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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退戈 -【深藏不露】《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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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9 01:06:24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章 回京

  說是中午可以回京,實際宋初昭在城門等到傍晚也沒看見人。

  出去查探的將士回稟,說宋將軍帶了幾車東西回來,結果車輛半路出了問題,被耽擱住了。已經派人在抓緊修車,應該在關城門前能趕到。

  宋初昭本是站著等的,後來顧夫人來了,她不能叫這般貴婦與她一起杵在街邊,就在附近尋了個攤子稍坐。

  顧夫人是帶著顧風簡一起來的。二人是有過爬牆友誼的同伴,但在顧夫人面前裝得很老實。

  顧夫人見他們目光互相躲避,不知道他們是心虛,還以為是羞怯,便在中間聊天,幫著活躍氣氛。

  她抓著宋初昭手說:「我好久沒見到你母親了,想想還有些緊張。不知道她還能不能認得出我。」

  宋初昭張口便道:「我娘記性好得很,像顧夫人這樣美麗的女人,莫說當初是姐妹,便是只有一面之緣,她也不會忘記啊。」

  顧夫人聽得大笑,直想親她一口:「你這孩子怎麼那麼會說話?我可真是太喜歡了。」

  春冬也笑:「我們姑娘可討人喜歡,誰與她在一起都能高高興興。夫人不知道,賀公這幾日看著都年輕了不少。連傅將軍來賀府,都要被姑娘逗笑。」

  宋初昭心說,我又不是個專職講笑話的人。春冬你誇張了。

  顧夫人意味深長道:「我看你是忘了你是顧府的人喲。」

  春冬搖著腦袋道:「都一樣呀。反正我以後都要跟著姑娘是不是?那也是顧府人呀。」

  宋初昭扯了下她的衣擺。

  顧夫人暗笑:「那等你回顧府來,我定要好好賞你。」

  春冬:「謝夫人,謝姑娘!」

  宋初昭尷尬,朝顧風簡聳了聳肩。

  顧風簡笑了笑,把面前的茶杯推過去。

  宋初昭不明所以,狐疑地端起來,作勢要喝,又被顧風簡抬手按了下去。

  顧風簡在杯子邊緣摸了一下,示意她……用來暖手。

  顧夫人翻了個白眼,縱然是她的五郎也快要受不了。

  說句話能怎麼的?

  而且他們顧府是沒有手爐嗎?

  顧夫人驕傲地把手爐放到桌上,推了過去,襯得邊上的茶杯略顯寒酸。她和善笑道:「昭昭冷不冷呀?出門得急,忘記帶東西了吧?來,思姨的給你。」

  宋初昭其實不大冷,畢竟她在邊關待習慣了,加上有內力傍身,只要穿得暖和,就不大有問題。她視線一轉,見顧風簡將手縮在過長的袖子裡,就把手爐推了過去,說:「我其實還好。顧五郎你要嗎?」

  顧夫人笑容一僵,換成顧風簡低頭笑出聲來。他方才不過是隨意找個藉口而已。順勢把手爐接了過來,頷首道:「多謝。宋姑娘。」

  宋初昭揮手:「哪裡哪裡。」

  顧夫人:「……」得,她不湊熱鬧了。

  顧夫人又挑著別的話同宋初昭聊起來,問了許多賀菀的近況,以及賀菀的喜好,算是給顧風簡一個提醒,叫他仔細記在心裡,別第一次見面,就出了差錯。

  其實她心裡也清楚,賀菀是個大度灑脫的人,絕不會討厭自己的兒子。

  幾人正聊到興起,一人插話道:「許久沒見母親,笑得如此開心。」

  顧夫人回頭一看,說:「你從來只氣我,自然看不見了。」

  顧四郎朝宋初昭作揖,打了個招呼,粲然一笑。他身邊還跟著個高大的中年男人。宋初昭忙站起來,也朝二人行禮。

  顧國公裡面穿著的是朝服,一看便知是剛從官署回來。

  他最近天天被夫人訓斥,說他平日板著臉,若是見到宋初昭,怕是得嚇著人小姑娘。

  顧國公念著此事,就努力緩和了表情,扯出一個笑容來,說:「這就是宋三娘吧。」

  宋初昭見他突地露出一個猙獰的微笑,不由頭皮發麻,好在知道顧國公的性格,也乖巧回道:「是晚輩,顧叔。」

  顧國公很滿意,想自己一定是做得不錯。他捋了把鬍鬚道:「快坐,不必多禮。四郎,你去打聽打聽,怎麼人還沒來。莫叫人等久了。」

  宋初昭跟著坐下,心裡又道,不知道的,真猜不到,今天要接的其實是我爹娘。

  一張桌子這就坐滿了。

  宋初昭混在一堆顧家人裡,有一種奇特的和諧感。畢竟……

  她和這幾人深夜談過心。

  就是這畫面顯得有點奇怪,她歪著腦袋想了好久,也沒察覺出哪裡不對。

  這種違和感,在宋老夫人出現的時候,終於讓她琢磨出來了。

  她……她現在還是宋家人啊!怎麼就跟顧風簡待一塊兒了?

  宋老夫人是坐著轎子趕來的,面容間還留著蒼白的病態,氣色比之宋初昭剛回京時,差了不少。可見近日宋家的煩心事的確不少。

  與她同行的,還有宋三老爺一家。

  宋初昭一直沒有見過面的大哥也來了,對方比宋初昭大了有五六歲,宋初昭與他完全不熟。倒是不見宋詩聞。

  雙方人馬都看見了彼此,宋老夫人視若無睹地扭過了頭,宋初昭扯了扯嘴角,其實也不是很想過去。

  在她猶豫不決時,顧風簡突然道:「宋姑娘,等了那麼久,餓了沒有?叫春冬去前邊給你買碗麵吧。」

  不等宋初昭回答,春冬已經跑了出去。

  賊快。

  顧四郎無所顧忌,嗤笑了聲,說:「往常宋將軍回京探親的時候,從不見宋家人到城門來迎接啊,都是等在府中。這回是怎麼?怕被你搶了先,還是怕宋將軍聽見你告狀?竟如此熱情。」

  宋初昭哼了聲。論告狀,她不會嗎?她不會還有外祖父、傅叔勒。五郎的口才,也比他們好得多。

  而且,家人與上官一起在場,那父親肯定是要先同顧國公寒暄的。

  顧叔,來的真好。

  顧夫人說:「四郎,不如你自己去給自己買碗麵?」

  顧四郎乖道:「我不餓。」

  好在,沒過幾句話的功夫,天色將黑之際,宋廣淵與賀菀的馬車出現了。

  馬車在城門口停下接受排查,賀菀率先走了出來。

  「娘!」宋初昭火速跑上去,挽住她的手臂,高興叫道,「娘,昭昭好想你啊!」

  賀菀抬手就要抽她,宋初昭縮著脖子躲了下,可憐兮兮地望著他。

  最終還是沒打下去,賀菀佯怒道:「叫你下次還亂跑。只曉得讓娘擔心。」

  宋初昭搖頭說:「沒有下次了。」她可算認清宋老夫人的面目了。

  賀菀:「你還狡辯,等我回去再教訓你。」

  顧夫人激動上前道:「我的賀菀妹妹!」

  賀菀比顧夫人要小上許多,其實才剛三十多歲,顧夫人看著面前這個衣著樸素的婦人,覺得她竟與離開時候沒有多大差別,依舊同一簇盛開的海棠花一樣,芳菲清雅,一看便讓人心生歡喜。

  賀菀見著她也覺得感動,未料顧夫人竟然親自來接她,瞬間拋開宋初昭,抓住了顧夫人,叫道:「方姐姐!」

  二人明明已多年不見,可一見面,卻無半點生疏。執手相望,淚眼濛濛。

  宋初昭看著自己空掉的雙手,不敢相信地心痛了一下。

  顧夫人細細將她的模樣記下來,笑得眼睛,又趕緊扯過顧風簡道:「快,這就是我五郎,你看看,滿意不滿意!」

  顧風簡上前,抖了下衣袖,朝宋夫人行禮:「晚輩顧風簡,家中排行第五。見過宋夫人。」

  賀菀認真地打量了他一遍,覺得面前這公子落落大方,又謙遜有禮,氣度面貌俱是上品,誠心贊道:「好一個俊秀兒郎!」

  顧夫人自豪道:「你出去打聽打聽,我五郎是個愛讀書的人,潔身自好,溫和有禮,不會叫你失望的。」

  賀菀:「姐姐教出的孩子,我自然是相信的。」

  她曉得顧風簡這樣的人,在京城裡定然是最受歡迎的幾個郎君之一。但憑對方的容貌,恐怕就能叫無數女子傾心。何況那滿身的儒雅之氣,實在很叫人傾心。

  他們家昭昭……昭昭自然很好,就是二人氣質差別,好像太大了一點。

  賀菀有些擔心,顧五郎優秀歸優秀,可是她怕二人處不來。顧夫人似乎看出她的顧慮,拉住了她說:「好有緣分,你的昭昭,曾救過我五郎。他二人……」

  顧夫人看了眼周圍,按捺著心情道,「回去再與你說!」

  賀菀驚訝:「還有這樣的事?怎麼連我也不曉得?」

  宋初昭心說,她自己先前都不曉得哇!

  顧夫人說:「我五郎是個心直口快的人,你叫五郎自己說。」

  顧風簡看著宋初昭,笑道:「宋三娘,天真浪漫,能謀善斷,敢作敢為,有著京城女子少有的俠氣……」

  宋初昭臉色躁紅,忙揮手打斷說:「夠了,夠了!你們不要打趣我好嗎?顧五郎!你也無聊!」

  顧風簡淡笑。

  賀菀見他二人關係確實熟稔,對視時還有點欲蓋彌彰的默契,就曉得他們二人關係匪淺。一時間感慨緣分,同時又覺得欣慰。

  還好宋初昭成親的對象是顧風簡,否則她這次回來,怕是要鬧個天翻地覆。

  見自己被遺忘,顧四郎只能摸著鼻子,主動上前討嫌道:「晚輩見過宋夫人!」

  顧夫人被他一提醒,這才想起自己是拖家帶口來的,忙笑著介紹道:「瞧我。這是我家四郎。這是我家郎君。」

  宋將軍正在同守城的將士交托公務,餘光間看見了顧國公,嚇了一跳,連忙跳下馬車,大步過來,受寵若驚道:「顧國公!顧夫人!」

  幾人笑著寒暄。

  宋初昭叫:「爹!」

  宋廣淵看著她,問道:「可有聽話?」

  宋初昭:「聽話得很!」

  宋廣淵點頭,笑道:「看來過得是不錯,還胖了一些。」

  宋初昭與顧風簡同時陷入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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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9 01:22:30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一章 父女

  數人聊得很是盡興,宋三爺攙扶著宋老夫人走過來,場面頓時變得安靜。

  宋老夫人顫顫巍巍地伸出手,握住了宋廣淵的手,雙目含淚道:「廣淵,你終於回來了!你再不回來……」

  宋廣淵:「母親,我不是前年才回來嗎?」

  宋老夫人:「我這身體,是一日不如一日啊。」

  宋廣淵不贊同地看向宋三爺:「三弟,既然母親身體不好,你為何要帶她出來吹風?」

  宋三老爺笑說:「母親許久未見你,心裡想念,畢竟是一家人,血濃於水,我這攔也攔不住啊。」

  宋廣淵巡視了一圈,問道:「既然你們都來了,二娘呢?」

  宋老夫人陰陽怪氣道:「這該問問你的三娘才是。」

  宋初昭說:「我不知道啊。」

  賀菀以為她在嗆聲,便道:「好好說話。」

  「我真不知道啊。」宋初昭說,「我最近都住在外祖父家裡,他們又沒告訴我發生了什麼。」

  她說這話的時候,不忘用餘光窺覷賀菀的臉色,見母親沒有露出異樣的神色來,暗中鬆了口氣。

  賀菀說:「爹娘年紀也大了,年輕時還受過傷,你可別給他們添麻煩。」

  宋初昭捏著自己的手委屈道:「我真沒有。你怎麼老說我是麻煩呀?」

  顧夫人忙說:「你可不要訓她,昭昭好得很,又聰慧又懂事,一個人在京城還吃了不少苦頭。你是她親娘,該心疼她才對。」

  賀菀瞭解宋初昭得很,說:「我看你是怕我訓你偷跑,所以先賣起可憐了。」

  顧夫人:「怎麼還有偷跑的事呀?」

  賀菀點著宋初昭的額頭道:「你自己問問她。自作聰明,險些栽了跟頭。」

  宋初昭說:「我本意也是好的嘛。我已經知錯了。」

  宋老夫人聽她提及此事臉色不佳,說:「多日不著家,連自己二姐病了也不知道,還說得如此坦然。」

  賀菀沒說話,顧夫人不悅,用力咳嗽了兩聲。宋老夫人不敢與她強嘴。

  宋廣淵無奈道:「母親。賀將軍只昭昭一個外孫女,她多年未歸,前去探望,也是合情合理。因著年紀還小,疏漏了宋家這邊的事,您就莫同她計較了吧。」

  宋廣淵本來是想問問宋老夫人的身體如何,但覺得這般情況,問了也只能得到一個答覆——被昭昭給氣的。他就乾脆不問了。

  宋老夫人等了許久,見自己兒子始終悶聲不響,很是氣憤。

  這木頭,怎麼就養了這麼個木訥的兒子?!

