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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退戈 -【深藏不露】《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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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9 00:22:12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代收

  春冬來的時候,宋初昭正在房裡假裝看書。

  她是很認真,可是她看了半天,也只看進去了一個書名。倒是將顧風簡書房裡各種書冊的位置給弄清楚了,以防真有狀況時一臉抓瞎。至於內容,實在過於晦澀,不是她能補足的境界。

  宋初昭想出去玩玩兒,可是顧四郎不來找她,她連個藉口都沒有。又不敢做得太明目張膽,只能將自己關在屋裡暫時裝裝樣子。

  偏偏顧四也要裝裝樣子,說要對上次莽撞比試牽涉到他的事進行自我反省,最近幾日都不會來打擾她了。將她氣得想打人。

  於是春冬出現的時候,宋初昭簡直興奮得無以附加。她直接丟了手中的書,大步跨過去,請她進來。

  春冬瞥見她眼底掩飾不掉的喜悅,心中一片了然。

  五公子平日最討厭的就是有人在他看書時過來叨擾,就算無事時,見到她也沒什麼反應,這次表現如此反常,無非就是想從自己這裡打聽三姑娘的事情罷了。

  宋初昭那邊則是想,自己目前與春冬唯一能聊聊且不會露餡的話題就是宋府,所以開口的第一句便是:「你去宋府進展如何?還順利嗎?」

  春冬笑得奇奇怪怪:「順利。奴婢辦事,公子盡可放心。奴婢同三姑娘說了不少您的好話,下次三姑娘見您,應當不會覺得太過生疏。」

  宋初昭:「??」

  那得是多尷尬的事啊?

  你眼前的我,其實早已不是我。

  春冬未能理解她的複雜,呈上手中的書本道:「公子,這是姑娘請奴婢帶給您的,說想是同您換幾本閔公的書。」

  宋初昭連忙接過一看,發現正是她之前找人抄錄過來的幾冊話本。不禁手指有些顫抖。

  這些閒書是京城可不好找,以顧風簡的身份去找的話,就更不方便了。宋初昭原本已經放棄,沒料到顧風簡竟直接將書送了過來!

  五公子考慮得真是妥當,簡直是救了她的小命!

  宋初昭眸光閃動,深深在書上停留了片刻,小心撫平頁腳處的褶皺,然後將它們擺到岸上最醒目的地方,嚴肅道:「我會認真看的!」

  春冬:「……」倒也不必如此鄭重。

  宋初昭有了話本,精神都不一樣,說話變得中氣十足,問道:「你方才說宋三想要換什麼書?」

  春冬稍稍沉默,而後報出書名。

  宋初昭恰好記得。回身在櫃子裡找了一圈,很快從最裡面的角落,將書本抽了出來。

  「閔公的書,是說這幾本吧?」

  春冬點了下頭:「是。」

  宋初昭便要遞給她。

  春冬接在懷裡,還不敢相信,再三確認道:「公子,真讓奴婢給她送過去呀?」

  宋初昭不解道:「不是他想要的嗎?」

  春冬說:「是姑娘想要啊!」

  宋初昭:「那就給他送過去吧。」

  春冬原本還猜測五公子會捨不得,連說服的話都想好了,結果五公子半句推辭也沒有,便將他最寶貴的幾本書,割愛贈予宋三姑娘。

  這是何等……何等關切!

  春冬歡聲道:「那奴婢就先走了。」

  宋初昭仔細思量一下,覺得春冬話裡有話。等人走到門口時,突然了悟。

  如今春冬守在顧風簡身邊,她就不方便翻牆去找人了。送書是個難得好用又正當的理由啊。她快速抬手阻道:「等等!」

  春冬腳步一頓,抱緊了懷裡的東西:「公子!言而有信,不可反悔的。」

  宋初昭:「你只用帶一本回去,剩下的,我送給他。」

  春冬眼珠轉了轉,求證道:「您親自送過去?」

  宋初昭點頭,拿回了四本書,只遞過去一本:「過兩日……等他看完了就送過去。」

  春冬看透世事,微妙點頭說:「奴婢明白了!」

  宋初昭:「……」你又明白了?

  春冬說:「奴婢還要去同夫人說幾句話,得先走了。」

  宋初昭揮揮手:「去吧。」

  待人走了兩步,宋初昭又覺得不對,再次叫住她:「等等!」

  春冬:「公子還有什麼吩咐?」

  宋初昭追過去問:「你找母親,所謂何事?」

  春冬:「同她說說宋府的事?」

  宋初昭交握著手站立不動。

  春冬忍笑道:「公子也想聽?」

  宋初昭說:「不是,但我正好要去拜見一下母親,乾脆一道吧。」

  春冬:「自然是好!」

  顧四郎沒去煩他五弟,倒是躲在顧夫人這裡偷吃好吃的。

  春冬與宋初昭一道進去,與顧夫人行了個禮。

  顧夫人拉著宋初昭坐在自己身邊,把顧四郎懷裡的果盤搶了過來,塞到她手裡。

  顧四郎無辜又無措地瞪了瞪眼。

  顧夫人問春冬道:「春冬,你回來了?昨日管事回來,話傳得不清不楚的,我都給聽糊塗了。究竟是怎麼回事?」

  春冬提起這事,滿肚子火,一腔傾訴的欲望正待發洩,一垂手,滔滔不絕地說了出來:「夫人,春冬正要同您說呢!這宋家亂得很,規矩不成規矩,道理也不講道理的。家主不在,事事由宋老夫人拿主意,她處事偏頗,尤其偏愛二姑娘。宋三夫人借居將軍府,卻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個性。二人分明針對三姑娘,昨日話說的可難聽了!」

  春冬便將昨日在宋家聽到的事情,一五一十複述了一遍,告知顧夫人。連同她在走廊時聽到的那些咒駡,記得多少,全說了出來。

  「三姑娘便在那裡坐著,任由她們罵,連個回嘴的機會都沒有,我瞧著都心疼。」春冬說,「三姑娘脾氣直,想是在家中受夠了委屈,才故意那樣說,想氣氣老夫人。誰想老夫人說得如此嚴重,跟對著一個仇人似的。」

  顧夫人為人感性,聽到一半便要抹眼淚:「我的賀菀妹妹,她定然不曉得自己的女兒要在京城吃這樣的苦。」

  顧四郎聽著瞠目結舌,手裡的東西都要掉了:「不是,他們想把宋二嫁給我五弟?想便想唄,怎麼還說上我了?我就叫他們如此看不起?說我輕佻,我可見都沒見過那宋二!這污水,怎麼就潑我身上來了?」

  顧夫人淡淡斜了他一眼,說:「原先那老夫人是想將宋二嫁給你的,誤會你有婚約,才又考慮起你五弟。」結果還誤會錯了。想必那心態經歷了一波三折,波瀾壯闊得很。

  春冬諷刺道:「自己求不得的東西,自然就不是好的。」

  顧四郎想了想,只能感慨道:「當真可怕。」

  宋初昭聽得神魂游離,目光呆滯。

  她仔細回憶了一遍,覺得也沒有啊。宋家那幫人慣會做表面功夫的,也就是暗地裡使壞,故意噁心人。怎麼春冬一過去,宋府就成豺狼虎穴了?一個個妖魔鬼怪全現了原型。

  是春冬太厲害,還是五郎太好欺負?

  顧夫人瞥一眼顧四郎,故意問道:「那宋二姑娘你見到了嗎,覺得她為人如何?」

  春冬說:「見著了一次。昨日傍晚,她去三娘屋中找三娘質問五公子的事。模樣確實是個清秀佳人,可她若當真與三娘姐妹情深,怎麼不將三娘帶出偏院住。」

  顧夫人驚了:「三姑娘住的是偏院啊?哪處偏院啊?」

  春冬急說:「何止是偏院啊!院中只有一個不會做事的丫鬟。院子久未打理,一片狼藉。那桌椅木床,全是舊式物件,與我府中下人房中的差不了多少。說是將軍府嫡女住的屋子,寒磣得都不敢相信。」

  春冬冷哼一聲:「就這,二姑娘也敢說,待我們三姑娘不薄呢。她哪裡能真不明白?怕是平日只用小恩小惠打發我們姑娘,便覺得自己好了。當我們姑娘什麼人!」

  「宋二原來是那樣的人嗎?」顧四郎不敢相信,只覺得自己世界的色彩都變了,「我當初是長了哪般眼,竟還覺得她是個好人?」

  顧夫人說:「你還長過眼睛嗎?」

  顧風蔚:「??」我是您親兒子嗎?!

  春冬雖然只去了一天,但是有好多話想說。無奈看著時辰已經不早,來不及詳述。擔心自己不在,宋三娘獨自在府中又要被人欺負,急著想趕回去。

  顧夫人與宋初昭也是這樣想,她們覺得宋初昭(顧風簡)那麼好脾氣的人,在宋府無人看護,應當是百般不自在,便催著春冬回去了。

  待人走後,顧夫人還是難以抽離。她哀歎著說:「春冬只去了一天,就遇到了那麼多事。不知宋三在府裡待著,是個什麼境況。」

  宋初昭心說,平日宋府真沒那麼能折騰,都叫您兒子趕上罷了。這樣一想,看向顧夫人的眼神裡也多了分同情。

  「該早日將婚事定下來的。」顧夫人低頭摸著膝蓋上的繡紋,「可是賀菀妹妹不在,我又怎捨得?她就一個女兒,總不能不看著她出嫁的。」

  顧四郎說:「是啊!怎麼單單三姑娘回來了?聽說宋夫人十多年不歸京城,莫非女兒成親她也不回來?這京城裡是有什麼叫她討厭的事,竟這般抵觸?」

  宋初昭心頭苦澀道:「若是她不知道呢?」

  宋初昭自作聰明,當時沒告訴她娘啊。

  顧夫人低著頭道:「我也覺得其中或許有異。不想賀菀妹妹回京城的,未必是她自己。」

  宋初昭聽不懂她的話,覺得別有深意。聽顧夫人用詞,年輕時同她母親定然是好友,或許知道許多事情。宋初昭正想著該怎樣探聽消息,顧夫人叫了她一聲,說:

  「五郎啊,你下次若見到三娘,記得問她一聲,她母親是否知曉這事。這婚事,是要等她母親回京再辦呢,還是娘來一手安排。好早做打算啊。」

  宋初昭點了點頭。

  其實護送她的那兩位親信離開京城的時候,宋初昭已經叫他們幫忙帶信回去了。不過邊關路途遙遠,這一來一回,還得耽擱數月。

  顧夫人緩和了心情,站起來說:「今日天氣好。我去找幾位夫人喝喝茶,聊聊天。四郎啊。」

  顧風蔚抬頭,待命道:「是!」

  顧夫人問:「你與宋家那位大公子熟嗎?」

  「我不熟,但是范崇青熟。」顧風蔚笑道,「我近日與他玩得還算好,可以讓他將人叫出來認識認識。」

  顧夫人說:「那你也多叫幾個朋友,出去散散心。」

  顧四郎高興了,抱拳道:「遵命,母親大人!那父親若問起來,您就說,我去替您辦事了。」

  顧夫人拍了他一下,嫌棄道:「走開!」

  宋初昭心裡嫉妒。

  她也想去呢。

  宋初昭說是要等兩日,可是最後也就等了一日,到第三天的時候已經按捺不住,帶著書去找顧風簡。

  她從正門進去的,宋府的下人見她前來拜訪,好生震驚了一會兒。

  春冬聞聲出來領路,攔開其餘僕役,快步將她帶到院子,將院門合上,鎖住。

  顧風簡走出來,與她點頭。

  二人氣質截然不同,不過數日未見,宋初昭定定看著對方,已覺得自己陌生非常。

  這張臉是自己的臉,可這個人,實在是太奇怪了。

  宋初昭顧忌春冬在,問得很是含蓄,只道:「你在宋府過得好嗎?」

  「唉——」春冬重重一歎,將話題搶走,「過得不大好的。」

  顧風簡與宋初昭齊齊看過去。

  春冬繼續搭腔道:「宋府都不給飯吃的呢!」

  「什麼?」宋初昭重新轉向顧風簡,「你平日在府裡,不會就吃一頓餓一頓吧?」

  顧風簡唇角僵了下:「沒有,不是。」

  春冬:「若非那日是我去,後廚就要拿些殘羹冷炙打發我們姑娘。明知我是顧府的人都這樣對待,若是換做妙兒去,不定端些什麼回來呢!」

  在這件事上……宋初昭還是更信春冬的。

  她對著顧風簡,一會兒這裡拍拍,一會兒那裡拍拍,上上下下地打量。顧風簡站著任由她打量,就聽她唏噓了感慨了一句:「唉,難怪說哪裡不一樣了,原來是你瘦了。」

  顧風簡:「……」瘋了不成?自己什麼模樣都不記得了嗎?

  顧風簡說:「春冬誇張了,沒有的事。」

  宋初昭卻不信。她想著不能如此,她在顧府被照顧得如此周到,哪能由顧風簡一人受苦?

  她拉著顧風簡到一旁的桌子邊,小聲私語道:「你說實話,能吃得飽嗎?」

  她想起來自己的飯量,摸了摸耳朵,有些臉紅道:「我好像……挺能吃的?你到底養不養得起我?」

  顧風簡頓了下,好奇問道:「我如果養不起,你要怎麼辦呢?」

  宋初昭當即在身上摸了摸,最後從袖中取出所有銀子,拿去遞到春冬手裡。

  「若是宋府往後還這樣苛待你們,你也不必同他們爭吵。儘管出去買些好吃的。別委屈自己。若是錢不夠,我再給你。屋中還想要什麼,一併添置。你聽五……三娘的話。」

  春冬愣了,視線在手心的一串大錢與宋初昭的臉上來來回回地轉,末了冒出滿是困惑的一句:「啊?」

  顧風簡一手搭在桌上,肩膀抖得快要直不起身來。

  宋初昭窘迫,叫顧風簡一笑也知道自己這樣做不合適。

  她以前都是自己出去買吃的的,怎麼現在不行嗎?

  她趕緊又把錢取回來,塞回袖子裡,只悶悶道:「哦。」

  春冬也回過神來,笑道:「五公子真是,平日沉穩冷靜的,怎麼見了三姑娘,就失了分寸。」

  宋初昭心說,他倆本來就不是一把尺,那量出來的分和寸自然是不一樣的。

  顧風簡還在那邊笑:「我不是認真說的。」

  「我是認真問的,你卻耍我!」宋初昭忍了會兒,忍無可忍道,「你不要笑了!」

  顧風簡於是板正了臉,說:「你可以把銀子給我留下。春冬平日備禮,手上缺些銀子。」

  宋初昭:「所以你到底要是不要嘛?」

  顧風簡說:「你給我,我就要。」

  「那你還笑我!」宋初昭一面低頭掏銀子,一面嘀咕道,「本來就是你的。」

  宋初昭出門時,沒帶多少銀錢,聽顧風簡說要錢,恨不得將全身值錢的東西都掏出來給他。摸來摸去,將身上的玉飾也拿出來的。

  春冬傻愣愣地在旁邊站著,見宋初昭這般行為,想出口制止。顧風簡半靠在桌上,淡淡瞥了她一眼。

  那目光涼颼颼的,叫春冬又想起平日五公子的眼神,不由打了個哆嗦,將話憋回去。

  最後桌上擺了一堆東西。

  顧夫人知道她今日是來宋府的,特意給她配了不少玉飾,恨不得要她富貴逼人。現下東西都在這裡了。

  顧風簡也沒想到她能拿出那麼多來。驚訝過後,手指在幾樣東西上面按了按,問道:「你有喜歡哪個嗎?」

  宋初昭看了一圈,指著其中一個翠綠色,葫蘆狀的小掛飾道:「這個吧。看著還挺好玩兒的。」

  顧風簡:「哦。」

  宋初昭以為他會將那東西給自己留下,結果顧風簡專門撿了那塊玉佩和銀兩,其餘的又叫她拿回去了。

  宋初昭汗了下,聽顧風簡道:「那我就……代你收了?」

  宋初昭點頭。她彎下腰,極小聲地說了一句:「用掉的我以後再還你。」

  「倒是不必,」顧風簡也用氣音回了一句,「顧五郎有錢,養得起自己。」

  春冬見他二人說悄悄話,自知礙眼,悄無聲息地要退出院門。走到邊上的時候,妙兒恰好抱著掃把進來,問道:「姑娘,院裡需要打掃嗎?」

  顧風簡抬起頭,對外說道:「不用。你二人都出去吧。」

  妙兒福了福身,同春冬一起退下。

  宋初昭看著她漸漸遠處的身影,又後知後覺地看了眼院子,才發現院子乾淨了不少。

  顧風簡主動解釋說:「妙兒打掃的。」

  宋初昭不敢置信:「她怎麼那麼聽話?」

  她眯起眼睛,細思過後,判斷說:「有陰謀!她在你面前裝乖巧,你可千萬不要信!」

  「想叫人聽話,有很多種辦法,尤其是她這樣的人。」顧風簡不想在妙兒身上浪費時間,問道,「聽說四哥帶你出去了,他沒帶你去什麼危險的地方吧?」

  「倒沒什麼大事。」

  院中沒有外人,宋初昭放鬆了不少,大大咧咧地在他對面坐下,將這兩日的事情和他說了。

  顧風簡聽過後沉默許久,冒出一句:「我不會射箭。」

  「什麼?」宋初昭大驚,瞳孔顫了顫,「那……那你四哥叫你去射箭做什麼?」

  顧風簡還是很瞭解他親哥的:「興許是想讓你幫他罵人。」

  宋初昭回不味來:「啊?」

  「這樣縱然輸了他也能掙回一點面子。」顧風簡說,「或是輸了也可以賴個賬。」

  宋初昭聽得欲言又止,實在難以從畢生所學的詞匯中找出一個來準確形容顧風蔚這個奇人。最後百般糾結,只冒出一句:「你四哥可真是……太不同尋常了。」

  顧風簡見她吃癟,笑道:「不用管他,他行事就是如此。」

  顧風簡淡定,宋初昭卻不能。

  「那怎麼辦?」宋初昭說,「你四哥好像也沒說什麼。我以為他不拘小節。這樣看來,他分明是演技卓越啊。莫非他已發現不尋常。」

  顧風簡安撫地說:「或許沒有。我幼時曾有一段時間不與他們住在一起,會些他不知道的,也可以推脫過去。而且……四哥不會同我父親說這事的。」

  宋初昭:「為什麼?」

  顧風簡端過小桌上的茶壺,手指在杯沿上摩挲了一圈,說:「父親以前,不准我學武。」

  「為何?」宋初昭不解,「你四哥都學了啊。我看他身手還不錯。你身體不好,更應該學一點,強身健體才是。」

  顧風簡又沉默了,還有些出神。

  宋初昭以為他不會說的時候,顧風簡才淡淡飄出一句:「先生說我會以武犯禁。」

  宋初昭:「哪個先生?」

  顧風簡再次頓了一下:「算命的先生。」

  宋初昭眨了眨眼睛,字正腔圓地唾駡道:「他就是一個騙子!」

  萬分篤定,氣憤難當,再三強調:「鐵定是個騙子!還是個無恥的騙子!不用見他我也知道他是在騙人!」

  顧風簡看著她,笑出聲來:「對,他確實是個騙子。如今天下人都已經知道他是個騙子,可當初確實是個風光煊赫的人。」

  宋初昭憤憤不平:「那他得害了多少人?你怎麼那麼倒黴,竟然碰上他。」

  顧風簡點頭,倒出一杯茶,歎道:「我大約是真的倒黴,經常遇見些騙子。上次和你聊天提起一個,今天又提起一個。總是說到騙子。」

  宋初昭:「……」

  宋初昭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也……不常吧?有的人會改過自新的。」

  顧風簡隔著杯子與她對望,眼角微彎:「嗯,我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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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9 00:22:25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賀府

