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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退戈 -【深藏不露】《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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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9 00:19:35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深藏不露 作者:退戈/腿毛太粗

內容簡介】:

  某一天,深居苦讀、文質彬彬的五公子,不慎暴露了自己百步穿楊、深不可測的高強武藝。

  邊疆長大、不拘小節的三姑娘,顯露了自己舌戰群儒亦不落下風的深厚文采。

  眾人才驚然發現這兩人深藏不露……都是高手啊!

  一句話簡介:你竟該死的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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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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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9 00:19:5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初秋

  秋雨打萍,院中水潭一層層向外漾著水圈,倒映出上方橫樑古舊的模樣。

  殘葉被打入渾濁的泥水中,空氣裡蔓延出一股腐朽的淡臭味。

  宋初昭夢見自己多年未見的祖母年老病危,日薄西山,朝邊關傳來一封急信。父親滿臉憂愁地將她叫到帳中,說祖母病重時想見兒孫一面,命她回家代為探親。

  宋初昭雖然對祖母感情不深,但思及血濃於水,還是有些眷戀之情。便在父親手下兩位親信的護送中,一路策馬趕回了京師。

  她隱隱曉得母親與宋老夫人極為不和,否則也不會十多年避居邊關。可這次老夫人以病相召,母親若再做阻攔,實在會遭人口舌。她不想叫母親兩難,自作主張地跑回來,未來得及告知宋母一聲。

  噠噠的馬蹄,與窗外不歇的雨點重合,將她心緒攪得一片雜亂。輕淺的呼吸聲也變得沉重起來。

  等回了京城,宋初昭才知道,祖母精神抖擻、紅光滿面,身體康健得很。見著自己,沒表現出什麼祖孫情誼,只冷漠地向她告知,說她年歲已是不小,此番叫她回來,是該準備成親。

  隨即便將她分派到一間老舊的偏院,態度敷衍地應付著。

  家中其餘長輩,也不時對她冷言冷語,挑剔她的舉止談吐,一副要將她生生踩進泥裡的架勢。

  她最怕便是這些自持身份又為老不尊的長輩,不想有朝一日,還真是落他們手裡了。

  宋初昭!這名字在邊城那可是無人能出其右的土霸王!

  縱然她父親對她管教極為嚴苛,軍中其餘將士卻都是尤為偏袒的。連同派遣的使君、監察的官員、治民的郡守,也待她很是親厚,同家中小輩一樣。

  沒想到回了京城,卻要受宋家人百般苛待。

  若非看見那門楣上寫的是「宋」,她都要懷疑自己進錯了門。

  宋初昭猛得睜開眼,被窗外飄來的寒氣吹得一個哆嗦。

  該死的!

  醒了才特娘地知道,這根本不是夢!

  宋老太就給她分了這麼一間破院子!

  宋初昭重新閉上眼睛,將手背貼在額頭上,用冰涼的手褪去臉上的燥熱。

  不大能記事時,她也曾隨父親歸京一次,見過宋氏一家老小。具體發生了什麼她已記不清楚,只知道鬧得很不愉快。她一路哭喊著回去,生了好久的氣,娘就再沒鬆口讓她回來過。

  早知如此……她何必要自作多情,巴巴地回來討這份嫌!

  宋初昭氣得簡直要把自己的牙給咬碎了。

  又是一陣初秋的風吹來。

  宋初昭跳下床,踩著鞋子,三兩步跨過去將窗戶用力拍上。「啪」的一聲巨響,這間老舊的屋子跟著微微一震。

  響聲過後,門外的腳步聲變得更為清楚。

  「姑娘為何這般煩躁?」

  門扉被直接推開,一位婢女端著果盆走進屋來。

  她臉蛋圓潤,五官平平,分明該是個敦厚老實的長相,眼神中卻有兩分掩飾不去的狡黠。下垂著眼悄悄打量宋初昭的模樣,更是帶著股叫人不喜的猥瑣。

  這是宋老夫人分派來照顧她的婢女,叫妙兒。

  「這是二姑娘托我送來的。」妙兒將東西放到桌上,低頭捧起一個金黃色的柑橘,笑道,「老夫人給二姑娘房中送了許多橘子,說是三老爺帶回來的,二姑娘便叫我送些到您這裡來。她是記掛著姑娘您呢。」

  宋初昭淡淡斜了她一眼,只道:「滾!」

  初來第一天時,宋初昭還未察覺出不對,甚至覺得宋府人性格體貼,善與人親近。到了第二日,才終於品出些別的味道。

  這些人說話總是一副欲言又止、止又欲言的態度,尤其提到宋母時更是如此,彷彿母親做過什麼見不得人的事。這般虛偽,偏還想裝出天真浪漫的模樣來,甚是矯揉做作。加上府中幾位長輩拿腔捏調地擠兌,話裡話外都在提醒她——這宋府最受寵愛、最尊貴的人,是宋初昭的姐姐,也就是那二姑娘,宋詩聞。

  這群人還不住誇讚宋詩聞事事通達、秀外慧中、溫良恭儉,對她更是親近,諸事上心,希望她能知恩。

  呸!

  好大膽的妖怪,也敢在她宋初昭面前橫行妄為。不曉得他們行軍打仗的,都會兩手裝神弄鬼的把戲嗎?

  她與那宋二雖非一母所生,可宋初昭的親娘,那是三品大臣的獨女,別說宋二那早亡的娘親,就是宋老夫人,也沒資格在她面前說一句身份尊貴。

  何況宋二她娘……她誰啊?死了十多年,怕是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原來如此尊貴。

  想是將她當做一般好欺負的女子,以為她孤立無援地待在京中,這般施壓,能讓她自命低下,好好聽話。或許還會將宋詩聞當做親姐妹一樣交往,畢竟表面上,宋二是對她最好的人。

  做夢!她像是那麼蠢的人嗎?是京城的雞不夠會打鳴兒,叫不醒他們嗎?

  「姑娘是還在為親事煩心嗎?」

  妙兒把橘子放回去,兩手交疊放在身前,低下了頭,擺出一副謙卑的姿態來,好聲勸道:「姑娘,那顧四郎雖說有些多情,為人不羈了些,可他好歹也是國公長子呀,將來不定會襲承爵位。姑娘嫁給他,也算是高攀了。外邊的那些傳言,不可盡信的。」

  宋初昭挑眉,又朝她斜了一眼,冷笑一聲。

  她就奇了怪了,這宋老夫人十多年未曾念過她,怎麼突然就要給她安排婚事了?

  於是宋初昭便命人去打聽了。

  她在京城並無親朋,只有送她回來的那兩位親信可以信任。那二人聽她請求,便多留了兩日,悄悄去幫她打聽了一遍。

  說起來,這門親事全是宋老夫人多嘴搞出來的。

  那日宮廷宴會,皇后招待了幾位官員的家眷在後院閒聊,宋老夫人見著坐在上方的顧夫人,便說了一句,說顧家兩位公子,該到婚配的年紀了。

  好巧啊,他們宋家也有一位年歲不小的姑娘。

  宋老夫人想起的自然不是宋初昭,而是宋詩聞,那個自幼養在身邊的姑娘。

  宋詩聞比宋初昭還要大上兩歲,再不嫁人,怕是就要超齡了。

  宋老夫人閱遍京城適婚男子,嘖嘖,覺得果然只有顧家的兒子配得上她孫女兒。

  宋老夫人尚未來得及旁敲側擊地暗示一下,上首皇后突然問顧夫人,說顧賀兩家多年前定下的婚約,還作數不?

  顧夫人說,若是雙方不曾反悔,那自然是作數的。雖不算什麼正式的婚約,可若兩家能夠結好,也是一樁喜事。

  據說宋老夫人深深地被震了下,愣在當場,許久沒有回神。

  那是賀老將軍與顧國公多年前定下的事情。賀將軍只有一個女兒,就是宋初昭的母親。宋母也只有一個女兒,那就是宋初昭。

  雖然宋初昭姓宋,但這門婚約,看的是賀家的面子,與宋詩聞無關的。

  不巧了,宋初昭搶了宋老夫人挑好的孫婿,雖然她自己也不是非常樂意。

  這根本不能怪她啊!

  知道了這事,再聽宋府下人這挑唆的酸氣,感覺就微妙起來了。

  爾等可真都是人才啊!

  她原先還覺得那兩位將士在邊關鬼話聽多了,描述事情經過的時候,多了點個人感情色彩。

  不想竟是真實的。

  宋初昭心中翻轉過許多想法,面上卻不顯,她皺著眉頭上上下下地掃視妙兒,然後彎下腰,把鞋子穿好,重複了一句:「讓你出去,沒聽見?」

  妙兒腰彎得更低了,惶恐道:「奴婢是做了什麼,又惹姑娘生氣了?」

  宋初昭長手一指:「我在休息,何人讓你開的窗?你一下人,進我屋門如入無人之地,宋家下人就這樣的規矩?口舌倒是挺多的。知道在軍中,你這樣的人,是要怎麼處置嗎?」

  妙兒忙道:「奴婢是怕姑娘悶到了,才開的窗。」

  宋初昭定了下,然後抬腳,步步朝她逼近。

  二人距離越來越近,直到相距只有兩步遠,宋初昭才停下。

  陰影罩在妙兒的身上。宋初昭伸出手,還未碰到她,妙兒蕭瑟一抖,畏懼地喊了一聲:「奴婢這就走!」隨後腳步倉皇地往屋外退去。

  妙兒走得急,似乎是真怕宋初昭動手打她,跑的時候,撞到了宋初昭的手。

  「哐當」一聲極輕的聲響,宋初昭低頭,發現自己一直帶的玉佩,竟然掉了。

  她稍怔,蹲下身將東西撿起。

  只這麼輕輕一摔,玉佩竟然裂做好幾塊,她拿在手心翻轉查看。原來是繫掛處的紅色繩索被磨斷,才掉了下來。

  這東西不記得是誰送給她的,她一直帶在身邊,想要還給那人。沒想到竟然壞了。

  何意?

  雖說她平素不信鬼神,但是不是該去找個寺廟拜拜?最近可走太多黴運了。

  「娘!」

  來人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兩手隨意一揖,算是行過禮。不等對方應聲,先一步坐到旁邊的塌上,將半身重量都靠在中間的小桌上,對著旁邊的婦人,連連喊道:「不妥,不妥,實在不妥!」

  顧夫人捏著針,視線始終盯著手中的白帕,對他不做理會,不急不緩地將針線穿插過去。等顧四郎不再出聲乾嚎了,才問道:「哪裡不妥?」

  顧四郎叫她晾了陣,精神萎靡許多,聽她開口,立即挺直腰背,說道:「娘!您怎能答應與那宋三娘的婚事呢?你不知她在邊關長大,自幼不識禮數,京城眾人都說她醜惡無比,專恣跋扈,你平日說管教歸管教,你可不能害苦我啊!」

  顧夫人語氣依舊淡淡:「哪裡來的眾人?」

  「就是眾人啊!」顧四郎指著大門道,「我叫人出去打聽,宋府的下人是這樣說的。據說那宋三娘喜怒無常,性情暴戾,家中下人見著她多是避讓,不敢上前。你叫她嫁進顧家,我看整個顧府都得翻天。」

  顧夫人終於停了動作。

  顧四郎以為她要聽自己說了,深吸一口氣,正要慷慨激昂地說上兩句,顧夫人斜睨他一眼,示意他安靜,然後將帕子舉在半空,左左右右地看,末了滿意點頭。

  顧四郎吐出一口氣,向後倒在塌上,無奈喊了句:「娘,您對我上點心吧!」

  顧夫人又問:「她何時回來的?」

  「也就數日前吧!」顧四郎再次坐起,「娘你不知道嗎?據說她回來以後……」

  顧夫人顯然是知道的,打斷了他,說:「她才回來數日,見過她面的人都沒有幾個,怎麼京城裡人人都知道她是個什麼樣的人了?」

  「這關我何事?」顧四郎說,「總歸我不想娶一個,比我能打的姑娘。」

  顧夫人朝旁邊伸出手,顧四郎會意,立即殷勤地將籃中的剪刀遞了過去。拖著長音喊道:「娘~」

  顧夫人這才說:「又不是給你定的親事,你囉嗦什麼?」

  「縱然不是為我定的……」顧四郎高聲說到一半,驟然卡住了,眼睛猛地睜大,不可置信道:「什麼?!不是給我定的?那莫非是五弟?娘你怎麼捨得啊!五弟可是個文弱的讀書人啊!」

  不遠處傳來兩聲努力壓著的咳嗽,屋內二人一齊收聲。白衣緩緩而至,停在門口。

  「母親,您叫我。」

  這人面色有些蒼白,因為多日養病氣血不足。可是明眸秀眉,叫人過目難忘。與顧四郎略帶些痞氣的強勢不同,周身都是種讓人難生惡感的溫潤氣質。

  顧四郎已經掛上笑容,迎了上去,關切道:「五弟,你身體好些了嗎?」

  顧風簡頷首:「已快好全了。」

  顧夫人對著顧風簡,聲音都柔和了不少,示意他到面前來,問道:「娘與你說的事,你想過了嗎?」

  顧風簡斂下眉目:「先見見人吧。」

  顧夫人輕笑道:「我也是這樣想。宋三娘是宋夫人親自教養長大的,想來不會是個壞孩子。你別聽外邊人胡傳。」

  顧四郎扯了扯嘴角,嘀咕道:「都是宋家,那我寧願娶那二姑娘。誒,說起來,宋二與五弟倒是相襯。聽說也是一位喜好詩書的人,而且為人寬厚,素有賢名。」

  顧夫人眉頭一蹙,搖了搖頭,說道:「宋二姑娘,不可以。」

  顧四郎:「哪裡不可以?」

  顧夫人不想和兒子講,只送去一個你太笨了的眼神。

  顧風簡在一旁坐下。他抬手理了下衣擺,腰間一塊東西順勢滑了下去,他還未察覺,顧四郎眼尖,先行說道:「五弟,你東西掉了。是你的玉嗎?」

  顧風簡便彎腰去撿,指尖尚未觸及,眼前倏地一黑,整個人滑了下去。只來得及聽見顧四郎在他耳邊的一聲疾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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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互換

  顧風簡已經對著鏡子看了至少有一炷香的時間了。

  縱然那銅鏡的表面粗糙模糊,也可以清晰辨認出,那是一張女人的臉。

  無數的事實證明這不是他的幻想,他真的變成了一個女人,還是一個他或許認識的女人。

  最初的驚愕與無奈過去之後,顧風簡收起了所有表情,站起身來。

  他邁著步伐在屋中走了一圈。

  四肢有力,呼吸沉穩。起碼比他先前風寒未癒的身體要好多了。手心指節處磨有老繭,虎口附近殘留著不少刀劍的割痕。說明這人常年習武。

  屋中擺設很是簡樸,只有一些日常用具,看外觀已經頗為老舊,甚至幾件家具已在損壞邊緣。床架的上方與房屋的角落,殘留不少尚未打掃乾淨的灰塵。如無意外,此人應該是剛住進來不久。

  近門方位的木桌上,擺放著一塊碎掉的玉佩。那玉佩曾經是他的,他認得出來。

  顧風簡推開立在深處的衣櫃,在裡面翻找了一下。除卻寥寥幾件換洗用的衣物,他還搜出了對方存放在裡面的進關文牒,以及各種身份證明。

  在他看見鏡子裡那張有些熟悉又很是陌生的臉時,已經大致猜到了,此刻終於可以確信這人的身份。

  「宋三娘。」顧風簡低聲道,「宋初昭。」

  顧風簡只看一眼,就將東西都放回去。

  倒不知宋家何時如此落魄了,宋初昭竟然要住這樣的屋子。他們是真不怕讓賀老將軍發現他們如此作為?

  想是賀將軍閑賦太久,不理政務,又沒有子女在側,叫人忘了他往日威嚴。

  顧風簡冷笑一聲,提著裙擺在床邊坐下。正在暗暗思忖,他聽見了五臟廟叫囂著饑餓的聲音。

  顧風簡低了下頭。

  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辰,但肯定已經過用飯的時間了。現在還沒人過來喊他,恐怕他要自己去找點吃的。

  宋初昭是在一陣熱氣中醒來的。

  她身上蓋著起碼兩層厚重的被子,全身無力,難以動彈。

  門窗都關得嚴實,所以房間很悶。

  不知何處正燃著熏香,叫屋中不至於有什麼積壓的臭味。白煙散進空中,飄到床邊的時候,味道恰好淡淡的,沁人心脾。

  宋初昭廢了好大力氣才挪動了一下,不知道為何會如此難受。

  她已經許久不生病了,就算生病也不至於如此。此刻就像在激浪中被捶打過一百遍一樣,全身筋骨都透著疲憊。

  宋初昭……豈能輕易認輸?!