  好在這時,一金吾衛騎馬飛馳向城門的方向,眾人一看,便曉得應該是宮裡來的人。

  金吾衛在馬上抱拳,說道:「陛下口諭,說宋將軍與宋夫人連日趕路,舟車勞頓,不必急著去宮中述職。暫且回家休息片刻,擇日入宮便可。」

  宋廣淵簡單回禮:「謝陛下體恤。」

  那軍爺策著韁繩,笑道:「下官身上還有要務,先走了。宋將軍若有什麼吩咐,可找我金吾衛的將士幫忙。」

  宋廣淵:「有勞了!」

  軍爺的馬在原地踏了兩步,尚未離去,他說:「方才下官路過賀府,聽聞賀公本想來城門接宋夫人,豈料氣血上湧,一時暈了過去。如今正在家中躺著休息,或許病得嚴重。」

  宋初昭心裡道,這外祖父的病還是來得這麼,恰如其分啊!她出門時,這老爺子還能一跳三尺高來著。

  她又瞥一眼母親,發現賀菀一點也不擔心,就明白外祖父原來是個多年慣犯。

  宋廣淵忙道:「岳父竟然病了?稍後便去探望,多謝將士告知。」

  那將士滿意離開,留下面如黑炭的宋老夫人一行人。

  顧夫人忍笑道:「宋將軍,若不介意,我想先陪著賀菀妹妹走一段,我有好多體己話想與她說。」

  宋將軍點了點頭。顧夫人立即拉著賀菀往賀府的方向走,不忘帶上宋初昭。

  宋老夫人急說:「我來城門親自接你,你、你你卻要先去看望那家人?」

  宋廣淵好笑,他最清楚自己母親的品性,會親自來城門迎接,已委實稀奇。面上卻裝出一副愁苦的模樣道:「母親,賀將軍已經病重臥榻,他即是我的岳父,又於我有知遇之恩,我若不去探望,有失禮數。我剛回京城,哪能叫人落下話柄?母親大度,委屈母親了。」

  說完又朝著宋三爺道:「三弟,你先將母親帶回去,把你外袍脫下給母親蓋著吧,免得母親吹風著涼。下次切忌如此莽撞。」

  宋老夫人身體一軟,倚靠著宋三爺,虛弱咳嗽道:「母親也病了。母親已病了好些時日,只是你不知道罷了。而且你縱然不顧念我,也要顧念一下詩聞啊。」

  宋廣淵面露為難,片刻後似終於想到了辦法,說:「賀將軍聽著,病得更重些。母親,賀將軍在京城人脈廣,想來認識不少名醫。待我去看過賀將軍,請他借位先生給我,來府中替您看病,也算是一舉兩得,您看如何?」

  宋老夫人要怎麼看?她看自己要被親生兒子氣死。

  宋廣淵轉頭對著宋三爺,就不必再裝什麼好臉色,擺出長兄的氣勢說:「三弟,你還愣著做什麼?莫非要母親在外頭幹站著受累?還不快送人回去?我很快回來,有話待我回家再說。」

  宋三老爺萬沒想到自己能被大哥堵得無話可說。這男人以前向來沉悶,不會說話,對著母親也從不忤逆,他就猜想或許是賀菀事先挑唆過大哥,心下一陣抑鬱。默默挨了一通罵後,只能認栽,作勢要扶宋老夫人回去。

  宋老夫人起了脾氣,嘴裡不斷喃喃道:「怎麼能這個樣子?我可是你親娘啊。」

  宋廣淵對宋詩聞還是關心的,畢竟那是他親女兒。

  他快到京城時,頻頻派人來京中打聽,順便傳遞消息,可是幾次回饋,都沒聽說宋二娘生病了。他為保穩妥,囑咐手下士兵,去請幾位有名的大夫,到宋府問診。他先隨賀菀,去拜見賀公。若真有事,他再趕回來。

  顧家人都走了,但顧國公沒走,他還等在原地。本是想在宋廣淵推脫不掉的時候,順道將人帶走,結果對方不需他幫忙。

  兩位中年男人極為含蓄地點了點頭,算作招呼,而後並肩朝著前方走去。

  宋廣淵說:「今日回京,不想國公竟然前來相迎。宋某實在惶恐。」

  顧國公道:「都是親家,談何如此生疏?是拙荊一直念著要見一見尊夫人,閑著無事,便來等了。」

  宋廣淵:「國公家那二位公子,前幾年回京時我沒來得及招呼,如今一看,竟已這般大了。一文一武,出類拔萃,皆是人中龍鳳啊。」

  顧國公捧場道:「宋將軍家兩位千金,也是出落得亭亭玉立。」

  宋廣淵歎道:「說來,我正愁心此事。昭昭的婚事,如今已有了著落,我也可以安心。只是我家二娘,如今還不知該如何安排。對了。你家四郎婚配了嗎?」

  顧國公沉吟片刻,嚴肅說:「我家四郎年歲是已不小,可他平日行為放肆,沒有約束,我也管不了他,先任由他逍遙一陣。如今逼他娶親,怕是要害了人家姑娘。」

  宋廣淵:「……」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顧國公好像很害怕這個話題的樣子。

  前邊,賀菀與顧夫人說了宋初昭回京的前因後果。提起來又很氣,狠狠白了宋初昭一眼。

  宋初昭心虛,主動落到二人後頭,以免叫她娘看了礙眼。

  顧風簡也退了下來,在她身邊走著,與她小聲地說話。

  上次讓冽水幫忙修的葫蘆玉飾已經修好了,只是因為碎的地方太過不巧,最後進行修補的時候,做了大幅改動。冽水往裡加了幾塊上好的玉,重新切割打磨,將它們連成了一串小小的、可人的玉葫蘆,一隻隻肥肥胖胖、憨態可掬,比之前的還要可愛。

  宋初昭接過,驚喜道:「哇,這也太喜人了吧!冽水師姐好厲害!」

  顧風簡說:「師姐手藝好。我跟她說,你很喜歡這東西,她就用心修了。」

  宋初昭頓了頓,不好意思道:「我說實話你別生氣,其實我之前沒有很喜歡很喜歡它。」

  「我知道。」顧風簡說,「可是你也沒告訴我,你有什麼很喜歡的東西。只誇過這個。」

  宋初昭舉起手裡的玉葫蘆,笑道:「現在我很喜歡的就是它啦!以後我一定常帶在身邊!」

  顧風簡笑說:「你喜歡就好。」

  顧夫人挽著賀菀,聽完她的敘述,哭笑不得道:「原來如此,我就說,怎麼只有昭昭一個人回來,怕是信裡寫得不仔細,你二人沒看明白。其中竟然還有這般隱情。那宋老夫人究竟在些想什麼?搞得我顧家裡外不是人。」

  賀菀說:「當是怕我阻攔。以為將軍回來了,就能將此事定下。」

  「她自己是那種性子,便以為你也刁蠻。」顧夫人說,「放眼京城也沒幾個像她這樣的人啊。她防人不如多防防自己。」

  賀菀回頭看了一眼宋初昭,說:「我原先還擔心她與宋家人處不習慣,原來是去賀府住了。這樣倒好。」

  顧夫人:「你以為是平平安安搬出來的呀?是傅將軍親自帶兵去把人領出來的。」

  賀菀從未在宋家住過,只一次放宋初昭回來,留了不好的印象,現下聽著,怎麼覺得宋家跟個魔窟似的。

  賀菀問:「她在宋家出了什麼事?還有方才他們說,宋二娘又怎麼了?」

  「你可別提宋二娘了,這回昭昭真是冤得慌。五郎當時也在場,都同我說仔細了。」顧夫人歎說,「那宋二娘以為昭昭是個鬼,想找道士驅邪,都找到五郎的師姐那裡去了,結果把自己給嚇病了。」

  賀菀瞠目結舌道:「什麼?昭昭是鬼?」

  顧夫人:「是啊!不知道宋老夫人究竟都教了宋二娘些什麼,還能生出這樣荒誕的想法,你說好笑不好笑?」

  賀菀簡直笑不出來。

  「你們宋家,也是一團麻亂。宋將軍此次回來,他若插得進手,真該管管。不過妹妹,你可千萬別管此事。」顧夫人小聲說,「你這次回來打算住多久?宋老夫人可不是好相與的人,你要做好打算。」

  賀菀失神了會兒,說道:「不會太久。」

  顧夫人歎道:「我倒是希望你能住久一點,你不知道,自你離開以後,我就再沒遇到像你這樣同我聊得來的人了。可你留下若受了委屈,我又為你覺得不值當。」

  賀菀說:「還是要住一段時日的。」

  「那就好。」顧夫人說,「你可以往賀公府裡多走動,也可以來我家裡小住一段時日。我要好好和你商量一下兩個孩子的婚事。」

  賀菀輕笑。

  顧四郎覺得自己好尷尬。往前走吧,他母親瞪他,讓他不要偷聽。

  往後走吧,他五弟瞪他,讓他不要橫插進二人中間來。

  於是他只能跟個小可憐似的,遠遠墜在四人後面,看著他們兩兩成對,親親密密。還看見他五弟悄悄往人家宋姑娘手裡塞東西。

  實不相瞞,他有弟弟這麼久了,還沒收到過來自弟弟的禮物。他這哥哥做得好難過。

  好在後面他父親趕上來了,顧四郎便停下腳步,掛著笑臉等待,想做顧國公的小跟班。豈料顧國公看見他也是一瞪眼,兇狠地示意他走開。

  顧四郎:「??」

  我還是不是你們顧家的孩子了?

  終於,賀府快到了。

  顧夫人不想打擾他們一家團聚,在前一個路口時,先行與賀菀分別。

  宋初昭發覺賀菀有點緊張,遂上前挽住了母親的手,朝她一笑,帶著她一起過去。

  賀菀感受到來自宋初昭的鼓勵,才發覺自己的女兒真的是已經長大了,也握住了對方的手。

  守在門口的奴僕見到賀菀出現,眼睛一紅,手足無措地叫道:「姑娘!」

  他這一聲姑娘,叫的是賀菀。可是,賀菀已經不是姑娘了。

  賀府一直沒有年輕的小輩,奴僕們也擔心會叫賀公觸景生情,十幾年來就沒改稱呼,只管賀公叫老爺。宋初昭回來以後,為了方便,順著叫姑娘。如今賀菀回來,才發現輩分亂了。

  奴僕馬上說:「我……我去叫老爺!幾位請進,都請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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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母女

  賀菀等人相繼走進府中,宋初昭扯著嗓子大喊道:「外祖父!」

  她還未走多遠,就看見了人影。可見對方早已等在此處。

  賀老爺穿著一身灰色的布衫,背著手站在中間的主道上。他渾濁的雙眼凝視著賀菀,瞳孔動了動,不知該開口說些什麼。

  賀菀眉眼低垂,鬆開宋初昭,走上前,叫了一聲:「父親。」

  賀老爺喉結滾動,沙啞道:「回來啦。」

  賀菀:「嗯。」

  賀老爺說:「去了好久。」

  賀菀:「是。」

  賀老爺問:「還怪我不曾?」

  賀菀說:「不了。」

  賀老爺朝她伸出手,賀菀一笑,上前抱住他。

  父女二人抱在一起,賀老爺大手輕拍她的後背,又是安慰,又是愧疚,說道:「是為父對不住你。自你走後,才發現對你甚為嚴苛,想補償你,你卻不在家了。以往聽你抱怨,不覺回事,待家中也只剩下我們二人,終於明白你幼時有多寂寞。」

  賀菀眼眶濕潤,搖了搖頭。

  賀老爺說:「當時逼你離開是情非得已,你願意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賀夫人從院裡跑出來,喊道:「我的菀菀!」

  賀老爺不捨將人放開,就見賀夫人同箭似地飛了出來,一把粗暴地抱住了賀菀,將人揉進自己懷裡。

  賀夫人說:「你瘦了,你這看著又瘦了。以前身上摸著都是肉的,如今全剩骨頭了。」

  賀菀聽著又哭又笑,用手背抹著眼淚道:「我哪裡瘦?還胖了不少。」

  賀夫人:「你胡說。我以前把你抱在懷裡,都是沉甸甸的。」

  賀菀:「那是多久以前了?那時我都還是個孩子。」

  賀夫人哭道:「你現在也是個孩子!」

  宋初昭站在一旁傻笑。

  她見母親在外祖母面前,也是乖巧聽話的,就覺得好笑。

  她等幾人溫存了會兒,開口說:「我想吃飯。我在城門那裡喝了一下午的水。」

  賀老爺忙心疼說:「哎喲可憐的昭昭。都往裡坐,快進來。知道你們來,我特意去請了兩個厲害的廚子,早就備著要上菜了。」

  賀夫人發現賀菀不生她的氣,心下無比歡喜,抓著賀菀不願意鬆手,帶著她坐在自己身邊。

  宋廣淵這才有機會打招呼,上前道:「將軍。」

  賀老爺對他客氣道:「如今我已不是將軍,不過是個尋常老翁而已。你隨意喊吧。來,快坐。」

  眾人也不講究,就近選了位置,在餐桌上坐下。

  僕從端了碗筷過來,「額,宋夫人……」

  賀夫人終於不再盯著賀菀猛瞧,反應過來這時,指著自己說:「往後叫我老夫人,賀老夫人!菀菀回來了!哈哈!」

  眾人臉上皆是一片喜氣。管事笑著問了句:「賀老夫人,現在上菜嗎?」

  賀夫人聽著高興,點頭說:「上菜!菀菀,你們餓了不曾?馬車坐久了,該是累了吧?」

  管事過去催促,酒菜很快就端了上來,一盤盤擺滿了桌子,熱氣與香氣一起升了上來,叫宋初昭食指大動。

  賀老爺給自己倒了杯酒,朝宋廣淵說:「廣淵,我要敬你一杯。」

  宋廣淵連忙舉起酒杯。

  賀老爺看了他一會兒,結果話到嘴邊又無言,只一口將酒悶了下去。他歎說:「本有好多話想對你說的,可是見了你,又不知該說什麼了。」

  宋廣淵:「屬下都知道。」

  賀老爺指著他道:「你看。你已不是我手下的小兵了,還改不了這習慣。」

  宋廣淵笑道:「多虧賀公提拔重用,才有宋某今日。賀公一向待我如親子,我也敬賀公一杯。」

  宋初昭看了一圈,舉起手道:「你們都沒話說,我有話說,可以說嗎?」

  賀夫人柔聲問:「昭昭想說什麼呀?」

  宋初昭中氣十足道:「我要告狀!」

  賀菀直接用筷子抽她,示意她不要胡鬧。

  宋初昭摸著自己的手背說:「我真要告狀!我若不告狀,回宋府他們也要告狀,到時候我連申訴的機會都沒有了。我在這裡說,外祖父還可以替我作證!」

  賀公點頭:「我作證我作證。」

  賀菀氣道:「哪有人一上餐桌,就在背地裡說人壞話的?我以前是這樣教你的?」

  宋廣淵笑道:「讓她說吧。你看她這樣子,憋著難受。」

  賀老爺說:「她呀,憋悶壞了。你就當她是胡說,隨便聽聽。不要放在心上。」

  宋初昭:「事情都有兩面。父親多聽一聽,才好分辨究竟誰對誰錯。而且今日,是宋老夫人先提起宋二娘的,我不過受她提醒。我也有話要說。」

  宋廣淵表情認真起來,問道:「母親說二娘病了,究竟是怎麼回事?你與她鬧不愉快了?」

  賀菀乾脆低頭吃飯。

  宋初昭蹭過去,在宋廣淵身邊道:「我沒與她計較,我都搬出來了,是她主動邀請我去攀少陵山,我去了,結果她是想叫山上的道士收我,哪曉得那山上樹林密集,她跑進林子裡出不來,還把自己給嚇壞了。我與小縣主一起進去救她,還掉坑裡了。」

  「什麼找山上的道士收你?」宋廣淵表情似有動怒,「我宋家,從不信這些鬼祟!」

  宋廣淵當年也是經歷過福東來權勢滔天的日子。他跟在賀老爺手下當值,受了賀公與顧國公等人的思維影響,對這些歪門邪道深惡痛疾。

  而且他四處奔走時,曾親眼見過不少因為妄信游方術士最終落得家破人亡的例子,對這些事情避之唯恐不及。加上自己又是一位武將,沙場上殺人無數,很是忌諱這些鬼神之說。

  他從不許宋家有人搗鼓這些。宋詩聞,竟還想找道士對付宋初昭?