  宋初昭在京城裡並沒有朋友,回來後遇到的也全是些奇奇怪怪的人。唯一一個能好好聊天的對象,就是顧風簡。

  如今他二人變成這個模樣,誰也擺脫不了誰,利益糾纏相關,被迫互相依靠,倒是多了種天然的信任。

  顧風簡同她說了京城的風俗,再給她介紹了幾位官員之間隱秘的趣事,宋初昭既認了人,又聽得高興,不覺放鬆下來。

  春冬中途回來一次,發現他二人相談甚歡,還沒有結束的趨勢,樂顛顛地去端了些吃的過來,然後飛速跑了。

  顧風簡給宋初昭倒出一杯茶,然後同她說,該去見見賀老爺了。

  按照常理來說,宋初昭一小輩回京,早該去拜見自己的外祖父。可宋初昭對此有些發怵,就遲疑了兩天。結果沒等想清楚,又發生了和顧風簡的這場意外,就一直耽誤了下來。

  宋初昭回憶說:「我母親說,外祖父為人很嚴厲。一家之主,說一不二。早年公務繁忙,不常在家,每每見著她時總是不苟言笑。雖然不曾對她打罵,卻很令她畏懼。加上當初時局緊張,外祖父許多事情身不由己。他雖然心是好的,卻不算是個好父親。」

  宋初昭從未見過賀老將軍。

  賀菀成親之後,直接去了邊關,狠心十多年沒有回來,也不大與宋初昭講京城的事。宋初昭只知道自己外祖父當年是個將軍,不知道他與母親之間,是否有嫌隙不和在。

  應該是有的,否則賀菀哪能決絕至此?多年分別,雙方連通信的次數都很少,只有過年或是遇到大事了,才會寄一封過來。

  宋初昭還記得母親拿著信件對窗臺出神的樣子,總是看著看著眼睛就忍不住濕潤起來。她心裡定然藏著滿腹心事,卻連一個能說的人都沒有。

  父親不懂母親的柔情……哦,那糙漢子連他女兒的柔情都不懂。

  邊關什麼都沒有,宋初昭自小在那裡長大,習慣了。但母親一定很想念故鄉。

  宋初昭歎了口氣。

  如果賀老將軍不待見她,她也不想上趕著去。抽個時間送份禮就好。

  她給宋家人弄怕了,也極討厭被人討厭的那種感覺。

  宋初昭低頭,摩挲著自己的虎口:「我回來好久了,都沒見他們來找過我。畢竟從未見過,也未相處過,只是掛個名義而已,沒有多少感情吧。」

  顧風簡輕輕扯了下她的衣袖,而後一雙蔥白的手壓住她的袖子。

  「不會的。」顧風簡說,「賀老爺年紀大了,身體未必康健,可能是怕給你過了病氣。而且就算他給你給你遞了消息,也未必能送到你手上。你又不是第一次知道,宋老夫人蠻不講理。」

  宋初昭:「真的嗎?」

  顧風簡想了想,而後肯定道:「你外祖父定然是疼愛你母親的,畢竟他只有那麼一個女兒。宋家能有今日風光,也少不了他多年提攜。何況,你母親成親時,你外祖父備了許多嫁妝。如今宋家大半家財,怕都是賀將軍當年出的。他如果不疼愛女兒,怎麼會有這樣大的手筆?」

  宋初昭問:「你還知道什麼?」

  顧風簡有些事不能多說,點到為止。

  「賀老爺辭官多年,行事作風如何我知道的不是很清楚,見見就知道了。於理來說,也該去看看。」顧風簡說,「你才是他親外孫女,你同我一起去拜會。若是他態度中有怠慢疏離,叫你不高興了,我們就離開。」

  宋初昭一想,也是。有人陪她去,好過她自己一個人去。何況如今她是以顧風簡的身份,感覺應當不一樣。

  其實說去賀府,她是很緊張的,畢竟那邊是母親的家人,也是她關係至深的親屬,是她在京城最後有牽連的人。只是她怕賀家人會同宋家人一樣不善良,那她真的是要傷心難過,安慰不好了。

  為什麼別人家家和樂,她們母女就得孤苦無依?她又沒有做錯什麼。

  而且外祖父母如果不喜歡她,差不多就是不喜歡她母親。她娘得多可憐呀。不要這樣的。

  顧風簡見她神色陰晦,變化不定。一會兒難過,一會兒憂鬱的,猜測她是在宋老夫人這裡受了太大打擊,有點忐忑不安。

  他也不知道安慰是什麼,只曉得這人不高興了。她很少不高興,委屈巴巴的樣子一點也不好看,縱然她現在頂著的是自己曾經的臉。

  於是一雙手按上她的頭頂拍了拍,聲音低沉道:「我同你保證,你外祖父見你回家,一定會很高興。你也可以先送封拜帖過去試探一下。日子你定,我隨時可以。」

  顧風簡的書房裡,留著許多拜帖。宋初昭對照著上面的書寫格式,自己寫了一封遞給賀府的帖子。

  她打聽到了賀府的位置所在,發現離國公府不遠。她猶豫了好幾次,終於決定過去看看。

  第一次去的時候,賀府門外站立著一排森嚴威武的金吾衛,宋初昭想賀老爺應當是在待客,就只遠遠站了會兒,沒進去。

  這是第二次過來了。

  今日門前倒是沒有人,但是大門緊閉,顯得冷冷清清。不知道家主是不是在府內。

  宋初昭晃了過去,仔細觀察周圍的景色。

  賀老將軍年事已高,早便辭官家居。他的老家其實並不在京城,但他在閑賦之後,仍舊住在這個宅院。

  府邸老舊,始終沒有大肆翻修。宋初昭能看見大門上褪去顏色的一塊斑駁,以及門檻處被磕絆了的裂縫。屋頂的瓦簷新舊交加,保持了最早的款式。門邊的兩棵大樹已長得非常茂盛,樹幹上留下了幾道劃痕。

  所有的一切,都透露著時間的氣息。好像十多年前就是這般模樣,在以相同的面貌等待著何人的歸家。

  宋初昭低著頭左左右右看了許久,正準備敲門,大門卻從裡面被打開了。她就著抬手的姿勢,與對面那個壯漢互相瞪眼,面面相覷。

  這位門房身材魁梧,看著便知是個練家子,身上還有點將士的血氣。尋常寬鬆的僕役裝穿在他的身上,變得像是緊身的衣物,手臂稍一繃緊,就會勒出肌肉的弧度。

  這哪裡是普通的門房,怕不是個護院吧?

  門房起初是瞪著她的。觀察了她一會兒之後,大約見她是個長相出色的文弱書生,表情中又沒有惡意,才放緩了態度說:「這位公子,早便聽見你的腳步聲靠近,又不上前敲門,駐足在我賀府門前是有何事?」

  宋初昭對他這種武將很是熟悉,聽他故作兇悍的語氣也不覺得害怕。有禮問道:「請問賀老爺,最近幾日在家嗎?」

  壯漢道:「你得先說你特來拜訪所求為何,我才好告訴你他在不在啊。」

  宋初昭從袖中抽出拜帖,蓋在手心,說:「宋三姑娘回京已久,一直想著前來探望,只是久未收到消息。不知道賀府這邊是否方便……」

  她話還沒說話,拜帖已經被大漢抽走。這人一改先前冷漠,笑得滿臉春意,說:「宋三娘啊?那都是一家人,她想來儘管來,隨時來都可以,老爺又不嫌麻煩,何必送什麼拜帖?我們老爺與夫人都思念她得緊!她剛回京時,我們老爺派人送去禮物過的。怎麼,三姑娘沒收到嗎?」

  宋初昭剛想答沒有,那人又急不可耐地問:「三姑娘說來,是何時來?」

  宋初昭說:「過兩日吧。看賀將軍何時有空。」

  「只要是三姑娘的事,老爺一直有空!就不知道過兩日是什麼時候?」大漢細細追問,「她要來,府裡可以先行準備。我們是要從明日開始準備呢,還是從後日開始?或者是大後日?又或者是,一直給她備著,她要來賀府多住兩天?」

  宋初昭:「……」這過「兩」日一般來說,不是個虛指嗎?

  那大漢用殷切眨動著的善良眼神告訴她,不,他們賀府人一向實在,不搞虛數。

  宋初昭被他的熱情給搞懵了,想了想道:「那我回去同他商量一下。若無意外,就後日前來拜訪。」

  大哥忙道:「好!便這樣說定了!請公子代為轉告,後日,一定要來!我家老爺想念得緊。」

  宋初昭點頭:「好。」

  她說完並沒有馬上離去,大哥也不催促,翹著嘴角等她開口。

  宋初昭手上沒了東西,有些不自在,就握到一起,用袖子遮住。

  「還有幾個問題。」

  大哥激動道:「公子請說!」

  宋初昭:「聽聞賀老爺前段時日染了病氣……」

  「大好了!」這個大哥不僅身強體壯,還極擅長搶答,飛快道,「換季時天氣驟寒,老爺沒有防備,咳嗽了一陣,如今已經大好了。請轉告三姑娘,不必擔憂。也不要帶太多的補藥過來,府裡都快放不下了。心意至即可。」

  宋初昭繼續打聽:「好。那,賀老爺近來心情如何?」

  大漢又說:「三姑娘要是來了,那肯定是好的。老爺與夫人膝下沒有子女常伴,寂寞得很。有人來聊聊天便高興了。」

  宋初昭:「賀老爺身邊,事事還順心吧?」

  「順心!」大哥豪邁笑道,「公子,您不必在這裡試探,盡可會去轉告三姑娘。我們老爺是個親切體貼的人,尤其疼愛小輩。姑娘不必有任何擔憂,只當回家了一趟就是。咱們府上就她一位小輩,往後這賀府,全是要留給姑娘的。」

  宋初昭訥訥點頭,退了一步,抬頭看了眼頭頂的牌匾。

  大漢也走出來,順著她的視線往上一看,笑道:「是有些老舊,也有點髒了。我這就讓人把東西拆下來洗一遍。」

  他說完急匆匆地進府,大聲喊道:「劉叔!劉叔快出來啊!」

  一位中年男性拖著長音不滿道:「何事如此忙慌?大呼小叫的。」

  大漢:「快將這拜帖拿給老爺,姑娘說要回來看看!門外也得好好打掃一遍,這院裡許多花草都沒有擺弄了。」

  那中年男人語氣變得比他還緊張:「哎呀!東西快給我看看……」

  二人聲音漸行漸遠,去往深處,宋初昭聽出了裡面的興奮與迫切。

  顧風簡說的應該是真的吧!他們是在等自己回去的。

  宋初昭眼睛發熱,心口也暖洋洋的。像卸了八百斤的重量,身心特別輕快。恨不得衝進去跑兩圈、叫兩聲。現在就告訴他們,不用準備了,自己已經回來了。

  她不缺愛,也沒覺得自己人生少了點什麼,但是知道這件事情,就是非常高興。

  大漢回來,見她還站在原地,遲疑著道:「這位公子,要進來喝杯茶嗎?」

  宋初昭猛然回神,用袖子快速擦了下眼睛。她有了些近鄉情怯的感覺,又意識到自己如今的身份不妥,飛速擺手道:「不必了,我下次再來。叨擾。」

  她說完腳步飛快離開,又跑又跳,眨眼就衝到了隔壁街。

  停下之後,宋初昭整理好衣擺,認了下方向,往宋府走去。

  得先將時間告訴顧風簡,後天才能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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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打架

  自從騎射事件之後,范崇青一直想去找顧風簡說說話。他不是個扭捏得記恨一次輸贏的人,就是好奇顧五郎與傳聞不同,想與他再切磋一下。

  當然,他覺得顧五郎這人有意思,能交個朋友也不錯。

  他的朋友大多性情豪放、行事不羈,衝動起來容易犯錯,總被他父親數落。如果能交上顧五郎,請回家玩玩,他父親想必很欣慰。

  顧風蔚自己都不敢招惹他五弟,怎麼會同意范崇青去?他輪番著找藉口,將人堵在外面。

  加上宋初昭最近確實經常出門,范崇青次次來得不巧,沒碰上,倒也不全是謊話。

  范崇青見不到人,當顧四郎在敷衍他,心裡介意得直癢癢。

  人吶,就是這樣。范崇青之前還不覺得怎麼,現在特好奇顧風簡平日都和哪些人做朋友。

  後來聽說了賀、顧兩家婚約的事,又開始好奇顧五郎這位未婚的妻子是個什麼樣的人物,於是找人打聽起來。

  雖然宋初昭回來才沒多久,可關於她的傳聞實在不少。

  范崇青也曉得,街頭傳聞是不可信的。可能九假一真,甚至連真的那個「一」也是似是而非。可是當他聽了許多不同版本的傳言之後,發現內容竟然大同小異。重點突出一個壞,差別在於如何壞。

  他實在很難將傳聞中那樣性格的女人,與顧風簡聯繫起來。也不相信顧夫人會在知道這些事後無動於衷,依舊叫顧五郎娶宋三娘,畢竟顧夫人是出了名護短,且不好糊弄。

  所以,傳聞定然是假的。

  絕了!

  范崇青心說。

  何人在背後整宋三娘?是為了敗宋家的面子,還是為了敗顧家的面子?不管是哪一個,都很耐人尋味啊。

  所以,一個經過數千年時間考驗的真理再次得到了印證——八卦是能讓人上癮的。

  范崇青多了個心眼,仍舊叫僕人在外打聽與宋初昭有關的事。

  可惜最近說道這事兒的人少了,他等了幾天,沒聽見一條新鮮的。正以為也不過如此的時候,他的僕從跑來告訴他,打聽出了個了不得的傢伙。

  范崇青還真以為是個多了不得的人。

  此時這人就坐在他對面,三十歲上下,穿著褐色的粗布衣裳。懷裡抱著個包袱,佝僂著背,不敢大大方方地露出臉來,看著很是鬼祟。

  范崇青面前擺著一杯米酒,還有幾碟小菜。

  那米酒沒多大的酒味,只是喝個意思。他小抿一口,懷疑地看著面前人道:「你說你……知道許多內情?小爺可不是個普通人,若騙了我,你曉得會有什麼後果嗎?」

  「小人真知道!」那人說一句,小心謹慎地看一眼周圍,用手捂著臉說,「我父親在宋府待了二十多年,是個老人,深受家主信任。我也是聽他說的。別的不講,這事兒絕對錯不了。」

  范崇青說:「這宋三才回來多久,你父親多老也沒用啊。」

  那人小聲說:「是啊。這宋三才回來多久,講起來沒有意思,您也聽著也糊塗。您不是想知道宋家的事嗎?」

  范崇青:「哪個宋啊?我對宋將軍那幾個弟弟的事情不感興趣。」

  男人笑了一下:「就是宋將軍的宋。其實也不算什麼秘密,多年前許多人都知道,只是現在沒什麼人敢說了。而我知道的要更多、更真一些。」

  范崇青來了點興趣:「你講。」

  男人很忌諱叫別人聽見他們的談話,偏偏范崇青選了個臨街的酒館。他靠近了過去,用只有二人能聽見的聲音說:「小人可以告訴您,但公子得先保證,不能將我給說出去。」

  范崇青:「你要求還許多?」

  「沒有辦法,您聽了就明白我為何這般小心。」那人討好地笑了起來,「這事我本不想說的,我父親也不叫我出來亂說。可無奈最近手頭缺錢,公子又是個大方的人,才同您一人講。事後若是傳出去,與我無關的。」