  她奮力掙扎,好不容易要將手從禁錮的被子裡伸出來,一雙鐵臂從上方按下,又給她按得嚴嚴實實。

  宋初昭險些窒息,艱難地睜開眼睛。

  隨即兩張放大的臉映入她的視線。二人俱是一臉關切,緊張地望著她。卻都是宋初昭不認識的人。

  宋初昭迷迷糊糊地眨了下眼,聞到了空氣中的那股香氣,轉著眼珠四面看了一圈。

  陌生的景色從瞳孔中掃過,她的腦海中躥出了幾個關鍵詞——權貴人家,起碼正五品以上,不認識。

  「五弟,你沒事吧?」

  俊秀男子將手探向她的額頭,宋初昭下意識地躲了過去,戒備地看著他。

  男人並未勉強,自如地將手收回,更擔心她此刻呆愣的反應。

  顧四郎:「大夫說他該沒事啊,醒了就好,怎麼我瞧他失了魂似的?」

  顧夫人:「五郎,告訴娘,你還有哪裡不舒服?」

  顧四郎:「你還說你快好全了呢!暈倒的時候,險些沒嚇壞我們!」

  宋初昭張了張嘴,難以成言,麻木地把視線轉向正上方。一片混沌的大腦中,突然閃過一道紫色的粗壯雷霆,撥開雲霧,同時將她劈得虎軀一震。

  她藏在被子下的手,極緩慢的,又帶著堅定,往下面滑了下去。感受到現在的身體切實的存在某種構造,全身氣血都從臉上褪下。

  好在她原先臉色就慘白,此刻除了因為失控而略顯猙獰的表情,看不大出別的端倪。

  「你是不是在發抖?五弟你莫非還覺得冷?」顧四郎隔著被子按住了她的肩膀,驚道,「你怎麼抖得越來越厲害了?你這是怎麼了?」

  對不住……她只是一時控制不住她自己。

  顧四郎卻急道:「娘,我就說,五弟全是被你嚇的,因為你讓他娶那個什麼宋三!換做是我,也該嚇病了!」

  顧夫人警告地瞪了他一眼,示意他走開。

  宋初昭卻是聽明白了。

  她現在是顧家五郎?

  和她定親的是顧五郎,不是顧四郎?

  喲謔!宋老夫人搞什麼?耍詐喊她回來成親,連對象都沒弄清楚的嗎?那他們一堆壞話豈不是白念了?

  叫顧四郎這麼一打岔,宋初昭又不抖了,連氣血都好了一點。

  「五郎。」顧夫人彎下身,柔柔地喚了她一聲,見她望過來,笑了一下。

  她從一旁的僕從手上,端過一碗泛著苦味的藥,帶著安慰的語氣道:「喝藥吧。」

  說著讓顧四郎搭把手,將宋初昭從床上扶起來。

  宋初昭說:「我自己來。」

  出口聲音乾啞低沉,的確是個男人的聲線。

  她從對方手上接過,想一口悶下去。

  藥其實不大苦,也或許是因為她此刻口中無味,嘗不出什麼味道來。

  顧夫人坐在一旁,滿目慈愛地看著她。那目光太過溫柔,叫宋初昭額頭不禁醞出一層冷汗,放緩了喝藥了速度。

  實不相瞞,宋初昭還沒被人這樣看過。

  她爹自不必說,平日拿她當個兵訓。而她娘,稍好一些,拿她當半個兵訓。

  她自小心大,也沒覺得有什麼。

  原來這就是被捧在手心的感覺嗎?!

  ……想想好像還不錯?

  顧風簡從屋裡出來,走了沒多遠,就看見了宋府的僕從。

  他目不斜視,只往大路上走。

  房屋構造一般都大致相同,有跡可循。顧風簡走走停停,根據僕從的著裝、手持物品、行走路線推斷,順利繞到了吃飯用的廳堂。

  宋家人剛吃完飯,飯菜已經撤下了,桌上重新擺了幾盆瓜果糕點。

  宋老太正與幾人做飯後閒談。

  這府邸其實是宋將軍的家宅,雖然宋氏早就分家了,但因為宋父常年不在家,太夫人又怕寂寞,便將三子叫了過來。所以宋三爺及其家眷,也住在宋府。

  顧風簡原本是想直接進去的,誰想突然聽見了自己的名字,腳步在空中頓了一下,然後收了回來。

  「要你出嫁,我自然是捨不得的。可我也不能強留你是不是?詩聞,祖母知道你的孝心,祖母也最疼愛你,一定給你尋一門最合適的親事。」

  「祖母——」

  「好好。先等宋初昭成了親,我再去與顧夫人講,提提你和顧五郎的事情。親上加親也是好的,我想她不會拒絕。」

  這時另外一個稍顯年輕的聲音插話道:「我們二娘哪裡都好,有誰會瞧不上我們二娘?這門外提親的媒婆,早不知道排哪裡去了,是我們二娘眼光高罷了。哪裡同宋初昭一樣,若非突然冒出一樁陳年的婚約,憑她的名聲,怎可能尋得到這麼好的親事?」

  那婦人誇張地笑出聲來。

  「也是弄巧成拙,有了宋初昭那種的比對,更顯得二娘你出塵脫俗。」

  「而且,我瞧那顧五郎要比顧四郎好,更成熟穩重些。我先前見過他一面,只覺他做事滴水不漏,彬彬有禮。若真結了親家,對我們二娘定然是知疼著熱的。」

  宋老婦人沉吟片刻,說道:「顧四郎,雖說要年長一些,可他行事略顯輕佻果躁,未必是個良人。」

  顧風簡的表情難得地出現了一絲崩裂。不知該不該說一聲承蒙高看。

  宋家人,連自己結親的對象都沒問清楚,已經將未來都打算好了嗎?

  當他顧五是什麼人?她想嫁,自己就得娶?

  他母親,還真是未瞧上宋二。

  顧風簡站在走廊上,終於是被人發現了。

  宋三夫人站了起來,放高了聲音,扯著長調說道:「何人在牆後偷聽啊?喲,原來是宋三娘啊!」

  顧風簡順勢走了出去。他神情自然,絲毫不見被人叫破的尷尬之意。

  宋初昭的三嬸,也是個體態豐盈的美婦人,只是她拿腔捏調的模樣,著實叫人不喜。

  「都這時辰了才出來?方才喊婢女去你屋中,說是你還在休息。這青天白日的躺在床上,傳出去,怕是要被人指責怠惰懶散,丟了臉面。」

  顧風簡目光微沉,想到他四哥說,宋初昭是個驕縱跋扈、動輒打罵的人,想來不會忍讓這刁鑽的婦人。便扯了扯嘴角,揚起一個虛偽的笑容,說:「不及三嬸會裝腔作勢、兩面三刀。這臉不要就不要了吧。」

  三嬸被她一噎,當即氣得滿臉漲紅,直指著他喝道:「你——你竟然對著我口出不遜,真是目無尊長,毫無規矩!」

  顧風簡不搭她的話,場面冷了下來。宋詩聞站起來問:「妹妹,來這裡何事?」

  顧風簡淡淡道:「來吃飯。」

  「呀,妹妹你還沒吃啊?」宋詩聞驚訝一呼,像是才反應過來,連忙轉身,從桌上端了一盆糕點,遞過去說,「那你快吃吧,當心餓壞了。」

  老夫人只坐在前邊,冷冷地看著他。

  顧風簡半闔著眼,落在冰冷的盤子裡,目光中帶著不屑與諷刺。再抬起頭,審視地望著宋詩聞。

  那眼神刺得宋詩聞相當不適,她還在思考哪裡不對,顧風簡徑直轉身離開。

  老夫人「哼」了一聲:「不吃就算了!詩聞不必管她。」

  顧風簡獨自回了屋,想著自己的午飯該如何解決。

  宋初昭身上倒是有錢,還放了不少。只是一個未婚女子,獨自出門吃飯,確實不大妥當。何況如今她正在風口浪尖上,京城不少地方都在傳她的謠言。

  他知道自己現在應該去顧府看看如今的「顧五郎」才對,可是於禮不合,未必能當面碰上。

  或者還是等對方來找自己?看樣子,她的身手是不錯的。

  顧風簡正思考著下一步該如何應對,就聽見窗格從外面被東西敲打了幾聲。

  聲音很輕,高低不定。該是石頭。

  他不做聲響地走出門,拐到側面,果然在不遠處的高牆上,看見了方才還在念叨的人。

  二人一高一低,遙遙相望。對著那張各自無比熟悉的臉,露出極其複雜的神色來。

  這是叫人無法忘懷的一幕。

  宋初昭聲線顫抖,試探道:「顧……顧五郎?」

  顧風簡飛快地點了點頭。

  宋初昭明顯地鬆了口氣。調整了下姿勢,讓自己扒得更穩些。

  顧風簡:「……」此生從未想過自己的臉能出現在牆頭這樣的地方。

  宋初昭熱情朝他招手,呼喚道:「你悄悄出來,我與你聊一聊。一定要悄悄啊。」

  顧風簡左右看了看,未尋見出去的偏門,低聲道:「這要如何悄悄?」

  宋初昭說:「你爬這牆,再跳下來,我在外面接著你。」

  顧風簡的神色變得非常好看,徐徐地道:「你接不住我。」

  「我可以!」宋初昭比量了一下高度,拍著自己的手信誓旦旦道,「你放心,我力雖不能扛鼎,但扛個女人,還是輕輕鬆鬆!」

  顧風簡:「……」他知道他自己的身體不可以。

  兩邊沉默了許久,宋初昭終於明白過來,顧五郎是個需要呵護的人啊。

  她往上爬了點,說:「那你接著我,我可以!」

  顧風簡急急後退了一步,抬手擋在前面,表示他做不到。

  「倒也不必如此。」顧風簡說,「這附近無人看守。門呢?」

  宋初昭遲疑道:「門?」

  實不相瞞,如果不能光明正大地走正門,昭昭更喜歡爬牆。

  顧風簡看宋初昭的眼神已經不對了。

  他覺得事情很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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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會面

  最後,宋初昭還是找到了她這院子附近的側門,老老實實地走進來。

  由於顧風簡常年疏於鍛煉,縱然宋初昭有足夠的攀牆技巧,動作還是不夠靈敏,導致爬牆的時候沾上了不少髒東西,此刻衣服上有幾塊灰撲撲的印記。

  顧風簡在她面前上上下下地打量,似乎想說什麼,最後強行憋住了。那忍辱負重表情,讓宋初昭都對他產生了兩分同情。

  顧風簡從袖中摸出一塊手帕,招手讓她上前。

  宋初昭本想主動接過,結果顧風簡收回手,用眼神示意她別動。宋初昭抿了下唇,自覺心虛,只好乖乖在他跟前站著。

  顧風簡又朝她靠近了一步,低下頭,拉過她身側的手,用白帕擦拭她手心的泥漬。

  他動作放得輕柔又仔細,順著她的手指往外慢慢挪動,做得極有耐心。甚至因為力道太輕,宋初昭覺得反而有點癢。

  這感覺叫從來不善與他人親近的宋初昭渾身不適,下意識地想要掙脫。動作前又想這是顧風簡自己的身體,看著別人頂著自己的臉摸自己的手,想必會更加難受,於是忍住了。

  顧風簡的身體雖然看著羸弱,身高卻是不輸的,比宋初昭本人得高上一個頭。

  此時的宋初昭低下視線,便看見一顆小腦袋在自己面前小幅晃動,很是乖巧。

  她自己雖然性格跳脫,卻最喜歡乖乖的人。不想有朝一日能在自己身上看見。

  宋初昭胡思亂想的時候,手擦好了,顧風簡退開些。

  她視線滑過對方頭頂,落在自己的衣擺上。

  早上剛下過一場秋雨,京城各處都很濕潤。宋初昭出門時穿的是淺藍色的衣衫,沾了些牆上濕潤的苔蘚,斑駁處便顯得十分難看。

  宋初昭覺得不妙。顧風簡這樣的人,一定極愛乾淨,最看不慣她這種泥猴的樣子。

  她看不清顧風簡的表情,只見他盯著自己衣擺處的深色污漬,小聲道:「你不是要罵我吧?」

  顧風簡仰起頭,不解道:「我罵你做什麼?」

  宋初昭一驚:「你不罵我?我娘要是知道我爬牆把衣服弄髒了,都該動手揍我了。」

  顧風簡放緩語氣,意味深長道:「哦……你也知道爬牆不對的。」

  宋初昭:「……」知,然本性難改。

  他脾氣很好,看起來的確不像是生氣了。

  宋初昭說:「我偷偷出來的。你家中僕人真多,還好你平日喜靜,我將他們全部遣退,他們也未懷疑。一出院門,我就直奔這裡來了。」雖然她經驗豐富,可為了出顧府,還是費了好大一番力氣。

  宋初昭是想,顧風簡這樣的人,在家中被照顧得無比精細,來了宋府這豺狼虎穴般的地方,肯定是不習慣的。不定會被宋詩聞、老夫人、宋三夫人,這宋家三妖聯合整治。甚至不注意些,還得被妙兒欺負。

  唉,江湖險惡,哪裡是顧風簡這樣的小遊魚可以晃蕩的地方。

  顧風簡沒有說話,將手帕折了一折,遞給她。

  宋初昭順手接過,小聲問:「你吃了嗎?」

  顧風簡定定看了她一眼,而後搖頭。

  「我就知道!」宋初昭得意一笑,「我想你不記得過去吃飯,他們也不會給你留,於是出門的時候,特意給你帶了。」

  她從懷裡摸出一塊油紙包,單手托著遞過去,眼神中帶著希冀和熱情。

  這紙包觸手一摸,還是溫熱的,顧風簡打開,發現裡面層層包裹著的,是半隻燒鵝。

  濃重的香氣瞬間飄出,他的手上也不免蹭上些流出的油脂。

  他剛想說自己吃不了這樣油膩的東西,開口前記起這是宋初昭的身體,應該是能吃的。

  果然,就聽宋初昭說:「我曉得你病剛好不能吃,所以我沒吃,我今天只喝了一碗粥。這燒鵝在京城享譽盛名,你若是身體康健,一定喜歡,我帶來給你嘗嘗味道。機會如此難得,你快試試!」

  她說起話來神采飛揚,繞是得意的表情,也帶著道叫人喜歡的靈氣。

  顧風簡平素冷淡,喜怒不形於色,從沒露出過類似的表情。這樣認真看著自己,只覺得陌生非常。

  顧風簡轉身進去,衣擺擦過地上略高的雜草,帶上一層濕氣。

  他把東西擺到桌上,又回過頭看著宋初昭。

  宋初昭看似不拘小節,實則是個很體貼又很大度的人。否則在自己面前,不會這樣好說話。完全是將自己當個需要照顧的人了。

  叫他想起當年那個風流蘊藉,明眸秀眉的小將。策馬的身影都帶著與別人不同的瀟灑。

  宋初昭跟在他身後進來了,發覺他一直不說話,倒是不停打量自己,發寒道:「你一直盯著我做什麼?你想說什麼?」

  「見你像個故人。」顧風簡眼中閃過一抹遲疑,又快速斂下,說,「我以為宋家的是三公子。」

  「我父親一共三個孩子,只有一個兒子。」宋初昭笑了,指著自己道,「沒有三公子,只有三姑娘。一定是有誰騙了你!」

  「確實是別人告訴我的。」顧風簡露出遺憾的神情,說,「我當年遊學的時候去過邊關,那天驟雨,山中滾落不少泥石,馬兒受驚,我不慎摔了下來,滑倒在山澗裡,她將我救了上來。她說自己是宋家三公子,讓我給個信物,她回去替我報信。」

