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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綠光 -【(銀子的約定之)聚寶財妻】《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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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10 00:19:27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我一直是我

  煙雨濛濛的西湖,猶如幾點水墨暈染,幾筆丹青勾勒,近處飛花點翠,遠處含煙籠霧,猶如人間仙境。

  畫舫上,合該情人彼此依偎呢喃噥語,可是偏偏——

  「雖說是由晁樞引處置,可是殿下人也在揚州,總不可能連幕後主使者都不知道吧?」

        耳邊傳來尹摯稍嫌冷硬的嗓音,盛珩托著聴,無神看著船艙外的景致,心裡無比哀戚。

        畫舫遊湖,碰巧今日下起濛濛細雨,這景致美得只應天上有,可他的女伴從頭到尾都沒在欣賞,反倒抓著他逼問揚州之事,教他開始後悔,沒事幹麼要她做東帶他出遊來著。

  這不是逼死自己?還是回去算了。

  「殿下,我深知皇上極為看重殿下,否則江南的要緊事不會指派你親自打理,可你人在江南卻只思玩樂,不趕緊抓緊腳步查辦相關之事,讓百姓得以安身立命,難道不覺得有負皇上委以重任?」

  盛珩乾脆閉上眼裝死,他真覺得自己又多了個太傅,而且是個女太傅,講話比太傅還要尖銳。

  在宮裡,太傅對他說話至少還給他幾分薄面,遣詞用字都頗斟酌,哪像她……唉,遊什麼湖,回家吧。

        「殿下。」

  「阿摯,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盛珩沒好氣地道。

  尹摯頓了下,隔著矮几正襟危坐。

  「你想知道晁樞引下江南到底是為了什麼,你只管去問他,套我話做什麼呢?」她要是再念下去,他差不多就要變成不學無術的紈褲皇子了。

  尹摯抿了抿唇。「我理睬他呢,我擔心的是百姓,就好比前幾日堤防無故塌了一段,可是河水根本沒有暴漲,那日雨勢也不大,根本不可能衝毀堤防。」

        這事她也問過那叔了,那叔認為是炸藥所致,那一整段堤防恐怕都要重蓋,否則等到汛期,很有可能會整段塌毀。

  尤其損壞的堤防距離碼頭不到半里,來往的船隻難以靠岸,河面常顯得凌亂而危險。

  「這事是晁樞引辦的,你應該去問他。」盛珩沒好氣地道。

  記住,他才剛到杭州,他跟晁樞引那家伙還沒能聊上幾句,他可不清楚杭州到底發生了什麼大事。

  「難道不是殿下的職責?」尹摯冷聲問著。

  得了!啥事都推給他,非要他去問個水落石出就是!不遊湖了,他馬上就去逮晁樞引那個混蛋,這樣總行了吧!

  盛珩欲起身招來船夫調頭,突見前方也有艘畫舫駛來,巧的是,他要找的人就在船上,教他不由頓住。

  尹摯瞧他眼神古怪,回頭望去,就見晁樞引站在畫舫上,身旁還站了個姑娘……呵,不就是那位鄭姑娘嗎?

  他竟然會和姑娘家遊湖了,想想也是,連調戲她兼逼婚這種出格下作的手段他都使得出來,現在還有什麼事是他做不到的?

  盛珩目光微移,瞧她臉上帶笑,卻笑得嘲諷譏刺,不由撓了撓臉,問:「阿摯,你跟晁樞引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不懂殿下意思。」她垂眼,捧著茶盅淺呷了口。

  盛珩看向對面的畫舫,瞧晁樞引也發現自己了,不由笑瞇眼朝他揮了揮手,再喝了口茶,配著晁樞引那張黑到不能再黑的臉,只覺得這茶水真是香醇,先澀後甘,喉底回韻,百轉千回得很,真是一整個淋漓酣暢,痛快無比。

  「他既然都移情別戀了,阿摯,不知道你……」

  「他沒有移情別戀!」尹摯怒聲打斷他未竟之言,可話說得太快,顯得欲蓋彌彰,她頓了下,又道:「我和他之間,從來就不是那回事。」

  盛珩聽著不禁嘆了口氣。誰讓她這話顯得這般多餘,愈描愈黑。

  放眼京城,知道他倆情事的人不多,可問題是他與他倆是最熟識的,更知道父皇有心要撮合兩人,怎會不知道他們早已兩情相悅,就等賜婚?要不是晁樞引遇襲沒了記憶,他倆也差不多要成親了。

  然而婚事未成,小倆口又鬧僵了,他應該乘虛而入,可不管他怎麼看,都覺得沒機會見縫插針。晁樞引不太對勁,對待阿摯的態度有微妙的變化,而她……明明傷心得緊,卻依然嘴硬得很。

  唉,他才不想管晁樞引究竟如何,可阿摯難過,他就不會好過呀……

*             *             *

  晌午的天空猶如潑了墨,暗如掌燈時分。

  晁樞引進了衛所衙門,大步往後院房舍而去,一推開門,還未褪下微濕的大氅,就戒備地看向坐在案邊的盛珩。

  「以往我識得的晁樞引是個相當認死理的人,一旦認定了,十匹馬都拉不回,所以我一直認為你是個確定了想法就會勇往直前的人,可今日的你卻讓我很失望。」盛珩似笑非笑地道,像是隱忍著怒氣。

  他去揚州之前還特地提點過他,可瞧瞧他今天幹了什麼,竟讓阿摯那般難過,這是存心跟他過不去。

  晁樞引睨著他,褪下的大氅往架上一掛。

  「雖然我不懂究竟是何處讓殿下失望,但今日的殿下也同樣讓我很失望。」他高大的身形倚在牆邊,居高臨下地瞅著他。

  「本殿下到底是哪裡讓你失望了?」盛珩被他氣笑。

  「殿下不該和郡主私下獨處。」

  「為何?」

  「我不允。」

  盛珩大笑出聲,,拍桌站起。「你不允阿摯和我獨處,結果你和其他姑娘去遊湖,這種鬼話你怎麼說得出口?」

  「我有我的目的。」

  「巧了,我也有我的目的,誰都知道我對阿摯傾心不已,我正等著她點頭,讓她當我的皇子妃。」

  晁樞引微瞇起眼,沒想到他會道出心底話。「她是皇上親封的郡主,視為義女,等同皇家人,殿下恐怕不能迎娶郡主,再者郡主也不適合過那種生活。」

  「如果我橫下心要娶,憑父皇對我的喜愛,我還怕沒機會嗎?」他沒那麼做,是因為阿摯沒看上他,他不想讓阿摯難過!「阿摯想過什麼生活,我都會允了她,更何況你又憑什麼替她決定她適不適合?」

  「就憑我是郡主未來的夫婿,我和她已經共度一夜,除了我,她不能再嫁他人。」晁樞引淡聲道。

  盛珩頓了下,怒火從胸口竄起,不及細想已經朝他揮出拳頭。

  晁樞引動作飛快地退上一步,擒住他的手,三兩下就化解他接下來的一輪攻勢,將他壓制得死死的。

  「晁樞引你這個混蛋,你無恥對阿摯出手之後,竟敢與其他姑娘遊湖!」原來阿摯是因此難過……他非宰了他不可!

  「就說了有我的目的。」

  「到底是什麼目的,你今天給我說清楚,不給我一個交代,我保證,杭州就是你的長眠之地!」

  晁樞引無奈地嘆了口氣,鬆開了他,才在屋裡點起了燈火,在榻邊坐下。

  「那日知府大人設宴,我赴宴時,杭州同知的千金很刻意地接近我,鄭姑娘簡直是我以往欣賞的姑娘典範,感覺像有人刻意訓練出來的,所以我任由她靠近,想藉此看看是否和簡昊衍有關,畢竟簡昊衍在江南頗有人脈,鎮江衛指揮使不就是他的爪牙之一?再加上近來杭州並不安定,想必他又謀劃了什麼,我配合親近鄭姑娘,就能從中得到我想要的消息。」

  盛珩聽至此,大約能夠理解他想要順藤摸瓜的心態,只是——

  「想必你欣賞的姑娘類型肯定和阿摯相差了十萬八千里,怎麼你就不能放過阿摯?」

  「如果我沒失憶的話,說不準已經與她成親,我為何要放過她?」

  「你恢復記憶了?」他詫道。

  「沒有,是郡主喝醉了,酒後吐真言。」

  盛珩緩緩地倚著背靠,不解地道:「所以你只是因為阿摯道出以往的事,才改變心意想娶她?」

  「不,是因為她……與眾不同。」他從沒想過姑娘家也能活得這般精彩又放肆不羈,而她那份心懷社稷百姓的心,教他臣服。

  他喜歡的姑娘類型就像他的母親一樣,溫柔嫻淑,在家相夫教子,哪怕寡居多年都能為孩子撐起一片天,她不也是如此嗎?她能為百姓撐開一片天,只是她的心思向來藏在那份不羈底下,若不與她時常相處是不會發覺的。

  他想,當初會喜歡上她,肯定是因為發覺了這一點。

  「什麼意思?」

  晁樞引睨了他一眼,眸色深沉。「還請殿下往後別與郡主獨處。」

  嘿,還吃起他的味了?盛珩覺得好笑,笑起來的瞬間又覺得苦澀。「你可管不著,除非阿摯不准我靠近,還有,你今天讓阿摯很傷心,找個時間去跟她解釋一下,別讓她難過。」

  「她難過了?」

  「哪個姑娘家瞧見自己的心上人與其他姑娘出遊不會難過?」那些婚後允許甚至主動替夫婿納妾的賢妻都是假賢慧,要不就是沒真心。

  晁樞引聞言,唇角不由微揚。

  「喂,瞧你這得意模樣,該不會……你故意的?」盛珩瞪著他刺眼的笑臉。

  晁樞引笑而不答,想了下才又道:「揚州之事必定驚動了簡昊衍,也沒了線索,所以有些事,我會故意露出破綻誘他出手。」

  「就算你沒露出破錠,他也一定會出手,只是這一回勢必要在他出手時查出他的行蹤,小心別偷雞不著蝕把米。」

  「放心,非逮著他不可。」晁樞引沉了眉眼。

  盛珩挑了挑眉,他知道父皇為何特地派晁樞引追查簡昊衍的下落,因為簡昊衍是害死他爹的凶手,父皇是特地給他機會報殺父之仇的。

*             *             *

  寢房裡,尹摯剛寫好了封信,讓多靜差人趕緊送到向野那兒,便接著看起擱了幾天的帳本,細數要如何從各地平均取粟米。

  真不是她自誇,這點銀錢米糧,在她眼裡真不算個價,隨手掏出都不覺心疼,畢竟是能助人的,只是做到不擾民,還真要一再計算才成。

  然而看了老半天,浮現在她眼前的竟是晁樞引站在那位姑娘身旁的記憶。

  那混蛋特意打扮過,穿著玄黑繡銀邊如意的大氅,襯得他身形高大挺拔,束起的髮還特地戴了玉冠,向來冷沉的眉眼像是浸在春水裡,水洗般的黑眸蓄著難得的柔情……

  「王八蛋……」她低聲罵著。

  以往在她面前走動時,他都甚少刻意打扮自己,今天他竟然為了她以外的姑娘那樣打扮,刻意溫柔地勾引人……雖然是她自個兒說要與他斷絕往來,可是感情這東西要是能說丟就丟,她還有什麼好心疼的?

  頹喪地趴在几上,不想理睬隱隱作痛的胸口。

  她厭惡自己的反覆掙扎,面對他時的無能為力,都讓她非常沮喪。他已經不是她識得的那個他,可是她心裡又期盼著他能夠恢復記憶,能夠恢復成她最熟悉的那個他。

  想了想,尹摯笑得澀然,因為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

  光是今天瞧見他和其他姑娘共處,就讓她徹底明白,屬於她的晁樞引永遠不會回來了。也許,她應該再喝點酒,讓她自己暫時遺忘這些煩心事。

  目光剛掃向几上的酒壺,突聽見開門聲,以為是多靜回來了,她趕忙坐起身,道:「這麼快就回來了。」

  「……算快嗎?」

  她瞠圓眼,驀地回頭,就見晁樞堂而皇之踏進內室,而且還關上了門,理直氣壯地坐在榻上。

  這人到底在搞什麼?她之前說的話,他全都忘了不成?

  正要斥責他,他搶先開口——

  「並不是我有意接近鄭姑娘,而是鄭姑娘身上可能有些線索,所以我不得不接近她。」

        尹摯皺起眉,忖了下,問:「什麼事的線索?」近來發生的事不少,他不講明一點,她會猜得很辛苦。

  晁樞引垂下長睫,像是在思索能夠告訴她多少。「皇上派我到江南,為的不只是查糧庫,還有一些其他事。」

  「跟近來發生的事有關?」

  「是。」

  面對他的坦白,尹摯有點不適應。「之前不是還三緘其口,怎麼現在倒願意吐實了?」

  盡管他還是沒將細節說清楚,可她知道對他而言,要他吐露這麼多已經很不容易,畢竟這是皇上旨意,本該隱密行事。

  不過,她還是猜得出來,應該是為了追查簡昊衍而來。

  「殿下說你難過了,所以我想有必要跟你解釋。」他神色淡淡,卻不住地打量她的眼,就怕她又喝了酒哭泣。

  尹摯巴掌大的小臉瞬間漲紅,嘴硬地道:「殿下的玩笑話,你倒是認真了。」

  「所以你不難過?」

  「我為什麼要難過?」她哈了一聲,像個颯爽的江湖兒女。

  「你看起來很不開心。」

  尹摯揚開一個大大的笑靨。「我開心得很。」長眼的都看得出來好嗎。

  「開心什麼?」他噙著淡淡笑意問著。

  「開心……我開心糧船有著落,我已經讓人送信給向野,屆時他會處理妥當,接下來我會去衢州一趟,到時候就能把所有粟米都湊齊,以後咱們就一點干係都沒有。」所以,她當然開心,是吧?!