  不知道同樣的話他還對多少人說過。范崇青假裝不知,樂呵呵道:「你說吧。看我能不能滿意。」

  宋初昭走到臨近宋府的那條街時,陰沉了許久的天空終於還是下起雨來。

  秋雨不算猛烈,但耐不住這一陣風大,將飄落下來的雨水直往行人的臉上撲。

  宋初昭好心情不減,卻怕到時候滿街飛濺的泥濘弄髒自己的衣服,暫時躲到一側商鋪的屋簷下休息。

  這附近行人不少,不少人同她一樣未對這場秋雨防備,被無奈攔在了半路。不忙活的人,就站在各鋪門口閒聊。

  宋初昭沿著乾燥的一條路往前行走,走到一扇半合的窗戶前時,隱隱似被人叫了名字。

  裡頭喧嘩吵鬧。有唱曲兒的歌女正在賣藝,所以掌聲也是一陣一陣的。宋初昭還沒反應過來,一雙手從窗戶裡伸出來,拽住了她的袖子。

  宋初昭回頭,見到了個熟人:「范公子?」

  「五郎?」范崇青相比起來很是驚喜道,「你也在這裡?」

  宋初昭指了指天:「路過,不想下雨了。」

  范崇青熱情邀她進來:「那你來裡面避雨吧,反正我這裡有座。」

  他說完勾唇一笑,神秘道:「正好,有一事,也想讓你也聽聽!」

  宋初昭猶豫了下。

  雖然與范崇青不熟,但在裡頭坐著,總比在外面吹風強。於是欣然同意,繞去門口,同他會合。

  范崇青對她一笑,用手指點了點桌子,朝對面的人說:「你接著說就是。」

  男人繼續道:「說是複雜,倒也簡單。這位公子,你可知宋老夫人為何不喜歡宋三姑娘?」

  宋初昭驚訝。沒想到在說她家的事。提起精神,不動聲色地聽下去。

  范崇青茫然道:「宋老夫人不喜歡宋三姑娘嗎?」

  男人說:「誒,那可是極不喜歡!公子連這個內情都不知道啊?」

  范崇青沉吟片刻,無所謂說:「也是正常吧,畢竟宋三從小就在邊關長大,與老夫人不親。而宋二是老夫人親手帶大的,親疏自然不能相比。」

  「此言差矣。」男人擺了擺手,「哪是那麼簡單的事?自然是因為別有內情。」

  范崇青:「誰的內情?」

  男人笑了下:「你知道,宋夫人以前是賀將軍的獨女。而宋將軍,曾經不過是賀將軍的下屬。二人尊卑有別,也沒有兩情相悅,原本是怎麼都牽不上的關係。」

  范崇青眯起眼睛。

  「你就篤定他們沒有兩情相悅?說得好像你親眼見到了似的。」

  男人湊到他的耳邊,用更低的聲音說:「公子有所不知。宋夫人……當時還是賀姑娘。賀姑娘有個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二人關係密切,同進同出,聘禮都已送進家門,只待擇日成婚。此人您應該知道,如今已是京城有名的權臣,那便金吾衛的傅長鈞傅將軍。」

  范崇青:「……啊?」

  傅長鈞他當然認識,不僅認識還很敬仰。

  傅將軍謝庭蘭玉,武藝高強。一把長槍橫掃四方,是京城中知名的高手。他就覺得那些滿腹詩書的文人都比不上傅長鈞的風度,若非是受他影響,范崇青也不會如此喜愛學武。

  范崇青小時候最喜歡去找他。可惜自傅長鈞調任金吾衛之後,二人就很少再見面了。

  范崇青沉下臉說:「你胡說什麼!他二人不是義兄義妹嗎?」

  「那是後來才收的義子,曾經可不是。」男人說,「傅家也是名門望族,起起伏伏許多次,險些被抄了滿門,是被平反後才有今日的風光。當時傅將軍命懸一線,賀家險受牽連,趕緊與他斷了關係,才保得一時之安。」

  范崇青皺眉:「你究竟想說什麼?」

  男人說:「宋夫人便是在那時急匆匆嫁給宋將軍的。如此著急,有些欲蓋彌彰啊。這宋夫人才嫁過去,二人馬上被調去了邊關。一去便是十多年,再也沒回來。是避嫌還是怨懟,無人說得清了。那宋三姑娘究竟是何時生的也無人作證。外人如何想不曉得,反正宋老夫人不大信。」

  他悄悄說:「宋三娘年幼時回來過一次,宋老夫人就說,與他兒子一點都不像。宋夫人不乾淨,這麼多年,也總有知道內情的官員家眷借此嘲笑宋家,你說宋老夫人能喜歡宋三娘嗎?」

  范崇青聽得震撼,舔了舔唇,正想說你這人胡扯的吧,也扯得太厲害了!面前的人已經被飛踹出去。

  范崇青怔了怔,見左手側的宋初昭早已跳到他前面去了。

  「顧五郎?」

  宋初昭紅著眼睛,直接抓住了那個說話的男人,兩手用力揪住他的衣領往上提,質問道:「你說誰不乾淨?我看是你的嘴最不乾淨!誰讓你說的?你從哪裡聽來的?誰叫你在這裡敗壞宋夫人的名譽!說!」

  「我沒有!」那人兩股戰戰,搖頭道,「我什麼也沒說!」

  宋初昭騰出一隻手,桎梏住他的下巴,幾乎要將他的骨頭捏碎:「說不說!誰叫你來的!你當我不知道嗎?多少年的舊事也翻出來說,還說得信誓旦旦。無人指使你當我能信?」

  那人被她用膝蓋壓著胸口,臉色緋紅,快喘不過氣,堅持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宋初昭:「你現在不說以後也沒機會說了!濫傳謠言,辱滅朝廷命官。你知道上個這樣做的人,被陛下親自判死了嗎?你說我該如何對你?」

  那人當即嚇著亂嚎:「救命啊!救命啊!」

  范崇青從未見過這樣失態的顧風簡。在傳聞中,以及他的想像中,顧風簡從來都是溫潤如玉、不與人動怒的文人。別說動手打人了,罵個粗話恐怕都要紅脖子。

  他看著五公子將人提起,又用力摜到一旁的桌上。餐盤被撞碎了一地,周圍的食客早已倉惶躲到遠處。

  范崇青聽見滴答的雨聲中傳來一陣整齊有力的腳步聲,趕緊將頭伸到窗戶外一看,發現果然是金吾衛來了。

  這群人穿著整齊的軍服,頂著風雨走在大路正中。看氣勢顯然不是普通的街使,該是完成了操練剛拉回來的將士。如果叫他們撞上當街鬥毆這事,那可真是不妙了。

  范崇青忙衝上去攔住宋初昭,警告道:「金吾衛來了,快別打了!」

  宋初昭被他一拉,手上鬆了力氣,男人得了喘息之機,用力將她推開,從側面溜了過去。

  他逃得很狼狽,可速度夠快,一眨眼就衝進了圍觀的人群裡,彎著腰不見了。

  宋初昭急道:「站住!不說清楚你別想走!」

  范崇青見她還是要追,只能從後面抱住她,兩手鎖住她的腰身不讓她走。

  「金吾衛來了!當街鬥毆是要被鞭笞示眾的!為了一個嘴碎的小人你瘋了吧!」

  宋初昭叫他一抱,整個人陷在男性的強大氣息中,整個腦袋嗡嗡作響,更不清醒了。

  「你放手!」

  范崇青不肯:「不!你冷靜了沒有!」

  宋初昭沒冷靜,還怒了。

  她抬起右腳用力一踩,在范崇青吃痛放手的時候,手肘追上一擊,然後旋身踢了出去。

  范崇青發出一聲委屈的慘叫。

  「你打我幹什麼!還打我臉!」他捂著臉從地上爬起來,「你打剛才那個人都沒這麼狠!」

  宋初昭氣瘋了:「誰讓你動手動腳!你活該!」

  范崇青叫道:「你什麼意思啊!」

  「何人敢在此鬧事?」

  陌生的聲音突兀響起,酒館變得異常安靜。

  范崇青抬眼一看,果然見店鋪出口被這群金吾衛給攔住了。他們腰間佩戴著長刀,列成兩隊,正瞪視著他們。

  為首打量他們的將士認出了二人身份,帶著笑意道:「將軍,原來是范尚書家的二公子,與顧國公家的五公子。在酒館中打鬥。」

  人群自動分出了一條寬敞的道路,從中走出來一位樣貌英俊的男人。他穿著一身黑色的勁裝,肩膀寬闊,腰身窄細,讓人看不出年齡。眉眼中沒有凶像,卻莫名帶著威嚴。

  「哦……」他上挑的鳳眼在二人身上一掃,隨後定在范崇青的臉上,語氣揶揄道,「好雅興。」

  范崇青不顧被踢得青腫的傷,忙說:「傅叔誤會……我只是摔了個大跤。」

  「摔跤。」傅長鈞點了點頭,又去看宋初昭,「五公子推的?好大的力氣,推得滿地狼藉。」

  宋初昭不料這就見到傳聞中的傅長鈞,沒收拾好心情,大腦一陣混亂。聽出了對方在給自己找茬的語氣,發揚多年死不認錯的優良品德,跟牛崽子似地挺直胸膛:「哼!」

  范崇青:「……」顧五郎!你怕是要害死我!

  「顧五公子。」

  傅長鈞對她很稀奇,沒想到金吾衛也有招呼顧風簡的一天,且對方表現得比多年慣犯范崇青還要囂張。

  宋初昭直直看著他,比照著他的臉跟自己的臉。她心口慌得猛跳,怎麼看,怎麼不覺得像。

  她才不相信,大聲說了一句:「騙人!」

  傅長鈞愣了下,問道:「我?我哪裡騙了你?」

  范崇青嚇得膽兒都要破了,想捂住宋初昭的嘴,又不敢再碰她。只能在她耳邊小聲求饒道:「祖宗,那些渾話你聽聽就算了,可千萬別說出來!我求你了!」

  宋初昭瞅他:「你跟那人是一道的!」

  范崇青冤得慌,跺腳道:「我不是!」

  宋初昭:「那你打聽別人家的事做什麼!宋家與你有什麼關係!」

  「我也悔啊!我不過是有點好奇而已!」范崇青捂著自己的臉,痛心疾首,差點哭出來,「這不報應就來了嘛!」

  見他二人湊在一起嘀嘀咕咕,關係不善,又不像十分交惡的模樣,將士沒有辦法,低聲請示道:「將軍,二位公子該如何處置?」

  傅長鈞無奈籲出口氣,搖頭說:「二位公子身份尊貴,命人去通知顧府與范府,叫他們前來領人。膠著在此處,會打擾店家做生意。去後院開幾個房間,再找個大夫,看看他們有傷沒有。你安撫一下店中客人。」

  那人應道:「是。」

  宋初昭還在與范崇青瞪眼,後領一緊,已被人抓住。對方推了一下,然後拽著他們跟雞崽一樣地往裡面提。

  「來來,這邊走,二位公子。」

  范崇青回頭,雙目含淚:「傅叔……就算你不信,這真是我最冤的一次。此事與我無關啊!」

  宋初昭咋舌:「沒出息!」

  范崇青說:「你硬著!」

  宋初昭此時身不由己,硬不大起來:「比你要好!」

  范崇青控訴:「你娘又不打你,可我爹會抽我啊!」

  傅長鈞直接將他們一人一個房間丟進去,以防他們二人繼續吵架,然後從屬下手裡接了根鞭子,甩著進了范崇青的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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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崇青: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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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勸解

  春冬跑進來的時候太急,差點撞到了院門口站著的妙兒。她快步錯開,喊道:「姑娘!姑娘不好了!」

  顧風簡不悅道:「天塌了沒有?」

  「天……天快塌了!」春冬衝到他面前,臉色一片蒼白,「外面的人說,公子在街上與人打起來了!」

  顧風簡抬起眼皮:「你說什麼!」

  春冬點頭:「是啊!鬧得好大,還被金吾衛逮住了!」

  顧風簡猛地站起來,椅子被他撞得晃了下。他沉聲問道:「和誰打起來?」

  「據說是和范崇青!那裡太亂了,金吾衛又已將人喝散,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反正就是打起來了。在前邊最大的那間酒館!」春冬深感頭疼,「天吶,五公子怎麼會打架呢?」

  春冬還想問,自己要不要去顧府找人打聽一下詳情,眼前的人已經沒影了。

  顧風簡連手上東西都忘了放下,直接衝出門去。

  春冬呆了下,又是急喊道:「姑娘!」

  客房打掃得很乾淨,一層的客房窗戶外正巧對著一個花園。

  宋初昭過去看了一眼,發現外頭守著個士兵。對方扯開嘴角同她笑了一下。宋初昭回了個苦笑,然後將窗戶關上。

  她走到床邊坐下,將腦袋靠在床柱上,閉著眼睛細思。

  其實也沒什麼好想的,頂多覺得方才失算,應該先打斷那人的腿將他留下。

  至於傅長鈞,她沒見過,她娘也沒說過。她都不知道對方還是她娘的義兄。

  宋初昭半睜開眼,目光迷離。

  要說端倪,也是有的。譬如她總想不明白,為何她母親對京城如此抵觸。又為何會嫁給她爹做一位繼室。

  她相信母親不是那樣的人,也不覺得父親有受到矇騙。事情隔得久了,其中內情絕不是那個奴僕說得那樣。那人措詞字字往她母親與傅將軍身上引,惡意昭彰,不可相信。

  但她覺得或許宋老夫人真是這樣想,否則對她不會同仇人一樣。倒是解釋得通。

  宋初昭不覺得生氣,反而笑了出來。

  那老太太真是可笑又無知。

  獨自待了會兒,宋初昭聽見了個熟悉的聲音。

  那人說:「我來找顧五郎。」

  宋初昭連忙推開房門,露出個腦袋往外看。

  攔在院門口的將士說:「姑娘,顧五郎如今是犯了事,叫我們將軍給抓住了,不方便見人。」

  緊跟著,隔壁的房門也打開了。傅長鈞同她一樣從屋門裡冒出了個頭。

  顧風簡同傅長鈞打上照面,都是愣了一下。

  宋初昭轉著視線對他二人表情進行解讀。

  顧風簡的眼裡寫著「真巧」,傅長鈞的眼睛裡寫著單純的「驚訝」。

  倒沒什麼貓膩。

  隨後傅長鈞揮了揮手,讓手下將士放人進去。顧風簡同傅長鈞抱拳示意。

  這不是姑娘慣用的行禮方式。因宋初昭自幼長在邊關,傅長鈞當是習慣,也沒有在意。

  顧風簡直直走到宋初昭這邊,閃身進來,再將門合上。

  宋初昭看著他,想起自己犯的錯誤,飛快坦白道:「我打他了。」

  她對著顧風簡還是滿腔愧疚的,畢竟因自己的私事給他惹了禍事,語氣也低下去,說:「對不住。一時沒忍住。」

  顧風簡說:「你想打就打吧。」

  宋初昭盯著他的臉,見他眉頭緊皺,這句話也說得急促,不知道是氣急了說反話,還是真的不在意。

  顧風簡往裡走了兩步,無奈門窗都給宋初昭關上了,光色不好,他看不清楚,只能問道:「怎麼樣了?」

  宋初昭朝著後方一指:「人在後邊那屋子躺著呢。應當是沒事的,我留了手,沒打狠。他方才還活蹦亂跳的。」

  顧風簡無奈說:「我是說你。」

  「我?」宋初昭擺了擺手,「我挺好的。就不知道你覺得自己……好不好。」

  顧風簡眼睛一直落在她身上。宋初昭被他看得發慫,問道:「你現在是要我去同他道歉還是怎麼?你說吧,我聽你的。」

  顧風簡歎了口氣,指向床邊,示意她坐下。然後自己搬了張椅子,坐到她的對面。

  他坐得端正,看起來很鄭重,宋初昭也正襟危坐地與他對話。

  顧風簡問:「為何打架?」

  宋初昭說:「聽到了污言穢語,不高興。」

  顧風簡:「是范崇青說的?」

  宋初昭說:「倒不是他。」

  顧風簡:「那人呢?」

  宋初昭遺憾捶腿:「好像跑了。范崇青非攔著我!」

  顧風簡走向窗邊,往院子裡一看,問道:「是那個人嗎?」

  宋初昭飛步過去,就見院中不知何時多了一人,五花大綁地躺在那裡,被塞住了嘴,跟蟲子似地不斷折騰。

  宋初昭點頭說:「對!就是他!」

  顧風簡又將窗戶合上。

  知道人被抓住,宋初昭這心情瞬間就開懷起來。

  宋初昭說:「他不是跑了嗎?」

  「京城裡,鮮少有金吾衛抓不到的人。何況傅將軍領著京城最精銳的鐵衛。」顧風簡說,「將人交給傅將軍審問,你該放心了。」

  宋初昭想起那人嘴中說過的汙言,不大想叫傅長鈞知道。

  顧風簡正好問:「那個人都說了什麼,叫你這樣生氣?」

  宋初昭遲疑片刻,說:「不想讓你知道。不是什麼很重要的事。」

  顧風簡:「好。那我不問了。」

  宋初昭聞言,反而詫異地抬起頭。

  「你不想知道嗎?你不好奇嗎?你不追問一下?」

  顧風簡說:「我寧願不知道,好過你想辦法騙我。」

  宋初昭似保證地說道:「我不騙你!」

  角落裡擺著個木架,上面放著個銅盆。

  顧風簡走過去,發現裡面的水是剛換上來的,還帶著點溫熱,此刻已經差不多涼了。

  他扯過掛著的毛巾,用水打濕,擰乾,走到宋初昭面前。

  「手。」

  宋初昭說:「我方才洗過手了。」

  顧風簡指著道:「你手上有個口子。」

  宋初昭抬近了一看,發現還真有。或許是打鬥時被木屑劃傷的,也可能是被那人抓傷的,兩道紅色的長線。

  之前不明顯,現在泛出血絲,還紅腫起來,反而變得很嚴重一樣。其實她並不覺得疼。

  顧風簡拉過她的手,用帕子在邊上按了一下。

  冰涼濕潤的布帕拭過她的手背,倒是將一直蠢蠢欲動的癢意給壓了下去,舒服了不少。

  「你真的不生我氣?」宋初昭觀察著他的神色,「我打人了誒。」

  眾所周知,顧五郎平素儒雅知禮,謙恭退抑,連生氣都很少顯於人前。哪會同自己這般氣急敗壞。

  「他打不過你是他活該。」顧風簡理所當然道,「想來他也沒臉來找你麻煩。京城裡更不會有人因此說你壞話。」

  「為什麼?」宋初昭嚅囁道,「若是換了我父親,該派人來抽我了。」

  她說起自己父親,又如同喉嚨被哽了一下,不知道該說什麼。

  顧風簡笑了一下,睫毛上下起伏:「因為你如今,是顧五郎啊。」

  宋初昭說:「顧五郎不要面子嗎?」

  顧風簡:「不,因為顧五郎是個男人,男人互相切磋而已,算什麼大不了的事?」

  顧風簡抬起頭,通透的瞳孔裡倒映著她的臉。

  「許多事情本不該是你錯,錯只因為你是個女人。可你如今不是。」顧風簡說,「你看我四哥,再看范崇青,他們有百般活法,可以萬般肆意。世人會說他們錯了嗎?錯在哪裡?」

  宋初昭張了張嘴,有許多想說的事情,最後只小小聲道:「其實我也是這樣想的。可說出來我會挨駡。」

  「我不罵你。」顧風簡失笑,「事實確實是如此,我明白。錯不在你,在世俗。但你只能對我說,不要和別人說。」

  宋初昭胸腔有股難言的熱意要湧出來,將她原本那些酸澀的心情給擠了出去,連眼眶都帶上了濕熱。

  世上絕不有第二個人對她說,如果你是個男人,你就沒有錯,所以是世俗錯了。

  也不會有第二個人這樣理解她、鼓勵她,把天下之大不韙的想法,不以為奇地說出來。

  顧風簡在她眼中的形象變得無比光輝。

  「顧五郎!」宋初昭由衷道,「你人真好!」

  怎麼會有你這麼好的人吶!