  宋初昭義正辭嚴地說:「他肯定是個騙子!」

  語氣與當時那不可一世的傢伙簡直是一模一樣。

  「是的。那騙子——」顧風簡也拔高了聲調,看著她的樣子卻是隱隱帶笑,「那騙子,將我獨自落在原地,給我身上披了兩件衣服,隨後騎走了我的馬,說是要去替我喊人。」

  他頓了一下,故意道:「結果一直過了許久,我被別的路人救走,她也沒有出現。」

  宋初昭原本還在義憤填膺,準備同他一起辱駡那該死的騙子,聽到這裡突然頓了一下,

  她遙遙想起似乎是有那麼一樁事。

  當時她太生氣,從營中跑出來,半路遇到了個少年。回去後因為淋雨病了一場,許是因為從不生病,那一病便氣勢洶湧,一直燒了大半月才好。等大病得癒,對那一晚的事情已是記得不大清楚。也不知道自己當時究竟有沒有給他送到信。

  她終於知道那碎了的玉佩是從哪裡來的了。

  她不僅騙了人家的東西沒做事,還把東西給弄碎了。

  宋初昭的話突然卡在喉嚨裡,而後冷汗出來了。

  她挺直了腰背,用餘光窺覷顧風簡的表情,怕叫他看出端倪來。

  不能承認,事到如今肯定不能承認。

  宋初昭聲音洪亮,堅定反駁道:「她……她就是個騙子!所以才胡亂報了名諱。我宋家絕對沒有這樣的人!」

  顧風簡:「我後來還給她寫過書信的。」

  「邊關那種地方亂得很,不是朝廷的信件,能寄到的才是少數……」宋初昭說著聲音一轉,開口再次鏗鏘有力,「不是!她不是我宋家的人,你寄的信,自然是寄不到的!」

  顧風簡表情詭異地扭曲起來,像是強忍著憤怒,淡淡道:「哦……」

  宋初昭剛鬆一口氣,顧風簡再次道:「說起來,她和你,好像有些相像。」

  宋初昭慌了一瞬,又很快鎮定,自認機智道:「我與我母親長得像。想來那人正是因為與我宋家人肖似,才敢以我宋家的名義行騙!」

  顧風簡默默點頭,似是接受了她的說法。

  宋初昭罵起自己來毫不留情,力要自證清白:「那人真是無恥之徒!我輩不與她同道!」

  「……」顧風簡沉默了許久,才說,「算了,其實也沒有那麼嚴重。或許是有別的難處。」繼續說下去,不知道她要罵出什麼話。

  宋初昭卻突然感動說:「你人真好。」

  顧風簡:「……」

  顧風簡咳了一聲,在桌子邊上坐下,問道:「你身邊有什麼需要注意的?」

  他摸了下茶壺,發現是涼的,就沒有給她倒水。

  宋初昭也大馬金刀地在旁邊坐下,說:「我回來得急,是兩位將士送我回來的,身邊沒帶伺候的人。他們將我送到後,已經回去了。如今分到房中的下人,你最好都不要相信。」

  顧風簡說:「我知道。」

  宋初昭看他神色淡然,怕他不上心,又提醒了一遍:「你離你身邊的婢女遠一些,有要緊的事,不要囑託給她。她沒安什麼安心。」

  顧風簡斜眼看去,問:「她欺負你了?」

  「她自然欺負不了我,只是偶爾讓人不痛快罷了……」宋初昭說,「一個下人,我不想和她計較。」

  顧風簡沒說話,再次打開桌上那個油紙包。

  宋初昭說完又提醒了一句,說:「宋家幾位長輩,與我並不親厚,說話都愛陰陽怪氣,你不必放在心上。你現在打不過他們……若是他們欺負你了,你告訴我,我悄悄給你出氣!」

  顧風簡:「嗯。」

  宋初昭想了想,又說:「其實,我這裡倒沒什麼需要注意的地方。我才回京城不久,沒有熟悉我的人,你隨意應對即可。顧家呢?」

  顧風簡說:「沒什麼。我平日不愛說話,大多時間在屋中讀書。」

  宋初昭一臉痛苦。

  顧風簡又說:「你要是想出去走走也沒關係。大夫讓我多出去走走,他們不會起疑。」

  宋初昭頓時鬆了口氣。

  顧風簡笑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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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9 00:20:38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管教

  屋中滿是燒鵝的味道。

  顧風簡瞥見宋初昭的喉結正在不自然滾動,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桌子,可是裡面卻沒有神采。

  他說:「你若是擔心我這邊,回去後幫我做幾件事。」

  宋初昭立即道:「你說!」

  顧風簡說:「讓我母親,儘快來宋家換八字,合婚庚帖。」

  宋初昭愣了下。想說什麼沒說出來。

  顧風簡:「然後,將顧府的婢女春冬給我調來。她很聰明,也會做事。宋家有她,可以照顧得好我。」

  宋初昭問:「哪個是春冬?」

  顧風簡:「你就和顧夫人說,把春冬給我送過來,她會明白的。」

  「合適嗎?」宋初昭遲疑道,「這不合適吧?」

  顧風簡一身正氣:「合適。沒人敢說什麼。」

  他說得太過肯定,宋初昭信了。

  二人又說了幾句,提醒對方平日裡該注意的地方。再約了個時間,去京城最出名的幾間寺廟逛逛,看看能否將事情挽救回來。

  眼見宋初昭出來的時間已經不短,急著回去,她便先行離開。

  等她走後,顧風簡又坐了許久,才伸手撕了一塊桌上的燒鵝。

  東西雖然冷了,也顯得有些油膩,可味道確實不錯。入口的時候甚至還有些驚豔。

  顧風簡口味一向很淡,吃的東西都感覺沒什麼味道,所以並不挑剔。這次直接吃了半飽,怕再吃下去要因為過於油膩而影響腸胃,才不捨地停下手。

  晚飯的時候,顧風簡主動去了飯廳,提前坐下等候。畢竟不能一直等宋初昭給他送吃的,他得自己解決。

  既然他在這兒,宋府的下人自然不能無視他,主動給他添了碗筷,又多做了兩盤菜,端到桌上。

  不久,宋老夫人與其餘家眷也過來了。眾人見了他,略感驚訝,然後不聲不響地坐下用飯。

  這頓飯吃得極其安靜。

  不知道宋府平日裡是否就是這樣用飯,反正今晚,餐桌上始終沒人說話,只有碗筷碰撞與小心喝湯的雜音。侍奉在一旁的婢女也顯得誠惶誠恐,生怕自己出了什麼岔子。

  三夫人自然也察覺出來了,用絹帕擦著嘴,眼珠不住在幾人之間轉動。

  宋詩聞倒是如常,安靜地垂首吃自己的東西,一副恬靜可人的畫面。

  旁邊的「宋初昭」吃得緩慢而端莊,嘴裡細細咀嚼,整個人卻有點心不在焉。

  宋三嬸深感有趣,用手肘碰了邊上的郎君一把,對方回敬她一個白眼,她哼了一聲,又繼續吃飯。

  她覺得今天的「宋初昭」極其沉穩,甚至讓人看不出深淺。最上方的老夫人大概是想挑她的錯的,瞥了好幾眼,最後都沒說出話來。

  三嬸等了許久的風雨欲來,可惜未如她所願。

  吃完晚飯之後,顧風簡起身朝老夫人抬手作揖,隨後便迤迤然回屋。什麼都沒發生。

  他那失蹤了大半天的婢女,倒是終於出現了,悄無聲息地跟在他後頭,與他一同回了院子。

  二人先後進去。

  此時天色已黑,妙兒端了盞燈進來,擺在桌子旁邊,然後去給他鋪床。

  顧風簡從這簡樸的屋子裡,還翻出一冊話本。

  這話本顯然是手抄過來的,想是宋初昭從別處買來打發時間的東西。

  他從不看這些閒書,可眼下實在沒別的事情做,就在邊上坐下,半靠著桌子,翻看起來。

  窗外的光色漸漸暗去,燈影顯得越加明顯。

  妙兒給他端了一壺熱茶,擺到桌上,見事情差不多做完了,便要出去。

  這時,一直沉默的顧風簡突然出聲道:「我今日有些咳嗽。」

  妙兒停下腳步,彎了彎腰,詢問道:「那奴婢去給您燉些梨湯,消消火?」

  顧風簡繼續說道:「想是屋中許久沒有清理,積了灰塵。」

  妙兒狐疑地抬起頭觀察他。

  顧風簡不溫不火道:「你去打幾盆水,清理一下。」

  妙兒應下:「是。」

  先前這屋子久無人住,只隨意打掃過一遍。宋初昭住進來之後,並沒有讓妙兒為她做多少事,準確來說,這還是妙兒第一次正兒八經做雜務。

  妙兒打了盆水回來,放在地上,擰著抹布,去把桌子、架子等顯眼的地方,敷衍地擦拭了一遍。然後將地給掃乾淨了。

  一炷香後。妙兒將束上去的衣袖放下來,回到顧風簡的面前,低聲回稟道:「姑娘,奴婢打掃完了。」

  燭火下顧風簡的面容半明半暗,更讓人看不出情緒。

  他纖長的手指倒映在書頁上,目光掃動,隨意翻了一頁,才說:「沒有打掃乾淨。」

  妙兒:「請問姑娘,是哪裡沒有打掃乾淨?」

  顧風簡說得狀似隨意,卻不容拒絕:「哪裡沒有打掃乾淨都不知道,那就再打掃一遍。」

  妙兒聽著半晌沒回過神來,像是想不到他會說這樣的話,呆呆地在原處站著。

  顧風簡等了片刻,悶聲道:「還不去?」

  妙兒僵了下,確定他是要整治自己,捏得手指發白,還是恭敬回道:「是。」

  她去外面重新打了盆水,搓洗完抹布,開始新一輪的打掃。

  這次她稍微認真了些,角落裡的痕跡也記得去擦了。且動作很用力,將抹布使勁按著面前的東西摩擦。

  濕潤的粗布與木質的床柱之間發出刺耳的噪音。沉重的腳步不停在裡外迴響。桌椅拖拖拽拽,咯吱咯吱地反復低鳴。木盆重重放到地上,濺出了一地水花。

  屋中無人說話,窗戶閉合,隔絕了秋風的颯颯。可空氣裡莫名跳躍著令人躁鬱的火花,像是在克制地發洩自己的不滿。

  半大的屋子,用了半個多時辰才收拾好。

  顧風簡的眼神始終沒有在對方身上游離過,彷彿那人根本不存在。她的那些舉動,還沒有手上這本粗俗話本來得有趣。

  當妙兒再次站到他面前的時候,顧風簡抬起手活動了一下身體。他按著自己的後頸,今晚上第二次開口。

  「你覺得打掃乾淨了嗎?」

  妙兒望著自己的腳尖,道:「不知姑娘覺得乾淨了嗎?」

  顧風簡不客氣地說:「我覺得沒有。」

  妙兒面上出現一絲倔強與不服,語氣也生硬起來:「請問姑娘,是哪裡沒有打掃乾淨?」

  顧風簡低低笑了一聲。

  妙兒抬高視線,不明白這有什麼可笑的。就聽顧風簡發問:「我是奴婢嗎?」

  妙兒複又低下頭:「自然不是。」

  「那你來問我該如何打掃?」

  顧風簡將手中的書放下,俯身過去,挑了下燈芯。燭火猛地跳動,他語氣裡帶著諷刺的冷意:「莫非還要我教你,怎麼做奴婢?」

  這話叫妙兒的臉色瞬間白了下來。

  他架起腿,換了個新的姿勢,慵懶地坐好,說道:「時辰還早,我等你打掃乾淨。」

  妙兒看著他,神色不明,最後咬了咬唇,屈辱道:「是!」

  縱然前兩次打掃沒有多用心,可還是廢了不少力氣的。妙兒之前就很受寵,不是幹這些雜務的低等丫鬟。這將近一個時辰的粗活下來,手臂已是酸軟。

  她端著盆再次出去。離開院子後,卻沒有去後邊的水缸裡打水,而是轉道去了宋詩聞的院子。

  宋詩聞已經在房中準備休息了,暖色的燈光從窗戶中透出,妙兒過去時,恰巧碰上了對方的婢女。

  那婢女同她一樣,端著個小盆,正要為宋詩聞準備洗漱用的熱水。

  妙兒在她面前經過,突地膝蓋一軟,摔到了地上。盆裡的水潑出去,全倒在路邊的泥土上。

  那婢女連忙伸手虛扶她,叫道:「呀!妙兒妹妹,你這是怎麼了?」

  妙兒眼眶濕潤,忍不住哭訴道:「我怕是得罪了我們三姑娘。她叫我一遍又一遍地打掃屋子,我不知該如何才能叫她滿意。」

  婢女聽著不滿,低聲道:「那三姑娘糟踐人的法子怎麼那麼多?這不是故意折磨你嗎?」

  妙兒半坐在地上,擦著眼角嚶嚀道:「真羨慕你可以伺候二姑娘。誰不曉得二姑娘最是仁善。我怕今後還有更多的事情要等著我。」

  「你先前也在姑娘身邊待過,姑娘不會就這樣不管你……」那婢女想了想,將她拉起來,說,「我替你去問問姑娘吧,若是她願意為你說話,應該就沒事了。」

  妙兒欣喜道:「謝謝妹妹,也替我謝謝二姑娘!」

  不久,宋詩聞披著外衣來了小院。

  她寬大的衣裙下擺在風中起伏,行走時腳步輕輕踩地,沒有發出一絲聲音。黑暗裡朦朧的身影,顯得十分曼妙。

  顧風簡見到三人,沒有太多反應。他抬起手在山根處揉了揉,緩解疲憊的雙眼。等了片刻,見人還堵在門口不動作,不耐道:「把門關上。」

  宋詩聞是在等他主動搭話,沒想到他冒出的第一句竟然是這個,當下尷尬中又有些怨憤,暗暗罵了句「粗鄙之人」,主動走進來。

  「三妹,妙兒是做錯了什麼嗎?」

  宋詩聞停在屋中,與他保持了距離,並不想表現得太過親昵。但她說話低聲婉轉,又好像和對面的人十分要好。

  「我不過是叫她打掃了一遍屋子。怎麼你也要管嗎?」對比之下,顧風簡的聲調語氣,變得更加冷淡。雖然好聽,卻帶著上位者的氣勢與威嚴。

  他沒有指明,下一句直接問了妙兒:「你是去二姑娘的院裡打的水嗎?」

  妙兒縮著脖子,將自己藏到宋詩聞的身後。

  宋詩聞款款上前一步說:「三妹,妙兒曾是我的婢女,與我也算有一段主僕情誼。她手拙嘴笨的,偶爾會犯錯,其實沒什麼壞心。若是又說錯了話,望你看在姐姐的面子上,能原諒她一次。」

  「你的意思是,往後這宋府的婢女,都不能去差使做事了?」顧風簡,「她是府中僕役,她不做,莫非你做?」

  宋詩聞身邊的婢女急道:「我們二姑娘身份尊貴,豈可相提並論?」

  顧風簡:「你們二姑娘身份尊貴,所以容得你們隨意插嘴?未見過那戶尊貴的大戶人家,御下如此寬縱。」

  婢女默了下,見宋詩聞面色緊繃,沒有阻止她,又繼續道:「我們姑娘,是心懷慈悲。」

  顧風簡好笑:「宋府的下人真是奇怪。不聽話,不做事,嘴碎,怠惰,還喜歡指手畫腳。宋府如何縱容下人,與我無關。可這人,既然是我的貼身婢女,我便有權管教。」

  宋詩聞唇色發白,依舊溫婉道:「聽說三妹已經叫她打掃了兩遍屋子了。」

  顧風簡點頭:「打掃了兩遍都沒打掃乾淨,看來宋府的奴僕平日的確不常做事。我身邊不養廢人,你若是捨不得,可以將她帶回去。」

  宋詩聞勉強笑道:「我瞧著,已經打掃得挺乾淨了。」

  「我眼裡容不得髒。」顧風簡眼睛在屋內幾個角落轉了一圈,「有沒有用心打掃,還有哪裡沒有清理乾淨,她自己心裡清楚。」

  屋裡又安靜下來。

  妙兒見宋詩聞竟然說不過三姑娘,心下也有些急了。手心變得濕潤,端著的盆也變得沉重。

  宋詩聞乾巴巴道:「妹妹這是從哪裡學來的手段?」

  「不從哪裡。」顧風簡笑得十分坦誠,「會見顧家五公子的時候,見他身邊的奴僕十分聽話,好奇他顧府如何家規森嚴,於是聊了兩句。」

  宋詩聞聽見這話果然激動,臉上滿是不贊同道:「你怎可與顧五郎私下會面?你該與他敬而遠之才是!」

  顧風簡:「我想見誰便見誰。想和誰說什麼話,就和誰說什麼話。反正往後我和他,會是一家人。下次見面,我還想問問他,對待府中下人,究竟該慈悲,還是該約束。」

  「你怎……」宋詩聞的聲音戛然而止,一口氣悶悶地憋在胸腔。

  別說,她覺得這人還真敢。

  宋初昭就是個野蠻的瘋子啊!

