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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風光 -【空殼娘子(平安夜奇蹟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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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1 00:16:06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空殼娘子(平安夜奇蹟之二) 作者︰風光

穿越時空遇見你,是我此生最美好的奇蹟,
希望你能感受到我的愛戀,讓這份奇蹟不消失……

身為企管顧問的她在平安夜發生了意外──
穿到個沒腦袋彷彿空殼的傻姑娘體內,還多個開牧場的老公,
可她有點想退貨,因為她和這頑固的男人根本不對盤!
她看不下去他做生意的拙劣手法,好心提出經營企畫,
他卻不領情,還說她傻病又發作?!
哼,她就開家現代化花園茶館證明給他看,
至於資金就從曾鞭打她的惡質兄長口袋裡挖!
只是計畫還沒達成,他卻先令她刮目相看,
本以為他脾氣火爆又沒耐心,他卻願陪思鄉的她談心一整夜,
還特地準備御用等級的牛奶,讓她泡澡除疤,
甚至不惜跟她的父兄鬧翻,在他們的咒罵下捍衛她,
他的寵溺令她即便再獨立堅強也不禁動了心,
不料,他們的夫妻關係才漸入佳境,
朝廷訂購的大批戰馬卻遭人毒死,將問罪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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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1 00:16:2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很好,現在是什麼情形?

        李昶妮由深深的睡眠中醒來,覺得頭痛欲裂,眼前白花花地看不清楚。她忍不住皺著眉頭,腦袋像被強行擠壓的不適,好一陣子才緩和過來,視線也清晰了些。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木製的天花板……噢不,這似乎是床頂,仔仔細細來看,床頂以及床柱的雕刻挺精美的,這樣式差不多就像她外婆的外婆那年代睡的床。目光稍稍往左下移了四十五度,她看見一整排的木製格窗,那用來封窗的,似乎還是油紙,而不是透明的玻璃。

        這什麼鬼地方?誰的品味這麼詭異,房子的裝潢需要復古成這樣?

        抬起手撫著額,口中逸出痛苦的呻吟。她記得自己參加好友的聖誕Party,因為時間來不及了,人行的綠燈一亮她就二話不說往前衝,結果好像有輛搶黃燈的汽車駛來,她只聽到尖銳的煞車聲,接著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李昶妮努力回想,但一陣陣的疼痛讓她無法集中精神。一向注重效率的她,知道再繼續想下去大概也沒啥屁用,索性慢慢地坐起身,打算先搞清楚自己在哪裡,再找個人問問就知道了。

        才從床上起來,她便看到地上俗到破錶的紅色繡花鞋,慘的是這屋裡只有這一雙鞋,分明就是給她用的。

        一向習慣穿高跟鞋的她,不太熟練地套上繡花鞋,卻又在此時看到自己寬大到誇張的水袖,順著她的動作飄呀飄地。

        「這又是搞什麼?房子弄得怪里怪氣就算了,連衣服都要穿得像個女鬼?」

        她發現自己身上套著一件電視上才看得到的古代衣裙,料子摸起來十分舒服,但樣式大概過氣了幾百年,穿出去打死也不會有人覺得潮。

        這一切簡直荒謬到了極點!李昶妮決定無視滿室古董級的裝潢,還有看起來像梳妝檯的那面銅鏡,緩步走出房間,摸到門鎖時,她幾乎要因這扯到極點的木栓而大叫。

        但是看到室外的情境,她發現自己真的苦笑出來了。假山流水、雕梁畫棟,庭院間的涼亭與迴廊全是木製的,飛簷遞次,幾乎比得過故宮博物院,而且這一眼望去,屋牆重重,院落深遠,不知道這個莊園究竟有多大。

        她左思右想,怎麼也想不到臺灣究竟哪裡有這樣的景觀,更想不出自己怎麼會流落到這個地方。

        在院內等了半晌,竟沒有一個人經過,她不由得對天空叫了一聲—

        「有人嗎?」

        靜悄悄,沒回音,連鳥飛過的聲音都沒有。

        「有人在嗎?」她放大了一點音量。

        依舊是一片空寂,但這回好了些,有著微風吹過樹梢的沙沙聲,可惜這不是她要的,慌亂不安的心情,讓她根本沒興致感受這份寧靜。

        她深吸了口氣,使盡全身力氣,用生平最大的音量吼叫,「請問有人在嗎?」

        嗎嗎嗎嗎……回音似乎還在這空無一人的小庭園裡繚繞,可就是沒人出現。李昶妮正沮喪得想繼續往外走時,院落外突然傳來雜沓的腳步聲,還夾雜著說話的聲音—

        「少奶奶又犯傻了……」

        「快快快!快攔著她,免得她又以為自己是別人,跑出府了……」

        「誰去拿寧神湯……」

        李昶妮茫然不解地聽著這些沒頭沒腦的話,接著便看到一群人衝進她所處的院落。那些人有男有女,他們的打扮,女的是襦裙雙丫髻,男的是小帽膝褲綁腿,全都像電視上古裝劇裡大戶人家的下人一樣。

        更重要的,他們連說話,都帶著幾分古風。

        「少奶奶!妳跑出來做什麼?等會兒又不見了怎麼辦!」一個丫頭急匆匆地跑到了她的面前,令她覺得莫名其妙。

        少奶奶?是在說她嗎?李昶妮和那丫頭大眼瞪小眼了幾秒鐘,最後放棄思索,綻開一個自認為最和善的笑容,輕聲問道:「請問一下,這裡是哪裡?我為什麼會在這裡?」

        不過是簡單的一句問話,那丫頭聽了卻像見了鬼似的,雙眼圓睜,最後拉高了嗓門大叫,「少奶奶真的又犯傻了,現在正在胡言亂語呢!寧神湯呢?快拿來!」

        其他人二話不說,兩個架住她的雙臂,另外兩個開門,還有後頭端著湯水的,全一窩蜂擠進了門,李昶妮還搞不清楚狀況,就被塞回了房間,強壓在她才爬起來的床上。

        「你們放開我!」她掙扎著,由一開始的不安轉為害怕。這群人該不會要謀財害命吧?「我要起來,放開……」

        「寧神湯快拿來,讓少奶奶喝下去。」

        某個丫頭才說完這句話,李昶妮就覺得有一雙大手掐住她的下巴,讓她嘴張得大大的,其他人壓得她不得動彈,接著一股帶著濃濃苦味的湯藥,粗魯地灌進了她的嘴裡,那苦澀的滋味嗆得她咳嗽不止,大半的湯藥都噴了出來。

        「你們究竟想幹什麼」李昶妮仍不放棄掙扎,但雙拳難敵四手……不,現在在她身上的,至少有八手。「你們是不是認錯人了?我不是你們口中的少奶奶,我是……」

        我是李昶妮啊!但這句話,並沒有從她口中說出的機會,因為她突然覺得腦中一片暈眩,眼前的景象頓時變得一片矇矓,最後頭一歪,她又昏了過去。

        在昏迷前的最後一絲記憶,就是她在這短短不到一秒的時間,在心裡罵遍了她知道的所有髒話。

        即便如此,她還是不知道,這裡究竟是什麼鬼地方。

*             *             *

        喝了五次寧神湯、被人架住七次,再加上關在房間裡十幾天,李昶妮終於知道自己要在這鬼地方生存下去的基本要訣,就是保持安靜。

        在安靜的狀態下,這莊園裡的人不會提防她,甚至她偶爾走出自己的院落,也不會有人像抓猴子一樣抓她。他們似乎不怕她亂走,只怕她這「少奶奶」犯傻。

        了解情況後,她便開始像抹幽靈般,成天飄來飄去,默默的探索這個未知的莊園。據她的觀察,她似乎來到了一個……遠古的世界,每個人穿著古時候的衣服,說話咬文嚼字,用的器具可能連她曾曾曾曾曾祖父都嫌落伍。

        當她第一次不小心走出莊園的側門,看到外面的市集時,差點當場昏過去。

        那場景、那氣氛,全都令她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進了清明上河圖。而當她聽到某些路人在聊天時說到他們的皇帝如何如何、某某大臣如何如何,她真的昏過去了,幸好被莊園的下人發現,給拖了回來。

        她一開始還懷疑是莊園的主人有怪癖,喜歡扮演古人,連帶家裡僱傭的人要陪他一起演,但到了現在,她一點也不懷疑,她想自己肯定是在某種陰錯陽差的情況下誤入了古代,因為不可能全鎮的人都跟他一起玩角色扮演。

        花費了好幾天接受這個事實—當然,當她旁敲側擊發現了自己身處古代的真實性後,她又被迫喝了好幾次寧神湯,喝到連她自己都覺得乾脆一睡不醒算了。

        然而在對寧神湯的味道反胃不已後,她又覺得寧可好好活著也比被噁心死好。

        只不過,即使在她原本的時空她的雙親已逝,獨生女的她卻依然想念那間沒什麼人氣的大房子,鄉愁依然牢牢覆蓋著她。可在這段難熬的期間,她傷心歸傷心,在哭哭啼啼寂寞傷神的情況下,也不是沒有收穫,至少她從下人的嘴巴裡,或多或少了解了自己身處的莊園究竟是什麼地方,而她這「少奶奶」的身分,又是怎麼一回事。

        這裡叫做武家莊,主人名為武聿擎,三年前才繼承了武家牧場,專門飼育皇家及軍隊所需的馬匹和牛羊等,因此牲畜的神駿優質不在話下,也博得「天下第一牧場」的稱號。

        然而武聿擎這傢伙,脾氣似乎不是很好,下人們每提到他時,都是又敬又畏。

        而眾人口中的「少奶奶」名為柳初真,是武聿擎娶過門才一個月的妻子,是御史中丞之女,天生有著傻病,三不五時就會抓狂一下,認定自己是其他人,跑得不見蹤影。因此只要她犯了病,下人們都很緊張,畢竟少奶奶若是失蹤了,武家要如何向她背後堅強的靠山交代?

        但李昶妮不明白這裡的人為什麼認定她就是柳初真,她照過鏡子,映出的面容的的確確是她李昶妮的無誤。難道是柳初真和她長得很像,他們弄錯人了?可她無法向別人解釋,因為只要一說自己是李昶妮,一碗寧神湯馬上就會端到她面前。

        於是,她做了一個冒險的決定—直搗黃龍。

        她住的院落鮮少有人出入,從這些日子的觀察,她知道下人們約兩、三個時辰會到她這裡看一下。所以趁著上一班巡視的人剛走,下一班人還沒來時,她悄悄地踏出院門,又像個幽靈般無聲無息地飄了出去。

        怎知,她直搗黃龍的行動很快就遇到難題。

         「這該死的走廊究竟還有多長啊?」

        走了約莫一刻鐘,李昶妮還是沿著走廊不停地走向一個她也不確定在哪裡的目的地。

        她決定直接去找武聿擎,告訴他她不是他的妻子,也沒犯什麼傻病。但這府邸見鬼的大,她先前探了好幾次路還是搞不清楚主屋在哪裡,廚房、柴房甚至茅房她都闖過了,就是找不到武聿擎。

        最後她只能採取最笨的方式,沿著走廊走。通常迴廊都是通向重要的屋宇,她只要每一條都走過了,總有一條會指引她走到主屋的吧?

        又一刻鐘過去,李昶妮幾乎要放棄了,頭一次詛咒著別人太有錢,但這思緒只出現了一瞬間,因為眼前一棟華美的屋宇立刻攫住了她全副注意力。

        走廊與屋宇的側門連通,因為門大開著,她就不客氣地走了進去,穿過了一個偏廳,她立刻聽到屋子深處傳來說話的聲音。

        「……平亦超退我們馬?當初說好一千匹,一隻不少,隻隻健壯神駿,他還有什麼不滿的?」

        一個低沉威猛的聲音響起,還帶著隱隱的怒氣,讓李昶妮嚇了一跳,腳步不由得停下。

        另一個較為尖細的男聲回答,「場主息怒。平將軍說,咱們的馬賣得太貴了!他要的只是載貨的馬,中駟之質即可,但場主的馬每一匹都是上等駿馬,幾乎與關外汗血寶馬有得比,他一是買不起,二是用場主的馬來載貨,怕暴殄天物啊……」

        裡頭突然傳來砰的一聲,李昶妮差點跳起來,猜是裡頭暴怒的男人重重拍了一下桌子。而由器物碎裂的聲音判斷,被他拍到的桌子八成已經支離破碎。

        媽呀!這樣她還要去找他嗎?她惴惴不安地想,那發怒的傢伙肯定就是傳說中火爆的武聿擎,她直搗黃龍想找他說清楚,會不會還來不及說,就直接回老家了?

        如果他一拳能將她打回臺灣,那她會感激他,可萬一他力道拿捏不好,一拳送她到蘇州,她就真的只能賣鴨蛋了。

        屋子裡頭,武聿擎用他如虎嘯的聲音繼續說著,「我武家牧場的馬,有哪隻不神駿的?平亦超未免太強人所難!難道要我用劣質馬的價錢賣給他上等馬?虧我和他還有些交情,他居然拿這種理由退我馬?」

        聽到他的理論,李昶妮不禁翻了個白眼。如果人人都像武聿擎這樣做生意,他的牧場沒倒還真是個奇蹟。

        因為事關她的專長,她在現代的工作,可是個搶手的企管顧問,專門解決企業大大小小的困難。商業這方面,相信不管在哪個時候都一樣,經營與消費的模式及心理不會差太多,所以,這當下,她什麼害怕的情緒都先丟在一旁,忘情地脫口說道:「這笨蛋……」

        話聲才剛落下,屋裡就突然沒了聲息,李昶妮心知不好。不會是被聽見了吧?她還沒做好和武聿擎正面衝突的準備啊。

        才剛這麼想,還來不及撤退,一隻大手就扣在她脖子上。

        「妳是誰?在這裡鬼鬼祟祟地做什麼?」

        李昶妮抬頭一看,只見一個濃眉大眼,一臉兇相的男人,惡狠狠地瞪著她。

        哇靠!都已經離得這麼遠,至少還距離了三個房間,他居然真的聽得到?

        「我……我叫李昶妮……」她擺出和善至極的笑容,輕輕拍了拍那男人「架」在她脖子上的手,生怕他一個用力,她的頭和脖子就要分家了。

        「李昶妮?」武聿擎重複了一次她的名,但手還是沒有離開她的脖子,「妳站在這裡好一陣子了,偷聽夠了嗎?」

        「我才不是偷聽呢!是不小心聽到了!」原來他早就知道她在這裡?有沒有這麼神啊?

        但這個疑惑她當然沒有笨到直接問出來,因為小命還捏在別人手裡呢!

        不過她還是要替自己澄清一下,「你自己嗓門那麼大,要別人聽不到也難!」

        跟在武聿擎身後的,是一名年約五旬的馬臉男子,穿著一件長長的馬褂,只見他一臉古怪地突然插口道:「場主,這位姑娘是—」

        豈料武聿擎根本不聽他說,伸出另一隻空著的手止住他的話,繼續質詢,「妳方才在屋外說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什麼話?李昶妮呆了下,突然反應過來自己方才好像不小心脫口罵了他笨蛋,小心翼翼地觀察他的表情。他對她的怒火該不會是來自於這句話上吧?

        「有沒有這麼神啊,真的聽得到……」

        她不安地嘟囔,立刻感覺到掐在脖子上的力道多了幾分。

        「別衝動!那只是、只是口頭禪而已……」她吞了口口水,但發現自己還是持續被他瞪著,索性就豁了出去。「好吧!我聽到你批評那個什麼將軍的話了……可我覺得,那不是對方的問題,是你做生意的手法,簡直就是笨蛋才會用的手法!」

       又聽到一次笨蛋,武聿擎手不自覺的用力,引來她的連聲咳嗽。他其實不想捏死她,便放鬆了一點。

       「場主,這位姑娘是—」馬臉男子見狀,緊張的又想插話,卻又被他打斷。

       「我做生意的手法有什麼不對?」他沉著臉,仔細打量著她,怎麼也不覺得這小姑娘有資格與本錢批評他。

        確實,少了高跟鞋和套裝,穿著這寬鬆柔軟的衣裙,連李昶妮自己都覺得少了些氣勢。不過,她的專業知識,可不會被這些古人的可笑衣服掩蓋過去。

        「聽你所說,你的牧場養的就只有一種馬,而且是上好的馬。這種馬只能拿來打仗吧?如果不是連年征戰,我真不知道你養那麼多上等駿馬幹什麼,因為賣不出去就是沒用!確實我對這一行不熟,但我也知道,若你能多養一些不同馬種的馬,以不同的用途販賣,不是有更多的利潤嗎?」她簡單解釋產品多元化的概念。

        武聿擎死盯著她,彷彿在思量她話語裡的可行性,而李昶妮也屏息等著,看他會不會被她說的話打動,放開她的脖子。

        「妳……」

        他終於開口了,但接下來的話,卻差點讓她吐血。

        「妳在胡言亂語什麼?我武聿擎的原則便是致力於養出最好的馬,豈可以這麼胡搞?」

        果然三年一代溝,而她和他之間的鴻溝搞不好差了幾百年,都可以橫越太平洋了!李昶妮不禁脫口道:「難怪人家退你貨,你這麼不知變通,你這傢伙的牧場肯定不賺錢!」

        被她一語中的,武聿擎的神情益發難看。以往武家牧場是天下第一牧場,但他接手以來,卻每況愈下,向他買馬的人越來越少,天下第一的名號眼看就要沒落,教他怎麼不心急?

        但被一個女人當面揭了瘡疤,可不是什麼光榮的事。

        「場主……」馬臉男子似乎有些急了,用力地拉了拉他,連帶被掐住的李昶妮險些沒閉過氣去。

        武聿擎很快地鬆了手,她馬上大口大口地吸氣。

        他其實不想傷害她,方才的動作也只是嚇嚇人,想不到李昶妮被他一掐,火氣也上來了,完全蓋過對他的畏懼。

        「你是要殺死我嗎?」她大叫道。

        「我不是故意……」武聿擎皺著眉,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向她解釋。

        「很痛你知不知道」她委屈地撫著脖子,繼續抗議,「人家從小到大,全身保護得一點傷痕都沒有,被你掐傷了怎麼辦?」

        「我說過不是故意的!」要比嗓門,他不會比她小。

        見這兩人要吵起來了,馬臉男子急急又扯了扯武聿擎,他正在氣頭上,本能地反身大喝,「你究竟要說什麼!」

        馬臉男子微微一愣,表情既為難又古怪。現下終於輪到他說話了,但場主一副要殺人的表情卻令他欲言又止,好半晌才鼓起勇氣道:「場主,這位姑娘,就是你上個月迎娶的中丞大人之女,柳初真啊!」
  
*             *             *

        武聿擎的臉色忽青忽白,他突然覺得,這女人方才罵他笨蛋,還真是罵對了。

        自己的妻子居然不認得,還差點被捏死在他的手下,講出去簡直會笑掉人家大牙。

        不過他不認為自己有錯,畢竟柳初真腦袋不正常,他與她的婚姻也只是利益考量,兩人甚至見都沒見過。所謂的成親,只是一個病懨懨的女人被抬進武府,成親那天他連她長什麼樣都沒看清楚,拜完堂就策馬去了關外的牧場,整整一個月沒回府;回府後也幾乎忘了她這個人,怎麼認得出來?

        但是……她方才口中說出的名字,似乎和他記憶中的有相當大的差距……

        「妳……剛才說妳叫什麼?」他瞇著眼問。

        「李昶妮啊!」真沒禮貌,剛剛才講馬上就忘了!她腹誹著。

        武聿擎不禁望向馬臉男子,後者急忙解釋,「場主,你忘了柳姑娘……噢不,應該叫少奶奶,你忘了少奶奶被抬進府時的樣子嗎?她從小就得了傻病,常以為自己是別人,我想她現在應該是……」

        馬臉男子指了指自己的頭,意指她大概又犯病了。

        「所以妳應該叫柳初真。」他轉過來,直盯著她。「妳應該在後院才對,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李昶妮冒著生命危險來找他,就是為了這件事,她連忙替自己辯駁,「我來這裡,就是要來證明我不是柳初真,而是李昶妮!」

        「妳要怎麼證明?」武聿擎發現自己居然這麼有耐心和一個女人說話,話的內容還空前絕後的沒意義。按照平時的做法,直接叫人把她架走就是了,還聽她廢話那麼多做什麼?

        「我……」李昶妮一怔,隨即腦筋一轉,就著他方才談論的話題道:「我可以提供你經營牧場的建議,柳初真一定沒有這種知識吧!」

        想到她方才說的話,他倒想聽聽看,她肚子裡還能倒出什麼謬論,「妳說。」

        吸了口氣,她開始把她過去的一些經驗滔滔不絕地說出來。

        「做生意呢,首先要管理成本。你有沒有算過牧場裡每個月的支出,有哪些是浪費、哪些是必要的?人力成本是不是合理?另外,馬匹牛羊等牲畜及製品品質的控管,有沒有系統化……」

        李昶妮劈哩叭啦地講出一堆生產管理、行銷管理,甚至是品質管理的初步理論,聽得武聿擎眉頭深鎖,馬臉男子則是連連點頭。

        在她終於稍微停下來喘氣的時候,馬臉男子對他說道:「場主,少奶奶的用詞雖然古怪,不過聽起來似乎挺有道理。」

        武聿擎不置可否地瞪了他一眼,接著突然看向李昶妮轉移了話題。

        「妳剛剛說,妳是李昶妮?」

        「對啊。」否則她剛才為了證明自己身分而講了一大堆企管理論,難道是在唱歌?

        「那為什麼秦閱與其他下人,都一致認為妳就是柳初真?」他口中的秦閱,就是他身邊的馬臉男子。

        「不曉得,也許我們長得很像吧?」她聳聳肩。

        從秦閱那裡得到了點頭的回覆,他證明「柳初真」與「李昶妮」長得一個樣,武聿擎於是直勾勾地看著她好一會兒。

        「我記得妳還說過,妳從小到大,全身保護得一點傷痕都沒有?」

        柳家的女兒會全身肌膚白皙無瑕?他冷冷一笑。

        「……對啦!」說到這個,她不禁微紅了臉。方才是氣急敗壞下才脫口說出,如今回想起來,在一個初次見面的大男人面前講這個,還真不是普通的曖昧。

        沒有再多說什麼,武聿擎突然扯住她的手臂,走了兩個房間,到達了一間華麗的內室。他讓秦閱等在門外,接著將門關上。

        「你想幹麼?」她防備地退了一步。

        「驗明正身。」

        武聿擎二話不說,揪住她的衣襟便往下扯,李昶妮尖叫著抵抗,但女人的力氣畢竟不敵男人,最後,她被他三兩下剝得只剩一件褻衣。

        即使在現代也常穿小可愛在街上晃,但她的認知裡,褻衣就是內衣,就算現代一堆人將肚兜穿上街,她也不習慣讓內衣隨便見人,於是她退了好幾步,雙手遮住自己胸前,戰戰兢兢地盯著他。

        「從鏡子裡看看妳的背!」武聿擎沒有再動手,只是目光複雜地看著她的背。他猜想的果然沒錯……因為他依稀記得,她被抬進府裡時,那副要死不活的樣子。

        李昶妮慢慢地移到銅鏡旁,戒備地將頭向後轉,由鏡中的影像看見了自己的背部全景,忍不住倒抽一口氣。

        應該完美無瑕的背,如今卻有了一道道的傷痕,而且看起來都是舊傷,不可能是這幾天才出現的。

        怎麼會……她自認對自己肌膚做的保養是天衣無縫的,即使她已經二十五、六歲了,全身上下的皮膚都還是像嬰兒一樣細緻,怎麼現在背上會出現這麼可怕的痕跡?

        平日洗浴時,她根本沒機會看到自己的背,就以為一切正常……

        如果不是武聿擎在場,她肯定會拉開自己全身上下的衣服看清楚,看這「柳初真」的身體,和她所熟悉的李昶妮的身體,究竟還有哪裡不一樣!

        「所以,妳是柳初真。」武聿擎的眼神有些複雜。「妳說妳是李昶妮,只是傻病犯了,這是妳幻想出來的人。」

        他不再和她囉唆,等她穿好衣服便拉開房門,在外頭等著的秦閱立刻迎上來。

        「找人帶少奶奶回後院!」他交代了一句。

        秦閱領命想走,卻被李昶妮叫住。

        「我自己回去!」她彷彿看到天塌下來一般,用一副崩潰的表情道:「與其被灌什麼噁心巴拉的寧神湯,我寧可自己回去!」

        話一說完,她馬上恢復幽靈本色,靜靜地、憂傷地飄了出去,在武聿擎以眼神示意下,秦閱急急忙忙出去,隨便喚了個下人遠遠跟著她。

        而武聿擎卻是緊皺著眉,望著她離去的背影。

        「妳真的是個傻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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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1 00:16:4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夜涼如水,晚風帶動了老樟樹的樹梢,空氣裡還微微帶著樟樹特有的香味。

        月光映得小水池光影波動,幽幽亮亮,蟲鳴時起時滅,小院空無一人,幽靜得不可思議,該是令人感到有些悚然的,但李昶妮卻表情呆滯地坐在假山旁的石頭上,愣愣地望著月色。

        與武聿擎的第一次交手,令她發現了一個自己從未注意到的事實—現在這個身體,不是她的。

        她在沐浴時再三確認,發現許多地方確實有著她不知道的胎記或疤痕,甚至仔細感受了一下體態,才知道這副身軀的三圍還比她以為的要小了一號!

        可惡!莫名其妙變成別人也就罷了,還瘦不拉幾是怎樣?

        她以為自己已經很能接受她沒來由的到這個奇怪時代的事實,想不到她的意志力並沒有自己想像中的強,還是承受不住她其實已經不再是「李昶妮」的事實。

        她根本只是一抹孤獨的靈魂,佔據了柳初真這個「殼」!

        她找了一堆理由想說服自己—

        反正在現代她父母都過世了,剩她一個人很孤單;反正在現代老闆很機車,回到古代還有人養也沒什麼不好;反正在現代男人都靠不住,前幾個男友都是劈腿結尾,到古代她連婚都結好了,多省事;反正在現代李昶妮搞不好都被車撞得稀巴爛了,回到古代還有活下去的機會……

        有多少人能有這種機運遇到這類死而復生的事?她該惜福了!

        想是這麼想,但心中的沮喪仍然無法避免。她自認個性已經算是十分豁達,要不早在搞清楚這裡是古代時就瘋了。但打擊一波接一波來,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

        現代女性的觀念讓她知道,不論在什麼情況下,靠自己最好,但在這個詭異的古代,她能夠怎麼靠自己?她甚至連柳初真這個人有什麼本錢都不清楚!

       最後,她只能呆呆地望著月亮。

        「這麼晚了,妳在屋外做什麼?」

        背後平空突然冒出一句話,李昶妮一聽到這個低沉又嚴厲的聲音,連頭都不用回就知道是誰來了,不禁沒好氣地回道:「思鄉,不行嗎?」

        「思鄉?」武聿擎到她身邊坐下,半是狐疑半是納悶地說:「中丞大人的府邸就在皇城前祥慶大街底,離這裡才半個時辰路程,這樣就犯思鄉病了?」

        今早她反常的舉動,令他十分介意,便特別注意起她。想不到晚上一來這小院看她,就見她怔愣坐在石頭上看月亮,一看就是一個時辰,也不知道有什麼用意?但她眉宇間的惆悵,令他不由得現身,來到她面前。

        他很想知道,她還會說出什麼驚人之語。

        果然她的下一句話,就讓他聽得瞠目結舌。「我思念的,是李昶妮的故鄉,不是柳初真的。」

        她直視著他,十分認真,又說:「或許你不相信,但我的故鄉和這裡大大的不同。光是交通的便利度,就差了十萬八千里。這麼說吧,你們這裡的人還得騎馬乘轎,但我們那裡的人坐的是汽車捷運,用電或汽油就能發動了,一點都不需要牲畜施力,甚至人還能坐上飛機……那就像個鐵盒子但可以在天上飛,把人和貨品裝在裡面,一下子就能到達目的地了……」

        說到這裡,她突然有些苦中作樂地嘲諷他道:「也就是說,你這武家牧場場主到了我的故鄉,大概只能賣賣牛奶和起司,馬匹是奢侈品中的奢侈品,除了拿來觀賞或賭博,其他一點用處都沒有。」

        聽著這些光怪陸離的話,武聿擎居然覺得很新鮮,便耐著性子聽她說。「還有呢?」

        「還有很多呢!」明知道他或許不太能接受所謂現代科技,但她還是想講,否則憋著一肚子悶氣沒人聽她傾訴,她大概不久後就真要犯傻了。「你知道嗎?我以前最喜歡看新月出版社的小說,這裡連個漫畫小說出租店都沒有。少數幾本我看得懂的書還沒有標點符號,不知道要在哪裡換氣,看得我喘得要死!