  顧風簡頓了下,說:「很少有人說我人好。」

  宋初昭眨了眨眼,把裡頭的水汽憋下去:「那他們可真沒長眼睛!」

  顧風簡:「……」你又知道我對別人好?

  顧風簡見她這般,收斂起笑意,叮囑道:「我沒有哄你去打架,打架總歸還是不好。小心傷了自己。」

  「我也不是隨意打人的。」宋初昭忙說,「不講道理,實在過分的我才動手!」

  顧風簡好笑問道:「那如果我犯了錯,你也要打我嗎?」

  「不!不不!」宋初昭擺手,「我不打你!我只與你講道理。我怎麼會打你呢?」

  他二人在談話,沒注意到外面,也就沒注意到已經來了屋前,直接將門推開的顧夫人。

  顧夫人心痛地喊道:「我兒啊!」

  宋初昭驚住了,顧夫人也驚住了。唯獨顧風簡還是一派淡定。

  宋初昭才發現二人的手還握在一起,連忙將手抽了回來,背到身後。

  顧風簡的雙手就空落落地停在了半空。

  宋初昭又抬手一按,讓他把手擺在兩側放好。

  當著顧風簡的面,宋初昭喊話顯得有些局促:「母親。」

  顧夫人動作卻比她更快,她「噌」得後退了一步,將房門用力拉了回去。

  宋初昭:「??」

  隨即,一陣和緩的敲門聲響起。

  「五郎,你在嗎?」

  宋初昭正要回話,又聽顧夫人自問自答:「你不在呀?屋裡沒人嗎?那娘先去旁邊看看范二郎,問兩句話。」

  宋初昭:「……」您可真有意思!

  宋初昭被她弄得更為窘迫,好像他們兩個真有什麼一樣。

  顧風簡也被逗笑了。

  宋初昭急說:「我也去旁邊看看。」

  隔壁那廂,范尚書也到了。

  他提著衣擺推門進去,一看見范崇青便罵道:「你這逆子,你瘋了吧!你竟敢打顧五郎!你也下得去手!」

  前面范崇青轉過身,露出一張略帶紅腫的臉,委屈叫道:「爹,我沒打他,是他打了我!你看!」

  范尚書湊近,仔細對著他的臉看了會兒,片刻後更加憤怒道:「你個沒用的東西!連顧五郎你都打不過!」

  范崇青:「??」你個無理取鬧的人,我怕不是你親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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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原來

  顧夫人與宋初昭進來之後,范尚書立即不罵了。

  兩位領人的長輩一同朝傅長鈞致歉道:「給傅將軍添麻煩了。」

  傅長鈞低笑了聲,回禮說:「事情我已問清楚了,倒也不算什麼大事。外面那人已說不會計較,不知二位公子之間的誤會又想如何解決?」

  這主要是范崇青挨打,就看他要不要追究。

  范崇青見眾人看過來,又搬出了先前那蹩腳的理由:「確實是誤傷。我摔了一跤。」

  范尚書說了句和宋初昭一樣的話,掩面道:「沒出息!」

  緊跟著他又說了句同范崇青預料中一樣的話:「待我回去再收拾你!」

  范崇青:「……」

  他也算認清現實了。有沒有出息都得挨抽。有出息,得和顧五郎一起挨抽,且是傅叔一頓,親爹一頓。沒出息,好歹只要熬一次。

  就讓他沒出息著吧。

  傅長鈞正要說話,顧四郎緊跟著沖進來,叫叫嚷嚷地罵道:「范崇青你這無恥小人,你竟敢對我五弟動手,你——」

  他進了屋子,才發現裡面異常安靜,眾人的表情都不大對,齊刷刷將視線對準了他。

  顧四郎看著范崇青幽怨的臉,硬生生轉了口風,笑道:「喲,這張小臉,怎麼紅了呢?」

  范崇青大怒,用力拍掉他的手:「顧風蔚你有病吧?整日在外編排我!真當我沒有脾氣?」

  范尚書被他二人煩得不行:「你們兩個都給我閉嘴!」

  兩個小的主動靠牆站立,靜思己過。

  范崇青特別抑鬱。

  怎麼挨打的是他,丟臉的還是他?大家就不能公平一點對待嗎?

  他也想做被人寵愛的范二郎啊!憑什麼不給他機會?!

  兒子總歸是兒子,范尚書終於想起一致對外來了。他轉向顧夫人,哼了哼:「顧夫人方才說,誰要是打了你兒子,你定然與他沒完是不是?」

  顧夫人抬手整理自己的碎髮,神色不變道:「也不一定,還是看人的。若是有人打我們家四郎,我是不管的。」

  顧四郎:「??」

  宋初昭不好意思地說:「其實我也有受傷的。」

  范尚書:「你哪裡受傷?」

  宋初昭擼起衣袖,將手伸出來,熱情地把虎口處割出的一道細小劃痕展示給他看。

  范尚書湊近一瞧,喲,那麼大的口子,鬍子都叫她給氣翹起來了。將宋初昭的手重重一摔,喝道:「你欺人太甚!」

  傅長鈞背過手,在手心裡敲著長鞭,說道:「若是當街因惡鬥毆,引起喧嘩,是該受罰。即便是二位公子,也該鞭笞十次,遊街示眾。」

  顧夫人眼前一黑,叫道:「不可以!我兒大病初癒,怎能受罰?他又不似范崇青常年習武,挨個二十鞭也沒關係。我兒一鞭也挨不下來!」

  范尚書:「??」

  我敬你一尺,你坑我一丈?

  傅長鈞也讓他們二人給逗笑了,還是裝作正經道:「既然如此,那就只是誤會了?」

  范尚書還能說什麼?他拂了下衣袖,又去瞪自己兒子。

  「二位損壞酒館不少物件,該作賠償。當街滋事,也應罰銀。」傅長鈞說,「究竟該賠多少,諸位去同掌櫃的商量吧。三倍罰銀,交予金吾衛處,以作警戒,不可再犯。」

  小輩們都乖巧地認了錯,不敢放肆。

  傅長鈞最先離開屋子。

  他走到院子裡,在正中停下腳步。那被綁住的男子嗚咽著朝他挪動,努力將身體擺正,想朝他叩首。

  傅長鈞低頭看著他,笑得和藹:「想認錯?」

  那人瘋狂點頭。

  傅長鈞卻說:「你總愛說不該說的話,所以我現在不想聽了。看你也被打得不輕,我先帶你去醫治一下,你看好不好?」

  男人萬分驚恐,飆著淚用力搖頭,又朝傅長鈞叩首。

  傅長鈞繼續笑:「你也不必擔心。問診的錢,國公府會出的。我今日已經散值,多的是時間。你好好想,想清楚了再說。帶走。」

  旁邊的將士一把將男人提了起來,不顧他的掙扎懇求,拖在人群後面,往院外走去。

  等傅長鈞等人離開了,宋初昭與顧四郎才跟著走出去。顧夫人叫他二人先回去休息,剩下的事情交給她商量。

  顧四郎緊緊纏著宋初昭,一路絮絮叨叨:「你怎麼會跟范崇青在一起呢?還與他打起來了。你告訴四哥,你是怎麼打的他。當然四哥不是說你不對,臉上那一擊還是挺準的。他是不是有欺負你?你這樣的脾氣都能動起手來,究竟是為了什麼……」

  宋初昭有一搭沒一搭地回,顧四郎被敷衍,興致也一點不減,他靠著自己的想像與猜測,胡亂還原著事情的真相。

  二人出了後院,走到大街上。

  顧四郎扯著宋初昭的衣袖,說要帶她去吃頓好的,去去在范崇青這裡染上的晦氣,拉了拉,發現身邊的人不動了。

  今日剛下過雨,雖然現在已經停了,可京城各處還很濕潤。

  顧風簡就站在街對面的梨樹下,一身白衣,踩著泥濘,靜靜望著他們這邊。

  雨後的秋風是沁涼的,吹起他的衣擺與長髮,給他增添了兩分冷意。還帶來一種獨立於世的縹緲感。

  顧四郎順著宋初昭的視線看過去,起先沒有認出人來,只當是哪家漂亮姑娘出來散心,還覺得是個清秀佳人。等身邊的人朝對方跑過去,才意識到那居然是宋三娘。

  這是顧四郎第一次親眼見到宋三娘。

  人人都告訴他,這三姑娘專斷蠻橫、任性妄為、粗鄙不堪,卻沒人告訴他,宋三娘是個看起來如此出塵的女子。

  他驚訝片刻,而後也追上去。

  梨樹的樹葉上留著不少雨滴,風一吹,就簌簌往下落。

  「你怎麼還在?」宋初昭見顧風簡肩頭已被雨水打濕,拂了一下,說,「淋了雨,小心受涼了。」

  顧風簡說:「擔心你說不過他們。等在這裡看看。」

  傅長鈞那人不好應對,不大愛賣人面子。他要是不高興了,誰在他手上也討不到好。

  顧風簡想,他現在以宋初昭的身份,還是能求得上情的,怕有意外,才等在這裡。

  顧四郎大笑著插話說:「宋姑娘不必擔心。我五弟口才卓越,滿腹經綸,就沒有說不過的人!」

  他拍了拍自己五弟的肩膀:「你別看他不善武藝,但是京城上下,沒人能欺負得了他。」

  宋初昭和顧風簡一起斜眼看他,俱是覺得他有點礙眼,偏偏顧四郎沒有自覺。

  宋初昭拉著顧風簡往旁邊走了兩步。

  「春冬呢?」

  「我叫她去買點東西。」顧風簡皺皺鼻子,「她也挺吵的。」

  宋初昭笑說:「她是想叫你回去吧?你回吧,我這裡已經沒事了。」

  她突然想起要去賀府的事,正欲提醒一句,顧四郎又湊過來,指著顧風簡的手道:「誒,宋姑娘,你拿著這是什麼書?」

  這本書顧風簡一時著急,直接帶過來的。雖然護在懷裡,可還是打濕了一些,表面有點褶皺。

  他低頭想要撫平頁腳,正好露出上面的書名。

  顧四郎說:「咦?你在看這本書?我記得我五弟前些日子也借抄了這本,你二人真是興趣相投,難得啊!聽聞宋姑娘在邊關長大,原來也是個文雅之人!」

  顧風簡淡淡道:「在邊關,哪有那麼多書?」

  顧四郎:「啊?」

  「邊關自然是兵書最多了,別的都叫雜書!」宋初昭無奈道,「我的四哥,你認不出這是你五弟的書嗎?」

  「啊?原來這是我五弟的書啊!」顧四郎先是一驚,隨後又跟上了一驚表示尊敬,「天吶,這書連我都看不進去!宋姑娘,你竟為了我五弟啃讀這般難懂的東西!」

  宋初昭冷汗都要冒出來了。

  顧風簡鎮靜說:「確實晦澀了點。」

  顧四郎體貼道:「你慢慢讀,不著急。讀不懂的地方,叫我五弟教你。」

  宋初昭乾巴巴地說:「四哥,去吃飯了吧。」

  顧四郎恨其不爭,在她耳邊道:「都這時候了,你怎麼還想著吃呢?人姑娘擔心你,特意等在此處,你居然沒有半點表示?」

  宋初昭:「……」那你怎麼不想想自己走呢?!

  顧四郎在那兒傻笑。宋初昭與顧風簡尷尬對視。沒一會兒,顧夫人也出來了。

  她見到三人跟三炷香似的紮在樹底下,也是奇怪了,走過去笑道:「宋三姑娘?」

  顧四郎立馬高聲說:「是!正是!她擔心五弟,便在這裡等候。」

  顧夫人高興道:「我一瞧就認出來了,與賀菀妹妹年輕時簡直一模一樣!」

  她抓起顧風簡的手握住,「呀」了一聲:「怎麼這麼涼啊!」

  顧四郎說:「因為此處風涼。」

  顧夫人笑呵呵地轉過頭,朝著宋初昭示意說:「先把你四哥帶走。」

  顧四郎:「……顯得我多礙事是的。行了我自己走!」

  顧四郎領著宋初昭走到別處等候,給他二人說話的機會。

  顧夫人與他解釋說:「多謝宋姑娘關心,五郎什麼事也沒有。他平日性格沉穩,不會同人爭執,更不會與人打鬥的。今日之事,實屬意外。」

  顧風簡:「我知道。」

  顧夫人又說:「五郎是關心你的。雖然你二人此前沒有見過,但我從未見他對別人這樣關心過。想來這是緣分。」

  顧風簡說:「我與她見過。」

  顧夫人:「見過?哦是,春冬說,你二人在邊關見過。」

  顧風簡點頭,含糊道:「當時摔落了馬,不能走動。最後是宋家的親兵趕去救了人。」

  顧夫人聽清他的話,瞪大眼睛,錯愕過後驚喜道:「原來是你呀!原來當初是你!我說宋家從沒有什麼三公子,唯一的公子也一直長在京城!三娘,是你呀!」

  她過於激動,反反復復說了好幾次。又拉住顧風簡的手緊緊握住。

  「多虧是你,否則五郎就要遭難了。他身體不好,受不得寒,多謝你將衣服留給他,又背他去避雨。那地方平日行人少,暴雨後就更無人靠近了。」她說著不由哽咽,「若非僥倖遇到你,冒險連夜跑去叫人,恐怕他不知要等多久才能得救。你當時還那麼小,又要走山路又要淋雨,該多不容易?五郎多虧了你。孩子,你真是太好了。」

  顧夫人忍了忍,將情緒壓下去,又說:「後來想找你道謝的,可惜尋不到人。他們只說你病了,不能見客。你當時病得嚴重嗎?」

  重不重顧風簡也不知道,反正點頭就是了。顧風簡說:「已經好了。」

  顧夫人唏噓說:「難怪他對你這般好。五郎真是,竟然不與我講!他什麼都悶在心裡,否則我早該去謝謝你了。」

  顧風簡垂下視線,苦笑著說:「或許是不想我再添一些有違禮數的傳聞了吧。」

  「不要這樣說!不要聽那些糊塗話!他們又懂什麼?」顧夫人又心疼又生氣,上前抱了抱他,「昭昭,賀菀妹妹不在京城,你就當我們是一家人。有什麼事,儘管來找我。」

  顧夫人又與他說了幾句話,見他衣衫單薄,不忍再留他,勸他先回家。

  顧風簡看向不遠處,宋初昭朝他揮手作別,而後轉身離開。讓他想起風雨如山崩摧來時,擋在他面前的那道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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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風簡/宋初昭:我攻略我自己的長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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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沐浴

  熱騰騰的麵條端上桌來,清香隨著霧氣嫋嫋上升。

  傅長鈞將筷子的尾端在木桌上敲到平整,又用白布從頭到尾用力擦了一遍,而後低頭,認真地吃麵。

  白氣隨著他的動作變得越發濃重,遮住了他冷峻的面容。吸麵的聲音裡,腳步聲倉促而至。

  傅長鈞的身後,站著十多位佩刀的親兵。一親兵將來人攔在一米開外,笑道:「宋郎將,站這裡即可。」

  見人來了,傅長鈞終於停下筷子,點著下巴道:「說吧。」

  宋三老爺與他兒子對視一眼,正滿是不解與忐忑,不知該說些什麼。躺在院子正中的那個男人已抽噎著開始告罪。

  「這位將軍,這位官爺,該說的我已經都說了,我也是拿錢辦事,並非與誰有仇。我敢起誓,我所言皆不是編纂,是別人叫我這樣說的!可那人究竟是誰,我也不知。我只是個小人物罷了。」

  「這些消息半真半假……有的也確實是從宋家家僕的嘴裡聽來的。我自己都當是真事,才敢在外與人嘴碎。不是刻意要冤害誰。」

  宋家二人臉色蒼白,急急否認道:「不可能!傅將軍,此人絕不是我宋家人!」

  「宋三是我侄女兒,宋夫人是我長嫂。我平日雖忙於公務,對三娘關心不足,可也不至於要這樣害她。何況這毀的哪裡是三娘與我長嫂的名譽,毀的分明是我宋家的名譽啊!」

  宋三老爺吞了口唾沫,伸出顫抖的手在空中揮舞,想要撇清關係。

  「定是有人與我宋家有仇,想要宋家與將軍結惡,才在外如此張揚。請將軍明鑒!絕不可誤會我等,稱小人心意!」

  傅長鈞繼續低頭吃麵,他身邊的親兵出列,從胸口抽出一卷紙來。紙上是畫,畫上是不同的人在不同的地點竊竊私語。接連幾張紙都是相似的內容。

  場景雖然畫得潦草,但關鍵的細節,都很到位。想要深查的話,完全可以牽扯出背後的人是誰。

  將士給宋三老爺看了一眼,又馬上收起來。

  傅長鈞笑說:「你在金吾衛司職,不知是對我金吾衛不夠瞭解,還是對你宋家家僕不夠瞭解。」

  宋三老爺臉上的肌肉因為緊張而抽搐,卻不敢伸手去拭額頭上的冷汗。他只辯白道:「今日之事,絕不是我宋家所為!此人也與我宋家沒有關係!」

  「嗯?」傅長鈞說,「那往日是了?」

  宋三老爺在心中措辭許久,暗中已將自己夫人與母親數落了千百遍,小心開口道:「屬下回去,一定對府中家僕嚴加管教!那幾位刁奴,一律逐出家門。叫將軍滿意!」

  傅長鈞笑說:「奴僕不好做啊,出了什麼事,都是奴僕的錯。倒也不必如此,我又不會為難幾個身不由己的奴才。」

  傅長鈞用筷子指著地上的男人,問道:「哦對了,你知道他是被誰打的嗎?」

  宋三老爺快速瞥了一眼,又轉回頭來。

  那人被打得鼻青臉腫,蜷縮著背,只一看也曉得傷得很重。

  「瞧你,這是什麼眼神?不是我打的,真不是我打的。」傅長鈞對著他狀似神秘道,「是顧五公子打的。」

  宋三老爺眼皮一跳:「顧五公子?」

  傅長鈞說:「是啊。今日巧了,他在胡言的時候,正好撞上顧五公子。好在五公子是個聰明人,不會受人挑唆,反氣得打了他一頓。否則,你說,若是有了誤會,那麻煩可就大了。」

  地上的人啜泣道:「我真不知他是顧五公子啊!」

  「那你知道另外一個是范二公子嗎?」傅長鈞身體前傾,笑問道,「你知道范二公子,與顧家四郎頗有淵源嗎?」

  男人無言以對,哭道:「我……我只是拿錢辦事……我想不了那麼許多。」

  宋三老爺也想哭了:「將軍,國公這等親家,我母親就是再蠢鈍,她也不能……」

  傅長鈞抬手打斷了他,說:「此事是顧五郎做錯了,他也認錯了。換做是我,誰欺負我傅家人,或是欺負我義父賀家的人,我不會直白動手,我只記著。我這人記仇,默默記在心裡,什麼時候這仇平了,什麼時候才算。」