  宋初昭說:「反正不是我的錯。我沒有嚇她,也沒有打她,全是她自己嚇自己給嚇病了。」

  宋初昭是宋廣淵在身邊帶大的,他知道這個孩子心直口快,最不會說謊,既然會這樣說,那九成九便是真的了。

  想到這個,他臉色更是一片墨黑。

  賀老爺說:「孩子可以慢慢教。宋二娘以前未聽說過有迷信鬼神之說,許是一時受了人蠱惑。你回去與她好好講講,開解一番,就無事了。」

  宋廣淵不想壞了幾人興致,點頭應下。

  宋初昭又舉手,賀菀說:「你還沒完?你存心要你父親吃不下飯?不能吃完飯再說嗎?」

  宋初昭悻悻道:「哦。」

  宋廣淵心裡有氣,不差這一樁,說:「你說吧。」

  宋初昭:「是我為何要搬出宋府的事,我自己坦白!」

  宋廣淵說:「你想搬出來,爹沒有意見。」

  宋初昭:「不,不是這個。裡頭也有好些事。」

  宋初昭就把當初賀老爺送禮,卻被宋老夫人私自截下,之後又拿舊物沖抵的事給說了。自己那破院子也順口提了一句。

  宋廣淵聽著臉色在紅白黑之間不斷轉換,整個人差點暴起。

  他當他母親好歹也是官宦子弟出身,雖然對待子女偏心了些,但對宋詩聞,是真心寵愛。卻不想到老來,竟然變得如此荒唐。

  而且他前年回京探親時,宋詩聞還是溫和體貼的一個女子,在京城教養得很好,私下居然成了這樣!

  賀老爺對著宋廣淵,還是有一絲慚愧,說:「此事是我做得不妥當,當時氣急了,沒給她們留面子。」

  宋廣淵苦笑道:「本該如此。若不說個明白,叫她們吃點苦頭,怕是她們都不會覺得自己有錯。」

  賀老爺差點跟著點頭,最後還是給女婿留了點面子,說:「倒也沒你想得那麼嚴重,不過是點小物件而已。」

  宋廣淵抿了抿唇角,扯出個難看的笑臉。

  這頓飯,賀家幾人是吃得高高興興,宋廣淵則是心事重重。因為顧忌他的情緒,眾人的興奮都表現得很含蓄。

  吃過飯後,賀老爺不再攔著幾人,親自送他們到了門口,臨分別時又依依不捨,叮囑賀菀若無事,可隨時來這裡走走。

  宋廣淵朝賀老爺拜別,領著賀菀與宋初昭,上了馬車。

  馬車很快抵達宋府,府門前掛著燈籠,僕人站在外頭,正等著他們。

  宋廣淵說:「昭昭,你與你娘先回去吧,我去看看你二姐。」

  宋初昭點頭。

  宋廣淵又看向賀菀,說:「我母親在屋裡,她現在恐怕正在氣頭上。為免麻煩,請你暫時躲一躲。」

  賀菀點頭說:「好。」

  宋廣淵無奈一笑,又說:「她本就不喜歡你,你明日也不用去和她請安了。」

  賀菀:「你也早點休息。今日疲累了。」

  賀菀帶著宋初昭走了。

  宋廣淵在宋府有自己的院落,只是平日一直空著,今天才打掃出來。

  賀菀同宋初昭一起,住進了旁邊的一間偏房。這屋裡佈置得很溫馨,被褥都是剛剛曬好的。賀菀終於得了空,細細問宋初昭在京城裡發生的事情。

  母女二人一面天南地北地說,一面幫忙洗漱抬水,然後一起躺到床上,繼續說悄悄話。

  宋初昭仰起頭,看了眼窗外,說:「剛才忘了一樁事,宋老夫人還允許叫婢女在外傳我壞話來著,等爹回來我補回去。」

  賀菀按下她,說:「昭昭,不要叫將軍如此為難。」

  宋初昭說:「分明是她們先錯啊,你不是說,錯了就要受罰嗎?」

  賀菀:「我拿你當一家人,所以才對你嚴格。可你不能同樣地去對宋二娘嚴苛。二娘一直住在京城,沒有父親陪伴,將軍對她是有愧疚的。他聽你說二娘壞話,心裡自然難過。你看他今晚的臉色,你這孩子真是。」

  宋初昭躺好,歎了口氣,說:「我說的都是事實。她們若不惹我,我也不想做得這麼絕。可是今天你看見了,宋老夫人一副與我沒完的樣子。娘,我與宋家人真處不來。尤其是宋老夫人。」

  賀菀平靜道:「處不來就處不來吧,你只要與顧家人處得來就行。你思姨是個和氣良善的人,不會為難你。加上顧五郎心疼你,也會對你好的。我與你思姨聊了,會讓你們儘快成親。」

  宋初昭心情十分複雜,她在床上扭動了一陣,鑽進賀菀的懷裡,抱著她說:「可是我最想與娘永遠住在一起。」

  賀菀笑說:「那你要去哪裡?是不是要帶著娘一起走?」

  宋初昭:「你跟我走嗎?」

  賀菀說:「好啊。」

  宋初昭爬起來說:「真的嗎?那也太好了吧!」

  賀菀拍著她說:「躺下,又胡鬧什麼。」

  宋初昭不住大笑。她趴在床上,又盤算著說:「那外祖父和外祖母也來。我答應外祖父,要陪他一起洗馬,給馬除蟲子。哦,我踢壞了外祖母的花,我說了要賠給她的。」

  她絮絮叨叨起來,說個沒完。

  賀菀聽著漸漸覺得煩人,說:「你還不睡?這都什麼時辰了?娘今日睏了。」

  「我睡不著。」宋初昭呵呵直笑道,「我能快點搬出去嗎?我什麼時候能搬出去啊?」

  賀菀說:「搬什麼搬?起碼要等冬至祭祀過後才能搬。這段時間你都給我待在宋府,免得叫別人說你閒話。」

  宋初昭掰著手指算了一下,說:「傅叔說我可以去參加獵場,日子也近了呀,不就是這幾日嗎?能不能去完獵場我就走?那樣留爹一個在這裡,他是不是太可憐了?」

  賀菀不想理她,越理她這人越來勁。

  宋初昭推著賀菀道:「娘,你參加過獵場狩獵嗎?娘?」

  她叫個不停,賀菀沒有辦法,只能說:「沒有。那時候陛下已經開始求仙問道了,整個狩獵場裡烏煙瘴氣的,還有人出過事,父親便不准我參加。不過,我聽將軍說,如今這獵場辦得挺好玩兒,姑娘也可以去,你儘管放心去就好了。」

  宋初昭「嗯」了聲,想想又繼續笑:「你和爹回來了,那我在京城裡就沒什麼好怕的了。又是昭昭霸王了。」

  賀菀靜了會兒,還是忍不住提醒說:「京城裡嘴碎的人也很多,縱然你不在意,顧五郎或許也會在意。去獵場的有不少高官子弟,你行事還是小心一些。」

  宋初昭說:「你擔心我打架嗎?我不會的。我……」

  眼見她又要發散,賀菀把被子往她身上一蓋,嚴肅道:「現在,住嘴!睡覺!」

  宋初昭委屈道:「……好嘛。」

  此時,宋廣淵坐在宋詩聞的房裡,閉著眼睛,聽宋老夫人同他哭訴宋初昭的種種劣跡。

  他面上沒有表情,只是撐在膝蓋上的手指用力收攏,已是在震怒的邊緣。

  宋詩聞蒼白著臉坐在他的對面,用餘光觀察他的神色,不敢說話。

  宋老夫人叫他的名字:「廣淵,你聽到娘說的話了嗎?」

  宋廣淵放鬆肌肉,回說:「聽見了。」

  宋老夫人氣說:「你是何看法?是否該好好管教一下宋三娘!」

  宋廣淵不答。他抬起眼皮,對上宋詩聞的視線,皺著眉頭道:「二娘,爹對你很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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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真相

  宋廣淵話一出口,宋詩聞的臉色就變了。她說:「我哪裡有?」

  宋廣淵說:「你嫉妒你三妹,暗地裡使了手腳,是不是?」

  老夫人氣得站起來道:「我才要問是不是!宋三娘在你耳邊詆毀了?她竟還有臉面反誣二娘?她……」

  宋廣淵不理她吵嚷,繼續盯著宋詩聞道:「她說的每一件事,都敢於與我對峙,你若也有底氣,我現在就將她叫來。我不怕丟人,尋來人證,都問個清楚明白。是或不是,你心裡比我清楚,你敢嗎?」

  宋詩聞哭了出來:「爹,你偏心!」

  宋廣淵歎了口氣,說:「我在與你講道理,不是偏心不偏心的問題。你若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可是你不能做那些陰損的事情,何況那還是你三妹。二娘,我已不知你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了。」

  宋詩聞:「是你只顧著陪她!這十多年來,你幾次管過我?」

  宋廣淵說:「我自知虧欠你。你假如覺得不滿,也該沖著我來,為何要去對付你三妹?」

  宋老夫人插話說:「宋初昭是不是她三妹,你心裡有數!」

  宋廣淵語氣嚴肅道:「母親,您怎可當著孩子的面說這些?」

  宋老夫人失望道:「好啊,如今你也來凶我?」

  宋廣淵不想理她,吐出口氣,說:「二娘,你既覺得她比你好,我也可以帶你去邊關,你要去嗎?」

  宋詩聞立即搖頭,宋老夫人更是激動,她尖聲道:「去邊關?那詩聞豈不是成了粗蠻女子?我將她教得那麼好,不是為了讓她去邊關!她是京城的大家閨秀!」

  宋廣淵瞥了老夫人一眼,又看向宋詩聞,問道:「你是何意見?」

  宋詩聞搖頭:「我不要!」

  宋廣淵說:「所以,你不是覺得她在邊關好,只是因為她比你強了些,所以你覺得不公平。可是二娘,天底下沒有人可以好處全占的,你自然也不可以。三娘比你厲害的地方,是她憑本事自己學來的,你光靠這些後宅裡見不得人的把戲,能有什麼用?能叫別人服氣嗎?能叫自己變得厲害嗎?徒顯得醜陋卑鄙罷了。何況,你學什麼不好?竟去信些邪門歪道。我說過,我宋家的人,絕對不能迷信鬼神之說!究竟是誰在你身邊蠱惑的你?!」

  宋廣淵說到後面,帶了點軍營裡訓話的氣勢,語氣不由嚴厲起來,宋詩聞被他嚇住,恐懼地縮向後方。

  宋老夫人氣得打他:「你這是做什麼!嚇起自己女兒來了!」

  宋廣淵不為所動,只說:「從今日起,你留在家中好好反省,我會看著你。我已向陛下請旨,這段時日都會留在京城。母親,夜已深,您也早點回,我送您回去休息。」

  宋廣淵真是怕極了這老夫人又在宋詩聞耳邊教唆,他盯著老夫人出了房門,才跟著離開。離去時叫上了宋詩聞隨身侍奉的婢女,讓對方去自己書房問話。

  他非打聽出來,究竟是誰讓宋詩聞泥足深陷,竟信起了鬼怪。

  第二日大早,顧府敲敲打打的,送了好些聘禮過來。一成排的箱子堆在宋府的路上,差點走不過道。

  宋初昭是被僕人說話的聲音給吵醒的。宋家的下人完全被那陣仗給震住,幹活的時候也停不住嘴。

  宋初昭得知事情,立馬爬起來,跑進院子想看熱鬧。

  宋初昭本想查看一下聘禮裡都有些什麼東西,無奈箱子各個都封鎖得嚴實,根本打不開。提了一下,發現東西很沉。憑顧夫人謹慎的個性,鑰匙應該會親手交到賀菀那裡。

  宋初昭轉了一圈,覺得滿地箱子十分無趣,又回去了。

  她逛到自己院子附近時候,發現宋詩聞竟然站在涼亭的柱子後頭,在朝著他們的院落張望。

  宋詩聞的模樣算不上多鬼祟,可也屬實奇怪。宋初昭故意放緩腳步,小心靠近,拍了下對方的肩膀。

  宋詩聞沒有防備,驚慌失措地一跳,回過頭看見是她,臉色更是煞白。

  宋初昭見狀無奈道:「宋二娘,你不會還覺得我是鬼吧?你也該清醒清醒了,你找的那位先生,她自己都不信這世上有鬼。你被人騙了。」

  宋詩聞不語。

  宋初昭見她只盯著自己卻不說話,沒什麼耐心,搖了搖頭,不再搭理。豈料宋詩聞突然冒出一句:「祖母最疼愛的是我,我還有祖母疼我!」

  宋初昭停下腳步,一臉莫名其妙:「我也沒想同你搶你祖母的寵愛啊。」

  宋詩聞說:「你……你分明什麼都想和我搶。」

  宋初昭乾脆走回來,說:「來,你說清楚,我搶你什麼了?什麼東西本是你的?」

  宋詩聞語速極快,像是自言自語:「家中大小事務,都是祖母在管。你不要以為你受顧家喜歡,就可以得意忘形。你的嫁妝,還得要祖母給你安排。她說了,她什麼好東西都不會給你……」

  宋初昭把自己的衣袖往上擼了一把,好笑道:「你若不說,我還真不想跟你搶,可你既然提了,我偏偏要爭個高下。我娘嫁進宋府的時候,可是帶了不少嫁妝,宋老夫人若是真做得出昧下媳婦嫁妝納為己用的事,我還真得佩服她呢!」

  宋詩聞氣道:「你——」

  「昭昭!」

  宋詩聞尚未來得及放什麼狠話,一道警告似的聲音先行橫插進來。

  宋初昭轉頭,才發現宋廣淵與賀菀來了。二人站在門後,臉色皆是不佳,不知聽了多少。

  宋廣淵的視線在兩人臉上流轉,模樣很是無奈,又透著失望。

  宋詩聞想跑,被宋廣淵搭住了肩膀。

  賀菀說:「昭昭,你與我過來。」

  宋初昭見她表情,就覺得要糟,不服氣道:「娘,你以前不會這樣不公平的!」

  「你過來!」賀菀放緩了語氣,重新說,「我又不是要罰你,到我房裡來。」

  宋初昭大不情願,但見宋廣淵不阻攔,只能認命地跟著賀菀過去。

  進了房間,宋初昭把房門合上,磨蹭在門口邊緣,不願意過去。片刻後,就聽賀菀道:「我原先還以為你已經長大了,沒想到你還是這麼不成熟。」

  宋初昭氣說:「我再過個二十年我依舊不成熟!宋老夫人不喜歡我,宋二娘不喜歡我,爹平日就是忙,我最親近的是您,結果娘你也不幫我!我心裡不高興,都沒拿她怎麼,不過是與她嗆聲兩句,這也有錯嗎?」