  妙兒左右看看,發現自己還是得接著打掃,手指緊緊摳住水盆的邊緣,跪下道:「是奴婢不懂事了,這就去打水,今日一定將姑娘的院子打掃得乾乾淨淨!」

  宋詩聞深吸兩口氣,也不走了,說要看看妙兒是如何打掃,在一旁選了張椅子坐下。

  顧風簡不理會,只道:「二姑娘坐著的地方,也別忘了擦。」

  宋詩聞表情一黑,差點氣得要走。人站起來了,最後還是不甘,又坐了下去。

  又是一個多時辰之後,妙兒將屋中所有角落都擦拭了一遍。這次不敢敷衍,做得極其仔細。連許多陳年的污垢,也被她摳了下來。

  她一雙手被水泡得發白,腿腳和腰背因為需要不停彎曲下蹲,已被磨得酸軟不堪。到後面的時候,腳步沉重拖行。磨蹭著才把事情做完。

  此時已是夜深了。

  宋詩聞也早在冷硬的木凳上坐得酸疼,不時小心挪動位置以作緩解。抬眼看見顧風簡姿勢懶散地坐在那裡看書,更覺得時間難熬。早早後悔,只是苦撐著面子不肯離去。

  妙兒再次站到顧風簡目前,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問道:「姑娘,您看這次打掃乾淨了嗎?」

  顧風簡上挑著眼看她,直看得她渾身起雞皮疙瘩,語氣勉強道:「今日晚了,先這樣吧。」

  宋詩聞馬上站起來,面上快要崩不住,朝他點了下頭,大步離去。

  妙兒也要跟著出去,結果顧風簡叫住了她。

  「去哪裡?你是我的婢女,我讓你走了嗎?」

  屋門外不遠處的宋詩聞腳步頓了下,沒有回頭,遲疑片刻,還是停了下來。

  顧風簡說:「在屋外候著,等我吩咐。什麼時候我要睡了,準備端熱水進來。安靜些,不要出聲。」

  妙兒聽見他的聲音險些崩潰。

  如此這般,宋詩聞是不會再等了,她知道自己在顧風簡這裡討不到好處,總不能繼續留在這裡盯著他的一舉一動,再慢慢找茬。半點不帶猶豫的,轉身離去。

  縱然是初秋,雨後的天氣還是很涼的,尤其是夜間。

  那帶著濕潤的輕風從走廊裡穿過來,不停鑽入人的皮膚,然後敲擊更深處的骸骨,將寒意留在裡面。

  妙兒吸了吸鼻子,委屈地蹲在外面。

  原本她還存著心思,想宋初昭肯定是要休息的,總不可能為了為難一個奴婢,自己也跟著熬夜。不想她等了又等,身體快冷得麻木了,裡面也沒有半點聲響。

  若非那孤高的身影始終映在窗格上,她都要懷疑宋三是不是背著她先睡了。

  顧風簡顯然是個喜歡熬夜的人。

  他有個習慣,那便是一本書沒看完,就抓心撓肺地睡不著。不管是什麼書,都是如此。

  怕是得過了兩個多時辰,每每妙兒要靠在門上睡著了,下一刻就會被叫醒。要麼讓她端壺茶進來,要麼讓她去拿點水果。做完小事,再將她支使到外面吹風去。

  估計再過不久,天都得亮了。

  妙兒徹底放棄了希望。這時顧風簡突然叫她進去。

  妙兒已經全然沒有了先前的銳氣。她踩著虛浮的腳步進來,站在門邊上,裹著寒氣,朝顧風簡問好。整個人同霜打過的矮草一樣低迷,終於乖巧了。

  這一夜的冷風,叫她清醒了不少。

  縱然宋初昭在宋府不受寵愛,她也是個主子。往後她還要嫁去國公府。只要她有心思,有的是辦法拿捏自己。

  無論是宋二,還是老夫人,不管背地裡多麼厭惡宋初昭,面上都要掛著一層光鮮的皮。她們拿宋初昭沒有辦法,也不會因為自己替她們做了多少為難三姑娘的事就幫助她。

  若是三姑娘好欺負,真同老夫人說的一樣翻不起風浪,只能事事委曲求全,那自己確實可以從中拿點漏出來的好處。

  顯然她不是的。她甚至比宋府任何人都沉得住氣,直到今天才發難。但她一旦生氣了,誰也阻不了她。

  實際上,連二姑娘也是怕她的。

  妙兒抬起頭,對面前的人生出些懼意。

  顧風簡:「知道哪裡叫我不高興了嗎?」

  妙兒將嘴裡的唾沫用力吞下去,張開嘴說:「奴婢錯了。」

  「我最討厭的幾種人,一是踰矩的人,二是自作聰明的人,三是欺善怕惡的人。」顧風簡勾起唇角,「我不想和你計較,是我覺得沒有必要。可我若想和你計較,你能算什麼東西?」

  妙兒渾身起了層冷汗,不知是累的還是嚇的,兩股戰戰,身形極其蕭瑟。看著叫人生憐。

  她跪下道:「奴婢知錯了。」

  顧風簡:「想叫別人看得起你,那就做些叫人看得起的事。奴顏媚骨、搬弄是非,一輩子也只能叫人當個奴才。」

  妙兒閉著眼睛說:「姑娘說的是。」

  過了片刻,顧風簡帶著倦意道:「打盆熱水,我要歇息了。」

  妙兒眼淚險些嗆出來,忙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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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9 00:20:53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瀟灑

  宋初昭回到顧府的時候,縱然很小心,還是叫人給撞見了。

  且十分不幸的是,撞見她的,就是一直在附近等著她的顧夫人。

  這與技術無關,純粹是運氣不好。

  宋初昭心中叫苦,理了下衣擺,帶著大義凜然的覺悟,繼續抬頭挺胸地朝前走去。準備好迎接一頓家庭教育。

  就是不知道他們顧家的家法,是棍是鞭,是長是短,是狂風暴雨式的還是源遠流長式的。

  她……還行,不是非常挑。

  那邊顧夫人見到她,快步迎了過來,面上急切。等看清她的樣子,更加慌張了,連聲詢問道:「這是怎麼了?怎麼弄成這個樣子?」

  宋初昭覺得自己還是挺整潔的,這不全鬚全尾的回來了嗎?也沒缺條袖子少雙鞋的。

  顧夫人一雙美目含著擔憂:「我兒,你為何不說話?」

  宋初昭想顧風簡不苟言笑,便也努力板起臉,回說:「不慎摔了一跤而已。」

  她可以假裝嚴肅,卻少了分顧風簡骨子裡的那種冷意,顧夫人觀她強撐的表情,經過情緒的修飾與母愛的昇華,從中讀出了委屈的味道。

  顧風簡何時委屈過?

  那看來是真的很委屈了!

  顧夫人心疼道:「可摔疼了?有哪裡摔傷了不曾?在何處摔的?你這病還未好全,就急急忙忙地跑回去,是做什麼呀?你說,你若是想出去,只管從正門走就是了,府上何人敢攔著你?當然,最好是能帶個人的……」

  宋初昭實在不習慣她的關切,忙避開她的手,習慣性地拿出了白帕,在衣服上粗糙地擦了一遍,說:「沒什麼。我只是蹭了一下。」

  她隨意擦了兩下,察覺場面突然安靜了下來,抬起頭,發現顧夫人的眼睛正跟探究似地盯著她手上的絹帕。

  擔憂不見了,急切也不見了,只有一抹說不清的暗光。

  宋初昭:「……」

  宋初昭硬著頭皮說:「我買的。」

  顧夫人忍著不笑,未說那帕子都舊了,而且看樣式還是一位姑娘用的。只換了語調問:「你去哪裡了?娘想給你送些東西,才發現你不見了。門房說未見你出去,我把府裡翻遍了也不見人。你四哥都跑去找你了。」

  宋初昭說:「只是躺得久了,出去隨意走走。」

  顧夫人鄭重點頭:「娘明白!」

  宋初昭:「……」你又知道你明白?

  顧夫人快速恢復了冷靜自持,說:「想你也該累了,先回去換身衣服,休息下吧。娘不打擾你了。晚些,叫比風把飯菜送你屋裡。」

  宋初昭驚訝於顧夫人的寬容,對這事不僅不予追究,甚至不加過問。這與她宋家的家風迥然相異啊!

  父親還總恐嚇說京城的大門大戶規矩多,她若是留在京城,憑她的秉性,早被諸位世家夫人傳作笑話,讓她回京後一定記得好好收斂。

  規矩在何處?!那天邊還是那河裡?

  宋初昭陷入茫然之中,木然地邁開腳步往院中走去。未走出幾步,理智回籠,驟然想起件事來:「有一事要說!」

  「嗯?」顧夫人,「何事?」

  「合……合婚……那個八……」

  宋初昭開口萬分艱難,但好不容易要說出來了,橫空跳出來一個作梗的顧四郎。

  「五弟!」

  他霹靂般的一聲高喊,直接打斷了二人對話。從遠處踩著輕功,風風火火地衝了出來。

  宋初昭胸口的氣卸在半途,只剩下一臉麻木。偏顧四郎這人渾然未覺,靠近後抓住她的手臂,驚道:「五弟,你這是怎麼了?竟將自己弄得如此狼狽!」

  顧夫人:「出門的時候,摔了一跤。」

  顧四郎說著湊近了些,觀察她衣服上的蘚漬,懷疑道:「你這身上的東西是哪裡沾來的?摔了也不該是髒在這種地方。憑我的經驗,你該不是……」

  宋初昭快速退了一步,避開顧四郎。

  不能再容這人胡說八道下去了。反正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她早晚是要說的。不如自己坦誠,還能落個乾脆。

  宋初昭想定,便一臉嚴峻道:「其實我今日出門見到了一個人。」

  顧四郎笑:「多稀罕的事?」

  宋初昭不理她:「偶然遇見了宋初昭,就是那宋三娘。」

  顧夫人虛虛看著遠處,仔細咀嚼著那兩個字,語氣微妙:「偶然……」

  顧四郎先是不可置信,再是痛心疾首,最後是苦口婆心:「你從未做過這樣魯莽的事,何況是攀牆這種不雅觀的舉動。就為了一個素昧蒙面的宋三娘,你居然——啊!」

  顧四郎挨人踩了一腳,吃痛地跳開。顧夫人錯步上前,搶了他的位置,看著宋初昭問:「你見過她了呀?她長得如何?」

  「她……她就……」宋初昭再次吞吞吐吐,不知該如何作答。

  她覺得就那樣啊,可她現在是顧風簡,如果她這樣說,顯得看不上人家似的。

  但是讓她以顧風簡的身份,誇自己好看,又實在是拋不下那臉。

  為什麼她要獨自面對這樣的事情?

  她太難了!

  顧夫人一直盯著她,那雙眼睛似乎能窺破她的心事。

  宋初昭的臉快速臊紅了起來,連帶著耳朵都是一片通紅。場面冷了許久,最後乾脆閉上嘴不說話。

  顧夫人又轉了話題,問:「那她為人如何啊?」

  宋初昭脫口而出:「挺能打的。還講義氣。」

  顧四郎又在一旁酸道:「才見了一面你就知道她身手好?莫非她還給你表演了一套拳法劍術什麼的?那她可真厲害。若說義氣,你我還是親兄弟,怎不聽你誇過我?」

  宋初昭幽怨看去。

  你這顧四郎是怎麼回事?!

  顧夫人比她更快一步動手,直接掐住了顧風蔚腰間的軟肉。顧四郎再次吃痛,捂著自己的腹部哀嚎著躲到一旁。

  宋初昭提醒:「八字……」

  顧夫人反應極快,掩著嘴笑道:「好,等娘有空,就派人去換你二人的八字!」

  交代完這件事情已是極限,宋初昭覺得自己的老命快要丟了。她再次轉身離開。

  顧夫人瞪著顧四郎警告他,讓他不要出聲。

  「哦。還有一件事。」

  宋初昭去而復返,猶猶豫豫的,躑躅在原地。

  顧夫人鼓勵地問道:「還有什麼事?」

  宋初昭像是認命了,這回說得自然而流暢:「那位宋三,她身邊沒有體己的人照顧。我想將春冬給她帶過去。」

  顧夫人愣了下,而後臉上泛起更加溫柔的笑意,那笑容都快將宋初昭給融化了。

  「好,春冬是吧?春冬就春冬,明日!娘明日就讓她去!你不必擔心。」

  宋初昭隱隱覺得有哪裡不對,卻又說不出來,只得自己憋著。朝她點了下頭,加快腳步離開,幾乎是落荒而逃。

  不知是不是因為今天思慮過重,宋初昭輾轉反側半宿,到了將近天亮才睡著。睡了之後,也很不安穩。不僅沒有休息好,反而覺得更加疲憊了。

  早晨時分,她依舊是被厚被子給壓醒的。睜開眼睛一看,發現那被子蓋得太過上面,蒙住了她的臉。

  難怪她睡夢裡是如此難受,彷彿被人輪番扼住喉嚨,嚇得她出了一身冷汗。

  宋初昭掙扎著爬起來,叫被子外的風一吹,又打了個哆嗦。

  她帶著茫然跟無措,望著眼前垂下的床幔。

  看來顧風簡的身體相當怕冷畏寒,難怪容易生病。

  春捂秋凍啊,這全是因為他平日缺乏鍛煉。這般情況,只靠外人精心照料如何能成?強健體魄,還得需要千錘萬煉。

  宋初昭用力抹了把臉,掀開被子起身。

  顧府的僕役顯然要盡責許多,她剛起身,便有人發現。候著的小廝快速端了熱水來供她洗漱,待她收拾妥當,再將滾燙的早飯端到桌上,請她入座。

  宋初昭只喝了碗粥便吃不下了。

  顧風簡受病情影響,食欲不佳,口舌寡淡,本就吃的不多,宋初昭也只有吃到七成飽的習慣,便索性放下碗筷。

  消食過後,宋初昭去院中打拳。

  她打的拳是軍中常用的,用於舒展筋骨的拳法。這拳法沒什麼難度,只是冬天時候多打兩套,可以用來出汗暖身。

  昨日她從國公府走到將軍府,走了好些路。又是爬牆又是跑步的,今日腿腳肌肉便都有些酸疼。忍耐著打了幾遍,開始有些氣喘吁吁。

  現實情況倒是比她想得要好上許多。這耐力比之習武人士自然不行,但比起那些弱不禁風的文弱書生,還是要強壯不少。瘦雖瘦,關鍵時刻能抗得住揍。

  可見顧風簡雖然不愛鍛煉,卻天生骨骼驚奇。羨慕不來的。

  宋初昭立志要還顧風簡一個鋼筋鐵骨的強壯肉身,全心全意地在院中鍛煉了一個上午。等覺得自己到了極限,又在府中悠閒散步,放鬆肌肉。

  不遠處,顧四郎穿著一身勁裝,周身帶風,從回廊那邊走了過來。

  他路過時瞥了宋初昭一眼,沒想到就被自己這一眼,差點栽倒。

  宋初昭也看見他了,繼續目不斜視地走自己的路。

  顧四郎在詫異過後,快速跑過來喊:「五弟,你在府中閒逛什麼?」

  他伸手擦了把她的額頭,看著指尖濕潤道:「身上還全是汗,你是做了什麼?」

  宋初昭緩緩走著,淡淡地說:「活動活動手腳。」

  顧四郎像是不認識她,沉默了半晌。在宋初昭即將走遠的時候,又猛然回神,臉上突然泛出一層光芒,抓住了她說:「活動手腳?活動手腳好啊!我也正要出去活動手腳!不如一起吧?四哥帶你去個寬闊的好地方。」