  宋三老爺抽了抽鼻子,鞠躬認錯。他兒子還是一臉茫然,看著他父親叫了一聲:「爹?」

  傅長鈞:「宋郎將,你這是做什麼?你我雖同屬金吾衛,可所司職責各不相同。你這樣怕我做什麼?你大哥如今實權在握,你們宋家,不必將我放在眼裡。」

  宋三老爺:「不敢!多虧傅將軍照拂,才有卑職今日!」

  「是嗎?」傅長鈞端起碗,吹去表層的豬油,緩緩喝了一口,「我今日找你來,不是為了嚇你,也不是為了與你追究責任,只是有幾句話想與你說說。」

  宋三老爺忙道:「是。」

  傅長鈞說:「宋家女眷較多,如今府裡輩分最高的男兒就是你了。宋三老爺,你是宋家半個主人啊。宋府出了什麼事,別人總是要說到你頭上去的。」

  他轉了身,笑道:「金吾衛是要職。徼巡京師,統領重兵。若是連家中幾個僕役都管教不好,又如何服眾?我想宋郎將心有大志,不是為了來署中混混日子的。」

  宋三老爺聲音顫抖:「謝將軍抬愛。」

  傅長鈞:「我對你很是看重。近日我沒有考察你,不知你是否有所懈怠。為人將者,起碼當有勇武。我金吾衛裡俱是好手,想叫他們聽話,還得自己有點本事。你說是不是?劉郎。」

  「下官在。」

  傅長鈞起身:「陪宋郎將練練身手,也同他講講,平日你如何御下。」

  將士問:「練到何時呢?」

  「學無止境啊。」傅長鈞披上外衣,又將佩刀帶上,語氣隨意道,「你說要練到何時?」

  將士抱拳:「下官明白。」

  宋三老爺險些軟倒在地,他兒子將他扶住,忐忑不已地叫道:「爹?」

  傅長鈞走到門口,又停了下來,回過頭道:「小宋公子,我險些忘了。你去替我向宋老夫人問一句話。宋三姑娘許久沒去過賀府了,不知義父送去的禮物,她是不是喜歡。」

  被叫到的人許久沒反應過來,最後還是被宋三老爺推了把,才急忙回道:「是。」

  傅長鈞點頭:「辛苦你了。天色不早,你也早點回吧。」

  待傅長鈞離開,宋三老爺立即抓住他兒子,想往邊上走。

  將士攔住:「宋郎將去何處?」

  宋三老爺一副「吾命休矣」的表情,說:「我只是與我兒子叮囑兩句話。」

  那將士忍著笑道:「好。」

  宋三老爺扯著他還雲遊天外的兒子,去到角落。

  他挽起袖子,忍了忍,沒忍住,破罵道:「同你母親那蠢貨說,她瘋了嗎?!啊!她是瘋了嗎!!她腦子裡面,是裝了多少斤的石頭?她若還想我活著回去,就該知道怎麼做!當初怎麼招惹宋初昭的,現在就是去給我跪著,也得把事情擺平了!」

  他兒子點頭。

  「還有!」宋三老爺舉起拳頭,萬分想打人。可是對著兒子的臉,又落不下去,最後重重捶到了一旁。

  「告訴你母親,等我回去,再與她算帳!她與母親昧了賀府多少東西,都給我加倍賠回去。宋初昭若是不收,你告訴她,她就完了!」

  「再告訴你祖母,你問問她,賀家、顧家、傅家,哪一個是我惹得起的?我可求求她,放我一馬吧!京城裡哪有不透風的牆?她背後裡那些不乾淨的手腳,真當能瞞得過誰?人家不過忍她一時,她居然還得寸進尺!現下已有人借題發揮,想要坑害我等!她再不將自己摘乾淨些,到時候真出了事,洗都洗不清。你問她,是不是想要我死,是不是!」

  小宋公子連連點頭。

  宋三老爺:「記住了沒有?」

  「記住了。」

  宋三老爺:「去!」

  春冬給顧風簡燒好了洗澡的熱水,在門外候著。

  她等了許久,都不見顧風簡出來。若非敲門後還能聽見應答,真當對方在屋裡睡去了。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顧風簡才出聲叫她進來。

  他渾身冒著水汽,穿了身鬆鬆垮垮的白色衣服,站在屏風後面。臉上有種不自然的紅暈,眼神也很迷離。不知道在想什麼。

  春冬走過去,把他推到床上,又給他把被角掖好。顧風簡跟不會動似的任由她推攘,乖巧又無辜。春冬笑道:「姑娘真是,洗了這麼久,人都給蒸糊塗了吧。」

  顧風簡閉上眼睛,想拋去雜念儘快入睡。

  春冬在床邊看了一會兒,又笑起來。

  她覺得宋三娘只有在這種時候,才有幾分她這種年齡該有的天真。平日裡,太過成熟持重了。

  春冬吹熄了燈,準備去休息,院子外面突然熱鬧起來。

  顧風簡躺著沒動,春冬跑出去查看。沒多久,院外響起了一陣細碎的交談聲。

  春冬回來,就著夜色同顧風簡回報道:「姑娘,院子外頭多出來好多東西,都是您三嬸送過來的。」

  顧風簡睜開眼問:「是什麼東西?」

  「不知。」春冬說,「宋三夫人不是不喜歡你嗎?為何突然送東西過來?」

  顧風簡也很不解,不過他不在意,直接說:「不要收。」

  春冬驚訝道:「啊?不收?」

  顧風簡點頭,又想起如今屋裡沒燈,說:「巴巴送上門來的東西,不要收。」

  「為何?」春冬瞅了眼門口,壓低聲音道,「我看該收!不收豈不是便宜她了?」

  「大半夜塞你東西……」顧風簡看著自己的床頂,臉上燥熱降下,思路也清晰起來,「不要收。我看她會送更多的東西,求著你收。」

  春冬高興道:「真的嗎?那我這就去回絕了!」

  又過了片刻,外面終於安靜了。

  顧風簡長籲口氣,昏昏沉沉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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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長鈞:宋老夫人欺負昭昭,我欺負他兒子,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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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賀府

  顧風簡醒來後,宋三嬸又來了。

  這回顧風簡有了精神,親自守在院子裡攔人。

  他搬了張竹椅過來,那椅子不知道是他從哪裡翻出來的,與他這破落的院子是一脈相承的樸素。他就架著腿坐在上面,用涼颼颼的眼神示意奴僕們把東西都給他搬開,不要留著擋路。

  宋三嬸過來一看,見他這架勢,不由想起對方那過人的武力,心中發怵。她攥緊手裡的白帕,還是腆著臉上前,同顧風簡問好。

  宋三嬸昨夜一宿沒睡,輾轉反側,不能安眠。

  之前宋三娘和她說要去找傅長鈞告狀的時候,她就被嚇得不輕,打那之後一直很安分,沒去找過誰的麻煩,連擠兌的話都沒說過。

  她一直小心翼翼,想將這事混過去。哪知顧風簡還沒來得及告狀,倒叫傅長鈞自己給撞見了,還把前頭藏著的事給查出來了。

  這可比宋三娘自己去告狀還要糟糕!不知道她家郎君回來,該被折騰成什麼樣。

  宋三嬸心中發苦,暗生怨懟。

  天地良心啊!那些出去胡說宋初昭壞話的奴僕,真不是受她的指使!她只是知道這事,卻沒有阻止而已,因為覺著不是什麼大事。

  她與宋三娘沒仇,更沒什麼利益相關,何必非要為難她?連平日對宋三娘不客氣,都是為了看宋老夫人的臉色。

  她本人又不姓宋,在老太太眼底下過日子,能不小心嗎?她也是沒有辦法啊!

  至於宋老夫人,宋三嬸覺得,她雖然厭煩宋初昭,卻不想因此錯失與顧家的婚事,沒必要做那些多此一舉的事。

  所以,究竟是誰看宋初昭不過眼,暗示著府中奴僕使些下三濫的手段,宋三嬸心裡大概清楚。

  可是她清楚,別人卻不清楚!

  現在事情鬧大了,始作俑者什麼責任都沒有,受罰的只有她的郎君和兒子,做惡人的也只有她一個,叫她心裡如何能平衡!

  如同現在,老夫人不情願,什麼事都不做,她卻得巴巴地過來找宋初昭賠罪。

  他們三房又不是賤得慌,憑什麼就得受這委屈?

  宋三嬸心裡早已將那幾人翻來覆去唾駡了無數遍,面上還得強顏歡笑道:「三娘啊,這些東西你收著,本就是送給你的。」

  顧風簡也笑,坐著沒起來,抬起頭仰視她:「怎麼叫本就是送給我的?我不好收三嬸這麼多貴重的禮物。還是算了吧。」

  宋三嬸繼續笑:「不是三嬸的東西,這些是賀府給你的禮物。先前一直存在老夫人那裡,沒給你拿過來。昨夜我兒回來提醒,我才想起這事,急匆匆去把東西領過來了。你看看,有什麼喜歡的。」

  「哦——」顧風簡恍然大悟,「原來是賀府的東西。」

  他站了起來。

  宋三嬸一喜,正要叫人把東西都抬進去,顧風簡長臂一伸,再次攔道:「麻煩三嬸了。可惜我這院子小,放不下那麼多東西。春冬。」

  春冬已經藏了好久,樂顛顛地從門後跑出來,高聲道:「春冬在!」

  顧風簡說:「你去拿個冊子,幫我將所有的禮物都記錄一下。我喜歡的,拿進來,我不喜歡的,到時候同外祖父說,讓他看看,是收回去,還是任由我處置。」

  宋三嬸愣了下,生硬地扯動著嘴角道:「怎麼收個禮物,還要記起來呢?」

  顧風簡奇怪道:「收個禮物不要記著嗎?那下次該如何回禮?」

  宋三嬸說:「這是長輩送給你的禮物,是賀老爺關心你,不用回禮的。」

  顧風簡點頭:「是啊。我從未見過我外祖父,他如此關心我,我很欣喜。但到底都是自家人,還是將喜好同他說清楚比較好,以免下次,他又送了些沒必要的東西過來。」

  宋三嬸還想再說:「這可禮物主要還是心意,你這樣做……」

  顧風簡卻不給她絮絮叨叨的機會,自顧著說道:「這些禮物那麼多,沒清點完之前,還是不要放在我的院門口,出行不方便。三嬸,東西是哪裡來的,先搬回去吧。等春冬整理好了,我再過去拿。你看怎麼樣?」

  宋三嬸遊移不決。

  她覺得宋三娘不笨,應該是猜到禮物少了一部分,故意用這樣的方法逼她還回來。

  自古就沒有逼人收禮的事情,她過於堅持徒增尷尬。

  她先前發現了,這個宋三娘的手段比她要高明,不好對付。

  可這麻煩怎麼還是在她身上?

  怎麼就還是她!憑什麼就要她賠!!

  宋三嬸的內心跟爆炸了一樣。炸過之後,恢復成一片平靜。痛快了不少。

  她沉下臉,那一刻,有了破罐子破摔的勇氣。

  「那就搬吧。你二姐與祖母似乎拿了點東西。我待會兒去問問她們。或者三娘你自己去問。」

  她當時拿了一點,東西都沒有損壞,可以還回去。別人的事,她不要再管了。

  顧風簡親眼目睹了她變臉的全過程,並從中看出她複雜的心路歷程,可謂精彩至極。他點了點頭,說:「好。麻煩三嬸了。」

  宋三嬸穿了一件隨手換上的衣裳從堂間走過,眉宇中全是憔悴,走到回廊的時候,就見宋詩聞讓婢女抱著琴從屋裡出來,

  往日見到宋二娘這無憂無慮的雅致,宋三嬸還覺得高雅有趣,可昨日事情鬧得那麼大,早她還跟沒事人一樣的出去彈琴,就叫宋三嬸不痛快了。

  你知不知道你自己都做了些什麼!

  宋三嬸故意放重腳步,朝著宋詩聞靠過去。

  宋詩聞淺淺笑道:「三嬸,早。」

  宋三嬸說:「不早。一晚上沒睡呢。」

  宋詩聞道:「那三嬸還是好好休息一下吧。」

  「我這心裡有事,實在是休息不好。」宋三嬸說,「詩聞啊,先前你從老夫人那裡拿的幾對耳環,還有一樣髮飾,你還記得嗎?那其實是三姑娘的東西。老夫人弄錯了,送給你了。」

  「哦?」宋詩聞驚訝道,「我不知道。我只覺得很好看,就收下了。可是我屋裡東西太多,我當時隨手一放,也不曉得放到了哪裡。等我晚上回去,給三嬸找一找。」

  宋三嬸說:「還是現在就去吧。你妹妹正等著呢。」

  「妹妹很急嗎?」宋詩聞說,「若是妹妹非想要那對耳環,我那裡也有別的。我去選幾樣,當是賠給她的吧。」

  宋三嬸嘴角抽動,又很快撫平。心說那價錢能一樣嗎?!賀老爺送過來的,全是他們挑的最好的東西。你送回來的,倒真是自己看不上的東西。

  宋三嬸說:「那是別人給她的禮物,不一樣的。還是得原樣的好。」

  「這可真是不好。」宋詩聞抬起頭,無辜說,「我去找祖母說說,看看該怎麼辦。」

  宋三嬸咬牙,險些呲出聲來。

  她曉得宋二娘心思深沉,但她一直不討厭。這世上想好好活著的,誰不得多算計些事情?這些人起碼表面上對你客客氣氣,能叫你舒服。

  可當遇上一個故意聽不懂你話的人,可真是想打人了!

  宋三嬸自然不敢真打宋詩聞,被推辭了一番,只能悻悻回去,轉道去找宋老夫人。

  宋老夫人聽她說完,沒好氣道:「宋初昭怎麼那麼深的心機?她這是何意?昨夜不肯收,今日還不肯收,是要我去求著她嗎?」

  宋三嬸說:「那些本就是給三姑娘的東西呀。還回去也是應該。」

  宋老夫人站起來,臉色陰沉道:「如今不是我不肯給,是她不肯要啊!找這般藉口,不就是為了讓我難堪?擺出這般姿態,是想叫府裡的下人看我與詩聞的笑話?」

  宋三嬸有些慌,不肯聽從,勸道:「母親,如今是我們站不住理呀。我已經將東西還回去了,您同我一起吧。」

  宋老夫人拂袖,不耐煩道:「我又沒說不還,我真能昧了她東西不成?明日再說吧。」

  宋三嬸說:「可我郎君還在傅將軍手裡呢,他昨日都那樣叮囑我了!我若不照他所言行事,他回來還不得責罰我?」

  「那傅長鈞真能吃了我兒不成?他是我兒子,我自然也關心他,不用你說!」宋老夫人說,「就明日!眼下巴巴地送過去,好似她能拿捏得住我似的。不行!」

  宋府內院一陣雞飛狗跳,顧風簡這裡倒還算清淨。

  宋三嬸總算是學聰明了,曉得去煩著別人,不來惱他。可惜她戰力不佳,纏著老夫人哭了一陣,又講道理又賣可憐,也沒把人給說服下來。

  她慣會看人臉色,習慣了欺軟怕硬,擔心真將老夫人惹惱了,給自己添上麻煩,沒鬧得太過分。打算第二日買些好吃的東西,再來找顧風簡說點好話,朝他賠罪,將事情揭過去。

  宋三嬸想,不過一個晚上而已,事情還能變得更糟嗎?叫老夫人與宋家兩位姑娘都冷靜一下,也好。

  她卻不知道,第二天,顧風簡是準備去賀府的。

  第二日天一早,顧風簡就讓春冬喊他起來。不想再撞見外邊的奴僕,二人直接從側門走了出去。

  宋初昭也是起了個大早,步行到賀府附近的一條街口等候。

  二人碰面時,朝陽恰好從天際線上冉冉升起,在頭頂灑下一片暖橘色的彩光。

  三人見了面就笑。

  宋初昭是想到後面的事情忍不住傻笑,顧風簡是陪著她笑。春冬則是埋頭偷笑。

  顧風簡其實少有這樣放鬆的狀態,但一見到宋初昭,就覺得好像世上沒什麼值得不高興的。笑到後面心情也跟著變好了不少。

  附近的叫賣聲越來越響。宋初昭冷靜了些,領著顧風簡往賀府走去。

  春冬好想同宋初昭講講這兩日發生在宋府的事,可是怕擾了他二人清淨,強行忍住了。

  等到了賀府的門前,宋初昭皺著眉頭低聲道:「這賀府與我之前來的時候,不大一樣。」

  顧風簡問:「哪裡不一樣?」

  「哪裡都不一樣!」宋初昭指著說,「你見過在門口的石像上,掛紅綢的嗎?又沒有什麼喜事。」

  顧風簡意會,笑道:「是想叫家裡看著活潑一些吧。」

  「自然是為了歡迎我們姑娘。」春冬說,「看來賀將軍確實是很喜歡姑娘的!」

  宋初昭用鞋底地上碾了一把:「唉,這多不好意思啊?」

  春冬說:「公子,這是賀老爺為姑娘準備的,您不好意思些什麼?」

  宋初昭:「……」你不懂。

  春冬,太好了,也有你不明白的一天。

  春冬主動說:「既然有公子陪著,春冬就放心回去了。」

  顧風簡將身上的零錢給了春冬:「去外面逛逛,今日宋府或許會亂一些。你不高興,就不用回去。」

  「謝謝姑娘!」春冬朝他行禮,「我先回顧府。晚些時候過來接您。」她要找人聊天!可憋著她了!