  「可咱們之間的約定還沒有完成,尤其還欠郡主兩個人情。」他笑意不減地道。

  「我這人向來大器,沒完成就算了,人情也不需要還,就當我送你了。」什麼約定不約定的,重要嗎?他又沒守約,她自然能作廢。

  「郡主向來大器,可我向來重諾,說出口了,定然會做到。」

  「重諾?」她哼笑著,已經懶得反駁了。「不用了,這約定只要有一方放棄就不作數,是我放棄的,晁大人自然無須守著諾言。」

        「就因為我失憶,你就捨棄我了?」

  尹摯聞言,緊抿著唇,好半晌才道:「這跟你失不失憶沒有關係,是我……」

  「移情別戀?」

  「誰移情別戀!」尹摯橫眼瞪去,杏眼瀲濡生光。「移情別戀的是你,跟什麼姑娘遊湖的是你!」

  到底要不要臉,自己幹了什麼事自己會不知道,還敢栽贓她!

  「你也和殿下遊湖。」

  「我跟殿下?」杏眼翻了翻,她霸氣十足地瞪著他。「晁樞引,你是失憶還是腦袋撞壞?我是皇上親封的郡主,跟殿下就像兄妹一樣,能有什麼關係?」

  「殿下並不這麼想。」

  「殿下的想法不代表我的想法,我要不要嫁,我自個兒說了算數,就連皇上也不能左右我的婚事!」

  「同理,你的想法不代表我的想法,我說過了,我和鄭姑娘遊湖,是因為她身上有某些我追查案情的重要線索,所以我就算再嫌棄厭惡,還是得捺著性子去做,可我瞧你和殿下有說有笑,殿下甚至還朝我動手……真要說,這筆帳,我還沒跟你算。」

  尹摯聽完,一雙眼都快噴火。「你簡直不可理喻!就跟你說了我跟殿下……煩死了,不說了,出去!」

  「不出去,我話還沒講完。」

  「我不想聽,出去!」再聽下去,她也差不多要吐血了。

  「你不想聽也得聽,橫豎等我完成了手上的事,我就會正式登門提親,如果你非要那個恢復記憶的我,那麼我會想盡辦法恢復記憶。」

  尹摯隔著小几死死瞪著他。「你不要鬧了……你能怎麼恢復記憶?御醫都束手無策了,你又不是大夫,你還能怎樣?」

  「每當我瞅著你時,總會有些片段飄過,好比上回你要我挑手絹時,我彷彿聽見你對我說了你喜歡什麼樣式和顏色,所以只要我聚精會神地想,早晚會讓我想起來。」

  面對他再認真不過的神情,尹摯慌了。「你別鬧,御醫說過你的腦袋裡有瘀血,不能勉強去想,要是一個不小心瘀血亂竄會引發更糟的狀況!」

  「那又如何呢?不是那個我,你就不肯要,除了這麼做,我還有其他辦法?」他神色平淡地反問。

  「你何必執著於我?」

  「是你執著於我,是你的執著讓我變得執著。」他喃著,伸手抹去她滑落的淚。「那晚,你哭著跟我說,求我把未失憶的我還給你,你哭得教我心疼,要我怎麼放下你不管?」

  「不是,我喝醉了,我……」

  「人們都說酒後吐真言,愈是在人前揚笑的人,說的話總是不夠真實,而你說的話我刻在心版上了,一定為你做到。」

  「我不要!你只要好好活著就好,至少你還活著。」

  「那你為什麼不要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的我?為何要否定現在的我?我跟以前的我有那麼大的不同?」

  「你罵我……我去探病你就出言譏刺,你很討厭我,恨不得我離你遠遠的……」說到心酸處,她不禁哽咽。「你現在對我好,只是因為我喝醉酒說了那些話,同情我罷了。」

  晁樞引鬆了口氣,總算找到症結所在。

  「誰說我同情你?你認為我是那種同情姑娘就會求親的人?」他將榻上小几挪到地上,將她輕擁入懷。「也許初清醒時,我只有以往的記憶,自然……對你相當失禮,這點不敢求你原諒,但往後絕對不會了。」

  「你連我送給姨母的綠櫻樹都要砍掉……」她一一控訴他的罪狀。

  「……到底沒砍掉。」他也不知道怎麼了,醒來就覺得那棵綠櫻樹礙眼極了。

  「你還說我喜歡你,追求你。」

  「是我喜歡你,追求你。」他從善如流,很清楚什麼時候該說什麼話。

  「……現在看起來,倒有點像原本的你了。」

  「因為我一直是我,一樣的我,終究還是會對你傾心。」

  尹摯輕眨著眼,眨落了蓄在眸底的淚,這樣的他,感覺有點熟悉有點陌生,她不太確定,很怕再一次把心交到他手上,又被他摔碎。盡管每次他展露厭惡是因為失憶,可是真的傷到她了,她只是不想說。

  「我不知道該不該信你。」

  「那就盡管差使我吧,直到你相信為止。」

  「任何事?」

  「咱們約定的不就是任何事?」

  她笑瞇眼,指著榻几上的酒壺。「喝酒。」

  「你?」還來?他身上的咬傷還沒好。

  她搖了搖頭,堅定地指著他。「你。」

  晁樞引張了張口,最終拿起了酒壺和酒杯。「只一杯。」

  「就一杯。」

  「……這是第六件事?」斟了酒後,他忍不住確認。

  「對。」

  晁樞引捏著酒杯,心裡幾番猶豫。她應該知道他不喜歡酒,所以他不飲酒,而且酒量也淺,不過只一杯的話,應該還撐得住。

  想了想,他一股作氣飲下,隨即痛苦地皺起眉,用盡力氣將殘留在喉頭上的酒咽下去,僅一瞬間,他就頭昏了。

  「這是什麼酒?」為什麼頭好暈?

     「洋河大麴,特地讓多靜幫我買來的。」這可是江南特有的烈酒啊,後勁極強,就連她也不會像他這樣一口吞,嘖嘖嘖,真是太強了。

  「你在……報復我嗎?」在快倒下之前,他強抓著一絲理智問著。

  「胡思亂想,我只是想,你人在外頭總會遇到有人勸酒,不好一直推拒,偶爾也是要應酬的,是不?所以我幫你稍稍訓練一下酒量。」尹摯笑瞇眼,帶著幾分得逞的壞笑。

  她看起來像吃素的嗎?沒道理被人踹了兩腳還裝孫子躲起來,是不?

  既然他都允諾了這麼多,這般有誠意,她就當他恢復記憶,這就意味著她可以將債好生算算,準備討債了。

  晁樞引無力地閉了閉眼,沒想到會著了她的道。

  然而就在他快失去意識時,他一把將她抱起,嚇得她驚呼了聲,下一刻就一同摔在拔步床上。

  「晁樞引!」尹摯被他壓住半個身子,想推開他,只覺沉重如石,她怎麼也推不開,更糟的是,他像是醉昏了。

  「郡主?」多靜在外聽見聲響詢問著。

  「沒事、沒事,你不用進來。」尹摯忙道。

  開玩笑,這情況要是被多靜瞧見,她是真的吃不完兜著走,倒不如教她以為她在修理晁樞引算了。

  橫豎他醉歸醉,但只一杯啊,不可能醉上一整夜吧?

  等他醒了,有他好看的!

*             *             *

  「晁樞引,你快點。」

  像是有人在他耳邊不斷地催促,終於將他從黑暗中喚醒,然腦袋醒是醒了,雙眼卻張不開……他這是怎麼了?

  正忖著,彷彿聽見了尹摯曖昧的喘息聲,教他莫名地口乾舌燥。

  他這是在夢中不成?

  「晁樞引!」那嬌軟似啼的埋怨嗓音再度響起。

  晁樞引不自覺地悶哼了聲,使盡全力張開眼,映入眼簾的是尹摯白裡透紅的小臉,她含羞似嗔地看著他,幾乎酥了他的心,情難自禁的,他湊前吻上她的唇。

  柔軟的唇瓣被他放肆地舔吮著,再鑽入她的檀口,舔弄著她滑膩的丁香舌。這感覺如此真實,他無法遏止渴求的慾望,大手甚至隔著衣衫揉撫她酥軟的胸,指尖傳遞回來的柔軟教他的腦袋幾乎空白。

  可是下一刻——

  「晁樞引,你這混蛋!」

  一聲怒吼伴隨著響亮的巴掌聲,那痛感令他呆愣,傻傻地瞅著面前羞怒的尹摯,只覺得這樣的她真是可愛極了。

  「還不醒?」這一回,她握住粉拳,準備再給他一擊。

  「……醒了。」他一把握住她企圖行凶的粉拳。

  「還不起來!」

  晁樞引有些頭痛地閉了閉眼,畢竟清醒歸清醒,還是得讓他想想他為何會在這裡。

  他環顧四周,想起這是她的寢房,昨晚他來見她,兩人講開之後她要他喝酒……

  「你不該要我喝酒的。」他嘆了口氣,一股作氣坐起身。

  尹摯一得到自由,忙退到床內,可被他壓了一晚的胳膊麻痛得像已不屬於自己,恨不得咬他幾口解氣。

  「被我壓疼了?」瞧她揉著胳膊,他帶著歉意地伸出手,卻見她躲進更深處。「咱們昨晚不是都說好了?我酒都喝了,你今天又打算刁難我了?」

  尹摯抿著嘴不語,瞧都不瞧他一眼。

  「銀子。」他突道。

  尹摯驀地側眼望去,詫道:「你……恢復記憶了?」

  「沒,只是很想這樣叫你,想給你取一個屬於我的小名。」看來,他之前也是這樣喊她的。

  尹摯不禁低聲咕噥。「果然是同一個人,取的一樣銅臭。」

  「我瞧瞧。」趁她不備,他湊近她,一把抓著她的胳膊推拿。

  她本是不肯,可他推拿的力道拿捏得剛剛好,她不由低嘶了幾聲,又舒服地輕吁口氣。正當兩人氛圍正好,外頭卻響起了賀氏的聲響——「這兩人還真是……」

  尹摯臉色一變,忙喊道:「娘,不是的,你不要誤會我!」皮癢的多靜,她怎麼又把娘給找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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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尹擎的能耐

  這一回,晁樞引再一次跟賀氏表明提親之意。

  賀氏看了尹摯一眼——見她羞歸羞,卻沒阻止,於是便允了待他將差事辦妥後上門提親,又語重心長地道:「雖說已論及婚嫁,但未出閣兩人就同宿,這實在是大大的不妥,所以你倆……盡量的……注意分寸。」

  「娘,就跟你說不是,他是在替我推拿胳膊。」

  「……他為什麼要給你推拿胳膊?」賀氏涼聲問著。

  這孩子昨天還鬱鬱寡歡,今天看起來倒是精神許多,想來兩人應該是和好了。

        尹摯無聲哀嚎,雖說她很有意願講清楚,可說來話長,她實在擔心愈描愈黑,只能將這事就此打住。

  「好了,你這幾日就在府裡規矩待著,別往外跑,你那叔為了調築堤用的大卵石外出了,我得幫著打理生意。」賀氏話落,起身要往外走。

  「大卵石不夠?」

  「聽你那叔說,原本該是夠的,可也不知道怎麼搞的,屯在郊外的大卵石竟然少了大半。」

  兩人聞言,不由對看了一眼,直覺有人故意阻撓修堤防。

  晁樞引沉著眉,思索為何偏要破壞那段堤防,到底有何用意?

  「娘,這兩天我打算去衢州探視祖父。」尹摯思索了下,決定提早前往。

  賀氏想了下便點頭。「也好,你都已經在杭州待了許久,也該到你祖父那裡走走,你等等——我準備了些藥材,你順便幫我帶去。」

  待賀氏走後,尹摯才低聲道:「那段堤防是位在中樞之處嗎?」

  晁樞引贊賞地看著她,輕撫著她的頭。「不是,可既不是中樞之處,又不是碼頭,倒教人摸不著頭緒。」

  所謂中樞之處指的是河水暴漲時,易越過堤防倒灌之處,可他問過了,那段堤防屬於邊上,沒這個問題。

  「這樣太古怪了,所以我想趕緊去衢州,除了探視我祖父之外,我有些米糧得從衢州調,不趕緊去就怕出岔子。」

  「也好,我陪你去,順便探視尹老將軍。」

  「放心,你不陪我去,我也會要你去的。」

  「喔?」

  「第七件事,你就當我的下人陪同前往。」她笑瞇眼時有種特別魅惑人的風情,尤其當她笑得又壞又惡意時。

  「……就要這麼刁難我?」

  「不是刁難你,咱們之間的帳是該好好理一理了。」

  「什麼意思?」

  「打你失憶以來,你罵過我幾次,有幾次出言不遜,說幾次苛刻話語,我可是記得一清二楚,你總得要一筆一筆地還吧。」

  「……我記得郡主是個大器之人。」

  「我是啊,我一直都是,所以並入約定裡,沒再額外要求,夠大器了吧。」尹摯說得大言不慚,笑得賊兮兮的。

  晁樞引斂目瞅著她半晌,突然若有所思地道:「剛才是我醉昏頭了,以為是在夢中,所以才對你……」

  「閉嘴,我不想聽,出去!」

  尹摯羞惱地摀著耳朵,卻見他像是意猶未盡地握了握手掌,想也沒想地朝他腳上踹去,他卻輕巧躲開,朝她笑得曖昧。

  「晁樞引,你真的……難道這樣調戲人是你的本性?」

  無關失憶不失憶,他本性就是如此?

  「也只調戲你。」

  「難不成我還要說承蒙您看得起?」什麼態度什麼口氣,這混蛋!

  「郡主無須如此客氣。」

  「去你的!」

  晁樞引聞言,眉眼一沉。「雖說你的不拘小節頗有瀟灑勁兒,但是一個姑娘家實在不該說粗話。」

  「難不成你要罰我?」她挑釁地道。

  「我怎麼捨得?」

  就在她輕哼了聲後,就見他逼近,她來不及防備,他便吻上她的唇,嚇得守在一旁的多靜不知道該不該上前揍人。

  好半晌,他才舔著她的唇,啞聲道:「你每說一次,我就親你一次。」

  「晁樞引,你無賴!」尹摯羞惱地將他推開。

  「無賴配刁蠻,剛好。」

  他突然發現,當個無賴,挺好的。

*             *             *

  打算前往衢州那日,晁樞引一早就候在那府門外。

  那府的小廝通報後,沒一會就見尹摯走來,而身邊跟的是——

  「三公子。」晁樞引下馬朝他施禮。

  畢竟在那府外頭,為了不讓盛珩的身分曝光,還是以公子相稱較妥。

  盛珩拿他當空氣,瞧也不瞧他一眼,反倒對著身旁的尹摯獻殷勤。「阿摯,趕緊出發吧,這天色不太好,說不準一會又下雨了。」說著便打算扶尹摯上馬車,眼裡完全沒有晁樞引的存在。然而有一隻手搶在他之前將尹摯給扶進馬車裡,然後當著他的面,堂而皇之地進了馬車車廂。

  「喂!你不是要騎馬?」盛珩不悅地跟著跳上馬車,死死瞪著已經霸佔他位置的晁樞引。

  「殿下剛剛不是說了,快下雨了,既然如此我就搭馬車吧。」晁樞引坐在尹摯的身側,將尹摯護得嚴實,不讓盛珩越雷池一步。

  「你!」這家伙根本是恩將仇報,也不想想是誰在後頭推他一把,要不他如今還能跟阿撃歡歡喜喜地坐在一塊?