        「更別說這裡的娛樂都是為男人發展的,什麼賭場、妓院、酒肆,女人只能悶在家裡。還有還有,大姨媽來的時候,還沒有衛生棉呢……」

        「大姨媽?衛生棉?」他皺著眉,「我記得中丞大人的夫人沒有姊妹……」

        她大眼一瞪,簡直哭笑不得,方才纏繞在心的鄉愁,被他這麼一鬧,居然淡去不少。「算了算了,你不會想知道那是什麼東西的。」

        講了那麼多,都有點口渴了。

        李昶妮做最後總結,有些期盼地道:「所以你現在相信我不是柳初真了嗎?」

        「妳真的……」武聿擎盯著她許久,點了點頭,在李昶妮因他的反應而內心雀躍時,又澆了她一大盆冷水,「……真的病得不輕。」

        她差點從石頭上跌下來,「你若覺得我病得不輕,那你幹麼娶?」

        「因為利益。」他也不避諱,但說到這個,他突然表情一沉。「原本中丞府承諾了一大筆嫁妝,什麼南海珊瑚、白玉觀音像等等,他們收了我的聘金之後,在成親之日果然大張旗鼓把妳抬了過來,原本我以為新娘體弱,才會需要人架著拜堂,只是沒想到中丞府要我把婚禮辦得風光,只是要轉移我武府的注意力……」

        他盯著她,冷冷一笑,「原來承諾好的嫁妝,一個子兒都沒看到,還敢在朝中大肆渲染他們嫁妝給得多豐盛,哼!」

        那這個暴力的男子怎麼沒有立即將她丟出門?李昶妮腦子裡迴盪著這個想法,嘴上便不由自主地問了出來,「你不會因此把我趕出去吧?」

        瞧她不安的樣子,武聿擎突然冷冷地一笑。「妳不會想知道的。」他學著她方才說過的話。

        這下真的領悟到什麼叫搬石頭砸自己腳。

        算了!她有些自暴自棄地想,柳初真就柳初真,只要她死賴著他,他還真能趕她出去?橫豎她也不想辯解了,跟這些古人根本無法溝通。就算她現在的身分是柳初真,她一樣能活出李昶妮的人生不是嗎?

        她在心裡替自己打著氣。一直沉浸在哀傷自憐之中,不是她的作風。不過,有一件事她得先搞清楚,否則她相信自己會一直坐立難安下去。

        「喂!」因為不知道怎麼叫他,什麼相公、夫君之類的她更說不出口,只好隨便亂叫。「你和柳初真……你和我,已經那個那個了嗎?」

        「那個那個?」武聿擎無法理解她的現代用語。

        「就是……圓房啦!」她有些害臊地道。就算她是現代新女性,跟一個不是太熟的男人討論這個問題,還是會不好意思的好嗎?

        萬一他興致一來就要求她「履行夫妻義務」,她怎麼能夠接受?她根本還不太認識他啊!

        「沒有。」他斬釘截鐵地否認,「從成親那天起,我只見過妳一面,還是驚鴻一瞥,別忘了我連妳長得什麼樣子都不太清楚。」順道提出了佐證。

        李昶妮鬆了口氣,但疑惑還是存在。「那你怎麼知道我背後有著那些傷痕?」

        武聿擎深深地望著她,冷淡的目光中居然出現了難解的情緒,像是……憐惜?

        「妳真的想不起來?算了,妳既然忘了,就別再想起來好。」

        怎麼?之前當她是傻子,現在又當她失憶?

        李昶妮很不服氣,卻完全拿不出一點理由來反駁。這種啞巴吃黃連的悶虧,還真是令人不舒服到了極點。

        「唉,不跟你說了!我要回房睡覺了。」

        她從石頭上跳起,姿態稱不上淑女,卻讓武聿擎覺得很自然,好像她就應該是那個樣子。不過她離去前的最後一句話,意外地撩動了他的內心,讓他心中有了前所未有的起伏—

        「府裡的人都說你很兇,我看還好嘛!你還有閒情逸致和我瞎聊……」邊說,她邊揮著手回了房。

        仍然坐在石頭上的武聿擎,直到目送她進了屋內,才抬起頭學她望著月亮,淡淡地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             *             *

        左思右想了好幾天,李昶妮終於心情好了些,而她也領悟出了一些在這世界生存的道理。

        還是那句老話,她得靠自己!因此,找尋柳初真所擁有的潛在資本,就是首要任務。

        話說嫁出去的女兒,最大的後盾就是娘家了吧?腦筋一向動得很快的她,一下就想到了柳初真的娘家—御史中丞府。

        雖然在武聿擎的敘述中,柳家人對她似乎相當無情,但她不相信中丞府裡上上下下都對她這麼冷淡。若是能到中丞府裡探探,至少能讓她更了解柳初真當初在娘家的地位。若讓柳家知道了如今的柳初真已不再是當初的傻女,說不定他們的態度會有所改變,她便能找出些擊破點,替自己謀點利益!

        何況御史這個官,在她印象中,好像是監察百官的,中丞聽起來官位就不低,這些模糊的知識還得歸功於當年唸社會組有用功讀書。反正當官的人都重面子,她若是以回門的名義回柳家,諒他們也沒話說!

        有了這個打算,她有意無意地向下人打聽了些中丞府的消息,知道了柳初真母親已過世,還有個哥哥柳少奇,但中丞大人柳父似乎對這個哥哥頗有微詞,遲遲未將家中大權交給他。

        知道了足夠訊息,幾天後,便是她的行動之日。

        她所居住的武家小院落,一如往常的沒人,除了巡邏的家丁只有在早、午、晚時會有婢女來送飯。在一個剛用完膳的早上,她悄悄地出了院落,在眾人都沒注意到的時候,踏出了武宅偏門。

        走出巷子,熱鬧的大街立刻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人潮絡繹不絕,人們的交談聲、攤販的 喝聲,還有馬車經過石板路的轆轆聲交雜在一塊。

        路旁有許多賣食物的小販,各式美食香味撲鼻,還有挑著貨的賣貨郎,邊走邊讀書的書生,拎著手絹嬌滴滴的姑娘……這情景比起臺灣的東區街頭也不遑多讓,只不過建築物沒那麼高罷了。

        女人的天性讓李昶妮好想在這裡逛一逛,大吃特吃那些香噴噴的特殊食物,但身上沒半毛錢,看到想吃、想買的也沒辦法,只得忍住購物慾,開始和旁人打聽御史中丞府所在。

        記得武聿擎曾說,中丞府位在皇城前祥慶大街底,離這裡才半個時辰路程,換算成現代的說法就是走路一小時可到,還在她能力範圍內。因此問明了方向後,她便乾脆地直往那方向去。

        京城的氣候稱不上熱,但現在也絕對不涼快,一直走到額頭都滲出薄汗了,李昶妮才停在一間看起來威嚴卻不失氣派的宅邸前。

         「御史中丞……應該就是這裡了!」她上前拉著門環敲門,不一會兒,門房便打開了門。

         「呃……那個……」真的回到娘家,反而不知怎麼開口。該說「我回來了」?還是「請問我老爸在不在」?

        在李昶妮還在思索的時候,那門房突然雙眼圓睜,像是受了莫大驚嚇地朝屋內叫道:「小姐回來了!小姐回來了!快去叫少爺!」

        門房驚恐的樣子,令李昶妮不由得黑線滿面。怎麼這時代的人一看到她,都是這副模樣?在武府時候如此,回到娘家亦然。不會等一下又衝出八個、十個壯丁,將她押到房間床上喝寧神湯吧?

        她有些防備地退了一步,但已經來不及了。

        府內跑出兩個婢女,一個上下打量她好一陣子,最後才喘了口氣道:「小姐怎麼回來了?是自己回來的嗎?」

        「是啊。」看對方似乎沒什麼惡意,李昶妮也放鬆了心防。

        「那小姐請隨我來。」一個婢女在前方帶路,另一個則是緊跟在她身旁,彷彿怕她隨時會發作一樣,令她有些哭笑不得。

        最後她被帶進了一個清雅的偏廳,門邊站著一個管家似的人,廳中則站著一名衣著華麗的年輕公子,長相不俗,但眼神中流露出的狠厲,令她很不舒服。

        她才走進去,那年輕公子便不客氣地開口了—

        「妳回來做什麼?」

        「我回門探視親人,很奇怪嗎?」她皺著眉,依稀從這人的眉宇之間看到柳初真的影子,心想這人應該就是她兄長柳少奇。

        「回門?自己一人上門,武聿擎甚至未陪同,還敢說回門?妳的傻病果然更嚴重了!」年輕公子搖了搖頭,很不以為然。

        「我夫君工作繁忙,不行嗎?」她忍住不翻白眼。瞧柳少奇囂張的模樣,她才不想有這種哥哥呢!「我不要找你,我要找柳……找爹!」

        「妳以為他會見妳?」他冷笑。

        「你不問怎麼知道他不見我?」她犀利地反問:「現在是你當家嗎?」

        鮮少被她頂撞的柳少奇臉色一沉。父親在太僕寺,替他謀了一個不大不小的職位,因為這位置不需要功名也能勝任,更是個實官,負責馬政。

        在朝廷裡,看在父親的面子上,每個人都對他敬畏有加,但他很清楚,沒人真的瞧得起自己。

        自從他也當了個官後,父親確實開始把家務事一件件的交給他掌管,又把那拖油瓶似的妹妹急忙嫁了出去,怕她的傻名壞了中丞府的名聲、拖累兄長,女婿還刻意選了天下第一牧場的場主武聿擎,企圖為他的職務提供助力。

        雖然如此,父親卻一直沒有承認讓他當家,似乎覺得他還不成氣候。事事強出頭的他,如何能接受這個事實?

        妹妹一句話,等於硬生生地揭了他的瘡疤!

        「居然還會回嘴?以前像隻貓一樣連哼都不敢哼,成了親就學會刁蠻了?看來以前教訓妳教訓得還不夠啊!」

        話說完,惱羞成怒的他突然由袖裡取出一條鞭子,舉起就想揮過來,李昶妮嚇得本能地微微一退。此時一旁的管家急忙衝上前,阻止了柳少奇的暴行。

        「少爺!使不得啊!」

        管家在他耳邊低聲喃語了半晌,他才冷哼一聲放下鞭子。

        「哼!看妳這個樣子,連個婢女都沒帶,門房說妳是自己來敲門的,還敢說什麼回門,八成是又犯了傻偷偷從武家大宅跑出來。」他不悅地將鞭子往桌上用力一拍。「來人啊!將她丟出去,別讓這傻女污了我們柳家的地!」

        「等一下!我還沒說我要來做什麼呢!」李昶妮在心裡叫糟。怎麼收集了那麼多資訊,就是沒打聽到這柳少奇似乎有虐待狂啊?忍住對那條鞭子的畏懼,她硬著頭皮道:「至少讓我見見爹……」

        柳初真的父親柳鳴之才是真正能做主的人,但她若未能突破柳少奇這一關,今日就要鎩羽而歸了。

        「妳還想幹什麼?成天犯傻以為自己是別人,丟盡了柳家的臉,爹根本就不想看到妳!」

        「你們真這麼討厭柳……討厭我?」雖然不是自己真正的父親與兄長,但聽到這種事實,她不由得替柳初真難過。

        「廢話!好不容易把妳嫁出去,千萬別給了武家休妻的理由。萬一妳被人送回來,可沒人會收留妳!」柳少奇不再跟她廢話。基本上,他這個傻妹妹的狀況時好時壞,她能和他說這麼久的話已是難得了。「來人啊!全死到哪裡去了?叫你們把她給我丟出去!」

        「喂!你……」李昶妮還來不及說什麼,一列家丁便衝了進來,架住她將她送出了府門。

        砰!眼睜睜看著中丞府的大門在自己眼前關上,她只能說自己悶到不行。但回想起柳少奇手中的那條鞭子,要她再莽撞的闖進去,還真需要一點勇氣。

        她終於知道自己身上為什麼那麼多傷痕了,肯定是變態哥哥打的。

        無奈地轉頭,準備回武府後再想辦法,想不到才走沒兩步,一旁傳來的說話聲令她寒毛差點沒全豎起來……

        「妳怎麼會在這裡?」

        視線往聲音傳來的地方看去,黑了半張臉的武聿擎就站在那兒,後頭跟著幾匹馬和下屬數人,令李昶妮只能尷尬地傻笑。

        慘了!被抓包了!

*             *             *

        她以為,自己這一次死定了,武聿擎一定會把她罵到臭頭。

        她以為,自己這一次糗大了,武聿擎肯定會將她關到天荒地老,老到連她見到她媽媽都不認識。

        想不到武聿擎看到她從中丞府出來,立刻將她抓到一邊,先是緊張兮兮地打量她全身,之後惡聲惡氣地問道:「妳回家做什麼?被打得還不夠嗎?」

        「啊?」李昶妮先是一愣,不太懂他在說什麼。

        「柳少奇有沒有對妳怎麼樣?」他又惡狠狠地問了一次。

        她傻傻地搖了搖頭。

        武聿擎彷彿不太相信她,拉著她手將她整個人轉了一圈,確定她沒有一點兒受傷後,臉上才一副真正鬆了口氣的模樣。

        「妳這笨蛋!妳就算忘了自己被抬進武府時那副慘樣,也不會忘了妳背上那一條條傷痕怎麼來的吧?要是我當時把妳送回去,妳鐵定活不過隔天!而妳卻傻到自己跑回中丞府」

        李昶妮終於了解了他的話。她身上淒慘的傷痕,無疑是柳少奇的傑作,而原來那日她是因此被抬進武府,難怪武聿擎會對她身上的傷痕瞭若指掌,而他現下的怒氣,也不是針對她……而是關心。

        想到這裡,不由得心情好了起來,被抓包的尷尬也不那麼濃了。

        「我現在知道了。」她笑咪咪的,自從來到這個時代後,還沒有像現在一樣心情愉快過。

        不過她的笑容騙不倒他,他有些粗魯地扶著她上了一頂轎子—――也不曉得他臨時從哪裡弄來的。

        一旁秦閱小心翼翼地伺候著,只聽到武聿擎一邊叨叨絮絮地罵道:「以後沒事不准再靠近這個地方!中丞府……哼!根本不是人待的!」

        他鄙夷地望了御史中丞的牌匾一眼,才拉著馬帶她離開了這個地方,不過卻不是往武家的方向,而是走進了她方才經過的市集。

        「我們要去哪裡?」對這裡的環境沒什麼概念,她掀開簾子東看西看,呆呆的問。

        「辦事!」武聿擎頓了一下,接著嚴厲地瞪著她,忍住伸手將她的頭塞回簾子裡的衝動。「妳以為我會留妳一個傻子在大街上閒晃嗎?妳也一起去!」

        然而他這程度的兇狠,已經嚇不了她了。轎子漸漸進入市集,望見四周慢慢熱鬧起來的畫面,李昶妮的眼睛漸漸發出光亮。

        在現代的時候,她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逛夜市,而來到這詭異的時代後,一方面是被關在武家大宅裡,另一方面是京城有宵禁,她心中早就放棄逛夜市的期望,想不到這裡日間的市集花樣多到和現代夜市不遑多讓,甚至很多食物都是看都沒看過的。

        方才要不是急著找御史中丞府,加上身上一毛錢也沒有,她肯定大吃特吃!

        現在……目光移到前方牽馬的武聿擎身上,她奸詐地笑了笑,金主就在前面,不知道有沒有可能說動他,讓她吃點東西?

        一直被注視著的武聿擎,總覺得後方轎內傳來的目光讓他很不自在,忍不住回過身去,恰好和她探出簾外、燦亮的雙眼對個正著,不由得粗聲粗氣地道:「看什麼?」

        李昶妮完全不介意他的惡聲惡氣的樣,逕自將手伸出簾外,指著前方她早就注意到的一個攤販。「那個小攤,賣的散發出甜甜香味的東西是什麼?」

        連這都不知道?還說自己不傻?武聿擎皺起眉。「那是甜果子糕。」

        「那旁邊那攤呢?那麼大顆不會是包子吧?」

        「就是包子,羊肉包子。」

        「還有還有,包子攤隔壁再隔壁那個飲料……」

        武聿擎似乎被她煩得受不了,不想再回答這麼沒有意義的問題,便揮手叫來跟在後方的小廝。

        「甜果子糕、羊肉包子和涼茶都買一份……不,旁邊這一排都買一份好了。」他黑著臉下了這種連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的命令。

        只因為背後那女人的目光隱隱帶著祈求,嘴饞得彷彿口水都快流出來,讓他覺得似乎不滿足她,心裡便會有種罪惡感。

        而聽到他指揮屬下的話後,李昶妮心底慢慢雀躍起來,等各式各樣的食物真的送到她的轎裡時,她眼中的笑意便再也消不下去。

        「笑什麼?快吃!別再一直問些傻問題!」她越笑,武聿擎心裡就越不舒服,好像很不想面對自己居然這麼重視個女人的事實,而這女人還是他打從心底瞧不起的傻子。

        粗手粗腳地將轎簾子放下,省得她的目光一直讓他心煩意亂。而坐在轎子裡的李昶妮,一邊大快朵頤古代的美味,一邊想著如果是在現代,這男人簡直稱得上悶騷了。

        明明就是在對她好,卻故意將架子擺得高高的,讓她覺得武聿擎很機車,卻機車得很可愛。

        而這個男人,在這個時代,是她的老公……想到這裡,她不由自主覺得心底癢癢的,有種說不出的悸動。

        轎子走走停停,李昶妮也吃到食物都從胃裡漲到喉頭了,卻還剩下一大堆,她坐在轎裡昏昏欲睡。

        在她打了個小盹起來後,武聿擎似乎還在忙,讓她坐在停下的轎裡枯等了不知多久。直到她真的快受不了,想下轎看看時,外面終於傳來他的聲音。

        「你們這群紈褲子弟,在幹什麼?」

        聽起來像是武聿擎在罵人,而且是罵一群人。

       接著,一群聽起來很年輕卻很輕浮的聲音道:「我們就是要欺負他,怎麼樣?你是誰敢幫他出頭?」

        「武聿擎。」他只淡淡的說。

        他的大名報出時,李昶妮同時掀開了簾子,此時天色已然轉暗,只剩山頭一抹微光。街上行人疏疏落落,暗淡的夕照裡只見幾個衣著光鮮的少年一哄而散,留下一名半趴在地上、身上髒兮兮的少年正掙扎著要起來。

        武聿擎向下人們使個眼色,幾個下屬便一擁而上,幫忙扶著少年起身。

        直到他站直了,走到面前道謝,武聿擎才冷冷地問道:「他們打你,你不會反抗嗎?」

        「他們人多……」少年似乎因他冷淡的眼神畏縮了一下,隨即又鼓起勇氣說:「我實在是餓到不行了,要是讓我吃飽,我不會站著挨打的。」

        「你家裡人沒讓你吃飯嗎?」武聿擎眉頭一皺,似乎在考慮什麼。

        「家父是西域行商,近月來外族劫了很多商旅,家父在旅途中遇害,家裡便已沒人了。」少年滿臉哀傷道。「所以我才流浪到京城來,想謀個差事。」

        「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徐孟,家父都叫我小孟子。」

        「聽你說話,像讀過書的?」

        「讀過幾年書。」

        又沉默了片刻,武聿擎突然回頭往轎裡走去,李昶妮連忙放下簾子坐直。但下一刻他大手已掀開轎簾,沒好氣地瞪著她。

        「別裝了,我知道妳全看到了,手上的食物拿來。」武聿擎向她伸出手。

        「你怎麼知道我還有剩?」她幾乎還有一半沒動過呢!

        「我叫人買的份量,餵飽我們所有人都夠了!除非妳比牧場裡的牛還能吃!」他明嘲暗諷地接過她遞上來的食物,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轎子邊。

        李昶妮杏眼圓睜地瞪著他的背影,被他堵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而她看見武聿擎將食物遞給那少年,並要他跟著隊伍一起走時,她的目光也漸漸放暖。

        同樣看著這一幕的秦閱,恰巧站在轎邊,便像要說給她聽般,語重心長地道:「其實場主是個好人,對弱者特別心軟,只是外人都不知道。要不是這時候街上攤販都收了,他肯定會重新買過,不會拿冷掉的東西給那少年。」

        聽到這話,她突然像想起了什麼,指著自己,「所以他沒將傷痕累累的柳初真扔出門,還默認了這個一毛嫁妝都沒有的賠錢媳婦,也是……」

        秦閱定定地望著她,「確實如此。少奶奶,恕屬下接下來說的話無禮。當初場主迎妳過門時,被中丞府擺了一道,嫁妝半毛沒收,卻仍要大夥兒承認少奶奶的身分,也是因為場主確實是個慈悲的人,他即使生氣,也不會讓一個弱質女子回到中丞府那有如地獄般的地方!」

        李昶妮回想著第一次與武聿擎見面,直到他現在的表現,不由得在轎裡認同地直點頭。

        這男人固然兇、固然沒耐心,甚至稱得上暴躁,但真的不是個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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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1 00:16:5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天氣自夏日漸漸轉涼,李昶妮也慢慢地適應了古代的生活。

        嫌燈不夠亮?沒關係,她用幾面銅鏡,加強了燈的亮度;嫌繡花鞋底太薄,走路時地上的石頭扎腳?沒問題,她用牛皮裁了幾面鞋底,不僅通風除臭又舒適,反正家裡是開牧場的,牛皮絕對不缺;沒有衛生棉?擦屁股的紙太粗?洗澡的香皂不香?經過她的改良,這些小難處全都輕輕鬆鬆解決。

        除此之外,食物味道太淡?她馬上做出祖傳的辣椒醬和醃菜,添加不少美味;沒有異國料理?簡單,牧場什麼都沒有就是牛奶多,她隨便做幾塊起司,烤片披薩就能把牧場裡的人唬得一愣一愣的。

        這時候,她就要慶幸自己雖然唸社會組,但理化也學得不錯,才能苦中作樂地活在這艱辛的時代。另外,在現代時一個人住小套房的經驗,也讓她的廚藝馬馬虎虎還過得去。

        不過,回到古代也不是沒有好處。這裡的人個個都當她的傻病隨時會復發,因此讓她這個少奶奶成天閒閒沒事幹的晾著,她才有那個美國時間去發明東、研究西的。

        自從她被武聿擎抓包後,她的身邊便多了個隨身婢女小晴,美其名是服侍她,事實上是監視她的行動,免得她又跑得不見人影。

        不過武聿擎顯然太小看她了。在她的金頭腦徹底的發揮之後,小晴早已被她的發明收服得服服帖帖,對她崇敬有加,當初被武聿擎派來的目的,早已忘得一乾二淨。

        「少奶奶!」想曹操曹操就到。小晴的聲音由遠處傳來,一會兒便見她笑嘻嘻地用托盤端著熱茶走過來,對著坐在石頭上懶洋洋曬冬陽的李昶妮道:「妳教我的方法真好用,汲水變得很容易,不必再拉水桶拉得我滿頭汗了。瞧!一下子就煮好了茶!」

        那不過是利用轆轤而已,對她來說,還遠遠沒有自來水來得方便,不過對古人而言,已是了不起的發明了。

        即使受了誇讚,她仍然是無精打采的,畢竟那都是掠人之美。

        「妳覺得方便就好。」現代人也不習慣什麼主從之分,所以她和小晴說話,都像和朋友聊天似的。

        她沒想到就是這種態度,令小晴受寵若驚,對她更是崇拜尊敬。「如果這種東西能拿到牧場去用,一定有很大的幫助!」

        牧場!聽到這個地方,李昶妮突然有了精神。牧場她總是只聞其名不見其影,武聿擎常常一去就是一個月才回來,卻也沒跟她提,神祕到了極點,讓她就連想窺探都沒機會。

        「妳去過牧場嗎?」只好趁著這次機會,問問小晴嘍!

        「去過啊!我娘是牧場的廚娘,她就是在那裡生下我的。」小晴用力地點頭,一邊把裝熱茶的托盤擱在石頭上。「小時候,牧場是我玩耍的地方,天很藍、草很綠,草場一望無際,就算我在裡頭亂跑,都不怕被馬或牛追趕呢!」

        「這麼大……」李昶妮抬起頭冥想。在她的印象裡,牧場就應該像初鹿牧場或飛牛牧場之類的模樣,這種在大草原上放牧的景象,她真的很難想像。

        「以前整個皇家用的馬匹、食用的肉品,幾乎全都是用我們武家牧場的。」小晴與有榮焉地連說帶比。「不過……」

        她的動作看李昶妮一陣緊張,怕她一個不小心,就把茶杯給掃到水裡。

        「呃……妳小心點。」

        「少奶奶,抱歉。」小晴這才發現自己的魯莽,尷尬一笑,小心翼翼地端起茶杯想遞給她。「剛才說到哪兒?喔,對了,自從老爺死後,少爺繼了位,牧場的光景就不像從前了。以前皇家的生意是由我們所獨佔,現在卻分給了好多的牧場去做……」

        「不會把牧場的貨賣給別人嗎?」她覺得這根本不是問題,簡單的說,就是牧場的「業務」開拓客源的能力有待加強。

        想不到小晴居然搖頭,「怎麼可以?我們武家牧場的貨,一向供給皇室,不能破例的!」

        李昶妮聽得直想翻白眼,「公司都要倒了,還管他什麼皇室?難道律法還有規定商家只能供貨給一個客人?」

        「什麼是公司?」小晴歪著頭,差點把手上的茶水翻倒。

        「沒有……小心茶!」

        「噢!」小晴急忙又把杯子歪回來。

        「妳說牧場生意變差了,但這麼大一家子人,還有這麼多員工……呃,我是說這麼多長工,要怎麼養活?」李昶妮問。身為一個現代企管顧問師,聽到這種問題實在非常在意。

        「那是生意上的事,我不知道呢……」小晴笑得靦腆。

        算了!問她也沒有用。李昶妮腦子裡突然浮現一種想法,能讓她脫離現在無聊桎梏的一種方法。於是她從石頭一躍而起,提著裙襬匆匆地朝武聿擎的書房跑去,讓還端著熱茶的小晴不禁傻眼。

        「少奶奶?妳要去哪裡?不是要喝茶嗎?等等我呀!」

        無人的院子裡,就見一對主從莫名其妙地狂奔,後頭那個還可憐兮兮地端著熱茶,一邊跑一邊還得小心免得茶灑了出來……

*             *             *

        「咦?這點心不錯!」正在看著帳冊苦惱的武聿擎,拈了塊點心塞入口中後,緊鎖的眉頭倏然一鬆。「廚娘換人了?」

        「不。這是少奶奶提出的建議。」秦閱自己都不太相信自己說的話。要不是見識過少奶奶犯傻病時的樣子,他肯定會以為少奶奶是個聰明絕頂的女人。「她嫌府裡的點心過甜,說要把糖減半,還教我們在麵粉裡摻牛油,做出層層酥脆的口感,至於這內餡……還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加入花瓣的呢!果然清香四溢。」

        武聿擎的濃眉一挑。「沒聽說過她會廚藝。」

        「是啊!但少奶奶最近的行為,簡直開了大家的眼界。」秦閱的語氣,幾乎是讚嘆了。「她教小晴在井上裝了汲水的裝置,讓打水這活不知道變得比以前輕鬆多少,大夥兒不必再用力打水了!還有還有,場主你不是說最近鞋子變好穿了嗎?是少奶奶教人用牛皮縫製的啊!雖然費工夫了些,但確實堅固又不扎腳;對了!還有那個油燈呀!用鏡子增加亮度,也是少奶奶教的……」

        「這些都是她提出來的?」武聿擎瞪大了眼,幾乎不敢相信他說的那個人,是自己心裡想的那個。

        「就是啊!少奶奶簡直像換了個人似的,也沒再犯過傻病了。」秦閱點點頭,下了最後的結論。

        武聿擎無語。柳初真簡直像換了個人似的……其實他本身也隱約有這個感覺,但就是不願意相信,也不敢相信。

        如果真是換了個人,那麼她的身分就是她所說的那個叫李什麼妮的女人,來自有著會飛的鐵盒子的怪地方,這未免太過匪夷所思。何況,她若回去了那個世界,就不會再回來了吧?