  顧風簡見她心都要飄走了,好笑道:「去吧。」

  春冬跑得飛快,宋初昭說:「那我們也進去?」

  顧風簡點頭,走了兩步,想起大事,拉住她問:「你帶禮物了嗎?」

  宋初昭說:「帶了!」

  她從袖子裡拿出一個小巧的長盒子,打開給他看,裡面放著一支筆。

  雖然當時賀府的僕役說了不用帶禮物,但宋初昭哪能真的不帶?

  「我本來想拿條人參或者別的什麼,總不至於出錯。叫顧夫人撞見了。她知道我是要來賀府,就給我塞了這個。」宋初昭解釋說,「顧夫人說,賀府什麼都不缺,賀將軍也見多了世上的奇珍異寶。所以送什麼沒關係,配得上自己的身份就可以。」

  顧風簡點頭。安心了。

  他正要往裡走,宋初昭又拉住了他,還在他脖子附近聞了聞。

  「你身上香香的。」宋初昭笑道,「春冬給你配了什麼好東西?」

  顧風簡:「……」

  他不想說話,並且主動走遠了。

  宋初昭嘟囔道:「不理我。」

  顧風簡幽怨回頭,跟被噎住似的,最後冒出一句:「你很喜歡?」

  「是挺喜歡的。」宋初昭大方說,「但是你放心,我不跟你搶春冬。」

  顧風簡說:「……搶春冬算什麼。」

  二人走上臺階了,正要抬手敲門。顧風簡又急急拉著宋初昭退下來。

  顧風簡:「差點忘了問你。若是你外祖父母問起,你將來想要什麼,想做什麼,你該如何回答?」

  宋初昭說出的話,賀老不定會滿足她。無論是多荒誕的事情,想來他也不會計較。

  宋初昭:「我……」

  她猶豫片刻,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我從小在邊關長大,常年學武。普通姑娘喜歡的不喜歡。普通姑娘不能做的事情,我想做。」宋初昭說,「你說我該怎麼回答?」

  顧風簡笑:「你如何想就如何答。」

  宋初昭認真想了想,然後說:「我也想報效家國!不一定要上陣殺敵、金戈鐵馬。可我想做我能做的事,我能做很多事的。你覺得呢?」

  她偏著頭,靜靜看著顧風簡。

  顧風簡也做出了一副認真思考的模樣,然後笑道:「我覺得你這想法很了不起。說出去能嚇到不少人。」

  宋初昭笑了出來。

  她覺得顧風簡這個想法,比她的還能嚇到更多人。

  顧五郎可真是太好了。

  顧風簡目光柔和,說:「進去吧。」

  「你呢?」宋初昭,「你將來想做什麼?」

  「我?」顧風簡頓了頓,然後道,「我沒想好,大抵與你相同吧。」

  宋初昭:「大抵在哪裡?差在哪裡?我和你商量商量,說不定殊途同歸呢?」

  他二人在門外不自覺聊上了,一門之隔的賀府,卻有十多人正在水火中不斷煎熬。

  「來了來了來了!」

  「又停住了。」

  「聽著聲兒,該是要敲門了!」

  「……好像又退回去了。」

  「現在沒動靜了。」

  賀老爺站起來,又坐下。再站起來,然後坐不下去了。

  他怒了。

  「怎麼還沒進來?你不是說他們已經在門口了嗎?你們莫不是在騙我!」

  傳話的管事委屈道:「真在門口。就不知為何一直在徘徊不定啊。」

  賀老爺指著他說:「怎麼能還在門口!!從門口到門前那才三步臺階而已!我跳一步就上來了!」

  賀夫人緊張道:「她是不是害怕,想走了呀?」

  管事馬上道:「沒有沒有,姑娘該是在與顧五郎說話。」

  賀老爺說:「在外面有什麼好說的?外面風不大嗎?進來說呀,進來還有好多吃的呀!」

  賀夫人煩道:「你有本事去外面當著她的面說呀!將她叫進來!你總吵吵,我都聽不見別人的話了!」

  賀老爺:「我——這時候你還說我!」

  傅長鈞撓了撓額頭,無奈說:「不如我出去看看吧。」

  賀老爺又攔道:「別了別了,叫他們先說完。別叫她覺得我們在偷聽他們講話。」

  傅長鈞:「……」可你確實是在偷聽啊。

  這時,有如天籟的敲門聲響起。

  賀老爺深吸一口氣。

  「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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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9 00:23:52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親人

  「昭昭啊!你來啦!」

  大門推開,賀老爺與賀夫人幾乎是飛奔而來。

  兩位老人雖然頭上已有斑駁白髮,身手卻依舊矯健。

  宋初昭正準備迎接他們,賀老爺直直衝向了顧風簡的位置,一把將他抱住。

  宋初昭愣了一下,顧風簡也是受寵若驚。

  他在家中並不習慣與人親近。即便是顧夫人與顧四郎,也不大同他有親密接觸,此刻的訝異與不自然相當真實。

  賀老爺內心激動,又想讓自己表現得鎮靜,笑得一臉慈祥,介紹道:「昭昭啊,我是你外祖父。」

  顧風簡輕笑,朝他行禮:「外祖父。」

  賀夫人期待地指著自己。

  顧風簡轉向她:「外祖母。」

  賀夫人點頭。

  賀老爺:「是是,她就是你外祖母。」

  兩邊人認真打量對方。

  賀老爺問:「你母親在外面過得好嗎?」

  顧風簡:「一切都好。」

  「你在京城還住得習慣嗎?」

  顧風簡:「還習慣的。」

  「有哪裡不方便的地方,或是想要什麼,都可以來找外祖父。你這幾日都做了什麼呀?」

  顧風簡耐心地一一回答。

  宋初昭被冷落在旁,轉過視線,內心空虛地觀察賀府。

  這不看不要緊,一看真是嚇一跳。

  她以為門口的那幾段紅綢已經夠叫人奇怪的了,府裡突然改變的裝飾,才最是驚人。

  她先前那次來的時候,正門去客廳的這段道路,是空曠寬敞的。與尋常的府邸差不多,色彩單調,大方簡潔。

  可是現在,路邊擺滿了花盆。栽著菊花或是月季,還有幾株叫不出名字的東西。隔個四五步,就放上一盆,顯然是新買的。將這條道路點綴上了不一樣的顏色。

  除此之外,兩側還多了幾塊樣式新奇的假山。前方的走廊上,掛上了幾盞色彩鮮豔的紙燈。

  一切多出的裝潢,都同原先的風格大不相同。

  一群身形高大的僕役,正排著隊,佝著腰,露著牙齒,笑呵呵地看著他們。

  宋初昭正要打哆嗦,被人捏住了衣服的後領。這感覺猶如闖禍後猝不及防被逮住。她緊張地扭過頭,看見了傅長鈞。

  傅長鈞說:「前兩日撞見你打架,這麼巧,今日又遇上你了。」

  賀夫人終於從漫無邊際的慰問中抽身,擔心問道:「顧五郎打架?為何打架呀?」

  顧風簡忙說:「因為當時有人說我壞話,她氣不過。」

  賀老爺說:「那不是打得很好?」

  傅長鈞:「……」

  賀老爺鄭重打量起宋初昭。宋初昭挺直腰背,向他展示自己的風貌。

  賀老爺懷疑地說:「你同誰打?受傷了不曾?傷得重不重?」

  宋初昭:「……」你懷疑我的實力。

  傅長鈞說:「范二公子站著給他打,沒有還手。」

  賀老爺不解:「為何?」

  宋初昭:「……因為我以理服人。」

  賀夫人信了,拍著賀老爺說:「別忘人顧五郎是個讀書人,哪同你們這些武將一樣的?」

  賀老爺點頭說:「沒關係。」

  管事過去,小心將大門關上,賀老爺終於回過神來。

  「怎麼都在門口站著?說了好些話了。看看我這記性,趕緊往裡面去!來,這邊來。」

  他走在最前面,與賀夫人手挽著手,借這動作掩飾他內心的不平靜。

  「前邊有一個湖,裡面放了些魚苗。你們若是想釣魚,可以過去的。」

  賀夫人推了他一把。

  賀老爺未察覺過來,繼續說:「後院還有馬,咱們賀府夠大,這圍著牆的一圈都給你清出來了。你要是覺得無聊,可以去騎馬。我聽你母親說,你騎馬很厲害。咱們府裡還有一匹好馬,是你傅叔帶過來的。」

  賀夫人不高興,擰了賀老爺的一把,後者終於噤聲。

  她對這笨傢伙真是無話可說了!

  先前明明說得好好的,等人過來,請到廳堂裡聊一聊。聊到昭昭想走了,就請她去騎馬釣魚看個新鮮,這樣就能多留一段時間。

  這老賀分明沒聽進去,全在敷衍她!

  賀老爺舔了舔嘴唇,無辜地看了傅長鈞一眼。

  賀夫人問:「你們二人餓了不曾?早飯吃過了嗎?」

  顧風簡其實吃了一點才過來的,但怕二老覺得無所適從,便道:「正好有點餓了。」

  賀老爺喜道:「沒吃好啊!」

  說完覺得哪裡不對味兒,又改口說:「還是要按時吃飯的。但是今日沒關係,我與你外祖母買了些糕點在家裡。趕緊過去吃一點。」

  他這個一起,順帶了邊上當背景板的宋初昭。

  賀老爺對著自己外孫女很局促,但對待別的小輩,已經頗有經驗。

  他繞過去抓住宋初昭的手,開始像在門口一樣的長輩問詢。他問顧家的事一樣很上心,甚至有點嚴肅,畢竟那是未來的親家,他得好好把關。

  宋初昭挑了個機會,將禮物拿出來。

  賀老爺打開認真看了眼,又認真找了一番誇獎的詞,對她表示感謝。

  宋初昭嘿嘿笑著。

  聽母親說外祖父年輕時很是威嚴,在戰場待過一段時間,身上帶了血氣。常年冷臉,不怒自威。名字都是個能治小兒夜啼的常用秘方。就算是她也很害怕。

  如今這尊武神對著一個小輩也能這樣客氣,顯然是給他外孫女面子。

  ……雖然形式不大對,但本質就是在給她面子嘛。她心裡高興。

  一行人在客廳裡坐下,僕役開始端糕點上桌。

  宋初昭一看,這所謂的「一點」可真是謙虛。

  桌上滿滿當當,擺了得有二十來樣點心。甜的鹹的酥的軟的都有。該是不知道他們喜歡什麼,就乾脆全買了過來。

  眾人圍著一張桌子而坐,賀老爺興奮得臉色都紅潤起來。

  傅長鈞沉默不語,只管作陪。

  宋初昭與他坐在一起,總覺得他在暗中向自己施壓,又沒有證據。想找個話題放鬆一下,便問道:「賀公,近日身體還好吧?聽說您前些日子患了咳嗽,如今大好了嗎?」

  賀老爺笑容突然凝滯,表情肉眼可見地沉了下去。宋初昭以為自己說了什麼不該說的,頓時坐得不安穩。她反省了一下,覺得也沒有啊。

  「咳。年紀大了,生病是常有的事。」賀老爺用餘光偷看顧風簡那邊,暗示著說,「身體不如以前康健了,這次病得尤其重。糊塗的時候,眼前都是虛影,好像看見了菀菀與昭昭。前兩日聽說昭昭真要過來,我這心裡高興,才好得快了。」

  宋初昭:「……」您現在才想起來演,是不是晚了一點?!

  可嚇死她了!

  顧風簡還配合著道:「外祖父要注意休息。切記不要吹風。往後我有時間,常來看您,」

  賀老爺正要笑,嘴角弧度都翹了起來,被誰提醒,又給強行止住,恰好留在了一個苦笑的表情。他歎著粗氣,點頭說:「好,多謝昭昭掛心了。外祖父一定注意休息。」

  顧風簡與宋初昭對視了一眼,眼神相當複雜。

  宋初昭認命了。用手指著糕點,示意他上。

  哄哄老人家開心吧,瞧可把他寂寞壞了。

  顧風簡就近捏起一塊,送過去道:「外祖父,吃些東西吧。」

  「吃不下去了。」賀老爺硬朗的身體轉瞬間變得憔悴不堪,腰疼了,腿酸了,胃也不舒服了。

  「唉,食欲不振,最近都沒有力氣。你吃就好了。吃吧吃吧。稍後外祖父去喝兩碗補藥就飽了。」

  宋初昭無奈地轉過身,無意間發現站在她身後的管事,正在同賀老爺用力點頭。

  宋初昭:「……」你們這戲是不是太過了一點?

  這根本就是一場「鴻門宴」吶!

  顧風簡強忍著沒笑出來,順勢把那塊糕點自己吃了。

  賀老爺也發覺自己的演技大概影響了他二人的食欲,乾咳一聲,問道:「昭昭,你在宋府過得還習慣嗎?宋家人待你如何?」

  顧風簡仔細擦了下手,重新抬起臉,表情也變了。

  他先是深深看了眼宋初昭,叫宋初昭有種身負重任的使命感。

  再是深深看了眼賀老爺,恰到好處的一個停頓,忍辱負重般的點頭說:「我過得很好。」

  賀老爺微表情讀取順利,果然不信,緊張道:「真的嗎?你可不要瞞著外祖父!」

  傅長鈞饒有興趣地看向宋初昭,等她接話。

  宋初昭拍了下胸口,嚴肅中帶著憂愁,說道:「昭昭,在賀公面前,你還是說實話吧。」

  顧風簡皺眉:「沒什麼好說的,我一切都好。別叫外祖父替我擔心。」

  賀老爺:「顧家五郎,你來說!」

  宋初昭遲疑片刻,開口道:「宋老夫人是長輩,顧五身為晚輩,本不該置喙。只是昭昭……宋姑娘在宋府,確實稱不上好吧。」

  宋初昭試探著說:「母親原先擔心三姑娘不會照顧自己,身邊又沒有可信的丫鬟,便將貼身的婢女派過去幫忙。那婢女只去了一日,就哭哭啼啼地回來稟報,說三姑娘在宋府受人冷落,住的是角落的偏院。屋裡什麼都沒有,只有些老舊的家具。」

  「什麼!」

  賀老爺抬手怒拍,桌子重重一響。

  外邊立著的管事瞬間站直,渾身繃緊。他瞪著眼睛,朝賀老爺示意。

  賀老爺低頭一看,發現桌上留下了一個可疑的掌形凹陷。

  他沉默了會兒,想裝作無事發生,將旁邊的盤子拖過來,擋在裂痕上面。

  賀老爺沉痛道:「外祖父好傷心,他們怎能這樣對你?」

  管事叫道:「老爺您可千萬不要動怒,您身體不好!」

  此時,被金吾衛操練了兩天的宋三老爺,在僕人的攙扶中,虛弱地回到了宋府。

  他年紀大了,哪還受得了這般折騰?回來時手腳俱是軟的,癱在椅子上不想動彈。

  宋三老爺見到人,問的第一句話便是:「三姑娘在哪裡?你同她道過歉了沒有?事情都解釋明白了嗎?」

  宋三嬸低垂著頭,差點哭出來:「她人不見了!」

  宋三老爺:「怎麼就不見了?」

  「就是不見了!」

  宋三老爺腦子裡的弦要斷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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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9 00:24:09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宋府

  如果不是現在腿腳不便,宋三老爺一定已經撲過去,揪著宋三嬸的衣服狠狠質問。

  「人好好在宋府,什麼叫不見了?你就給我留這樣一句話?」宋三老爺按著桌子起身,腿腳處的肌肉酸疼比不上他的頭疼。

  「你給我說清楚,她是出去玩了,還是被你們給氣走了?」

  宋三嬸朝後退了一步,心虛道:「我不知道她去了哪裡。但我最近真沒氣她。」

  「你沒氣她?你是要氣死我!」宋三老爺一陣窒息,感覺血液都要流不通了,不斷用力呼吸,勸告自己冷靜。他問:「你都知道些什麼?我昨日讓你去道歉,你去了嗎?」

  宋三嬸說:「我昨日把禮物給她送過去了,可是她沒收。」

  「她為何不收?」宋三老爺急躁不已,見對方這唯唯諾諾的樣子更是狂怒,咆哮道,「你能不能直接把事情一口氣都說出來?非得我問一句你才放個屁?你給我留條命不行嗎!」

  宋三嬸眼中帶上了淚:「她大概懷疑我們拿了她的禮物,便找藉口推諉了一下,說讓婢女登記好東西,再收下去。」

  宋三老爺:「那你還啊!」

  宋三嬸委屈喊道:「我還了啊!是你那個乖侄女兒和你的親娘不願意還!我去催促,一個說東西丟了,一個非要等今天再說,我能怎麼辦?我能去和她們搶嗎?哪曉得今早去一看,人已經不見了!」

  「你啊你……」

  宋三老爺十分後悔。

  這種不安的情緒已經在他腦海裡維持了將近兩天時間,在聽見宋三嬸這句話的時候,預感徹底成真了。

  他從未這樣後悔過。自己怎麼就娶了這麼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娘們兒?