  如今自己也不過是想把握這難得的機會和阿摯多點時間聊體己話,他卻一點機會都不給,過河拆橋也不需要這麼快,混蛋!

  「殿下,坐下吧,這馬車寬敞得很。」尹摯努力地抿住笑意,指著對座的位置。

  她該要感謝盛珩的,要不是他,她可能沒機會瞧見晁樞引這般霸道的行徑,像是將她擱在心上、捧在手上,半點都不允旁人覬覦。

  這點對她來說,非常受用。

  盛珩聞言,死死地瞪了晁樞引一眼,低聲罵了句,「妒夫。」

     晁樞引逕自朝外頭吩附了一聲,馬車往前駛動,多靜坐在後頭的馬車,那輛馬車上頭載滿了不少要給尹賢的藥材和其他物品。

  左旭和杜獲也自動自發地跟在其他護衛身邊,護著馬車一路隨行。

  「阿摯,你要是什麼時候後悔了盡管跟我說,要不真嫁給這種妒夫,你往後的日子恐怕不好過。」盛珩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嘴臉。

  「殿下無須擔心,我不會限制郡主,她依舊能做她想做的任何事。」這點承諾他還給得起。

  「本殿下不是在跟你說話,你搭什麼話?」

  「殿下就坐在我的對面,不管怎樣,我總是要搭上幾句的。」

  盛珩直接翻了個大白眼,可聽見尹摯忍俊不住的笑聲,如春風拂過窗前風鈴,清脆爽朗,教他心底那點火瞬間滅得差不多。

  托著腮,看著她開心的笑臉,盛珩也不由輕揚笑意,心想,算了,她開心就好。

  正當他這麼想,晁樞引那大塊頭硬是往旁一擋,將尹摯的身形擋住了七八分,要不是坐在馬車裡,他估計要氣得跳起來。

  「晁樞引,做人不能連點道義都不講。」他陰惻惻地道。

  總不能因為他表白了心意,就拿他當賊防了。

  「跟道義有什麼關係?」他面色淡然問著。

  「你少裝蒜了!」虛偽!

  「好了好了,喝點茶,消消氣,這路可遠著呢。」見兩人像是桿上了,尹摯忙從暗格裡取出多靜備好的茶水。

  盛珩伸手要拿,卻見晁樞引硬是端了另一杯茶給他,不禁氣結。「不喝了!本殿下喝什麼都消不了氣!」可惡的男人,往後最好都別求到他面前,否則絕對要他吃不完兜著走。

  尹摯不禁失笑,推了推身旁的男人,他卻是紋風不動,一步都不肯讓。

  護犢子也沒護得這般狠吧,但……她很開心就是。

  一行人出了城門便沿著官道一路朝衢州緩緩駛去,沿路停在她名下各縣鎮上的莊子,最終投宿在文昌鎮附近的莊子裡。

  一下馬車,盛珩有些咋舌,倒不是因為這莊子修得有多美輪美奐,而是這一路下來停了三個莊子,範圍都不比皇莊小,而這些莊子之於尹摯來說,不過是九牛一毛。更厲害的是,她很是知人善任,讓每個管事都將莊子裡的莊戶管理得服服貼貼,再由向野那個總掌櫃彙集所有的帳本。

  百聞不如一見,真是走了一趟才能知道尹摯這個姑娘多有能耐,莫怪父皇當她是小金庫,連她的生意都插了一腳。

  對晁樞引來說,他倒是能明白她常說的那句——本姑娘什麼都沒有,銀子最多。她確實有資格囂張。

  進了莊子,管事領著幾個莊頭來迎接,下榻的院子早已經收拾好,待他們一一進入後,立刻差人去備熱水和晚膳。

  一行人用膳梳洗過,各自在自己的房裡歇下。

  尹摯進了屋子,隨即問起管事關於今年秋收的大小事。

  「這兒也有人高價收購?」

  「郡主一路走來,其他莊子也有人上門收購?」邱管事神色頗詫異。

  「而且價格都差不多。」尹摯沉吟,不禁慶幸她先前就差人送信,將莊子裡多餘的米糧全都留下,要不真被收購走了,她要上哪調糧。「能否將上門收購米糧的人像畫出?」每年秋收時,她總會刻意讓每個莊子留下幾百石的米糧,以防入冬後若發生任何情況,還有米糧可調用,也因為這習慣,如今才能教她應付得了糧缺。

  「可以,小的立刻去辦。」

  尹摯擺了擺手,邱管事便先退下。待他一走,她才從隨身的匣子裡取出三張畫像,三張畫像皆不同人,意味對方是分頭採買,而有這樣的能耐和資金在暗處收糧,恐怕不是一般商賈。

  難道會是在逃的禍國佞臣簡昊衍?

  她要不要跟晁樞引說這事?總覺得這並非純粹為了造反屯糧,畢竟動作太多,定會令人起疑,既是要造反,就該愈隱密愈好,其中必定有她難以看破的計謀。

  事關重大,不管她的揣測正不正確,還是要跟晁樞引說上一聲,由他判斷要不要去追查。

  「郡主,晁大人來了。」外頭傳來多靜的聲音。

  「讓他進來。」太好了,他自個上門,省得她再去找他。

  晁樞引推門而入,就見她坐在榻上,几上擺放著幾本帳本還有一個匣子。

  「你真是到哪都要看帳本。」

  「有什麼辦法,向野現在在揚州,若是他在,我就省力多了。」說著,她指著小几另一頭的位置要他落坐。

  晁樞引坐下後瞥了眼帳本。「這事我也成。」

  「我可不敢勞煩晁大人替我看帳本。」她笑了笑,將手上的畫像交給他,把每個莊子管事說的事都講過一遍。「我怎麼想都覺得不單純是為了屯糧,而是某種更大的企圖。」

  晁樞引微瞇眼沒說話,將畫像收起。「我會將畫像交給暗衛去處理,既是上個月才發生的事,從這兒方圓兩百里先找起。」

  「可我認為應該朝常寧的方向去會更妥當,畢竟那兒的莊子更多,文昌附近收購不得,定是要往常寧去的。」

  晁樞引自知這方面的事尹摯必定比他清楚多了,便在心裡記下了。

  「好了,早點歇著吧,今天雨勢不小,明天得早點啟程,否則怕是天黑之前到不了衢州。」

  「你還不歇著?」

  「我總得將米糧的數目再算過一遍,好確定能調動的有多少,如此一來才能精算每座莊子能夠動用的有多少,要是不足的話,再想想能從哪裡調。」尹摯看著帳本,手邊不需要算盤,只在嘴裡念念有詞就能算出數目一樣。

  晁樞引不禁搖頭失笑,能練成這般本事,她也算了得了。

  他也總算明白,要不是有尹摯這般善於鑽營、了解民生之人,在朝政上給了皇上許多想法,得以頒布更多德政,恐怕這太平盛世不會來得這麼快,而眼前最重要的是,得趕緊挖除簡昊衍這顆毒瘤。

  翌日,天色還未大亮,一行人就匆忙上路。

  路上又停留了兩處莊子後,馬車幾乎不停地朝衢州而去,總算趕在城門關上前入城,來到了尹賢的宅邸。

  此處是皇上賞賜的,一下馬車,門房便找來總管,總管一見到尹摯,一張老臉都快要樂開花了,趕忙領著尹摯一行入廳。

  「那日收到郡主的來信,老太爺就一直盼著郡主來,至今都還沒用膳呢。」老總管是尹府家生子,待在尹家已經六十多年,從尹賢身邊的小廝成了總管,自然多清楚尹賢有多疼愛尹摯。

  「您老怎麼不勸著祖父?瞧這天候不好就知道路上定會擔擱的。」尹摯帶著撒嬌意味的埋怨,讓總管更加心花怒放。

  「老太爺說了,正因為天候不好,郡主定會加快腳步趕在城門關前入城,瞧,這不就讓老太爺猜中了!」

  話落,一行人來到廳外,就見尹賢已經站在廊上,含笑瞅著三年不見的孫女。

  「祖父。」尹摯喊了聲,飛快地跑去撲在尹賢懷裡。「祖父,孫女好想您,您腳還疼嗎?這天候差,您怎不在裡頭等著就好,何必站在外頭?瞧,這袍子都有點被雨給打濕了。」尹摯在他懷裡蹭了下,一發現他的衣袍微濕,隨即板起臉孔。

  尹賢慈愛地撫了撫她的頭。「你這丫頭倒是埋怨起我了。」

  「當然要埋怨,這屋裡的人一個個都縱著祖父。」話落,目光掃了一圈,廳外的下人一個個垂著眼,一個個都想喊冤。

  尹賢一生戎馬,更有從龍之功,在戰場上養出的肅殺之氣——一個眼神一個動作都能嚇得人不敢作聲,誰敢勸他?也唯有在尹摯面前他才會卸下一身戾氣,像個尋常祖父。

  尹賢低低笑著,拍拍她的肩,這才瞧見她身後有人,定睛一瞧,正要施禮,盛珩趕忙上前扶起他。

  「老將軍可別折煞我了,要是讓父皇知道您老對我施禮,我可不敢回京。」盛珩收斂了以往的紈褲模樣,臉色端肅地道。

  當初父皇揭竿起義,要不是有尹老將軍一馬當先,此刻坐在龍椅上的是誰還難說呢,而且尹老將軍這個人公正不阿,只講是非對錯,不會只向君權低頭或逢迎,可惜多年征戰落下宿疾,三年前致仕了。

  「禮不可廢。」

  話落,尹賢還是朝盛珩施禮,他只得偏過身避開。

  「晚輩見過老將軍。」晁樞引向前一步拱手行禮。

  「樞引,傷勢如何?」尹賢微瞇起依舊鑠鑠有神的黑眼,上下打量著他。

  「傷勢已好,只是……」

  「好了,雨勢這麼大,趕緊進廳吧。」尹摯見雨勢滂沱,趕忙攙著尹賢往廳裡頭走,睬也不睬後頭的人。

  廳裡早就備妥了膳食,尹賢讓人再多添了幾道菜,再拿了幾壺酒上桌。

  「祖父,娘差我帶了不少藥材過來,明兒個找大夫過來,瞧瞧那些藥材要怎麼用較適合祖父。」

  尹賢淡露笑意。「你母親有心了,回杭州時替我跟她說聲謝。」

  「一家人說什麼謝呢,娘就像是祖父的女兒一樣,女兒孝敬父親是天經地義的。」尹摯說著,撩起袖子替他佈菜。

  尹賢瞧她擱在碟子裡都是他愛吃的,對她更加疼入心底,亦對她愧疚極了。

  他早年喪偶,中年又喪子,要不是有她這個孫女在,他都不知道怎麼撐得過這漫長歲月。

  又因為他允許了她母親改嫁,累得她一個小姑娘沒了母親照料,成天就陪他往宮裡去,結果最後倒成了皇上倚重的人,眼看著她如今都十八了,婚事還沒個著落。

  忖著,目光不由看向晁樞引。

  他尚在京城時,對這個孩子是有幾分了解的,認死理又石頭腦袋,他怎麼也沒想到他會看上孫女還追求起她,可惜遇襲傷了腦袋沒了記憶,兩人談好的親事就擱下了。

  如今,他陪著阿摯一道來了,這是否意味著兩人有譜?

  「祖父?」瞧祖父看著晁樞引那般銳利如刃的眼光,她不由輕喚了他一聲。

  她有點後悔,當初晁樞引出事時,她不該寫信跟祖父稍稍抱怨他……要是祖父對他懷恨在心,這可怎麼好。

  「沒事,趕緊用膳,你一路趕來肯定餓了。」尹賢招呼著晁樞引和盛珩用膳,讓人斟了酒,舉杯敬他倆。

  「祖父,你能喝酒嗎?」尹摯忙抓著他的手。

  「果子酒,喝兩杯而已,不打緊。」

  「可……晁大人不喝酒的。」一杯倒很丟臉,她怕祖父會嫌棄他。

  「男人不喝酒,還算是個男人嗎?」尹賢沉了眉眼,有點不滿孫女竟然護著晁樞引。

        晁樞引聞言,只能硬著頭皮端起酒杯。「老將軍說的是。」捏了捏酒杯後,他一股作氣地咽下,慶幸這酒溫潤些,不如在尹摯那兒喝的那麼辣喉。

  他想,撐個兩杯,應該還行吧。

  才忖著,便有下人立刻又斟了酒,就聽尹賢道——

  「方才是我敬你,難道現在你不該敬我?」

  「祖父……」尹摯輕扯著他的袖角撒嬌,不要這樣欺負她的男人,只有她才能這樣欺他。

  晁樞引抿了抿唇,最終還是端起了酒杯一飮而盡,他閉了閉眼,覺得就連呼出的氣息都是燙的,他的頭也是暈的,渾身都輕飄飄了起來。

  糟了,他快撐不住了。

  尹摯瞧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差不多要倒了,趕忙朝多靜使了個眼色,要左旭和杜獲一會準備扛人。

  盛珩在旁看戲,邊吃著飯菜,順手拿起酒杯敬晁樞引。「晁大人,與你相識這麼久,咱們還沒喝過酒,這杯我敬你。」

  晁樞引雙眼無神地看著他一口乾了酒,雙手捏了捏酒杯,都還沒端起,高大的身形就往後倒去,嚇得盛珩丟了杯子扯住他,而左旭和杜獲也趕忙上前托住他。

  「他他他這是怎麼了?」盛珩嚇著了,直指著晁樞引問著。「要不要請個大夫?」

  「……不用了,他只是喝醉了。」尹摯艱澀地道。

  這種酒量,連她瞧著都覺得汗顏,怎能有人酒量差到這種地步?