  宋初昭懷疑地看著他。

  顧四郎笑說:「四哥身邊多的是朋友,你也認識。難得你想出門,與他們聊聊天正好。」

  宋初昭只是猶豫了下,便被顧四郎強硬地拉走了。

  去的地方倒也不遠,宋初昭還沒反應過來,已經站在了書院後方的演武場裡。

  這演武場的確是很寬敞的,畢竟學生都在前院念書,此時場上僅有兩群人。

  雙方猶如隔著楚河漢界,遙遙對立。偶爾眼神於空中交匯,俱是虎視眈眈、劍拔弩張。

  左側人馬身材高大,談笑風生。手執大弓威風凜凜地站著,看著氣勢非凡。即便是陰冷的秋季,也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外衫。豪邁的聲音隨著震動的胸腔,遠遠傳到宋初昭耳中。

  右側人馬則是風流倜儻,風華正好。即便是微風徐徐的時節,手中也搖著一把摺扇。他們迎風而立,言行談吐溫和有禮,只有看向對面時,才會在眼神中流露出一絲不屑。

  雖然雙方看著都很瀟灑,但武力差距似乎有點大。

  宋初昭偏頭看了眼顧四郎,覺得他的體格,他的性格,應該是左邊那一路的。今日帶她來,是讓她感受一下為非作歹的快樂。

  還挺貼心。

  正這樣想,左側人馬中,看著實力最為強勁的那人舉起弓,朝他叫囂道:「顧風蔚,你可算來了!我還當你這小兒沒有膽識,臨陣脫逃了!」

  「哈哈哈!」顧四郎大笑上前,「孫兒莫急,爺爺還未教訓你,怎能不來!」

  那邊文人們爭相認親:「四公子!你不在,這些人好生囂張啊!」

  宋初昭:「……」

  宋初昭流著冷汗,默默退了一步,想裝作無事發生地走開。

  顧四郎不懂她的心,下一刻便在那邊驕傲道:「我還將我五弟給帶來了!你可知我五弟是誰!」

  宋初昭:「……」

  我知,你死期將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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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比試

  宋初昭不懂顧四郎啊,顯然他的對手也不是很懂他。

  那青年瞪了宋初昭會兒,又扭頭去瞪顧四郎。

  「你將他帶來做什麼?他這身手,是能比試的嗎?」

  邊上的文人們不滿了,叫嚷道:「五公子才名在外,你辱沒的是我等儒生,他看不過眼,自然可以出來正言!」

  「不錯,五公子的才學,想必諸位都能信服,再合適不過了!」

  對面的人道:「可我們今日比的是射箭!」

  「倒是想與你們比別的,你們會嗎?」

  「一班四體不勤的廢物,也就嘴上功夫了得些了!」那人握緊了手中拳頭,示威道,「我們還想同你們比點實在的,你們敢嗎?」

  「范崇青,休得放肆!」

  范崇青指著他道:「有本事你站出來說話!光躲在人群後頭嚷嚷算什麼!」

  眼見雙方就要打起來,顧四郎視若罔聞,他攬過宋初昭的肩往裡帶,笑道:「五弟,你先在邊上坐著,稍後再出手。且看我是如何教訓這幫不要臉面的傢伙!」

  見他二人靠近,一眾文人當即對顧五郎表示了極大的歡迎。連罵人的大事都暫時停下,瞬間變臉,燦爛笑道:

  「五公子,久仰大名!」

  「素聞顧家五公子驚才風逸,清雋篤學,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早便想與五公子結交,不想今日便得了這個機會。幸會。」

  宋初昭從未經歷過被人這般奉承的場面,尤其還是被一幫年輕文人。

  只因她是個女人,自幼學武,又常年在軍營裡廝混,為世俗所不齒。那幫文人,不叨叨得她耳朵生繭已是不錯了,要他們說幾句好話,簡直比登天還難。

  宋初昭按下心中的飄飄然,朝眾人一一作揖回禮。

  不想她這番舉動,又引來眾人再次誇讚。

  「五公子真是謙虛!」

  「平易近人!與那傳聞截然不同!」

  「傳言本就不可盡信!」

  「五公子真乃當世清流也!」

  宋初昭都要不好意思了。她覺得自己現在就是打個嗝兒,這群人也能變著花兒誇她打得響亮。

  她不住點頭。

  原來書讀得多,馬屁才能拍得響亮。不像她的小弟們,翻來覆去就是一句「厲害!」,變成花兒也就是「真特娘的厲害!」,再變一下,頂多就是「你特娘的可真特娘的厲害!」。

  她這邊混得其樂融融,武將那邊的幾人則看得牙酸眼紅。他們不住咋舌作聲,對這幫人的虛偽行徑表示不屑。

  范崇青身邊的人靠近了他,按下他手中的長弓,在他耳邊道:「范大哥,這顧四好生陰險,看來他今日,是想耍賴到底了。」

  范崇青眉毛一跳:「又如何?我還怕了他的陰險不成?他若敢出爾反爾,我便將他掛到馬後拖行遊街!」

  小弟:「你猜他為何要把五公子拉過來?」

  范崇青:「五公子又如何?」

  那位小弟頓了下,片刻後道:「五公子不如何,但是大哥,真鬧起來了,你敢打他嗎?」

  范崇青挺胸道:「我自然是敢的!」只是說出口的語氣,不如前面那些話那麼有底氣。

  顧五郎才名在外,成熟穩重,深受長輩喜愛。

  聽話、乖巧、懂事、篤學,偏偏還體弱,諸多要點加在他身上。任何人與他起了衝突,那必然都是對方的錯。

  他們早早吃過類似的苦,曉得一旦對上顧風簡,那是半點勝算也無。不定輕飄飄打他一拳,自己就要被父親揍得躺上半個月。顧四郎將他五弟叫過來……確實是無恥之極!

  范崇青恨得牙癢癢,那邊顧風蔚已經脫了外衣,拿著弓箭走過來。

  「范崇青,我先來與你比試一場!」顧風蔚將袖子挽上去,「既是說好的事情,可不得反悔!我要你到時,哭著向我求饒!」

  范崇青抬手一揚,哂笑道:「待你贏了再說吧!靶場在那邊,牽馬來!」

  二人說完,便領著一群小弟往裡面走去,一同前往靶場附近的空地。

  不多時,遠處有人牽著兩匹馬過來,將韁繩交到他們手上。

  宋初昭也想上前看看,無奈被一群人扯著衣袖留了下來。他們叫宋初昭坐在看臺邊,圍觀即可。

  場上二人意氣風發地策馬奔馳,在靶場前方轉著圈兒估算距離,熟悉路線。正面對上的時候,便互相開口嗆聲。話說得不算難聽,語氣裡挑釁十足。

  宋初昭問:「為何比的是騎射?」

  她身邊的人搖著扇子無比諷刺道:「他們那幫莽夫,與他們沒什麼好比的。也就騎射,還算在六藝之中,能與他們勉強比比。」

  宋初昭聽得心情很複雜。

  她心說,你別看我長這樣,其實我是對面的人。我也是個莽夫。

  眾人見她表情發冷,誤會了她,安慰笑道:「五公子不必擔心,顧兄騎射乃是一絕,不是那麼容易輸的。」

  「四公子文武雙全,既然接下挑戰,自然有所準備。范崇青等人,雖勇猛卻不知進退,縱然贏了,我們也有說辭可以反悔。」

  宋初昭聽得皺眉。

  「此非君子所為。」宋初昭說,「你們是否瞧不起習武之人?」

  幾人道:

  「五公子你有所不知,他們也沒多瞧得起我們。」

  「此番是他們先不依不饒,四公子才會應戰。你聽那范崇青先前說的話,如何能忍?」

  「他們那邊不知在如何編排我們。我們所為,也不過是為了不落下風罷了。」

  「我便直說了,他們這群莽夫,平日裡仗著身材高大,刻意欺辱我等!我就是瞧不起他們!此番還想欺負黃啟成,豈能容他們為所欲為!」

  宋初昭幾番欲言,想到對方未必會聽,又忍了下去。

  此時范、顧二人回到起始的位置,準備開始比試。眾人紛紛起身,為他們高喊助威。

  前方共豎有二十個靶子,一字排列。又有二十多支箭距離不等地插在地上,就看誰的馬更快,能先將箭矢搶到。

  中靶數最多者,即可獲勝。

  旁邊銅鑼聲一響,二人立即夾緊馬腹朝前挺進。

  第一支箭被范崇青先行搶到,顧風蔚並未停留,從側面越過了他,彎腰去搶第二支。

  二人身手都十分了得,箭矢脫手,急急朝著靶心而去。未停留多久,又繼續去爭搶下面的箭矢。

  場面相當火熱,幾乎不分上下。

  宋初昭也站了起來,沒想到顧四郎的武藝竟然如此超群。

  「四公子!四公子上啊!」

  「范大哥!拿下那黃毛小兒!」

  場邊針對性似乎更加強烈一點。

  飛箭一一射去。在空中留下數道殘影。

  統共只有二十支箭,比試轉眼結束。

  眾人照著記憶中的箭矢上前查看情況,最後環數清點下來,顧風蔚竟然輸了一環。

  然而一環也是一環,輸了便是輸了。

  范崇青那邊的人起身高呼,宋初昭這邊則是一片低迷。

  眾人再次站在空地中間,連表面的平和也維持不住,俱是一副撕破臉的模樣。

  范崇青翻身下馬,振臂喝道:「還有誰,自覺能勝過我?」

  顧風蔚冷冷看著他。

  范崇青目光從對面掃過,見無人出聲,大笑道:「哈哈,你們輸了!顧風蔚,願賭服輸!你先給爺爺求個繞,再把黃啟成交出來,我便放過你!」

  顧四郎摸摸耳朵,敷衍地朝手指吹了口氣:「我要是不呢?」

  「你想耍賴?」范崇青臉黑了下去,冷笑道,「既然如此,大家就用拳頭比個明白!你也別怪我們不客氣!」

  顧四郎挑了挑眉,回頭朝宋初昭使眼色。他求助地擠眉弄眼,想讓宋初昭給他出氣。

  他的本意是,叫自己五弟來幫他罵人,或是狡辯兩句。

  他那五弟滿肚子墨水,罵人的時候文雅又陰損,毒得人死去活來。定然能夠扭轉黑白,氣得范崇青說不出話。

  宋初昭本不欲摻和他們文武之間的一堆破事兒,顧四郎走近了她,附在她耳邊道:「黃啟成先前叫他們套著腦袋打過一頓,在床上躺了半月才好,他們還不依不饒地要教訓他。若再將人交過去,怕是要出事。五弟,你替我把人留下,也當行個好事了。」

  宋初昭問:「黃啟成又是誰?他們為何要打他?」

  「說來話長。」顧四郎說,「文武兩派本就不和,互相看不過眼也不是什麼奇事。他或許有錯,可那范崇青死纏爛打,也著實過分。」

  宋初昭:「比試若是贏了,有什麼好處?」

  顧四郎笑說:「對面的人,得聽我一個要求。」

  宋初昭:「好處給我。」

  顧四郎連聲應道:「好好好!可你也得先贏了他們呀。」

  范崇青不滿道:「你二人嘀咕些什麼呢?顧五郎,你好歹聲名在外,可別同他沆瀣一氣,專行苟且之事。」

  宋初昭點了下頭,抬手抓住顧四郎的長弓。

  顧四郎不解,手指收緊了下,但是沒有拗過她,還是叫她將東西拿走。

  眾人都等著看她下一步作為。

  莫非是揮著弓直接打爆對面那人的狗頭?

  若能打得準,也是可以的!畢竟對方不敢與他動手。

  范崇青看她出手也是緊張了下,戒備地與她拉開距離。

  卻見宋初昭站著未動,試著拉了拉弓。那緊繃的弓弦並未曲出滿意的弧度,宋初昭知道,這不是她能用的弓。

  她把東西還了回去,默默走到旁邊,從存放著武器的筐裡,挑挑揀揀,選了相對合適的一把。

  范崇青那邊的人面面相覷,甚至忘記了嘲笑。

  宋初昭選好弓,又去取了幾支箭,面向靶場。

  在眾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她拉開長弓,架勢十足地射出一箭。

  那萬眾矚目的第一箭——直接脫靶了。射在靶子的正前面,還有半米左右的距離。

  范崇青愣了下,隨即捧腹大笑。

  轟然的笑聲在人群之中爆發。

  「我還真以為你會射箭,好箭術啊!顧五郎!」

  「不愧是顧五!」

  顧四郎聽得不爽:「你們住嘴!五弟,你在做什麼呢?」

  宋初昭不為所動,從地上撿起第二支箭。再次引弓待發,射了出去。

  第二箭飛得高了一些,也遠了一些。眾人目光追著黑色的長線劃過一道弧度,就見它直接從靶子上方擦了過去。

  還未止住笑意的范崇青再次噴笑,武派人員皆是前仰後倒。笑得文派眾人簡直無地自容。

  顧四郎說:「人皆是有所能有所不能,我五弟嘲笑你們不會寫文作詩了嗎?」

  「可我也沒拿著我的詩作在你們面前瞎顯擺啊!」范崇青笑得口水都要流出來,緩了緩,指著宋初昭道,「你叫你五弟來是逗樂的吧?確實是很有趣!比你有趣多了!」

  顧四郎上前揪住他的衣領:「你再說他一句壞話,范崇青,我便與你沒完!」

  范崇青兇狠地推開他,咬牙道:「我現在就與你沒完!」

  宋初昭確認完了顧風簡的臂力,收好弓,走回來,對著范崇青道:「我自知沒有力氣,所以只跟你比準頭。還同方才一樣的比試,應該可以。」

  「你確定你要跟我比準頭?!」范崇青指著遠處脫靶射在地上的竹箭,似是聽見了什麼好笑的事情,「真不是我要嘲笑你,顧五郎,你瘋了吧?」

  宋初昭自然沒有瘋,她十分冷靜地走到馬前,腳下一蹬,跨坐上去。

  顧風蔚想攔,叫她一手揮開。

  宋初昭並不理會眾人的目光,在馬背上夾緊雙腿,朝著范崇青示意道:「來。」

  范崇青見她神色認真,不似玩笑,也漸漸收起了笑容,不善地瞪著她,諷刺一笑。

  宋初昭說:「我若輸了,替你作證。人當言而有信,你說得不錯。」

  顧四郎急道:「五弟!你鬧什麼呢?你是哪邊的人?快下來,騎馬不好玩兒。」

  文派眾人也是滿目茫然。

  宋初昭因為騎馬而拔高了身形,她視線低垂,高抬著下巴,踱步到方才比試的起點位置,等著范崇青過來。

  范崇青直勾勾地看著她:「你確定?」

  「確定。」

  「不悔?」

  宋初昭緩緩搖頭:「不悔。」

  「好!」范崇青道,「你倒是比他們爽快一些!我就與你比上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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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絕倫

  范崇青重新上馬,與宋初昭並排而立。

  他獰笑著看向身邊人,毫不掩飾地觀察對方的神色。然而他未在五公子的臉上看見熟悉的嘲諷、憤怒,或是敵視。對方的表情乃至眼神都如湖水一般平靜,目光不斷在幾個箭靶之間巡視,較真又鄭重。

  之後發現他在看自己,還扭過頭,朝他笑了一下。

  那笑意的味道很單純,范崇青卻立即把頭轉了回去。

  呸!竟想假意示好,望以此動搖他!

  當真狡詐!

  眾人也不回看臺了,齊齊湧到靶場邊圍觀。

  銅鑼再次敲響,兩匹馬同時帶著虛影飛竄而出。

  眾人眨了下眼,發現宋初昭的騎馬速度竟然不慢,可與范崇青並駕齊驅。且一點畏懼也沒有,二馬貼得極近,危險得好像下一刻就能撞上。饒是如此,她也不躲不避。

  顧四郎看得心驚肉跳:「五弟,你離他遠一點!」

  顧四郎左右的人各自抓住他的手,生怕他激動之下衝上去。

  顧四郎還在吼:「搶第二支箭,別與他搶第一支!五弟!」

  范崇青並未關注宋初昭,他也以為宋初昭不敢與他搶同一支箭,還是距離起點最近的第一支。

  那箭支就直直插在地上。

  范崇青勒著韁繩,讓坐騎調整了一下方向,從側面奔馳過去。與此同時,他感覺到宋初昭的馬也與他拉開了距離。

  范崇青彎下腰,準備去抓,手指已經快要碰到箭身,一隻手竟比他更快地掠了過來,趁他不備,一把將東西搶走。

  范崇青眼皮一跳,才發現不知何時宋初昭已經到了他的對面,從另外一個方向貼過來。

  她離箭的距離並不比自己近,但她上半身彎得極低,長長地伸出手臂,像要即將落馬一樣。拿到箭之後,腰身跟貓背一樣弓起來。右手細長的手指緊緊勒住韁繩,抓住馬鞍,借力坐直。

  動作流暢又瀟灑,半點看不出是個外行人。

  她的騎術相當精湛!

