與慶姨娘回董家,打算繞道去一趟彩均坊,澹台浚便一路將她和蓮心送到彩均坊。

  彩均坊對澹台浚而言也算熟門熟路了,既然來了,好歹董慕妍要他喝杯茶,她本以為他又會是那副不情不願的模樣,不料這次他倒不扭捏,隨她在待客堂坐下,語氣輕松地聊了起。

  「董小姐這沏的是甜茶?」秦掌繡命人將茶水奉上,澹台浚飲了一口,甚為好奇地道:「在下從沒喝過這樣的茶。」

  「哦,對了,」董慕妍這才憶起,忘了給掌繡交代一聲,該單獨為澹台浚沏平常喝的綠茶,「是我疏忽了,蓮心,你另去沏一壺吧。」

  「不忙,」澹台浚卻笑道:「我喝著新鮮,這才多問一句,並沒有覺得這茶不好。」

  「真的?」董慕妍擔心地問:「公子喝得慣嗎?」

  「這茶裡到底裡放了什麼?」澹台浚瞧了瞧杯中,「尋常的甜茶不過放糖和各式果仁而已,這裡面……似乎有牛乳?」

  「對了,就是糖蒸的酥酪。」蓮心在一旁解釋,「我們小姐親手研泡的茶,這繡坊上下都覺得好喝,提神又美味,秦掌繡從此天天都泡這個茶,再不喝別的了。」

  「茶裡放牛乳,倒是頭一回聽。」澹台浚亦笑了,「不過確實獨特,也很適合女孩子喝。」

  董慕妍所泡的不過是奶茶而已,但這個時代並沒有,所以喝著稀罕。

  「這茶裡還有一些珍珠大的透明丸子?」澹台浚又嘗了一口,「是什麼做的,藕粉嗎?不太像……比藕粉丸子有嚼勁。」

  「是木薯粉。」董慕妍道:「還加了些地瓜粉、南瓜粉調在一起,先用糖槳浸泡,而後煮沸,再用冷水衝洗,便做出這等有嚼勁的丸子。」

  「繡坊的女工做事辛苦,下午容易感到餓,大小姐便命人做這甜茶給她們,也算一道點心,可暫且裹腹。」蓮心補充道。

  「想不到你家小姐如此心細慈憫,」澹台浚凝眸,「難怪彩均坊經營得這般好。」

  她這般能干,他實在有些意外。在他印像中那個嬌氣的大小姐竟懂得如此新鮮的烹飪之術,還能為下人悉心著想,一改從前的蠻橫跋扈。

  因為病了一年,處境可憐,所以性情也變了?

  今日在絛翠軒他也瞧岀了幾分端倪,那慶姨娘想來背地裡干了不少陰損的事,欺負她欺負得太狠,難免露了狐狸尾巴,連那訂親的玉佩都能被人偷了去。

  「公子,這塊玉佩——」忽然,董慕妍說道:「這玉佩也算完璧歸趙,還請公子收好。」

  絛翠軒的掌櫃方才被嚇著,以極便宜的價格將那套白玉首飾賣給董慕妍,連玉佩一並免費贈送,不敢多要半文。

  董慕妍尋了個嚴實穩妥的盒子將玉佩裝進去,緩緩遞到澹台浚面前。

  澹台浚一直想拿回這塊玉佩,但眼前遂了心願,他卻沒有如想像中那般高興,反而胸中略微愧疚。

  她處境艱難,他還一再提出退婚,實在有落井下石之嫌。他怪她任性跋扈,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冷血無情?

  「今日這婚就算正式退了,」董慕妍微笑道:「我也松了一口氣。」

  松了一口氣?她就這般想擺脫他嗎?為何……他竟反而有些不舍?

  「從今往後,咱們可以堂堂正正做個朋友了,」董慕妍微笑道:「從前礙著那層尷尬的身分,有些話當著公子的面不好講,有些事想請公子幫忙卻又不好意思,現下終於自在了。」

  呵,她若是這個意思,他心中倒舒慰許多。還能繼續跟她做朋友……他似乎也很樂意。

  「往後不論有什麼為難事,董大小姐盡管開口,」澹台浚道:「在下一定是力而為。」

  「若我想去江左開商鋪呢?」董慕妍忽然問,「公子對江左十分熟悉吧?可願意幫忙指點一二?」

  澹台浚不解,「董大小姐打算把彩均坊開到江左去嗎?」

  「那倒不是,」董慕妍解釋道:「彩均坊是祖母的生意,我負責打理,卻並非我個人產業。比如……私下去江左開間茶水鋪呢?」

  「茶水鋪?」澹台浚錯愕。

  「對啊,就賣這個酥酪泡的茶,」董慕妍問道:「公子覺得可會有生意?」

  她盤算著管著彩均坊幾年後攢夠了,就可以自己獨立創業,去外面開奶茶店。

  這生意雖然小了點,但成本也少,壓力也就沒那麼大。她不求大富大貴,只要衣食無憂可。

  「不過……董大小姐為何想著要到江左去?」澹台浚怔愣片刻,才問:「在京城開一間茶水鋪,豈不更好?」

  「京城親戚太多,」董慕妍答道:「我一直想著要躲開家裡人,簡簡單單的過個悠閑小日子罷了。」

  呵,她這樣想,他倒可以理解,畢竟慶姨娘就讓她相當頭疼吧?

  「說來,我也曾有過這樣的想法,」澹台浚不由道:「小時候我也想過,要在江左靠打獵維生。」

  「打獵維生?」董慕妍忍俊不禁,「為何啊?公子放著大好的官不做卻要做獵戶?」

  小時候父母常常吵,他也想避開,離家出走,去過一個人的日子。不曾料到,董慕妍居然與他有同樣的想法,他一直厭棄的女子,居然跟他心有靈犀?原來,天下處境相似的人,想法都是相似的,他若早些認識她,說不定能成為知己。

  「不過想一想罷了,從前只覺得做官麻煩,跟朝中宮中各式各樣的人打交道,繁瑣得很,」澹台浚苦笑道:「你看,獵戶終究沒能當成,還是回來做官了。」

  「對啊……」董慕妍微微頷首,「就算身邊有各種麻煩,也只能靜下心來,好好周旋。」

  剎那間,兩人均默默無語,就像兩顆心同時跌落到同一谷底,勾起一陣悵然。

  澹台浚發現,他們兩人的共通之處如同一道瞬間被開通的渠,渠中之水名為「同情」,此刻洶湧地灌入彼此胸中。

  「江左的商鋪之事,我會幫你打聽,」澹台浚開口允諾,「你若真想去,日後我一定助你。」

  他這輩子估計逃脫不了京城樊籠,但看著她去到自由自在之處,如同看著小鳥飛向藍天,他心也會暢快吧。

  「真的?」董慕妍眼中掠過驚喜,「如此,我先多謝公子了。」

  她發現,他對她說話的語氣柔和了許多,不似從前生硬疏遠,那他對她的提防厭惡之心,是否已然悄悄放下?