  賀菀定睛看著她,片刻後說:「你真想知道?」

  「我想啊!」宋初昭說,「這宋府簡直奇奇怪怪,娘你回來之後,也變得奇……」

  賀菀說:「因為你的確不是宋家人啊。」

  宋初昭後面的話全被噎住了,由於震撼半晌回不過神來。

  賀菀只平靜地看著她。

  宋初昭腦內不斷回蕩著那句話,可是卻突然不懂得它的意思了。

  「娘?」

  賀菀似要打破她的幻想,一字一句道:「你確實不是宋家人,你何必與她們爭?她們是否喜歡你,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宋初昭頓時手無足措,又不知該說什麼。

  賀菀見她這般,於心不忍,她坐在床邊,朝女兒招了招手,說:「你過來。」

  宋初昭不動。

  賀菀:「過來。」

  宋初昭拖遝著腳步,一步步走近。

  賀菀示意她坐到自己身邊,握住了她的手,問道:「冷靜些了嗎?」

  宋初昭低垂著頭不說話,眼睛慢慢濕潤起來。而後一滴淚水就那麼落在賀菀的手背上。

  賀菀伸手將她抱進懷裡,拍著她的背小心安慰。

  「那我、那我是誰啊?」宋初昭問,「他們說,娘,你以前跟傅叔有過婚約,是真的嗎?」

  賀菀說:「假的。」

  宋初昭:「那……」

  賀菀:「我們當時其實已經成親了。」

  宋初昭哭聲都停住了,差點原地跳起來。

  賀菀把她按下,繼續抱著她,說:「我本想等你成親之後再告訴你的。就剩那麼幾個月了,往後宋家的人就跟你沒有關係,犯什麼要與他們鬧得那麼不快?」

  宋初昭悶悶道:「我現在就想知道。」

  賀菀歎了口氣:「當年傅家近乎被抄,只留了傅大哥一個。父親也被先帝從邊關召回,被軟禁在府邸之內。父親擔心我二人的安危,就叫傅大哥悄悄帶我走。當時就是宋將軍送我們出的城。」

  宋初昭從她懷裡抬起頭來。

  賀菀低下頭,看著她的臉,說:「可是後來,殿下……如今是陛下了,陛下被困宮中,有了危險,那是他唯一一個親人,我知道他心裡放不下,於是就勸他回去。」

  她頓了頓,才接著道:「回去了,就出不來了。」

  她與傅長鈞本有婚約,又失蹤了一段時間。先帝疑心病重,莫說他二人確實有所牽連,就算沒有,他也斷然不能放過。

  先帝聽從福東來的意見,想把她帶進宮去,逼賀公交出兵權。

  賀菀如今再談,已是語氣平常:「宋將軍就主動說,是他與我有私情。父親,便急急讓我與他成親。」

  她回憶起當時,只覺得好像無助。

  賀公無情、堅決,對她擺出從未有過的鐵面。他說人總自私,他不能叫賀家那麼多人,都陪著傅長鈞一起去死了。要她自己選。

  她去同傅長鈞告別,傅長鈞也只裝作淡然的樣子,同她說一聲「好」。在她離開的時候,又說了聲「對不起」。

  她知道所有的道理,可是她依舊無法坦然,她就跟傅長鈞說,她以後,再也不會回來了。

  賀菀聲音放得很輕,宋初昭要靠在她的身上,才能聽到她混在呼吸裡的聲音。

  「先帝仍舊不信,父親怕再有什麼變故,急著把我們送出京城。我們混在商隊裡,由父親的幾位親信,送我們去邊關。等我走遠,我才發現我有了你。」

  賀菀望著宋初昭,撫向她的臉:「所以你的生辰,其實不是四月,是正月。正月十五。我生你的時候,我還在路上。大雪封住了山道,我們的隊伍被困在一座小城裡。周圍闔家團圓,打鼓唱歌,而我懷裡抱著你。夜裡你一直哭,娘只能陪著你哭。」

  宋初昭:「娘……」

  賀菀:「我給父親寫信,我好想回去,但是他只對我說,『不要回來。不要回信。』。我當時其實,是怨恨他的。縱然我心底理解他,我仍有好多不甘心。當時衝動,甚至覺得死也不過如此,偏偏他們要我選生不如死。」

  宋初昭不知該如何安慰,只用力抱著賀菀。

  賀菀說:「先帝駕崩時,你都已八九歲大了。當時朝堂動盪,邊關收不到朝廷的信,我還是不敢回京,也不敢叫任何人知道。將軍待你挺好,我甚至覺得邊關也比京城要好,沒有那麼多是非跟流言。我當時就猜,你若回來,以你那毛躁的性格,不定還習慣不了京城的生活。」

  「再後來,一直又過了幾年,我才接到父親的信。他說我可以回來了。」

  「我當時跟你提過,你聽完後心裡難過,跑了出去。回來後大病了一場,再醒過來就忘了那天的事。大夫說你或許是不願意接受,叫我最好不要再刺激你。我就又忍了下去。」

  宋初昭恍惚,隱約記起有那麼一件事,所以她才會跑出去,遇到了顧風簡,可是具體記不大清楚了。猶如夢境一樣虛妄,讓她懷疑是真是假,就沒放在心上。

  但她絕不是因為不同意賀菀,她只是單純的被雨淋病了而已。

  偶爾生個病,結果還能生出那麼多破事來。

  「我想著,你已經那麼大了,再過幾年,不定就要成親了。反正已經等了那麼久,不在乎再多等一會兒。我和將軍已經說好了。」賀菀抱著她說,「昭昭,別管什麼姐姐,什麼祖母了。那嫁妝就是賀府給宋家的,宋老夫人若真是要留下,你就隨她去吧,娘給你備份更好的。以後娘疼你,外祖父跟外祖母也疼你,我們才是一家人。」

  宋初昭嘀咕道:「我本來就不是在乎什麼嫁妝。」

  賀菀見她真的接受,才鬆了口氣,捧著她的臉說:「娘知道你乖。娘以前也覺得人言無畏,後來才曉得它的可怕。娘不想你受人指點。等你出嫁,這些事情便都沒了。好不好?」

  宋初昭思緒亂得厲害,心情也很複雜。她想安慰賀菀兩聲,說自己沒事,可是心頭沉甸甸的,失了活力,她怕自己開口控制不好,寒了賀菀的心,就乾脆只抱著母親。

  顧風簡收到了賀菀送來的信,說宋初昭獨自出門了,大約是心情不好,他若無事,可以去看看。顧風簡撐了把傘,出去找人。

  賀菀不放心,派人跟了一段。好在宋初昭沒亂跑,只找了個安靜的地方自己坐著。

  顧風簡循著侍衛給的地點走過去,繞過小路,看見宋初昭低頭坐在一顆古樹的陰影下,蕩著腿,不知道想些什麼。

  那古樹已經有了年頭,樹幹上枝葉稀疏,發黃的葉片零零散散地墜在枝頭。

  顧風簡站在旁邊靜靜看著她。

  片刻後,宋初昭抬手,用衣袖抹了抹眼睛。那小身影看著,大為可憐。

  顧風簡放緩了腳步,走過去問:「你在這兒做什麼?」

  宋初昭見到他,有些水光的眼睛裡閃過錯愕,不明白他為何會在這裡。

  顧風簡又問了一遍。

  宋初昭說:「就坐坐啊。」

  顧風簡上前,小心揮開她肩膀上堆積的落葉。因為時間久了,她肩頭上還落了些樹上殘留的水滴,布料被打濕了。

  宋初昭沒躲,對著他長長歎了口氣。

  片刻後,一雙手環過她的背後,將她按進懷裡。

  宋初昭驚道:「你做什麼?」

  顧風簡的胸腔微微震動,說:「就抱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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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9 01:23:14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四章 禮物

  宋初昭被顧風簡這一抱,抱得有些發懵。她的手搭在對方腰上,往外推了推,結果對方沒有放手,只是稍稍鬆開了些。

  顧風簡說:「無論你是不想叫我知道也好,想裝作漫不經心也好,可我沒有辦法不理會你難過。你不想叫我看見,我也不想放著你不管,那就這樣安慰你。」

  宋初昭心裡暖洋洋的,又說:「其實我沒有很難過,我只是、只是有點糊塗。」

  顧風簡好笑問道:「你要我當做方才沒看見你在那裡悄悄抹眼淚嗎?」

  宋初昭:「……」不提這事不行嗎?你這樣是做不了朋友的。

  顧風簡:「不過,我不會叫你不要難過。」

  宋初昭:「為什麼?」

  「因為人這一輩子,不可能沒有煩惱地活著。」顧風簡說,「煩惱便意味著牽掛。總有在乎的東西,所以才會覺得煩惱。」

  宋初昭順著他的話一想,說:「好像很有道理。」

  片刻後,宋初昭說:「你放開我吧。我想你陪我坐坐。」

  顧風簡退開一步,把傘斜立在一旁,也不嫌髒,在她旁邊的石頭上坐下。

  宋初昭從地上撿了一把葉子,在手上捏了捏。

  「你看,有的葉子已經脆了,有的還是嫩的。有的已經爛了,有的還很完整。」她抬頭看了一眼,說,「雖然都是一顆樹上長出來的,但是每片葉子依舊不一樣。」

  顧風簡笑說:「感悟得不錯。」

  宋初昭:「沒有,不是感悟,我就是隨便說說的。」

  過了會兒她又拉著顧風簡的袖子說:「你看,前面那條街上,明明每個地方都能走,可是人們就喜歡走那條被踩凹了的路。」

  顧風簡:「對。」

  宋初昭又說:「你再想,天底下的人,明明有些事情想做,可是只要被人一說,卻又不敢做了。明明是同一件事,換了不同的人做,得到的評價也不一樣了。」

  顧風簡耐心地應了她幾聲。

  宋初昭:「就如我方才說的那幾句話,若是換了個人講,比如陛下,不定還能記入史書。」

  顧風簡:「……這?」

  宋初昭亂七八糟說了一通,然後自己呵呵笑了起來。

  顧風簡:「你想說什麼?」

  「我沒想說什麼。」宋初昭說,「我就想,有些事情不管怎麼說都有道理,有些道理不管怎麼講都有意義,而真正的道理,其實一早就在我心裡了。我是個什麼樣的人,看見什麼樣的東西,便已經覺得它應該是個什麼道理,是不是?」

  顧風簡聽她說得拗口,但品味了一下,還是點頭說是。

  宋初昭托著下巴說:「可是這些大道理……根本就沒有什麼用啊!我管葉子是不是同一棵樹上長出來的?我管他們要走哪裡?我管旁人如何評價?」

  顧風簡愣了下,似沒想到。而後點頭贊同說:「這樣說來,確實……是沒什麼用。」

  宋初昭認真點頭:「我娘說,人言可畏。可是那人言裡,有多少就是這些沒用的大道理呢?我若聽從,沒什麼好處,徒叫自己難過。我若不聽從,他們也奈何不了我。是不是?」

  顧風簡問:「原來你在想這個?」

  宋初昭點頭:「是啊。我若是不怕別人說我,那就沒什麼大不了的啊。」

  她依舊是在邊關長大,依舊是被宋將軍撫養了十幾年,依舊是叫宋初昭。

  即便外人知道了她與宋將軍的關係,宋將軍不理會,於她也沒什麼影響。

  她的過去,總是無可變改的。

  顧風簡看著她雙目明亮,誓要與日月比高的神態,笑了出來。

  宋初昭覺得莫名其妙,過去拿起顧風簡的傘,說:「走吧,回去了。」

  顧風簡隨她起來。

  兩人肩並肩地在街上走著。

  在回宋府的路上,要路過一段街市。過了中午,那邊依舊熱熱鬧鬧,叫賣聲此起彼伏。

  宋初昭不由放緩腳步,朝那邊多看了兩眼。

  顧風簡察覺到她的視線,便笑說:「過去逛逛吧。」

  宋初昭偏過頭:「你不忙嗎?」

  「不忙。」顧風簡說,「你難道不知我忙不忙?」

  宋初昭一想,好像是不忙。他兩人如今都算是閒人。欣然應允,與顧風簡往街市那邊拐去。

  顧風簡問:「邊關是不是少有這樣的街市?」

  宋初昭點頭。

  邊關蕭條,無論是商鋪還是街道都很少,遠不如京師繁華。如今雖然和平了些,眾人也大多是自給自足,平日做生意的人少,類似雜戲一類的技藝表演就更少了。只偶爾有班子路過時,會在鎮上停留兩日,表演一場。

  隔幾日能有一個熱鬧的集市或廟會,就在不遠處的鎮上。到時候城裡的人會多起來,各種新奇的把戲也會搬過來,宋初昭很喜歡去玩。

  「每逢節日,父親和母親都得在軍營待客,家中只剩下我一個人。我就帶著錢,獨自跑去玩耍。街頭的攤販見著我就問,『娃娃,你爹娘呢?你身上有沒有銀子?』。有的人見我年紀小,不肯賣我東西。有的人心地好,就直接送給我。還有的人,想著把我的銀子騙出去。」宋初昭說著得意笑了下,「但是我聰明,從來也沒被騙過。」

  顧風簡配合道:「當真厲害。」

  宋初昭說:「多謝你陪我玩兒。我小時候看見別人爹娘跟在他們後頭一路付錢,想拿什麼就拿什麼,也曾羨慕過。」

  顧風簡頓了頓,說:「可是我不想做你爹。」

  宋初昭跳腳道:「你想得美!我也沒有把你當我爹!」

  顧風簡笑說:「你若叫聲五哥,五哥以後還陪你逛。」

  宋初昭說:「我才不要!我自己也有錢!」

  「你本就比我小,我又陪著你來逛街市了,你叫我一聲五哥也是理所應當。」顧風簡循循善誘說,「你不也管四郎叫過四哥嗎?」

  宋初昭一想好像也是,遂順口地叫了句:「顧五哥。」

  顧風簡點頭應了聲:「誒。」

  宋初昭笑道:「那你也給買東西吃嗎?想要什麼買什麼。」

  顧風簡大方道:「盡可隨意看。」

  宋初昭本來只是想叫顧風簡給她買點吃的,顧風簡卻帶著她四處逛了一圈,凡事她喜歡的東西,全要給她買下來。

  宋初昭本是覺得一些小玩意兒新奇。不貴重,也從沒見過,圖個新鮮就沒拒絕。

  到了後來,顧風簡不等她開口,直接照她眼神行事。覺得她喜歡哪個,便要給她買哪個。自己覺得哪個好看,也要給宋初昭買下來。

  宋初昭驚嚇,忙回絕道:「不必!我沒有很喜歡!」

  顧風簡說:「那便是有點喜歡了?」

  宋初昭:「難道有點喜歡的東西也要買到家裡去嗎?」

  顧風簡笑說:「沒有辦法,我顧家便是這樣的家風,偏疼小輩。我想要什麼,簡單說一句,第二日我家人就要送到我房裡去。你既然叫我一聲五哥,那自然是我要照顧的人,你喜歡什麼,我就買什麼。」

  宋初昭畏懼地搖頭說:「那你這五哥,我還真不敢叫!哪有你這樣縱容的?你顧家的孩子就沒學壞嗎?」

  顧風簡說:「最壞也就長成我這樣吧。」顧家最寵的就是他了吧。

  宋初昭:「可我宋家的孩子,與你不一樣啊!」她宋初昭信奉的一向是野蠻成長啊!