        「這是果子酒耶。」盛珩不禁發噱。

  尹摯乾笑兩聲,她也算是見識到了,兩杯果子酒……真的是丟臉丟到姥姥家了。

  「這酒量不練練怎麼成?把他扛回去,明兒個要是醒了,讓他過來找我。」

  尹賢發話了,左旭趕忙和杜獲一人一邊地攙著他走。

  說真的,就連他倆都不知道頭兒的酒量比姑娘家還不如。

  果子酒……比水酒還不如的酒啊。

  「祖父,您不能藉著要練他酒量就跟著多喝酒,您以往就是這樣騙我陪您喝酒的。」尹摯沉著臉道。

  她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晁樞引被祖父欺負,更不能忍受祖父打著調教的旗幟,行解饞之實。

  尹賢咂著嘴。「你就這點不好。」

  「對對對,孫女不孝,在孫女在這兒的期間,祖父都別想再喝酒,來人,把酒都撤下去,要是讓我看見你們誰敢拿酒給祖父,有你們瞧的!」尹摯目光森森地環顧一周。

  下人們無聲哀嚎,只覺得這差事真是快幹不下去了。

  入夜,尹摯抱著帳本偷偷溜進晁樞引的客房裡。

  她查看他的氣色,再撫了撫他的臉,確定他並無異狀,純粹只是醉倒而已,心安了不少,抱著帳本就坐在腳踏上翻看著。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壓根沒察覺到床上的人張開眼,注視著十分專注的她。

  直到天空突然劈下一道銀光,她猛地望向窗外,下一刻,震耳欲聾的雷聲響起,她嚇得帳本掉了一地,摀著雙耳的纖瘦身子隱隱顫抖著。

  「你怕雷聲?」

  「嚇!」她回望過去,對上他黑亮的眼,腦袋一時間裡空白,好半晌才嘴硬地道:「哪有!」

  「真的不怕?」

  「我當然……」一道銀光恍如落在窗外,瞬間照亮屋子,嚇得她當場直了眼,就在雷聲將落下時,晁樞引已經一把將她給拉上床。

  他溫柔地將她摟進懷裡,在她耳邊呢喃著。「不怕,我在。」

  她雙手緊抓著他的衣襟,彷彿這樣就能穩住她的心,而他的懷抱將熱度傳遞給她,教她緊繃的心緩緩鬆卸。

  他垂眼瞅著她難得顯露的膽怯,不由玩味勾唇。「我當你天不怕地不怕,竟怕起雷聲。」

  「就說了不是怕,我是討厭。」她心虛地道。

  「為何討厭?」

  「……小時候府裡曾有下人被雷打中,剛好被我撞見,才知道原來雷是真的會傷人的。」如今想起,她還心有餘悸。

  「這樣就怕?你抬腿踹我時怎麼就不怕?」

  尹摯愣了一下,意會他指的是她那回發火踹了他下身,薄薄的玉白臉皮泛著一層誘人嫣紅。

  「在我眼裡,你就跟雷電差不多,都是會傷人的。」

  「你要是不惹我,我會那麼做?」她難得羞怯地反駁著。

  「那雷電從天而降,你不惹它,難不成還會劈你?要真論起來,你比雷電可怕得多,喝醉了要咬人,生氣了要踹人。」

  尹摯惱羞成怒了,從他懷裡掙著要起身,偏他箍得死緊。

  「你小心點,再惹我,下回就不知道傷在哪了。」

  「傷哪都成,別傷我的心就好。」他笑意微揚,帶著幾分不羈。

  「油嘴滑舌,我才懶得理你,你既然已經醒了,我要回……哇!」突地雷聲層疊怒鳴,嚇得她撲進他懷裡,緊緊地抓著他不放。

  晁樞引享受著她的投懷送抱,將她柔軟的身軀壓向自己,恨不得將她嵌入體內。

  她像隻受驚的小兔,瀲謅的杏眼浮著一層薄霧,小嘴微啟,教他心旌動搖地吻上她的唇。

  她愣了下,驚慌地瞅著他,可他吻得輕柔,帶著幾分安撫誘哄,讓她慢慢鬆卸下心防,甚至主動回應他。

  晁樞引起心動念,呼吸逐而發燙沉重,吻得愈發深濃,大手直朝她的腰間而去,卻在滂沱雨勢中聽見細微的聲響,而後是房門被踹開的聲音——

  兩人同時望向門口,就見尹賢逆著光的臉透著懾人的肅殺之氣,尹摯心間狠顫了一下,就聽他道——

  「晁樞引,你給老夫過來!」

  「祖父……」尹摯怯怯地喊著。

  「你,馬上給我回房!」他剛要入睡,卻聽見雷鳴聲,想起孫女向來怕打雷,便到她院落找她,豈料她人不在裡頭,正打算問她的丫鬟,卻瞥見一抹人影閃過,他追著來到晁樞引暫宿的客房,本想順便瞧瞧他是否還醉著,卻被他身邊的千戶攔住,最後意外揭開這一幕!

  未出閣的姑娘竟然三更半夜跟個男人躺在床上廝磨……該死的,他要宰了晁樞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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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10 00:20:0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晁樞引被軟禁

  「……臭小子,你不覺得該對我解釋一番?」

  主屋邊上的抱廈裡,忽明忽暗的燈火映照出尹賢冷肅攝人的面容,和他手上閃動青光的長劍。

  晁樞引腆著臉,輕咳了聲,道:「晚輩已經跟那夫人稟報過,待晚輩辦妥手上的差事就會立即提親,回京成親。」

  其實他原本就打定主意要跟尹老將軍稟報兩人的婚事,誰知道竟在如此不堪的狀況裡道出。

  「因為你要提親,所以就認為你可以對阿摯胡作非為了?」那嗓音冷沉得像是冰凍過,一道電光閃過,讓他手上微動的長劍更顯陰森危險。

  「晚輩知錯了。」垂著臉,晁樞引在尹賢面前完全抬不起頭來,因為他壓根沒想過自己會做出這種事,而且還被她的家人當場逮住。

  「一句知錯就算了?你把我的孫女當成什麼?」

  「晚輩任憑老將軍處置,絕無怨言。」

  「真無怨言?」

  「是。」

  「那好,把地上的劍撿起來,與我對上幾招。」

  晁樞引看著地上的劍,無聲嘆了口氣,腳尖一點,握住了彈跳而起的劍,躬身施禮。「請賜教。」

  話才說完,一道青光已經竄到面前,晁樞引抿緊了唇,往後閃避的同時以劍格開對方攻勢,可下盤隨即被踹了一下,身形一斜,長劍隨即朝他面門而來,他悶哼了聲,持劍再格開攻擊。

  長劍劈砍的鏗鏘聲響在雨夜裡被掩沒,晁樞引只守不攻,一再化解尹賢纏人而毫不留情的攻勢,幾招下來,他已經被逼出抱廈之外,最終被尹賢一腳踹倒在地,狼狽不已。

  然,還未抬眼,就見尹賢踏出抱廈外,他翻身躍起,朝尹賢飛奔而去。

  尹賢以為他終於打算反守為攻時,卻見他躬身道——

  「進了抱廈之後,再請老將軍賜教。」

  尹賢攢緊濃眉,惱火地把劍一丟,回身走過抱廈,直接進了屋子。

  晁樞引一身泥濘站在屋外,直到裡頭傳來尹賢的喝聲——

  「杵在那兒做什麼,還不進來。」

  「是。」晁樞引進了屋子,而尹賢已經讓下人拿了套衣衫。

  「去換下,順便梳洗一番。」

  晁樞引只能應聲,趕緊去次間梳洗換衣,再回到屋裡,就見尹賢也換上一襲衣袍,坐在首位上喝茶。「老將軍。」

  「你說,等你辦完了手上的差事就會上門提親,可你手頭上的事什麼時候才能辦妥?要是你一輩子都辦不妥,豈不是要擔誤我孫女?」他說著,以眼示意他坐下。

  晁樞引聽出意思,試探性地問:「老將軍知曉晚輩正在查辦之事?」

  「你是皇上跟前重用之人,自然是指派你去處置皇上的肉中刺。」他侍奉過三任君王,自然明白朝廷盛衰的由來,更清楚皇上當初會揭竿起義也是因為被逼得無路可走。

  主導這一切的正是簡昊衍,前朝皇帝昏庸無能,卻極為寵信簡昊衍,讓他得以隻手遮天,在朝中翻雲覆雨、殘害忠良,而晁樞引之父就是死在簡昊衍之手。

  禍國佞臣簡昊衍自然是當今皇上想除之而後快的人,然而他得到寧王庇護,如今更帶著寧王世子躲在暗處伺機而動,這一藏都已經十一年了。

  「晚輩必定不負聖望。」

  「這事不是拿來說嘴而已,得要有確切的謀劃,而不是處於下風處,只能被人壓著打。」

  晁樞引的嘴微動了下,還沒開口,尹賢已經搶白,道:「這些年,皇上留著一些人不處理,就等著簡昊衍和那些人聯繫,然而簡昊衍的人脈不只埋在京中,而是盤根錯結地埋在地方,尤其是江南,因為他出身江南。」

  「晚輩知道。」

  「你要是真知道,怎會後知後覺地才趕到揚州?就算逮著鎮江衛指揮使又如何,被逮著的人就是死棋,而有機會被逮著的人,你以為他又能知曉多少內情?」尹賢恨鐵不成鋼地斥責。

  晁樞引這下總算明白,哪怕已經致仕,尹賢還是有些耳目在,要不怎會知道這些隱密之事。

  「不,晚輩是刻意為之。」

  「什麼意思?」

  「簡昊衍奸猾狡詐,是個心思極為細膩之人,只要有些風吹草動便會立刻撤退,或是製造另一個假象,以致於每每被他耍得團團轉,所以這一回下江南,晚輩想好了,與其打草驚蛇,倒不如順著他的想法,讓他以為晚輩已掉入他的圈套,才有利於晚輩順藤摸瓜。」

  尹賢搓著下巴,沉吟了會才道:「寧偽作不知不為,不偽作假知妄為,靜不露機,雲雷屯也。」

  「正是如此。」

  「可我所識得的簡昊衍是個擅於連環計的人,你就不怕一個不小心,反被卷入他的計謀裡?」簡昊衍之所以能夠在朝堂上排除異己,不純粹是靠前朝皇帝的寵信,而是他太擅於借刀殺人,一環接一環,殺人於無形。

  晁樞引沉吟著。「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敵在暗處,形勢難以掌握,只能大膽用計了,再者舉凡用計,總有法子可破,但要是一直按兵不動,只會讓自己處於劣勢。」

  尹賢打量他許久,莫怪皇上看重他,確實是個腦袋很清楚的孩子,看得清敵我的局勢,想從看似僵化的局面裡找出突破點,這要是在他麾下,他必定好生磨練他,讓他成為國之棟樑。不過……

  「你以為你獻出計策,我就會放心地把阿摯交給你?」

  「晚輩為了郡主,必定會盡快辦妥此事。」

  「急躁乃兵家大忌,我不要你求快,而是求穩……我尹家有太多寡婦,不願連出嫁女都成了寡婦。」

  「是,晚輩必定不負老將軍教誨。」晁樞引垂著臉道。

  「還有,在你離開衢州之前,不准你踏出這院子一步。」

  晁樞引猛地抬眼,不解他的用意,又聽他道——

  「阿摯也一樣,在這段期間裡,絕不許見你一面,否則我不會答應你們的親事。」

  「可是,晚輩手上有些線索,派了暗衛尋訪,要是有消息回稟……」他大略將一路上來的事跟尹賢說了一遍。

  「你外頭不是還有兩個千戶?交給他們。」

  晁樞引微皺起眉。這麼做也不是不行,可是刻意將他隔絕,只是為了將他和尹摯暫時分開,他怎麼也不信,可尹老將軍的強勢態度逼得他不得不低頭,姑且就瞧瞧他葫蘆裡賣什麼藥好了。

  「你說晁樞引被我祖父給軟禁了?」

  晁樞引被她祖父帶走之後,她被人押回院落,便趕緊要龐定去打探消息,沒想到祖父竟氣到把他關押起來了。

  她沒想到祖父會氣成這樣,不管她怎麼撒嬌,仍硬把他帶走。

  「不只如此,小的被擋在院門外,可是隱隱約約聽見了兵器交擊的聲響。」龐定壓低聲音道。

  尹摯不由慘白了臉,祖父盡管身有宿疾,但不等於他身體虛弱,要是真跟晁樞引打起來,盛怒之中是極有可能誤傷晁樞引的。

  而且晁樞引頭部的傷雖然痊癒,卻不代表他就能和祖父對打,要是一個不小心,腦袋裡的瘀血亂竄……

  她心急如焚,忍不住來回走著,一會對著多靜道:「多靜,把我在杭州時就做好的兩套袍子取出。」

  多靜應聲後便從箱籠裡找了出來。

  「走。」

  尹摯拿了袍子就走,多靜和龐定幾名護衛都緊跟在後,就連左旭和杜獲亦趕緊跟上,彷彿就怕腳步一慢,再也見不到晁樞引。

  然而來到了尹賢的院子外,總管就把她擋了下來。

  「顏伯,我拿東西給我祖父,這也不成?你好歹也替我通傳一聲吧。」尹摯自然清楚祖父這當頭恐怕是不願見她的,但不管怎樣,她總是得試試。

  「郡主就別為難老奴了,時候不早,老太爺已歇下了,郡主還是回去吧,而且——」顏伯堆滿和氣生財的笑,接著道:「老太爺下令,要郡主即刻回院子去,每日抄寫《女誡》十遍。」

  「咦?」《女誡》?那是什麼玩意兒?

  「要是郡主背不得《女誡》……」顏伯從身後的嬤嬤手中取了一本書,慎重交到尹摯手中。「這《女誡》是老太爺要老奴特地找出來的,郡主照抄就成。」

  尹摯徹底傻眼,只因她跟在祖父身邊,祖父從不曾要她看什麼《女誡》……祖父這是拐著彎斥責她敗德失貞嗎?