  今天這杯茶,喝得很值。

  燭光雖然很明亮,但有時候會搖晃閃爍,董慕妍擱下賬本,揉了揉眼睛。

  今夜她歇在彩均坊,因為實在不願意回董家。今日經歷了許多事,她的思緒得緩一緩。

  蓮心端進來一只熱水盆,遞上濕毛巾,「很晚了,小姐安寢吧。」

  「今天你也累了,」董慕妍道:「不必伺候了,回屋休息去吧。」

  「這一整天,奴婢的心都評怦地跳。那塊玉佩竟藏在了絛翠軒,真像上蒼垂憐,如有神助,可算把那寶貝找著了。」蓮心笑道。

  「老天爺太忙了,哪裡顧得上咱們?」董慕妍也露出淺笑,「蓮心,這裡也沒旁人,我便對你把實話說了,那玉佩是我悄悄放進去的。」

  「什麼?」蓮心一駭,「小姐……您這是什麼意思?」

  「我趁著挑東西的時候把玉佩塞在那匣墊底,誰也沒發現。」董慕妍道。

  蓮心這才明白過來,大驚失色,「這麼說,那玉佩從來沒弄丟過?」

  「一直就在我這裡。」董慕妍微微點頭。

  「可……小姐先前為何說它弄丟了?」蓮心一時間有些糊塗。

  「那日澹台浚來退婚,我打定了主意要拖延此事,便出此下策。」董慕妍道:「畢竟,你娘剛去世,咱們在這府裡的處境很不好,若這婚事退了,恐怕更要遭人白眼了。」

  蓮心緩過來後,贊同道:「不錯,幸虧小姐急智。」

  「其實今日我願沒打算陷害慶姨娘,」董慕妍解釋起來,「她忽然慵慨贈我首飾,我頗有疑竇,本想若我猜錯了,便不與她為難,誰知道她心腸依舊歹毒,想讓我在太後面前失禮,那就怪不得我反將一軍。」

  「小姐是該讓澹台公子見識見識慶姨娘的真面目,」蓮心忿忿道:「否則澹台公子總誤會小姐。」

  「他今日待我的態度已經比從前好多了。」董慕妍吁出一口氣,「假以時日,我定會完全扭轉他對我的印像。」

  「可惜玉佩還給他了……」蓮心擔憂道:「這婚事算是正式退了,將來若再沒機會與他相處,那該如何?」

  「訂婚、退婚不過形式而已。」董慕妍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把玉佩歸還,之後光明正大與他來往,倒沒了從前的尷尬。」

  「嗯……小姐說得也對,」蓮心似懂非懂,心中仍舊殘留迷惑,「小姐真是神機妙算,怎麼就能猜到絛翠軒的掌櫃時常到慶姨娘娘家的當鋪去撿漏?」

  「你表哥告訴我的啊。」董慕妍道。

  蓮心一怔。

  「你表哥不是在慶姨娘家的當鋪做伙計嗎?上次我請他打聽來著,他就提了句絛翠軒的事,我便記下了。」

  「原來如此!」蓮心恍然大悟。

  世上哪有那麼多巧合啊,不過是運籌帷幄之間,決勝千裡之外罷了。董慕妍慶幸自己平素收集的點點滴滴的消息,終於派上了用場。

  今日揚眉吐氣了一回,慶姨娘大柢在背後恨透了她,又要耍新花招來對付她了吧?她會打起十二分精神,與之周旋到底。

  說來她本一無所有,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她若豁得岀去,慶姨娘也並非她的對手。

  不過,當下是赴太後的壽宴要緊,入宮後不可行錯一步路、說錯一句話,否則這些日子的功夫就全白費了。

  一顆心剛剛放,又懸了起來,也不知這樣忐忑難安的日子,何時能到盡頭……

  慶姨娘無力地打起門簾,蹣跚入得屋內,全身脫力的癱坐在椅子上。

  董慕麗驚呼著上前,緊張道:「母親,您怎麼了?可是哪裡不舒服?」

  「沒事兒,方才去了一趟你舅舅家,費了些神。」慶姨娘面色蒼白,勉強喝了茶,半晌才舒緩過來。

  「今兒不是陪北院那丫頭去挑首飾了嗎?怎麼又繞道去了舅舅家?」董慕麗不解,「娘,舅舅又跟你借錢了?」

  「沒有,最近為娘日子不好過,你舅舅不敢張口。」慶姨娘凝眉道:「不過有樁事,得叫你舅舅查清楚罷了。」

  「怎麼了?」董慕麗從未見過母親如此神情窘迫,彷佛被誰狠狠抽了幾十記耳光,平日的氣勢都蕩然無存。

  「對了,老太太那邊有什麼動靜?」慶姨娘忽然想到了什麼,又是一驚,「可有喚我?」

  「祖母這會兒都歇下了吧,哪有什麼動靜?」董慕麗越聽越狐疑,「母親,您究竟怎麼了?」

  「不對啊,那丫頭怎麼沒向老太太告狀?」慶姨娘慶自言語,「就算她發慈悲,她身邊的蓮心也不是省油的燈啊……」

  「告什麼狀?」董慕麗瞪大眼睛,「母親,您今兒出去又跟北院那丫頭起齟齬了?」

  慶姨娘沒有回答,只陷入沉思,彷佛心頭壓著重重疑雲,腦中紛亂,沒空閑多語。

  「慕麗,你跟娘說實話,」她忽然開口,「北院那丫頭丟的玉佩,可是你拿的?」

  「什麼玉佩?澹台公子的那塊?」董慕麗道:「怎麼可能呢,那東西長什麼樣子我都不太清楚,聽說不值什麼錢,董慕妍平時也從沒戴過。」

  「那玉佩,我是見過兩次的,確實很普通,就算一時大意弄錯了,你舅舅的當鋪也未必看得上眼……」慶姨娘喃喃自語道。

  「這跟舅舅的當鋪有什麼關系?」董慕麗依舊不明所以。

  「算了,這事先不說了,慢慢再査吧……」慶姨娘揉揉疼痛的額頭,「忙了這天,半條命都快沒了。」

  「女兒這就吩咐奴婢去准備熱水,娘,您早些梳洗歇著吧。」

  「這屋裡怎麼這樣亂?」慶姨娘打量了一眼四周,就問:「你又買東西了?」

  「沒有沒有,這些綢緞和小玩意是爹爹從江左捎來的,」董慕麗連忙道:「祖母命金嬤嬤分派來,我還沒來得及收拾。」

  「你爹爹怎麼還不從江左回來啊……」慶姨娘嘆一口氣,「扔下我們娘兒倆……如今連個撐腰的人都沒有。」

  「就是,祖母待我也不如從前了,」董慕麗呶嘴道:「江左送來的東西,撿了好的先送到北院去,剩下的才給咱們。」

  「哦?」慶姨娘一怔,「也難怪了,如今北院執掌著彩均坊,你祖母當然偏心她了。」

  「這心偏得也太快了,分明一兩個月祖母還對她不管不問的,怎麼一下就扶她做了彩均坊主事?」董慕麗跺跺腳,「她真有能耐嗎?我,或者慕茜,我們誰去做這個主事,都能一樣,反正有秦掌繡幫襯!」