        想到這裡,武聿擎臉色突地籠罩一層陰霾,他居然很不喜歡這個想法。

        在主僕兩人沉默時,門突然砰砰砰地響起。

        「少奶奶,場主和秦叔在談公事啊……」小晴的聲音傳入。

        「就是他在談公事才要來找他。」李昶妮回話。

        「可是……少奶奶這麼突然來了,場主會生氣!」

        「那就找個理由不就得了……妳手上的茶給我。」

        聽到這裡,武聿擎與秦閱相視了一眼,直到前者按著額際點點頭,後者才去開了門。

        門一開,李昶妮馬上大步踏了進來,彷彿沒感受到滿室凝重的氣氛,逕自揚著笑臉道:「呃,相……那個……場主,我送杯茶來給你喝。」

        武聿擎冷眼看著她將一杯冷茶放在桌面,和他擱在一旁的熱茶形成強烈對比。不過她似乎一點都沒察覺,依舊是笑著看他,足見她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不喝冷茶的。我看妳的目的也不是這個,來找我究竟有什麼事?」他發現自己對這個女人總是特別寬容,在自己被帳冊的虧損煩到頭痛時,居然不反對她這麼魯莽地衝了進來。要是換了個人,不被他叫人拖出去扔府外才怪!

        「呃……該怎麼說呢?」李昶妮想了想,先叫小晴將門關上,才語出驚人地答覆,「我這次來,是想替自己的未來而努力。」

        「什麼意思?」她的用詞,總要讓他的腦筋多轉好幾個彎,才能反應得過來。

        她指著他桌上的帳冊。「聽說咱們武家牧場的經營是賠錢的吧?」

        武聿擎沒有回答,但難看到不行的表情,證明了她所言不假。

        「我想獻個計策,幫你解決這個問題。」她自信滿滿地解釋,「你若給我一點時間,我可以做出一本企畫……呃,我是說經營的計畫文書讓你參考,還能附上成本分析,保證你看了之後,牧場的生意會大大改善!」

        他不曉得她的自信是打哪兒來的,但她那番聽來讓人一知半解的話和稀奇古怪的用語,令他深攢的眉頭始終沒鬆開過。「妳的傻病不是好很多了嗎?」

        「誰在跟你犯傻?」她差點跳腳,這男人自大到了極點,只要講到這部分,他就覺得她生病了!「我可以馬上舉個具體的方法,讓你心服口服!」

        「我不想再聽妳胡言亂語……」武聿擎本想揮手趕人,卻被她打斷。

        「先聽我說完,你再決定要不要趕我走!」業務的大絕招,就是臉皮要厚,像隻打不死的小強。「武家本是皇商,但現在皇家生意驟減,競爭對手增加,又沒有把商品賣給別人,所以造成虧損,對吧?」

        她簡單地敘述了小晴那聽來的情形,見武聿擎沒有否認,她隨即又說:「你知不知道你簡直是個笨蛋啊!沒聽過危機就是轉機嗎?皇家不用,那就把商品轉賣民間不行嗎?」

        「不行!」武聿擎雖然否定看著她的目光,帶著思量,「武家一向以身為皇商為榮,還有,妳不准再罵我笨蛋。」

        榮個屁!做生意做得這般不知變通,除了笨蛋她真不知道要怎麼形容了。不過她也知道觀念是最難改變的,而且自己也不該脫口就亂罵人,她還是放緩了語氣。

        「你想想看,如果把貨品賣到民間,不只增加客源,我們還可以做促銷活動,像百貨公司的週年慶。」她提出現代賣奢侈品的概念。「如果不多開拓幾條客源,你的牧場情況恐怕不會改善的!

        「你的新客戶可以先鎖定高官富商,大量訂購就有折扣,加上一年來個兩次低價促銷,讓稍微有點能力的人也能買得起,將商品打造成品味和奢華的上流階層象徵,未來就算價格恢復原價,他們也還是會存錢購買!何況,皇商本身就是很好的招牌了,你只要讓我幫你,我可以在半年內讓你轉虧為盈!」

        百貨公司?週年慶?品味和奢華的上流階層象徵?她的話夾雜太多現代用語,令武聿擎聽得心煩意亂,雖然不至於聽不懂,但內心價值觀與她的話相互衝擊矛盾不已。而且,一個傻女似乎都比他會做生意,這讓他的自尊心不免受到打擊。

        他脾氣一來便道:「我要是信了妳這傻妞說的話,才真是笨蛋!武家有武家的尊嚴,不是妳一個婦道人家能隨便插手的!」

        「你……簡直腦子進水了!」李昶妮被他一句傻妞給激怒,不服氣地瞪他,見他沒有一點考慮的意思,她更加氣惱。可惡的古代沙豬,浪費她這麼多口水。「我告訴你,總有一天我會證明我的理論是對的!到時候,我就叫你把自己說的話吞下去!」

        她拉著小晴,像來時一般又匆匆離去,留下一臉深思的武聿擎。

        「場主……」秦閱語重心長地想說些什麼,卻被打斷。

        「讓我想一想。」他隨手舉起茶杯一喝,連自己喝到了她拿來的冷茶水都沒感覺。

        秦閱將這一切收入眼中,知道主子或多或少被少奶奶說動,才連自己不喝冷茶都忘了,只是家業的包袱和男人的自尊,不是這麼容易可以一下子放下的。

*             *             *

        如果說,她在現代的工作經驗上學到了什麼,那就是—當你面對著一隻驢子時,不要試著說服他,證明給他看就是了!

        有了這個想法後,李昶妮想擁有自己事業的決心就更加堅定。

        武聿擎不給她發揮的空間,她不會自己找嗎?她可是比這些古人多擁有幾百年累積的智慧,再加上知道國內外各學者及企業家的理論及實務經驗,以及她自己的學經歷,她就不相信做生意會輸給這些古人!

        她在古代也生活了幾個月,閒散的生活中苦啃了幾本詰屈聱牙的古代生意經,也常和秦閱及府裡的下人聊聊這時代社會的現況,現在被武聿擎狠狠刺激了,她知道該是出手的時候了。

        要做生意得有土地、資金、人脈,缺一不可。

        按照武聿擎說的,她當初嫁過來,該是有一大筆嫁妝的,但當初中丞府只抬來了個傷痕累累的柳初真進門,之後就不聞不問,而那所謂的嫁妝也不翼而飛。

        依照她這個現代人的法律觀點,所謂嫁妝是妻子婚前受贈之物,屬於妻子獨有的婚前財產,因此她若是光明正大的去要回來,可是天經地義的。

        至於這時代的律法是不是這麼規定的……等她看得懂那本又厚又用文言文寫成的律法書,再來慢慢討論好了。

        有了這個打算,她在說服小晴後,趁著武聿擎出門辦事幾天的空檔,便帶著幾個街上僱來的壯丁,浩浩蕩蕩地前往中丞府。

        為了這次計畫,她還特地穿了一身盛裝,換句現代的話說,就是穿上了「戰鬥服」,決心好好地唬一唬那囂張跋扈又殘忍無情的柳少奇。

        上回被趕出門,這次她可是有備而來,不會重蹈覆轍!

        她只是住在御史中丞之女的另一個靈魂,對他們沒什麼親情,再說這副身子還被打得傷痕累累,坑殺他們一番也只是剛好而已!

        來到中丞府後,門房一打開門看見她,本想馬上趕人,但見她富貴逼人的裝扮和不可一世的氣勢,加上後頭一大堆看起來就不好惹的傢伙,門房只好唯唯諾諾地通報了。

        一刻鐘後,她成功地見到了柳少奇。

        「妳又來做什麼?」他雖然納悶她像是變了個人,但並沒有因此瞧得起她。

        「我來討回我的東西。」李昶妮也不囉唆,一開口就切入重點。

        「哼,我不記得妳有什麼東西還留在府裡的。」要不是外頭還有人等著她,而且看來不太好惹,他早就攆她出去。

        「我記得當初將我嫁給夫君之時,府裡承諾會給我一筆嫁妝?」叫出「夫君」這個名詞,雖然不是第一次,她還是暗自在肚子裡彆扭了一番。「不過我人是嫁過去了,但嫁妝呢?」

        「沒有這回事!」柳少奇突然動了怒,更是有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味道。

        「是嗎?」她倒是很冷靜,知道在談判時,先失去理智的人先輸。「所以堂堂御史中丞府嫁女兒,卻連一點嫁妝都沒有?說出去會笑死人吧?但我記得中丞大人……爹還在朝中大肆渲染,將女兒下嫁商賈實不得已,怕我吃虧所以給了不少嫁妝不是嗎?」

        她像是洞悉一切地直盯著他,「既然爹敢這麼說,代表真有其事,但事實上,武家卻是一毛也沒拿到,這不代表著,有人從中苛扣?該不會是主持一切儀式的你吧?」

        「妳……那又如何?」眼看無法抵賴,柳少奇乾脆耍橫。「妳這傻女,也妄想拿到嫁妝?告訴妳,我絕對不會給!」

        要是她手上有著錄音筆,這句話不只能讓柳少奇在公堂之上賠定了,不知失卻顏面的中丞大人會怎麼懲罰他呢!可惜她人在古代,沒有這麼先進的裝備,只好慢慢逼他直接將錢拿出來。

        「所以我確實有嫁妝,只是被你給吞了。」她點點頭,「你說,如果這件事傳入朝中,甚至傳入民間,別人會是怎麼議論御史中丞府,怎麼議論你?你又怎麼和爹交代?」

        「妳沒有證據!何況,別人不會相信妳這個傻子說的話!」柳少奇信心滿滿地冷笑。

        「你才沒有證據吧?成親當天,所有官員及親朋好友有送來賀禮的,武府全給了對方一張執據,而武府也全數登錄了下來。我們武府登錄的名單,上頭可是沒有任何御史中丞府的紀錄!何況,你拿得出執據嗎?」

        她要來之前,可是都先調查好了。

        「另外,成親那日中丞府還特地僱請外頭的轎夫抬我入武府拜堂,陪嫁的隊伍還故意弄得熱鬧風光。但我問過了,後頭抬嫁妝的挑夫都說箱子輕得不可思議,有人偷偷打開看,發現裡頭竟是空的!甚至他們的佣金也沒拿到,只是礙於中丞府的威勢而不敢要,因為這些全是該由嫁妝裡出的,如果我把他們全叫出來做證,難看的絕對是中丞府!」

        「妳……」柳少奇這才感受到,她慢條斯理的話裡,居然藏著這麼大的威脅。

        她真的變了很多,嫁出去之後,以往那個綿羊般,只會在他鞭下瑟瑟發抖的小可憐,今天就在他面前囂張?

        「妳真的是柳初真?」越交談,他越覺得眼前的人只是「長得像」他妹妹,事實上根本是兩個人。

        這時候李昶妮反倒要承認了,而且還要用她最痛恨的證據來證明。「哼!你打的鞭痕仍留在背上,你認為我不是柳初真嗎?」

        「妳以前絕不敢這麼跟我說話!」柳少奇做最後的掙扎。

        「因為中丞府對我太過無情,把我像個破娃娃般丟給武聿擎也就罷了,連一點讓我倚恃的嫁妝都被你吞下不給,我想通了、覺悟了,不想再忍了不行嗎?」她學他冷笑,「反正,府裡沒有如承諾般將嫁妝送來,人證物證確鑿,你說該怎麼補償我?」

        柳少奇氣沖沖地瞪著她,知道事無轉圜餘地,好半天才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五百兩紋銀?」

        李昶妮差點沒翻白眼。「別誆我不懂這裡的幣值好嗎?五百兩黃金,一個子兒不准少!我看你眼下也沒這麼多現銀,先給個一百兩讓我的人扛回去,其他四百兩讓你一個月繳足。」

        「妳這是獅子大開口!」柳少奇氣急敗壞,雖然他不太懂她說的幣值是什麼,但也知道當初她的嫁妝,現銀也根本不到一百兩黃金。

        她就是獅子大開口!李昶妮下巴昂得高高的,故作姿態道:「當初爹和朝臣們吹噓的什麼南海珊瑚、白玉觀音像等等東西,價值就不只五百兩黃金了吧?萬一他們知道爹只是吹牛,事實上卻私吞了自己女兒的嫁妝……哎呀!又萬一傳入皇上耳中,讓他以為爹連自己女兒的嫁妝都要貪,是不是也在朝中貪了許多呢?爹若知曉了原來這一切是自己兒子搞的鬼,害他仕途堪危,受人議論……」

        「妳……」柳少奇臉色忽青忽白,父親就是愛在朝中吹噓,這下可害到他了!「我知道了!」

        他用力地一摔杯子,憤憤地往內室走。

        而李昶妮則是好整以暇地叫身邊的小晴去叫外面的壯丁搬東西,自己則悠哉悠哉地在廳裡坐著等。「還真的拿得出五百兩黃金?我還預留了殺價空間呢?這中丞大人還真有錢,說不定真的貪了不少,五百兩黃金可不知是尋常百姓幾年的收入呢……」

*             *             *

        李昶妮決定,她要開一間在現代很流行,但古時候從沒出現過的店。

        這一陣子,她簡直忙瘋了,先是透過小晴僱用了幾個老實可靠的人幫她辦事,自己也實地做了「鄉野調查」,了解民眾需求及客源區分,同時還要了解開店的各項成本事宜,簡直蠟燭兩頭燒,小晴也跟著她忙得團團轉。

        幸好武聿擎都遠在關外的牧場裡忙,武府對她的看管自然鬆散,加上大夥兒都以為小晴會看著她,也對她忙進忙出的模樣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她才方便行事。

        有了柳少奇的「幫忙」,資金十分充足,她也花得很起勁。但目前遇到的最大困難,是土地問題。

        好不容易,她選定了一個好地點,附近競爭對手不多,潛在客源也多,地點又鬧中取靜,而且荒廢了很久沒人管,恰好符合她開店的所有需求。

        然而當她打聽清楚地主究竟是誰,想洽談購買事宜時,差點沒吐血三升。

        不管她問鄰居、問地政、調查籍帳申牒的名字,全都指向同一個人—――她的老公,武聿擎。

        原來這傢伙還偷藏私房錢……喔不,是偷藏私房地啊?

        李昶妮很不明白,她以為武家就靠一家牧場撐著,想不到這一查之下,私有土地及房舍還真不少,而且大部分還在京畿重地,價值不菲呢!

        用現代臺灣人的方式理解,就是她老公在台北信義區有著好幾塊黃金地段的土地,甚至還有好幾間價值不輸帝寶的房子。但既然這麼有錢,為什麼這傢伙經營一家牧場會弄得雞飛狗跳的?

        她等了好幾天,武聿擎終於回府了。她使出渾身解數,做了一盤現代才看得到的小點心,還沖了一壺熱茶,送到他房間裡。

        當武聿擎看著她時,不知為什麼心跳漏了一拍,彷彿好久沒見到她,所以內心思念不已似的。

        他搖了搖頭,告訴自己這是燭光暗淡造成的錯覺。

        以前年少輕狂的時候,還會追著女孩兒做些風花雪月的事,但自從接下牧場之後,三年多來他歷盡人情冷暖、世道風霜,對那些感情的事也沒什麼興趣了。

        去掉柳初真的傻病不說,她也算長得姿色過人,在這曖昧的夜晚,許久沒碰女人的他會有遐想也是必然。

        何況,她真的傻嗎?

        「這麼晚了,還不睡嗎?」他淡淡地問,口氣不慍不火,也許是因為看到她送夜宵來,心中的暖意使然。

        「我等了你好久,特地做點心給你吃呢!」她殷勤地將盤子推向他,還替他倒了杯茶。「你吃吃看,好吃嗎?」

        「還不錯。」他深深望著她,對她難得的溫柔感到十分受用。他不想把這種感受形之於外,但語氣的溫和卻洩露了這一點。「我真沒想到,妳居然會做東西給我吃。」

         「關心你很奇怪嗎?」她還更關心他的財產呢!李昶妮不著痕跡地把話繞向她想知道的資訊。「你這一去牧場就是個把月,究竟在忙些什麼?」

        「我們在牧場外的山崖,發現了一處萬馬谷,騎快馬約一盞茶不到的時間就能到了,以前居然沒發現。」他揉了揉額際,「裡頭約有千餘匹野馬,天生神駿,但桀驁難馴,想帶回牠們並沒那麼容易。最近外族蠢蠢欲動,我怕朝廷不日便會需要大量馬匹,因此才更要特別注意。何況,牧場裡的馬也要細心照顧,一個不對就可能養不出好馬……」

        「你可以設計一定的SOP……呃,我的意思是說,每個人的工作都分配好,按照一定的流程下去做,應該每一匹都能養得很好不是嗎?」

        「有些事必須我親自處理。而且養馬沒有妳說的那麼容易,這些都是經驗,年輕的做不到、年老的又容易倚老賣老,我得去盯著他們。更何況,牧場的景況……唉,多說無益。」連武聿擎自己都沒發現,他居然和她討論起公事,而且是如此自然而然,沒有一絲勉強,他甚至沒想過她聽不聽得懂。

        「你難道沒有其他的管道可以籌措資金?」她乾脆半暗示地問。

        「武家就這麼一個牧場……是了,似乎在京裡還有些土地房舍,但我也不清楚有多少,想來是杯水車薪,也彌補不了什麼。」他不甚在意地說。

        李昶妮聽得差點翻白眼。搞了半天,這男人連自己有多少資產都沒搞清楚,還天天在那裡喊沒錢。「你身邊難道都沒有一些老人……就是上一代的人,告訴你這些嗎?」

        「爹那一輩的人都告老還鄉了,唯一留下的秦閱,還是我從牧場特地調到身邊的,他最懂牧場裡的一切。」

        彷彿真的餓了,也或許是她做的東西合胃口,武聿擎居然多吃了幾塊。

        「所以萬一有人佔用了你的房舍和土地……」她試探著這個可能性。

        「那就佔吧,我現在還沒有精力去處理那些。」他淡淡地揮了揮手。

        所以,她的問題解決了?總之,大力給他用下去就對了?李昶妮想不到這一切會這麼容易,容易到她都覺得好笑。

        本以為要從他手上拿到土地,是很困難的任務,還得軟硬兼施的,誰知他卻乾脆的將土地拱手讓人?

        難怪這傢伙賺不了錢,他除了能養出好馬,經營能力幾乎是零。依他所擁有的土地來看,她不只可以開一家店,還可以二十家店一起開都綽綽有餘啊!

         想到這裡她就開心了,綻開了一個如花般燦爛的笑魘,又替他斟了杯茶,「你辛苦了,多吃一點吧!」

         「妳也吃吧。怎麼才幾日不見妳,妳似乎就瘦了些?」因她的笑靨閃了神,但隨即又發現她細瘦的手腕,他不禁皺眉望著她。

        當然!她這幾天忙到快瘋掉,常常三餐當一餐吃,不瘦才怪!只不過她當然不會將事實告訴他。「我本來就瘦嘛!其實這個吃不胖的體質我還比較喜歡,以前我可是要少吃油和澱粉,一週運動兩天以上,才能保持好身材呢……」

        她又把自己當成別人了?還是……她根本就是別人?

        這想法越來越真實,真實到開始鞭笞著他的心,令他本能的逃避。他需要一些證明,證明她是柳初真,活在當下的柳初真!

        「妳身上的疤痕,有好一點嗎?」武聿擎轉移了話題。在他的認知裡,最真實的柳初真就是那個可憐兮兮,從中丞府被抬進來的病美人。

        「不就是那樣嘍!」她聳聳肩。原本很在意的,但在這個沒有去疤藥的時代,她再在意也無計可施,只能想反正自己看不到背後,就當作沒這回事好了。

        武聿擎很想故作不在乎,但他說的話,卻徹底洩露了他的關心。「聽說皇上最寵愛的貴妃每天都用牛乳沐浴,皮膚才會又白又細,我讓人抬了幾桶回來,妳記得要洗,看疤痕會不會淡些……」

        李昶妮聽得眼睛都瞪大了。牛奶浴耶!她在現代都還沒有這麼好的待遇,果然有個開牧場的老公就是不一樣!而且武家牧場生產的牛奶專供皇室使用,絕對價格高昂!

        「你……你怎麼突然變得對我這麼好?」她不得不承認,自己內心很是感動。

        為什麼?武聿擎自己都說不上來。何況,她問的問題是他最不想回答的。「叫妳洗就對了,別問那麼多。」末了,他還是只能用惡言相向掩飾。

        李昶妮完全沒被他嚇住,反而直勾勾地盯著他,武聿擎被看得不自在極了,幾乎要惱羞成怒,不由得急急忙忙抓起剩下的幾塊點心,一口氣全送下肚,再大口將茶飲盡。

        「我吃完了,妳也可以回去睡了。」他刻意地別過臉去,不想讓她察覺他的不自然。

        但這樣的反應,卻讓李昶妮眉眼間笑意更盛,一種備受寵愛的感覺幾乎要讓她的心都融化。

        死了!她好像有一點……不,是很大一點,被這男人迷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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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1 00:17:17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近日,京城裡新開了間「雅昶小集」,一開始大夥兒都不知道那是什麼店,但隔了幾天,京城裡一些富貴人家的轎子開始出入,再隔幾天,幾個好奇心大的路人硬著頭皮走進去,最後皆是掛著滿意的笑容走出。

        這間低調的店一傳十、十傳百,尤其是在京城的上流階層之間更是有名,也終於揭開了它的神祕面紗。

        它是一間茶館,換句話說,就是文人雅士喝茶的地方,然而光是這樣並不足以成為人們談論的對象,這間茶館的特點在於門面典雅,走進去更是別有洞天。

        李昶妮利用她獨特的審美觀,以及這時代的人們對外族文化的熱中與嚮往,在茶館裡頭布置了一個英式的花園—有著雕像的許願池、修剪整齊的花木、花卉涼亭石板廣場,以及爬滿藤類的花架及雕塑等等,讓客人們能邊品茶邊享用這番少見的美景。

        除此之外,花園裡的涼亭座位,都蒙上若有似無的輕紗,讓大家閨秀們也能不拘束地在裡頭品茶,談談女孩家心事。如果隔壁涼亭坐著的是青年才俊,這種半遮半掩的曖昧效果,更是令人傾倒神往,說不定等一下逛花園時,還能來個不期而遇呢!

        當然,店裡的食物也不含糊,都是精緻的功夫菜,排盤更是講究,有點中菜西吃的味道。而李昶妮更把英式下午茶的三層點心架給做了出來,上頭排滿了她精心設計的小點心,讓一群仕女們更是趨之若鶩,愛不釋手。

        她的概念來自現代的「花園餐廳」,讓人能在美景中放鬆心情吃飯,也讓這時代的女性們有個聚會、娛樂的高雅場所,上館子不再是男人的專利!

        至於進門的賓客,可以一擲千金有高級餐點,財力不足的平民也有平價的食物與席位,總之她的店服務至上,服務生都有一套完整的職前訓練,絕對讓每個人有賓至如歸的感受。

        她之所以會開這麼一家店,是因為她的經驗告訴她,做吃的最賺錢,做女人的生意更賺錢,要是兩樣加起來,更是賺到翻過去!

        茶館開了一個月,雅昶小集便改為訂位制,VIP客人還有專屬的祕密通道,以便於控管客人的品質及數量。即便如此,雅昶小集仍是天天客滿,想進去的客人不提早十天預約,還進不去呢!

        終於,這間新店讓武聿擎注意到了。

        這一個月他在京城裡,每日出出入入忙公事,總是會看到有人在這間新開的店前排隊。一開始是雅昶小集典雅特殊的外觀吸引了他,後來則是好奇於這間店究竟是賣些什麼,怎麼能如此天天高朋滿座?

        今日再次經過,恰巧碰到王爺府女眷的轎子與欽差大人家的轎子同時抬進了雅昶小集,他終於忍不住了。

        「這間店是做什麼營生的?似乎生意不錯?」他問著身邊的秦閱。

        「聽說是一家茶館……」他也是一知半解。

        此時跟在兩人後頭的小孟子,也就是那日武聿擎在路上救下的孤兒,現在成了他的小廝,忍不住便插口道:「場主,秦總管,這間雅昶小集賣些什麼我知道!它是一間以特殊花園景觀為主的餐館,可是現下京城裡高官富商的女眷們最喜歡來的地方呢……」

        他鉅細靡遺地將裡頭的營業項目及方式敘述了一遍。

        「你似乎很熟悉?」武聿擎挑了挑眉。一個小廝比他當主子的人了解的還多?

        「呃……」小孟子尷尬地笑了笑。「先前主子放了我兩天假置辦入府的東西,我好奇地進去過,想不到他們不嫌我窮,還是很殷勤地招待呢!才發現裡頭的食物和茶水貴雖貴,卻也有我吃得起的。」

        「竟會如此?」王爺的夫人和平民的家僕進同一家店,還能不相衝突?

        這種經營的方式,他似乎聽誰說過,不過想想那女人沒這等雄厚財力開這麼一家店,武聿擎因此也沒懷疑到妻子身上。

        所以此等區分客層的方式,還真的行得通嘍?他不由得當下思索起來。

        小孟子意猶未盡地續道:「這店裡的東西真是好吃極了,擺盤的方式更是前所未見,店小二的態度也出奇的好……」

        沒有再聽下去,武聿擎當機立斷地說:「我們進去看看!」

        「等等!」小孟子攔住了他,「場主,這家店現在改採什麼……預約制了!至少要在十天前派人到店裡投帖,訂下筵席的時間和人數才進得去。」

        預約制?這又是什麼鬼東西?武聿擎越來越覺得,這家店真是詭異到了極點,不禁冷笑。「這麼跋扈?不怕訂不到位置的人派人砸店?」

        「應該是不會。店裡有請保鑣呀!何況會進去這家店的很多都是高官女眷,一般人不會那樣蠻橫而惹到他們的。」小孟子解釋著。

        想不到這家店的老闆,還真有些腦筋,能想出這些與眾不同的方式?武聿擎多看了雅昶小集兩眼,即便覺得這還真像是某人可能做出來的事,卻又覺得不可能。

        「噢,對了,少奶奶也去過這間店啊!」小孟子突然語出驚人。「我曾經看到她和小晴進去。」

        「她也去過?」武聿擎臉不由得板了起來。這女人!都特地派了個婢女在身邊看管了,怎麼還是喜歡亂跑?

         「少奶奶怎麼說也是天下第一牧場的女主人,到這種地方和其他名門女眷交際一下,應該很正常吧?」新來的小孟子,根本不知道少夫人在武府可是以「傻」字聞名。

        「就是因為太正常了,所以不正常。」武聿擎黑著臉沒有再多說,帶著幾名下屬遠離雅昶小集,但他心中的疑雲,卻怎麼也散不了。

*             *             *

        「妳去過京城裡近來名聞遐邇的雅昶小集?」

        「呃……對啊!那裡很不錯呢……」

        「我不是叫妳不要亂跑?萬一妳在大路上傻病犯了,又把自己當成別人,連回府的路都忘了怎麼辦?」

        「哎呀!有小晴跟著我啊!你將她派到我身邊,不就是這個用意?」好不容易武聿擎終於對她的店面有興趣了,李昶妮急忙獻寶。「你不覺得雅昶小集很棒嗎?嶄新的經營型態,可是在京城裡從來沒看過的!你不想去看看嗎?」

        「小孟子說要十天前就派人去投帖……」武聿擎果然被她轉移了話題,畢竟,他對那家店確實十分好奇。

        「不用擔心,我幫你訂位就成了!保證你明天……噢不,明天可能客滿,後天就去得成了!」

        「為什麼妳能夠這麼容易就進去?」他詫異地問。

        「因為……」她才開口,又馬上閉起嘴。差點露了餡,在她的目的達成前,可不想這麼早就洩露了自己就是老闆的事!她只好隨便找了個理由,「因為我是VIP嘛!」

         ……什麼屁?武聿擎擰眉,仍然不明白她不時說出的怪話。

        兩天後,李昶妮成功地帶著他來到雅昶小集內。

        一進門,排成兩排的店小二有禮地鞠躬打招呼,就先讓武聿擎微微嚇了一跳,接著一位長相標緻的小姑娘領著他們來到一座涼亭邊。

        他在涼亭內入座,立即就對四周美麗且特殊的庭園造景留下深刻印象。涼亭三面都掩上輕紗,提供了相當的隱密性,另一面則面對著無限美景,清風拂面,花香襲人,令他頓時有些醺醺然的感覺,十分放鬆舒坦。

        「果然是好地方!光這等從沒看過的景致,就值得一來!」他直率地讚美著。

        此時,店小二送上了菜單,還十分恭敬地主動攤開放在武聿擎面前,接著站在桌旁準備替客人點菜。這時代哪裡有店面會做到如此周全的服務?當然令他更加意外。

        「這裡的菜,每一道都標明了價錢?」他難以置信地翻了翻。這和他所理解的差太多了!在京城裡的酒樓、客棧,幾乎都是叫完菜後,店家才會估出價格,所以吃到黑店也只能怪自己走霉運。「而且價格還差這麼多?」

        「是啊,很棒吧?」李昶妮等他受夠了震撼,才慢慢解釋,「價格高低是取決於客人的消費能力不同,財力雄厚的就吃大菜,沒那麼有錢的點一些小菜也不錯,這樣才能滿足不同客人的需求嘛!