  顧風簡看她這表情,被逗樂道:「也該叫你慌一慌,免得你又想些不高興的事情。」

  「我沒有!」宋初昭懷裡還抱著他的傘,「我沒有不高興了!顧五郎你不要衝動!」

  顧風簡抬了抬下巴,示意掌櫃的進去拿東西。

  掌櫃已經走到路口了,準備要掀簾子進內院,見他二人實在有趣,又轉過頭,調侃著說了一句:「這位姑娘啊,老夫勸你一句,男人想給心愛的女人買東西,那是最尋常不過的衝動。你不叫他買,他心裡不樂意。如今不過是尋個由頭而已。可見姑娘平日定然不喜歡收這位公子禮物,他才想一股腦地都送給你。你多收收,他就不會了!」

  宋初昭瞠目結舌道:「你們做生意的人,說話都如此孟浪的嗎?」

  掌櫃的忍不住笑,朝她作揖道:「二位郎才女貌,登對至極,既是好事將近,又何必在乎這些小東西?老夫提前向二位道聲恭喜,也算沾個喜氣,今日的東西,一律便宜賣給二位了。姑娘如此漂亮,再貴的禮物也是收得。」

  這話說得顧風簡表情都愉悅起來。

  宋初昭說:「你花那麼多錢,顧夫人不說話,我娘也要說我了。」

  「不算是我送你的。」顧風簡說,「你知道我師姐前段時日送了我一個箱子嗎?」

  「關我何事?」宋初昭驚說,「莫非她送了你一箱子的黃符?」

  顧風簡:「她說這回來得匆忙,沒有準備,便送了箱東西過來,說是慶賀你我二人成親。不知你都喜歡些什麼,讓我用箱子裡的東西,買些禮物送你。算是她作為師姐幫我出的一份聘禮。我正愁沒地方用,還好今日與你出來。」

  「真是黃符啊?!」宋初昭抓著顧風簡道,「顧五郎你可千萬別想不開去做個神棍!你賣黃符,沒人信的!人言……人言確實可畏!」

  顧風簡淡淡說:「是一箱黃金。」

  宋初昭:「……」好的,她懂了。

  顧風簡笑說:「師姐真心疼你,她很喜歡你。」

  宋初昭心說,她……她也是真的替師姐心疼。出手怎如此大方?!

  在被那箱黃金重擊之後,宋初昭哪裡還想得起家裡的事情?

  她一路走過來,都想著自己可真是有錢。顧五郎也真是有錢。

  顧風簡將她送到宋府門口,在她要進去之前,又從身上摸出了一個木匣,遞過去說:「先前的東西算我師姐送你的。這樣東西,是我送給你的。」

  宋初昭累了,甚至提不起驚訝的勁兒:「你怎麼總送我東西?」

  「你沒聽那掌櫃的說嗎?」顧風簡低著頭,把匣子塞進她手裡,「自然是因為我喜歡送。這衝動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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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獵場

  宋初昭幾乎是跑進家裡的。

  她臉上有微微的熱意,手心攥著東西在出汗,正要低頭打開的時候,突然發現宋廣淵站在前面。她手抖了下,差點沒被嚇出個好歹,連忙把盒子收進袖子裡。

  「爹,你等我啊?」

  宋廣淵假裝沒看見她的小動作,問說:「你母親說,都告訴你了?」

  宋初昭點頭。

  宋廣淵在前邊帶路,招了招手說:「與我走走吧。你是如何想的?」

  「我沒如何想。」宋初昭跟上他的腳步,說,「父親你如何想?」

  宋廣淵邁在小路上,仰了下頭,似乎在回憶該從何處說起。

  黃昏下光色越發昏暗,他的影子也變得模模糊糊。

  終於,宋廣淵開口道:「我幼時,常被人看不起。空有一身孔武之力,卻並未念過多少書。我母親也不喜歡我,她偏愛三弟,什麼都要緊著三弟來,覺得我這輩子都不會有什麼出息,宋家想光耀門楣,只能依靠老三。」

  宋廣淵說:「其實我不明白,都是同一個父母,為何我要受此偏待。我便發誓,我定要出人頭地,做番事業給他們看看。」

  「我的髮妻,是我母親給我定的親。她也沒讀過什麼書,只曉得聽話。聽我母親的話。後來我遇到了賀將軍,他看我忠厚,又念及我父親的交情,對我很是倚重。說實話,當時我對賀將軍,比對自己家人要敬重得多。他也是少有能對我公平以待的人。」

  宋初昭說:「所以你對外祖父,多有敬仰,想報答他的恩情嗎?」

  宋廣淵說:「談不上什麼報答。娶你母親,遠走邊關,是我自願。我所求是平步青雲,恰好碰上這個機會了。之後賀公確實對我提攜諸多,宋家能有今日,怕是京城中不少人都要眼紅。若非如此,我至今還是賀將軍手下一位小小的將士,替人打打雜務,平日做些無甚大用的事。」

  宋初昭盯著他動了動嘴唇,然後說:「父親,你這樣說,是想叫我能好過些吧?這麼多年了,無論是情義還是私心,怎麼可能分得那麼清楚呢?」

  宋廣淵偏過頭,笑了下:「我只是直言罷了。賀菀心地善良,對我母親諸多忍讓,但你不必覺得虧欠她什麼。當初做決定的人是我自己,如今享著富貴榮華的,是整個宋家。我母親從前就對我大不滿意,自然也不會對你們有什麼好臉色。可你記住,在宋家,無人能說你什麼。你只管大著底氣,回應他們。沒必要因著我,在這裡受委屈。」

  宋初昭說:「爹,我知道你的苦心。你不必替我們擔心。」

  宋廣淵停下來,與她面對面地站著,說:「昭昭,你是我親手帶大的,你在我身邊十多載,我視你如親子。只是,我這父親向來不算合格,總是忙於公務,對女孩兒不知該如何教養,待你過於嚴苛。多是你母親在管教你。你跟著我,在邊關吃過不少苦頭。如若當初你是生在京城,如今應該輕鬆愜意得多。」

  宋初昭說:「沒有這個如果。而且我還挺喜歡邊關的。」

  宋廣淵點頭:「是,沒有這個如果。但是,如果你還認我,往後,我依然是你父親。」

  宋初昭說:「你自然是我父親啊。我叫了十幾年爹呢,哪能平白無故沒了?」

  「嗯,好。」宋廣淵笑了出來,眼中也沁出些淚來。父女二人互相看著又笑了笑。

  宋廣淵拍著她的肩膀:「昭昭,爹見你快要成親,心裡很是高興。我與你娘商量過了,還是希望你能從宋家出嫁。所以此事,你私下知道,但萬不可告訴二娘,以及老夫人。」

  宋初昭點頭。

  宋廣淵遲疑了片刻,又說:「傅將軍……是你生父,他,也是個極好的人。當年他身居高位時,依舊與我親如兄弟。我當著他的面娶了你娘,他不知內情,也只是避我不見。這麼些年來,他雖過得光鮮,可始終叫人看著可惜。我也沒想到,他至今仍是個孤家寡人。此事你自己看著辦,不必顧忌我。我鮮少在家,若是有人能照顧你們,我也就放心了。」

  宋初昭想到傅長鈞,心情複雜起來。

  若對方也是自己的爹……那還真是有點兒厲害。出門打架都不用怕了。

  宋廣淵又叫了她一聲。

  「昭昭啊。」

  宋初昭:「誒。」

  宋廣淵問:「顧五郎究竟送了你什麼,讓你如此高興?」

  宋初昭把手往背後一藏:「才不要告訴你!」

  宋廣淵說:「……我只是想照著買而已。你要成親,嫁妝和禮物,爹還要給你準備著。」

  宋初昭叫道:「哪有照著買的道理!你也太不用心了!禮物自是要你自己挑的呀!我就成一次親,你還要照著別人的東西買,這怎麼可以!」

  宋廣淵:「……」

  宋初昭跑了,到回廊處時,回過頭補了一句:「爹你用心挑的禮物,我都喜歡。只是絕不可抄別人的買!」

  宋廣淵頭疼道:「知道了知道了。」早知道……就悄悄抄答案了。

  賀菀在宋府沒住兩日,就搬去了賀府小住。她十幾年沒回來了,探探親倒也說得過去。

  宋初昭蹦蹦跳跳地跟了過去。

  宋廣淵,帶著宋二娘……找人聽課去了。賀老爺給他推薦了幾個先生,讓他二人一起上課,順道也能靜靜心。

  宋廣淵覺得人若是眼界開闊,就不會那麼容易被眼前的狹隘迷了眼睛。最主要的是,離浮華的京城跟宋老夫人遠點兒。

  沒過兩天,天氣突然降溫,隨後紛紛揚揚地下起雪來。京城的瓦簷上都覆上了一層白霜。

  到正式狩獵那幾日,雪停了,可是地上的雪還留了淺淺的一層。

  因地方較遠,有的人提前一天便去了,賀菀不放心她,壓著她到了那天早上才肯讓她離開。

  顧風簡駕著馬車來接她一道過去。

  見著她時,緊盯著她的耳環看了許久,而後笑得燦爛道:「好看。」

  宋初昭說:「我也覺得這耳環好看!」

  顧風簡輕聲道:「我說的不是耳環。」

  賀老爺聽得受不了,覺得這愛爬牆的男人套路太深,直接打斷了二人對話:「走了走了!再不走趕不上了!」

  二人出發得早,但馬車為了穩,駛得慢。到獵場時,已經快中午了。

  獵場周圍用木柵欄圍了起來,金吾衛領兵鎮守在入口,對來往人員進行嚴密排查。

  宋初昭進去的時候,范崇青、季禹棠等人已盡數在列。他們聚在寬闊的演武場上,等著狩獵活動開始。

  這幫男人一見顧風簡出現,便想朝他圍過去,但因著宋初昭也在,顧慮到男女有別,不敢靠得太近,只遠遠打了個招呼。

  宋初昭巡視一圈。

  男兒們大多聚在右側,女眷則涇渭分明地站在另外一面。她們站在背風的位置,臉上映著未化的白雪,時不時嬌羞地看一眼對面的兒郎。悅耳的低笑聲斷斷續續地飄在空中。

  瞧她們華貴精緻的穿著,就知不是真來打獵的,不如說是遊玩更為合適。

  正因為有這些貌美的姑娘在,對面的那幫年輕男兒為了展示自己的大好風貌,大冷的天裡,也只穿了幾件單薄的衣服,勒出自己壯實的身材,雄姿英發,尤為威武。

  啊……宋初昭感受到場上若有若無的眼波流動,都覺得春天快要來了。

  哪怕天空明明在飄著雪。

  宋初昭跟顧風簡哪邊都沒去,他們尋了個角落,坐下等候開始。

  顧四郎邁著大步走過來,想與自己的五弟聊一聊,給他介紹一下此次獵場的規則。

  他滿心以為顧風簡是會上場的,畢竟他五弟之前展示出來的騎術過於精湛,實在令人驚豔。可他才提了一個字,就被面前兩人一齊送了個白眼。

  不,不該說是白眼,似乎還帶了一點殺氣。

  他覺得他五弟想將他當場送走。

  顧四郎沉默著反思了片刻,也沒找出自己哪裡錯了。

  他五弟騎射技巧如此過人,比范崇青與自己都要好上一籌,非藏著掖著是為什麼?

  他難道就不想在宋三娘面前出個風頭嗎?

  他五弟……他五弟實在是太淡泊名利了!

  顧四郎試探了數次,見他二人確實毫無鬥志,只能遺憾放棄。給他們端來了一個炭盆,又送來了一盤烤肉和瓜果,叫他們慢慢坐著吃。然後同范崇青一起肩勾著肩,傷懷去了。

  不久之後,唐彰廉帶著傅長鈞走來。零零散散站著的眾人立即安靜,垂下視線,朝高臺的方向行禮。

  此時狩獵本就以玩樂放鬆為主,唐彰廉揮了揮手,示意眾人不必多禮。

  打獵其實沒什麼有趣的,更沒什麼好看的。畢竟人總不能追著馬跑。也就出結果的時候,能叫人稍稍振奮一下。

  唐彰廉顯然也沒什麼大興趣,他坐在高處的臺上,照著每年背過的稿子,嚴肅地說了幾句鼓勵的話語,重點放在最後頭的「有賞」上面。他著重提了前幾年,有誰得了什麼什麼賞賜,希望大家都能努力努力。