  「對啊,分明一兩個月前,還對她不管不問的……」這句話,仿佛提醒了慶姨娘。

  「還不是因為澹台公子,想用她拴住咱家與澹台家的姻緣唄。」董慕麗道。

  「不對……」慶姨娘搖頭,「總覺得哪裡不太對……」

  「什麼?」董慕麗道:「娘您又在嘀咕什麼呢?」

  「有些事情,咱們從前大概想得太簡單了,」慶姨娘抿唇道:「現在琢磨起來,你祖母還是最疼愛她這個長房長女——」

  董慕麗一頭霧水,什麼也沒聽懂,但慶姨娘的話語戛然而止,讓她更加迷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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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13 00:20:22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意外之喜

  今日太後壽宴,董慕妍一早起身,午時之前先到宮門等候,與澹台浚一同至慈撫殿為太後祈福,又在御花園的水溶閣等了半個時辰,終於等到掌事太監的傳喚,才得入太後的永康宮。

  永康宮裡已然觥籌交錯,賓客盈門,鐘鼓笙簫之間,有一絕代麗人在首席獨自弄琴,琴聲清雅卻不失喜氣,為席間炒熱了氣氛。

  太後看來對此琴曲十分喜歡,琴音停後,連連撫掌,贊嘆道:「永泠郡主的琴藝又長進了,今日這曲子哀家聽了甚覺悅耳,該賞!」

  「能為太後壽宴助興,是臣女之幸,哪裡敢討賞。」

  水泠郡主不僅生得美貌,還嗓音清甜,看著溫婉和順。

  「太後不如就將這仙弦琴賞與永泠郡主,」一旁有嬪妃模樣的美麗婦人道:「豈不是個現成的恩典?」

  「對啊!」太後恍悟道:「淑妃,你倒提醒了哀家,好琴該配知音者才是!」

  這美麗婦人便是澹台浚的姨母?董慕妍心裡怔了怔,不由悄悄地多看了潘淑妃幾眼,果然眉眼與澹台浚相似。聽聞他母親從前也是享譽京城的美人,想來他家一門都是絕代風華。

  「淑妃真是機警,」右座一位嬪妃冷冷道:「難怪能得太後如此喜愛,我等望塵莫及。」

  聽這語氣中似有嘲諷之意,董慕妍不由想知道這究竟是誰,想來宮中敢如此說話之人也沒幾個,莫非是裴嫻妃?

  果然太後笑道:「嫻妃,淑妃行事是比你機靈,你可要多學學。」

  雖是笑語,但言辭亦有幾分真切,裴嫻妃一張臉更加青白,垂眉答道:「是,臣妾謹記。」

  「嫻妃姊姊最近臉色不太好,」淑妃道:「可是哪裡不舒服?」

  「最近是覺得氣悶,」裴嫻妃道:「有勞妹妹掛心。」

  「若真病了,請太醫來看過才好。」太後道:「別拖久了,得當心啊。」

  「多謝太後掛懷。」裴嫻妃道:「臣妾方才聽宮人通傳,像是澹台公子到了,說了這半天話,可別忘了淑妃妹妹的娘家人。」

  「浚兒來了?」太後本就十分喜歡澹台浚,此刻看到他就在殿門外等候,連聲道:「快,快過來!」

  澹台浚帶著董慕妍快步上前,跪下施禮道:「給太後請安,祝太後福壽與天齊!」

  「這位便是董家大小姐?」太後仔細打量董慕妍後道:「果然生得明麗,人如其名。」

  「民女見過太後,」董慕妍叩首道:「謝太後誇贊,民女愧不敢當。」

  「聽說董小姐甚是能干,」裴嫻妃道:「太後今日所穿鳳袍便是出自你家的彩均坊?倒不比宮中尚服局所制差。」

  「嫻妃娘娘過贊了,」董慕妍恭謙地應答,「彩均坊不過助淑妃娘娘一臂之力罷了,尚服局制衣精巧,我等須好生學習才是。」

  「今日給太後祝壽,各家貴女都獻了才藝,比如永泠郡主方才就彈了一曲,不知董大小姐可准備了什麼?」裴嫻妃又道。

  董慕妍一怔,古代的琴棋書畫她一竅不通,只道:「民女無技藝可獻,不過太後娘娘既然喜歡緙絲,民女准備了九十九種花色的緙絲帕子以賀壽誕。」

  「哦?」太後立刻來了興頭,「什麼樣的帕子?拿過來給哀家看看。」

  董慕妍奉上匣子,由太監呈給太後。

  「九十九種花色的帕子?」裴嫻妃眉間輕挑,「可別有薔薇喲,太後最不喜嗇薇。」

  「娘娘放心,世間花色萬千,獨沒選薔薇。」董慕妍答道。

  潘淑妃本有些緊張,一聽此語,瞬間放松了一半。

  「為何不選薔薇?」太後笑咪咪問道。

  「薔薇有刺,太後壽宴之際,呈上此等花色恐不妥。」董慕妍答道。

  太後點頭,露出笑容,「沒錯,薔薇刺人,哀家喜愛溫和順之物,你的心思很對哀家胃口。」

  「太後,」潘淑妃道:「還是仔細瞧瞧這些帕子吧,若真好,也賞我們兩塊,沾沾太後的福。」

  「好,」太後將匣中帕子一一取岀觀賞,「這紅梅傲麗,函萏清雅,牡丹雍容,蘭花娉婷,甚好!淑妃,你家浚兒得此賢妻,這樁親事定得好!」

  董慕妍垂下眉,心裡滋味莫名,得到誇贊本該高興,但「親事」二字卻讓她尷尬。

  一旁的澹台浚也不知是何想法,那沉默微笑的模樣,恍若置身事外,這種場面也不幫幫忙。

  「咦?」太後忽然怔了怔,自匣中取出一個人偶,「這是何物?」

  匣中哪兒來的人偶?分明只有帕子而已………董慕妍不由迷惑。

  四周諸人紛紛看了那人偶一眼,霎時皆臉色大變。

  「這是……」裴嫻妃尖聲叫道:「巫蠱之術!」

  董慕妍恍然大悟,對了,在人偶上寫以生辰八字,再扎針下蠱,不就是古代慣用的詛咒之術嗎?可她進獻的匣中為何會有此物?