  可她這事不打緊,橫豎祖父再怎麼氣,她還是親孫女,晁樞引就不一樣了,祖父對他可是半點顧忌都沒有。

  「顏伯,煩請您在祖父面前替晁大人說上幾句好話,好歹晁大人是帶著皇令辦差,祖父再惱火也得給晁大人留點顏面。」其實她想說的是給晁樞引留下小命,別真的把事情鬧大,讓她不知道該怎麼收拾。

  「老奴知道,來人,送郡主回房,沒有老太爺的命令,不准隨意踏出院子。」顔伯還是端著和藹的笑容,下達尹賢的命令。

  尹摯只能無奈地拖著牛步回院子,一整個晚上輾轉難眠。

  天色未亮,尹摯便讓多靜到大廚房拿些食材,特地熬了碗鮮魚粥捧到尹賢的院子前。

  守在院子前的不是顏伯,尹摯便仗勢欺人,硬是闖進院子裡,規規矩矩地站在屋外候著。

  「郡主,老太爺讓您進去。」顏伯踏出屋外說著。

  尹摯笑瞇眼,趕緊端著鮮魚粥入內。

  「祖父,今天廚房裡有條大白魚,所以我就讓人殺了給您熬粥,您嚐嚐。」她說著,將鮮魚粥放在桌上,隨即恭敬地站到他身旁。

  尹賢睨了她一眼。「獻殷勤也沒用。」

  「孫女孝敬祖父,怎會是獻殷勤?這是天經地義。」

  「得了,你是為誰來的,當我不知道?」念歸念,尹賢還是嚐了一口粥,味道還是如記憶般鮮甜。

  他這個孫女,從小就是頭野馬,要她乖乖坐下做女紅學廚藝,她最是坐不住,可那時她爹剛去世時,他病了一場,這小丫頭就跟在她母親身邊學廚藝,就為了給他熬煮鮮魚粥。

  平常要得她煮一頓飯菜,或是得她一件衣袍,都要看她心情,哪像今日,有袍子還有鮮魚粥,實在是收買得太明顯。

  「祖父怎能這麼說?晁大人是朝廷命官,奉皇命下江南,要是在祖父這裡出了什麼岔子,皇上那兒可不好交代。」

  「了得,沒在朝為官,倒也學得滿口官腔了。」尹賢神色不快地將調羹放下。

  尹摯可憐兮兮的抿起嘴,輕扯著他的袖角。「祖父,做錯事的人是我,您又何必如此?盡管罰我便是,何必為難他?他手上還有許多事要辦,杭州有段堤防在修築,我還得幫他調米糧,咱們不能在這裡擔擱太久。」

  「咱們?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和一個男人在一塊說咱們?」尹賢本是抱著幾分逗弄她的心思,可他現在是真的動了肝火。

  「祖父!您明知道當初我跟他已經論及婚嫁,只不過因為他沒了記憶才擱下,要不是如此,我和他早就成親了。」

  「不管怎樣,你倆就是還沒成親,可你卻與他……」尹賢突地頓住,實在是沒臉再往下說。

  尹摯小臉微微發燙,可她都花了這麼多功夫做了這麼多事,哪能沒拿到一點甜頭就走?

  「祖父,要不您讓我見他一面就好,讓我瞧瞧他。」按捺著羞怯,她硬是扭著他的袖子撒嬌著。

  「瞧什麼瞧?他待在我這兒會少了胳臂斷了腿嗎?」

  很難說呀……可這話她不敢說出口,走到他後頭開始捶著他的肩。「祖父,我聽說昨晚他和您對招了,可他那什麼身手,跟您怎麼比呢!他定是傷著了,所以我就想,瞧一眼就好。」

  「放心,待你們要離開衢州時,保證他完整無缺。」尹賢哼了一聲。

  這丫頭,為了晁樞引真的是十八般武藝全都出籠,以往要她按個兩下就說手沒勁,如今倒是敲得很帶勁!

  「祖父,我衣袍給了,您也穿了;我鮮魚粥也熬,您也吃了,您怎能一點人情都不講?」尹摯不滿了,火氣也冒出來了。

  「你這是跟我翻臉了?」尹賢涼涼瞅著她。

  尹摯小嘴抿了又抿。「祖父,我預定在衢州只停留三天,還有許多事要做,尤其是晁樞引派了暗衛出去搜人,所以……」

  「他跟我說了,這事我也能替他作主,橫豎要真搜到人了,讓暗衛直接帶過來,交給兩個千戶審問。」

  尹摯眉頭皺了皺,忍不住問:「他跟祖父說了多少?」

  還能跟祖父提這些事,表示他並無大礙,而且昨晚許是跟祖父聊了不少。

  「一個姑娘家過問朝廷要事做什麼?」

  「祖父,人還是我要他搜的呢。」她好歹出了點力,難道就不能多知道點內情,好讓她知道怎麼應對?

  「是,功勞一件,要真破了案子,回頭跟皇上討賞去。」

  眼見祖父一副沒得商量又油鹽不進的模樣,她知道再待下去也不可能從祖父嘴裡問出什麼消息,只能悻悻然地離開。

  「這丫頭,真是女大不中留。」尹賢啐了聲,捧起了鮮魚粥慢慢品嚐,誰知道下一回得等到什麼時候才嚐到。

*             *             *

  「郡主,暗衛來稟找到其中一人,而且就在衢州附近。」

  「這是你家頭兒說的,人要是押過來就交給你們兩個處置。」尹摯討厭的說,這《女誡》的字也未免太多了些,祖父心真狠,竟要她一天抄十遍!

  「郡主見到頭兒了?」左旭詫問著。

  「沒,是我祖父代傳他的意思。」她托著腮道,杏眼從左旭身上掃到杜獲身上,想了下,喊了聲,「杜獲。」

  「郡主有事吩咐?」

  「嗯……沒事吩咐,只是有件事想問你。」

  「郡主盡管問。」

  「知府設宴那天,你進知府的外書房做什麼?」尹摯問話同時,一雙杏眼眨也不眨地直瞅著他。

  左旭聞言,不由也盯著他。

  就見杜獲神色不變,不疾不徐地道:「是知府帶我進外書房的,討論有關頭兒要跟知府調糧船的事。」

  「喔,對,頭兒確實是那天跟知府大人調糧船。」左旭不假思索地道,又面帶不解地說:「說來也巧,當天下午的事……」

        「直接把人押過來吧。」尹摰邊揉著手邊說著。

        杜獲問:「郡主怎會突然問起這事?」

  「沒什麼,只是碰巧瞧見,問問罷了,沒事了,你們下去吧。」尹摯鬆活了肩頭後,又拿起筆來開始抄《女誡》。

  待兩人離開之後,多靜才問:「郡主怎麼沒跟奴婢提起這事?」

  「後來發生很多事,也就忘了說了。」

  剛才,她試著向杜獲套話,杜獲的反應讓她起了雞皮疙瘩,他如果真的沒撒謊,神情和表現都是正常的,但如果他撒謊……那就太可怕了,偏偏她心底又信不了他,謎團是愈滾愈大了。

  「既然都過這麼久了,郡主突然問起杜獲,莫不是在懷疑什麼?」多靜從小就跟在她身邊,自然清楚她不會隨意找人搭話的性子。

  「也不是懷疑,只是有時候總覺得有些事太巧合,太過理所當然就顯得刻意牽強。」

  「郡主指的是昨晚的事?」

  尹摯把筆一擱,垂睫思忖。多靜說了,祖父是先到院子裡找她,後來才找去晁樞引的客房,可是她的院子離客房有點距離,祖父沒道理一開始就起疑,而且馬上殺過去。

  然而從院子到客房,祖父竟來得那般快,等於毫不遲疑朝客房而去,總覺得是有人刻意領著祖父過去的,否則不會那麼快。

  而能夠在客房和院子之間走動的唯有左旭、杜獲和她的護衛,所以她很合理地選擇懷疑杜獲。可是姑且不論是否跟杜獲有關,揭發這件事,到底有什麼意義?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她和晁樞引像是落在某個圈套裡,偏又不知道圈套的邊緣在又該從哪逃出,像是織錯的蠶絲,找不到線頭,一點頭緒都沒有。

  然而,祖父像是知道了什麼。

  依她對祖父的了解,祖父要是真的動了肝火,肯定坐不住,不會和晁樞引聊近來發生的事,所以祖父的怒火早就滅了,那他為何要軟禁晁樞引?

  祖父向來不做沒道理的事,他會這麼做一定有他的用意,可他為什麼不告訴她?是認為她還是個小丫頭,什麼忙都幫不上?

  「小姐別想了,趕緊抄《女誡》吧,不趕緊抄,到了晚上會交不出去的。」多靜催促著,順便替她揉了揉手。

  尹摯回神,哀嚎了聲,認命地又拿起筆來。

  入夜時,雨終於徹底停了,這時也傳來一個壞消息。

  「人死了?」尹摯驚得都站起身了。

  「……本來人好好的,也塞了他的口防他咬舌或是咬牙裡的毒藥,就把他關在客房裡派了人守著,哪知道剛剛去看——人就死了。」左旭說到最後,愈來愈心虛,頭都垂到抬不起來。

  有個想法瞬間成形,尹摯脫口問道:「怎麼死的?」

  「割喉而死。」盛珩從外頭走來,臉色有些凝重。

  「死時的神情呢?」

  盛珩微揚起眉,不禁失笑。「阿摯,重要嗎?」

  「重要。」可以根據死者的神情判斷,他是否和行凶之人相識。

  「不重要。」盛珩斂笑,使了個眼神,讓左旭先退下。他在她身旁落坐,跟她討了杯茶。「西牆那頭有被闖入的痕跡,尹府的護衛被殺了一個,有人闖進尹府殺人,這事就是不尋常,老將軍已經派人徹查了,雖說不一定會有結果,但姑且試試吧。」

  尹摯皺著眉,喃著,「線索又斷了。」

  盛珩垂眼看似賞玩茶杯,心裡卻有了其他思量。「跟老將軍說一聲,咱們還是早點回杭州吧。」

  「也好。」

  想了想,尹摯便去跟祖父告知此事。

  「再等等,不是說還在搜人?」

  「搜人沒有那麼容易,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的。」尹摯急著離開,也是擔心因為他們一行人在此連累了祖父。

  「凡事很難說,再待個兩天也不遲,還有,今日的十遍《女誡》抄完了沒?」尹賢話鋒一轉,等著收作業。

     尹摯不禁哀嚎出聲。「祖父,《女誡》的字好多,寫都寫不完。」

  「字多,多抄個幾遍,你才記得住。」

  尹摯氣呼呼地往外走。

  待她離開,尹賢才徐步走到梢間暖閣,瞅著若有所思的晁樞引,道:「這事,你可有頭緒了?」

  他之前會決定將晁樞引軟禁起來,就是因為那抹將他引到客房的人影讓他覺得有異,彷彿有人刻意要破壞兩人親事,儘管他推敲不出用意,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人影是晁樞引身邊的人。

  他身邊的人豈會不知道晁樞引對尹摯的用心?就怕是太過清楚,才要破壞。

  晁樞引沉著臉,輕點著頭,「再多等兩天,就更能確定了。」

  他不願相信他的身邊出現內鬼,可吊詭的是,他竟有種曾經歷過的感覺……

  兩日後,暗衛沒有找到搜尋的人,卻在衢州附近的城鎮裡發現幾起命案,被殺之人全都被毀了容。

  消息傳回時,尹賢只淡淡地對晁樞引道:「你知道怎麼做。」

  「晚輩知道。」

  「還有,就算回到杭州,你也不准再跟阿摯靠太近,一旦讓我知道了,你倆的婚事就當沒這回事。」尹賢下了最後通牒。

  晁樞引莞爾,還是只能點頭允了。

  走到外頭,就見尹摯不住地打量自己,像是要確認自己是否完整無缺,他不由低笑出聲。

  「就說了他會完整無缺,你難不成連祖父都信不過?」尹賢沒好氣地道。

  「祖父想哪去了。」尹摯臉色訕訕地道,可離別再即,她還是忍不住輕揪他的袖角。「祖父,我要回杭州了,到時再給您寫信,您要記得不能喝酒,把身子養好,我等著您上京給我主持婚事呢。」

  「知道了,還等你給我熬鮮魚粥呢。」尹賢不捨地輕撫她的頭。「要是受了委屈,盡管跟祖父說,祖父給你討公道。」

  尹摯眸中帶淚地笑著,再跟他囑咐了幾句後便上了馬車離開。

  馬車裡,尹摯不住地打量著晁樞引,甚至輕抓著他的手臂。

  他不禁失笑道:「你以為老將軍把我砍成重傷了?」

  「沒,只是看看而已。」她相信祖父下手不會那重,但還是眼見為憑較妥當。「這幾天,你跟祖父聊了什麼?」

  「沒什麼。」

  一個拳頭很不客氣地朝他肩頭落下,他嚇了一跳,坐在對座不發一語的盛珩卻是忍不住地放聲大笑。

  「一個個都瞞著我,你們都不覺得有些事得跟我說一聲,我才不致於扯你們後腿?」她也瞪了盛珩一眼。

  這兩天盛珩沒了笑臉,老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要說心裡沒事她才不信,更過分的是她身邊的男人,分明跟祖父吐實不少,到她這兒就變成啞巴,難不成她還得把劍架在他脖子上他才肯說?

  「放心,什麼事都沒有。」盛珩揩了淚花說著。

  搜尋之人被殺一事,他們並沒有對她提,有些事不說,就是怕她會橫插一腳。

  尹摯哈了一聲,裹著斗篷縮在角落裡,懶得睬他們兩個。

  晁樞引和盛珩對視了一眼,一切盡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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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10 00:20:1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陶爺的真正身分

  回到杭州沒幾日,幾個莊子已將米糧送抵,尹摯親自點數後便讓龐定帶人直接送到衛所——交給晁樞引。

  「欸,郡主怎麼不親自送到衛所?」多靜疑惑地問。

  尹摯冷冷睨她一眼,無聲指了指門外。

  多靜瞧屋外多了丫鬟和嬤嬤,尤其門口和院口都站著兩個粗壯的婆子。

        「郡主九歲的時候就沒有婆子敢攔郡主的路了。」數了數,不就是幾個,真要硬闖,有什麼難的?又不是沒幹過,現在倒是扮起端莊嫻淑了。

  尹摯無聲嘆口氣,往外走去,腳都還沒跨出門口,門外的婆子嬤嬤全都跪下來,幾個不知道發生何事的掃灑丫鬟也跟著跪下。

  再嘆口氣,她直接把腳收回來,外頭的人自然站起身,該忙的去忙,看守的繼續看守,一副風平浪靜的平和樣子。

  她如果不是跟娘表示那些米糧非要親自點數的話,她們恐怕會死守在這裡,一步都不讓她踏出門!