        「總不能只賣一種商品、一種價格,這樣等到客戶沒有需求的時候,商品跌了價,甚至耗損,不就浪費了嗎?」

        武聿擎看了她一眼,總覺得她在暗示他,不要只賣上好的馬匹,一些中等甚至低等的馬兒也是有市場的,只是看他願不願意賣。

        不過這種覺悟,他只放在心裡,和她交換了個各懷心思的眼神後,他便習慣性地請店小二介紹好菜,想不到店小二說了幾道菜名後,便頭頭是道地解釋起來—

        「這道松鼠黃魚,用的是東海的大黃魚,肥美肉細,每隻不能超過一斤重,才是大小適中。烹調時首重刀工……」

        聽他說完其中門道,武聿擎才問:「你們這裡每個店小二都這麼能說嗎?」

        「客官見笑了,我們要在這兒工作,這些都得先學會,才能夠招待客人的。」店小二似乎頗為自得,「客官請先稍坐,馬上為您點菜去。」

        直到店小二走遠了,李昶妮才替他補充,「這裡的服務生……呃,店小二分成好幾個小組,每組負責不同的區域,小組裡有個組長,管理各組組員,而組長之間又有個總組長,這樣層層往上,分項目和階層管理。」

        她故意盯著他,再道:「你不覺得這樣比較有效率嗎?只要盯著自己下頭的幾個人,就能掌握店裡所有的情報,總比一個老闆得管全部人,管得自己心力交瘁,又給下屬偷懶的空間好吧?」

        她又在說他了!武聿擎心裡有種很強烈的感覺,這番話就是衝著他來的。記得這種方式以前她也提過,被他嗤之以鼻,如今在這雅昶小集當真實施起來,似乎很有效……

        「這裡的座位分成很多區域嗎?」他不動聲色地問。

        「我們現在坐的,是最受歡迎的涼亭區,還有高樓裡的雅間,是給特別需要安靜和隱密的客人,以及大堂只用屏風稍微隔間的用餐區,不過不管坐哪都看得到花園裡的美麗風景。」沒意會到他的試探,她十分詳盡地解釋。

        「妳倒是知道得很清楚。」他突然單刀直入地說。

        李昶妮一愣。她開這雅昶小集,一方面是想在這世界裡有自己的事業,另一方面則是想證明給他看,有點「示範教學」的味道,不過她很清楚要是他知道了這一切,她這新開的店八成不久就會關門大吉。

        於是她故作若無其事地回答,「就跟你說我是VIP嘛……就是貴賓啦!才會這麼清楚呀。這裡特別重要的客人,都有一張貴賓卡,憑卡消費打九折,可以優先預約,甚至還能分期付款呢!」

        「分期付款?」武聿擎被她一連串的現代名詞弄得有些頭暈,很努力地咀嚼才能消化一些資訊。

        「就是消費的金額可以分成三期,甚至五期繳清,每期只要收一點點利息,讓一下子沒那麼多現金的人,也能做較高的消費,先享受後付款嘛!」她笑吟吟地建議,「你不覺得,你的牧場也能參考一下這個制度嗎?熟客優惠。」

        其實她方才所說的一切,他都在心裡參考個幾萬遍了!只是哪些能用在牧場,他還需要斟酌,但她提出自己是熟客的理由,勉強說服了他。

        「我必須承認,這裡的各項布置和制度都十分標新立異,卻似乎相當有效,我算是領教了。」他沉著聲,平心而論。

        「真的?」她開心得忘形地抓住他厚實的手掌,「太好了!我就知道帶你來準沒錯,一定能給你一些啟發的!」

        被她抓住的手,頓時有種麻麻癢癢的感覺,武聿擎若有所思地看著兩人交疊的雙手,接著慢慢的反握住她,不知不覺臉上也浮現了淺笑。

        「這店又不是妳開的,妳高興什麼?」他難得這麼溫和地和她說話。

        「你高興我就高興啊!」她很單純的回答。自己精心策畫這麼一家店舖,有八成是為了他,當然他高興她更高興。

        然而,她卻忽略了這話在兩個原本就相處曖昧的男女之間,更添上一層緋色。

        武聿擎顯然誤解了她的話,被這番感覺半是示愛半是暗示的話語弄得有些心情浮動,一股衝動讓他抬起了另一隻大手,輕撫著她的臉。

        「其實,娶個傻妞做妻子,似乎也沒那麼糟。」他眼神有些迷濛地盯著她,喃喃低語。

        在大手熨燙上臉頰的瞬間,李昶妮覺得自己像支被燃燒殆盡的蠟燭般,幾乎全身要融化了。再加上他之後那番類似調情的話語,簡直將芳心悸動的她刺激到都快暈過去。

        這這這……這男人會不會太會泡妞了?那他平常那副道貌岸然、不近女色的樣子是怎麼回事?根本就是扮豬吃老虎啊!

        想收回自己的小手,卻被他緊緊握著,他感受到她的退卻,不禁施了點力,她低叫一聲,整個人跌坐到他懷裡。

        就這麼摟著懷中佳人,武聿擎輕鬆地往後一靠,閉上眼睛,享受著清風美人的悠閒旖旎意境。他已經忙碌了好幾年,都沒有休息過,幾乎都快忘了這種既心動又閒適的感覺了!

        李昶妮坐在他懷裡起初全身僵硬,心也不受控制地狂跳。但感受到他的放鬆,她也慢慢地靠上他堅實的胸膛,閉目養神,他身上傳來強烈的男性氣息,讓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全感與溫暖。

        她不知道這是不是愛上他了,但她知道她不想離開這副胸膛,至少現在不想。

*             *             *

        觀察了好一陣子雅昶小集的經營模式,也叫妻子替他「預約」了幾次,武聿擎終於正式開始著手改造牧場的管理情況。

        首先,他終於願意放棄什麼偉大光榮的皇商架子,開始養起一些普通的馬匹,但因為是他養的,比起一般牧場的馬依舊是神駿許多,因此開始引起了皇家以外商賈的注意。

        之後,他便致力於牧場的人事改造,學著雅昶小集的方式,將牧場人員做任務編組,每組再選出一個負責人,這樣他的工作會輕鬆很多,就可以專心致力於研究養出更好的牲畜。

        只是在改造的頭一個月裡,因為沒有經驗,他幾乎是以前的兩倍忙碌,好不容易新模式勉強上軌道了,他才鬆了一口氣,趕回京城。

        其實京城裡沒有什麼急事需要他回來,但不知為什麼,他心裡總是記掛著那個傻女人,想著不知道她在入冬的時節有沒有吃飽穿暖。甚至連生意上遇著的一些困難,他都本能的想和她傾訴,因為他覺得她聽得懂,搞不好還能給他一些啟發。

        趕回了家門,脫下厚厚的雪氅,下人趕忙幫他準備熱水餐食,為他接風洗塵,直到他將自己打理妥當,天色已經全暗。

        他原想明天再找妻子聊聊,想不到她聽到他回來的消息就想見他,按捺性子等了好一陣子,終於他梳洗完畢也吃飽了,她便迫不及待地來敲他房門。

        聽到她的聲音,武聿擎心裡一動,快步上前。在開門的那一剎那,目光相對,兩人都因察覺內心情感的震動而狠狠地呆住了。

        彷彿等這一眼,已經等了千秋萬世似的,他們彼此都沒想到,不過一個多月的分離,他們居然會這麼想著對方。

        許久許久,李昶妮才不好意思地微低下頭,輕咳了幾聲,平復一下心情,才故作輕鬆道:「你終於回來了?牧場的狀況如何了?你的改革有成效了嗎?」

        「看來都快下雪了,妳別站在外面。」由於他許多事都會和她商量,不再像以前那麼小看她,拒她於千里之外,因此將她帶進門後,他也自然地回答了她的話。「牧場裡一些制度的更動,慢慢地收到成效了……」

        兩人秉燭夜談,由生意上的事聊到私事,她也更了解他。

        他是武家的獨子,因此武家眾人對他寄望甚深,他很想發揚光大父親留下來的牧場,卻因為過去只專注於養馬、馴馬,甚至還有關外第一馬師的稱號,但這一切在經營牧場上,都是一點屁用也沒有。

        而從小開始,因為家裡天下第一牧場的名頭太大,外頭的人都等著看他這個第二代的好戲,有些人甚至還會故意欺負他。因此他變得越來越兇,脾氣越來越壞,把欺負他的人全欺負回去,直到沒有人敢再上門找碴。

        同樣的理由,卻令他對弱者十分心軟,所以她傷痕累累被抬進武家時,沒有被退貨,所以他在路上救了小孟子,甚至牧場還有許多人,也是他看著可憐收容下來的。

        兩個人聊得欲罷不能,在喝完最後一壺茶時,已是深夜。

        「啊!都不知道什麼時辰了,我也該走了。」李昶妮訝異自己和他竟聊到忘了時間,而且還很眷戀和他長談的溫馨感覺。

        武聿擎凝視著她,居然很捨不得她離開。「已經很晚了,外頭天冷,妳今兒個就睡這裡吧?」

        「睡這裡?」她以為自己聽錯了,手來回指著彼此。「就我和你?」

        「廢話,我們是夫妻,睡同間房很奇怪嗎?」她的懷疑令他不悅起來。「叫妳睡就睡,快更衣進被窩!」

        口氣裡的不善,或許更多的原因是不安,他不希望自己對她的好感那麼多,她卻排斥著他。

        武聿擎幾乎是懸著心在等候她的反應,想不到她看著他好一陣子,居然轉過身去,微紅著臉開始解開胸口的盤釦。

        他盯著她的背影,臉上浮上自己都不知道的笑容。

        李昶妮脫到剩下裡衣,二話不說便立即衝上床,鑽進被窩裡,只留著一顆頭,張著骨碌碌的大眼不好意思地瞅著他。

        當然,此時他的笑容也已收斂轉回撲克臉,她永遠不會知道他方才笑了。

        武聿擎也慢慢除下外衣,盡量以最自然、最合宜的姿態睡到她身邊,不想讓她知道他內心的緊張。

        兩人一時無語,一種莫名的尷尬氣氛縈繞在兩人之間。她全身僵直地躺著,時間一久只覺腰痠背痛,忍不住翻過來、翻過去。

        「妳是蟲嗎?一直動來動去?」他終於沒好氣地開口了。

        這女人難道不知道他一直在告誡自己別太在意她,否則今晚肯定沒得好睡嗎?

        她還在那拚命蠕動,像在刻意彰顯自己的存在似的。

        「我……」她該怎麼說?要她老實說自己只要一感受到他睡在身邊,就害臊到不行?

        她才沒那個臉承認呢!這麼一說,不就把自己對他的曖昧心情全洩露了嗎?

        於是,她只能胡亂找個藉口,「我……我很冷。」

        「冷?」武聿擎不明白在厚錦被下的她究竟冷個什麼勁,不過她的理由倒給了他一個一親芳澤的好機會。

        天知道他忍多久了!她睡在身邊,可礙於面子他還不能動她,這種煎熬可不是一般人受得了的!

        於是武聿擎一個翻身,大手將她摟進懷裡。然而感受到胸前的軟玉溫香,還有她薄薄裡衣下的窈窕嬌軀,幾乎讓他想獸性大發,直接完成洞房花燭夜!

        可即便身上某處已經脹痛到不行,他還是咬著牙,用最後一絲理智逼自己道:「這樣就不冷了吧?」

        「是不冷……」她身子扭了扭,被他抱在懷裡更覺彆扭,心也緊張到都快跳出來。「但這樣很奇怪。」

        「快睡!」他粗聲粗氣地命令,「不要一直動個不停!」

        「可是……」曖昧到最高點的氣氛令她依舊無法安分,身軀一個扭動,突然感覺臀部頂到了一個堅硬火熱的物體,她不禁又全身僵硬。

        這……這是……

        身為一個處在古代的現代女性,要說不知道那是什麼未免太矯情了,畢竟健康教育都學過。而就算她沒有實戰經驗,A片也偷看過一兩部,自然很明白後頭的男人忍到快要爆炸。

        真是難為他了!

        李昶妮不敢再亂動,閉上眼睛催眠自己快睡。

        也許是剛才身子太過僵硬,讓她「撐」得很累,也許是背後傳來的體溫,慢慢的安了她的心,來到古代之後很難一夜好眠的她,居然慢慢昏睡過去。

        直到她睡熟了,武聿擎才嘆了口氣。要不是心早已陷落,他何必要忍呢?

        低下頭凝視她的睡顏,他居然看到痴了。今晚,注定是個無眠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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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1 00:17:34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為了個不成理由的理由,「柳初真」正式搬到她夫君的房裡,不再獨守空閨。

        府裡當然對主人們的恩愛樂見其成,而兩位主子除了終於同房之外,曖昧的氣氛也升高到了極點。

        「我昨兒個啊,看場主早上從房裡出來,還望著房中傻笑呢!」

        「想必場主晚上應該很……很滿足吧?」

        「呵呵呵,場主和少奶奶很恩愛呢!」

        「只是場主那麼壯,少奶奶卻那麼瘦弱,不知道身體受得了嗎?」

        一群下人七嘴八舌的討論著兩位主子的八卦,提到了這個問題,目光全投向了坐在一旁吃點心的少奶奶,害她一口茶不知該喝下去還是噴出來。

        這就該怪她平時不會以主人的姿態去命令下人,習慣用現代人的觀點去把他們當成朋友或同事,因此下人們久而久之便不怕她了,才敢這麼肆無忌憚地問。

        不過武聿擎仍然具有相當的權威,因此下人們在她面前說話,雖然較為放肆,卻也不敢太過分,免得這個越來越受寵的少奶奶哪天真的被得罪了,場主一懲罰下來,大家都受不了。

        只是說到這個閨房之事、床笫之間,大家都興致高昂,尤其此事關乎未來武家牧場的繼承人,當然更要關心。所以來自現代的李昶妮即使臉皮比古代人厚那麼一些些,也是聽得臉紅心跳。

        「我和武……和你們場主沒有那種問題啦!」她半是抗議的漲紅臉叫道。她和武聿擎當然沒有這種問題,因為他們根本還沒有……正式圓房嘛!

        其實她不是沒有期待,但每回一想到要和他做那檔子事,緊張不安的心情總是遠遠壓過其他情緒。

        好幾次她都能感受到他的情慾高漲,看著她的火熱目光都像要將人燃燒殆盡似的,但很神奇的,只要她表現出一點退卻,他總是能控制住慾火,讓自己不再進犯一步。

        這也算是這莽夫的體貼吧?李昶妮思及此,不由得微微一笑。她知道自己真的不由自主的愛上這個古人了!

        「笑了笑了,場主和少奶奶閨房之事應該是和樂融融,當然沒有那種問題,否則怎麼看得到少奶奶笑得那麼『滿足』呢?」一個女婢觀察到她的表情,忍不住揶揄起來。「我們現在該關心的是,什麼時候府裡能多個小少爺跑來跑去?」

        「是啊是啊!少奶奶,你們打算什麼時候生小少爺呢?」

        「你們……」李昶妮被問得啞口無言。想不到這些古人聊天起來,尺度開放也不輸現代人啊!

        大夥兒嘻嘻哈哈的,就她一個窘得臉紅脖子粗,恰巧經過院內的武聿擎,看到了這個畫面,一張臉嚴肅的就板了起來。

        「你們在做什麼?都不需要工作了嗎?」很顯然,他誤會眾人正在欺負他「柔弱」的妻子。「叫你們好好照顧少奶奶,是這樣照顧的?怎麼少奶奶一副快哭了的樣子?」

        「不是啦!」怕有人真被他懲處了,她急忙說情,「我們只是在說笑。」

        「有什麼好說笑的?」他仍然不信。對妻子寬待下人的事,他頗有微詞,只是看下人們似乎頗吃她那一套,對她也似乎不失恭敬,便沒有管太多。

        但他總覺得下人搞不好背著他在欺負她,今日一看,令他懷疑更深。

        「這……」他的追根究底,更令李昶妮欲言又止。難道她能複誦一遍大家方才說的話?他不覺得尷尬,她會先羞死了。

        她的猶豫,更坐實了武聿擎的猜測,他不禁更兇惡地對眾人低吼,「別以為少奶奶對你們這群下人好一點,你們就能無法無天了!你們究竟說了什麼令少奶奶不快的事?」

        「我沒有不快啦……」看見大家嚇得臉色發青,她只覺自己真是有口難言。

        「那他們是做了什麼令妳難過的事嗎?」她沒有不快,那就是委屈嘍?武聿擎的思緒又偏到另一個方向去。

        「我也沒有難過……」瞧他好像真的快要懲罰大家,李昶妮豁了出去,摀住燒燙的臉大叫,「他們只是關心我們什麼時候生小孩啦!」

        此話一出,武聿擎原本呼之欲出的罵人話語全梗在喉頭,表情變得古怪;而她更是窘到超想挖個洞鑽進去,至於其他下人,有的別過頭,有的低下頭,沒法子躲的全皺著一張臉,像在忍耐什麼,但目光卻徹徹底底的洩露了他們的笑意。

        終於有個下人解救了大家,硬是從口中迸出幾個字,「場主,我們……我們下去做事了!」

        此話一出,眾人一哄而散,在轉眼間跑得遠遠的,像是怕多待一會兒,自己的笑聲就會傳入場主耳中似的。

        最後,院落裡剩下了兩位主子,武聿擎臉上忽白忽紅了一陣,像是不太能接受一向高高在上的自己居然出這種糗,成了下人的笑柄,但抬眼見到妻子羞窘的小女兒嬌態,再想想她方才說的問題,他忍不住沒好氣地笑了出來。

        「既然大夥兒都關心,那麼我也很想知道。」

        他大搖大擺地在她身邊坐下,橫豎短時間內,這院裡大概沒有人敢再闖進來,他大手一撈便將她摟進懷裡。「妳,什麼時候要幫我生個孩子?」

        李昶妮更不好意思了。雖然她這陣子已慢慢習慣他的擁抱,可是對於這麼直接的問題,她還沒有心理準備啊!

        如果她回應了,不就等於洩露了自己對他的心情?但若不回應,又違背自己的心意,這種又彆扭又緊張的感受,令她坐立不安。

        「你怎麼也學他們胡鬧?」她只能啐了一聲,卻推不開他。

        「妳知道我在問什麼。」武聿擎深深的凝視她。

        兩人之間的吸引力,已經強烈到彼此都無法否認,只差有沒有說破而已。他快受不了這種模糊不清的關係了,今日非要得到個讓他能更進一步的答案。

        在戀上她之前,他都不知道自己原來有這種耐心,去等待一個女兒家的回應。

        李昶妮慢慢的抬起頭,不由自主被他熾熱的目光吸引住,心裡突然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想法。

        緣分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她和他的緣分,更是超越了時間空間,如果她不好好把握,讓緣分消失了,那她究竟為什麼來這一遭?如果沒能來得及向現代的親人朋友們道別是種遺憾,她就更不能讓這種遺憾延續到這個時代。

        因此,她緩緩地點了頭,這個意義重大的動作還來不及做完,她的唇被他熱燙的唇封住了。

        這個吻來得突然,李昶妮覺得靈魂都快被他抽走了,她明明白白地感受到他的飢渴,被他吻得渾身無力。就算現在他馬上要了她,她相信自己也沒有任何拒絕的力量。

        何況,她根本不想拒絕。

        這長久的一吻,終於結束了,武聿擎直盯著她,輕輕執住她的下巴,用拇指輕輕揉了揉她泛紅的唇,像是充滿了依戀與不捨。

        女人真是水做的,他已經盡量克制自己了,卻還是像快傷了她。

        就在李昶妮期待著什麼令人臉紅心跳的事將要發生時,武聿擎卻突然放開她,起身一副就要離開的樣子。

        被扔在原地,她忍不住傻眼。「你要去哪裡?」

        就這樣?親一下就沒了?她都做好了被「就地正法」的準備呢!

        「我回去處理點事,」他突然回頭,若有所思地瞧著她,「因為今天我會早點回來。」

        這麼明白的挑情,讓她又紅了臉。

        「還是妳已經忍不住了,現在就想……」瞧她的羞樣,武聿擎不禁調戲起自己的妻子。

         一句話還沒說完,一條手絹已扔到他的臉上,等他好笑地將手絹取下,那個羞到不行的女人已經跑了,只留下一句耐人尋味的話……

         「你要走快走!」

        這樣,才能早點回來不是嗎?

*             *             *

        在若干月前,天下第一牧場繼承人武聿擎娶了御史中丞府的傻女這事,傳遍了大街小巷,因為每個人都把它當笑話看,中丞府的高調宣傳,更突顯了武府的低調有問題。

        眾人都心照不宣,認定武聿擎肯定是嫌棄御史中丞的女兒,才會做這種處置。然而當武府中慢慢傳出其實男女主人感情十分融洽恩愛的消息時,八卦又在大街上如旋風般捲起,每個人都不敢相信。

       然而好事者去向武府下人打探事情的真相,居然都得到肯定的答案—場主確實與少奶奶鶼鰈情深,而且自小在牧場出生長大的場主做事不拘小節,少奶奶也不像一般閨閣女子惺惺作態,兩人有時候恩愛到連他們這些下人都受不了呢!

        而武家牧場的生意漸漸有了起色,許多與武聿擎在生意上關係微妙、立場似敵對又合作的商賈們,便好奇他是否受了中丞府什麼天大的利益,試圖沾點好處,另一方面也想打探敵情,於是在幾日前派人投了帖,相約拜訪。

        其實武聿擎根本不想接待這群另有圖謀的人,但李昶妮認為來人心懷不軌,她正好趁機試探一下對方斤兩。他們想拿她來取笑他,她還想看他們怎麼丟臉呢!

        這日,門房傳達賓客已至後,武聿擎至偏廳招待客人,眾人見面無可避免的先寒暄了一番,才逐一落坐。

        「許久未見,武兄仍是豐神俊朗啊!」

        「好說。」他的態度並不熱絡,甚至稱得上有些冷淡。

        「怎地不見尊夫人?」

        「她在後頭,稍後便來。」他敷衍似地道。

        眾人面面相覷,心中都有著同樣的想法—莫非街坊傳言柳初真是個傻女的事情是千真萬確的?她若不是犯病了,怎麼不敢出來見人?

        「聽說尊夫人的病好了許多?」一個許姓富商看不慣他高傲的態度,故意挑起敏感話題,想刺他一刺。「外頭都傳武兄夫妻和合,真是羨煞我們這些家有河東獅的人啊!」

        眾人哄堂大笑,武聿擎卻聽得很不舒服,只是咬牙沒有當場發作。另一個陳姓商人見他不回應,以為柳初真傻病犯了,更趁勝追擊。

        「是啊!嫂夫人方便出來相見嗎?聽說嫂夫人的病……呃……所以她個性應該相當溫柔聽話吧?其實娶這樣的妻子,也好過娶個嘮叨不休的女人啊……」

        一群人笑聲更是張狂,雖然東西都還沒吃,但武聿擎已經忍不住想發火了。就在他翻桌的前一刻,一道溫溫柔柔的聲音突然由後頭傳來—

        「累諸位貴客久等,妾身怠慢了。」

        接著,李昶妮嫋嫋婷婷地出現,她身著緋色的織錦衣裙,外披紫色紗罩衫,高高的雲髻上插著金簪,黛眉橫掃,額間貼上花鈿,行進間香風飄動,看來是國色天香,說不出的貴氣逼人。

        別說一群賓客驚豔到筷子都掉到了桌上,夾菜的手懸空忘了動,喝酒的都張大了嘴,酒水都從嘴邊流下來,從來沒見過她如此盛裝打扮的武聿擎更是看得怔愣,幾乎想衝上去將她推回門後,只因他不欲將她傾國傾城的美麗與他人分享。

        李昶妮進門後好一會兒,大夥兒才回過神來。但她以如此強烈的氣勢出場,眾人的態度已有些不同,全異口同聲地讚起她的美貌。

        「嫂夫人果然樣貌出眾,武兄好福氣,教咱們欽羨不已啊!」

        這恭維她當之無愧,悄悄地向武聿擎調皮的一個眨眼,令他自驚豔中回神,內心對這群來意不善的客人的不悅,也淡去許多。

        她畢竟還是她啊!只是換了裝束,內心還是那麼頑皮,他有些啼笑皆非地想。

        「各位老爺不用點菜肴嗎?」她做足了溫婉的姿態。雖然她內心直翻白眼,但裝淑女的技巧她早在職場上就練得爐火純青了,要演起來可是入木三分。「這是妾身親自為老爺們準備的。」

        「哎呀!嫂夫人不僅美貌,連手藝也不得了!」許姓富商吃了口三鮮丸子,想嘲諷一下都找不到藉口。「這味道比起最近雅昶小集的名菜來,毫不遜色呢!」

        「許兄!你怎麼拿嫂夫人的手藝和那雅昶小集比呢!」陳姓富商話中有話,眾人聽了全不懷好意地笑了。這句話表面上是在讚美她手藝比外頭好,但事實上是誰比誰,還說不清呢!

        李昶妮當然聽得出其中含意,她仍維持著煦如春風般的微笑,淡淡道:「貴客們謬讚了。妾身與雅昶小集的當家有些交情,常與其交換廚藝方面的心得。雅昶小集裡的幾道菜,還是出自於妾身的建議呢!」

        她在心裡吐著舌。哼,她就是老闆啊!雅昶小集的每一道菜,當然都有她的創意在!

        這番話說出來,又是另一輪的驚訝。他們都知道雅昶小集已隱然是名門貴族進出的地方,沒點身分背景想訂位比登天還難,老闆又神祕,人人都以自己能進出雅昶小集為榮,想不到柳初真居然與老闆那麼熟?

        武聿擎是另一個驚訝的人。他只知自己的愛妻是雅昶小集的什麼VIP,但卻不知道她和店主的交情這麼深?

        在某些人耳中聽來,這根本是吹牛了,陳姓富商有些不服氣地說:「嫂夫人真是風趣,呵呵呵,要我說,我和這雅昶小集的老闆還是八拜之交呢!」

        他顯然在暗諷她光講一些無法證實的事,根本就是吹牛。

        不過李昶妮可是有備而來,她指著其中一道菜,「比如這道鳳梨蝦球,諸位老爺可試試看是否與雅昶小集的味道如出一轍。」

        鳳梨蝦球這道菜,上頭淋的美乃滋可是她從現代帶來的創意,外頭的餐館即使想學也學不來。幾名富商都去過雅昶小集,對這道美食自然印象深刻,一試之下,無不瞪大了眼。

        一模一樣!這下,誰也說不出反駁她的話。

        然而他們今天來,可不是來讓她誇耀自己的!眾人無言地對看一眼。

        許姓富商又舊事重提,專刺她的弱點。「嫂夫人好手藝!街坊傳言嫂夫人從小犯傻病,如今看來應是傳言過於誇大了……」

        他不說傳言為假,而是暗示她的病只是好了不少,但本質上還是傻的。

        武聿擎眉頭一皺,又想發火,李昶妮卻輕輕按住他的手。

        這場筵席,一方面是想替他出口氣,另一方面也想洗脫自己傻妹的名聲,因此她當初才會說服他答應,而且還要求他千萬得忍住脾氣,看她怎麼解決這群人。

        「既是街坊傳言,又怎麼可信呢?」她毫不動氣,反而溫和地回應,「聽說許員外曾經因收租的事欺壓良民,打死過人……傳言陳員外的兒子還有龍陽之癖……這些街談巷議也當然都不能做準,各位說是嗎?」

        李昶妮在心裡冷哼。在他們來之前,眾人不好的傳聞她可是都先透過武聿擎及下人們查了個全,做足準備全力反攻呢!