  有人想陷害她,要置她於死地嗎?她初入宮廷,哪裡會有什麼仇人?這一切,大概是衝著潘淑妃來的…

  這樣的事,她從前在電視上也不知看過多少回,但冷不防輪到自己身上,她腦子頓時懵了。

  「太後,這……」潘淑妃緊張地站起身。

  「這人偶上寫著戊寅年,十月初七……」太後看向兩人,「這是誰的生辰八字?」

  「這是……這是臣妾的生辰!」裴嫻妃立刻哀叫道:「怎麼這人偶……是在詛咒臣妾嗎?」

  「詛咒你的人偶怎會混進了董大小姐進獻的匣子裡?」太後凝眸。

  「太後,這定是有人栽贓陷害!」潘淑妃道:「好端端的,董大小姐為何要把一個詛咒嫻妃姊姊的人偶塞在這壽禮匣子之中?這不合常理啊!」

  「的確有些蹊蹉。」太後微微頷首。

  「太後,您要替臣妾作主啊!」裴嫻妃的淚珠倏地落下,「也不知是誰人想害臣妾,使了這樣陰毒的法子,臣妾雖不信怪力亂神,不怕它真傷了臣妾,但心裡難免覺得委屈。」

  「太後!」澹台浚上前一步道:「方才入宮時隨身所帶物品,皆由管事公公清點過的,肯定無礙才能入內。這人偶也不知何時被人悄悄藏入這匣中,還請太後派人明查!」

  他一直默不作聲,董慕妍只當他不管自己,誰知關鍵時刻,他竟站出來替她說話。

  眼前的情形有些混亂,董慕妍也手足無措,還好身畔有他。

  她的一顆心瞬間定了下來,有他在,不論如何總有了個依靠,不論他究竟靠不靠得住,哪怕是孤木浮萍,對她而言也好。

  「此事哀家定會徹查,」太後道:「不論始作俑者是何意圖,終歸打攪了哀家的壽宴,掃了哀家的興,哀家定不會輕饒!」

  「太後……」裴嫻妃啜泣道:「事情沒查清楚之前,還請董大小姐暫時不要離開宮中,畢竟東西是從她匣子裡搜出來的,想必總有些緣故。」

  這話的意思,是要押她嗎?董慕妍心裡咯噔一聲,突如其來的狀況讓她思緒混亂。

  她會因此死無葬生之地嗎?若這樣就被冤枉死了,她這輩子也太凄慘了。

  這一刻,她都忘了什麼是害怕,她的身子是僵的,手是冰涼的,足下微微不穩,好不容易才強撐著,不至於跌倒在地。

  「就讓董大小姐暫且住在哀家這偏殿裡吧,把屋裡收拾出來,等事情查清了再說。」太後發話道。

  還好,沒被立即打入天牢,只軟禁在太後這宮裡,也算不幸中之萬幸。

  看來太後確實偏愛潘淑妃,言語之中給足了潘淑妃面子,手下亦留情了。

  董慕妍偷偷看了澹台浚一眼,見他的雙眸中滿是安慰她的神情,他悄然伸出手來,撫了撫她的衣袖,像是要替她撣去微塵。

  難得他有如此親昵之舉,雖然她與他尚不算太熟悉,但這片刻卻全無唐突之感,如同微風鑽入窗樓,她的心得到和緩。

  暫得安然,她已滿足。

  永康宮果然是太後所居,處處奢華,就連偏殿這間軟禁她的屋子也十分華麗,屋內燭炭充足,暖和舒適,董慕妍覺得自己不像被關押,倒像在宮裡享福。

  第二日,澹台浚來看她,想必他是得了太後的特許才能進來,太後偏愛潘淑妃一派,可見不虛。

  「公子,」董慕妍微笑道:「外面的侍衛可有為難你?」

  「太後都沒說什麼,他們敢說什麼?」澹台浚亦笑。

  「嫻妃娘娘大概不會高興的,」董慕妍道:「她也沒派人阻止公子嗎?」

  「太後宮裡,嫻妃還管不了。」澹台浚道:「不過聽說她昨日已連夜到聖上面前哭訴過了,她近日恰好身體不適,便更有由頭疑心被人詛咒。」

  「聖上怎麼說?」董慕妍有些緊張。

  「聖上只怕太後不悅,」澹台浚道:「其實一切還看太後的意思,畢竟是太後壽宴上出的事。」

  「那麼太後的意思是……」董慕妍心中忐忑。

  「太後從來不信神鬼之說,」澹台浚道:「況且這壽宴上的人偶,若說真能行厭勝之術,也感覺太荒唐了。」

  「公子覺得……會是嫻妃所為嗎?」董慕妍低聲問道。

  「依嫻妃計智,應該不會行事如此荒唐,」澹台浚道:「只怕另有糊塗人搗鬼。」

  「公子——」董慕妍道:「公子會幫慕妍查明真相嗎?」

  「你這話說的,」澹台浚輕聲莞爾道:「我若不想幫忙,此刻早躲起來了,還費心思來見你?」

  是啊,她急糊塗了,此刻與他算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只能同舟共濟,無論如何他和淑妃都不會扔下她不管的。

  「這事情不是衝著我便是衝著你,你仔細想想,有何人可疑?」澹台浚問。

  「可疑?」董慕妍思忖道:「但除了家裡人,我也不認識誰了……」

  「你是否覺得——慶姨娘?」澹台浚凝眸。

  「不,應該不是她,」董慕妍搖頭,「那匣子入宮時檢査過的,當時無異樣,況且姨娘她也沒這個膽子,她不怕真出什麼事,誅連九族?」

  「負責入宮時檢査的管事公公我已問過了,」澹台浚道:「一個領事太監及兩個執事太監,都說東西好端端,當時沒查出任何紕漏。

  「所以定是入宮之後出的紕漏。」董慕妍愁道:「入宮後,我們曾到慈撫殿為太後祈福,匣子一直在殿外放著,太容易被做手腳了。」

  「我也是如此想的,」澹台浚提道:「如今之計只能仔細檢查那人偶,看看從它身上能否找到線索。」

  「是了!」董慕妍因他這一句恍悟,「做人偶的布料、書寫詛咒的字跡、依的何門何派的法術,這些都是有據可查的!」

  「不錯,」澹台浚頷首,「若查出來了,這便是鐵證,無可辯駁!」

  「那就有勞公子忙碌了,」董慕妍欠身道:「秦掌繡最懂布料之事,若無頭緒,可以隨時找她。」

  旁徨的心瞬間安定下來,董慕妍發現,當她與澹台浚商量著,彷佛再棘手的事都變得無可畏懼。

  難怪女子總要找個男人依靠,所謂的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柳,有些事情,該男人去做就讓男人去做,女子不必事事操心,大概就是所謂的幸福吧?

  「委屈小姐在這裡多住幾日,」澹台浚道:「在下一定盡快查清此事。」

  他總是「在下在下」的自稱,一板一眼的,有時候她聽著覺得好笑,又覺得他終歸還是那般疏遠,也不知該怎樣與他更親近一分。

  「太後這宮裡如此舒適,多住幾日倒是我的福氣,」董慕妍道:「不過冬日漫漫,在屋子裡,略微無聊。」

  「找幾本書來看看,」澹台浚道:「也好打發時光。」

  「我本是被軟禁之人,沒入獄就萬幸了,哪裡還得消遣?」董慕妍笑道。

  澹台浚不答,只步至擱花瓶的桌子邊,拉出一個小小的抽屜,裡面竟有兩三本書。

  「傳奇話本,你愛看嗎?」他問道。

  「公子怎麼知道這裡有書?」董慕妍大為詫異。

  「小時候我每次入宮,都住在這屋子裡。」澹台浚答道。

  董慕妍瞪大眼睛,「你也住過這邊?」

  「對啊,我也時常覺得無聊,所以偷藏了幾本書。」澹台浚道:「年月久了,這書都有些黃舊,不過勉強能消遣,總比沒有的強。」

  「想不到公子也有頑皮的時候。」董慕妍輕輕翻了書頁,「這都寫的什麼故事啊?」

  「小時候看的,我也不太記得了,只記得頗為有趣。」澹台浚道。

  「公子入宮,怎麼沒住在淑妃娘娘宮裡?」董慕妍疑問道。

  「太後喜歡孩子,姨母也樂於我住這兒,討太後歡喜。」澹台浚答道。

  難為他小小年紀便要幫姨母討太後歡心,她只當澹台一門盛世榮寵,世人堪表,此刻卻知來之不易。

  「多謝公子,」董慕妍朝他笑,「這幾本書,足夠我消遣了。」

  她軟禁之處正好是他當年所居,看來太後一開始就相信她的清白,有意照顧她。

  這瞬間董慕妍一顆心徹底鎮定了,就當在宮中度個小假,翻翻閑書,其他都不必顧慮。

  呵,她真的好奇澹台浚小時候看的什麼書,閱人所讀,知人之心,她可借此多加了解他。

  禍兮福之所倚,得此機會,倒是意外之喜。

  那幾冊傳奇話本大多描寫一些志怪的故事,董慕妍看了一夜,只見其中一則被人用朱砂勾了一筆做記號,那幾頁紙尤其皺,想必澹台浚特別喜歡,所以翻閱的次數也些。

  那一則故事大概是說有個少年在狩獵中救了只白狐,那白狐原是得道的小仙,說要報答少年。少年無所求,只說家中父母感情不太和睦,希望狐仙襄助,狐仙化作少年的父親去討好他的母親,又化作他母親去討好他的父親,這對夫妻終於和好如初。