  「夫人果真很懂郡主啊。」多靜由衷道。

  「是啊,你就沒瞧見我昨天硬是踏出院子,看院子的那個婆子竟然一頭撞在院門上,嚇死我了。」尹摯坐在桌前,無奈地托著腮。

  「沒法子,誰知道老太爺竟會寫信給夫人,把那事給揭開來。」多靜擱下茶壺,替她斟了一杯。

  尹摯悄悄把臉埋起來,覺得無臉見人。

  「夫人的神色那麼平淡,奴婢以為這事就這樣揭過去了,哪知夫人竟鐵了心要禁足郡主。」

  尹摯可憐兮兮地扁起嘴,從沒想過自己都這麼大了還被長輩禁足。

  回來好幾天了,她卻連屋子都出不去,而晁樞引那個混蛋也不知道是怎麼搞的,竟然一點消息都沒有,以往老是會偷偷溜進來,如今連個影子都不見。

  就算她被禁足,只要他有心,他還是進得來,尤其多靜還會幫他開門呢,就好比她溜去見他時,左旭也會幫她開門。

  「……唉,還是忘了說。」她這才想起杜獲的事,一直找不到機會跟他說。

  回程的路上,他和盛珩安靜極了,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只要她一問,兩人就不約而同地回說沒事……嘖,一個個都瞞著她。

  她也明白他們是不希望她擔心,可是將她蒙在鼓裡,絕對不是保護她的方式,怎麼他們到現在還不懂?

  「郡主也別一直唉聲嘆氣,得想想約莫什麼時候要啟程回京。」多靜好心提醒,雖說皇上並未要求郡主何時回京,可年節愈近,郡主手上愈有許多事要忙,尤其得計算總歲入和歲出,那可是會逼死人的。

  尹摯癱在榻上,都想裝死沒聽見了。

  照理,她最晚最晚該這個月回京的,手上能動的米也調得差不多,足足調了三萬五千石,絕對夠用了,和那叔談的海運也成了,必須趕緊回京覆命,好讓皇上下旨讓水師提督衙門有所動作。

  可是杭州這兒還是一灘渾水,她哪有辦法走得開?更難過的是,她還被禁足了,哪兒也去不了。

  就這樣,被困在團圓閣裡的尹摯只能不住地嘆氣,直到龐定歸來。

*             *             *

  「審杭州前後衛所的指揮?」尹摯不解問著。

  「小的去時是聽左旭這麼說。」龐定迫不及待地將第一手消息道出,與她分享。「聽說晁大人的手段相當狠戾,不要人命,卻讓人很想以死解脫,連番地審,不給人喘口氣,像是非要挖出什麼秘密不可。」

  尹摯這下子真是想不明白了。

  晁樞引來杭州都多久的時間了,之前按兵不動,她也沒想太多,如今突然刑求人,難道是跟糧庫那事有關?可怎麼會拖到現在?要審早該審了,除非他得到其他線索,需要有人應證。

  似乎該是如此了,就不知道他拿到什麼線索。

  「後來,小的等了半個時辰,晁大人才黑著臉進衙門裡,盡管已經沐浴過了,可那股血腥味還是聞得出來。」龐定素來知道他的手段,他是不出手便罷,一出手就能整得人死去活來,沒人想落在他手裡。

  「所以他心情很不好?」八成是沒審出結果。

  「不太好,不過後來收了信,得知兩日後向野會隨糧船回杭州,他的臉色才平和了一點。」

  「嘿,向野都沒發信給我,他怎會有消息?」誰才是他主子?

  「這點小的就不知道了。」

  「也許是因為糧船是知府大人找的,所以信就直接發往那邊了?」多靜在一旁道。

  「不無可能。」只是依她對向野的了解,就算他依令給晁樞引發了信,照理說他也會發一封信給她,好讓她知道歸期。

  總覺得哪裡怪怪的,一時間又找不到破綻,最快的方法還是直接去找晁樞引……

  她垂眸想了下,要多靜準備文房四寶,快速寫了封信,開門交給外頭的嬤嬤,道:「給我聽著,皇上對我下了旨意,你去跟我母親說一聲,我非得出門辦妥這事不可,要不皇上怪罪下來,誰都擔待不起。」

  嬤嬤聞言,畢恭畢敬地將信給兜在懷裡,小跑步地朝賀氏那裡去了。

  「郡主,你不會是假冒皇上筆跡吧。」多靜小聲問著。

  「哪需要假冒,難不成我娘見過皇上筆跡?」尹摯呵呵笑著。

  兩刻鐘後,賀氏就親自來了。

  「這真是皇上的來信?」賀氏拿著信,十分狐疑真實性。

  「難道還假得了?方才龐定替我送米糧去衛所時晁樞引交給他的。」她精準地朝龐定一指。

  龐定倒抽了口氣,垂著臉,暗罵郡主竟拖他下水。

  「既是給你的信,怎會送到衛所去?」

  「皇上存著心思要撮合我跟晁樞引,自然是把信送到衛所,讓晁樞引親自把信送來,就好比我一到杭州,他就被皇上旨意逼得不對我低頭都不成。」尹摯臉不紅氣不喘地說著。

  賀氏皺了皺眉,心想確實如此,沉吟了下,便道:「行了,如果你非要出門不可的話,早去早回,還有不准去找樞引,否則——」

  「娘,我有事要忙呢,怎會去找他?」唉,何必威脅自己女兒呢,真是。

  「去吧,近年節,城裡總是不太安寧,把護衛都帶上。」

  「知道。」尹摯笑瞇眼,送走賀氏後便讓龐定去準備馬車。

  「郡主,咱們是要去哪?」待尹摯上了馬車,龐定策馬跟在馬車邊問著,因為剛剛那封信裡到底寫什麼,他壓根沒瞧見。

  「當然是去杭州衛所衙門啊。」不然咧?

  可惜,待尹摯到杭州衛所衙門時,卻得知晁樞引剛剛帶著左旭和杜獲一道外出,就連盛珩也不知道上哪去了。

  「神神秘秘的。」她呿了聲。

  「郡主,既然這樣,咱們回去吧。」多靜勸著。

  「那不成,我信上寫著皇上託我買幾匹皇后娘娘喜歡的素杭羅,我要是空手而歸,肯定要被禁足到天荒地老。」說著,便吩咐車夫繞到大街市集裡。

  尹摯親手挑了幾匹素杭羅,想著年節近了,又買了幾匹顏色較花稍的古香緞和雲錦,打算回去讓針線房替母親做幾件襖子,又挑了些皮草,心想應該能做上幾件斗篷。

  正挑著,身旁有人走近,伺候在旁的多靜戒備了起來,尹摯淡淡睨去。

  「尹姑娘。」那人朝她笑得溫和。

  「……陶爺?」她詫道。「怎麼這時分您還在杭州?」

  「剛從蘇州回來,經過杭州,就想著給家人添點布料,這麼巧就遇見尹姑娘。」陶爺笑容可掬地道。

  「原來如此。」尹摯噙著笑意,不著痕跡地打量他。「不知道陶爺是否調到了足夠的米糧了?」

  「蒙尹姑娘指點,在蘇州已經調得差不多了。」

  「陶爺客氣了。」尹摯與他寒暄幾句,客套地詢問:「不知道陶爺想挑什麼樣的布料,要是不知道要挑什麼,也許我能幫上一點忙。」

  「那就勞煩尹姑娘了。」

  尹摯問了預算和喜好,便替他挑了幾匹織錦,付了帳之後,兩人一道走到鋪子外頭,正要分道揚鑣時,前頭傳來陣陣驚呼還伴隨著馬蹄聲,人潮如浪,朝他們這頭湧來。

  龐定見狀,立刻喊道:「郡主請退回鋪子內。」

  一群護衛立刻散開,護在尹摯的前頭,多靜馬上拉著她往鋪子裡退,然而前頭的人潮太過擁擠,硬是將護衛們撞開一處縫隙,而正往鋪子裡退的尹摯被人給推了一把,不由往前一跌,剛巧就從那處縫隙跌出。

  一抬頭,狂奔而來的馬已經來到面前。

  「郡主!」多靜喊著,想向前拉她卻被人群擋住。

  龐定等人也被困在其中無法動彈,眼看著馬蹄就要從尹摯的頭上踩下,她一個翻身躍起,避開了狂奔的馬。

  才剛站在地面,她回頭望去,馬還在狂奔,一路上踢翻了街邊的攤販,還傷了人。

  「龐定,差人去阻止那匹瘋馬,快!」尹摯不見一絲慌亂,神色自若地指揮著。

  龐定立刻差人去阻止,讓剩下的人將尹摯給團團包圍,就怕再出任何意外。

  「郡主,你沒事吧。」多靜衝向前,查看她是否受傷。

  「我沒事。」話落,她看向剛才站的位置,這才發現原本站在她身後的陶爺不見了,她眉頭一擰,環顧著四周,已經不見他的身影。

  「好端端的,怎會跌出去?」多靜見她安然無恙才鬆了口氣,拿起手絹拍拂著她身上的沙塵。

  「我是被推出去的。」

  多靜猛地抬眼,回頭朝方才的位置望去,道:「是那個陶爺嗎?」

  「應該是。」

  她也覺得陶爺有些古怪,明明去了蘇州調米糧,想買絲綢布料卻沒在蘇州買,而是回程路經杭州才特地買,太不合理,畢竟蘇州才是真正的絲綢之城。

  但有什麼理由讓他對自己下黑手?

  正忖著,街尾的瘋馬似乎已被制伏,有人驚呼連連,她抬眼望去,意外見到晁樞引正快步朝她走來。

  「你沒事吧?」晁樞引沉著臉問著。

  「有事。」

  「傷到哪了?」

  「腳疼。」她可憐兮兮地道。

  多靜在旁,冷眼看著主子剛剛還好端端的,在見到晁樞引後就變瘸的腳,無聲嘆口氣。郡主這人,真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當賀氏得知晁樞引帶著尹摯回府,本要去教訓兩人,可一得知尹摯上街遇到瘋馬,便急著找大夫,哪裡還記得要教訓什麼。

  在大夫來過確定無大礙後,賀氏才放下心,本要請晁樞引先回去,可瞧女兒一副病殃殃的樣子,只好允了讓他待一會再走。

  待賀氏一走,尹摯立刻坐起身,道:「那馬兒的事得要查一查。」

  「我讓左旭去通知知府了。」晁樞引頓了下,再道:「有古怪?」

  尹摯輕點著頭,將遇到陶爺後發生的事說過一遍。「其實,頭一次見他,我就覺得這人有種說不出來的怪,那叔也說往後少跟這人往來。」

  晁樞引微瞇起眼,長指在膝上輕敲著。「你有辦法畫出那人的長相嗎?」

  「該是可以畫個大略。」說著,便走到案前開始作畫。

  「腳不是傷著?」晁樞引瞅著她行動自如的腳。

  尹摯筆一頓,抬眼朝他嘿嘿乾笑,他不由輕擰了下她秀挺的鼻。

  面對他寵溺的舉動,她笑瞇了眼,繼續作畫,而一旁的晁樞引就靜靜地瞧著畫,當畫像逐漸成形,他的臉色也逐漸冷凝。

  「大約是這個樣子吧,他約莫四十開外的模樣,笑起來雖然很和氣,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他有種久居上位的氣勢。」朝中百官她也見過不少,但像他那種內蘊氣勢的倒是不多見。

  「……簡昊衍!」

  「咦?他是簡昊衍?」她驚呼了聲。

  「應該是,沒想到他竟然在這麼近的地方。」他沉聲道。

  他剛審問過獄中的兩名杭州前後衛指揮使,確認內賊之外,還得知糧庫是被搬空之後才付之一炬,企圖毀屍滅跡。剛剛他再次前往堤防,確認工程進行到哪個段落,想從中猜測簡昊衍炸這一段堤防究竟有何用意。

  可惜,還是想不出個所以然,而那時——這個人竟然在尹摯的身邊,要不是她有能力自保,恐怕等他到時,她早已經……

  忖著,他緊緊將她擁入懷裡。

  「你別擔心,我一點事都沒有,祖父從小就怕我吃虧,所以教了我一點本事,雖然不足以應敵,但要自保是綽綽有餘。」他的懷抱讓她感受到他的擔憂,她只能盡可能地安撫他。

  「他恐怕已經知道咱倆的關係,所以才想對你下手。」他啞聲道。

  如果可以,他不希望因為自己將她卷入危險之中,尤其在他力有未逮時,會讓他感到相當無助。

  「別說他想對我下手,下回再遇見他,我會逮住他,像他這種亂臣賊子,人人皆可誅之。」她身邊養那麼多護衛,可不是為了排場。

  「這陣子,你就乖乖地聽令堂的話,待在團圓閣裡,哪裡都別去。」

  「那可不成,揚州的糧就快要運到了,簡昊衍難道會錯過這個機會嗎?他會出現在杭州,說不準就是他也接到消息,知道糧船要來,他怎可能不搶?咱們得抓住這機會,一舉將他擒下。」