  然後他一聲令下,號角吹起,想參加狩獵的青年快速翻身上馬,朝著四面飛奔而出。

  場地瞬間空了大半。

  唐彰廉知道若自己在場,這幫人都會不自在,便拉著一旁的武將,到別處玩兒去了。

  傅長鈞面無表情地在臺上巡視了一圈,而後扣著佩刀,朝著宋初昭的方向走來。

  宋初昭以為是不能在這邊吃東西,忙把盤子藏起來。

  傅長鈞走到她面前,狐疑問道:「你方才一直看著我,是有什麼事?」

  宋初昭無辜道:「我沒有啊。」她望著顧風簡問:「我有嗎?」

  顧風簡神態自若道:「沒有。」

  傅長鈞瞧了他二人一眼,點點頭,又轉身走開。

  等他走遠,顧風簡又問:「所以你一直盯著他是做什麼?」

  宋初昭茫然道:「你不是說我沒有嗎?」她真沒覺得啊。

  顧風簡認真說:「你有。」

  宋初昭:「……我就隨便看看。」

  宋初昭正想著該怎麼把這話題混過去,不遠處季禹棠和他的兄弟高聲喚道:「五公子!」

  宋初昭從未覺得季禹棠如此順眼過。

  季禹棠說:「五郎,前面風景獨好,不如一起過去走走?」

  顧風簡收回視線,問道:「我倒是好奇,你究竟是怎麼與他們交的朋友,他們為何如此喜歡你?」

  宋初昭自己還想不通呢:「……我沒怎麼啊。說來你不信,我還罵過他們好幾回呢。」

  顧風簡陷入沉思。

  宋初昭小聲說:「你們京城的男人,還挺奇怪的。」

  顧風簡想解釋,又覺得確實如此。那邊季禹棠吵個不停,宋初昭催他過去。顧風簡猶豫片刻,覺得自己在,擾了宋初昭交友。向她叮囑了聲自己小心,朝著季禹棠等人走去。

  季禹棠眾人當即面露喜色,搖開扇子,迎向顧風簡。

  顧風簡一走,在外圍不停打轉的唐知柔終於有膽子跳出來,衝向宋初昭。

  「宋三娘!」她也不見外,直接將人抱住,樂呵呵道,「你也來啦!她們說要去烤魚呢,可是大家都不會,你會嗎?」

  宋初昭一聽,得意道:「烤魚而已嘛,很簡單的。」

  唐知柔叫道:「你果然什麼都會!你順道教教我好不好?」

  宋初昭大方說:「你若想學,自是可以啊。」

  唐知柔身後的那些姑娘,對宋初昭的印象還停留在上次的文酒宴上。本以為宋三娘是個性情冷淡的個性,不想她私下竟如此好說話,當即也上前搭話。

  女孩子誇人嘛,眼光總是很老辣的。

  「三娘,你的耳環真好看。」

  唐知柔大大咧咧的,這才注意到,湊近了一瞧,說:「這是什麼?是一對刀劍嗎?確實好看。做得精緻,與你好相稱啊。你哪裡買的?不曾見過京城有賣這樣的東西啊。」

  宋初昭還沒開口,一位姑娘就掩著唇笑道:「我看啊,是顧五郎送的!」

  眾人皆是恍然大悟地發出一聲:「哦——」

  宋初昭面露羞赧,朝唐知柔露齒笑了一下。

  唐知柔:「……」好,她懂,她明白了。

  莫名有種好撐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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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7-29 01:23:39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六章 不同

  宋初昭領著一群姑娘過去生火做飯。

  眾人都圍著她,宋初昭回頭一看,覺得自己像某種領頭的家禽……

  這回唐彰廉帶了整隊金吾衛,但只帶了寥寥幾個廚子,負責不了那麼多人的飲食。能與唐彰廉一同吃御廚做的美食,也是狩獵嘉獎的一部分。其餘人嘛……自己努力幹吧。

  武將出行在外,哪能不會做飯?會把自己餓死的。

  宋初昭挽起袖子,仔細教她們怎麼刨坑壘灶、如何堆砌柴火,如何引燃生火。

  然後拎過了邊上的肉,直接抄起菜刀剁了起來。

  她握刀的方式與一般的廚子不大一樣,帶著種瀟灑跟恣意,還有一股殺氣。或許因為她的刀,原先學來就不是為做菜的。

  那起起落落的光影,與俐落乾脆的手法,叫一眾年輕姑娘看傻了眼。

  「宋三娘!你這刀工未免也太好了吧!」

  宋初昭頭也不抬道:「還行吧。」

  唐知柔大聲道:「三娘畢竟是在軍營裡待過的人!她一跳啊,能跳得比人都高。」

  姑娘們驚歎了聲,又問:「那三娘你會騎射嗎?」

  唐知柔搶答:「那肯定會啊!三娘武藝高超哪裡是說說的事?」

  姑娘看了眼對面的那些男人,隨口說了句:「不知三娘的與他們比起來如何。」

  宋初昭尚未回答,另外一人已經唏噓道:「就算比得上又如何?三娘又不能真與他們比。世人就愛用唾沫星子淹女人,叫你只能待在屋裡才好。」

  唐知柔轉過頭說:「能不能不要在這裡說喪氣話,聽著就讓人不高興。」

  幾人悻悻噤了聲。

  宋初昭:「……」明明問的是我,我卻沒有開口的機會。

  宋初昭把切好的肉堆到盤子裡去,又把她們之前說的魚給片了。

  這兒連鍋都有,吃什麼烤魚?燉點湯喝不好嗎?

  把這些處理好之後,宋初昭指揮著幾人去端水洗菜,要她們都有事好做,別在一旁乾站著。又起鍋燒了點熱水,捧著個碗暖手,與唐知柔靠在一起。

  那邊幾位閑著的公子,見她們忙活起來,主動替她們搬運了柴火跟碗盆。將東西放下後,禮貌走開。

  宋初昭沉默地坐在角落,再一次從那短暫的互動裡感受到了微妙的春意。等她們騰出空,坐下休息,立即就著之前的話題聊了起來。

  「你們覺得,方才那位公子如何?」

  「你莫非是在說何公子?那可別想了,他下月都要成親了。」

  「季公子呢?顧五公子能與他聊得起來,說明他品行應當不差吧?」

  「不差是不差,可他家中已經為他相看好妻子了。」

  「唉。怎的這般不巧?」

  「那你們覺得范二公子如何?驍勇善戰,家世顯赫。平日對別的女子,也算是彬彬有禮。」

  「范二公子的品貌家世自然都無可挑剔,可是,我父親打探過范家的口風,范尚書說,范公子有心從武,將來是否會被調離京師尚不知曉。如若他真去了邊關,你豈非要在家中忍受那寂寞之苦,獨自侍奉二老?」

  說起分隔兩地,她們便有些怕。

  一位姑娘扭頭來問宋初昭:「三娘,邊關的生活艱苦嗎?」

  宋初昭說:「這要看你所求是什麼了。我自幼在邊關長大,覺得那邊更為自在。若是你們過去,怕會過得不大習慣。單單吃食習慣就不同了。」

  幾人歎道:「所以范二公子還是再看吧。」

  宋初昭偏過頭,在唐知柔耳邊小聲問道:「她們來這裡,就是為親眼看看這些年輕公子的嗎?」

  唐知柔點頭說:「大半如此。女子到了成婚的年齡,自然得出嫁。若是能找到自己喜歡又門當戶對的男人,那就最好不過。獵場與文酒宴這樣的機會,既能探探對方的品行深淺,也能試試雙方是否真的投緣,是很難得的機會。晚上,待他們狩獵歸來,眾人齊聚慶功,便有機會能聊起來了。」

  宋初昭問:「你也會愁出嫁嗎?」

  唐知柔憂傷道:「以前是不愁。」這不男人給你搶走了嗎?

  唐知柔羨慕地望著她,說:「你是沒有這樣的苦了。世上哪還能找出第兩個顧五郎?你二人偏偏那麼巧,又兩情相悅,別人求都求不來。」

  宋初昭想想,她與顧風簡……還真是有緣得很。

  求可求不來。容易見鬼。

  在她們不遠處,顧風簡與季禹棠等人已經逛了回來,也在附近生了堆火,一面在火上熱酒,一面舉著酒杯閒聊。

  季禹棠回來時剛好看見了宋初昭指揮眾人做菜煮湯的畫面,此時魚湯的清香已經隔著空氣飄了過來,叫眾人食指大動。

  他笑了下,說:「宋三娘可真賢惠,什麼都會做。」

  顧風簡不鹹不淡地瞥了他一眼。

  這位「賢惠」的三娘,就是當初罵到他狗血淋頭的人。

  季禹棠沒品出他的深意,又說:「我一直以為三娘性格粗獷,不想也願意為了你洗手作羹湯。」

  另外一人笑道:「上次文酒宴初見三娘,只覺她是個安靜溫婉的人。她的書法雖然筆鋒強勁,卻乾淨純粹,能有那般造詣,品學該是上佳。想來她雖住在邊關,卻從未鬆懈過學習。」

  「不錯。她的筆力非一朝一夕刻意練成,可若是她整日忙著念書,哪裡還有時間出去學武?我瞧說這些話的人根本都是偏見,刻意往三娘身上潑黑水罷了。」

  「怎麼?」顧風簡挑眉說,「學武不好嗎?」

  季禹棠說:「倒不是好不好,只是世人皆覺得,女子學武,會顯得有些粗蠻,所以才給宋三娘捏出這樣的謊言。何況,她們就算學武,也打不過男人啊。」

  他們話音剛落,就見宋初昭往手心裡哈著熱氣,站了起來。

  季禹棠等人原本還未注意,但顧風簡第一時間看了過去,眾人也不由停下話題轉了過去。

  就見宋初昭獨自一人,走到一旁堆放著木柴的地方,拎起了一捆將近半人重的柴火,輕鬆搬了回去。

  走到火堆附近之後,她彎腰抽出一根木柴,腳下踩住一端,徒手一掰,將其折成兩斷,隨意地丟進火中。

  季禹棠眾人:「……」

  那一掰,似乎掰斷了他們的骨頭。

  顧風簡笑了起來,說:「我倒是就喜歡,她這般的與眾不同,不用你們替她開脫。」

  顧風簡一句話,叫季禹棠等人陷入了天人交戰之中。

  盲目的崇拜讓他們想附和顧五郎,可是多年來根植於心的觀念又不大允許。他們覺得自己好難。

  好在,沒過多久,范崇青那呆子回來了。他強行加入了幾人的隊伍,向他們展示自己一個下午的成果。

  范崇青的運氣似乎真的不錯,他與一幫兄弟合力獵了隻鹿回來。要知道,這回金吾衛統共也只放了一隻鹿出去。

  夜幕四合後,其餘青年也陸陸續續地回歸。他們將手中的獵物壘到旁邊,等待晚宴的開始。

  空地的周圍陸陸續續點了不少篝火,夜風也大了起來。

  星辰萬里,銀光遍灑。

  金吾衛從營帳裡搬了桌子,在空地兩側擺好。等他們將現場收拾妥當,傅長鈞跟在唐彰廉的身後,再次出現。

  傅長鈞聽著下屬彙報來的狩獵情況,對幾位勇士表揚了幾句。將他們請到臨近高臺的位置入座,並各自賜下一壺酒。而相關賞賜會在回京之後送到他們的府上。

  眾人高聲慶賀了一番,喝了些酒,開始擂鼓唱歌。場面鬧做一團。

  姑娘們散開來,去中間的木桌上吃剛烤好的羊肉。一群未婚的兒郎也圍了過去,借勢與人說話。

  顧風簡穿過人群,走到宋初昭身側。他背著手,順著宋初昭的視線在場上巡視了一圈,笑道:「這裡不好玩兒嗎?」

  宋初昭說:「還行,打發時間可以。這裡的肉烤得真好吃,要是天氣再暖和一點就好了。」

  這樣一群人熱熱鬧鬧的場面,讓她想起了邊關。光是看著,也比悶在家裡要好。

  顧風簡貼近了她耳邊,說:「他們今日說你……」

  宋初昭耳邊全是范崇青等人的瘋吼,她皺了下眉,大聲道:「你說什麼?我聽不見?」

  顧風簡又靠近了她一點,低語兩聲。然而聲音細碎,宋初昭只能聽見幾個零散的詞匯。

  「我聽不見!」宋初昭說,「他們說什麼?他們是不是說我壞話了?誰!」

  唐知柔看不過去,覺得他二人膩膩歪歪煩得不行。幾句話的事,早說完不早沒事了嗎?還偏偏要磨磨蹭蹭的。

  她看顧五郎陰險得很,就是故意逗他們三娘玩兒呢。

  於是唐知柔順手推了宋初昭一把,叫他二人乾脆點。

  宋初昭一時不查,身形晃悠,下意識地用手撐在顧風簡的胸口上,感覺有股溫涼的觸感劃過了自己的側臉。

  顧風簡握住了她的手腕,稍稍後撤,又很快鬆開。

  兩人對視一眼。

  宋初昭意識到什麼,心臟猛地一跳,表情也不淡定了。感覺一股熱意瞬間沖上大腦。還在火光照不出她臉上的顏色,未暴露太多她的窘迫。

  顧風簡反倒是一派鎮定,彷彿什麼都沒發生。

  宋初昭受驚地往邊上一看,發現眾人都在聊得開心,沒注意到方才的場景,才鬆了口氣。

  唐知柔神情依舊幽怨,宋初昭直接無視了她。

  宋初昭捂著自己的臉,問:「你方才說什麼?」

  顧風簡:「我說,他們說你,即便是學武,也打不過男人。」

  宋初昭頓時忘了方才的事,氣得跳腳:「他們又沒被我打過,怎麼知道我打不過他們?」居然背著她叫囂,臭不要臉!

  顧風簡笑說:「不錯。」

  宋初昭怒挽長袖:「是誰?有本事與我比比!我今日給他們個面子不與他們爭,竟叫他們得了機會詆毀我!」

  唐知柔拉了她一把。

  宋三娘這麼不在乎自己形象的嗎?

  顧風簡不在意地說:「明日有機會,你可以與他們比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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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比武

  唐知柔賴著與宋初昭睡了一個屋。兩人在外頭燒好熱水,洗漱之後回到營帳裡。

  宋初昭睡前例行拉伸筋骨……不得不說,她確實是胖了一點。

  因為太久沒吃上好東西,回到自己的身體之後,她也敞開肚皮好好放肆了一通。如今看著,有些慘烈。

  唐知柔坐在一旁看她忙活,半晌後歎了口氣,說道:「唉,你就快要成親了,我可怎麼辦?」

  宋初昭說:「我成親你慌什麼?」

  唐知柔抖開被子躺下去,用手支著腦袋,說:「你不懂,我父親近日催我成親呢。我年紀也大了,他四處為我物色人家。可我總擔心,嫁到個什麼歹人。」

  宋初昭說:「嫁錯了人,那就分啊。你可是小縣主,回去找你爹告狀。再不濟,找陛下告狀。仗勢欺人還不會嗎?」

  唐知柔心說難,成了親就是家醜不可外揚了,他爹也未必會替她出氣。

  她翻了個身,問道:「三娘,你成親以後也會那樣嗎?」

  宋初昭問:「哪樣啊?」

  「像所有人一樣啊。」唐知柔說,「待在家裡,相夫教子。與顧五郎舉案齊眉?」

  宋初昭身形頓了下,不由思考起她說的畫面來。

  是挺歲月靜好的,可總覺得不是那麼個滋味兒。

  人總得做點別的事吧?