  他將袖子抖上去,朝著一旁的管事喊道:「給我上家法!」

  宋三嬸頓時尖叫道:「你想做什麼!」

  宋三老爺:「你分明是要害死我啊!我與你說得清清楚楚,你為何還要拖延這一天?你不知道我還被傅長鈞給拿捏著嗎?你怎麼就不能替我多想想?」

  宋三嬸的委屈突破了臨界點。

  他們夫妻成親那麼久,宋三老爺從沒說過要打她,更何況是什麼丟人的家法。

  她一萬分的難受,剮心口的那種難受。

  見宋三老爺真的握住了藤條,不顧形象地大叫道:「哪裡是我的錯?是我想拖延嗎?是你親娘想拖延啊!」

  宋三老爺:「我為何要叫你辦這事?因為我當你是個曉得輕重緩急的人!我母親年事已高,溺愛宋二,我早知道她腦子要不清楚。結果你也是這樣。我失算是失在你這裡啊!」

  他舉著手裡的東西,氣急之下朝宋三嬸抽了過去。

  「啊——」

  宋三嬸捂著屁股慘叫,趕緊躲去了另外一邊。

  這一下打的其實並不疼,宋三老爺終究是捨不得,而且他手上也實在沒什麼力氣。宋三嬸卻覺得自己的臉面都被扒了下來,對宋二與宋老夫人的怨懟達到了極點。

  她倚在門上,開始痛哭。腔調一波三折,極其哀婉。跟哭喪似的。

  府裡的奴僕早就能躲多遠躲多遠,只剩下幾個逃不掉的奴僕還站著,他們恨不得把自己縮進地裡去,以免受到遷怒。

  宋三老爺仰起頭拍了下額頭,最後將手上的藤條用力往地上一丟,說道:「你別哭了!」

  宋三嬸說:「你只管拿我出氣吧,什麼都是我的錯。自打我嫁到你們宋家以來,就是為了討好你家老太太。」

  宋三老爺皺眉:「你胡說什麼!」

  宋三嬸:「我怎麼就胡說了?你不知,你不知我在家中受怎樣的委屈,你也不在乎。你們個個都清高,只我是個壞人。出了什麼事,全是我的錯對不對?怎麼宋三一回來,我就非得做那個裡外不是人的惡棍!那是我的意思嗎?」

  大約是聽不下去了,怕宋三嬸再哭下去,要說些不好聽的話出來,宋老夫人終於出現。

  她扶著婢女的手,大步走來,遠遠便打斷了宋三嬸的話。

  「鬧成這樣是做什麼?老三,你剛從官署回來,便關上門教訓人了?也不怕叫人看了笑話!」

  宋三老爺正滿腔的怒火無從發洩,對她叫喚道:「母親啊母親,你平日裡偏愛二姑娘也就罷了,這樣的大事面前,您為何不能公平一點?」

  宋老夫人不悅:「你是說我偏心?我哪裡偏心?你一回來就指責你母親,你還有理?」

  她在廳中坐下,還一派悠閒。端著禮儀扯平衣擺。

  宋三老爺見狀,在屋裡來回走了一圈,用力抹了把臉,然後蹲到宋老夫人面前,問道:「母親,你曉不曉得此事的嚴重性?」

  宋老夫人面露不耐:「能有哪裡嚴重?」

  宋三老爺冷笑:「宋家這幾年在朝堂上混得風生水起,大哥更是一路高升,早已擋了別人的道。我宋家根基不如別家,多得是看不慣我們的人,不過是礙著賀家的面子才不敢動手。如今宋三娘回來了,還要同國公府結親。你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地裡眼紅嗎?」

  宋老夫人端著杯子,不為所動。

  宋三老爺:「府裡傳出去的那些閒言碎語還都是小事,宋三娘氣量大,不計較。可是如今,有人已經要拿大嫂說事了。誰曉得那些人是人是鬼?這筆賬,宋初昭若記到我們頭上,你說該怎麼辦?」

  宋老夫人瞥他:「你要怎麼辦?」

  宋三老爺急得拍手:「母親啊!你當宋三娘姓宋,住在這宋府,就得萬事聽您的話了嗎?」

  宋老夫人理所當然道:「本就該如此啊!她一未出閣的姑娘,不該聽長輩的話嗎?」

  宋三老爺:「她與別人不一樣啊!長嫂的娘家是賀府!賀將軍就算沒有兒子,他還有門生。就算不做官了,他還有人脈。更何況他的義子叫傅長鈞,傅長鈞是誰?那是今上的舅舅!」

  宋老夫人被他說得不快:「你到底想說什麼!」

  宋三老爺也是急紅了眼,不管不顧地說道:「我想說當年長嫂嫁到咱們家,那就是下嫁!若非她下嫁,我們宋家就沒有今日!縱然她是繼室,縱然宋初昭不是嫡長女,她也比您想的要尊貴!你繼續在她頭上動土,那便是在玩火自戕!」

  宋老夫人氣得顫抖起來。

  這是她最不願意聽見的話,如今居然從她自己的兒子嘴裡聽到了。

  相似的話,在賀菀剛嫁過來時,她常能從別的官眷那裡聽到。

  她素來愛面子,怎能容忍自己的媳婦,攀到她與她兒子,乃至是整個宋家的頭上?何況在她心裡,宋初昭很可能就不是他們宋家的人!

  賀菀肯嫁到她家她就覺得不尋常,起初她沒有在意,直到身邊左右人都在做同樣的猜測,她才明白過來。她是忍了多大的屈辱,才將這事瞞下?

  她心裡對那些歧視嘲諷的人深感怨恨,同時也覺得宋家確實是沾了賀菀的光,連反駁都變得沒有底氣。

  後來時間久了,這份心虛隨著大兒子不斷累積的赫赫戰功與一路高升的官職而慢慢消磨。

  最近幾年已經無人敢在她面前說這樣的話。可是她的三兒子,她親生的兒子,竟這般沒出息!

  宋三老爺還在說:「最先詆毀宋三娘的那些話就是從府裡傳出去的,我不管是誰,往後不能再有!母親你去同三娘說清楚,長嫂的那些謠言,與我們無關。全是不盡不實的污蔑。是有人想挑唆我們幾家關係……」

  宋老夫人站起來,抓著她的三兒,不住拍打。嘴裡罵道:「你大哥用命換來的宋家今日啊!你卻只曉得汲汲營營,去討好那個姓傅的。你給我記住,宋家能有今日是因為你大哥,你這忘恩負義的東西!」

  宋三老爺一面躲避,一面喊道:「母親,你清醒一點行不行?」

  宋三嬸也急忙去攔。

  宋老夫人不知哪裡來的力氣,死死抓住宋三老爺的衣服。

  她越罵,越覺得自己沒有錯。

  這賀菀一嫁進來,就將自己的大兒子給帶走了。宋詩聞自幼沒有父親,只能陪在自己身邊長大,不知道該有多委屈。

  如今宋三娘回來,又搶了她的姻緣,她身邊的僕人看不過眼,出去傳了兩句,怎麼就成了天不赦的大罪了?

  為何要讓她親手帶大孫女兒,忍那宋初昭的氣?

  何況,那些僕人說的確實是真的啊。宋初昭不粗鄙,不野蠻嗎?

  她看著野蠻得很!

  「誰說的管誰問罪去!」宋老夫人說,「反正我宋家沒傳過賀菀的謠言!」

  宋三老爺:「你怎麼那麼糊塗!現在是人家要害你,你還不清理門戶,非得跟著他們一起淌這渾水是不是!」

  宋三嬸也道:「老夫人,我郎君說得沒錯啊!你別只認宋詩聞一個孫女兒,就連兒子的死活都不管了!莫非我們郎君就不是宋家人!她若真有本事,自己去同宋初昭爭去搶去,憑什麼拿我們三房在中間擠兌!」

  宋三嬸:「何況你們拿了宋三娘的東西,就是去哪裡說理,那都不對!那分明是偷!」

  宋三老爺用力一掙,將手抽回來。宋老夫人沒止住力,歪歪道道地朝後摔去,腦袋直接磕在了椅子上。

  就聽她慘叫了一聲,然後便不再動彈。

  宋三老爺同宋三嬸俱是一驚,對視一眼,朝著宋老夫人跑了過去。

  「母親!」

  二人連聲疾呼。摸了摸她的後腦,發現沒有出血。又探了探她的鼻息,確認還活著。只是歪著腦袋,張著嘴巴,應該是暈了。

  宋三老爺說:「趕緊送母親屋裡去,再找個大夫,給她看看!」

  僕人點頭應聲,手忙腳亂地扶著老夫人往後院走去。

  廳堂裡混亂過後的狼藉,如同宋三老爺的腦子一樣。

  宋三嬸抓著她丈夫的手臂,抽了抽鼻子問:「現在怎麼辦?」

  宋三老爺:「你閉嘴,讓我想想!」

  宋三嬸沉默了一會兒,又含淚抬起頭道:「我可告訴你,今日我與你母親,是徹底撕破臉皮了。往後你還叫我這樣侍奉她,我做不到。她是個記仇的人,也不會輕易放過我。你說我要怎麼辦?」

  宋三老爺看了她一眼,深感無奈,最後只能拍著胸口道:「是我的錯,這怕是我的報應。」

  他什麼都知道。也知道宋詩聞在背後的那些小動作。可他同樣覺得宋初昭不懂京城事務,也不懂人際關係,應該很好欺負,才沒有加以阻止。

  是他活該。

  他住在自己大哥的府邸,想攀宋家的關係,卻料不到扯到了一手刺,差點把自己給摔下去。

  宋三老爺突然下定決心:「母親是真糊塗了,同她說不清楚。往後事情恐怕更多,我們要搬出去!」

  宋三嬸一驚,問:「搬哪裡去?」

  宋三老爺:「搬哪裡去也比住在這裡好啊!我若還住在宋府,就母親這樣,我還有命可活嗎?我走了,也叫她能明白,我是認真的。」

  宋三嬸思忖片刻,小心問道:「那就不管了?」

  「我敢不管嗎?你知道當初傅長鈞怎麼說的嗎?他說他記仇!這仇要消了,他才能放過我!我哪曉得傅長鈞的氣何時消?」宋三老爺摩挲著手指,近乎自語道,「她縱容宋二這事,我不能替她瞞……她狠不下心,我得狠下心!這是在逼我不仁義啊!」

  這家註定是要散了。

  宋三老爺一想到他母親哭天喊地的畫面,不由悔恨跺腳:「哎呀,我怎麼就進了金吾衛呢?」

  賀府這邊,賀老爺正在打探宋府的事。

  賀夫人拍著他的背給他順氣,賀老爺一手撐著桌子,一手撫著胸口,堅強道:「還有什麼?你繼續說,我撐得住!」

  宋初昭也不大記得了。她覺得自己應該把春冬帶來才對,那小妮子說故事的天賦簡直無人能及。

  於是她就隨便講講。

  「剛過去的時候,宋府下人從不來喊人吃飯。宋姑娘沒防備,想必被餓了幾頓。」

  「院裡無人打掃,唯一一個丫鬟也不大聽人使喚。」

  「總是數落人沒有規矩,說話陰陽怪氣的……」

  就這些,已經將賀家二老聽得一愣一愣的。他們恨不得拿上後院鎮宅用的大刀,親自去教教宋家人,什麼叫做規矩。

  若非這羸弱的身軀連累了他們,他們還能再戰一番。

  賀老爺問:「昭昭啊,我送你的禮物,你收到了嗎?」

  顧風簡說:「昨夜三嬸給我送過來了,但我還沒收。我院子太小,東西放不下。本想先整理一遍,存不了的東西給您送回來,時間太緊,沒來得及。」

  賀老爺問:「昨夜送過來的?」

  顧風簡點頭:「是。」

  賀老爺看向傅長鈞,後者點頭,表示知道了。

  「這樣啊。」

  昧他們賀府禮物的事情,傅長鈞之前已經罰過宋三老爺了。但他沒有罰過一次就不罰的道理,誰叫他們倒黴呢?

  他也曉得,此事背後搗鬼的是幾個女人,可他不方便直接對付那些傢伙。他打壓一下宋三老爺,就能引得他對宋老夫人不滿。到最後他們家宅難安,也算是個收穫。

  宋老夫人不心疼宋初昭,難道還不心疼自己兒子嗎?

  熱鬧了許久的場面,突然安靜下來。

  大家都在心裡翻攪著黑水,一時沒找到合適的話題。

  宋初昭回神,片刻後,在顧風簡的期許與鼓勵之中,開口說道:「三娘,你若是真在宋府住得不開心,不如來賀家住兩日吧。正好賀公身體不好,你就當是為宋夫人照顧一下賀公。」

  她話音剛落,賀老爺的眼睛猛地亮了,同賀夫人一起,迅速看向她。

  這種好事……他們之前都不敢想的哦!

  這顧家小子真是不錯!

  賀老爺與賀夫人一齊往宋初昭那邊推糕點,示意她吃,多吃,管夠。目光中的讚賞與喜愛簡直不加掩飾。那是一種突然融入為一家人的和諧光芒。

  宋初昭突然受到重視,渾身不自在起來。

  傅長鈞也緩緩開口說:「在你母親回來之前,你可以先到賀府小住。這沒什麼。」

  顧風簡意味深長道:「怕是會打擾了外祖父。外祖父身體不好,若叫您勞心,可怎麼辦?」

  賀老爺恨不能當場向他展示自己的武力,但好歹還記得自己現在有副羸弱的身軀,只矜持地說:「外祖父的身體已經大好了。如今就是心病,等心病好了,又能同以前一樣。還能和你去騎馬射箭。你喜不喜歡?」

  顧風簡說:「那我就放心了。」

  宋初昭坐在那裡默默品位,突然想到一件事,整個人震了一下。

  賀府高手很多啊,連看門的僕役都是上過戰場的老兵,想必後院的牆不大好翻吧?

  賀夫人提醒說:「若是要搬到賀府來住,還是得先同宋老夫人說一聲。畢竟歸根結底,你是宋家人。」

  傅長鈞笑說:「宋老夫人應該是會同意的。」

  他挑挑眉毛,賀老爺就知道他在打什麼壞主意,賀老爺……鼓勵地朝他笑了一下。

  不要留情。

  這事情太過令人高興。

  幾人動作一致地喝了杯水,稍作冷靜。

  賀老爺又問:「何時搬來?」

  賀夫人很急:「要不就明日吧?我叫人去幫你收拾。」

  宋初昭心說那麼快的嗎?

  結果顧風簡更狠,他淡淡說:「我沒什麼東西需要整理。今日還早。要不然就今日去吧。」

  賀老爺差點說不出話來:「今、今日嗎?」

  快樂來得那麼快的嗎?

  他問:「真的嗎?」

  顧風簡點頭。

  「要麻煩賀府的幾位僕役,去幫我搬些東西。順便也將賀府送去的禮物帶回來。」顧風簡說,「東西都放在宋家的倉庫裡,我不認得有哪些。」

  傅長鈞的手指在杯子邊緣轉了一圈,瞬間明白了顧風簡的打算。

  他笑道:「將管事帶去吧。在宋府把東西都清點一遍,以免落了東西。我與你同去。順便同宋老夫人告知一聲。」

  賀老爺聞言,立即起身催促道:「那就現在吧。快走快走,晚了天就要黑了。府裡的人你們可以都帶去。晚上外祖父去叫人買些菜回來,給你做頓好吃的。哦,我還是去借個廚子回來!昭昭啊,你喜歡吃哪裡的菜?什麼口味的?好不好辣?有沒有忌口?外祖父都能給你找到廚子!」

  宋初昭在心裡大聲喊道:我都想吃!

  顧風簡笑道:「我都可以。」

  賀老爺隨即看向宋初昭:「顧五公子,我就不留你了,多謝你今日陪昭昭回來。」

  宋初昭:「……」無情。

  顧風簡一直在看她,見她眉眼都寫上了「喪」字,忍不住笑出聲來。

  他顧府的廚子,其實也是不錯的。

  傅長鈞:「我去備一下車。」

  傅長鈞去準備了一輛馬車,以及三兩大板車。又帶了十個身強體壯的僕役。

  當一行人聲勢浩大地趕到宋府的時候,宋府大戰剛歇。宋三老爺還沒來得及緩一口氣,便聽見傅長鈞在外面叫門。

  宋三老爺幾近崩潰地出來迎接,正好看見顧風簡從馬車上下來。

  他聲線顫抖:「三娘……」你果然是告狀去了!

  傅長鈞翻身下馬,他的笑容看不出任何情緒,甚至有些親和。他寒暄道:「宋郎將今日不當值啊?」

  宋三老爺低低回道:「是。」

  傅長鈞說:「我近日手生,明日去我那裡,與我過兩招如何?」

  果然如此!

  宋三老爺吞咽了一口唾沫,沒有覺得意外,只覺得慘痛。好像這身體已不是他的身體。

  傅長鈞說:「哦對了,義父叫我來同宋老夫人商量一聲。他近日病了,需要人照顧,又很思念宋三娘,便想叫宋三娘去他那裡住兩日。沒問題吧?」

  宋三老爺精神一個抖擻,心說不可!

  宋三娘此時走了,這仇恐怕就要一直結著了!他還想同宋三娘打好關係,將往日那些恩怨一一解除。連如何賠罪如何解釋都想好了,豈能這時候放她走?

  宋三老爺忙說:「我母親今天也病了!」

  豈料傅長鈞點頭道:「那我就不見她了,你同她說一聲就行。」

  宋三老爺:「下官是說……」

  傅長鈞悶哼一聲:「嗯?」

  宋三老爺一頓:「沒……沒什麼。」

  傅長鈞揮了揮手,他身後的十名僕役整齊上前。

  「那我就幫她將東西搬過去了。麻煩宋三老爺請人帶這幫僕役進去。我們想將賀府送來的禮物也帶回去。不介意吧?」

  宋三老爺滿頭虛汗:「應該的。本就是三娘的東西嘛。」

  傅長鈞說:「我就在門口等著了,你去忙吧,不必招待我。」

  宋三老爺點頭,多看了他一眼,然後轉身跑進去。

  賀府的禮物還缺了一部分,他必須得找東西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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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9 00:24:3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人言

  宋三老爺先跑去找府中的管事,讓他拖延著賀府的僕役。以禮物太多太雜需要整理為由,讓那群人暫時在院裡等著。然後趁著時間,趕緊去找宋三嬸。

  宋三夫人整理好心情,將臉洗淨,去看望暈倒的宋老夫人。

  大夫已回報說並無大礙,等人醒了好生調養即可。於是她端了剛煮好的補藥,送去對方屋裡。結果才進去,又被宋詩聞幾句暗中指責的話給氣出來了。

  宋三夫人生著悶氣,在回房間的路上,被宋三老爺攔住。

  他急問道:「你還記得母親與宋二,都從禮物裡面拿了些什麼嗎?」

  宋三嬸說:「我哪記得?總歸是一些好看的首飾,還有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兒。」

  宋三老爺聽她描述,覺得事情可能不大嚴重,小心問道:「多嗎?」

  「我哪知道!她們拿了什麼,又不會告訴我。」宋三嬸想了想,補充道,「不過那些東西看著都很名貴,其實我也很想拿。」

  宋三老爺叫她最後一句震得眼前發黑。這幫女人什麼不想要?最想要的就是自己的命吧!