  范崇青起了戒心。

  宋初昭抓過箭支之後,繼續夾著馬腹上前,配合著馬匹跑動的姿勢,迅速搭箭上弓。

  她鬆手極快,「咻」的一聲,似乎還沒什麼瞄準,箭已離弦。

  范崇青還記得她方才射箭的水準,篤定她箭術不佳,以為她是破罐子破摔隨便射射的。分心看了一眼,卻見黑點準準落在紅心的位置。

  他騙我!

  范崇青腦海中閃過這句話,頓然暴怒。

  然而就在他分心之時,宋初昭已經趁機拿到了第二支箭。范崇青不自覺追隨著她的身影。

  就見她再次熟練地拉開弓弦,細長手指被勒到發白,乾脆地滑開。唇角輕抿成一線,眼睛在日光映照下微微發亮。待射完一箭後,不去看結果,迅速前往下一個地點。

  一聲輕響,箭支在她身後射中靶面。依舊是準中紅心!

  這姿勢,這速度,這精準,一氣呵成,無半點猶疑。

  范崇青確信,這人箭術同樣已臻化境!

  ……這不可能!

  箭術靠得是眼力,但不一定要看得多清楚,好幾位箭術超能的將士,眼睛視力早已不行。可他們依舊能做到百步穿楊,萬千人馬中取敵首級。靠的就是那種說不清道不明,只由多年訓練而培養出的「感覺」。

  顧五郎哪來的感覺?他怕是只能有錯覺吧!

  范崇青卻不知,軍營可是她家啊。她學會走路時就已學會騎馬了。學會拿筷子就已經學會拿弓了。同她比騎射,還是比準頭,不可能的。

  范崇青心中駭然得同掀起了波浪一樣,他瞥了眼宋初昭,知道不能叫她繼續下去,忘掉所有雜念,快速追上去。

  第三箭,宋初昭已經在瞄準,還未出手,一把長弓敲擊在她的箭身上。

  她手抖了下,箭支偏離了方向,不意外脫靶。

  宋初昭的馬也被隨即靠近的人衝撞到。她快速穩住身體,彎腰抱住馬脖子。等身形穩定下來,偏頭一看,對上范崇青帶著殺氣的戰意。

  宋初昭笑了下,知道他終於認真了,這次不與他爭搶,繞過他去另外一個地方。

  顧四郎親眼看著他們相撞,深受刺激,掙扎著要過去,又被旁邊的人奮力攔住。

  「我五弟若是摔下來了怎麼辦?」顧風蔚急道,「那馬又不長眼睛!」

  旁邊的兄弟懵道:「馬……馬長眼睛啊?」馬要是不長眼睛那還了得?

  顧四郎:「范崇青,光明正大些,別動我五弟!」

  范崇青受不了,怒喝一聲:「你給我閉嘴!」

  范崇青決心要與宋初昭一決高下,結果宋初昭一改開場時的犀利,開始避著他走。

  范崇青知道自己還在比試,若只追著她,必輸無疑。無奈之下,也只能去搶別的箭支。

  宋初昭過於油滑,范崇青幾次三番想找茬,都拿她無可奈何。二人一來一回,很快跑到了靶場的盡頭。

  比試結束了。

  最後宋初昭搶到了十二支箭,九支正中靶心,還有兩支,也在那紅圈附近的不遠處。一支因為范崇青打手而脫靶。

  就結果來看,她的箭術確實比范崇青與顧風蔚要厲害上許多。

  范崇青呆了。

  顧風蔚也呆了。

  由於過於驚訝,武派的眾人沒能回過神來。

  ——顧五在與范崇青的正面對決裡,穩占上風,贏過了他!

  這個念頭無論如何,都難以用正常的方式轉化成他們所熟知的兩個人。

  倒是文派的諸位兄弟沒想那麼多。他們第一時間朝著宋初昭擠過去,激動得語無倫次,來來回回的「不負盛名」、「虎視雄哉」、「氣概威武」地誇讚。

  宋初昭下了馬,笑著同眾人頷首回禮,然後穿過人來,來到范崇青的面前,問道:「我贏了吧。」

  她贏得堂堂正正,清清楚楚,一點可以辯駁的餘地都沒有。除了顧風蔚在一旁跟死人了一樣地瞎吼,給她降低了一點排面,可以說是相當完美。

  范崇青臉色古怪,用力瞪著宋初昭,簡直想從她臉上剮下一塊肉來。語氣生硬道:「可以。是我技不如人。未料五公子深藏不露,還有此等絕技。那黃啟成就交給你們了。但是叫他給我記著,若再有下次,我一定趕盡殺絕。誰來求情都沒用!」

  他拂袖要走,宋初昭喊住他:「留步,我的要求不是這個。」

  范崇青惱怒道:「那你還想怎樣!」

  顧四郎不滿:「范崇青,有風度些吧,現在輸的人你,條件是你自己答應的,這般暴戾,未免太難看了。」

  「同你有何風度可言?」范崇青冷笑,「先前那個想耍賴的人莫非不是你?」

  顧四郎在這事上十分不要臉:「我是我,我五弟是五弟。我也沒叫你對我有風度啊。」

  宋初昭抬手阻止,叫他二人冷靜,站到他們中間,耐著性子道:「你還沒聽我說要求呢,不必先生這氣吧。」

  范崇青:「你同他一起來的,自然是一丘之貉,有什麼好說的?」

  宋初昭:「我從沒說我今日是為誰來的呀。」

  顧四郎傻眼:「不是五弟,我是你四哥啊!你難道不是來幫我的?」

  「我若是不管,那便一直袖手旁觀,可我若是管了,我就不能稀裡糊塗地管。」宋初昭說,「方才我願意上來,是因為我不想你二人鬧得更僵,真動起手來,肯定收不了場。都是同窗,將來不定還要共事,何必如此?逞一時之快,結難解仇家,是你的一貫作風嗎?」

  旁邊的文人懵了:「五公子,你是他們的人啊?」

  「我不幫他,也不幫親,我只占理。」宋初昭說,「現在贏的人是我,你們都該聽我的。冷靜些,將事情說清楚,不要動手,這就是我的要求。你們若都覺得自己有理,那便依理直言即好。也不必擔憂。」

  范崇青身後的人叫道:「有什麼好說的?他們分明是一夥的!嘴上說得好聽,不過是尋個由頭,將事情遮掩過去。既不想負責,又想保全臉面,好算計罷了!」

  文人氣笑了:「五公子你自己聽,你是一片好心,可人家不承你的情啊!」

  宋初昭額頭青筋一跳。

  「若非你們總是兩面三刀,我們怎會有這種懷疑?」

  「我兩面三刀,話都叫你們說了,還有什麼好談的?」

  宋初昭心中默道,她是顧五郎,文質彬彬佳、公、子。

  「你們不總是拿騙人而沾沾自喜嗎?誰不知道你們這些酸臭文人背地裡瞧不起我們?」

  「彼此彼此!」

  「我看你們……」

  「都夠了!」宋初昭咆哮道,「吵夠了沒有!」

  吵鬧聲戛然而止,眾人俱是驚悚地看著她。

  「嘴上叨叨個不停,可哪一句我都不愛聽!」

  宋初昭將手中的長弓往邊上一按,砸到方才吵架的一人胸口,推得他腳步趔趄地向後晃了一步。

  「從文也好,從武也罷,將來不都是我國之棟樑嗎?你們今日在此互相辱沒,當真叫人心涼!」

  她帶著慍怒從眾人臉上掃過,停在一個吵得最凶的文人臉上。

  「世上哪有如此全能之人啊?當真什麼都會,樣樣都能?縱是學不成文武藝,有一腔赤膽忠心,敢於報效家國,那也是值得稱讚的人。就非得如此,說句話都夾槍帶棒的,詆毀他人兩句,才能好過嗎?看看你們,現在都在做什麼!」

  那人被她嚇到了,嚅囁道:「我只是想與他就事論事。」

  宋初昭:「那便就事論事啊!事呢?理呢!我只看見你們在胡攪蠻纏!面目極其醜陋!」

  眾人被她高聲訓斥,因從未見過顧五郎盛怒的模樣,一時不敢出口反駁。

  宋初昭指向范崇青:「學武——」

  范崇青深吸一口氣,挺直腰背,準備聽她咒駡。兇狠地看著她。

  結果宋初昭後面接著道:「你們當很容易嗎?學武之人一日不可荒廢,寒冬酷暑,仍舊整日在外操練。冰河高山,全憑雙腳翻躍穿行。做的都是刀尖上最危險的事,過的是天底下最操勞的日子。那拳腳力氣是他們自己一日一日磨煉出來的,沒有哪裡對不起誰,更沒道理受誰瞧不起!」

  「為人義氣怎麼了?莽夫又怎麼了?若不是他們這些豁出性命,保家衛國的莽夫,哪有一國安定的今日!」

  突然被誇獎,還拔高了高度,范崇青怔在了原地。片刻後不好意思地泛紅了臉。

  顧五郎……與他四哥真不一樣。

  宋初昭:「直爽坦率,與不知進退之間,隔著的不過是一層偏見!『目妄視則淫,耳妄聽則惑,口妄言則亂。』,你們都是讀書人,這話你們不會背嗎?」

  眾人低垂著頭。

  「學文又怎麼了?」宋初昭話風一轉,又道,「學的是仁義,學的是治世之道。他們滿腹才情,風雅些,有錯嗎?每日頭懸樑、錐刺股,誦讀賢士之書,憂心國民政事,所以手腳比不過你們,有錯嗎?說話委婉些,做事圓滑些,處事留些餘地,待人給三分薄面,有錯嗎?怎麼就成虛偽了?」

  范崇青用力搖頭。

  「即使如此——」宋初昭說,「你們究竟有什麼好吵的?那黃啟成是誰!哪個禍水!」

  眾人老實了,卻不大敢接她的話。

  宋初昭:「顧四郎,你話多,你先說!」

  「顧四郎?」顧風蔚指著自己,心口重傷道,「你叫我什麼?」

  宋初昭:「我現在在認真問你話,嚴肅正經!」

  顧風蔚張了張嘴,委委屈屈道:「黃啟成……就是一個人吶。與我們關係其實也不算很好,但好歹同窗多年,說得上話。上個月,說是因為醉酒得罪了范崇青的一位兄弟,被他們追著打了好幾次,還傷得下不了床。最後忍受不了,托我們送銀子過去賠罪,結果范崇青不收,反而大怒,連我們也記恨上了。」

  范崇青:「你放屁!」

  顧風蔚:「你怎麼說話的?要放也是他放屁,我不過是轉述而已!」

  范崇青快速糾正錯誤:「他放屁!」

  宋初昭:「那你說是如何?」

  范崇青又止了話題,一臉為難,不願開口。

  宋初昭提醒他:「方才的比試是我贏了吧?」

  范崇青閉上眼睛,心一橫,說道:「是我一位兄弟……往日得罪過他,最近運氣不好,遇到些麻煩。他仗著家世比人高上一等,又本著好玩兒的意思,欺負調戲了人家親妹,還騙走了她家中的銀錢!他只將拿錢送回來是什麼意思?我能放過他?做夢!」

  文派眾人不想還有這番內情,見宋初昭眼神再次掃來,急道:「你們沒說!」

  范崇青:「他卑鄙至此,這要如何說出口!是你們妄信在先!」

  他說完又警告道:「今日知曉這事的就在座幾人,你們誰若說出去,我一個也不放過!」

  「事關女子清譽,我們哪是這般嘴碎之事?」

  宋初昭抬手,眾人再次一致收聲。相當聽話。

  宋初昭問顧四郎等人:「這樣呢?你們還要護著那黃啟成嗎?」

  顧風蔚與一眾兄弟交換眼神,眾人心生退意,意思明確。

  「不了吧?我們與他不是同道中人啊。」

  宋初昭轉過身:「那你們呢?你們真要打死黃啟成,再去衙門自首告罪?」

  范崇青遲疑道:「倒也不至於吧?」

  宋初昭說:「你們就想不出別的辦法了嗎?打他一頓算什麼?」

  范崇青背後的人小聲道:「那除了打他一頓,還能做什麼?」

  宋初昭:「多的是陰損的法子啊。」

  范崇青虛心求問:「有哪些?」

  顧五郎怎麼可能會有陰損的法子!他坦坦蕩蕩一君子!

  宋初昭閉口不答,眼神往顧四郎所在的人群裡飄了飄。眾人當即會意點頭。

  宋初昭見無事,便擺手道:「我走了,殘局你們自己收拾吧。不可再打架。往後,有因說因,有果說果,我不想再聽見你們說些門戶之見。否則,我也能用拳頭叫你們知道,什麼是對錯!」

  這群人是當真幼稚,難怪顧五郎不跟他們一塊玩兒。

  宋初昭搖了搖頭,負手離去。

  眾人整齊地看著她離去的背影。

  那背影清瘦、高大,在陽光下鍍著一層淺淺的光輝。

  范崇青扯住顧風蔚的衣袖,小聲說:「你五弟……」

  顧風蔚長長吐出一口氣,將衣服抽回來,感慨道:「真霸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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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9 00:21:36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春冬

  顧四郎追上來的時候,宋初昭還沒走遠。

  「你等等我呀,四哥帶你回家!」

  他笑嘻嘻地跟在後頭,看見宋初昭帶著褶皺的衣擺,心虛道:「你這衣服都皺了。」

  顧四郎想給宋初昭扯平,被宋初昭趕緊給擋了回去。

  「好吧。」顧四郎悻悻道,「你可千萬別告訴母親,我帶你出來騎馬了。」

  宋初昭嘀咕道:「哪裡是騎馬?分明是打架。」

  顧四郎:「那倒不會。范崇青不敢打你,我也不會叫他打你。」

  「那就讓我看著你打架?算什麼事?」宋初昭說,「那些人既然以你為首,會鬧成今日這樣,大半責任在你。你怎麼能那麼衝動呢?」

  顧四郎被她數落,竟然笑了出來。他伸手想搭宋初昭的肩,又叫宋初昭嫌棄地拍開。

  「五弟,我從沒見過你這樣生氣的模樣。」顧四郎並不在意她的推拒,「這樣也好,總比你平日悶聲不響的要好。四哥總不明白你在想什麼。」

  宋初昭自然在想他真正的五弟。

  不知道顧五郎那邊怎麼樣了。

  顧夫人說送春冬過去,應該能好些吧?

  顧風簡總不會還餓著肚子吧?

  如今春冬過去了,她以後就不方便悄悄過去找人了,要被春冬看見的。

  此時春冬正與顧府的管事,站在宋家的大廳裡。

  她捧著一個木匣子上前,遞予來接的侍女,又從對方手中拿了個紅色的盒子回來,轉交到管事的手中。

  今日只是來換八字庚帖的。本該由媒人來拿八字姓名,送到男方家中。此禮叫「問名」。問名過後便是納吉,即卜卦二人八字的吉凶,待合適之後,才開始下聘。

  顧賀兩家的婚事已經定下許久了,知根知底,這八字合不合其實不大重要,走走流程而已。

  顧夫人是個慷慨的人,昨日見五郎肯主動提起,覺得他難得有了喜歡的人,便叫春冬備了厚禮親自帶過來。說絕不能給五郎丟了面子,起碼要叫外人知道,他們顧家是中意宋三娘的。

  春冬笑道:「夫人本想親自來拜訪一趟的,可今日宮中貴人相召,實在抽不出時間,便托我先來取東西,順便給老夫人送些用得到的補品,祝您身體安康。」

  宋老夫人笑得開懷:「顧夫人客氣了。代老身謝過她的好意。」

  片刻後,顧風簡從妙兒處得了消息,手裡卷著本書,慢悠悠地往廳堂這邊過來。

  裡面的人正在寒暄,笑聲一陣接著一陣。顧風簡出現的時候,談話的節奏出現了明顯的停頓。

  老夫人表情冷了下,縱然很快調整過來,也顯得十分突兀。

  春冬回過身,只粗粗看了人一眼,立馬低下頭去,朝他行禮道:「這便是三姑娘吧。奴婢春冬,見過三姑娘。」

  顧風簡「嗯」了一聲,在下方入座,重新打開手裡的書,默默看了起來。他沒有要插入幾人談話的意思,又不說自己究竟是來做什麼的,無聲地用行動表示:「我就隨便聽聽,你們接著聊。」。

  春冬心中詫異,用餘光偷偷看了他好幾眼。心說宋三姑娘真是好冷的性子,與傳言截然不同。

  傳她性格暴戾,完全是無稽之談。她身上哪有半點與躁動相關的東西?