  少年長大後,狐仙還經常出入他家中,每當家裡丟了東西,狐仙便頭戴七尺長的玳瑁釵,端坐堂屋,對人們道:「你們誰把東西偷了去,便老老實實還回來,否則必然腹痛而死。」

  第二天,東西必然會出現在原處。

  之後又過了數年,直到少年娶妻生子,狐仙方沒了蹤影。

  董慕妍覺得這個故事雖然可愛,但又好奇澹台浚對它如此情有獨鐘也不知為何?或許他也希望自己能有個狐仙當他的紅顏知己?

  董慕妍一夜睡得迷迷糊糊,作了許多奇怪怪的楚,日上三竿方起身。

  才用過早膳,竟有太監來傳喚,一臉鄭重,彷佛出了什麼大事,「董大小姐,太後娘娘喚你去。」

  董慕妍頗為意外,她正被軟禁,太後不會輕易傳召她,難道事情有了線索?

  匆匆整理了衣衫,她來到太後寢殿,就見永泠郡主也在這裡。據說永泠郡主幼年喪母,太後憐恤她,常接她到宮中小住。

  「給太後請安。」董慕妍施禮道。

  「你來得正好,」太後見她來了,咧開嘴笑道:「那厭勝之事已經查清了。」

  這麼快?董慕妍吃了一驚。

  一旁的永泠郡主在在喝茶,此刻也是一怔。

  「昨日浚兒在外查了一日,便有眉目了。」太後道:「哀家命他休息去了,會兒他來了,你聽他親口說吧。」

  正說話間,一個太監碎步上前道:「太後娘娘,澹台公子求見。」

  「請他進來。」太後道。

  澹台浚捧著一只匣子自門外進來,施禮道:「太後恕罪,微臣來遲。」

  「哀家命你好好休息,有什麼遲不遲的?」太後笑道。

  「此事不結,微臣不安。」澹台浚道:「還望太後容臣先稟報。」

  「好吧,看你急的,」太後打趣他,「也對,心愛之人蒙冤是難安的,你說吧。」

  「微臣查了這人偶,」澹台浚打開匣子細細解釋,「發現這人偶所用的流雲錦是江左進貢,兩個月前入太後宮中,太後把它賞給了朝中各世家貴女。」

  「哦?」太後皺起眉頭。

  澹台浚抬眸看著永泠郡主,只道:_「不知郡主對此流雲錦可有印像?」

  「我?」永泠郡主身形一僵,「澹台哥哥不會是在懷疑我吧?你方才也說了,京城貴女多得了賞賜,怎麼單來問我?」

  「這流雲錦分為四種花色,玲瓏紋、璿璣紋、蘭心紋、眉喜紋,」澹台浚道:「因璿璣紋最難織就,異常珍貴,太後就只把它賞賜給了郡主。」

  董慕妍不由錯愕,永澄郡主已然面色發白。

  「就算這璿璣紋只賞給我,我身邊人來人往的,說不定就被誰偷去幾尺,我素來也不在意這些衣物,多了、少了也沒上心。」永泠郡主道。

  「不止如此,」澹台浚道:「這書寫嫻妃娘娘生辰的字跡,也出自郡主的手。」

  「胡說!」永冷郡主高聲反駁,「我的字跡太後識得,哪裡是這般模樣?太後娘娘,請替臣女作主啊!」

  「右手所書與左手所書,自然不同。昨日已得太後允許,到郡主房中搜查過,這裡有一疊字帖,想來是郡主平素練字所用,上面字跡與布偶上的相似。」說著,他從懷中掏出一疊紙。

  永泠郡主霎時無語,全身顫抖起來。

  「永泠,你怎麼如此糊途?」太後怒目而視,「做出這等事,既害不了別人,也連累了自己——糊塗啊!」

  「太後……」永泠郡主連忙跪,「臣女……臣女只是想給這商賈之女小小懲戒罷了,並無歹意啊……」

  「民女與郡主素不相識,為何郡主要嫁禍民女?」董慕妍不由問道。

  「澹台哥,你是士族貴胄,奈何要娶這商賈之女成為京中笑柄?妹妹我與你從小一塊長大,實在不願哥哥下半生為別人取笑啊!」永泠郡主眸中倏忽滲出淚水。

  原來她暗戀澹台浚?董慕妍恍然大悟。

  呵,想不到澹台浚真是香餑餑,連郡主都垂青於他。董慕妍發現自己的情敵遠不止董慕麗之流,威脅又升級了,再這麼下去,只怕自己應付不來。

  「有勞郡主替微臣操心了,」只聽澹台浚冷冷道:「這樁婚事本是家父家母在世時定下的,無論如何也是家父家母的心願,長輩都沒覺得不當,微臣也沒有他想。」

  「澹台哥哥,你真的喜歡她嗎?」永泠郡主啞聲問道。

  澹台浚側過身去,不予回答。

  其實董慕妍倒希望他能吐露一言半語,自己在他心中究竟是何地位?他之所以接納她,只因為父母的遺願嗎?她真想知道。

  不,他肯定不喜歡她,即使有父母遺願,他也執意要退婚,可見……他其實對她全無感。

  但她還是很感激他,感激他為她這一番奔走,救她於危苦,就算沒有情意,也讓她欣欣然。

  見事情水落石出,太後沉聲道:「永泠,你犯下此等事叫哀家怎麼罰你呢?董大小姐,你說說希望我怎麼罰?畢竟是你受了委屈。」

  董慕妍只道:「郡主也是關懷澹台公子,一時糊塗,還請太後原諒。」

  她知道,太後與永冷郡主感情深厚,盡管出了此事總要有個交代,但太後還是舍不得嚴懲郡主,所以來問她。

  她就做個順水人情吧,誰讓她身分低微呢?

  「淑妃娘娘到!」殿外忽然有宮人通報道。

  淑妃怎麼來了,莫非得了消息?