        用這麼溫柔的聲音,說出這麼有攻擊力的話,還開口的人都中槍了,眾富商當然都尷尬地不敢再多說什麼,就怕矛頭接下來指到自己頭上來。

        幾名賓客鬧了個沒趣,無言以對了半晌,最後許姓富商苦笑著搖頭,「確實,街坊傳言不可信,許某今天受教了。」

        眾人點頭稱是,皆覺得自己今天真不只是踢到鐵板,而是自己送上門來讓鐵板砸,即使飯菜再好吃,也不敢多留,草草用餐後便急忙告辭,走得一個不留。

        瞧他們落荒而逃,武聿擎不禁覺得好笑。

        「看來妳真的頗有手段。」他搖著頭,打從心裡佩服起她。這個妻子總是給他驚喜,在各方面的表現,都和他當初想像的弱質女子不同。

        「難道你希望我真的傻?」她調侃地反問,頭上金簪搖動,瞧起來確實比平時衣著樸素時更有氣勢。

        「我只希望妳在一個地方傻就好了。」他意有所指,眼神很是曖昧。

        知道他在暗示兩人第一次結合時,她在床上的青澀無助,李昶妮不由得大窘,使性子地直打著他,引得他哈哈大笑。

        果然,不管如何華服盛妝,她還是她呀!

*             *             *

        近來,天下第一牧場武家的八卦有越演越烈的趨勢。

        幾名富商到了武家做客,發現傳說中的傻女柳初真不僅不傻,反而聰明過人,還長得國色天香,幾乎是所有男人嚮往的女人。

        武聿擎一夕之間成了京城裡人人稱羨的男人,每當他上街、談生意,甚至只是路過,都會有人湊上前來攀談,常常會提到他的妻子多麼賢良淑德、貌美如花,令他聽了心頭滋味萬分複雜。

        貌美如花……或許有,賢良淑德……把這京城的女子拿來排個名次,她還真不知道排不排得進前一百人。

        只有他知道她真正的美,更只有他知道這女人多麼會裝蒜!

        由於邊疆外族似乎有開戰的意圖,朝廷開始整備軍隊,向武家牧場訂了三千匹戰馬,因此武聿擎忙得不可開交。幸好先前牧場的管理做過一番改造,且牧場為此早有準備,才不至於一下子陷入大亂。

        武聿擎忙死了,李昶妮卻更忙,她的雅昶小集儼然成了京城裡最熱門的地方,由於那裡高官雲集、客戶眾多,滿足了這個人未免就得罪了那個人,因此她得在暗處處理這些人際上的瑣事,同時還得不時地推陳出新,在菜色或促銷上弄出一些新花樣,因此往往只要武聿擎一出門,她後腳就跟了出去,再派個眼線在府裡,讓她能在夫君回府前,先一步進門。

        她以為如此一來,夫君會以為她總是乖乖的待在家裡,誰知百密總有一疏。

        這天,武聿擎突然在工作中回到府裡,卻發現她居然不在,而發了好大一頓脾氣。

        在全府人心惶惶時,經眼線通報,終於趕回府裡的她,見到的就是武聿擎黑著一張臉坐在廳內,而四周的傭僕沒一個敢靠近,每一個人看到她回來,都是鬆了一口氣的表情,不敢做聲地直往廳裡指指點點。

        李昶妮不禁覺得好氣又好笑。這男人像頭猛獅一樣的咬遍他身邊每一個人,事實上卻只是這龐然大物在用他暴烈的方式撒嬌,只要她順著毛摸,猛獅一樣會變成懶貓。

        「親愛的夫君,你這模樣嚇死人了!」幸好,她聰明地從雅昶小集包了份點心回來,正好借花獻佛,還沖了壺茶一起親自送到他面前。

        「妳去哪裡了?」一見到她,他的表情仍然難看,但至少語氣沒那麼兇惡了。

        「我?我只是出去逛逛嘛!否則你要我一個人整天關在家裡,像坐牢一樣什麼事都不能做嗎?很可憐呢!」她裝著可憐。

        確實,以她的才能及個性,在府裡是待不住的。不過,眼下京城裡關於她的傳聞太多,他更不希望她在外頭惹人注意,因此即使被她可憐兮兮的模樣打動了,他依舊是板著一張臉。

        「妳難道不知道大家都在談論妳的事?妳這麼一出去,萬一—」他告誡的話才說到一半,就被她打斷。

        「我才沒那麼笨呢!我現在出去,都是乘轎的呀!誰會注意到我?」她確實也沒說謊,進出雅昶小集的女眷,哪個不是乘轎?為了轉移他的注意力,她笑吟吟地奉上茶點。「你瞧,我還沒忘了替你帶些點心回來!」

        瞧了眼她借花獻佛的東西,武聿擎的火氣確實消了點,但另一方面的疑竇卻又被她勾起。

        「又是雅昶小集的糕點?」他伸手拿過她遞上的東西,卻是順手擱在桌上,覺得先搞清楚他的疑惑比較重要。「我記得府中宴客那天,妳說妳和雅昶小集的當家挺熟的?」

        「呃……是啊!我是VIP嘛!我跟你說過了。」她打著哈哈。

        「雅昶小集的食物十分特殊罕見,很有妳的風格,再加上他們經營的方式似乎妳早就和我提過,只是他們落實去做了……這一切,和妳有絕大關係,對吧?」

        「是啊……」她笑容快撐不住了。

        「經營一家店舖這麼重要的事,居然完全聽從妳的建議,那當家對妳的信任,似乎已經不是熟稔二字可以帶過的吧?」話說到這裡,他的語氣已經流露出一點酸味。「難道他不知道妳已為人妻,你們之間該當有所避嫌,不應私會嗎?」

        聽懂了他的暗示,李昶妮只覺啼笑皆非。她還以為要露餡了,卻沒想到他完全想偏了。「你在想什麼呀!那雅昶小集的當家,是個女的!」

        「女的」武聿擎像被人打了一拳般呆住。原來自己吃了半天的醋,全部沒意義?

        「喂喂喂,你該不會懷疑我在外頭有小三……呃,我是說紅杏出牆吧?」她氣呼呼地瞪著他。真想搖搖他的腦袋,真不知道這個古人都在想什麼!

        「沒有!」他斷然否認,一方面是關乎他的男子氣概,另一方面,他還真沒這麼懷疑過。「我只是擔心妳被人騙了!」

        「我有那麼傻嗎?」她皺了皺鼻子,有些得意揚揚地昂起下巴,「現在外頭的傳聞裡,我可是以美貌與聰慧著稱的呢!」

        「但妳以前是個傻子。」武聿擎沒好氣道。

        「傻的是柳初真!我跟你說過了,我現在是……」就在她又要把「李昶妮」這個名字脫口說出時,居然被他沒禮貌地打斷了。

        「好了,別說了。」他似乎知道她想說什麼,居然拒絕聽這件事。「妳現在就是柳初真,這是任何人都無法改變的事實。就算現在聰明了點,傻的本質也不會變的!」

        這不敢面對現實的臭男人!她瞪了他一眼。不過.她其實也隱約擔心,自己這柳初真的身體加上李昶妮的靈魂,不知會不會出事,如果有個萬一,她和他的相愛說不定最終會成為一場泡影。

        可是這只能看天意了,那是她也不知道的力量,命運要怎麼走誰也不知道,她只能把握當下,珍惜每一刻和他相愛的時光。但顯然這男人比她還不敢面對現實,一遇到這問題就迴避。

        「中丞府,今早派人來投帖了。」他突然轉移話題,「妳父親與兄長明日就到,說是來看妳,因為現在京城裡對妳的形容和妳在中丞府裡時差太多了……」

        他頓了一下,別有深意地凝視著她,「到時候,千萬記得我剛才說的話,妳就是柳初真,就算現在聰明了點,傻的本質也不會變!」

        這番鏗鏘有力的話,令她突然明白過來,在武聿擎內心深處,或許已有些相信她不是柳初真,至少靈魂不是。只是表面上,他怎麼也不會承認,也不敢承認,只能用固執與冷漠偽裝自己。

        柳少奇已察覺她的反常,還被她敲詐了一筆,如今中丞大人親自到訪,或許也是聽傳言甚囂塵上,起了疑心,想探知現在的她,究竟是不是真的柳初真。

        而他就是在提示她,在見到親生父親時,別忘了她是柳初真,也別忘了柳初真該是什麼樣子,她的聰慧與機智,在中丞大人面前展現,並不是一件好事。

        瞧她沉默了下來,武聿擎知道她已明白自己的暗示,於是上前一步,輕輕摟住她,低聲道:「總之明天妳乖乖地當妳的乖女兒,其他,一切有我。」

        在他懷裡,她感受到了無比的安全感,她真的相信這副胸膛會替她擋風遮雨。因此,內心原本還存在的一絲疑慮,也蕩然無存。

        然而她卻不知道,他必須強硬的原因,是因為他比她更無法忍受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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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1 00:17:52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隔日一早,御史中丞柳鳴之,與其子柳少奇,果然在下朝後便趕來武府。

        武聿擎偕同妻子在正廳接待客人,此次李昶妮不若上回那般重妝華服,而是衣著素雅簡單,臉上也只薄施脂粉,看來弱不禁風,楚楚可憐。

        外表是柳初真的她雖然沒見過老爹,但柳少奇先前見了,另外看起來最威風的那個應該就是了。

        「見過爹爹。」她朝著站在最前端,神色威嚴的老者怯生生的一福。

        「嗯。」柳鳴之淡淡地掃了她一眼,「聽說妳的病好了許多?」

        「是,多虧了夫君細心照顧。」她小聲回答,畏縮得彷彿連目光都不敢和他對上。事實上,卻是這般假惺惺的裝可憐讓她覺得很扯,為避免自己在他面前笑場,還是不和他四目相對為妙。

        「爹!」柳少奇使個眼色,暗示他父親多多注意一下她。

        柳鳴之這才正眼看她,但目光中充滿著查探,以及狐疑。「聽少奇說,妳近來性格變化很多,他幾乎要不認識妳了。他說妳曾回府,態度有失對兄長的恭敬,我是這麼教妳的嗎?」

        她畏懼地看著他,「女兒不敢。」

        一旁的武聿擎,表情十分古怪。他不太能接受她這副畏畏縮縮的樣子,連他看了都覺得她演得真辛苦。

        「怎會不敢?」柳少奇今天仗著父親在場,要出一口惡氣。「妳先前不是還挺囂張的?跟我要……居然還敢威脅我?」當然,他不敢說出扣下她嫁妝的事實,只能就她態度不佳這事做文章。

        「初真沒有……」她退到武聿擎身後,露出一雙驚恐的眼,只敢由他的肩膀後偷偷地看柳少奇,彷彿真是十分懼怕。

        明知道她在演,但武聿擎感受到背後的她發著抖,心中仍有一陣不悅興起,表情自然而然地就鐵青起來。

        「中丞大人,初真病體初癒,不宜再多加逼迫,否則再犯起來,情況將會更難收拾。」他目光森冷地盯著柳氏父子倆。別人忌憚他御史中丞,他武聿擎又不當官,可一點也不怕。

        到他的地盤來嚇他的妻子?門都沒有!

        柳鳴之心知自己兒子的魯莽衝動會壞了事,便喝斥了聲柳少奇。在他眼中,女兒的情況和以前一模一樣,她的事也不甚重要,今日前來探視她只是個藉口,主要還是為了另一樁事。  

        「見到初真過得好,我就放心了。」他揮揮手,代表此事就此揭過。「賢婿,今日前來,主要還是想和你商討一件事。」

        「請說。」武聿擎對柳家父子前倨後恭的態度有了戒心。

        「朝廷向你武家牧場,訂了三千匹戰馬,少奇在太僕寺裡,便將這事兒攬了過來。」柳鳴之頓了一下,接著露出一臉為難。「而這三千匹戰馬,估計三千六百兩黃金、九萬匹絹帛,是否能先交馬,緩些再將這些金銀絹帛奉上—」

        武聿擎再也聽不下去了,冷冷地打斷他。「就算中丞大人不是生意人,也該知道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道理。不能因為你們代表朝廷,就想賴帳。我的手下也有家庭要養,牧場仍需經營!何況,前線烽火不知何時將起,說不定後續還需要更多馬匹。沒有錢,怎麼養馬?」

        柳鳴之被他說得老臉有些掛不住,但為了兒子,仍然厚著臉皮道:「唉!老實和你說吧!少奇……實在是太不長進,吃喝嫖賭無所不來,這公款……虧空些許,所以這回想請你幫個忙,這一點錢在你眼裡應該不算什麼……」

        他財力雄厚,就該雙手將錢奉上?

        看來,柳少奇虧空的公款,恐怕不只「些許」吧?否則憑他無賴的個性,到街頭強索些金錢財帛補上就好,何需中丞大人親自出馬?

        武聿擎冷笑。「敢問中丞大人,令公子虧空公款的事,是會殺頭的,我若幫了這忙,被查出來也是要殺頭的,我為什麼要幫?」

        「這……因為你是少奇的妹婿呀!外傳你與初真夫妻和合,幫個忙應當不為過……」柳鳴之試圖動之以情。

        這番話,令武聿擎身後的李昶妮暗自翻了個大白眼,而他更是不屑地將話頭堵了回去。

        「那也必須是你們有善待初真。」他毫不客氣地直言,「然而事實如何?初真被抬進我武府時,是奄奄一息的,身上甚至鞭痕累累,足見在中丞府裡,她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就憑這一點,我為何要幫?」

        「這……這事都過去了……」對方說的是鐵錚錚的事實,柳鳴之面露尷尬。

        「只要初真身上疤痕一天不除,這事永遠不會過去!」武聿擎強硬道。

        「你……你真要如此絕情?」他不敢相信,連自己都親自出馬了,居然說服不了他,翁婿情面一點兒也不給。

        「絕情的不是我,而是你們柳家!」初真在這種家庭長大,連他都替她感到悲哀,幸好她已經嫁給了他,脫離那無情的地方。「你只想替柳少奇文非飾過,卻沒想到我武家牧場吃不吃得起這虧!萬一我垮了,誰來幫我?初真怎麼辦?相信中丞大人在朝廷裡也不會替我們夫妻倆說句話吧?」

        柳鳴之完全無言以對,因為原本他的請求就不在理,被這麼一說破,更是難堪至極。

        「來人呀,送客!」武聿擎不想再跟這兩人囉唆,喚來下人將兩人「恭送」出門。

        柳家與武家的關係,自此交惡。

*             *             *

        柳鳴之與柳少奇離開後,她被關在家裡三天。

        「為什麼我不能出門?」

        李昶妮快被關瘋了,在第四天早上,武聿擎出門前,硬是拉著他的手臂,將他纏在房裡。

        「我怕柳家對妳不利。」他簡單回答,酷得要死,基本上,他三天來的回答都一模一樣。

        「難道只要柳家一天對我有威脅性,我就一天不能出門?」她快昏倒了。雅昶小集雖說分工完善,少了她幾天也不會倒,但她這個老闆消失太多天,對其他員工也交代不過去。

        而武聿擎確實是這麼打算的。原本他就不想在京城裡眾人對她議論紛紛時,讓她在外面拋頭露面,如今再加上柳家這一樁事,他當然打蛇隨棍上地關她禁閉。

        不過他知道自己若坦承就是不想讓她出門,以她的個性絕對無法接受,因此他採取安撫手段。

        「等外頭風聲不那麼緊了……」他話才說到一半,便被她沒好氣地打斷。

        「風聲緊,我又不是通緝犯,躲什麼風聲啊!」她瞪著他,「你這種說法,就是典型的老公敷衍老婆。什麼『路上塞車,我不是故意遲到的』,還有『晚上加班,我不回家吃飯』,我要是相信你,這幾年都白活了!」

        在氣頭上的她脫口飆出一大堆現代字眼,武聿擎聽得一知半解,什麼叫「塞車」、「加班」,他根本一點概念都沒有。不過和她相處了這麼久,也習慣她語出驚人的模式,因此並未深思。

        不過,他突然發現,自己居然能容忍她用這種態度和他說話,不在乎她不把他的權威當成一回事。別說武府裡,就算是全京城,上至高官達貴下至販夫走卒,從沒人敢當面這樣對他大小聲的。要是換了另一個人用她這樣的態度對他說話,就算不被他冷酷的面容嚇死,八成也因他的脾氣而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越想,武聿擎心中越苦悶。自己是什麼時候被這女子的一舉一動牽動到沒了自己的性格?她明明一點都不溫柔婉約,他卻愛煞了這般的她,明明她和他期待的妻子一點都不符合啊!

        「妳……妳這是對待夫君的態度嗎?」他試圖沉下臉嚇嚇她,「妳在客人面前的端莊呢?妳不曉得女子要遵三從四德?妳提到生意經都能滔滔不絕,怎麼會連這點道理都不懂?」

        現在又拿女誡來壓她就對了?生氣時不能生氣,還必須態度溫和、淺笑盈盈地說一句「老爺,妾身不爽」?有沒有這麼彆扭啊!

        她思緒一轉,硬生生壓下翻白眼的衝動,露出一個媚笑。「因此,夫君是嫌妾身不夠溫柔了?」

        聽到她驟然轉變的語氣,武聿擎冷不防打了個寒顫。不過為了維護他男性的尊嚴,還是冷著聲道:「沒錯,妳該好好檢討一番!」

        「那麼,妾身以後就這麼跟夫君說話可好?事事遵守女誡,循規蹈矩,溫柔乖巧。」她聲音變得輕柔,嬌軀緩緩地靠近他,小腦袋靠上他胸口。「夫君別生氣。妾身也只是想出門透口氣,不會亂跑的。」

        這種溫婉的語氣怎麼聽怎麼怪,只教武聿擎全身不舒服,心想自己真是犯賤了,居然比較喜歡她恣意妄為的樣子。但這女人柔若無骨的在他身上磨蹭,更令他身上某處不受控制地慢慢起了生理反應。

        「我說過現在這時機不宜。」他輕咳了幾聲,想轉移她的注意力,沒到她更過分的將一雙藕臂掛到他脖子上。

        「那妾身帶幾名武功高強的下人跟著,總行吧?」她貼上他耳邊,半撒嬌半哀求地嬌聲道:「拜託夫君……」

        這最後一句話尾音拉得老長,令武聿擎渾身都發熱了。原以為自己對女色已然免疫,但每每遇到她刻意引誘,他總是壓抑不住男性的本能,想與她共赴雲雨。

        原來,自己仍是好色的,但只好她這一色。

        「你看……」李昶妮有意無意地在他耳垂輕舔了一口,「如果妾身變得這麼乖巧聽話,立莫搖裙、笑莫露齒,滿足了你想要的條件,你還不讓我出門,不是很殘忍嗎?」

        武聿擎已經被她撩撥得受不了了,只覺氣血直往上衝。「好好好,我等會撥幾個下人跟著妳,但是現在妳得先……」

        「先什麼?」她睜大了眼,故作無辜。

        「先把妳自己升的火,滅掉啊!」他的眼中滿是情慾,等會兒要出門辦事也管不了了。有了這般妖精般的妻子,他都忍不住擔心自己就快從此君王不早朝了。

        然而當他反客為主,大手伸向她的衣襟時,她突然迅捷地從他身上跳開了一步遠,還裝模作樣垂首半斂目地道:「夫君不可!白晝宣淫,有違天和,更違背了夫君要妾身遵守的女誡。」

        「是妳自己一直挑撥勾引我!」武聿擎一腔熱血無處發洩,不由得氣結。

        「女誡沒說不行啊?」她裝著傻。

        「妳……」被她這麼一頂,他還真不知該怎麼反駁。

        「既然夫君已經答應讓妾身出門,那妾身便先至前門相候,恭送夫君出門後再行。」

        她端莊合宜地行了個禮,接著轉身出門,在關上門的那一剎那,武聿擎相信自己聽到了她放肆的大笑聲。

        身上的某些「症狀」,只能花時間讓它平復,武聿擎咬牙切齒地想,這女人若要繼續遵守「女誡」,先被搞死的肯定是他!

*             *             *

        武家大宅門口,停著一頂轎子和幾匹馬。武聿擎掀開轎簾,狠狠地警告了轎中人幾句話之後,便騎著馬,帶著秦閱及一干下屬離去。而那頂轎子,也由四名壯漢抬著,後頭跟著婢女及兩名武士,朝著另一個方向走了。

        不久,暗巷裡竄出幾個人,動作敏捷地分別跟上轎子和馬群。

        這樣的行動持續了幾天,京城裡,某個謠言也慢慢地蔓延開來……

        坐在牧場設在京城裡的辦事處中,武聿擎一臉凝肅—甚至可說是鐵青,正在聽著秦閱的報告。

        「……事實上,牧場那邊一切無虞,馬匹比預期生長得更好,但不知道從哪裡傳出個謠言,說我們武家牧場經營不善,可能交不出三千匹戰馬……」秦閱拿著牧場來的快馬傳書,冷汗涔涔地說著。

        「武家牧場在改善經營方式後,一切早已上了軌道,財務也不再那麼吃緊,會有這樣的傳言,肯定是有心人放出來的。」他一聲冷哼。

        「會不會是隴西那邊的牧場,甚或是外族放出來的假消息?」秦閱猜測。

        「不!」他心中早有定見,「我知道可能是誰做的。」

        秦閱正想接著問,武聿擎突然神色一變,大喝了一聲,「誰」

        隨著他的話語,屋頂落下些許沙塵,接著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秦閱這才知道,原來屋頂上有人在偷聽,而場主的喝斥,也讓附近的守衛反應迅速地追了上去。

        然而武聿擎並沒有等候屬下的回應,他在察覺有人竊聽後,立刻起身,收拾桌上的書文。「回府!」

        秦閱知道他在擔心少奶奶,便急忙安撫,「場主,來人聽到你發現他,不是立即襲擊而是遁走,代表其意不在傷人……」

        「我知道。」武聿擎動作極快,已然走到屋外,「但我還是要看到初真無事才能放心。」

        這時間,初真應該已經回到府裡了。當初他放她出門的但書就是,她必須在申時之前回府,希望她有乖巧的遵守這個條件。

        連下屬都沒帶,武聿擎跳上一匹駿馬,飛也似地策馬回府,顧不得京城裡不得騎快馬的規定。幸好入冬後街上行人寥寥無幾,官差見到是武家的馬,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他能在最短時間順利地回到武府。

        馬韁一扔給門房,武聿擎大步地跑向房間,門一推,看到妻子已換下外出的服裝,一身輕便坐在房內梳頭,他懸到喉頭的心才真正得以放下。

        「幸好妳在。」他一個箭步上前,便將她緊緊擁住。「妳沒事吧?」

        「我才想問你呢!你沒事吧?」她被抱得莫名其妙,卻很能感受到他的緊繃。「怎麼這麼早回來?還這麼緊張,發生什麼事了嗎?」

        「方才在牧場的辦事處裡,有人躲在暗處偷聽……」武聿擎簡單地敘述,「因為不清楚對方的來意,我怕妳遇到危險,就先趕了回來。」

        「他偷聽的時候,你們在談什麼?」李昶妮問。

        「我和秦閱正在追究,為什麼京城裡近來謠傳我武家牧場經營不善,交不出三千匹戰馬。」他有些悶地回答。

        這不就通了嗎?她搖了搖頭,將他推開了些,正視著他的眼,有些無奈又好笑地道:「我用鼻孔想都知道這是誰做的。」

        所以他才會馬上趕回來呀!武聿擎因她的話語忍俊不禁。「堂堂中丞大人的女兒,說話這麼粗俗?」

        「你要我遵行女誡也可以啊……」她刻意糗他。

        「妳這女人!」沒好氣地捏了下她小巧的下巴,「妳看起來就不是那塊料。」

        「哼!堂堂中丞大人的兒子,還不是會做些偷雞摸狗的事?」她舉了另一個人反駁他。

        說到柳少奇,他的表情又凝重起來。「他搞出這些把戲,究竟想幹什麼?」

        「肯定是想掩蓋他虧空公款的事實,順便捅你幾刀,讓你難過嘍!」她一臉嫌惡,對柳少奇一點手足之情都沒有。

        「若有這麼單純就好。」

        此時窗外刮起一陣風,將樹上的枯葉紛紛吹落地面。武聿擎感到一陣寒意,忽然覺得有些不安。

        武府,要起風了。

*             *             *

         即使武家牧場澄清,牧場裡的馬兒絕對沒有問題,謠言卻越演越烈的趨勢,最後火居然燒到了武家少奶奶頭上……

        一天,李昶妮坐在雅昶小集的「辦公室」裡算帳,突然,小晴急急忙忙地衝進來。

        「少奶奶,不好了!」小晴急得花容失色,連門都忘了敲。

        她不疾不徐地停下手上的工作,「什麼事急成這樣子?」

        「場主……場主趕來雅昶小集了!」

        「他來做什麼?」李昶妮還搞不清楚狀況,直覺就拿起身旁的訂位記錄翻看,「他有預約的話,我不可能不知道吧……」

        「場主是興師問罪來了!」小晴幾乎忘了自己的身分, 的一聲將她手上的訂位記錄壓下。「外頭早就傳開了,說雅昶小集是武家少奶奶開的店,而開這麼一家店,就是要用店裡的營收來補貼武家牧場的虧損……」

        「放屁!」她氣到連髒話都飆出來,「是哪個白痴傳的?」

        小晴還來不及答話,外頭已傳來吵雜的聲音。李昶妮心中一驚,匆匆忙忙地想出去看,結果門一打開,面色鐵青的武聿擎已站在門外,用陰寒的目光直瞪著她,而他的屬下們,正和雅昶小集的保鑣打成一團。

        見到這情況,她心知瞞不住了,便大聲一喊,「都給我住手!自己人打什麼打呀」

        此話一出,一場激戰果然停止,而武聿擎的神色更是凝重,冷冷地開口,「果然是妳?」

        李昶妮回視著他,從他眼中,看不到一絲以往的情意,有的只是憤怒與質疑。她不禁幽幽地嘆了口氣,想將他拉進門,兩個人關在屋裡講,想不到他閃過了她的手,逕自大步踏了進來。

        連碰都不給碰了嗎?她突然覺得內心一酸。她並沒有做錯什麼事,頂多就是瞞著他開店,傷了他的男性自尊,但做這一切還不是為了他?

        她悄悄地關上門,轉身面對該面對的事實。

        「雅昶小集,真是妳開的?」他低聲怒問。

        「是。」事到如今,她也不想瞞了。

        「妳開這家店做什麼?我武家少給妳吃、少給妳穿了嗎?還是,我哪裡虧待妳了?」他氣得大罵,覺得她開這家店,簡直是把他對她的好放在地上踩。

        他難得……難得對一個女人真正動了情,她卻如此不識好歹?

        「不是這樣的!我只是……不能接受你一開始瞧不起我的樣子。」她試圖語氣和緩的解釋。

        武聿擎狠狠瞪著她。在他的觀念裡,女人就是該在家相夫教子,她的行為根本就是離經叛道,甚至讓他這個丈夫丟臉!「所以妳開店,是為了羞辱我,因為我瞧不起妳?」

        「你不要往不好的方向想!我只是要證明,我提出的意見,是可行的!」

        他的質疑,令她覺得委屈,但她確實有錯在先,即使動機是好的,做的方式卻不完全正確,所以她忍住被他冤枉的怒氣,說明她這麼做的原因。

        「剛知道武家牧場經營出了問題時,我提出了許多意見,但你都覺得是無稽之談,婦人之言不可信之,不是嗎?」

        她見他沒有否認,便續道:「所以我才想,既然用說的沒用,那我就做給你看……事實證明,雅昶小集很成功,牧場的情況也改善了呀!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不是你不聽我勸告,我何必用這種方式讓你接受我的意見?」

        現在又拐個彎,罵他剛愎自用就是了?在氣頭上的武聿擎,覺得自己像當面被她賞了個巴掌。即使事實確實是如此,但他卻沒辦法接受自己面子掃地,好像自己比不上一個女人,還需要一個女人來教!