  說她面貌醜陋、身材魁梧,就更是無中生有了。宋三皮膚白皙細嫩,五官清秀俏麗,不是什麼明豔攝人的長相,卻有著冬日霜梅一樣的雅淡,渾身又透著冷清的氣質,很是好看。身高倒是比一般的大家閨秀要高上許多,身形也更加挺拔一些。一雙長腿架在那裡,叫人移不開眼。

  春冬心想,還好,他們五公子也是很高的。二人站在一起,恰好般配。

  果然是宋府有人與她不和,刻意傳了些不實的話出去。

  春冬掛著笑容,眼神依舊往顧風簡那邊飄去。

  她低垂著視線看書,姿態慵懶又認真。這畫面,春冬時常能在顧府看見。他們五公子便是這樣看書的,神態與姿勢幾乎一模一樣。

  天冷的時候,五公子就喜歡坐在太陽底下翻翻書本,安靜閒適。

  如此喜愛看書的,決計不是什麼壞人。

  不知道宋三娘喜歡看什麼書。或許她與五公子能聊得上話。

  春冬仔細對著書皮看了幾眼。

  秦……秦什麼的。莫非是本文集或是注解?

  這時顧風簡動了下,鬆開書後的手指,露出背面的全名。

  《秦三公平妖傳》

  春冬:「……」

  ……這樣的嗎?

  虧得宋三姑娘看得如此正經。

  ……她真可愛!

  春冬看得高興,差點笑出聲來。宋老夫人卻在皺眉。她想質問顧風簡這時候出來做什麼,簡直是不成體統。念及春冬在,不好開口,只能硬生生轉了話題。

  「你們五公子近來如何呀?」

  春冬忙將視線抽回來,答道:「前幾日吹了些風,今日已大好了。還與我們四公子出門去了。」

  顧風簡額頭的青筋跳了跳。

  四哥?

  他們兩個出去,准沒好事。宋初昭別被帶出去欺負了。

  宋老夫人點頭:「那便好。五郎該保重身體才是。」

  春冬恍然大悟,心道原來如此!

  宋三娘特意出來,就是想知道五公子的身體如何了,只是不好意思直接開口,才乾巴巴地在那兒坐著。她忍笑說道:「公子既與姑娘定了婚約,自然會更加注意的。姑娘不必擔心。」

  說完又朝顧風簡遞了個心照不宣的表情。

  顧風簡掀起眼皮,困惑地看了她一眼。

  宋老夫人見她舉動,猛地按住扶手,心頭恐慌道:「什麼?」

  春冬問:「怎麼了老夫人?」

  「方才我是問的五公子。」宋老夫人聲音大了,「你為何突然提到三娘?」

  春冬也愣了下,說:「是五公子呀!與三姑娘定親的正是五公子呀,自然與三娘有關。」

  老夫人急了:「怎麼會是顧五郎呢,不是顧四郎嗎?」

  春冬想說一直都是顧五郎啊,就聽旁邊那位一直沉默著的宋三姑娘笑了聲,說:「自然是因為我更喜歡顧五郎。」

  春冬驚了下。她還沒明白過來,宋老夫人已開口訓斥道:「你一女子怎可以說這樣的話?不知羞恥!」

  春冬雖然也覺得宋三娘說話有些過於爽快,但聽宋老夫人罵人就不高興了,開口道:「三姑娘往後是我們國公府的人,說一聲喜歡五公子,那也是兩情相悅,是樁喜事。此處廳堂又沒有外人。奴婢覺得三姑娘說得是。」

  顧風簡意味深長地斜了她一眼。

  宋老夫人來不及管他,拉著春冬問:「這原先不是定的四公子嗎?怎麼就變了個人?這不合適吧?」

  哪裡來的原先吶?

  春冬正要解釋這是個誤會,那邊顧風簡又不鹹不淡地開口說:「聽府中的人說,顧四郎頗為風流,行事輕佻果躁,不夠穩重,我便好奇,想去看看。」

  春冬聞言,臉色驟黑。

  這宋家人還悄悄說他們四公子壞話的哦?

  宋老夫人的臉也很黑。

  畢竟這就是她說的。

  顧風簡接著道:「顧四郎我未見過,倒是與顧五郎聊過幾句,竟然投緣。這婚約是為結兩家之誼,沒說要哪人。即便換個人,也沒什麼不合適。」

  顧風簡故意措辭得叫幾人誤會,好像是因為他的關係才突然換掉了顧四郎。且說得隨意坦蕩,春冬都差點信了他,給他弄糊塗了。

  宋老夫人彷彿受了挑釁,勃然大怒。她重重一拍桌,差點朝著宋初昭撲過去:「你簡直——」

  好在宋三嬸眼疾手快,上前按住了她,將她止住。

  宋三嬸背對著門口,下巴朝著春冬的方向輕點,提醒說:「母親!您先不要動怒,先將事情問清楚再說。」

  宋老夫人還有一些理智,卻沒什麼耐心了,她狠狠瞪了顧風簡一眼,而後對著春冬等人道:「今日招待不周,家中還有事,就不留客了!」

  春冬與那管事識相地行禮告退。

  管事道:「那小人先將東西帶去顧府,今日不叨擾了。」

  他二人轉身,隨指引僕從離了廳堂。

  等他們身影完全消失,估算著該是徹底離開宋府了,宋老夫人再次暴跳起來,跟隻被激怒了的老虎一樣,指著顧風簡瘋狂大罵。

  「宋初昭!你可知家規廉恥?你一尚未出閣的女子,出門去勾搭別的男人!你不以為恥,還在外人面前說出來了。你叫顧府如何看你,如何看我宋家人?你……我從沒見過你這樣不要臉面,還蠢鈍如豬的女人!」

  「你居然將我府裡私下說的事情講出去!你還說了宋家什麼壞話?你以為嫁入顧府,與我宋家就毫無關係了嗎?你做這些事,除了叫自己丟臉,能有什麼好處?你瘋了吧?你蠢瘋了吧!」

  顧風簡依舊坐在座上,看她發怒,聽她咒駡,不僅沒有生氣,反而心情不錯的樣子。他手指撫在一旁溫熱的茶杯上,從容不迫道:「這些是您自己想的,我沒說我做過。」

  「你現在才狡辯未免也太晚了些!」宋老夫人胸膛劇烈起伏,隨後發出一陣腔調奇怪的冷笑,「宋初昭,我知道你安的什麼心。你是那日聽見我們談話,才故意這樣做的吧?宋初昭啊宋初昭,你二姐待你親厚,你卻接二連三壞她親事,你是何居心啊?你好毒的心吶!」

  顧風簡聽到這裡,也笑了出來:「您想將宋二嫁進顧府,也只是想想。顧家可沒答應。這樣也能叫我壞了她的好事?」

  宋老夫人說:「顧家都能看得上你,會看不上我們詩聞?!」

  宋三嬸依舊擋著宋老夫人,用手輕拍她的後背,示意她冷靜些。

  她不是怕宋老夫人打人,她是怕宋初昭被罵急了還手。這府裡上下加起來,恐怕都打不過一個宋初昭啊。

  宋三嬸跟腔,苦口婆心道:「三姑娘,不是三嬸說,你糊塗了呀!你怎麼不想想清楚,你往後成了親,還是得靠娘家扶持的。你與你二姐,與你祖母鬧成這樣,能有什麼好處?將來你在顧家受了委屈,誰人替你出頭。你與他才見過一面,真當他能有多喜歡你嗎?」

  「顧五郎啊……」顧風簡吐出這幾個字,笑出了聲,說,「應當還是挺喜歡我的。」

  宋老夫人怨毒道:「你根本是癡人說夢!顧五郎是絕對不可能會喜歡你的!」

  「哦?」顧風簡,「你又如何知道?」

  宋老夫人譏諷道:「你看看你自己是個什麼樣子!先前我當你只是舉止粗鄙,不想你還如此膽大放浪。顧五郎是個文雅人,他怎會喜歡你這樣的粗人!」

  顧風簡:「看來老夫人,確實對我多有偏見。」

  宋老夫人:「何來偏見?你本性如此!」

  顧風簡挑眉,好笑道:「您又沒見過顧五郎,或許他就是我這樣的人。」

  宋老夫人還要再罵,顧風簡偏頭,問了一句:「回來了?」

  宋老夫人與宋三夫人不解其意,一齊隨他看向門口。就見春冬背著包袱,從走廊裡出來,不知道聽了多久。

  宋老夫人活像見了鬼:「你怎麼又回來了?」

  春冬福身,答道:「東西已叫管事送回去了,奴婢只是去拿一下自己的包袱。」

  「你的包袱?」老夫人驚得忘了生氣,走出來兩步道,「你拿包袱做什麼?你來宋府還帶包袱的?」

  春冬說:「夫人與五公子擔心姑娘身邊沒有體己的人照顧,便叫奴婢過來,好能幫忙。」

  宋老夫人臉色黑得陰沉:「我宋府又不是沒有丫鬟!我不知道三娘同五公子說了什麼,你去轉告顧夫人,叫她不要誤會。宋三娘如何也是姓宋,不管她品性如何,住在我宋府,我都不會虧待了她!」

  春冬說:「老夫人可能的確是誤會了。奴婢方才就想說,這親事,最早便是定的五公子。從始至終也只有五公子。夫人原想叫公子與姑娘見上一面,看看他二人是否合眼緣,再做別的決定。誰想公子前段時日病了,一直在家中養病。昨日也一直待在府中,是沒有時間出去見人的,更不可能見過三姑娘。」

  宋老夫人怔住,一會兒看著春冬,一會兒又看著顧風簡。

  顧風簡低頭看書,肩頭輕微聳動,似乎是笑了一下。

  宋老夫人惱羞成怒:「三娘,你說那些謊話做什麼?」

  顧風簡抬起頭道:「我只是說,我想見見顧四郎,可是沒有見到。但我沒說我前幾日去見過顧五郎,也沒說過,我同他聊了宋家的事。都是您自己想的,我什麼也沒說。倒是您,說了不少叫我傷心的真心話。」

  宋老夫人嘴唇顫抖,身形搖晃了下,若非宋三嬸在背後扶著她,可能都要站不穩了。

  春冬神色如常,與顧風簡親切問道:「不知三姑娘,何時見過我們五公子?」

  顧風簡說:「他遊學時曾去過邊關。我與他見過。」

  春冬笑說:「原來如此。我們公子也一直掛念著您,對您很是擔心,所以才叫奴婢過來侍奉您。」

  顧風簡:「代我謝過他的好意。」

  「往後都是一家人。三姑娘不必同公子客氣的。」春冬咬字很重,刻意在後面跟了一句,「我們公子,想來也是很喜歡您的。奴婢從未見他對別的女子這樣上心過。」

  宋老夫人知道方才的幾句話,真的叫春冬給聽見了。她漸漸冷靜下來,心生後悔。今日醜態,一定會被傳到顧府去。宋初昭這是害她呢,只把自己摘得乾乾淨淨。

  她越想越氣,用力掐了把身邊的宋三嬸。

  宋三嬸:「??!!」嗯?!

  顧風簡瞥了眼呆立著的二人,火上澆油道:「顧府沒有聽說過,我不通詩文嗎?五公子是個文雅之人,或許看不上我吧。」

  春冬立即說:「公子喜歡誰,想來不單只看才學吧。若真要比才學,京城中哪位姑娘,能比得上我們公子?」

  顧風簡:「還有傳聞,我性情暴戾,行止粗鄙。不要丟了顧府的顏面。」

  春冬:「未曾聽過那些話。我見姑娘行若無事,泰然處之,頗有大家之範。我們公子不是膚淺之人。不會聽信外面那些謠言的。」

  宋老夫人氣急,知道他句句故意噎著自己,手指攥緊了衣服,將它揪成一團。面上還要擠出笑來,放下面子同顧風簡致歉。

  「祖母也是昏了腦袋,方才說的都是氣話,三娘不要往心裡去。詩聞是我的孫女,你也是我的孫女,我怎會不疼你呢?」宋老夫人說,「往後你有心事,同祖母說。祖母怕誤會了你。若有人在外敢胡亂說你的壞話,祖母也替你出氣。」

  顧風簡再次用那種涼颼颼的眼神看過去,末了飄出一個字:「哦。」

  宋老夫人剛壓下去的怒火,又被他一個「哦」氣得飆了出來。

  見顧風簡要把春冬留下,宋老夫人拍了拍宋三嬸,示意她上去阻止。

  宋三嬸不大願意,宋老夫人在看不見的地方又擰了她一把,宋三嬸無奈,只能開口道:「這五公子與我們三姑娘還未成親呢。莫說未成親,連下聘都未曾。直接派個奴婢過來,不合禮儀。春冬,你今日還是先回去吧。」

  春冬說:「奴婢來了,只侍奉在姑娘左右,外人怎知我是顧府的人,還是宋府的人?宋三夫人多慮了。」

  「還是不好。人多嘴雜的,難說會不會傳出去。」宋三嬸乾笑著看向顧風簡,「三娘,你覺得呢?」

  顧風簡聞言不作聲響,繼續低垂著視線,看著手中書冊。

  三嬸之前就驚訝他竟然沒有動怒,畢竟初次見面時,宋初昭可不是個能忍的人。當他今天是想裝個溫順的性格,想著不如順勢提些要求出來。

  片刻後,顧風簡看完這一頁的內容,手指微曲,翻到了下一頁,才開口喊道:「春冬。」

  春冬低眉斂目,一直在後面站著等候吩咐。被這驟然響起的一聲喚得起了身雞皮疙瘩,彷彿聽見了五公子在喊自己一樣。那語氣真是太像了。忙答上前道:「奴婢在。」

  「你跟在顧夫人身邊,應該是認得人的吧?」顧風簡說,「我母親說,她曾經有位義兄,姓傅,此人你知道嗎?他如今在何處任職啊?」

  春冬回道:「曉得的。傅將軍如今在金吾衛任職,已是從四品的武將,是賀老爺的門生,與賀老爺的關係,至今未有疏遠。與姑娘您,也算是半個親人。」

  顧風簡說:「我母親教導我,凡事要面面俱到一點。她離京多年,未能侍奉於前,大為不孝,得虧於傅將軍平日幫忙照料。我此次回來,理當親自道謝。你去準備些禮物,改日我好送去拜謝。」

  宋三嬸大驚失色:「你這是在威脅我?!」

  顧風簡抬起頭,面露不解道:「三嬸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需要我威脅你?」

  宋三嬸吞吞吐吐,最後隨意挑了個理由:「你一深閨女子,怎能輕易去拜訪一個男人?」

  「三嬸說得如此難聽,我就不同意了。何必拿禮教來壓我,我又不懼。傅叔是我長輩,我父母不在,我去代為拜訪長輩,有何不妥?想來京中眾人不會有人生出什麼齷齪的想法,縱然有,也不敢與人言說,徒顯得自己下流。」

  顧風簡又翻了一頁,說:「不過,三嬸既然如此在意,也沒關係。春冬,那你請傅叔去我外公家等候,屆時我回賀府與他碰面,只當巧合,總是合情合理的。」

  宋三嬸求助地看向宋老夫人,握住她的手腕用力搖了搖。

  顧風簡:「我在邊關長大,的確不大懂規矩,回京後犯了不少錯誤,多受三嬸和宋老夫人教訓。這次回去,也想叫傅叔教教我,幫我指正,免得叫二位為我過於勞心。」

  「不可!」宋三嬸幾乎是尖叫出聲,「傅將軍那樣的人,怎會知道這些?你同他聊這種內院事做什麼?」

  顧風簡:「他知不知道,我自己會問。莫非三嬸還想衝到賀府去,指著傅將軍的鼻子告訴他,什麼是規矩嗎?」

  宋三嬸是真要慌神了。

  春冬見她這般神色,了然地應承道:「奴婢去幫您安排?」

  果然,宋老夫人再忍不下去。

  「好!三娘如今懂事了,祖母也安心了。既然是顧府送來照顧你的奴婢,你想收,那就收著吧。」

  顧風簡得了滿意答覆,將手中書頁一合,起身離席。走前,他還不忘朝著二人行了個禮,就是那動作,怎麼看怎麼令人不快。

  他要招春冬進來,其實也不需要宋老夫人答應。只是看她們這般咬牙切齒又無可奈何的樣子,覺得有趣。

  今天確實還挺有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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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9 00:21:49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告狀

  春冬隨顧風簡出了大廳,一路到無人的回廊,小步追上前,問道:「姑娘,三夫人為何如此害怕傅將軍?一聽您提,臉色都變了。」

  「她兒子和丈夫都在金吾衛任職,自然是害怕的。」顧風簡邁的步伐很大,習慣了這樣走路,淡淡道,「傅將軍念及到底是一門親戚,平日裡未少對他們關照。得了賀家的好,卻還如此不識抬舉,哪有那麼便宜的事?」

  「原來如此!」

  弄清了緣由,春冬反而越感不平。她想起宋三嬸方才的態度,知道對方平日裡肯定也是這般囂張,頓時覺得姑娘太過委屈。

  春冬還摸不準新主子的脾氣,試探著問道:「那姑娘,我們要去拜訪傅將軍嗎?」

  顧風簡唇角輕翹:「自然是要去的。我本不欲與她計較,偏偏她要提醒我。」還是在他如此無聊的時候。

  宋初昭多年不回京城,又無人提點,怕是根本不知道京城暗處的這些利益盤結。宋家人就是仗著這個,才一面拿著好處,一面對她欺壓。當她只是一深閨小姐,無知單純,不懂反抗,可以任意拿捏。

  恰好,京中各部官員私下的關係親疏,顧風簡還是清楚的。這些事情……可以多做做!