  唐知柔覺得自己這語氣不大對,又補充了一句:「這樣也是挺好的,我沒有說這不好的意思。五郎比許多人好太多,還會體諒你,也不可能欺負你。」

  宋初昭爬到她身邊,問道:「你最近,是不是聽了太多人講那些家長里短的事了?」

  唐知柔說:「可那些確實是真的呀。」

  「那你不要打算著將苦往肚子裡咽呀。她們是她們,你是你。」宋初昭說,「她們若是跟你講,『女人就是得靠男人,被欺負了也得乖乖受著,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你不要相信。」

  唐知柔問:「那我該信什麼?」

  宋初昭想了想,說:「邊關並不時常安穩,當有外敵來侵擾時,附近城裡的男丁,也要被拉去幫忙巡街,這城裡能做事的勞丁可不就少了嗎?那下地種莊稼的、為人看病問診的、教孩子念書識字的、鋪裡算帳收銀的,還不是得靠女人上啊?真到了缺人的時候,你問問他們還計不計較是男是女。也因此,那些女人都剽悍著呢,真被逼急了,動手打人都敢。城裡的百姓也是講公道的,該站誰的道理,就站誰的道理。」

  唐知柔說:「聽你這樣說,邊關比京城還要好一些。」

  「每個地方都有每個地方不同的規矩罷了。不過這也證明,天底下沒有什麼一成不變的道理。」宋初昭說,「你不要先想得太壞,你父親總歸是疼愛你的,他的眼光比你要老辣,不會讓你嫁給那樣的男人。再者,即便是真遇上了,你也不要想著息事寧人。你念過那麼多書,未必比男人差啊。」

  唐知柔驚訝道:「你真會想和男人比個高下啊?」

  宋初昭說:「誰若真惹我,我為何不與他比?」

  唐知柔:「那明日的比武台,你也要去?」

  宋初昭沉默。

  她當時其實就是嘴快說兩句,怕氣氛尷尬。而且顧風簡也不是認真提的,她莫名其妙地上去出風頭做什麼?

  唐知柔惆悵一歎:「唉……」

  宋初昭聽不得,咬咬牙說:「……去吧!叫你們見識見識我宋家女人的勇猛。別好像女人只有逆來順受一種活法。」

  唐知柔重新爬起來,興奮道:「比武臺上,可從來沒有女人上去過!更不用說贏了。」

  宋初昭心說,那可不是?先帝在的時候,女人哪有命上去啊?

  唐知柔自己思考了陣,覺得那場面震撼非常,不由笑了出來。殷勤地給宋初昭鋪平被子,邀請道:「你快睡,早些睡!好好休息,明日才有力氣上去。」

  宋初昭脫了外衣,過去躺下。

  唐知柔閉上眼睛,卻變得睡不著了。許久的輾轉反側之後,復又拉著宋初昭道:「三娘,你不如再給我說說。你說,我能做些什麼?」

  宋初昭:「……」我哪管得了你?

  第二日清晨,日光微亮之際,外頭已經有行人走動。

  宋初昭與唐知柔爬起來,發現他們正在搭建比武用的擂臺。

  兩人去一旁的桌上,喝著剛煮好的熱湯,吃了點饅頭跟油餅。

  唐彰廉出來活動手腳。他今日穿了身黑色的衣衫,頭髮梳理整齊,看起來英姿勃勃威風凜凜。

  反觀范崇青那邊,就不大好了。那群年輕人雖然同樣朝氣蓬勃,但頭髮束得淩亂鬆散,帶著點邋遢,顯然不習慣拾掇自己。

  等唐彰廉吃完早飯,比武台也差不多已經搭好了。范崇青等人已熱好身,兩手環胸地在擂臺兩側等候。

  這場比武,大多是昨日打獵勝出的那些兄弟上去練練身手,沒什麼明白的規則,不算正式,但獎勵豐厚。如果別的人想上去也行,不怕挨揍就成。

  范崇青那樣的獲勝者,會自覺排到後面,以免敗了太多人,將場面打得太過難看。

  宋初昭跟唐知柔站在人群之中,看著唐彰廉說完贊詞,親手敲響皮鼓,宣佈今日比武正式開始。

  霎時間,眾人振臂狂呼,歡呼聲竟比昨日狩獵開啟時更甚。

  唐彰廉坐回臺上,架著條腿,顯然比昨天感興趣多了。

  也是,看人騎馬哪有看人格鬥好玩兒?

  四名金吾衛高手站上擂臺四角,手中執刀,看守秩序。

  這場比試講究點到為止、助興為佳。但圍觀者諸多的比試,難免會有人輸不起,動手間失了分寸,他們便是要防備此事。

  為首金吾衛高聲喊道:「誰人先來?」

  一道黑色的身影跳了上去,用渾厚沙啞的聲音發出響應。他體格高大,跳上去時,整個檯子都彷彿震動了一下。

  眾人定睛一看,發現最先出場的,是一位年紀三十來歲的武將。他豪放地脫掉了外面衣物,露出一身虯結結實的肌肉。

  昨日還在下雪,今日積雪漸消未化,那人鼻息間噴著熱氣,看著似不覺寒冷。

  他這樣身材,單單視覺上就極具壓迫感。姑娘這邊對那人脫衣的舉動發出了輕微的驚呼,同時也被那道氣勢穩穩震住。

  唐知柔頭皮發麻,小聲說:「第一個上去的就這樣厲害?我瞧著是個狠角色。」

  宋初昭觀察了會兒,說:「此人雖然虎背熊腰,確實健壯有力,但看他身上肌肉紋路,大約不是走正經的武學路子出身的。這樣的人,或許能集大成難以攻破,但若自身沒什麼武學天賦,也是漏洞百出很好攻破。就看接下戰書的人是否懂行了。」

  唐知柔不由深深望了她一眼,敬佩說:「三娘,你也太厲害了吧!」

  宋初昭止不住笑意地謙虛道:「哪裡哪裡。畢竟同是學武之輩嘛。」

  旁邊姑娘聞聲圍過來,對著她說:「我們是看不懂這些,三娘,不如你給我們講講?」

  宋初昭欣然應道:「好啊。」

  很快又有一人上去。

  那人體格明顯要削瘦許多,連個子也比對方矮了個頭。

  「呀!」宋初昭身邊的人叫了聲,說,「這二人體型相差如此之大?該如何打?莫不是上去認輸的?」

  「是王家王公子呀。我看他平日悶聲不響的,不料膽子倒大。」

  臺上二人並不給她們過多討論的時候,都約了不要兵器,互相一抱拳,直接動起手來。

  壯漢正面攻去一拳,那姓王的瘦子虛影一晃,身形急退。

  戰局像是一面倒去,伯仲瞬分。

  只看了一招,宋初昭就歎說:「唉,差距太大了。」

  唐知柔點頭,緊抱著她說:「我看著差距也大。這有什麼好比的?那王家郎君,該是一拳就能被打扁了。看得我都怕起來。」

  「你說錯了。」宋初昭指著臺上二人說,「力氣大的人,若是知道如何施力,確實是令人驚懼,可是看那人方才的攻招,分明不是個內行,攻防皆已被對方識破。倒是你們說的那個王家公子,比我想的要厲害。他的招式動作都極其標準,出手俐落乾脆,應當是出自某個底蘊頗深的正統流派。恰好能剋住對方。」

  她話音剛落,王姓男子在遊走撤退的節奏中,突然轉變了動作,暴起反攻。只一眨眼的功夫,他曲起的指骨,已經對準了壯漢的額頭。再進一步,便可刺入那人腦部的穴位。

  金吾衛直接判了王公子獲勝。

  「哇——真是神了!」

  青年那邊沒什麼意外,姑娘這裡卻是驚喜聲連連。

  只是她們的敬佩不是送給那位可憐的王公子,而是全傾倒在了宋初昭的身上。

  原來真的有人能一眼辨出武者高下,這在話本裡,可是只有絕世高手才能做到的事情啊!

  宋初昭究竟是何深淺?

  對面的青年聞聲都望了過來。

  顧風簡隔著人群朝她淺淺一笑,大約是覺得她們很有趣。

  宋初昭看見了,不好意思道:「沒什麼厲害的,基礎罷了。」

  一眾女子眼中的欽佩更盛:高人就是高人!瞧她如此謙虛!

  幾人圍得更緊了,朝她介紹道:「三娘你不知,王公子也不是什麼無名之輩。他父親在軍中被譽為鬼螳螂。我以前當是眾人吹噓,不想王家原來真這樣厲害。」

  宋初昭點頭:「原來如此。」

  幾人接著說:「往常我看這些比試,只是看個熱鬧,還以為多數是以運氣分高下。如今有三娘替我講解,才發現原來其中藏著這些門道。」

  「我倒是明白了那些男人為何都如此興奮了!連我都要按捺不住。」

  「不知三娘上去,能否與他們一拼。」

  「你可別說渾話了!」

  宋初昭撓了撓臉,心說你們京城的姑娘……也太好收編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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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上臺

  眾人比試都很有分寸,畢竟平日就是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兄弟。後面幾場切磋,都沒有出現人員受傷的情況。

  宋初昭幾番點評狠辣到位,對臺上幾位武將的路數跟深淺進行了簡單介紹,並對焦灼的對戰形勢進行了預判分析,幾乎沒有出錯。

  姑娘這邊聽得也是津津有味,甚至還從中學到了不少東西,對宋初昭的敬意更上一層樓。

  若非她自己更為出色,哪能看得懂這些?

  直到范崇青上臺。

  范崇青上去的第一場,便讓眾人好好震懾了一番。

  他拿的武器是刀,對方也是刀。兩位打法俱是大開大合的刀客,正面對抗。范崇青憑藉自己的強勁內力,蠻橫地將人拿下。

  戰局幾乎是一面倒,宋初昭不用講解,眾人也能看得出孰強孰弱。

  唐知柔抽了口氣,一手用力抓住宋初昭的胳膊,小聲道:「這范……范二公子,好像確實挺厲害的啊?」

  旁邊的姑娘說:「哪裡是好像?他確實厲害啊。否則那一幫武人,豈會以他馬首是瞻?你不知尚書為他請過多少名師,他曾也跟著傅將軍學過幾招。是個厲害人物。」

  唐知柔唏噓說:「真是看不出來。」

  唐知柔臨上陣又慫了,手下不覺用力。

  宋初昭掙扎道:「你先放開我,你揪著我的肉了。」

  唐知柔趕忙鬆手。

  此時臺上范崇青又打退了一人,高舉著手臂,朝台下詢問道:「還有誰人要來?」

  唐彰廉笑意吟吟地看著擂臺,彷彿看著自己未來手下的一員猛將。顯然他對范崇青是較為滿意的。

  台下眾人竊竊私語,點頭之間無不是誇讚之聲。

  「范公子的武學又有進步了。」

  「造詣頗深啊。」

  「去年似是黃將軍奪了頭籌,今年不去嗎?」

  「黃兄比范公子長了七八歲,想必不會去爭這名頭了。」

  「看來今年是范公子無疑了。果然是人才輩出。」

  姑娘這邊驚歎之餘,已經開始盲目崇拜:

  「范公子真如他們說的那樣厲害嗎?」

  「可惜三娘不能去,否則她未必不敵。」

  「三娘你還沒分析范二公子的武藝如何。」

  眾人只說話,台下五動靜。

  唐彰廉眼神示意,傅長鈞上前一步,詢問道:「還有人,要上來挑戰嗎?」

  人群中高聲響起:「有!」

  眾人茫然巡視了一圈,想見見是哪位英雄,卻沒在青年那邊看見有何人舉手。

  宋初昭大聲了點兒:「這兒!」

  所有的目光調集過來,宋初昭淡定自若。唐知柔站在她旁邊,卻被波及的視線弄得局促不安起來。

  唐知柔小聲道:「三娘!你真要去啊?」

  宋初昭說:「做好的決定說出的話,哪有往回收的道理?這有什麼好怕的?」

  唐知柔瞥了眼范崇青,說:「我……我瞧著,是挺可怕的啊。」

  姑娘們集體傻眼,錯愕地滯在原地,半晌沒能回神。

  唐彰廉倒是來了精神,甚至因為詫異還從座上站了起來。他往前走了兩步,說:「宋三娘,你是認真,還是玩鬧?」

  宋初昭說:「自然是認真的。」

  唐彰廉:「你要上臺比試?」

  宋初昭:「不行嗎?」

  「行啊!你若想,就行啊。這擂臺,朕從未說過女人就不能上。」唐彰廉說,「范郎,你是何意見?」

  范崇青聲音都不利索了,眼睛不斷在宋初昭、顧風簡、唐彰廉轉動,急道:「不、不行啊!陛下,您要臣去與一個女人比試?」

  唐彰廉說:「錯,是她主動要與你比試,與我無關。」

  范崇青轉過身,朝著宋初昭猛烈搖手道:「宋三娘你冷靜一點,我哪能連你也打?我不打女人的!」

  宋初昭朝著一旁的武器架走去,挑挑揀揀地選武器,同時嚴厲說道:「你正經些吧。若真想做個武將,就別在比武場上,說什麼不打誰的話。」

  范崇青暴躁道:「我與五郎是兄弟啊!我怎可與你決鬥?你這是逼我兄弟二人反目!」

  唐彰廉愛湊熱鬧,朝著台下點了點下巴問道:「顧五郎,你不同意?」

  顧風簡出列,抱拳行禮,回說:「三娘自己做主便可。我並無不滿。她若有意上場,我也想見識一下她宋家的絕學。」

  宋初昭提起一把長槍,在手上轉動著試了試長度與重量,覺得還算稱手,背到身後,兩步助跑,瀟灑地跳上擂臺。

  范崇青反倒被她嚇得後退數步。

  傅長鈞跟著跳了下來,站在宋初昭的身後,仿若在給她撐腰。

  「不要鬧了。」范崇青對著宋初昭叫苦告饒,面子也不要了,「宋三娘,我是個武將,下手沒有輕重。武場本就不是個女人玩的地方,你下去吧。」

  唐彰廉忍笑,指揮著說:「傅將軍,你親自上臺看著,以免三娘受傷。范郎,即是三娘願意,你何必連番拒絕?是個大男人,陪她打上一場又如何?」

  范崇青說:「可她是個女——」

  范崇青話音未落,視線中一道銀光便刺了過來。他沒有防備,下意識地用刀身擋在身前。

  對方也不是真要傷他,順勢將槍頭刺在他的刀刃上。

  鏗鏘一聲!