        「我早就懷疑很久了,但我覺得妳沒這個能耐,想不到真的就是妳。妳在看到我仿效雅昶小集的經營方式改善牧場的管理模式時,應該覺得很可笑吧?」

        只要一想到自己原來覺得好的經營方式,全都是她刻意讓他模仿的,而他試了有成效後,還因此沾沾自喜,他就悔恨得想把這雅昶小集全搗爛。這家店的存在,就像在嘲諷他的沒用!「看我一個大男人,學妳做事的方法,如今證明了妳很行,我是個廢物,妳就高興了?」

        「我沒有這個意思!每個人專精的事物本來就不一樣!你養得出好馬,我養不出來;我對經營有概念,而你沒試過,事情就這麼簡單而已!你為什麼要想得那麼複雜呢?」她終於明白了,他的怒氣大多是來自於這件事傷了他的男性自尊。在這個男尊女卑的社會裡,不容許女人挑戰男人的尊嚴。

        「我能夠不想嗎?我的妻子表面與我和合,私底下卻笑話我這個夫君不長進,如今還害我成了全京城的笑柄……」他說得咬牙切齒。

        「你明知道那不是事實!」她跺著腳抗議。這男人真是好面子到了極點!別人的話有那麼重要嗎?只要武家牧場欣欣向榮,用真相擊破謠言不就好了?

        「不管是不是事實,只要妳一天是雅昶小集的當家,我就一天抬不起頭!」他連一句閒話都再也聽不了了,只想盡快解決這件事。「明天,我就找人拆了這個地方,免得落人口實!」

        「不行!這雅昶小集不是你的錢蓋的,是我的,你沒有權力拆!」李昶妮急忙制止。

        「妳哪來的錢?」他雖然也一直懷疑她的資金來源,但從沒想到武府以外的地方。

        「錢……是我敲詐柳少奇而來。」她吸了口氣,吐實她曾做過的……壞事。「他該給我的嫁妝沒有給,我向他討回來,那也是我應得的……」

        「妳……妳缺錢不向自己的夫君拿,而是回娘家討?妳究竟置我於何地?」又是另一樁罪名,她究竟要做多少讓他顏面無存的事?「妳這雅昶小集還越開越大,如今柳少奇虧空公款,難保他不會把這事全栽在妳身上。」

        「不可能!我是用收嫁妝的執據做證據,上頭載明金額是五百兩黃金,不會和朝廷買馬的公款扯上關係。他虧空的錢,要比五百兩多得多了。」她自認這竹槓敲得理直氣壯。「這塊土地是武家的,我問過你,你說可以用的。」

        武聿擎回想她說的話,還似乎有這麼一回事,一時竟拿不出罵她的理由。

        「總之,這家店妳明天就收起來別做了!」最後,他武斷地做了決定。他是武家的主人,他說了算!

        這什麼鬼結論?她剛才說的話都是白說的?李昶妮怒氣也壓不住,連現代的口頭禪都拿出來用。「你這神經病!這家店經營已經上軌道了,而且有穩定的獲利,你今天只是因為街坊上的一些風言風語,就要我關門?」

        她受不了了,和這男人爭辯這種價值觀的事,真是聖人也發火。

        「那我從以前就被人譏笑是傻女,是不是早該自我了斷?」

        「妳做這一切離經叛道的事,本來就是病了!」什麼神經病之類的語詞,武聿擎被怒火沖昏頭了根本聽不懂。而聽到她說什麼自我了斷,更加無法接受。「妳今天回府後,就不許再出門!」

        他自以為命令下達後,她就該乖乖遵守,便氣沖沖地摔門而出,走到中庭與一干臉色古怪的屬下會合。

        「回牧場!」語畢,他便領著屬下們快步離去。

        柳初真瞪著他的背影,忍住不把現代一些精彩絕倫的髒話在此刻全飆出來。

        「不可理喻的自大狂!我要真聽你講的話,這幾年……這幾百年都白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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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1 00:18:14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那女人……那女人是想向他證明什麼?證明她比他強,比他聰明?

        幾乎是不眠不休地讓馬兒奔馳到牧場,一群屬下都累癱了,但武聿擎仍是肅著一張臉直往前趕。

        他其實很明白,她頂多就是隱瞞他經營雅昶小集這件事該受責備,用其他的理由對她生氣,並沒有什麼道理。

        那一切完全就是他自身覺得羞愧,無法忍受自己會把牧場經營不善,還得讓一個女人用這種方式「教」他,他的牧場才能轉虧為盈,所以他惱羞成怒,將所有的火全發在她身上。

        他是武聿擎啊!天下第一牧場的場主,豈容自己的權威受到挑戰?他努力了那麼久的事情,她輕而易舉就做到了,不等於反過來證明了他的無能?

        他明知道,她總不可能在背地裡嘲笑他,可是他控制不了自己不往最壞的地方想。

        要是讓他的屬下、讓外面的人知道了他武聿擎開牧場還得靠個女人,他要怎麼經營牧場?怎麼和人做生意?

        想到這一層,他又忍不住加快了速度,後頭馬術不如他,被他拋開老遠的屬下們,都咬牙緊追,直到他發現每個人都離他老遠,一副筋疲力盡的樣子,他才放鬆了韁繩,讓眾人歇息。

        一群人坐在路旁的茶棚裡大口灌著水,全鬆了口氣,不過這裡距離牧場約莫還有兩天的路程,一想到接下來還得這麼拚命,大夥兒又無精打采。

        此時遠方突然傳來急湊的馬蹄聲,一群坐得東倒西歪的牧場夥計們馬上戒備起來,而表情冰冷的武聿擎眼神則變得更加凌厲,目光直直射向來人那方。

        遠遠地,就能聽到前方林間小道蟲鳥被馬兒驚動,接著一個穿著黑衣的騎士由一小點慢慢變大,飛快衝至茶棚旁的道路,見到他們一行人時,卻突然硬生生勒住了馬,揚起的沙塵讓一干人等全咳了起來,那騎士坐得也差點摔下馬,幸虧騎術了得沒有出事。

        直盯著那人的武聿擎,突然語氣嚴肅的問:「發生了什麼事?這麼慌張?」

        他早就看出那人是牧場裡的人,跑得這麼急,恐怕事有不妙。而黑衣騎士下馬後,幾乎是連滾帶爬到他面前。

        「場主……想不到你先來了,屬下還在擔心趕回京城才能找到您,會耽擱了大事。」黑衣騎士聲音沙啞,直喘著氣,卻無視旁人遞來的水茶,急急忙忙道:「場主,牧場出事了!」

        「說!」武聿擎心一沉。

        「場裡的井水被人下毒,馬匹牛羊死了不少……尤其是一個月後就要交貨的那三千匹戰馬,死傷慘重……」

        他話還沒說完,武聿擎臉色一變,手狠狠地往桌面上一拍,那張原本就搖搖欲墜的老桌子砰地碎落一地,氣氛變得更加凝肅。

        「怎麼會這樣?是誰幹的?抓到人了嗎?」他暴躁地問,額上青筋浮動,接踵而來的意外引發的火氣,快將他撐爆了。

        「還沒抓到人。不過,牧場的管事說,主謀應該是……」

        黑衣騎士才想說出來,武聿擎卻突然伸起一隻手,止住了他的話。「我和你回去看!」

        屬下口中的兇手,他幾乎可以猜得到是誰,只是在一干屬下面前不便說出來。想要延遲他交馬的時機,甚至讓這筆交易被取消的人,也只有那傢伙了!

        但,他為什麼不想讓屬下在眾人面前說出那個混蛋的名字?說到底,他還是在意著初真,不想讓任何事影響了她在眾人面前的形象……至少,現在不要。

        「秦閱!」他迅速地派下了命令,「派個人回府告訴少奶奶這件事,讓她安排府中戒備,再帶著其他人跟上。至於你……」他指著黑衣騎士,「和我快馬先回牧場,路上再邊走邊告訴我場裡的狀況!」

        在這緊要的時機,他突然覺得,有個能幹的妻子也未必不是好事,至少他發現自己很放心讓她處理武家大宅裡的事,他不必再回頭。

        武聿擎吩咐完就一馬當先地和黑衣騎士往牧場去了,其他的屬下們,也都盡全力追趕,畢竟現在不是可以偷懶的時候。

        兩天的路程,他日夜兼程只花了一天不到的時間,便抵達了牧場,一干屬下全遠遠地被拋在後頭不知多遠。他連休息都沒有休息,一到就命令管事帶他了解損失的情況。

        即便在路上已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當他發現三千匹將要交貨的戰馬,死了快一千匹,救回來的全奄奄一息,得付出額外的成本才能讓牠們恢復健康,才能交貨,他氣得差點把屋頂掀了。

        柳少奇……他在心中憎恨著、撕咬著這個名字的主人,這混蛋究竟要把他的生活、他的事業搞成什麼樣子,才願意罷休?

        走到這一步,他也不可能息事寧人了。

        「場主……」管事來到臉色凝重的武聿擎身後,「這……一個月後就要交馬,萬一三千戰馬交不出來,可是要殺頭的!該怎麼辦才好呢?」

        「我們只有一個選擇。」在知道牧場遭劫的當下,他就已思索過所有方法,可行的,只有一個。「召集一群功夫好的弟兄,跟我到萬馬谷!」

        萬馬谷聽到這個地點,管事和其他的人猜到他的打算全白了臉。「但……那很危險……場主請三思!」

        「橫豎都是死,你能想到比這個更好的辦法嗎?」武聿擎瞪著他。

        管事及其他的下屬全沉默了下來,最後一咬牙,像下了什麼決心般道:「我相信場主,萬馬谷就萬馬谷吧!我們立刻去準備。」

*             *             *

        武聿擎負氣遠赴牧場的數日後,李昶妮便接到了牧場來的消息。

        這時候也顧不得生他的氣了,雖然餘怒未消,她還是發揮了她來自現代經驗的強大組織力與規畫力,讓整個武家大宅戒備起來,雅昶小集也暫停營業,全部人手調回大宅,共同因應牧場的困難。

        然而她氣都還沒喘過來,沒過幾天,牧場又來了一匹快馬,帶來最新的消息。

        「場主去了萬馬谷……」她有聽過武聿擎提到這個地方,但沒特意去記。「我記得萬馬谷是個有很多野馬的地方,是吧?」

        來報訊的是小孟子,因為他學東西快,個性機靈少出錯,同時也是她熟悉的下人,因此武聿擎特地要他辦這件事。

        他希望小孟子的應變能力,能夠把牧場的情況說得好一點,讓她少擔心一些,雖然依她的聰慧,要瞞過她,根本是痴人說夢。

        小孟子的心仍飛快跳著,一方面是因為趕路,另一方面則是因自身對牧場的憂慮及緊張。不過他說起話來,仍然有條有理。

        「是的,萬馬谷距離牧場約莫五十里路,在一個險峻山間的山谷平原裡。先前場主無意中發現那個地方,發現有數量好幾千匹野生的馬群,每一匹都相當神駿,不輸給關外的名馬!之後又去看了幾次,發現那群馬兒在白日的一定時間裡都會出現,行動很有規律。」

        「所以你們場主到萬馬谷,是想要獵一些現成的馬?」她緊皺著眉,覺得自己這個想法有些不妙。

        「是。要一下補足近千匹馬,只有馴服野馬這個方式!」小孟子表情凝重地回道。

        「但那不是很危險嗎?」就算沒吃過豬,也看過豬走路,何況現代的Discovery裡,野生馬群的紀錄片也播過好幾遍,她光用想像都能想像出馴馬的風險有多高,更別提這時代還沒有另一個時空的先進裝備!

        「夫人放心,場主是當今馴馬的第一高手,何況他率領著百餘位咱們牧場裡最厲害的馬師,一定能順利歸來……」他真心這麼希望著,卻被她打斷。

        「小孟子,你別騙我了!」這種假設法,她聽多了!這時候,實際一點比較重要。「我雖然不懂養馬,但也知道野馬難馴,越神駿的傲氣越足,光是馴服一匹都要花費極大的精神及力氣了,何況還是近千匹馬?你只要告訴我,他這回帶人去獵馬、馴馬,完全補足欠缺馬匹數量的可能性大嗎?」

        「這……」小孟子突然遲疑起來。

        「我明白了。」她在心裡嘆了口氣,心知小孟子試圖安慰她,但這回真的太危急,他連安慰自己都做不到。「然後就算他成功地將馬匹帶回來了,還要在這一個月內的時間,將那些馬兒馴服成在戰場上不會抓狂的馬,對吧?」

        「是……」小孟子冷汗直流。但什麼叫「抓狂」?

        「罷了,我知道我該做什麼了,你長途跋涉也累了,先下去休息一下吧。」她揮揮手遣退了小孟子,回頭又喚來自己的貼身婢女,「小晴!」

        小晴伶俐地由後頭現身,神色也滿是驚慌。

        「去幫我把雅昶小集的帳冊拿來。」李昶妮明快地下了決定。

        「少奶奶是要這個月的嗎……」

        「我要全部,包含我自己整理出來的那堆報表。」她眼神一黯,語氣沉重道:「我要知道店裡有多少現銀是可以馬上取出來花的,如果不夠,那就只好……」

        小晴聽懂了,嚇得瞪大了眼。「少奶奶,難道妳要……」

        「我也希望事情不要走到那一步。」她苦笑著,心裡的擔憂卻讓她顰起的細眉深深鎖死,讓這抹苦笑顯得更加沉重,她不由得揉揉眉心。「不過,眼下被人捅了這一刀,看來真要遂了武聿擎那王八蛋的意了!」

*             *             *

        數日後,一直如死城般沉寂的武家牧場,突然喧鬧起來。

        「快、快、快!場主獵馬回來了!場主獵馬回來了!」

        「弟兄們準備好了嗎?快開柵門!」

        牧場裡的人一聽到武聿擎帶著大批馬匹回來的消息,全興奮地匆匆準備迎接。

        開啟柵門,備好糧秣,清空馬場……等等工作隨即完成,其實能在短時間內完成這些事,實歸功於大夥兒都對場主很有信心,必然能獵到馬匹回來,因此早早都做好了準備。

        遠遠地,眾人聽到了紛亂雜沓的馬蹄聲,接著,草原的那一頭先看到了策馬領頭的武聿擎,後頭跟著一群未上鞍、雄壯威武的馬匹,而牧場裡百餘位的馬師則是極有經驗地分散在外圍,將馬匹們包圍在中間趕回。

        「快散開,架好繩套和棍子!」

        牧場裡的人極為熟練地配合,武聿擎一馬當先地衝進柵欄裡,後頭的人馬上將馬趕進,接著草場裡的工人們,便將新來的馬兒分成一群一群,以便後續工作。

        等所有的馬都進了柵欄,一切大致底定後,武聿擎才慢慢地從馬上下來,臉色有些灰白。

        「場主,你的身體狀況……」一旁的馬師有些遲疑地問,卻被他阻住接下來的話。

        這次進萬馬谷,只能說生死一瞬,連他都沒想到自己能活著回來。如今成功達成目的,那麼他付出的一點代價,也不算什麼了。

        他喚來一邊的牧場管事。「去和秦閱整理一下馬匹,確認一下數量,再跟我彙報全部的情形。」

        管事依照命令去辦事後,武聿擎便冷凝著臉,一直立在牧場中央,遠遠望著眾人忙碌的樣子。要是平時,他應該也會親手整頓他帶回來的馬匹們,然而這次……

       他輕輕撫著自己的胸口,神情更加凝重。

       「算好了,場主!」秦閱和管事一同奔跑回來,其中管事都還沒喘過氣,便急忙對他稟報,「場主這回一共帶回六百五十一匹馬兒,每隻都很健康、很有精神!方才帶去烙印,有的弟兄還差點被馬兒給踢傷。」

        「所以還差三百多匹駿馬?」武聿擎並沒有因管事所說的好消息就欣然地認為事情解決了。畢竟交易就是交易,容不得一點差錯,更何況京城裡現在正謠言滿天飛,認為武家牧場可能因經營不善而交不出馬。

        「或許我們能和附近的牧場購買?」秦閱也苦惱不已,「或是用一些較為次等但依然能上戰場的馬,然後給朝廷一些價格上的折扣……」

        「各種方法我都想過了,否則你以為我為什麼會去萬馬谷?雖然獵馬最快,卻也最危險。」畢竟,去萬馬谷是個九死一生的局面,不是到最後關頭,他不會出此下策。「去向附近的牧場買,要用什麼名義?若是以我們武家牧場的名義,豈不是坐實了京城裡的謠言,證明武家確實交不出馬?」

       他諷刺地彎了彎唇角,又說:「至於用劣馬交易,那就更行不通!我武家牧場的名聲,必會從此一落千丈。何況,那些是戰馬,馬兒的好壞都關係到將士們的性命,無論如何都馬虎不得!」

        秦閱沉默了。他也知道自己的方法有點蠢,但就是因為沒辦法了,才會連這些餿主意都說了,總不能坐以待斃呀?

        「看來,我得再去一次萬馬谷……」武聿擎下了決心,「我一定要維護武家牧場的名聲!」

        「千萬不可啊!場主。」秦閱知道二次前往萬馬谷,危險程度將是加倍的。「何況,場主你的身體……」

        兩人的交談才到了一半,突然一名牧場的弟兄興奮地單騎衝了過來,邊跑還邊叫著,「場主!小孟子來了、小孟子來了!」

        「徐孟回來了,有什麼好高興的?」武聿擎沉下臉來,喝斥回去。

        「不是!小孟子和少奶奶都來了!他們還帶來了一大群馬匹!看上去全是上好的馬呀!」

        「什麼」

        和秦閱與管事面面相覷後,突然武聿擎一拉身邊的馬韁,飛身上馬,往來人的方向飛馳而去,其他的人也急忙上馬跟著。

        跑了一小段路,他果然看到小孟子策馬狂奔而來,而跟在小孟子身後的,是一大群馬,一眼看去,約莫有數百隻,跟在小孟子身下的名駒之後,竟毫不遜色。

        武聿擎突然覺得頭有點昏,他懷疑自己是眼花了。而更令他意外的是,一旁突然竄出另一匹馬,馬匹上儷人白衣飄飄、英姿颯爽,當她直直騎到他面前停下時,他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妳……妳怎麼來了?」他怔怔地看著眼前的妻子,幾乎想做出用手敲敲自己頭的蠢事。

        「我告訴你,我還在生你的氣,不過那個帳以後再算,先解決眼下的困境比較重要。」李昶妮指了指自己身後,「五百匹馬,皆為上駟,一匹不少!」

        隨著她的手望過去,小孟子和一干馬師,還有武家大宅裡的一些武師和長工,正努力地將馬兒們趕進牧場。

        大夥兒歡呼著,笑鬧著,馬匹在草原上的奔跑躍動,形成了一個好美的畫面,武聿擎從來不知道自己能有這麼開心的時候,頭頂上的烏雲像是在瞬間散去,璀璨日光溫暖地照射在每張欣喜的臉龐上。

        這是他的牧場、他的王國、他的兄弟,還有……他的妻子。

        這時候,武聿擎覺得自己的心跳快得快要超過負荷,呼吸也急促起來。滿滿的感動一下子充塞心間,教他完全說不出話來,也沒有任何一句言語能夠表達。

        四周歡呼的聲音仍在耳中響徹,鼻間卻矛盾地有一股難抑的酸意揚起,眼眶也紅了,只是一股意氣讓他撐著,不讓這種動容輕易地打破他的男子氣概。

        「五百匹馬,哪來的?」他幾乎是屏著氣息問。

        「當然是買的。」李昶妮整了整自己被風吹亂的髮,又動了動被馬兒顛到麻痺的臀部。幸好她以前花錢學過馬術,在這時代恰好派得上用場。

        好不容易屁股沒那麼不適了,她才沒好氣地又說:「你知道為了這五百匹馬,還要上好的馬,我找了多少牧場嗎?這是好不容易才湊齊的!如果還不夠,那我也沒辦法了。」

        「夠了,夠了!」他策馬上前,讓馬兒靠她近些。「妳哪來的銀兩買馬?」

        「……」她動了動唇,好一會兒才不情不願道:「我把雅昶小集賣了。」

        「妳把雅昶小集賣了」武聿擎驚得音調都揚得老高。

        她瞪了他一眼,氣呼呼地說:「這不是正合你意嗎?現在雅昶小集沒了,你高興了吧?」

        正好他離得近,她氣得搥了他的胸口一下,「可惡!因為不能用你武家的名義買,免得坐實了謠言,讓人家知道牧場出了事,你那些土地資產全都不能變賣,我只好偽稱雅昶小集是他人所有,轉了兩手才賣出去,再用他人的名義來買馬!」她幾乎是在他耳邊大叫,順便洩憤。「你一定要賠我!」

        她的話題雖然在錢上打轉,但武聿擎知道,在她湊齊五百匹好馬的過程中,最辛苦的絕對不只錢這一層。一個女人家,要怎麼掩飾、假他人的名義做買賣,甚至她賣的雅昶小集,還是她最珍惜的心血結晶,這其中心理及身體上不能說出口的折磨,肯定讓她吃了很多的苦頭。

        他以為……他以為這次牧場過不了這一劫了,他以為武家牧場終究要毀在他手上。然而她卻在最困難的時候,像個天仙般出現解了他的圍,甚至他離開武家大宅前,還和她大吵了一架,她都能先按住不發。

        有妻如此,夫復何求?

        武聿擎大笑起來,仰起的黝黑臉龐上,似乎因陽光的照射而反射了一絲不明水光。

        他突然大手一伸,摟住了妻子的腰,將她往上一提,整個人拉到他的馬上。

        李昶妮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聽到他胸腔因笑聲的震動,震得她心裡又麻又癢。

        「你幹什麼?放開我!我可是還在生你的氣……」

        武聿擎卻笑得不能自己,最後居然咳了起來,讓她嚇了一跳。

        「喂!你不用那麼激動吧……」

        她伸手想摸他,他忽地笑聲一止,「噗」的一聲吐出一大口血,接著不省人事倒了下去,幸好她眼明手快地拉住他,他便倒在了她肩頭上。

        「喂!武聿擎!你怎麼了」她失聲驚叫,「快來人啊!快……」

        後頭秦閱發現情況不對急忙策馬過來,還帶了好幾個牧場的夥計,將武聿擎抬到場主的房舍中。

        李昶妮亦步亦趨地在後頭跟著,耳中聽著秦閱的解釋,心卻慢慢地慌了。

        「少奶奶,其實這次場主赴萬馬谷獵馬,是冒了極大的危險。為了救其中一個馬師,他不小心被一匹馬踢中了胸口,是硬撐著才回到牧場來的……」
  
        聽著秦閱描述武聿擎去萬馬谷的經過,李昶妮越聽心越驚,到最後甚至忍不住去摸摸躺在床上的那個男人,確認他真的還活著。

        武聿擎到了萬馬谷後,先埋伏了一天一夜,確認馬兒活動的路徑,接著便用計讓其他馬師將馬趕成一群群,再分批馴服。

        他馴馬的方式,是先用繩索套住馬再硬騎上馬背,冒著被野馬摔下來的危險,直到馬兒不再掙扎,停下屈服。

        然而這一次為了爭取時間,他採取的方式更加粗暴,馬兒自然抗拒得更厲害,也更增加了危險性。而且,他每馴服一匹馬,就改換下一匹,幾乎是不眠不休地與馬兒對抗,他想將時間拖長讓馬兒疲累,可對他自己而言,也造成了更重的精神壓力和體力負擔。

        當時有位馴馬師在馴馬過程中,因疏忽被馬兒摔下來,差點成為蹄下亡魂,武聿擎顧不得自己也正在馴馬,飛身過去救人,胸口因此被馬踢中,差點喘不過氣。

        不過為了爭取時間,他拒絕了屬下要他休息的提議,回牧場後又憂慮著要交出的戰馬不足而沒有休息療傷,才造成了如今躺在床上動彈不得的結果。

        牧場的大夫說,他這病沒有休養個個把月以上休想痊癒,而且必須時時保持心平氣和,不要輕易動氣激動,免得傷勢復發。

        李昶妮在武聿擎床邊由白天坐到深夜,早已習慣早睡的她卻一點睡意也沒有。像是怕他傷勢又有了狀況,也像是牧場這個過於安靜的環境,觸發了她的愁思。

        突然,床上的武聿擎臉皺成一團,冷汗狂飆,接著突然一震,倏地張開了眼,氣喘不休。

        「你醒了?」她連忙輕撫著他的胸,「感覺還好嗎?」

        「妳真的在這裡?不是我在作夢?」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卻莫名其妙地抓住她的雙手,神情緊張。

        「你再休息一下吧?瞧你臉色蒼白成這樣。」她納悶地望著他。這傢伙是作了惡夢才驚醒嗎?而且還是跟她有關的?

        「不……我睡不著。」他喘息稍定,深呼吸了一下才說得出接下來的話,也同時證實了她的猜測。「我作了一個夢。」

        「什麼夢?」她好奇地問。

        武聿擎目光悠遠,神色痛苦,彷彿很不想去回想。「我夢到妳走了,回到妳所說的……那個有著會飛的鐵盒子的地方。我不管怎麼呼喊,妳就是不回來……咳咳……」他狂咳了好一陣,才緊盯著她道:「所以我要看著妳,不能讓妳走。」

        「你真是睡傻了。」李昶妮搖搖頭,「別說了,瞧你咳得……」

        但他有太多情緒、太多感觸想表達了。那個惡夢挖掘出了他內心最深的恐懼,即使病體疲憊不堪,他也無法在這時候再次睡去。

        「我知道,真正的柳初真,不可能有妳那種決斷力。」他眼神黯沉,終於承認了一件他一直不敢承認的事實。「我要妳收掉雅昶小集,只是氣話,原本也沒想著妳會照辦,想不到牧場出了被人下毒這一件事……」

        她倒了杯茶,讓他喝下潤潤喉、順順氣,他才接著道:「妳立刻就能決定賣掉雅昶小集,向其他牧場蒐購駿馬……這麼巨大又艱難的決定,不是一般閨閣女子做得出來的。」

        「所以你相信我是李昶妮,不是柳初真了?」他提起這件事,也莫名地令她的情緒沉重起來。

        他凝望著她,眼神裡有著掙扎,他該說些什麼表明自己的立場,卻是痛苦到說不出來。

        李昶妮懂了,不再逼他開口承認這個,因為他心裡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但為什麼他接受了之後,她反而覺得更難受,有種窒息般的不適感?

        她和他有一樣的害怕嗎?怕自己突然消失?還是她來到這時代後受的委屈,終於有人看到了,所以被傳統觀念束縛的她終於被鬆開,因而感到辛酸?

         「那你愛的是李昶妮,還是柳初真?」她幽幽的問,覺得某種情緒就要傾洩而出。

         「我愛的是妳,不管妳是誰。」他不假思索地回答。

        這麼直截了當的答案,讓李昶妮落下了淚。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哭?或許是感動、或許是釋懷,但更多更多的,是他的話有效地撫慰了她,她在這時代生活的辛苦,他看到了。

        「我以為在這個大男人主義的社會裡,不可能聽得到這句話。」她搖著頭,但淚卻止不住。

        武聿擎伸手拭去她幾滴滑落的淚,覺得熱燙的水珠滲入了他的心,似乎連他也能感受到她窒息般的痛苦。

        「我不懂妳說的大男人主義。」他現在已經很能接受她的現代詞彙,只是不解。

        「就是認為事事以男人為主,男人都是對的,女人不能比男人強,女子無才便是德之類的白痴觀念。」

        說到這裡,她自己都覺得可笑,她居然跟一個古人在討論這個?