  董慕妍狐疑之間,就見潘淑妃笑盈盈的快步進來,見了太後,她更是一臉喜色。

  「你怎麼來了?」太後詫異道:「可是有什麼喜事,這般高興?」

  「回太後,」潘淑妃道:「早起太醫來請平安脈,竟說臣妾已有身孕了。」

  此言一出,諸人皆是又驚又喜。

  「恭喜姨母,」澹台浚當即賀道:「天瀾公主就要有個小弟弟或者妹妹作伴了。」

  潘淑妃與裴嫻妃膝下皆是女兒,昊皇唯一的兒子是先皇後所生,如今潘淑妃有孕,若一朝產子,這繼後的位置就非她莫屬了。

  太後喜出望外,連說了三個好字,又道:「淑妃,你好好安胎,若缺什麼,哀家這裡但凡有的,你盡管拿去。」

  「謝太後恩典,」淑妃說完,看了董慕妍一眼,「怎麼董大小姐也在此?那厭勝之事可是有了眉目?」

  「浚兒已査清了,」太後道:「哀家正打算派人去告訴你和嫻妃,此事與董大小姐無天。」

  「那就最好了。」潘淑妃眉開眼笑,「今日都是喜事啊!臣妾安胎所用衣物,希望由彩均坊幫忙打理,快到年關了,怕尚服局忙不過來。」

  董慕妍心知這只是場面話,尚服局哪裡會忙不過來呢?其實潘淑妃是想防著裴嫻妃吧?畢竟她這一胎至關重要。

  太後點點頭,忽然又道:「也好,哀家打算封董大小姐為樂陽縣主,一則可方便岀入宮廷,二則,也免得宮中人因她是商賈之女的身分對她不敬。」語畢,睨了永泠郡主一眼,她封賞董慕妍,有一半是緣於永泠郡主的那番話。

  永泠郡主不由得呆愣在原處,垂眸不語。

  任太後再疼永泠郡主,終究要顧全大局……

  澹台浚眼底滿是歡悅,也不知是因為姨母有孕,還是因為董慕妍得了封賞,難得見他如此高興,一向不動聲色的臉上增添紅潤微光,若白玉生華,更加俊朗。

  董慕妍喜歡他這般神采奕奕的模樣,忍不住貪看,目光不舍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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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13 00:20:42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心上保留一間屋

  「想不到那丫頭竟然因禍得福!」慶姨娘氣得發怔,「原以為她得罪了嫻妃娘娘,此次在劫難逃,誰料想她竟得封縣主,今後在這個家裡還有我們娘倆的容身之地嗎!」

  「娘,我們該怎麼辦?」董慕麗著急道:「她若報復起來,只怕是……」

  「昨日你舅舅的綢布莊來了個宮裡的女官,」慶姨娘忽然神秘道:「說是嫻妃娘娘身邊的人。」

  董慕麗詫異,「嫻妃娘娘為何會光顧我們家的鋪子?」

  「那女官買了許多東西,出手闊綽,還說今後會常來光顧。」

  「這是何意?」董慕麗不解。

  「想必是有拉攏之意,」慶姨娘猜測道:「淑妃有了身孕,這嫻妃怕是封後無望了,心裡著急。」

  「我們哪裡能幫得上忙?」董慕麗依舊迷惑,「我們哪有那麼大的本事?」

  「助嫻妃登上後位的本事沒有,但拉淑妃下馬的本事或許有。」慶姨娘抿唇道:「要設計陷害個人還不容易嗎?」

  「娘,您是說……」董慕麗大駭,「不可啊,淑妃娘娘若有事,澹台公子的日子也不會好過,女兒是想嫁入澹台家,不是給嫻妃當走狗!」

  「為娘知道,」慶姨娘忙道:「這不也還沒怎麼著嗎?為娘只是先留條路子,以備將來,若董慕妍那丫頭日後欺負咱們,總要有個治她的法子啊!」

  「總之不能傷害澹台公子,陷害澹台家。」董慕麗堅持道。

  「想不到,你這孩子對澹台浚竟真有幾分痴情,」慶姨娘意外道:「若他心中無你,只惦記著這董慕妍那丫頭呢?」

  「眼下澹台公子並沒對她動心啊,我還有機會。」董慕麗頗有自信。

  「可太後喜歡她,淑妃也喜歡她,女兒啊……我們沒有幾分勝算。」慶姨娘道。

  「女兒自有辦法接近澹台公子,」董慕麗道:「依女兒的姿貌、才智,定會令公子傾心,況且女兒近日打聽到一樁澹台家的秘事,想來會對我接近公子有助益。」

  「哦?是何秘事?」慶姨娘好奇道。

  「娘,您先別多問,」董慕麗得意道:「且讓女兒自己行事一回。」

  「我們慕麗真是長大了,」慶姨娘笑道:「好,為娘先不問。」

  董慕麗呶了呶嘴,「嫻妃那裡,別急著去巴結。」

  「是是是,為娘心裡有數。」

  慶姨娘對這個女兒是千依百順的,雖然她沒打消另謀退路的念頭,但表面上還是按下話,暫且不提。

  「永泠郡主已被太後罰在家中思過,」潘淑妃對董慕妍道:「太後特命本宮告知你一聲,永泠郡主已經深有悔意,說是有愧於你。」

  「多謝太後替民女作主,」董慕妍道:「郡主既有悔意,此事自不必再提,只是嫻妃娘娘可會罷休?畢竟是用了她的生辰八字。」

  說來她本有些不解,為何永冷郡主不利用太後的生辰八字,那樣豈不是可以鬧出更大的動靜?想必永泠郡主從小在太後膝下長大,終有些感情,不敢輕易詛咒了老人家。

  「嫻妃的兄弟在朝中常得北平王照拂,」潘淑妃道:「北平王是永泠郡主的父親,想來嫻妃為著這份人情也不會再追究此事。」

  「原來如此。」董慕妍頷首道:「這樣最好。」

  事情就這樣平息了。幸虧是永泠郡主所為,藉太後的寵愛與北平王朝中勢力,什麼懲罰都不必受。若真是一介平民女子犯了事,哪能這般輕巧脫罪?這個世界,好不公平。

  「聽彩均坊已經給本宮做了幾套衣衫,」正事說完,潘淑妃轉而道:「可帶來了?」

  光顧著永泠郡主的事,她險些忘了要給淑妃回報進度,忙道:「是,做了幾套寢衣和中衣,還請娘娘先試試。」

  箱盒打開,董慕妍將衣衫逐一呈上,均是未漂染的天然色澤,寬松舒適、

  「這些絲帛雖織得很密實,但很輕軟,娘娘貼身穿著既暖和又不厚重,最適合孕中穿。」董慕妍道。

  「可這顏色……」潘淑妃蹙眉道:「白中帶一點雜色,不太美觀。」

  董慕妍細心地為她解釋,「娘娘,此絲帛未經漂染,極是天然,染料色重,氣味也重,對胎兒無益,純天然的最好。」

  「可終歸要如雪純白的顏色看著舒心些。」潘淑妃依舊道。

  「娘娘不知,純白的顏色亦是漂過的,」董慕妍道:「白中帶淡淡的黃色才是絲帛原來的顏色。」

  潘淑妃點點頭,「本宮懂了,你能如此周到,本宮很放心。」

  「只要娘娘能平穩安胎,民女定當盡責。」董慕妍道。

  「娘娘——」忽然宮人稟報,「澹台公子來了,在殿外候著呢。」

  澹台浚來了?董慕妍心中忽然溢出歡喜,就像牆角裡偷偷綻放了一朵小花。她進宮前就在想,今日是否會遇見他?但盡管期盼遇見他,真實現了又有些害羞。

  「你問問他有什麼事,」潘淑妃卻冷冷地道:「若還是為了那件事,本宮絕不會答應的,讓他回去吧。」

  究竟又發生了什麼事,淑妃為何這般態度?她一向對澹台浚極好,況且澹台浚剛剛査清了永泠郡主之事,立了功。董慕妍有些疑惑。

  董慕妍忍不住問:「可是公子惹娘娘生氣了?」

  潘淑妃嘆了口氣,方道:「還不是為了他母親遷墳之事,年關將至,他每每提起,本宮都無法應對。」

  「遷墳?」董慕妍不解,「好端端的,為何要興這麻煩事?」

  「浚兒一直希望父母親的墳墓合葬一起,」潘淑妃道:「可亡姊棺木埋在我們潘家祖墳,這是照了姊姊臨終遺願的,本宮作不了主。」

  「難道澹台夫人不願意與澹台大人葬在一起?」董慕妍大為吃驚。

  莫非他們夫妻感情不睦?