  范崇青被那衝勢擊中,腹部與手腕俱是一陣鈍痛,連連退了好幾步,才穩住身形。

  ……竟是個狠角色。

  范崇青面露愕然,深受震撼。抬手按著脖子擰了擰,露出一絲興味。

  「你想得倒是挺多。如此小瞧我,我同意了嗎?」宋初昭笑說,「要不要認真比比?」

  「嘩……」青年那邊後知後覺地歎道,「這宋三娘,原來是真不簡單。」

  他們那邊開始騷動,姑娘們總算是反應過來了。

  不知是何人開的頭,這批大家閨秀直接撕扯著嗓子喊道:

  「啊——三娘!宋三娘上啊!」

  「昭昭妹妹!妹妹不要怕!」

  「姐姐!三姐殺下那個范二!」

  「昭昭他們瞧不起你,不要放過他們!」

  范崇青的小弟也爭相響應,叫道:「誒,哪能輸了她們?喊話誰不行啊?」

  「范兄你若輸了,顏面無存啊!」

  「如此挑釁豈可忍讓?便給她們個教訓嘗嘗!范兄大可上!」

  唐知柔被他們喊得生氣,與他們吵了起來。

  不管是什麼原因,場面一時空前火熱。

  臺上二人的動作比他們預想的更快,已經對了起來。

  宋初昭的力氣與女子比起來雖然是強,但同范崇青相比,還是遜色許多。

  她方才在台下仔細觀察了范崇青的出招習慣,避開與對方正面衝撞,只從側面進行纏鬥。

  就見她手中的長槍無比靈活,槍頭如魚龍遊動般不斷扭轉,不斷進攻,又不斷變轉方向。

  范崇青顧忌她是女人,不敢主動衝擊,也不敢直取殺招。動作間很是被動。畏手畏腳,以防禦為主,想觀察形勢,做到一招制敵。

  他的留情與輕視,便是宋初昭的勝機所在。

  漸漸,范崇青表情凝重起來,額頭還有了冷汗。他發現自己開場落下的優勢,再無法爭取回來。

  宋初昭收放的速度極快,攻勢越發猛烈,逼得他根本無力還手。

  本以為的遊刃有餘,不知不覺成了作繭自縛。

  范崇青不得不全力應對。

  隔著一段距離,銀槍虛晃的軌跡他們已經分辨不清,只能從聲音來判斷局勢。

  槍身與長刀不斷碰撞,那密集的節奏比之鼓點更為令人振奮。

  看得出門道的人,正在獨自緊張,而看不出門道的時候,也明白高手過招,那是瞬息萬變。

  唐知柔狠狠憋著一口氣,生怕自己一呼吸,就卸了宋初昭的力。

  顧風簡收緊的手指攥出了痕跡,伸長了脖子往上張望。

  他旁邊的顧四郎眉頭緊皺,同時連連點頭,嘴裡喃喃:「二人如今焦灼,范崇青依舊是放不開手腳……宋三娘這身槍法,當真是精妙!若她身為男兒,范崇青恐怕躲不過這數招。可惜,我看她勝負難料,並不樂觀。」

  顧風簡回過頭問:「哪裡不樂觀?」

  「無論是耐力,還是力氣,都不樂觀。」顧四郎說,「長槍可不是什麼人都能使得的。瞧著簡單,用起來累人。宋三娘力氣再大,也拼不過范崇青啊。」

  他說完沒多久,宋初昭就顯了疲態,攻勢明顯放緩。

  范崇青察覺,立即展開反攻。

  那一瞬間,場上場下的人,都察覺到了雙方的攻防轉變。

  宋初昭自知不敵,俐落地返身撤逃。

  「啊——三娘!」唐知柔跳腳大喊,「殺啊!三娘不要怕!」

  姑娘們跟著亂嚷:「范崇青!」

  「昭昭絆他!」

  「昭昭你快贏了堅持住啊!」

  傅長鈞在場邊走動,按著腰側的佩刀隨時準備出手。

  范崇青比他更害怕傷了宋初昭,準備收勢時,宋初昭突然壓低上身,腳步一頓,返身殺了個回馬槍。

  那一槍直接敲在他還未收回去的刀刃上。

  范崇青右手發麻,身形一頓。宋初昭已經起跳,一腳踹了過來。

  范崇青連忙用左手手臂作為格擋。

  緊跟著宋初昭的攻勢再次密集起來,甚至比先前還要猛烈。毫不猶豫地帶著殺氣,次次敲在他的兵器上,哪裡還有什麼頹勢?

  方才那分明是誘敵啊!

  范崇青暗叫不妙,難以招架。

  范崇青下手留有餘地,宋初昭卻敢打得很。在對方雙腳分立,努力穩定下盤的時候,直取對方致命之地。

  范崇青哪裡敢跟她玩?心臟抽緊,趕緊卸了防禦,去擋重點部位。宋初昭那一腳往下傾斜,最後踢在他的腿上。

  「呲——」

  單腳的鞋底在地上摩擦,范崇青身形一歪,將要摔倒,宋初昭順手拉了他一把,幫他穩住。

  范崇青怔怔地眨著眼,後怕地吐出一口氣。

  宋初昭後退,朝他抱拳道:「承讓。」

  范崇青:「……啊?」

  宋初昭說:「我贏了啊!誰叫你不認真打。」

  范崇青心說我特娘的認真了啊!他被現實打擊得暈頭轉向:「我真的輸了?」

  宋初昭:「你問傅叔!方才那樣算不算我贏。」

  後方的傅長鈞點頭,證實道:「你確實輸了。」

  「啊——啊啊!」

  歡呼的女聲從台下傳來,帶著不可置信與無法掩藏的狂喜。一陣高勝一陣,吼出了千軍萬馬的陣仗。

  「宋三娘——」唐知柔就要給她跪下了,眼中淚光閃閃道,「你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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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賞賜

  青年那邊,交頭接耳,心神震盪。

  你說比武輸給女人,確實是件丟臉的事,前所未有啊。可是要他們嘲笑范崇青,方才的戰局他們是親眼見到的,實在說不出口。只得慶倖,方才上場的人不是他們。

  這宋三娘,實在是太厲害了些,簡直是叫人恐怖。

  姑娘那邊則單純多了。一個個容光煥發,精神抖擻,臉頰兩側帶著紅暈,是從未有過的振奮。

  她們湧到了擂臺邊上,幾近瘋狂地吶喊,若不是因為爬不上去,恐怕已經爭先恐後地跳上臺擁抱宋三娘。

  「宋三娘你太厲害啦!」

  「昭昭往後你就是我的親妹子!」

  「你果然是個高人!天吶,原來你竟如此厲害!」

  「往後誰再瞧不起女人,就叫他們想想今時今日的這場比試!敢大放厥詞的都先贏了范崇青再說!」

  宋初昭扛著長槍,轉了一圈,內心也是熱血澎湃、難以平復。

  在邊關,可沒這麼多的姑娘會公開大膽地支持她。每回打完架,她都少不得要被訓斥一頓。不想在京城,居然能受到這般追捧。

  宋初昭將兵器刺入地面,謙虛地朝眾人抱拳致意。

  當她轉向青年那邊,看見的是一張張茫然無措的臉。

  顧風簡的存在最為特別,在人群中被一眼辨識。宋初昭多看了他一會兒,聳聳眉毛,露出一個無比張揚的笑。似在回應他昨日說的話。

  顧風簡也笑,而後抬起手,重重鼓起掌來。

  那清脆的掌聲叫周圍的人更加沉默。季禹棠等人左右張望,遲疑片刻,最後覺得,鼓掌就鼓掌吧。誰讓他是五郎呢?

  反正輸的又不是他們。

  於是掌聲稀稀拉拉地響了起來。

  還有一幫人在躊躇。

  范崇青看見這一幕,眉間的凝重雖然難以舒展,但還是轉過身,朝著宋初昭,補上了方才漏掉的禮數。

  一幫武者見范崇青都不介懷,也不是胡攪蠻纏不敢認輸的小人,為表敬意,跟著朝臺上抱拳一禮,算是認了這個結果。

  唐知柔低聲說:「倒是還算識趣……」

  姑娘們並未得寸進尺,喊話的聲音漸漸消了下去。

  雙方矛盾似冰雪消融,剩下的便是對實力與武道的純粹的尊重。

  宋初昭挺著了胸背,內心空落落的某處在這一刻被填滿。她張了張嘴,意欲開口,又不知該如何表述自己心底的驕傲,便小幅而輕快地朝眾人揮手,感謝他們對自己的肯定。

  好不風光!

  宋初昭轉了一圈,猝不及防對上了傅長鈞近在咫尺的臉,被嚇得表情一僵。

  傅長鈞兩手環胸,唇角勾了勾,朝她輕輕頷首,而後返身跳下擂臺,回到唐彰廉身邊。

  「好!」

  唐彰廉拍掌大笑,他爽朗的笑聲反讓周圍都安靜了下來。

  「不愧是我大梁的英雄兒女!好一番比試,看得是否暢快?」

  眾人應是。

  唐彰廉含笑道:「宋三娘贏了,按照規矩,應當獎賞才是。只是朕原先準備的禮物,怕是三娘會不喜歡。」

  宋初昭:「陛下賞賜,已是榮幸之至,哪敢挑剔。」

  「宋三娘客氣了。」唐彰廉興致勃勃地喊道,「舅……傅將軍。」

  傅長鈞猜他又起了什麼壞心思,一手按著腰側的刀,走到他身邊。

  唐彰廉狀似憂愁地問道:「傅將軍覺得,該送三娘什麼東西好?」

  傅長鈞說:「該問宋三娘想要什麼。」

  唐彰廉:「我看傅將軍常用的那把銀槍就不錯。」

  宋初昭忙說:「君子不奪人所愛,我……」

  唐彰廉揮了下手,打斷她說:「朕不做君子,朕做君王。朕覺得那禮物就是很好,傅將軍捨不捨得割愛啊?」

  傅長鈞似有無奈,朝邊上的金吾衛點頭示意。

  未幾,一人端著一個長盒走來。

  將士打開木匣,露出裡面的一杆長槍。

  在場眾人皆是驚訝,不想唐彰廉竟然叫傅長鈞把他最貴重的長槍給祭了出來。

  這意味著什麼?可不好琢磨嗎?

  唐彰廉說:「你過來。」

  宋初昭跳下擂臺,站到臺階的前面,躬身抱拳,朝他行禮。范崇青也快速跳了下來,列位在她身後。

  唐彰廉取出長槍,一步步朝著宋初昭走去。他看著手中的東西滿是唏噓,感慨道:「我尤記得,當年舅舅背著我殺出宮廷時,靠的便是這把槍。我只見銀龍飛舞,血染長階。自那以後,我便覺得這東西也有靈性,能保個平安。」

  他的腳步邁下臺階,最後站到宋初昭的面前,親自遞過去道:「這雖然是個舊物件,可也是個念想。多年來一直有在修護,並未損毀,刀片是新換的,還能用上一陣。」

  宋初昭不解其意。這把線條流暢、技藝精巧,每一處磨損都透著森森寒意的兵器,顯然不同唐彰廉說的那樣,只是一把普通的兵器。只是看一眼,便能感受到它的不凡之處。

  周圍目光太過刺眼,帶著審視與探究。

  與人搏鬥時毫不畏懼的宋初昭,此刻反而有點害怕了。

  宋初昭顫抖著伸出手,在接過之前,做口型問了一句:「你給我做什麼?」

  唐彰廉笑了,也無聲回道:「朕喜歡你嘛。」

  宋初昭一嚇,就想把手收回來。

  「騙你的!」唐彰廉失笑,說,「快接著!」

  宋初昭把長槍接到手裡。

  這杆槍極沉,她握住手裡時,沒注意,差點摔了它。好在及時用力,重新站直身體。

  唐彰廉又嘲笑說:「你想得還真多,朕只喜歡皇后那樣的。」

  宋初昭:「……」什麼話都是你說的,好的嘛。你贏了。

  唐彰廉甩了下袖子,越過她走了兩步,停在范崇青的跟前,問道:「范郎,心裡可有不服?」

  范崇青已經從悲劇的情緒中走出來,挺直胸膛道:「願賭服輸,是我略遜一籌,無話可說。」

  唐彰廉拍著他的肩膀:「好!是男人就該輸得起!」

  范崇青:「……」雖然被誇獎了,但不知道為什麼,覺得有一點點微妙……

  唐彰廉嚴肅起來,說:「今日的教訓,望且記住。戰場上絕不可有輕敵之念。無論對面的是婦孺,還是老幼。你一念可以仁慈,他們卻不會手軟。今日這一場,朕也覺得你輸得不冤。」

  范崇青:「是!臣當謹記!」

  唐彰廉:「好了,你二人都下去吧。」

  唐彰廉見眾人正是興奮,留下多講了幾句話,便準備離開。

  今日他得早走,才能在天黑前趕回宮中。

  眾人用最後的忍耐力保持著肅穆,恭送他離開。等他一走,立馬跟炸鍋似的鬧騰起來。

  一幫男人勾住范崇青的脖子,將他壓到地上,嘻嘻哈哈地同他打趣。范崇青發出一聲痛呼,讓他們趕緊滾開。幾人不但沒有收斂,反而繼續胡天胡地起來。連季禹棠等人也看著好玩參與進去。

  范崇青大聲叫著「五郎」,可惜他的五郎並不搭理他。

  宋初昭被一群人簇擁在中間,漫無目的地往前走。她耳邊是各種混亂的話語,她只能抓到幾句關鍵的,連連說道:「哪裡有你們說的那麼厲害?我不知道什麼江湖啊。不是,我師父也不是什麼怪人。功法確實是有,不過不同你們所想……斬妖除魔那自然是不行的!」

  「各有所長罷了,你們也有厲害之處啊。」

  「哪裡沒有?不過是你們沒意識到,也沒去找罷了。再者,何為你們眼中的施展?」

  宋初昭話音消去,餘光間發現顧風簡過來了,就停在不遠處。姑娘們笑了兩聲,不打擾他們,推攘著自覺走開。

  宋初昭抱著那個沉重的箱子跑過去,炫耀道:「你看!」

  顧風簡笑說:「當真厲害,連四哥也叫你震住了,他說若有機會,下次來同你比比。」

  「你叫他儘管來!我正因無人練手閑得慌,自當奉陪。」宋初昭高聲說完,又慫慫地跟了一句,「別同我家裡人告狀就是了。」

  顧風簡失笑:「賀公不可能與你計較的。他碰上誰都能對你吹上兩句,若知道你拿了陛下的賞賜,該以你為豪才是。」

  宋初昭小聲說:「我那怕的也不是外祖父啊。」

  顧風簡湊近了點,也小聲道:「可是你娘,該是會怕賀公不高興的。」

  宋初昭有如醍醐灌頂,眼睛一亮道:「有道理啊!」

  這幫人真是,非逼得她無法無天起來。

  顧風簡幫她把手上的箱子搬過去,宋初昭懷裡空了,才想起這事,猶豫著道:「不過這把長槍似乎很重要,我拿了當真沒事嗎?」

  「既然是陛下給你的,自然有所考量。」顧風簡說,「傅將軍願意出手,便是他同意陛下的提議。如今他已鮮少用到這把長槍,送它來保你平安,該無不可。你也不必再推辭了。」

  宋初昭心底歎了口氣,覺得過意不去,問道:「那我是不是該去謝謝他?」

  「說應該,倒也確實。」顧風簡說,「可惜他人已經走了。」

  傅長鈞一直守在唐彰廉身邊,宋初昭根本找不到機會。

  顧風簡說:「今日先回去吧。改日我送你去官署找他。」

  宋初昭點頭,與他一起去往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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