  「這可怎麼辦?」宋三老爺原地打轉,「母親如今暈了,我上哪兒去找東西?她醒了嗎?」

  宋三嬸嘀咕:「你方才衝撞了她。她就是醒了,也未必樂意還你啊。」

  宋三老爺張口欲言,最後發現她說得還真對。

  宋老夫人本性愛佔便宜,賀府的便宜就更愛占了,揣進兜裡的東西就不願意拿出來。更何況那些首飾,她估計真的很喜歡。

  宋三嬸說:「這賀府的人還能數得那麼清楚?」

  宋三老爺抬手指向門口,大聲道:「傅長鈞就在外面候著呢,要把東西帶走,你說我敢少他一兩件嗎?」這少的禮物,怕是要用他的老胳膊老腿來賠!

  宋三嬸撇嘴,心中對老夫人的不滿越發厚重,嘴上抱怨道:「怎麼這些麻煩事,盡是你我來做?」

  宋三老爺罵:「你夠了吧?現在是說這些的時候嗎?」

  宋三嬸見他真的忙亂,便出主意說:「那就魚目混珠吧。傅長鈞一大男人,總不至於對女人的首飾有研究。你就是把東西捧到他面前,他也未必分辨得出來。而且就算他知道東西錯了,我們也沒少了他們的,到時問起來,他難道還非與我們計較那一兩件首飾的差價不成?不至於。」

  宋三老爺一聽,覺得著實不錯,問道:「魚目呢?」

  「你可別看我!我都已經還回去了,憑什麼還要倒貼!」宋三嬸又開始激動,一副誓死不從的架勢抗拒道,「找你娘去!你娘要是沒醒,就找你侄女兒去!逼著她給,她總不能賴了吧?我就不信她丟得起這個人!」

  宋三老爺的腳步急促徘徊了一陣,最後沒有辦法,決定還是去找他母親。

  宋老夫人其實已經醒了,正在同宋詩聞哭訴。她萬萬沒想到,自己兒子竟然會為了一個宋初昭打她。

  她幾個兒子裡,最疼的就是老三啊。也是老三陪了她最長時間。今日鬧成這樣,是她萬般不想看見的。

  她察覺到自己或許做錯了事,也確實對宋詩聞過於寬縱,但是被撞了一下之後,憤怒排在了情緒的第一位,別的事情都不重要了。

  她低聲哭著,宋詩聞抱著她好言安慰。這一被安慰,宋老夫人越發覺得自己委屈。

  她是家中輩分最大的長輩啊,三老爺在下人面前那樣責駡她,分明是大不孝。後來明知她暈了,也不過來看一眼。好歹是從她肚子裡掉下來的肉,怎麼就那麼薄情?

  最後果然只有宋詩聞陪在她身邊。她不疼二娘,又該疼誰?

  恰巧這時聽到婢女說宋三老爺來見,宋老夫人冷了臉,擦乾淨眼淚,只說不見。

  宋詩聞扶她躺下,親自走出去同宋三老爺說話。

  「祖母還未醒呢。」宋詩聞低著頭,歎道,「三叔,您這次有些不小心了。」

  宋三老爺朝裡張望了一眼,說:「我找你也可以。」

  宋詩聞驚訝:「三叔找我做什麼?」

  宋三老爺:「你與母親,是否錯拿了賀府送來的禮物?那是賀將軍專程送給三娘的,想必你二人誤會了。現下需要拿出來。」

  正在偷聽的宋老夫人氣得翻了個身,躺到床鋪裡側,再不做理會。

  宋詩聞眉頭皺起,說:「這祖母都還未醒,妹妹就惦記起這種事情……」

  宋三老爺打斷她道:「是你妹妹要搬出去住,賀府親自派人來拿禮物。我不管你是不是忘了將東西放在哪裡,又或者是忘了都拿了些什麼東西,反正件數不能少。你先給三叔補上,叫三叔拿去還給人家。」

  宋詩聞很不情願,這種不情願更多的來自於對宋初昭的不滿。不滿裡有嫉妒,有怨憤。而現在,完全被一種名叫「不甘心」的滋味所填滿。

  她從小就在老夫人的偏愛中長大,雖然曉得自己有個妹妹,卻一直拿她當做外人。這是老夫人耳濡目染教給她的,改不掉。

  老夫人告訴她,她比宋初昭要高貴、要受寵、要討人喜歡。

  對方在邊關吹風淋雨,她在京城讀書識字。對方是一個鄉野村婦、不知禮數,她是將軍嫡女、名門子弟。二人不能相比。

  一切都該如此啊!

  可是當宋初昭回來之後,她才發覺完全不對。

  家世!明明是同一個父親,宋初昭的家世背景卻是她如何也比不上的。

  她自幼在京城長大,結識多少官宦子女,見慣了世俗裡的趨炎附勢,最曉得「家世」兩字所代表的重量。

  這重量壓得她直不起腰來。

  原先一直瞧不起的人,突然比自己高上了一等,叫宋詩聞如何能接受?

  宋詩聞想到這裡,呼吸都重了起來。

  宋三老爺見她沉默,當她是在找藉口,語氣自不覺變得嚴厲,催促道:「快呀!」

  宋詩聞一顫,而後點頭說:「那三叔隨我來吧。」

  她回到自己的屋中,在桌子上隨手攬了幾樣首飾,裝進一個匣子裡。

  她確實沒想著要還。

  她不信賀府的人會錙銖必報,在門口同她清算首飾的價值。賀府丟不起那人。

  宋初昭今日做得這般絕,利用賀府與三叔來逼她,毀她臉面,她就非要爭這口氣。

  宋詩聞調整好情緒,抱著箱子走出來,疲憊說:「我記不大清楚了,大概就是這些吧。或許有多的,就當是我賠給妹妹的了。」

  宋三老爺伸手接過,看她神色萎靡,忍不住又安慰了一句:「好,你聽話。咱們宋府自己有錢,你想要什麼,叫你祖母給你買,不必為了這些東西傷心。」

  「是。」宋詩聞眼角低垂,滿是委屈,「我不是在為這些首飾生氣。這些身外之物,哪裡比得上人呀。」

  宋三老爺聽著覺得不是味道。可是現下自己也忙,沒工夫和她吵。先拿了東西,跑去找管事塞進禮盒裡。

  這裡裡外外的折騰,大約用了半個多時辰,宋三老爺才把東西備齊。

  他讓賀府的人將禮盒全部搬到門口,在早就停好的板車上壘滿。

  這期間,傅長鈞一直站在門口,不催促、不謾駡,只等著他將東西搬出來。

  傅長鈞在京城是個名人,長相又頗為出色。乾巴巴地在宋府門前站了那麼長時間,早就吸引了一批人的注意。在附近巡查的街使,也不時要晃到這邊來看一下。現在宋府外頭,顯得有些熱鬧。

  宋三老爺走過來,額頭沁著層虛汗也忘了擦。他笑道:「東西都已收拾好了。」

  傅長鈞說:「都在這裡了?」

  宋三老爺:「不錯,都在這裡了。」

  「真多啊。」傅長鈞拍了拍就近的一個盒子,笑道,「我義父就是疼愛三姑娘,畢竟多年沒有見過這個外孫女,只想把什麼都補償給她。」

  宋三老爺點頭附和。

  傅長鈞跳著往車頭上一坐。宋三老爺當他是要走了,胸口的氣正要吐出來,又聽他開口喊人:「何管事!過來將東西點一點。宋郎將在裡面翻了半天,想是對我賀府的禮物不大清楚。你可要對仔細了,別將宋府的東西給拿走了。」

  被他叫到的管事大步上前,拍了拍胸口保證道:「將軍放心,姑娘的禮物都是老爺精心挑選的,小人全都記得,定然不會弄錯一分一毫。我還特意帶了禮單和價格,這就清點一下。」

  宋三老爺頓時傻眼,腦子發懵:「啊?」

  傅長鈞低頭問:「怎麼了?」

  宋三老爺手心發汗,想要阻止:「這……」

  「這很快,不耽誤時間。」傅長鈞拍了拍他的肩膀,「勞煩宋郎將了,看你忙得滿頭大汗,若是累了,可以先去休息一會兒。」

  宋三老爺嘴唇乾得厲害,聽著自己的聲音也覺得很遠:「我在裡面已經經過挑選,確認都是賀府送來的東西,不必再翻找一次了吧?看這時辰……」

  傅長鈞說:「這時辰已過了早飯,又還吃不上午飯,正是做事的時候。何管事,宋三老爺是催你快著點呢!」

  管事應道:「是!你們快著點!」

  那十來個幹活的好手,早就已經上手拆禮盒了,根本不給宋三老爺阻攔的機會。東西被取出來,由僕役排著隊,一一遞到管事的手裡進行辨認。

  管事的眼睛果然毒辣,只消一眼就可看出細節。他清了清嗓子,在宋三老爺無望的眼神裡,半點面子不留的,同他們算了個清清楚楚。

  「這個髮簪款式老舊,還有佩戴過的痕跡。不是我賀家的,就還給三老爺了。」

  「這金飾都已經有些發黑了,定然不是我們賀府的。」

  「這個珍珠髮簪,小人曾在東街的鋪子裡見過,當時叫價是三兩三錢,款式也算別致。但是我們老爺送給三娘的東西,要麼是請工匠直接做的,要麼是陛下賞賜的。從外頭買回來的,還沒有低於五兩的東西。所以這也不是我們賀府的!」

  「禮單裡只有兩對耳環。一對是用紅寶石做的,一對是用翡翠做的,沒有這個樣子的。小人給您放這兒了!」

  管事報價的聲音極其洪亮高亢,抑揚頓挫、中氣十足,縱然是在喧嘩的大街上,也出傳出十幾米遠。

  周邊圍著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他們起先還不明白,到後面已經開始低低發笑。

  分明是秋天陰寒的季節,宋三老爺卻彷彿熱得陣陣發暈。

  那些罵人的話,縱然聽不清楚,也可以從支零破碎的詞語裡平湊出完整的語句。

  「好歹是個大戶人家,也做得出這樣的事。」

  「別人都找上門來了,竟然還能厚得起臉皮。」

  「賀府這是擺明了不給面子呀。」

  「宋家人明面上對著傅將軍都敢這麼做,不定私下裡如何欺負宋三娘。或許他就是來給人出氣來了。」

  「傅將軍這也能沉得住氣,若是我,就與宋家鬧開。」

  「我猜,宋家以為賀府沒那麼小氣,賀府的人卻是早已料到他們會這麼無恥。」

  宋三老爺羞得無地自容。從最先的窘迫,到後來咬牙切齒。若非理智還有些許殘留,早已衝進去找人理論。

  宋詩聞怎麼能這樣!不將東西還回來就算,還全拿的上不了檯面的玩意兒來敷衍。這丟的是她一個人的臉嗎?宋府這回真成全京城的笑柄了!

  「一共就是這些了。」

  猶如催命的判詞終於停止。

  管事將紙張對折,塞回袖子裡,朝宋三老爺一個鞠躬,笑說:「一共少了十七樣東西,大多是些首飾。這些首飾啊,是我們主子親自為三姑娘挑選出來的,價錢不是主要,代表的是二老的心意。但宋老夫人與宋二姑娘若是喜歡,我們老爺是個大方的人,也可以割愛,只是,下次還是直說的好。這些多出來的東西,我們不好意思收,請您帶回去吧。」

  宋三老爺張了張嘴,想要解釋,傅長鈞卻沒有與他多說的打算。他眼睛轉了一圈,問道:「誒,三姑娘呢?」

  他身邊的管事快一步答道:「三姑娘在自己院裡休息呢!」

  傅長鈞說:「趕緊叫她出來吧。若是有什麼要帶的東西,一律帶上。我們人多,能搬得動。」

  管事笑道:「是,小人已經讓人去喊了。」

  宋三老爺陡然回神,這才發現周圍少了幾個人。有幾個僕役,在方才報禮單的時候,重新進了宋府。

  他心下覺得不妙,趕緊回身去找,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

  一位大漢肩上扛著兩張老舊的椅子,健步如飛地朝他奔來。

  「前邊的讓讓!三姑娘說了,她要將屋裡的家具都搬到賀府去。空閒的幾位再去幫把手!」

  他越過擋路的宋三老爺,出現在人群擁擠的大街上。將肩頭的椅子隨手往前邊的板車上放去。

  他動作並不輕柔,那椅子也並不堅固。於是一摔之下,傳出了可疑的碎裂聲。

  「啊……」那僕人遺憾叫道,「莫非是摔壞了?」

  這下,縱然是離得遠的路人,也能知道這是張老舊的椅子。

  傅長鈞訓斥:「手腳都小心些!三姑娘在宋府住了那麼些時日,對桌椅都有了感情。你們若是砸壞了,拿什麼來賠?」

  僕役們連聲稱是。

  邊上有人看不過眼,嗤笑道:「這些破爛東西,用壞了就丟唄,還要賠?」

  緊跟著後面的人抗了個碩大的、表面帶著青苔的水缸出來,也擺到板車上。

  路人再次哄笑:「這都是多少年的物件了?」

  隨後幾人連老舊的衣櫃都給搬了出來。若非床太大,不好拆卸,他們是想把整個院子給搬空的。

  就這,已足以叫人大開眼界。

  宋三老爺抬手捂住臉,徹底放棄了掙扎。

  四面議論的聲音越來越大,眾人再無所顧忌。

  「這宋老夫人與宋二姑娘拿了賀府那麼多貴重的禮物,就叫三姑娘住這樣的屋子?」

  「投我以瓊琚,報之以破爛。匪報也,無可奈何也。」

  「若非親眼所見,我還真不敢相信啊!」

  「前些日子聽人謠傳宋三的壞話,說她苛待下人,動輒打罵。要換做是我,若他們這樣對我,我可比三姑娘做得過分多了!」

  「我倒好奇宋二姑娘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怎麼與傳聞似有不同啊?」

  「怕是一丘之貉。」

  在人群議論紛紛時,顧風簡才晃晃悠悠地從府裡走出來,手裡抓著幾本書。

  傅長鈞問:「你還有什麼貴重的東西要帶嗎?」

  「沒了,就這四本書。」顧風簡一派淡然,「顧五送給我解悶用的。」

  傅長鈞點頭。

  眾人聽著又是一陣心疼。

  傅長鈞說:「你要去義父家中小住,還是同你父母告知一聲較好。這樣吧,我替你書信一封,將事情都講清楚,然後找人給你送過去……哦,宋將軍若是知道你快要成親,也該要準備趕回來才是。送信過去或許會錯過。沒關係,一模一樣的信我寫兩封,一封寄過去。一封等他回來,我轉交給他。這樣就當是寄到了吧。」

  宋三老爺心說:竟有人能將「我一定要告狀」這句話說得如此清新脫俗。

  「既然東西都搬好了,那就走吧。」

  傅長鈞拍了拍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塵,走到宋三老爺旁邊,重重捏了下他的肩膀。

  他面上在笑,眼裡卻沒什麼感情。湊在對方耳邊,陳述地說了句話:

  「三姑娘雖然是宋家人,但也是半個賀家人。賀家有個祖傳的毛病,護短。今日他們不便來,所以我替他們來了。你該慶倖,畢竟義父當年可是個暴脾氣。」

  他留下了個「好自為之」的眼神,錯身而過,騎上來時的高頭大馬。

  宋三老爺滿背的冷汗,除卻羞恥,恐懼也密密麻麻地爬了上來。他明白那種跨階級權力傾軋的恐怖,絕對比傅長鈞說得要更嚴重。

  宋三老爺看向跟在後面的顧風簡,急著抓住了他的手,懇求著道:「三娘,到底都是一家人。今日這般,做絕了吧?你不給三叔面子,也該給你父親一個面子啊。」

  顧風簡望著他,反問道:「面子這種東西,我願意給,你就有。我不願意給,你能怎樣?」

  宋三老爺:「話不是這樣說。血濃於水啊……」

  「今日這些。」顧風簡指了指禮盒,又指了指那堆破舊的家具,問道,「是我逼你們的嗎?是我做得絕,還是你們宋府做得絕?我從未主動動手害過你們什麼,但是我也不畏事。你們如何待我,我便如何回敬。」

  宋三老爺鼻翼翕動,默然良久,終究是放開了自己的手。

  顧風簡拂了把被他抓過的地方,冷漠道:「其實也不算什麼,不過是往後多些傳聞而已。三娘當初聽了受了。希望你們,也早些習慣。」

  三老爺腦海中閃過「報應」兩個字。

  等人群散去,街上重歸安寧,宋三老爺還陷在恍惚之中。他在宋府的門檻上坐了許久,混亂地思考著所有他能想到的事情。

  他想到了自己的前程,想到人言可畏,想到自己的兒子,最後又定格在傅長鈞臨走時的警告上。

  他唯一想不明白的就是,怎麼一朝之間,事情便到了這種地步。

  宋三老爺扶著腰站起來,感覺渾身乏力,剛走到房間,宋三嬸立即驚慌地迎上來,問道:「這下怎麼辦?我在裡面全聽見了!二娘在老夫人屋裡哭呢,東西砸了一地。會不會出事?」

  宋三老爺捂住她的嘴,低聲說:「還能怎麼辦?若想要名聲,那就早點搬!宋二娘……我們管不了!」

  與此同時,另外一面。

  剛剛下了朝的顧國公,隔了幾日,才從同僚的嘴裡,得知自己兒子與別人打架的事。

  那官員走在他身邊,關心詢問道:「聽說五郎前段時間與范二公子打起來了,當真沒事吧?」

  顧國公瞅他一眼:「你是說我家四郎吧?」

  「不是,是你家五郎啊。」那官員說,「你家四郎我就不說了,他打架又不算稀奇。」

  「我家五郎打架也不算稀奇。」顧國公不以為意,語氣堅定,「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你不知道啊?」官員詫異道,「那你曉得他今日去賀府了嗎?」

  顧國公扭過頭:「他去賀府做什麼?他與宋三又未成親,以何名義?」

  那官員大驚,退了一步,重新打量他:「顧國公,你怎麼什麼都不知道啊?」

  「你怎麼什麼都知道?」顧國公停下腳步,「你從哪裡聽來的謠言?」

  「什麼謠言?大家都知道啊。」官員攤手,「你家五公子與范二公子打架,被傅將軍給碰上了。今日要去賀府拜訪,是賀將軍與人炫耀時說的。證據確鑿,許多人都知道啊!」

  顧國公眉毛擠成一塊:「什麼?!」

  官員重重點頭:「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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