  對了,還記得那個關於狐仙報恩的故事,少年向狐仙所求,便是設法使他父母和睦。怪不得澹台浚那般喜歡這則故事,幾頁薄紙翻了又翻,原來有此隱情。

  「我長姊心氣高,當年嫁進澹台家頗不情願,」潘淑妃含糊道:「她死後不願入澹台家祖墳,本宮也沒有辦法。」

  澹台家是士族貴胄,澹台大人當說也是俊美無雙,為何澹台夫人還不滿意?董慕妍只覺得世事難解,不是置身其中,不能了解。

  「慕妍啊,」潘淑妃語重心長道:「你也替本宮勸勸浚兒,父母既已安葬,又何必再糾纏?顧好他自己便是了。」

  董慕妍躑躇,「娘娘,民女的話,公子未必聽得進去……他與民女,還不甚相熟。」

  「好好相處不就漸漸熟悉了?」潘淑妃道:「記得本宮剛入宮時不過小小才人,也不是最美的,可如今皇上獨垂愛本宮,這一切也是循序漸進的。」

  難得潘淑妃對她說這貼心話,董慕妍胸中頓時暖融融的,且她來到這陌生境地,總覺得飄忽不安,但最近終於踏實起來,家中有祖母支持,彩均坊有工作,身邊有蓮心,亦得了這縣主的身分,人越擁有得多,就越安心,然而更多是因為與澹台浚有了往來。

  他的一言一笑,似乎成為她每日渴盼的畫面,每次可能遇到他時,她就心跳怦然,她從一縷可有可無的魂變成了活生生的人。

  她想接近他、了解他,消除他苦惱。

  她……該不會是喜歡上他了吧?

  董慕妍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不,大概她誤會了。她只是孤苦無所依,有個清俊男子近在咫尺,所以才想入非非罷了。

  這距離真正的喜歡還差得很遠,應該……是吧?

  董慕妍出了潘淑妃的寢宮,見澹台浚還等在門外,可見他為母遷墓意志之堅決,非幾句話就可讓他改變心意。

  董慕妍微笑著上前施禮,「澹台公子,淑妃娘娘孕中困倦,此刻又躺下了,公子不如先回吧。」

  澹台浚臉上掠過淡淡失落,隨即笑道:「多謝提醒,既然如此,在下便與小姐一道兒出宮去吧。」

  董慕妍頷首,便與他一路往御花園而去。今年的梅花開得格外早,山石處竟露出幾枝艷紅的顏色,沁人心脾的暗香襲來,鑽入鼻尖。董慕妍發現自己從未見過真正的梅花,只在書上或者畫上聽聞倚梅觀雪的樂趣。

  原來梅花的香氣這樣好。

  「永安寺的梅花大概也開了吧——」董慕妍忽然道。

  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讓澹台浚一怔,「董大小姐打算到郊外賞梅?」

  「過兩日彩均坊還有一批衣物要送進宮來,」董慕妍答道:「不過我卻得去一趟永安寺,就讓秦掌繡代勞,秦掌繡初次入宮,到時候還請公子多照顧她才是。」

  「有什麼要緊的事非得去一趟永安寺?」澹台浚不解,「想必不是賞梅那麼簡單?」

  「公子可知,去年此時是什麼日子?」董慕妍低聲道。

  「去年……」他思忖片烈,恍悟之間,滿面內疚之色,「對不住,方才一時沒想到。」

  「去年此時家母攜我出外游玩,遭遇驚馬,我雖獲救,但家母不慎身亡。」董慕妍道:「家母的靈柩便在永安寺。」

  「怎麼?」澹台浚凝眸,「令堂不是該葬入董家祖陵嗎,為何會葬在寺裡?」

  「都說家母因為死於非命,在寺廟旁,得高僧每日誦經超度,亡靈便可至極樂淨土。」董慕妍回答,「如今已滿一年,超度之期圓滿,便能遷回董家祖陵了。」

  「原來如此。」澹台浚點頭,「那便好了。」

  「不過,我也無所謂,」董慕妍嘆道:「母親未必想回來,待父親百年之後,也未必要合葬的。」

  澹台浚再度怔住,沒料到她突發此等驚人之語。

  「怎麼會?」他遲疑道:「夫妻本為一體,理該合葬。」

  「我家裡還有個姨娘,」董慕妍澀笑,「那姨娘是什麼人,公子也了解,日後我爹娘夫妻合葬,姨娘該葬在哪裡呢?若三人葬在一處,姨娘大概也不依。」

  「慶姨娘不至於如此吧?」澹台浚寬慰道:「就算她真不講道理,董家該有老太君作主。」

  「公子不知,姨娘原是我母親遠房表妹,那年我母親有孕,姨娘來我家探望,不知怎麼便與父親眉來眼去勾搭了起來,」董慕妍咬牙道:「母親生下我不久,父親便納了姨娘,每每提起此事,母親便怨忿難平,但表面上只能做出寬厚樣,三人合葬,姨娘肯,我母親也不肯的。」

  澹台浚沉默了,向來能言的他這一刻卻不知該如何言語。

  他沒料到,她竟會對他說這等掏心窩子的話,或許因為恰逢生母忌辰,憂思彌布的緣故?