  「這事我自有打算,你就待在這兒。」

  「你說過不會拘著我的。」

  「在不會危害你的情況之下確實如此,但簡昊衍是個心思深沉之人,他行事前必定沙盤推演許多次,你要是出現了,成了不該出現的變數,要我如何是好?」晁樞引沉著聲與她說理。

  尹摯抿了抿唇,心想確實有可能如他所說,她總不能有心幫忙反倒扯了後腿。「好吧,你都這麼說了,我就不去了,可是你自己要小心,尤其是……要特別注意杜獲。」

  晁樞引微揚眉道:「你為何這麼說?」

  尹摯只好把她覺得古怪之處都道出,舉凡是知府宴會,甚至是在衢州時,這幾樁事都教她足夠對他起疑。

  「我知道了,我會放在心上,有機會我會探探他。」

  「我希望是我多心了,但不管怎樣,防人之心不可無。」瞧他臉色不好,她知道懷疑跟在他身邊的人定教他不好受,只能言語上勉強地安撫二一。

  晁樞引撫了撫她的髮。「我知道,我都知道,眼前我只想護好你,只要你周全,我才能放膽去做。」

  她輕聲應著,偎在他懷裡,期盼事成那天。

  「郡主,夫人來了。」多靜在門外提醒。

  尹摯不由緊緊地抱住他,低聲道:「你要是得空就來探視我,橫豎我會假裝受傷乖乖地待屋子裡,還有,糧船到的那日,不管結果如何,你一定都要來看我。」

  「知道了。」他喃著,低頭在她唇上親了下。「我會趕緊了結一切,把你娶回家。」

  她嬌瞋他一眼,在門板打開之前,飛快跑回床上,而晁樞引也一副正要離開的模樣,讓開門的賀氏勉強算是滿意。

*             *             *

  之後尹摯乖乖地當起傷患,雖然晁樞引不方便探視她,但仍差人送信,哪怕只有寥寥幾句話她也很受用。

  這日,她提筆回信時,賀氏和那韋守正過來探視她。

  「那叔,您終於回來了,可有買足所需的石料?」

  「有,這一次買得夠足的了,倒是你,聽說上街遇到瘋馬,沒事吧?」那韋守問著。

  多靜趕忙搬來兩只繡墩讓兩人坐下。

  「沒事,一點小傷而已,倒是辛苦那叔了,這一趟去了這麼久。」尹摯沒打算提到簡昊衍的事,不想讓長輩無謂擔憂。

  「也還好,有時出一趟遠門三個多月來回都有,要是往後開了海運,說不準來回都要半年了。」

  「那就別跑太遠,我可捨不得我娘獨守空閨。」

  賀氏聞言,羞瞋著她,就怕她那張嘴又說出什麼驚世駭俗的話。

  那韋守哈哈笑著。「放心,我打算把海運的事交給啟豐那孩子,而且我手邊也培養了不少人,我這把年紀了,只想守著家裡這些就好。」

  尹摯很滿意地點點頭。「那叔,雖然我無法喊你一聲爹,可在我心裡,你跟爹是一樣的。」

  那韋守聞言,受寵若驚之餘,眼角竟有點泛紅。「阿摯,你真是個好孩子,你娘把你教導得真好。」

  他是把她當女兒的,然而身分差異擺在那兒,他哪敢奢望她真把自己當爹看待,如今聽她說出口,他的心漲得滿滿的,開心得無法言喻。

  尹摯勾了勾唇,像是想到什麼,突道:「對了,那叔,明日我的糧船會抵達,如果沒什麼事,明日就別往碼頭去了。」

  雖說修築的堤防離碼頭有點距離,但誰知道明日會是怎生的場面,能避就避。

  「我知道了,一會我就讓人直接把要用的石料和砂土直接倒在堤防那邊。」

  尹摯輕點著頭,心想那叔這樣安排應該不至於有所影響,橫豎別將那叔卷入危險中就好,畢竟她好不容易才能又擁有如此疼愛自己的爹呢。

*             *             *

  翌日,正午時分,天空陰霾得像是隨時都會降下大雨。

  「郡主,看起來像是要下雨了,咱們到屋裡用膳吧。」多靜看了看天色,企圖把尹摯勸回房。「郡主待在亭子裡也瞧不見碼頭呀。」

  尹摯沒好氣地睨她一眼。「你當我傻的?誰跟你說坐在這兒是想看見碼頭?」

  「不然?」

  「我都悶在屋裡多久了,再不讓我到外頭透透氣,那是要逼死我。」好不容易看在她受傷的份上,娘解了禁,她哪裡受得了一直待在屋裡。

  多靜涼涼地看著她,心想也不過就是個假傷患,待了一日半而已。

  懶得吐槽她,多靜在亭子裡佈著菜,卻聽見亭外有丫鬟像是在議論什麼,剛踏出亭外要斥責她們,卻見她們一個個指著空中,她順著方向望去,就見到空中竟然出現了濃黑的煙霧,而那方向——

  「郡主,碼頭那個方向似乎走水了!」她急急踏進亭內說著。

  尹摯筷子一丟,踏出亭外,看向碼頭的方向,神色微沉地道:「龐定沒差人回報,應該不是什麼大事。」

  以防萬一,一早她就讓龐定帶了四名護衛到碼頭邊,一有什麼事他會立刻回報給她,如今沒人回來,她雖不安,還不致於亂了陣腳。

  然而才這樣安撫自己,一會就見有護衛快步走來。「郡主,龐定讓小的先回來稟報,糧船起火,燒成連環船了。」

  尹摯瞠圓了眼,急忙問:「兩方開戰了?船上的人可有救下?向野呢?」

  「沒有開戰,糧船接近碼頭時,不知為何突然燒了起來,而十艘船上皆以鐵鏈扣接,所以火一燒,十艘船都著火了,大風助長火勢,根本就沒機會搶救。」護衛條理分明地將所見道出。

  對方只是想燒糧?尹摯忖著,隨即否決這想法,這分明跟衛所糧庫的做法太過相似,許是搬空了才會放火燒船,可是……向野在船上啊!

  「沒瞧見向野嗎?」她急聲再問。

  「不知道,現在正亂著,船撞上了碼頭,也延燒起停泊的船,全都亂成一團。」

  「晁樞引呢?他沒搶救?」

  那護衛想了下,便道:「似乎沒瞧見晁大人搶救,他好像策馬往河口方向去了。」

        尹摯攢緊秀眉,靜下心繼續思索。

  不對,依晁樞引的性子,不管如何,他一定會上船查看是否有遺留的線索,而他連搶救都放棄,那是因為他知道船上沒有糧,所以追著可疑的人去了。

  她不擔心晁樞引,因為他身邊還有一批暗衛,可是向野呢……「聽著,讓龐定想法子尋找向野的下落,但你們也必須要小心自身安危。」

        「是。」護衛隨即領命而去。

  待他走後,尹摯才無力地跌坐在椅上。

  「郡主別擔心,向野那般滑頭的人,知曉狀況不對時,他會想法子自保的。」

  「但願如此。」

  尹摯緊握著雙手,不住地祈求著,她不在乎那批糧追不追得回來,她要人安安穩穩地回到她身邊!

  而尹摯這一等便等到大雨滂沱落下,冷風颳起。

  杭州已進入雨季,入冬的雨夾雜著刺骨冷風,晌午的天色卻已需要點上燈火,她站在廊上等候,沒等到自己的護衛,倒是在雨幕中瞧見熟悉的高大身影,多靜見狀,立刻跟著小丫鬟去準備布巾和熱茶。

  「樞引!」她喊道,想下廊階,卻被他快步走來制止。

  「向野呢?有沒有找到向野?」她抓著他急問著。

  晁樞引嘴角抽了下,略回頭看著身後的人。「向大掌櫃好大的面子,我的未婚妻竟然先關心你。」

  尹摯順著方向望去,就見向野完好無缺地在晁樞引身後。

  「向野,你沒事?真是太好了!」尹摯緊懸的心總算是放下了。

  向野摸摸鼻子,問:「郡主沒怪我沒顧好那批糧?」

  「不過是上萬石的糧,能抵過你一條命?別說上萬石,就算是十萬石、百萬石,能換你一命,我眉頭連皺一下都不會。」就算她傾家蕩產,一無所有都無所謂,她有自信可以卷土重來,可人一旦失去,那是再怎麼求也回不來的。

  向野聞言感動不已,正因為她這樣的性子,才教大夥兒心甘情願為她賣命。

  未來妻子對別的男人說出如此重情的話語,晁樞引相當不是滋味,撇了撇唇,道:「我們先進屋子再說。」後頭還有她的護衛,他可不想聽她對每個人都這麼說。

  尹摯應了聲,回頭便見多靜已經讓人備了熱茶和布巾,向野也讓人領著去客房休息了。進了屋子,晁樞引開門見山地道:「那批糧沒事,向野已經讓人全數送進糧庫。」

  尹摯斟了杯熱茶遞給他,疑惑地問:「你先前安排好了?」

  「嗯,我猜想簡昊衍定會搶那批糧,而且可能在揚州時動手,所以就去信給向野,要他有所提防,所以被劫走的糧船上頭載的是我的暗衛,而回杭州的糧船則是他安排的連環船,只是沒料到他竟然故技重施,火燒連環船,不但波及了附近的船隻,就連碼頭堤防也有所損壞。」晁樞引說著,臉上閃過一絲狠戾。「我以為他該是會在附近欣賞他的傑作,可惜追趕到河口的雁丘卻不見蹤影。」

  尹摯聽完,算是大開眼界,她還真沒料想這麼多。「可是,說不準你的暗衛那頭已經事發,所以他早就離開了。」

  「也是,只是我想拼拼運氣罷了,畢竟兩日前他就出現在杭州。」

  「所以根本就沒有可能開戰,你竟還要我在屋子裡待著?」她覺得自己像是被人耍了。「誰說的?任何變數都可能產生,而且我總覺得他最大的意圖並非搶糧。」

  「我也這麼覺得。」她沉吟著,像是想到什麼,忙問:「殿下呢?近來都沒有他的消息,他還好嗎?」

  晁樞引抿了抿唇。「打從剛才你就一直問著其他男人,你怎麼就不問問你的男人好不好?」

  什麼時候他在她的心底被排到那麼後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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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10 00:20:3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突如其來的意外

  尹摯不禁失笑,「我以為向野在船上,我當然擔心,殿下是皇子,突然沒了消息,我不該擔心?」

  他的醋味可真是濃,不知情的以為他剛剛是浸在醋缸裡。

  「向野好好的,殿下則是在知府那兒,有什麼好擔心?」晁樞引冷著臉道。

  尹摯起身取了條布巾,擦拭著他濕得不算徹底的髮。「你呢?可一切安好?」

  他抿了抿嘴,最終化為嘆息。「我一切都好,只是線索又斷了,讓人沮喪。」他有種被玩弄於股掌的厭惡感,偏偏又無力掙脫。

  「可是這一回你能提早安排,我覺得已經很好了,再者也不是真的沒線索,事情不可能就這樣了結。」

  「比如說?」

  「好比……船是怎麼燒起來的?何時開始燒的?」

  「進到碼頭時,突然轟的一聲就燒起來,這事殿下和知府正在查,相信很快就會有結果。」

  「那就代表有人點火,現場可有瞧見可疑之人?」

  「之前推演了各種可能性,所以早早就封閉碼頭,會在裡頭的都是自己人,好比暗衛或者是衙役。」

  「可是火不會突然燒起來,再者船上都沒人?」

  「沒有,一個都沒有,可能在經過最後一個水閛門驗過漕單後,早已在船上設下機關,然後搭著小船離開,算好了時機,待船進碼頭時,火在瞬間吞噬淋滿燈油的船,沿著鐵鏈火燒連環船。」

  尹摯微揚起眉。「你說得像是親眼看到似的。」

  晁樞引睨了她一眼。「在衢州時,老將軍跟我提過簡昊衍除了是個心思縝密之人,還是擅於製作機關之人,當初戰亂交手時,老將軍也曾在他手中吃過悶虧,所以就跟我提了一些。」

  「你總算肯說了?」她沒好氣地把布巾往他頭上一披。「那時問你,總推說沒什麼,結果還不是什麼都跟祖父提了,倒是略過我。」

  「我不想讓你擔心。」他趕忙將她摟進懷裡安撫。

  「那可真對不住你,我今天擔心了一個下午,午膳沒吃,晚膳更不用提了。」尹摯氣得夠嗆,一想起她惶惶不可終日,他倒是一切了然於心,她氣得牙癢癢,恨不得朝他身上咬一口。

  「湊巧,我到現在也沒用膳,叫多靜擺膳。」

  「你大爺呀,來我這裡蹭飯,要是我娘知道了,還不一把將你趕走?」念歸念,她還是把多靜喊來,讓她要廚房趕緊備飯,這院子裡可有一票男人等著吃飯。

  「我來時剛好遇到那爺,他也知曉碼頭發生的事,跟我說上兩句便放我進團圓閣了。」他忍不住想,相較之下,男人跟男人間好說話多了。「眼前有大事,想必令堂也不會多說什麼。」

  晁樞引彎下腰摟著她,心想他要下杭州之前,明明就惡意譏刺她,言明往後不再往來,誰知道她撂盡狠話,卻還是背地裡擔心他。

  她怎會如此可愛?以往覺得有多礙眼,現在就有多順眼,尤其是她恁地張牙舞爪地掩飾,更教他愛憐不已。

  「你做什麼?」她有些不自在地扭著肩頭。

  書房的門又沒關,一夥人都在外頭,他這般理所當然與她卿卿我我,真以為她豪放到連臉皮都不要了?