        李昶妮噗哧一笑,梨花帶淚的笑,特別動人。

        「在這個時代,無論我做得再好,都得不到尊重。我本以為你和別的男人不一樣,會認同我的才能,想不到你卻為了無聊的面子問題,特地跑來質問我,把我對你付出的心力視而不見,甚至棄如敝屣。」

        她嘆了口氣,試圖用最簡單的方式,闡述自己與這時代的格格不入。「在我那個世界,男人女人是平等的,男人女人可以做一樣的事、男女有一樣的地位,通常能力不會因為性別而被質疑。」

        武聿擎沉默了許久,等她盡情發洩完了,才遲疑地問出這個他最憂慮的問題。「妳想回妳的世界嗎?」

        「老實說,你為了雅昶小集來質問我、責罵我的那天,我真的有想過,只是我不知道方法。」她眼中閃爍著喪氣與逃避,這兩種負面的情緒激盪交織著,她不知道用什麼理由讓它們消失。「可是當見到你在我面前吐血倒下的那一刻時,我真的很慶幸自己在你身邊,沒有因為離去而不能親自陪著你、照顧你。所以你問我想回去嗎……這答案取決於你。」

        「不要走,不要走!」武聿擎幾乎是低聲吼著,這也讓他的胸口一痛,悶哼了一聲。

        李昶妮急忙安撫他,「你別激動,慢慢說。」

        武聿擎花了一段時間平復自己的呼吸,才虛弱地握著她的手,極為哀傷,卻也極為誠懇道:「我會盡量去了解妳所說的……什麼男女平等。或許短時間內我無法做到,但我會學著去做,妳不要走,好嗎?」

        他難得示弱,或許真是病昏頭了,也或許是他真的愛她至深,寧願丟棄任何大男人的堅持,也要換取她留下。這麼虛弱的他,讓她好心疼,她寧可看他神采飛揚地乘於馬上,也不願見他委靡不振地懇求。

        他是武聿擎啊!天下第一牧場的場主,能馴服最難馴的野馬、能養出最出色的牛羊,曾幾何時會為了一個女人傷神憂心?

        李昶妮滿腹的委屈,突然間全消散了。在這個時代,有多少男人能像他這樣提得起放得下,願意面對自己的弱點,也願意將一個曾被眾人視為傻子的女人捧在手掌心上,尊重她的心情?

        一切都想通了,她突地俯下身,「記不記得,你曾質疑我的專業,而我立下誓言要你把自己說過的話給吞回去?」深深地凝視著他,她在他唇上親了一口。「你吞回去了嗎?」

        武聿擎即便腦袋昏昏沉沉,也懂她的意思,不禁苦澀地一笑。「我確實吞回去了。」

        她盯著他柔柔地笑著,美目中閃爍的晶瑩光芒幾乎讓他迷醉。

        接著,她鑽進他的被窩裡,與他頭靠著頭,手牽著手。

        「睡吧!明天起來,你一定會看到我還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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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1 00:18:37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距離交出三千戰馬的期限還有十數日,牧場裡的馬師幾乎全動了起來,每天馴馬、教馬,忙得不亦樂乎,唯有負傷的武聿擎在那乾瞪眼,沒辦法親自在場監督。

        他獵回來的馬兒們情況如何了?有沒有水土不服的症狀?馬師們馴馬還順利嗎?牧場先前被人下毒,死了太多牲畜,元氣大傷,現在怎麼撐下去?還有,他的愛妻,習不習慣牧場的生活環境?

        煩惱的事情太多,他根本不可能躺在床上靜養,只不過妻子三申五令要他好好休息,他只能壓下滿心的煩悶,先關在房間裡。

        但要他乖個一天還可以,兩、三天過去,他就受不了了。

        趁著這天妻子不在房裡,似乎連小晴都帶走了,大概不會太快回來,武聿擎便趁這個空檔,偷偷騎馬來到了草場,想監看馴馬師們馴馬。

        一旁的秦閱不經意瞄到了個人影站在草場邊,一時還以為自己眼花了。應該乖乖躺在床上的場主,怎麼可能會在這個地方?

        但當他揉揉眼睛再次細看—嘿!真是臉色還蒼白的場主站在那兒,還一副隨時要衝上去「教育」那些馬師的樣子。

        秦閱差點當場失聲叫出來,急忙喚來一旁的小孟子,在他耳邊吩咐了兩句,看小孟子連忙去辦事了,自個兒才趕快走到武聿擎身旁。

        「場主!這……牧場風大,大夫說你現在身體吹不得風,你該在屋裡休息的,怎麼跑出來了?」

        「少囉唆!」武聿擎瞪了他一眼,「我是場主,還需要你來說教?」

        「但你的傷勢……」

        「我的傷勢又怎麼了?這裡我最大,我說什麼就是什麼!」他獨斷地做了決定。他身為場主,哪還需要聽別人說些什麼?除了……

        「所以我說的就不算數了?」

        一個淡然的女聲由他身後傳來,差點讓他嚇得跳起來。

         「妳……妳去哪裡了?我到處都找不到妳。」武聿擎硬是面無表情地扯謊。「所以我才會起床看看,不是故意亂走。」

         「哦?你找我找到草場上來了?你認為我會來看馬師們馴馬?」李昶妮對他蹩腳的謊言感到啼笑皆非。

        「當然。」他睜眼說瞎話。

        「你覺得我該不該順便教教那些馬師馴馬的技巧,或者在他們做不好的時候吼他們兩句,再上去示範一下?」她一句話說破他的心思。

        武聿擎十分了不起的沒有露出任何意外或羞愧的表情,仍是臉色嚴肅正經八百地道:「這倒不需要,這種小事我來就行了。」

        一旁聽到這對話的秦閱和小孟子,全憋笑憋到肚子痛。這場主該說是傻,還是太會裝蒜?居然在那鬼扯還能臉不紅氣不喘。

        不過他們當然沒笨到站在原地看戲,早閃得遠遠的,否則等會兒一個不小心當真笑出來,等場主傷好了,大概就要換他們養傷了。

        「武大場主!你再掰嘛!明明是偷跑出來還不承認?我看我再不來,你就上去把那馴馬師從馬上給揪下來,自己上馬了!」她橫了他一眼,卻沒辦法真對他生氣。她很明白,在這危急存亡之秋,要他成天待在房裡,他肯定是受不了的。

        武聿擎表情忽青忽白,似乎不知道該怎麼處理被抓包這種事。以往沒人制得住他,什麼都他說了算,如今來了一個剋星,簡直讓他無所適從。

        突然,他想到了一個解決目前尷尬的方法,這也是他最近才發現的一個很有效的法子。

        和她面面相覷了半晌,他冷不防抱著頭,皺眉低叫,「我頭好痛……想回房休息了!」

        「你不是傷到胸,怎麼痛的是頭?」李昶妮很想笑。這男人演得一點都不像,但心裡卻免不了一絲絲擔心,怕他是不是真的哪裡不舒服?

        大手馬上由頭上移到胸前,眉頭仍是皺著,不過這一次他換了台詞。「我胸也好痛,可能是胸痛引發頭痛……我痛到快受不了了。」

        「你……」簡直拿他沒辦法,她招手喚來遠遠立在一旁已經笑完的小廝。「小孟子!來扶你家場主回房休息!」

        小孟子得令,機靈地跑到武聿擎身旁,但手都還沒碰到他,已讓他閃了開來。

        「我不要他扶!我要妳送我回房。」被男人扶助的嫌惡感,令他退離了小孟子一大步。

        不是胸痛引發頭痛嗎?怎麼現在全不痛了?還精神奕奕的嫌棄小孟子……李昶妮啞然失笑。「算了算了,我扶你行了吧?真是任性!」

        於是,她和他一起上了馬—這男人上馬的動作倒是很俐落—接著兩人緩緩騎馬回去,遠處還傳來小孟子的笑聲。

        裝得一臉若無其事的回房,武聿擎半個人都癱在她身上,名義是要她攙扶,事實上卻是趁機吃吃豆腐,享受一下軟玉溫香在懷的美好。

        都是牧場裡那個庸醫,居然要他這一陣子禁慾?簡直是故意折磨他!

        李昶妮辛苦的將他送上床,看他臉色雖然蒼白,但還算有精神,便放心地想回去忙自己的事,但手還沒碰到門,卻聽到背後的男人悶悶的聲音。

        「我口渴,想喝水。」

        她只好回頭替他倒了杯水,還很盡責地服侍他喝下。然而當她轉身放好杯子,又聽到那大老爺發難。

        「我胸口不舒服,替我揉一揉。」

        猶記大夫曾說,偶爾替他順順氣也是好的,李昶妮便又坐在床邊,依大夫教的方法,在他胸前揉了好一陣,直到她覺得可以了。可她人都還沒站起來,又被他拉住。

        「我要睡了。」他說。

        「我知道你要睡了。」她耐心回應。

        「我要妳陪我睡!」

        「我哪裡有那個美國時間……」想到他根本不知道美國在哪裡,她索性改口,「我是說,你病了,現在牧場裡的事都靠我主持,怎能兩個人都躲在房裡睡覺?」

        「妳的雅昶小集不是賣了?」那還有什麼事能讓她忙碌到不能陪在他身邊?

         對一個病人、特別是個任性的病人來說,他的事就是最重要的!

         「但你牧場裡的事情更複雜啊!」她揉了揉額際,最近開始接觸這牧場的運作經營後,她才知道難度之高不亞於開一家超級市場。

        「不是都有人處理了?」他記得之前才做了她所謂的……管理改革,哪需要她去忙?

        「重要的事還是要我處理,而且牧場裡有一堆事是我從沒接觸的,總需要時間學習。你知道草料、黃豆和稷黍的價格,但知道一次要購買多少,多久買一次才最經濟?知道如今的產量和價值有沒有超出合理範圍?

        「另外,你很清楚馬兒一天吃幾餐、一餐的分量是多少,但你有沒有算過要用多少人力去做這些事是最划算的?」她隨便提出幾個例子,便堵住了他的口。

        原來經營牧場還要注意那麼多他從沒注意到的枝微末節,武聿擎覺得頭大了起來,再想到他接下牧場後,根本都沒關心過這些事,不由得開始對自己生氣,任性地翻過身去不看她,將自己埋在棉被底下。

        「反正我不是個經商的人才!」他悶悶地道。

        天啊!病人果然難搞,尤其是這種傲嬌的病人。李昶妮知道這是他的心結,便柔聲開解,「我說過,你養得出好馬,我養不出來;你會馴馬,而我不會。每個人的專長本就不同。」她拉開棉被,直視著他,「否則我幹麼賣掉雅昶小集籌一大筆錢來買馬?學你去萬馬谷抓個幾百隻回來就好,不是嗎?」

        瞧他似乎有些被說動了,她再加強了火力。

        「而且,再過一陣子就要交馬了,屆時柳家肯定會有劇變,這就不是我能處理的事,必須要由你出馬了,所以你是不是更該好好休養,才有精神面對那些煩心的事?」

        武聿擎這時終於能靜下心來思考。她說的有道理,她做得到的事,他未必做不到?他只是不懂得怎麼做,學久了總會抓到些竅門;而他做得到的事,比如去萬馬谷馴馬,比如去處理柳少奇虧空公款的事,她可是怎麼學也不可能學會,也不適宜出面處理。

        想到這裡,他覺得心裡好過多了,雖然還是用維護他男人尊嚴的立場去想,至少不會再繼續鑽牛角尖。

        「好吧,妳去忙吧。」他終於放棄耍賴,只不過有但書。「可是忙完後還是要回來陪我睡覺!瞧瞧妳自己,臉色也沒多好。」

        「是嗎?」李昶妮摸摸自己的臉。最近真的很容易覺得累,或許真是忙翻了,再加上這臭男人只要她照顧,蠟燭兩頭燒才會這樣吧?「我知道了,我會盡快回來的。」

        終於稍微解開了他最深的心結,她總算能放心地踏出房門。只不過接下來交馬給朝廷時,柳初真的娘家將無可避免的發生大事,希望他和她都能輕易地度過這一關,別被波及太深。
  
*             *             *

        到了三千匹戰馬交貨的當天,朝廷果然派了太僕寺的人來驗馬點收,並要求武聿擎將馬兒送到朝廷指定的關外牧場。

        來人並不是原本負責這件事的柳少奇,因為交馬而牽扯出的虧空公款一事,讓他鋃鐺入獄。

        再加上武家牧場水井下毒一案,武家一狀告到朝廷,調查出來果然是柳少奇所為。

        柳少奇原來是心存僥倖地希望武家牧場若因馬兒被毒死而交不出馬,他虧空公款之事便不會被發現,另一方面也能陷害武聿擎。想不到最後弄巧成拙,柳鳴之也因此被牽連,被摘去了烏紗帽。

        幸好武聿擎如期交出三千匹馬,否則說不定連武夫人柳初真都要倒大楣。

        柳家就此一蹶不振,在武家的柳初真,卻反而活得更加的風生水起,一點也不受影響似的。

        這個情形看在武聿擎的眼中,引起了十分複雜的情緒。現在的「柳初真」真的不是柳初真,否則從小到大成長的家裡出了這等大事,父兄一入獄、一丟官,家產充公,多少會有些難過,可她都好像若無其事,想來是真的對柳家沒有親情。

        越是確定了她不是真的柳初真這個想法,他就越恐懼,有時間就黏著她,常弄得她好氣又好笑。

        不過也是因為跟在她身邊,他趁機學了很多經商的「眉眉角角」,不再是以前那個只會養馬的莽漢。

        她經營的手腕,真的比他高出不知多少,因此他也認命地將管理的事交給她,他只要負責養好更多更神駿的牲畜就好。

        在夫妻倆的努力之下,牧場的榮景一天天恢復,京城裡也早就沒了那些不利的傳言。然而邊疆的戰況日漸緊張,他們的工作也越來越忙,兩人的生活重心便由京城移到了牧場。

        由於牧場就在關外,因此軍隊不管奶類、肉類甚至是馬匹的補給,常常都交給武家牧場供給,但朝廷節節敗退的情況頗令人擔憂,因此即便嚴寒的冬天已過,初春仍是冷到令人發顫,牧場的戒備並沒有比較鬆懈。

        李昶妮一早便立在草場邊,看著武聿擎練習馬術,順便馴馴新馬,卻覺得身體有些不舒服。她最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常常覺得頭暈目眩,希望別是感冒了,這時代可沒什麼感冒糖漿給她喝。

        武聿擎的身體因為底子打得好,經過休養已經無啥大礙,她這才願意偶爾讓他出來放放風,只是她總不放心地看著,怕他太過勉強。

        只不過她的情形他當然也看在眼裡,不時便停下來問她的情況。

        「妳的臉色又更差了。」武聿擎下了馬,走到她面前抬起她的小臉細細端詳。「會不會是妳不適應牧場的生活?要不要回京城住算了?」

        「才不要!」京城裡沒了雅昶小集,她回去幹麼?在牧場還有點事做。「反正你們這裡不管在關內、關外都沒有百貨公司和購物中心,沒什麼有趣的,住牧場反而還比住京城舒服呢!至少白天沒那麼喧囂,風景又好。」

        「但妳看起來很不妙。」甚至比他傷重時期還不妙!「而且我擔心另外一件事,我們的牧場位在關外,離戰場太近,要是朝廷的軍隊一直往我們這裡退,恐怕會有危險,妳先回京城還比較好些。」

        她有些好笑地看著他,「要是真的打到我們這裡來,我才更要留下呢!」

        「為什麼?」武聿擎擰著眉問。

        「屆時你若能丟下牧場的一切,那我自然會隨你回京城。」李昶妮好整以暇地回答。

        言下之意就是,依武聿擎的個性,他肯定會死守牧場,與其她在京城裡擔驚受怕,不如和他一起並肩作戰,如果有了個萬一,至少黃泉路上也能有個伴。

        武聿擎當然聽得出她的意思,內心著實想訓斥她。不過她的用心也令人十分感動,倒讓他不知該拿出什麼態度了。

        兩人談話間,突然草場外又傳來快馬的聲音,一個負責看門的守衛急急忙忙地策馬衝了過來,身旁似乎還領著一名士兵。

        「場主!不好了!」

        兩騎來到武聿擎身前時,守衛先急忙大叫,而那名士兵看來官階不小,騎術也頗了得,一個飛身下馬,便立於武聿擎身前。

        「你是平將軍的屬下?」

        平亦超是負責邊防的將軍,和他有著數次買賣的經驗,他也常第一時間滿足他的補給,兩人交情不差,他的屬下都繫著黑色腕帶,因此他能輕易認出。

        「是!武場主,將軍要我來傳訊,外族的兵馬眼見將攻入夏州,隨時會對牧場造成威脅,請武場主考慮撤離。」

        「竟然這麼快」武聿擎臉色大變。牧場的位置正位於入關要道,原本就是敵軍可能覬覦之地,若前線朝廷軍隊崩潰了,敵軍確實很可能攻至此處。

        站在一旁的李昶妮,在現代從沒遇過這種事,即使已有了心理準備,第一次聽到這種攸關生死的壞消息,情緒不禁激動起來,眼前一黑,身子便軟倒下去。

        「初真!」武聿擎眼明手快地接住她,見她不省人事,整個人都快瘋了。「妳怎麼了?初真!」

        怎麼叫都沒有回應,他簡直嚇得快喘不過氣來,心臟劇烈的跳動,一下下都像在重擊他先前尚未完全痊癒的內傷,令人搞不清楚此刻的劇痛究竟是傷痛,還是心痛。

        「叫大夫來!叫大夫!」

        武聿擎抱起了她,發狂似地大叫著,連那來傳訊的士兵,都被他的失態給嚇到了。

        傳聞武場主與妻子恩愛逾恆,如今一見,果然不假。只是武夫人是因他的傳話而嚇暈了,不知道武場主會不會把這帳算在他頭上。

        想到這裡,那名士兵忍不住冷汗涔涔。

        遠遠聞訊而趕來的管事,見到這情況也嚇壞了,急忙遣人去找大夫,另外也叫夥計們駕馬車來,明白絕不能讓少奶奶出一點差錯。

        否則依武聿擎的個性,不知道會掀起什麼濤天巨浪。

        忙了好一陣子,眾人終於將少奶奶送回屋內,而大夫也急忙趕到。一群人站在屋裡,提心弔膽地等著大夫的診斷結果。

        把了好一會兒的脈,大夫長吁了一口氣,轉過頭來,居然是滿臉笑容地對著臉色慘白的武聿擎道:「恭喜場主,賀喜場主!」

         「恭喜你個頭!」他忍不住就用了「柳初真」的口氣與用詞。要不是這庸醫確實有兩把刷子治好了他的胸傷,依他現在的態度,他早就將這庸醫抓起來丟進萬馬谷。「初真究竟怎麼了?她病成這樣你還說恭喜?」

        「夫人不是病了,是害喜!」大夫不介意他的失禮,反正場主的脾氣他也不是第一天見識了。「也就是說,夫人有孕了,武家有後了。」

        什麼?害喜?有孕了?武聿擎短時間內受了太多衝擊,一下子沒能反應過來,然而四周人的反應卻比他更快,全歡呼了起來。

        所以這一切是真的?她又給了他一次驚喜,有了兩個人的孩子?

        武聿擎終於想通了,一臉狂喜,他轉過頭去,緊緊抓住大夫的手。「我的妻子有孕了?」又轉過去和秦閱確認,「初真有孩子了?」

        「是啊!恭喜場主!」秦閱笑吟吟地祝賀。

        武聿擎忍不住大笑三聲,幾乎讓喜悅的心情給沖昏了腦袋,但傷勢未癒的他忽覺胸口一窒,「砰」的一聲直直倒地。

        「場主!場主?」現場又慌亂起來。這簡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這種場面大夫看多了,只見他冷靜地蹲了下來,把了下武聿擎的脈,接著習以為常道:「場主初為人父,加上他有舊傷在身,太激動了才會暈過去,不礙事的,等一下就會醒了。」

        眾人鬆了一口氣,急急忙忙將武聿擎抬起,放到少奶奶的身旁。

        至於那名來傳訊的士兵,也莫名其妙跟著眾人跑來跑去,心情忽上忽下的,最後終能放下心來。

        這一次武場主昏了,就不干他的事了吧?

*             *             *

        李昶妮緩緩睜開了眼,覺得腦子有些昏昏沉沉,口也有點乾。撫著額頭望向天花板,一下子想不起來自己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對了!她突然睜大了眼,想到來牧場傳訊的那個士兵、想到了外族很可能隨時會攻至牧場的消息……

        掙扎著想起床,卻覺得渾身沒勁。好不容易抓到床柱,想用力將自己撐起來時,一雙大手已扶著她的背腰,輕輕地將她扶起,再調整好坐姿。

        她起先嚇了一跳,但那麼溫柔的觸碰,再加上熟悉的味道,她看都沒看就知道肯定是武聿擎。

        「我昏了多久?」她抬起頭,給了他一個羞澀的微笑,「真是太不中用了,才累了幾天,居然就因為聽到壞消息而昏倒。」

       「妳昏倒不只是因為情緒激動,還有另一個原因。」他沒有說,這個原因還讓他跟她一起昏倒了,只不過他早她一步起來而已。

        武聿擎注視著她,眼光前所未有的溫柔,還倒了杯水給她。

        「什麼原因?」她喝了口水問。很少見到他這麼溫柔,心裡有點毛毛的,該不會是得了什麼怪病吧?

        「妳有喜了。」他的大手撫上她仍平坦的小腹,笑得無比燦爛。

        有喜是什麼鬼?李昶妮腦筋轉動了一下,好不容易才反應過來那古代的詞彙,卻又馬上當機了。

        「我懷孕了?」她指著自己,一臉難以置信。「我們有小孩了」

        「是啊!」他親了她一口,充滿了滿滿的愛意。「我們有小孩了。」

        她幾乎不敢置信,猛地坐直了身,頭頂狠狠撞上武聿擎的下巴,兩個人都痛得驚叫一聲。

        也讓她完全清醒過來。

        「我們有孩子了?我們有孩子了?哈哈哈……」她先撫著自己的肚子,再緊抓著武聿擎的手,興奮得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才好。

        原來,與心愛的人有了孩子心裡會有這麼充實、這麼圓滿的感覺,她這才真真正正的覺得自己融入了這個時代,和這時代的人事物有了重疊交集。難怪她之前那麼容易疲累虛弱,原來多了一個小東西和她爭奪營養啊!

        瞧著她欣喜若狂的樣子,他的心情也隨著飛揚起來。不過環伺的危險,讓這樣的喜悅只維持了一下,他不得不潑她一盆冷水。

        「初真!」武聿擎的表情漸漸凝重起來。「妳回京城吧!」

        「為什……我明白了。」李昶妮的笑容也慢慢收起來,取而代之的是不情願。「一定又是什麼為了我和寶寶的安全對不對?你會跟我一起走嗎?」

        「牧場如今陷入危險,我不能說走就走。」他語氣越顯沉重,「無論如何,我要保衛牧場,武家的祖業不能毀在我手上!」

        迂腐的古人!她無奈地瞪著他,心知和這種忠孝節義擺第一的烈士們講道理,無異於和火星人溝通,只能嘆息答應,「好,我走。」

        這麼乾脆?武聿擎狐疑地瞪著她,本以為還要花好一番口舌來說服她,想不到她這次毫不猶豫就答應了。

        是因為有孩子了嗎?所以什麼都以孩子的安全為優先考量?先前和他說過那些同生共死的話,聽聽就算了?

        雖說是自己要她走的,但他心底還是有些酸溜溜的,和自己的孩子吃醋相當可笑,但他就是忍不住。

        李昶妮不知道他心裡那番稱得上幼稚的掙扎,逕自解釋著,「我知道自己留在這裡,只會成為你和牧場的負擔,所以我走。但你必須保證自己不能有個閃失,否則你讓孩子出生就沒了父親的話,我養他到十八歲以後,馬上就來找你!」

        這算是另類的生死相許嗎?武聿擎終於釋然,但著實有些啼笑皆非,「我會盡快安排妳離開。」

        聽到他這麼快就想把自己趕走,一股不爽就這麼在她心中升起。

        「哼!你生病的時候就可以耍賴,為什麼我懷孕就不行耍賴留下?」孕婦任性可是天經地義的!

        「只要妳乖乖地回京城,要怎麼耍賴我都隨妳。」他無所謂地笑了笑。現在有子萬事足,她又難得這麼聽話,他可以什麼都不計較。

        「好啊!」李昶妮上下打量他,升起了個壞心眼。「那你現在學我說:『我就是—改善社會風氣,風靡萬千少女,提高青年人內涵,刺激電影市場,玉樹臨風的武、聿、擎!』來,說一遍。」

        「什麼?」他沒聽清楚。

        「把我說的話複誦一遍!」她又重複了一遍周星馳在電影「整人專家」裡的台詞。「然後要做出這個動作。」她還學了一下周星馳自我介紹時耍帥的動作。

        武聿擎不明白她想做什麼,其實她也不是想做什麼,只不過想整他而已。不過他既然答應了她,即便覺得彆扭又奇怪,還是依照她所說的做了一遍。

        「我就是—改善社會風氣,風靡萬千少女,提高青年人內涵,刺激電影……電影市場,玉樹臨風的武、聿、擎!」說完之後,他也擺了相同的姿勢,但怎麼看怎麼詭異,更遑論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李昶妮表情古怪地看著他。這男人果然不適合搞笑,他說這段台詞的模樣,就好像叫金庸武俠小說裡的喬峰去說韋小寶的台詞一樣,不倫不類、十分突兀。

        她忍不住噗哧笑出來,這樣隨便欺負他,她的心理不平衡也好了一些。「算了算了,我看你這樣就好了,否則等一下抓狂的一定是我。」

        直到現在,武聿擎還沒有理解到自己被整的事實,仍是納悶。不過她的話倒是提醒了他一件事,「對了,我一直想問妳,『抓狂』是什麼意思?還有,上回妳說過我什麼『神經病』、『腦子進水』,又是什麼意思?」

        「呃……」她用過這麼多詞彙罵他嗎?