  不過,他倒不討厭她傾訴這些,這世間,難得聽到有人說這樣的真心話,也甚少有人對他這樣說話。

  澹台浚覺得,終歸兩人算是朋友了,一起經歷了些事情,好像從來沒有女子與他這般親近。

  「那麼董大小姐打算如何?」澹台浚問。

  「我想另置一處墓地,安置母親靈柩。」董慕妍道:「未必要入董家祖陵的,若母親娘家允許,遷回母家也可。」

  「這怎麼成?」澹台浚詫異,「嫁夫隨夫,令堂已是董家的人,理應葬夫家祖陵。」

  「方才在淑妃娘娘那裡,聽聞公子的母親也不曾葬入澹台家祖陵?」董慕妍冷不防地問,澹台浚霎時身形一僵,瞠視著她。

  「即使令堂能如此,家母為何不可?」董慕妍接連問道。

  「我母親……」澹台浚喉間微顫,「我母親與令堂……境況不同。」

  「也對,公子的父母恩愛,不像我家,妻妾同堂。」董慕妍長吁一口氣道:「可就算如公子家中,夫妻也不曾合葬,我就更不能強求母親的靈柩須入董家祖陵了。」

  「我父母也未必恩愛啊……」話剛岀口,澹台浚便覺失言,埋藏在心底的秘密頃刻曝光,深怕它們會化為灰,化為煙,化為預料不到的麻煩,但這話既已出口,他也不打算再強加隱瞞。

  「公子何出此言呢?」董慕妍露出詫異的神色,「澹台大人一生只娶了夫人一人,生前疼愛夫人也是出了名的,若這都不算恩愛,其余未妻大抵都是冤家了。」

  「我父親確實愛我母親,」澹台浚道:「可我母親終究有些憂思,我也不知是何緣故……大概她心高,眼見姨母入宮做了嬪妃,覺得自己低嫁了。」

  母親從來傲氣,當年美貌與才情又遠在姨母之上,到頭來卻要處處給姨母行跪拜之禮,心中難免不平。

  他記得,小時候母親每次入宮之後,回家都會大發脾氣,尋釁與父親拌嘴,從前他不明白,長大後終於懂得母親的心思。

  不知為何自己要與眼前這個女子說這些,或許因為她方才也與他吐了衷腸。

  「既然如此,公子何必執著?」董慕妍為他開解,「不如就讓令尊、令堂分穴而葬,也可兩下安然。」

  「可為人子女,終究希望父母能在地下團聚……」澹台浚搖頭道:「就算我自私吧……若有來世,還是希望他們能和解。」

  呵,她倒喜歡他這一份坦白。

  凡人哪有不自私的呢?縱使深明大理,到底意難平。

  這一刻,他像個普通人那般,不再遙不可及,彷佛與她的距離拉近了好多,不再讓她仰望,如遙望浩瀚星河。

  「公子,想我直言,就算真愛一個人,也未必要生同衾、死同穴的。」董慕妍侃侃道。

  「生同衾、死同穴,難道不是世人都向往的嗎?」澹台浚彷佛聽到了天外之語,錯愕得一時沒緩過神來。

  「再愛一個人,心裡還是要保留一間屋子,」董慕妍解釋,「這間屋子,只供你一人居住,在你煩躁的時候,就獨自待在這裡,讓你遠離外來的煩惱,待到心緒平復,再出門見人。這樣於你,於別人,都是最好的。」

  澹台浚久久無法回答,這樣的話他還是第一次聽。

  「澹台夫人大概也有一間這樣的屋子吧,」董慕妍微微一笑,「她也不會強求與誰生同衾、死同穴,這輩子或者下輩子都是如此,因為她喜歡獨居時的喜樂,都說夫妻無間,但我認為有時候相愛的人還是要保有一點距離才稱得上美。」

  澹台浚發現這話有點道理,父親每每苦惱,不就是因為母親高不可及嗎?而越是苦惱,父親就越加急躁,反倒越讓母親生厭。倘若父親也有一間這樣的屋子,只在愜意時與母親相見,或許母親便對他改觀了。

  人與人的相處不能太近,太近就如刺蝟依偎取暖,會扎著對方,即使去妻也如此。

  「你說得對……」澹台浚認同道:「再說遷墳也打擾了母親安眠。」

  她該不會是受了姨母之托,故意來勸他的吧?不,不會的,事關她自己的父母,誰會願意揭自己的瘡疤來提醒別人?

  倘若她真是故意的,他真該感激她,這一番話,讓他醍醐灌頂。

  他這輩子,真心感激過的人,也沒幾個。

  不知自己這一番勸說是否能寬慰他?董慕妍無法確定。

  但她覺得自己已經盡力,該說的都說了,亦沒有什麼遺憾。

  回到家中,喝了一碗熱騰騰的奶茶,董慕妍有些困乏,但桌上一堆賬本要看,她深感當個女強人實在不易,換做窮人倒可以偷懶了。

  蓮心自門外進來,笑盈盈的,也不知在高興什麼。

  「逛到哪去了?」董慕妍道:「像孩子一樣傻樂。」

  「奴婢剛瞧見澹台公子送小姐回來,」蓮心笑咪咪的,「澹台公子最近跟小姐熱絡了不少呢。」

  「進宮恰巧遇見,就一道回來了,」董慕妍強裝正色,瞪了她一眼,「有什麼稀奇?」

  「哦,是沒什麼稀奇的,」蓮心道:「不過二小姐聽說澹台公子來了,卻專門跑到大門去攔截人家的馬車,這稀不稀奇?」

  「慕麗?」董慕妍一怔,「她去截了澹台公子的馬車?她要做什麼?」

  「小姐您看,」蓮心笑道:「您天天見的人,別人想見上一面都難呢。」

  「我哪裡是這個意思?」董慕妍微微臉紅,「怕慕麗失禮罷了。」

  「二小姐自己都不怕丟人,何必替她操心?」蓮心呶呶嘴,「奴婢也是一時好奇,跟過去偷聽了幾句,結果小姐您猜猜,我聽見了什麼?」

  「你這丫頭,不得無禮,」董慕妍急忙道:「主子說話也敢偷聽?若被逮著了,有你受的!」

  「小姐放心,」蓮心擺擺手,一副輕松樣,「二小姐光顧著和澹台公子說話了,哪裡看得見我?她神神秘秘,非要澹台公子隨她到巷角處,說有要事相商。奴婢是怕她使壞……」

  「他們說什麼了?」董慕妍忍不住問道。

  「小姐您終於著急了?」蓮心又笑道。

  「我不過覺得慕麗奇怪罷了,」董慕妍依舊若有所思,「按說再怎麼著,她也不該如此啊,一定有什麼要緊事。」

  「二小姐不知道從哪兒打聽的,得知澹台公子的亡母尚未入他家的祖墳。」蓮心臉神秘地道。

  「她……她怎麼知道的?」董慕妍不由震驚。

  「慶姨娘的兄弟除了開當鋪,不是還做棺木生意嗎?上次我娘去世的時候,他假裝好心捐了副棺材,小姐你忘了?」蓮心皺眉道:「或許打聽到了什麼」

  「慕麗便是要對澹台公子說這個?」董慕妍凝眉。

  「二小姐說,她有法子讓澹台公子遂了心願,遷移他母親的墳地。」蓮心道。

  「慕麗能有什麼法子?」董慕妍詫異,「澹台公子都沒法子,她卻有?」

  「具體如何,二小姐也沒細說。」蓮心道。

  「澹台公子如何回答的?」董慕妍忍不住道。

  「小姐,您正是問到關鍵了,」蓮心幸災樂禍道:「澹台公子居然對她的獻媚半點沒動心,只說,既然母親生前做了訣定,他這當兒子的便要尊重母,遷墳之事不再議了。」

  他真如此說的了?董慕妍難以置信,分明那樣望父母合葬的他,竟然會如此回答。

  呵,終歸,他還是聽了她的勸,不再執著。

  她想不到自己還有這樣的本事,三言兩語撼動了他的心志。

  不過,他也許只是單純不喜董慕麗多管閑事才那樣說的。

  那也好,至少他沒給董慕麗面子,相比下午他對她的態度,他那時和氣許多。不論如何,這讓她心中歡喜。

  淡淡的竊喜如同一縷幽香,悄悄蕩漾,鮮少有人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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