  春冬立即高興道:「那奴婢去備幾份禮,姑娘何時想去,奴婢就同你去!」

  顧風簡:「不急。」

  二人轉了幾條路,位置越走越偏僻,等最後回到宋初昭那殘破小院的時候,春冬的臉已經快掛不住笑了。

  她站在門口,望著久未打理的院落,尤其是屋簷下一口不知道擺了多少年的渾濁老水缸,傻眼道:「姑娘,您回來後就一直住在這種地方?」

  顧風簡「嗯」了一聲,顧自推門走進屋中。

  春冬在院外轉了兩圈,忍了忍,又輕聲跟上去。

  她視線在各角落處觀察了一遍,發現屋子裡頭的東西都十分老舊,且配置不齊。只有一些常備的家具。上手一摸,沒有灰塵,倒是打掃得挺乾淨。

  她卻不知道,這屋子是前幾天顧風簡剛逼著妙兒打掃過的。如果讓她看見原先的模樣,怕是要氣到發飆。

  春冬見:「姑娘又為何受宋家這門氣呢?」

  她觀今日這場鬧劇,宋老夫人分明對宋初昭積怨已久。或許那些傳出去的風聲,也有她們的授意。

  若非親眼看見,春冬真不敢相信。到底是一家人,竟會這樣狠毒。

  也不知道宋三娘平日在府裡過的都是些什麼日子。

  顧風簡摔下手中書冊,在桌後坐下,說:「到底是族中長輩。」

  春冬嘟囔道:「姑娘真是好心。」

  她今日見識到了,覺得宋三娘不是沒手段整治他人,只是自己好脾氣,忍著而已。偏偏宋家人得寸進尺,逼人至此。

  顧風簡點頭:「嗯。」他也覺得自己是。

  妙兒敲了敲門,不敢進來。她低著頭,小聲詢問是否有需要伺候的地方。

  顧風簡頭也不抬道:「不用。」

  春冬聽他語氣,便明白他不大喜歡妙兒,走過去擋在門口說:「三姑娘現下無事,不需要人伺候。你若有空,將院子裡的落葉和角落的髒東西打掃一下吧。」

  她不說還好,一說打掃,妙兒整張臉都白了。哆嗦了一下,轉身跑開。

  春冬一臉莫名其妙,隨口說道:「這宋府的丫鬟是什麼毛病?叫她們打掃個院子而已,竟這般不情願。」

  顧風簡再次贊同點頭。

  春冬歎道:「太委屈姑娘您了!」

  春冬去隔壁的屋子將自己的東西放下,又隨意收拾一下,便到了晚飯的時間。

  顧風簡不想再去同宋家人一起吃飯,就讓春冬去後廚端些飯菜過來,在院裡解決。春冬應下,也不大樂意再看見那些人的嘴臉,歡快地跑出去。

  她收拾出一個餐盒,疊了四層高,估算著能多盛幾道菜,美美地提著過去。

  宋府下人不少,庖廚也是大的。春冬到的時候,裡面正忙得熱火朝天。

  幾位婢女進進出出,端著剛煮好的湯水往外走。

  春冬心下奇怪。已是要開飯了,怎麼沒人去她院中告知一聲?再來晚些豈非錯過?

  難道宋府平日裡還不給三娘飯吃的嗎?

  宋初昭畢竟是大家閨秀,是個主子,總不可能對著一個丫鬟抱怨,而且還是外府的、新認識的丫鬟。

  春冬這次來,就是為了看看宋三娘過得好不好,自然時時注意日常小事。

  她一面觀察,一面細思,剛剛走進大門,便被人攔住了。

  對方應該也是宋府的婢女,但衣著比其他人要光鮮許多。款式、布料,都好看一點,頭上還戴有髮飾,該是最受寵的幾位婢女。

  她對著春冬笑道:「沒見過妹妹,是府裡新來的丫鬟嗎?」

  春冬說:「是三姑娘房中的人,來端些飯菜。」

  春冬朝側面移了一步,誰想對方也移了一步,故意擋著她的去路。

  那婢女說:「宋府的主子們一向是一起吃飯的。三姑娘獨自留在屋中用飯,不大合規矩。還是請你家姑娘去飯廳吃飯吧。」

  春冬臉色不佳,但出口的語氣還是平和的:「姑娘初來京城,多的是不習慣的地方。今日心裡不高興,想獨自待著,不叫家中長輩擔心。談不上什麼規矩不規矩。莫非你們宋府的規矩比宮廷裡還要嚴苛?」

  婢女說:「姑娘是有哪裡不高興?是因為與家中長輩一同吃飯,所以不樂意了?」

  見她不客氣,春冬也陰陽怪氣地跟她嗆起來:「這姑娘為何不高興,是因為見了誰不高興,哪是我們奴婢能問的?她不想去吃,那就不去了。若是擔心我們姑娘,就叫你主子親自去我姑娘房裡問清楚的好。我嘴笨,怕傳錯了話。」

  她說完再不理會對方,用肩膀一撞,越了過去。

  「今晚的飯菜,給三姑娘盛些出來,我端到姑娘院裡去。」

  春冬把餐盒在灶台邊上放下,對裡面正在炒菜的廚子示意。

  結果這院裡的人忙裡忙外,就是無人對她搭理。

  先前那婢女笑了一聲,高傲地走出門去。

  春冬被激怒,就近拽了一個傢伙,問道:「她是誰啊!」

  對方愣了下,回說:「那是二姑娘的婢女。」

  春冬在顧府不是個受氣的主,平日裡都是她訓斥不聽話的奴才居多。顧夫人叫她過來,也和她說了,讓她放開手腳,不必拘束。

  她乾脆兇悍道:「飯菜,快給我端來!」

  那奴才瞪著眼睛,完全想不明白,怎麼前一刻還客客氣氣、笑得香甜的女人,瞬間就變得如此潑辣。好似一個土匪。

  不久,有人端著幾個盤子出來,往春冬帶來的餐盒裡裝。

  春冬低頭一看,笑了。

  一盤盤全是綠的。

  真綠也就罷了,那菜葉奄黃,分明是不新鮮。

  她鬆開手,同時將端菜過來的那人用力推開。

  「呀!」春冬把裡面的盤子拿出來,重重拍在灶台之上,大聲道,「我以為這宋府是大戶人家,總不至於苛待了自家人才是。宋老夫人生活質樸,平日只吃這些清湯寡菜,奴婢倒是敬佩,可是我們家公子特意請我過來幫忙照料三娘,我總不忍心看姑娘每日吃些殘羹冷炙的。」

  廚房眾人神色各異。有畏懼、有冷漠、有諷刺,也有擔憂,極其複雜。

  春冬對他們看也不看,只將空的餐盒收起來,作勢要往外面走。她走得速度很慢,一步一停頓的,說話的語速倒是很快。

  「如今姑娘可是半個國公府的人,身份尊貴得很!宋府心疼這些花銷,我們顧府可不心疼的。既然如此,我還是將這事告訴我們顧夫人,往後就請顧府每日送些熱飯熱菜來好了。想不到我們勞苦功高的宋將軍啊,自己在邊關吃苦受累,這女兒回了京城,也過得這般清苦!當做楷模,叫天下人學習才是!」

  她還未走出後廚的大門,就被人拉住了。

  「且慢!這位姐姐且慢!」

  那庖廚的管事急急忙忙衝出來,賠著笑臉道,「這些下人是真不會做事,這些飯菜,是我叫他們拿去丟掉的剩菜,他們竟誤會要去端給三姑娘!若不是姐姐提醒,可真是要鬧笑話了!老夫人最疼愛小輩,怎會叫姑娘吃這樣的東西呢!」

  「原來是這樣啊?」春冬誇張笑了兩聲,「那不知我們姑娘的飯菜在哪裡呢?」

  那管事連聲應道:「且稍候,馬上好,我們馬上好!您在這邊小坐一會兒,我這就給您準備!」

  春冬在門邊上尋了把椅子坐下,眼神直勾勾地盯著管事,看他將宋初昭的飯菜盛出來,裝到餐盒裡去,手上還指指點點。

  「那塊肉,好像燉得還不錯。」

  「那魚肉,自然是中間的地方才好吃。尾巴上的肉,是主子吃的嗎?」

  「姑娘精貴,得多喝點湯。那小一盅怎麼夠啊?」

  「我姑娘就愛吃菜,菜多一些。」

  「……」

  等春冬再次出來的時候,手上多了份沉甸甸的餐盒。

  她腳步走得穩健又飛快,心中嗤笑:還對付不了那幫狗眼看人低的傢伙?

  她拐了彎,回到偏院,見院子的籬笆外,站著方才與她嗆聲的那個婢女。

  二人看見對方,白眼俱是要翻到天上去。

  春冬扯著她衣袖往旁邊一推,沒好氣道:「擋著人家院門做什麼?見了人也不讓,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條狗呢。」

  對方氣急:「你——」

  春冬冷豔扭頭,快步走向顧風簡的居所。

  她才靠近門口,便聽見裡面有兩人的對話聲。

  一個是陌生的女子,對方氣急敗壞地指責道:「你是與顧五郎定的親事,你早就知道,故意不說,是等著來看我笑話的嗎?所幸這事還沒傳出去,否則你要二姐以後如何自處?」

  顧風簡的聲音依舊聽不出喜怒,只是嘲諷的意味十足:「只問別人是不是在看你笑話,怎麼不問問自己,做了多少活該可笑的事?」

  宋詩聞:「三妹!二姐待你不薄啊,你怎能這樣對我!我們都是一家人,我只想和和氣氣的。若叫父親知道了,不是讓他傷心嗎?」

  顧風簡道:「我回京才多久,倒是好奇,你送了我多少厚禮。這屋中的東西你儘管點。想要的就拿走,我叫春冬去買件新的。」

  春冬笑了出來,拍了兩下門,高聲道:「姑娘,該吃飯了!」

  裡面的談話聲停了下,宋詩聞黑著臉走出來。

  「原來二姑娘在呀?」春冬擺出驚喜的表情,邀請道,「後廚的廚子心疼我們姑娘,將好東西都塞到這裡來了。不如二姑娘留下一起吃飯吧!」

  宋詩聞冷冰冰地留下一個「不必」,帶著火氣不甘離開。

  春冬也不理她,將東西提進去,順手關門,說道:「姑娘,快來吃飯。」

  她一盤盤把東西擺出來,還在數落道:「這宋府的下人可真可笑,竟想將昨日的剩菜端給姑娘吃。姑娘您可是宋將軍嫡親的女兒,也虧得他們敢做這樣的事!」

  顧風簡提著衣擺在桌邊坐下,春冬把筷子遞到他的手上,笑道:「姑娘,趁熱吃吧。」

  宋初昭是學武的,平日裡消耗得多,吃得也多,胃已經習慣了。顧風簡穿來了之後,飯量跟著大了不少。如果沒吃飽,就覺得餓得難受。一頓兩三碗飯都是正常。

  春冬不知情。她端來了起碼兩人份的飯菜,以為憑宋初昭的身形,怎麼都能剩下一半。

  結果盤子越來越空,連湯都喝了大半,顧風簡還是沒有停下碗筷的意思。

  春冬臉上的表情越發僵硬,再不能淡定。

  那審視的目光太過明顯,顧風簡無法忽視,最後還是偏過頭,問了一句:「怎麼了?」

  春冬斟酌著,小心問道:「姑娘,平日裡,這宋府的飯菜如何?」

  顧風簡細細咀嚼著嘴裡的東西,等咽下了才說:「不如何。」

  春冬明白了。心裡道:吃不上飯。

  當真可恨!看把他們昭昭餓成什麼樣了!

  一個嬌軟小美人,吃得比他們五公子的飯量還要多兩倍!

  春冬勸道:「姑娘,吃不下就算了,當心將身體給撐壞了。」

  顧風簡也差不多吃飽了,順勢放下碗筷道:「哦。」

  春冬叫他這模樣弄得越發心疼。

  多乖巧的姑娘啊,怎麼就那麼苦?

  春冬趕緊把桌子收拾好,都清空了,讓妙兒拿去洗。

  她再次回到屋裡的時候,顧風簡已經在桌案後面坐著了。他問:「你明日要回顧府嗎?」

  春冬沉默了一下,心說她怎麼知道自己要回去告狀的?不是要阻止自己吧?

  顧風簡將幾本書翻出來,拿在手裡說:「你回去的時候,去找五公子,替我借幾本書來。」

  春冬暗暗鬆了口氣:「是。請問姑娘想看什麼書?」

  「閔公的那幾本書。」顧風簡把幾本書的名字報了。如果可以,他是很想把整間書房都搬過來的,可惜不合適。

  「先這樣吧。」顧風簡遺憾道,「先替我拿這五本。」

  春冬遲疑了下,小心勸道:「閔公的那幾本書,公子平日很寶貴,不喜歡假借於人的。」

  顧風簡將手中的話本推過去,笑道:「那就用這幾本書和她換。」

  這不正是那什麼伏妖傳嗎?他們五公子怕是這輩子都沒看過這種東西吧?

  春冬手指又抖了一下,委婉道:「公子一向……不大喜歡看這些話本的。姑娘如果想送他禮物,不是書也沒關係的。」

  顧風簡心說宋初昭現在應該想看得很。

  這些書都是新的,恐怕她剛買來,就放這兒積灰了,還沒來得及欣賞。

  顧風簡堅持道:「你給她就是了。她會答應的。」

  春冬不大信,心緒複雜地接到手裡。琢磨了一陣,又想,莫非這是一種試探?

  用五公子最喜歡的書,來看看他是否對自己上心。

  三姑娘的心思可真是……太委婉了!

  春冬說:「姑娘,我要將宋府僕人欺負你的事,告訴五公子!」

  顧風簡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說:「她知道的。」

  春冬激動:「五公子知道啊?他何時……哦。」

  她嘻嘻笑了起來:「那奴婢明白了。」

  顧風簡:「……」那你可太聰慧了。

  第二日大早,春冬帶著顧風簡的那幾本書,匆匆回了顧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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