        她當然沒笨到當場和他坦白,只能僵著笑臉胡謅。

        「神經病就是……擇善固執啦!腦子進水嘛……是說非常非常擇善固執……這些都是半帶著褒意的話哦,呵呵呵……」

        知道了兩人有愛的結晶產生的第一天,就在李昶妮的瞎掰裡度過。

        不過當他們以為只要度過了眼前的難關,未來就海闊天空的時候,誰都沒想到眨眼間將異變突起,風波再興……

*             *             *

        朝廷戰敗的消息不斷傳來,風聲鶴唳的牧場裡,也緊鑼密鼓的準備著少奶奶回京城的行李。

        然而因為她的害喜實在太嚴重,拖了十幾天都無法上路,只得讓一些該走的老弱婦孺和行李先走,甚至連小晴都先遣回了京城,去備置一些孕婦需要的東西,等她情況好些後再跟上。

        只不過戰場上的情勢越危急,武聿擎就越緊張。雖然牧場裡已全部武裝起來,但他仍不敢掉以輕心,好不容易妻子的害喜減輕了,他便催促著她上路。

        牧場的大門旁,李昶妮已坐在馬車裡,還悶悶不樂地不想離開他。

        即便他保證自己不會有事,但她以前戰爭片和歷史劇也看了不少,深知這戰爭不打則已,一打起來死傷必然慘重。她不是不相信武聿擎的武功,而是萬一敵人以眾欺寡,牧場裡的人再厲害也逃不過被殲滅的命運。

        尤其懷孕後,她的心情也越來越容易感到患得患失,越來越能了解武聿擎怕她消失、怕她離開的心情,因為她也千千萬萬個不想離開他。如果不是為了腹中的胎兒,她肯定死活也要賴在牧場裡,和他同生共死。

        「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她都快哭了,淒淒慘慘戚戚,讓武聿擎也十分不忍。

        「妳也是。」他在馬車外看著她,即使極力想掩飾心中的不捨,但那種情緒仍是濃濃地由他眼中滿溢出來。

        終於,他忍不住一腳跨上馬車,探進了車簾中,將她摟過來深深一吻。

        這一吻,有種訣別的味道,武聿擎覺得自己嚐到了鹹鹹的滋味,在結束這個吻後,更是緊緊擁住她,讓她的淚水傾洩在他懷中,因為他不敢看,怕自己會屈服在這樣的柔情之下。

        以往被他罵、和他吵架,開了個茶館和一堆高官名流周旋,甚至是遇到牧場被人下毒那麼嚴重的事,都沒見她哭成這樣,可見這回她有多擔憂、多傷心。

        「我要走了。」李昶妮好不容易收拾好了情緒,紅著鼻子輕輕推開他的懷抱。「你要記得自己答應我的話,一定要活者,否則十八年後我去找你!」

        「傻瓜!我會的。」他苦笑,那是連他自己都不能確定的事,保證也只是讓她離開得比較不那麼痛苦而已。

        終於,武聿擎退出馬車,四周的傭僕以及即將護送少奶奶上路的小孟子和一干武士們,全都因這種別離的傷感而惆悵不已。

        拉開了牧場柵欄的大門,馬車緩緩離去,突然外頭響起一陣震天的喊殺聲,在場的每一個人聽了全變了臉色。

         「敵人殺來了!敵人殺來了……」牧場派在外頭的斥侯策馬衝了回來,遠遠的就開始大叫,然而他話沒能說全,一支利箭便從背後射穿了他的胸口,當下落馬翻了好幾圈,血濺四方。

        「叫馬車回來!兄弟們準備,隨我衝出去!」武聿擎當機立斷地下了命令。

        想不到敵人來得這麼快,幾乎讓人沒有喘息的空間。李昶妮所乘的馬車由於剛走,離敵人最近,這一下倒成了箭靶。

        武聿擎一馬當先衝了出去,不到百步,護衛馬車的武士們,已和敵人的先鋒部隊戰成一塊,而他及身後的牧場弟兄也揮刀加入戰局,一時戰況激烈,難捨難分。

        由於他以一擋十,根本無暇顧及妻子,只見馬車上巍顫顫地插著好幾支箭,馬兒慌亂得不聽使喚地亂竄,無論往哪個方向,都會被敵人給逼退回來。負責駕馬的小孟子即便已在牧場習得一身駕車的好技術,仍然被逼得左支右絀。

        「小孟子!退回牧場!」武聿擎大叫,大刀一揮,又砍倒了一名敵人,接著頭一低,驚險躲過當頭的一刀。

        小孟子聽到了他的話,卻無能為力。此時一支箭直直射向拖著馬車的馬匹,只聽到一聲淒厲的長嘶,吃痛的馬兒便失控地狂奔起來,硬生生衝出戰場。

        「初真!」武聿擎看得眼都急紅了,硬拚著挨敵人一刀,砍翻了眼前擋路的人,也急急策馬追過去。

        馬車跑的方向,便是險峻的萬馬谷。他不敢想像,萬一在抵達山谷前,小孟子沒能控制住馬車,那他的妻子,和他未出生的孩兒……

        雙眼發紅的武聿擎瘋狂地朝馬兒揮著鞭子,催促牠快跑,而他身下的駿馬似乎能感受到主人的激動,也是運足了勁地狂奔。

        不知狂奔了多久,就差一步,他就能趕上馬車了,然而萬馬谷的山谷就在眼前,馬車跑不到半里路,就會衝下山崖。

        此時,馬車的車簾突然掀了開來,李昶妮一臉驚慌地張望著,居然看到自己的夫君,忍不住大叫,「聿擎!」

        「初真!跳下來!」武聿擎迅速做了決定。

        「可是腹中的孩子……」她噙著淚,狠不下心。

        「跳下來!」對他而言,她比什麼都重要。若她跳車,至少還能保住性命,若是掉了下去,恐怕難免是個一屍兩命的結果。

        「少奶奶,快跳吧!」

        小孟子控制不住馬兒了,他馬韁都快勒斷了,但馬不停就是不停,他索性由前頭爬到後頭,硬生生將厚厚的車簾扯下,粗魯地圍住她,接著喊了聲失禮,便抱住她往車外一跳。

        「啊—」

        李昶妮的尖叫聲,伴著小孟子跳車的動作響起,此時馬車正好抵達山谷邊緣,馬車嘩啦一聲直接墜入山谷,小孟子用身體護著她,和她在地上滾了好幾圈。

        不幸的是,他們滾的方向,卻是山崖的方向,而小孟子此時根本無能為力讓兩人停下了。

        「初真!小孟子!」武聿擎策馬來到,急忙拋出馬繩一套,恰恰好套住小孟子的腳。

        兩人滾下了山崖,幸好全身是傷的小孟子仍緊緊抱著少奶奶,而她早已昏迷,兩個人就靠武聿擎手上的繩子撐著。

        一身蠻力的他,靠著自身與馬兒的力量,試圖想將兩人拉起,可是因為他先前為脫困中了一刀,已有些乏力,因此這個動作做來十分艱難。

        還來不及鬆口氣,突然一陣破空之聲,一記冷箭由背後射中了武聿擎,疼痛令他無法施力,繩子便出了掌握。

        「不—」他噴出了一口血,胸口劇痛,在血花之間,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妻子落入了山崖,帶走了他僅存的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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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1 00:18:52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牧場暫時打退了來敵,但敵人並未退卻,而是成包圍之勢緊盯著牧場,令牧場裡的人無一刻能放鬆。

        武聿擎肩頭中了一箭,被牧場的人救了回去,但他卻無心治療自己的傷勢,一心只想著落入山崖的妻子與小孟子。

        當他醒來之後,知道只有自己被救了回來,整個人幾乎陷入瘋狂,在牧場裡大吼大叫、大哭大鬧著,口中淒厲地喊著妻子的名字,身上的箭傷滲出血來也顧不得,令所有人聞之心酸。

        直到老成持重的秦閱在當時硬著頭皮勸諫,告訴武聿擎眼下牧場正處於危急存亡之秋,他才慢慢地冷靜下來。不過他並未放棄搜索營救妻子與小孟子,只要一天不見到屍體,他就抱著一絲希望。

        每日、每日,武聿擎都站在牧場的瞭望臺上,指揮抵禦著敵人的零星攻擊,由於牧場位置正位於關外進入京城的要道上,若敵人能攻下此地,無異於在朝廷的要害上插了一根針,其後只剩下邊關防軍這最後一道防線,京城岌岌可危。為此,他不敢大意,卻也疲憊不堪。

        不管是保衛牧場,或者是保衛國家,他都當成自己的責任!

        一邊忙著戰事,另一邊,他還擔憂著妻子與隨從,派屬下祕密地在萬馬谷搜尋下落不明的他們,蠟燭兩頭燒,都快教他心力交瘁了。只是男人堅毅的意志力讓他撐著,如今兩邊都少不了他,他無論如何都不能倒。

        「場主!你休息一下吧?」

        今日已是馬車墜谷的第十五天,秦閱擔憂的看著武聿擎略顯蒼白的臉,旁邊一干屬下們也關心地勸說著。

        這幾日身與心的勞累,令場主的箭傷幾乎沒有好多少,傷口甚至還有惡化的傾向,足見他幾乎不在意自己的傷勢。這顯然是因為少奶奶生死未卜,造成他覺得日子了無生趣,不在乎自己性命的心態。

       「我無所謂。」他冷冷地打斷秦閱等人的話。他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關懷與安慰,他要的是消息,不管是好消息或是壞消息。「外頭的情況如何了?」

        「啟稟場主,敵人的行動還是一樣,會在寅夜或清晨派人來偷襲,最近一次是前天。」秦閱沉吟了一下,「不過最近他們似乎有聚集的跡象,炊事時的灶火突然變多了……」

        「竟然如此」武聿擎眉頭一皺。難道對方在集中兵力要猛攻了?

        若是對方願意與武聿擎正面硬撼,他豁出性命都要和他們拚個你死我活,因為殺妻之仇不共戴天――即使他很不希望相信她已經死了。

        然而他身為牧場場主,除了要顧及牧場的存亡,更要在乎弟兄們的生命。

        或許……該是時候做出決定了?

        議事的屋內一陣寂靜,武聿擎凝重的表情,似乎讓清冷的屋內都快要結上一層霜。這時候管事在外頭請求入內,語氣似乎很是急迫。

        秦閱在武聿擎的示意下開了門,管事一進門,表情相當難看,欲言又止地說:「場主,萬馬谷搜救的弟兄們……找到一些夫人的東西……」

        「什麼?有初真的消息了嗎?」武聿擎拍案站起,比起方才談論戰況時,情緒明顯變得激動許多。

        「不是有夫人的消息,而是弟兄們找到這個……」管事呈上手中的東西。

        武聿擎死死盯著管事的手,卻遲遲不敢接過。那是一大塊布,是和初真穿著的裙子花色相同的布料。可怕的是,這塊布上,沾著一滴滴已然變為深棕色的血跡,十分怵目驚心。

        幾乎是抖著手,他才能強迫自己接過那塊布。然而這塊布彷彿比鐵石還沉重,一拿到手裡,他幾乎就崩潰了。

        在萬馬谷下是一條急流,當初派人搜索只找到一些馬車的殘骸,其他的東西,包含馬兒都被沖走不見蹤影,初真與小孟子自然凶多吉少。

        何況,她還懷著身孕,這片帶著血跡的裙襬,代表著什麼?

        武聿擎不敢去想,但事實卻赤裸裸地呈現在他面前,讓他無法逃避。

        原本他還為一個即將來臨的新生命而欣喜,然而一場戰火、一支利箭卻改變了這一切,這究竟應該怪誰?

        是該怪外頭那群可惡的敵人?還是要怪優柔寡斷,怕她身體不適,不敢催促她啟程的他?

        兩者都很該死啊!

        緊握著的拳中,染血的布料更加刺眼,武聿擎索性閉上眼,但表情卻是極端的痛苦,一股血腥味湧上喉頭,卻又被他硬生生吞下,肩上的箭傷隱隱作痛,卻怎麼也比不過他的心痛。

        他強自忍耐的模樣,看在其他人眼中,都是擔心害怕,怕性烈的場主會在情緒失控之下,做出傷害自己的事。

        然而武聿擎深吸了口氣,眼睛一睜開時,卻是如古井般的幽深沉凝,隱隱透出殺伐之氣。

        「召集所有弟兄們,我有話要說!」

        這一次,不惜賠上他所有的一切,他也要做個了斷了。

*             *             *

        「……此役之後,武家牧場恐怕難存,天下第一牧場的稱號必然成為過去,這不只是國仇,更是家恨。我武聿擎無法保全我的家園和親人,至少也要盡全力捍衛我的國家,所以即使敵人再強大,我也不能走。

        「不過這是我個人做的決定,此戰是九死一生,沒必要搭上所有弟兄的命。除了我武家一系的上上下下必須留下,其餘的弟兄,你們都各有自己的家庭,可以選擇離去,南下入關必能逃過敵人的追擊!」

        召集了所有人,說了一番懇切慎重的話,武聿擎讓牧場裡的弟兄們自己選擇走或留。除了武家一系的自家人,有必要守護牧場因為這是他的家園外,其他人沒必要為武家牧場犧牲,他不能讓自己的決定左右他人的生命。

        幾乎是沒有猶豫,甚至大夥兒連動都不動,全都立在原地。不知是誰起的頭,大喊了一聲「我願追隨場主」,其他人也跟著附和,一時間喝聲震天,氣勢凌雲,保家衛國的熱情澎湃激盪著每個人的心。

        到最後,沒有任何一個人移動腳步離開,全部選擇留在牧場裡。

        他們的留下,是道義,也是對武聿擎的強大信心,更是因為每個人都把牧場當成了自己家。在武家牧場虧損時,場主沒有拖欠過一毛俸給;在牧場被人下毒時,他更是身先士卒進萬馬谷,還替屬下挨了一記馬踢,這樣的主子,誰能不信服?不崇拜?

        看著底下一大片黑壓壓的人頭,情緒高昂熱烈,一張張臉龐都透著堅毅與不屈,武聿擎看了不禁有些鼻酸。

        不過他忍住了,沉下臉壓抑著情緒,厲聲喝道:「好!既然弟兄們都願意留下,那就隨我建立一番功業吧!」

        那天起,武家牧場的眾人不動聲色地忙碌了起來,而外頭的敵人似乎也有所動作,慢慢地增加了兵力,似乎不時就要發動攻擊,一次就要擊潰牧場似的。

        牧場裡的牲畜們,在先前敵人尚未攻來時就已先移出了一批,留下來比較健壯的,也慢慢的送出牧場,到最後,只剩一些老弱殘病的牲畜免得敵人發現異常。

        在武聿擎的規畫下,所有可用物資全撤了,屋宇內塞滿乾燥的草料,每個人備好足夠的箭矢與武器食物等,準備決一死戰。

        接下來,就是比耐性了,武聿擎精於馴馬,世面見得也多,自然知道若是此時刻意誘敵,八成會被看破計謀,所以唯今之計只有等,等對方自動上勾。

        橫豎敵營看來也蠢蠢欲動,決戰時刻應該不遠了。

        某個深夜,牧場外突然擂起隆隆戰鼓,這和以前偷偷摸摸的襲擊不同,敵人堂而皇之正面衝殺過來,還用撞車大力地撞著牧場的門。

        牧場看似沒有防備,敵人很快地撞破了門,衝進牧場,和守衛的弟兄們殺成一片。而也許是因為月黑風高,加上正值深夜牧場弟兄們剛從睡眠中醒來,根本來不及召集足夠的人抵抗,只有武聿擎領著約百人的精英們,在進門後的草場和敵人廝殺著,其他人手一個不見。

        以寡敵眾的結果,自然是節節敗退,最後牧場方面傷亡慘重,武聿擎幾乎紅了眼,極不情願地喊了撤退。

        不到七十餘匹精英騎馬往後方萬馬谷的方向退走,敵軍得到了勝利,開心地嚎叫著,更是不願放過逃走的人。

        就在快要追上的時候,武聿擎突然吹出了聲響亮的口哨,敵人只見異變突起,草地上翻起了許多黑影,他們的馬兒全都莫名其妙地中了絆馬索,跌成一團,連帶拖累後頭大批騎兵,馬兒及人的哀鳴慘叫頓時響徹整片牧場。

        敵方的首領察覺了不對勁,用著異族的語言,高呼著退後。然而一切都來不及了,牧場外圍的高牆上,突然立起一堆人,用著點燃的火箭拚命的往敵軍人群中間射。由於前方倒地的人阻絕去路,後方又來不及停,加上牧場的人們早在場中堆滿了易燃的乾草,火箭上甚至附有油料,一陣急驟的箭雨過後,牧場裡立刻燃起熊熊大火,將大半的敵軍全圍困在裡面。

        慘叫聲、嘶吼聲、馬鳴聲不絕於耳,鼻間嗅到的,全是燒焦的惡臭,雙目都被煙燻得睜不開了。敵人沒有想到武聿擎狠得下心毀掉整座牧場,又自恃兵多將廣,所謂驕兵必敗,於是全中了埋伏。

        跑在前方誘敵的武聿擎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心中惻然,卻不後悔,因為此刻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雙方畢竟有著不共戴天之仇。

        心一橫,武聿擎大手一揮、長嘯一聲,高牆上的人迅速放完所有的火箭,隨即匆匆地往外跳,騎著早就準備好的馬揚長而去。而他則是領著死傷慘重的先鋒部隊殿後,衝出了牧場的後門,在離開之前,用他驚人的神臂,往內射了最後一支箭,直直射向敵軍的首領。

        他沒有看結果如何,便帶著大夥兒退入萬馬谷的老林中與其他人會合,打算帶著牧場的物資,繞著山路至前線投靠平亦超將軍。因為他們知道,敵人這一次不可能全軍覆沒,隨時可能捲土重來。

        幸虧牧場的馬師們先前曾到萬馬谷埋伏獵馬,對於山路十分熟悉,小心翼翼地成功將眾人帶出老林,往山上走。行至山巔處,已接近日出之時,眾人才稍作歇息。

        而山下的火,仍然燒著,在灰濛濛的天色裡忽明忽暗,像要燃盡了武家牧場幾世的輝煌。

        所有人都沉默地哀悼著,而武聿擎立在山頭上,遠遠凝視著山下越來越微弱的火光,心也慢慢地沉下,最後,他看向牧場之後黑壓壓的萬馬谷,眼眶不由得一紅。

        接過屬下遞上來的酒壺,他狠狠喝了一口,其他的酒全往那漆黑的山下傾倒,直至一滴不留。

        別了,他的家園!別了,他的兄弟!別了……他摯愛的妻子!

*             *             *

        馬不停蹄地行進了五天,武聿擎才到達平亦超的駐紮地。

        平亦超的兵馬在夏州戰敗後,便往關口退兵,而武聿擎則由牧場趕去,由先前傳令士兵的密報中,他估算了平亦超大軍的行進方向,果然在半途遇個正著。

        這次相遇,無疑雪中送炭。

        因為武聿擎的隊伍帶來了馬匹,帶來了軍隊急需的輜重及牲畜肉品,解了平亦超的燃眉之急。更重要的是,牧場的人個個驍勇善戰、武藝高強,雖有一半的人表明想回家的心意,但另一半的人,即使平亦超沒有強迫他們入伍,他們都憑著一腔熱血,願意投入前線,為朝廷增加了一支生力軍。

        原本平亦超的軍隊已無力抵抗,甚至眼看就要斷炊了,可武聿擎一行人的加入,讓他們能有更多時間等候朝廷的補給,也不至於直直退到關口,增加京城的壓力。

        而且在牧場一役中,敵軍傷亡慘重,對方的一位將軍甚至死在武聿擎的箭下,令平亦超的軍隊鬥志高昂,甚至有反敗為勝的跡象,戰事因此緩和。

        「這一切,都要感謝武場主,讓我敬你一杯!」

        是夜,平亦超和武聿擎因戰況的舒緩,終於能鬆口氣,在屋內喝酒解悶。

        「這是平將軍麾下將士一心的成果,武某只是略盡棉薄之力罷了。」武聿擎扯了扯嘴角,但他真的笑不出來,只好再灌杯酒,澆澆愁緒。

        「你這叫略盡棉薄之力?你的整座武家牧場都賠上了!我在朝中、軍中這麼多年,還沒見過有人能做到這地步的。」平亦超搖搖頭,「我見你心情始終抑鬱,是否為了此事憂心?等戰事過後,或許我能向皇上上書……」

        「我不是為了那個。」武聿擎打斷他,又灌了一杯酒後,苦澀地一笑。「牧場沒了可以再建,武某決心與敵人死戰,除了自保之外,也是為了我的妻子……」

        他淡淡地敘述牧場遇襲那天,親眼看到妻子墜崖,卻無法救她的情形。

        「有時候我會想,當初那一箭若是將我射死了,說不定就不必活得這麼痛苦了……」

        剛知道妻子懷孕,就見到她意外墜崖,著實令人難以承受。平亦超拍了拍他的肩,很能了解這種無能為力的感受。每當戰場上有人犧牲,他都會難過好一陣子,何況是自己至親的人?

        「說不定嫂子還在某處活著,你們終有一天能相聚。你若隨她去了,這場戰爭絕不會如現在一般逆轉,那麼死的人就更多了,你忍心看到這種情形嗎?」平亦超又替他斟了杯酒,再替他添了塊點心。「吃點東西吧!事情既然不能解決,就別一直煩著。大吃一頓、大醉一場,明日醒來又是一條好漢!」

        武聿擎用目光向他表達了謝意,食不知味地夾起點心咀嚼。然而口中嚐到的味道,令他覺得十分熟悉,不禁又夾了一塊。

        吃下第二塊、第三塊,甚至換了另一盤點心又吃了幾塊,那味道仍是意外地熟悉!

         「很不錯吧?」平亦超見他狂吃的模樣,以為對了他的味,不由得莞爾。「我第一次吃到這些點心時,也很吃驚!這都是京城裡沒有的味道,甚至打我出娘胎,都沒吃過這樣的東西。你喜歡就多吃點……」

        武聿擎突然臉色一肅,緊張地問:「這點心是誰做的?」

        「這是一個平民婦人做的,前一陣子這仗打到烏水邊,一名士兵見到那婦人與她弟弟昏倒在河旁,便施以援手救了回來。」

        沒有注意到他眼中的光芒,平亦超也嚐了口點心,讚了一聲才繼續道:「原本救回來就算了,想不到這婦人還真有一套,她見咱們軍糧難吃,就向伙夫建議了一番,一樣的食物味道居然就變好了!還有這個……」

        他指了指擱在一旁的油燈,「你不覺得這油燈很亮嗎?以往看書都頗為吃力,現在可方便多了,這也是那婦人建議的!她說……」

        「利用銅鏡反射,可以讓光線變亮,對嗎?」武聿擎忍住心中的激動。他一直沒有注意到營帳中光線異常明亮,是因為他早就習慣了武府裡很亮的油燈,如今被平亦超一提醒,他幾乎馬上聯想到了。

        「咦?你怎麼知道?」原本還認為這是不錯的發明,想和他炫耀一番的,不料他早就想到了?滿心敬佩的平亦超看清了武聿擎強忍激動的表情,忽然靈機一動,有些遲疑地說:「難道你懷疑那位婦人……」

        「她被救起時,是否身懷六甲?」他深吸了一口氣,做最後的確認。

        平亦超也激動的點頭,幾乎都忘了怎麼說話。

        「她在哪裡?」武聿擎終於忍不住放開了聲音問,緊緊地抓住他的手臂,聲音大到差點把他震暈了。

        幸好他平時就習慣震天價響的喊殺聲,即使嚇了一跳也能很快鎮定。「大軍救起的平民目前都暫時安置在東南方離此五十里的翠林村,她就住在村西的茅屋裡……」

        武聿擎沒有再問,放開了平亦超的手,飛快地衝出了門,連他接下來的話都沒聽清楚。

        「但是現在子時了呀,武場主……」

*             *             *

        月明星稀,萬籟俱寂,翠林村西方的一棟茅屋,悄悄地潛進了一個黑影。

        黑影無聲無息地進了廳,再掀開房間的簾子,靜靜地靠近床上女人的身軀。

        她呼吸平緩低沉,想來是睡得極熟。她忽然翻了個身,潛入的黑影藉著月光看清了她的臉,居然顫抖了起來,忍不住伸出手撫摸女人嬌嫩的頰。

        女人嚶嚀了一聲,微微皺眉,但黑影顯然覺得光是撫摸臉蛋還不夠,甚至整個人靠了過去,傾身擁住她。

        睡夢中的女人發現身邊多了個熱源,慢慢地醒了過來,意識到自己是被人抱著的,嚇得頓時清醒。正要大叫時,那黑影身上熟悉的男性氣息飄入她的鼻間,令她所有的動作都停了下來。

        她慢慢地、難以置信地將那黑影男人的臉扳了過來,直到雙眼習慣了黑暗,看清了他的模樣,她的眼眶也漸漸紅了,淚水一滴、一滴滑落,最後開始嚎啕大哭。

        男人將她的淚顏壓入胸口,這世間沒有什麼比她的哭泣更令他心痛了。與她重逢,他比她還想哭,但礙於男性的顏面,只能壓抑那種酸澀的感覺,讓她將他的痛苦一併用淚水洗滌。

        好一會兒,李昶妮才緩過氣來,哽咽道:「聿擎?真的是你?我……我沒有作夢吧?」

        「真的是我。」他幽幽地望著她,黑暗的房間裡,他的星眸顯得特別閃亮、特別迷人。

        「你……你嚇死我了!幹麼要挑三更半夜來……」她輕輕搥著他的肩道。方才被他一嚇,驚喜交加,如今心跳都還飛快呢!

        「因為我等不及了!平將軍一告訴我妳的下落,我就忍不住奔了過來……」他原本有些歉意,但想到她的反應,語氣不禁嚴肅起來,「等等!妳既然知道有人闖入,怎麼不呼救?萬一歹徒對妳怎麼了……」

        「我一開始是準備要叫的,但我聞到了你的氣息。」她又鑽進了他的胸前,汲取了足夠的安全感後,才半埋怨半撒嬌地說:「一知道是你,我就放心了。只是你以後拜託白天來,別再像個賊似的嚇人!」

        「不會了,我不會再讓妳有離開我的機會!」他用力地抱住她,一想到兩人的離別,到現在仍不由自主地感到害怕。「在妳墜谷後,我天天派人下萬馬谷找,最後找到妳帶血的裙襬,我簡直快瘋了!」說到這裡他話聲一頓,突然緊張地拉開她上下打量,可惜在黑暗中看不太清楚。「妳傷得如何?很嚴重嗎?」

        她安撫似地摸著他的臉,「我沒事。幸好有小孟子護著我,他的傷才嚴重呢!裙襬上的血,是他的!我只受了點輕傷。」
武聿擎眼神微黯。當初一時善心救了小孟子,果然善有善報,小孟子救了他的妻子。然而若是小孟子因此有了什麼三長兩短,也絕不是他樂見的。

        李昶妮長嘆了口氣,玉手由他的臉龐移到自己的腹部,輕輕貼著。「但是我們的孩兒……」

        「沒關係!無論孩子如何,妳沒事就好。」孩子果然沒了嗎?武聿擎即使有了心理準備,也不禁感到惻然。由那麼高的地方落下,本就不該抱著任何期待。

        「不是的,可憐了孩子他……」她搖搖頭,卻又被他打斷。

        「孩子沒了,就當他與我們無緣,以後總還有機會的。」他無暇整理自己的心情,只一心想先安慰她。

        聽到他說的話,李昶妮突然抬起頭,眉梢一揚,「他其實並沒有……」

        「沒有就沒有,我心裡一樣悲痛,但我相信我們一定能度過的……」他第三次打斷她,心中已有些無法承受,不想再談下去。

        「武聿擎!你能不能冷靜一點聽我講?」她沒好氣地捏了下他的臉。「孩子還在!只是動了胎氣,需要安胎!你悲痛個什麼勁啊?沒看到我肚子正圓著嗎?」

       「但妳……妳不是說……」武聿擎的悲傷硬生生止住,反而令他傻愣愣地不知該做出什麼表情。

       「我說了什麼?全都說到一半就被你打斷了!你根本就是先入為主覺得孩子保不住!」這臭男人!要不是他言語裡處處透露出對她的關心,光是詛咒孩子這一筆帳,她就跟他沒完!

       「所以孩子真的還在?」他驟然狂喜起來,語氣中終於有了歡喜,表情也不再那麼凝重,欣悅之情溢於言表。「我的孩子還在?太好了!」話說著,還不住伸手去確認她的肚皮微微隆起。

        「好你個頭!你這傢伙態度轉變得還真快,所以你剛才都是在騙我的嘛!什麼我沒事就好了,其實你根本很在意孩子。」她嬌哼一聲,挑出他的語氣,任性地無理取鬧。

        「這……我……那是因為……這是我們的孩子……」沒遇過這麼無理的質問方式,對方還是他愛的女人、他孩子的娘,令他頓時支吾,不知如何是好。

        「那你就不關心孩子的母親了嗎?」她的任性更進一步。

        「不,我當然最關心妳!」他學聰明了,順著她的話說就沒事了,反正這也是事實。

        算他聰明!耍夠了脾氣的孕婦這才心滿意足的休兵,乖乖地依偎在丈夫懷裡。

        武聿擎體貼地將她放平躺在床上,接著自己也鑽進被窩,享受著夫妻同床這久違的溫馨感受。

        許久,他才緩緩開口,提出一直想問的疑惑。「妳被平將軍救起後,就一直在翠林村了?為什麼不派人來告訴我?」

        靠在他的胸前,李昶妮輕輕地說話,彷彿太大聲會破壞眼下氣氛似的,「我要安胎,而小孟子摔斷了腿,前些日子還昏迷不醒,比我還慘呢。我們真要感謝平將軍,我和小孟子由山崖墜落後,落入水中,被急流沖到下游,到最後兩個人都不省人事。要不是平將軍伸出援手,你可能真的看不到我們了!」

        「我自然會想辦法報答他。」想到差點見不到她,他深吸了口氣,緩和一下驟然緊繃起來的情緒,然後嘆息道:「我一直擔心著妳會離我而去,回到妳的時代,想不到妳竟是用這種方式離開我,果然世事難料。」

        「其實我也擔心啊!好不容易適應了這裡,若是不由自主的回到了我自己的時代,我可是會嘔死呢!」父母雙亡的她,在另一個時空已經沒有至親的人了,在這裡有了新的家人,因此她格外珍惜。「不過有了這次經驗,我相信只要我想留在這裡的意志力夠強,什麼力量都帶不走我!」

        這句話就像她的保證,雖然一點也無法證明真偽,但武聿擎卻很願意相信,毫無異議的相信。從愛上她那一刻起,就不斷擔憂著她會離去的心,突然安了下來。

        摟著她,閉上了眼,久別重逢的夫妻一起陷入沉沉的睡眠。

        未來,他們還要一起睡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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