  「來替你解惑。」

  「解惑就解惑,你不要動手動腳。」見他微鬆手,她趕忙從案後溜到一旁太師椅坐下。

        晁樞引很自然地就往她身旁一坐。「你說的很對,知府與我父親確實交好,當初也曾經被簡昊衍迫害過,所以根本就不可能是簡昊衍的人。」

  「所以內鬼是誰?」不要一直吊著她,給她一個痛快。

  「火勢被撲滅的最末艘船上捜出蓋了知府大印的漕單,表明是向漕運衙門借調的船,前往揚州運糧,有那張用印的漕單,代表這是知府調的船無誤,如今船出事又查出船上無糧,同知就認為知府調包了糧船,於是知府成了眾矢之的。」

  「這可好笑了,就這麼巧在最末艘船上發現公文?」尹摯好笑道,腦袋突然閃過一道靈光,脫口道:「知府的大印會放在外書房嗎?」

  晁樞引睨她一眼。「這得問知府大人,不過他現在暫時被按察使給押進牢裡了。」

  「驚動按察使了?」

  「是啊,就這麼巧。」晁樞引哼笑了聲。「當初我為了糧庫的事找上都布按三司時,他們一個推一個,布政使無法調糧,按察使說不越權辦案,而都指揮使則是乾脆把所有事都推給我,說我是皇上派來的都督,自然由我全權處理,可一早同知鬧了這事,正午時按察使就來了。」

  「……一丘之貉,你認為他們都是簡昊衍的人?」

  「按察使約莫是想賣個人情,衡豎他這個動作沒人能說他錯,倒是同知,肯定是簡昊衍的同夥——先押下知府,他可以暫代知府之職,所以堤防的修築恐怕會有點問題。」

  「只是一個破口,應該還不足以為患。」雖說她知道入冬後的杭州會進入另一波雨季,但絕對沒有入夏那波來得凶猛。

  「不,今日那叔去堤防那兒看過了,他說昨天火燒船時,船隻撞上了碼頭幾處堤防,堤防出現裂縫,可能是之前被炸出破口時就有了,如今倒是得想法子趕緊修補。」

  「那就趕緊修啊。」嘿,堤防要是潰堤一段之後,恐怕往後整段都會塌,其中凶險連三歲小孩都懂。

  「我已口頭跟同知說了,他說他會看著辦。」

  尹摯翻了個大白眼,隨即霸氣地道:「你去找人手,我讓那叔帶人去調灰槳,所有的開銷找我拿!」

  晁樞引不禁被她逗笑。「你是擔心別人不曉得你銀子多?」

  「我就是財大氣粗,喜歡拿錢砸人,這點小錢,我砸得起。」尹摯白了他一眼,上下打量著他,酸溜溜地問:「對了,晁大人與鄭姑娘交好,說不準讓鄭姑娘出手就能一勞永逸呢,哪裡需要我展現財大氣粗。」

  晁樞引被她氣笑,一把將她抱進懷裡。「自從我懷裡的人變成醋桶,我可是再沒與她見過面,你提那人做什麼?」

  「唷,那你得趕緊去跟她見上一面啊。」她皮笑肉不笑地道。

  「那待我回來,這屋子就泡在醋裡頭了。」

  尹摯懶得理他,話題一轉,問:「殿下呢?打昨兒個你就沒跟我提他的事,他也沒到我這兒來。」

  「一個要出閣的姑娘家,怎麼好讓外男進你的院子?」

  「外頭那堆外男該怎麼辦?」纖白的長指往門外一指。她的護衛可不少,熟面孔的約莫七八個,不怎麼熟的還有二十幾個,每晚都要輪值守院子,總不能要她把人都給撤了吧。

  「往後有我護著你。」

  「呵,你先辦妥你的差事再說。」

  「你不信我?」

  「不是不信你,而是簡昊衍太老奸巨猾。」鬥嘴歸鬥嘴,可說到要緊事她也正經起來。「反正你要記得,不管怎樣,躁進乃是兵家大忌,咱們按部就班,引君入甕就好。」

  晁樞引勾起唇角,不自覺地往她唇上一啄,嚇得她險些尖叫出聲,杏眼直朝門外望,慶幸所有人都背對著門,要不她真不知道要怎麼見人了。

  「你別鬧了,快讓我起來。」大白天的,還未成親的兩個人膩在一起卿卿我我,成何體統?

  「再一會。」

  「你都沒差事幹了嗎?」

  「不急,時候未到。」

  「你還會卜卦了不成,放開我啦。」她咬著牙根,細聲罵道。

  「再一會。」

  確定掙不開銅牆鐵壁之後,她只好幽幽地道:「你至少把門關上。」

  晁樞引瞧她一眼,放開她要去關門時,她像隻狡兔般一溜煙地跑回房去了。

  「我會吃了你不成?」他喃喃自語著。

  門外的眾人,你看我,我看你,都認為……不會的話,郡主跑什麼?

*             *             *

  大雨不停,半夜,尹摯被雨聲給吵醒,她閉了閉眼,披了件夾襖走到窗前,推開一縫,看著廊外雨勢,沒來由的心裡頭隱隱不安。

  這雨是不是太大了點?

  北方入冬之後會下起雪雨,隨著冷意慢慢凝成雪花,輕柔地落在身上,可南方的雨像撒豆子似的,砸得屋簷叮咚作響。

  北方少有這樣的雨,也不知道河水是否會暴漲,不知道會不會衝過堤防?她心裡忖著,今晚正是十五,會漲潮……

  不再細想,她將多靜給喚進房裡,替她梳髮,搭著斗篷就打算往外走。

  「郡主,三更半夜的,你要上哪去?」多靜不解問著。

  「沒要上哪,你去把龐定找來。」

  多靜沒轍,只得去把龐定給找來。

  「龐定,你帶幾個人去碼頭附近看看河水是否有暴漲,再看看晁大人是不是也在碼頭附近。」

  「是。」龐定應了聲便離開。

  「小姐,你是怕碼頭出事,又怕晁大人已經趕往碼頭了?」

  尹摯應了聲,進偏廳等消息。「從未遇過這麼大的雨勢,晁樞引定也會去碼頭查看,可是也不知道那段堤防撐不撐得住這雨勢和河水的沖刷。」

  水利這方面的事她懂得不太多,湊巧他昨晚提到堤防的狀況,縫隙都還沒上灰漿,河水加上雨勢是極有可能讓堤防整個潰堤。

  簡昊衍是江南人,他自然清楚江南入冬的雨勢凶猛,要是因此設下這計謀,那真的是個天殺的王八蛋!

  這是在拿百姓的性命開玩笑!要是整段堤防都塌了,淹沒的範圍有多大,她根本想也不敢想。

  想來,簡昊衍要的不只是糧,他要的是整個南方的動蕩,只要朝廷處理不當引發民怨,他再煽動人心,將流民彙整成軍,那將會是殺向北方最鋒利的刃,因為不管如何,朝廷都不能對百姓用兵。

  「人心向背之機,間不容髮,一或失之,噬臍無及。」她喃喃念著。

  「郡主?」多靜不解喚著。

  尹摯搖了搖頭。「沒事,也許只是我想太多而已。」

  她總是易向壞處想,可也因為往壞處想,才能比旁人早一步找到解決之道,先做最壞的打算,才能無所畏懼地往前衝。

  她靜下心思索著,看著雨勢,等著龐定歸來。

  然而,過了半個時辰,有另一名護衛先行回來。

  「郡主!」護衛渾身濕透地單膝跪在偏廳門外。

  「如何?」她快步走到廳門口。

  護衛欲言又止,神色猶豫。

  「說!」尹摯緊握著粉拳,喝道。

  護衛吸了口氣,一股作氣地道:「我等隨龐大人到碼頭時,堤防已經塌了,聽說晁大人早就到了,為了避免堤防整段被沖毀,所以差衛所兵在堤防邊堆卵石和沙袋,結果河水衝過堤防時,他反被一旁堆積如山的卵石和土堆給埋住了。」

  尹摯愣愣地看著他,雨下得太大,她聽得不夠真切,想再問,卻發不出聲音,身旁的多靜急問道——

  「人呢,可有趕緊把人給挖出來?」

  「堤防邊黑燈瞎火,堤防又塌了一段,又是水又是土的——亂成一團,龐大人立刻就衝到左千戶和杜千戶那邊合力找人,可水一直沖,根本分不清晁大人到底在哪,而且堤防怕是穩不住了,要是全塌了,恐怕……」

  尹摯突然嗚咽了聲,急急吸了一口氣,朝外頭喊道:「備馬車,我要到碼頭!」

  「郡主,不成,太危險了——」

  尹摯突地扯下掛在腰間的腰牌,直接丟給護衛。「帶著皇上給本郡主的通行腰牌上衛所,調出所有的前後衛衛所兵,動作快!」

  護衛不敢多作停留,立刻領命而去。

  「郡主,你留在這兒等候消息就好,碼頭讓我去!」多靜趕緊拉住往外走的尹摯。「郡主,你信我,我一定會把晁大人帶回來!」

  「多靜,我不能不去……我不能不去!」她喊著,淚水已經奪眶而出。「雨那麼大,那麼冰冷,他被埋在之中,說不定還被卵石給壓著,你要我怎麼沉得住氣在這裡等?我不行!」

  多靜想勸她,但她也清楚這當頭是勸不住了。

  郡主對晁樞引的心,她看得最明白的,以往那些護衛總說晁樞引疼惜郡主較多,可沒人懂郡主這個人,凡是他人待她一分好,她都會還上十分,而晁樞引那般寵溺疼愛,她怎可能不傾盡一切給予?

  「好,咱們走!」多靜抓著她的手往外而去。

  馬車在暗夜大雨中急馳,身後跟隨著尹摯身邊所有的護衛。

  待一行人來到碼頭邊,車夫便拉緊了韁繩,高聲喊道:「郡主,水淹過來了,前頭過不去了。」

  尹摯聞言,正打算下馬車,多靜一把拉住她,在她的斗篷外頭再搭了件蓑衣和斗笠。「郡主,此去情況凶險,還請郡主必定要抓緊奴婢。」多靜難得肅容說著。

  尹摯點著頭,跟多靜下馬車,後頭的護衛也棄馬跟在她們身後護著。

  愈靠近堤防水愈深,也愈能聽見前方的吵雜聲,尹摯派了一名護衛到前頭探探狀況。不一會,那護衛便將龐定給一並帶來。

  「郡主……」龐定單膝跪在她面前。

  「起來,現在如何?找到人了嗎?」她急聲問著。

  龐定搖了搖頭,「左旭和杜獲不死心,還在挖,衛所兵有的在疊卵石,有的也在尋找晁大人,可是大人已經被埋了快一個時辰……」他哽咽得幾乎說不出話。

  尹摯抿緊了嘴,抓著多靜繼續往前走,沒一會,後頭有動靜,幾名護衛去探了下才知道是衛所兵到了。

  「讓他們動作快,跟著龐定往前,分成兩列,一列去堆卵石和沙袋,一列沿著河水沖刷的方向,到民宅看看是否有人受困。」尹摯不假思索地下達命令,隨即拉著多靜快步往前走。

  等我!我很快就到了!

  她無聲喊著,在沒有燈火的淹水堤防邊步步小心行走,直到來到潰堤處,她的護衛和左旭還趴在水裡不斷地挖著土、搬著卵石。

        她踉蹌著腳步,不知道是冷還是懼,渾身不住地抖著。

  「晁樞引!」她喊著。

  「郡主!」左旭聞聲趕忙來到她面前。「郡主,這裡太危險了,您趕緊回去,否則頭兒要是知道,定是要生氣了。」

  「他要是有本事就親自來告訴我!」尹摯怒聲罵著,接著問:「水往哪個方向沖,他那時又是站在哪裡?」

  左旭張了張口,不知道該拿她如何是好,只能跟她指了方向。「當時水是從這個破口沖出來的,沖垮了卵石堆,而頭兒剛好站在卵石堆後頭,卵石堆整個傾倒將他埋住再往後沖洩,現在先把這個破口擋住,這裡的水較少,比較好挖一點,郡主在一旁等著,我們很快就會找到頭兒了。」

  尹摯看著,憑著堤防邊微弱的風燈燭火看了個大概,就見許多人在晁樞引被沖洩去之處挖著,就連杜獲也雙手不停地挖。

  她抓著多靜往前走,在不夠明亮的夜色裡——計算著方位和水的流速,指向更後頭。「那裡也要挖,動作快!」

  「郡主,不會沖到那兒的。」

  「只要有機會就挖!」

  尹摯動作極快地蹲下身,瞬間冰冷的河水浸濕了她的衣裳,可她壓根不管,用雙手在地上摸索,不斷地撥開土和石礫。

  她很冷,可是他比她更冷。

  被埋著,只要位置得宜,就有一線生機,但要是拖久了,困在這冰冷的水中,最終是會失溫而死的。

  她愈想動作愈快,壓根不管尖銳的石礫劃傷她的手,甚至折斷了她的指甲,她像是沒了感覺,因為所有的痛都比不上即將失去他的痛。

  多靜護在她的身邊,也跟著開始挖,讓幾名護衛順著後頭的方向尋找。

  夜,很冷,雨,始終不停,現在安靜得只聽得見河水洶湧的可怕聲響,而衛所兵的加入讓塌毀的堤防用堆疊起的卵石和沙包暫時止住了囂張的河水,不再往內陸而去。

  可是,還是不見晁樞引的身影。

  三個時辰過去了,雨逐漸停了,河水也停止了狂野的怒吼,沒有人開口,每個人都靜靜地做著手上的工作,直到——

  「好了,郡主,別挖了!」多靜再也不能忍受地抓住她的雙手。

  她的雙手滿是傷口,指甲都斷了。

  「我還沒找到人。」

  尹摯想甩開她,多靜卻用更大的力道抓住她。

  「找不到了。」多靜直睇著她。

  「我還沒找到。」尹摯咬牙道。

  「……找不到了!已經超過三個時辰了,就算找到了……」多靜緊抿著嘴,不敢出言傷到她。

  「給我閉嘴!」尹摯吼道,發狂似地將她推開。「我還沒找到,我一定會找到!」
 
     多靜跌坐在地,又隨即爬起。「找到又如何?不過是一具冰冷的屍體!我幫郡主找,我求您不要再找了!」

  所有的人都疲憊地停住動作,一雙雙眼看了過來。

  尹摯直瞪著她,殷紅的眼像是快要滴出血來。

  她想開口罵人,可是她罵不出口,因為她知道多靜說的很可能是對的,只是……只是還沒到最後,她不想放棄。

  「昨天晌午,他一直鬧我……我溜走了,說不定他是故意要讓我焦急,躲起來而已……」她喃喃說著,手還是不住地挖著。

  「郡主……」

  「晁樞引,你玩夠了吧!是,我很擔心你,你可以出來了,不要再嚇我了!」她突地雙手握拳直朝鬆軟的土捶下。「我認輸了,你快點出來……你真的很混蛋,這一輩子你到底要嚇我幾次!」

  「郡主!」多靜將她抱住,正打算要將她打暈帶回時,突地聽見後頭有人高聲喊道——

  「找到了!」

  尹摯驀地回頭望去,瞧見喊的人是杜獲,她急忙起身,卻因為蹲跪太久,雙腳早就麻了,還是多靜攙著她一步步走過去。

  她到時,瞧見的是晁樞引死白的臉色,像是沒有半點呼吸。他就躺在泥濘裡,半身還被土石壓住,她顫著手輕撫他冰冷失溫的臉。

  「晁樞引……」她啞聲喃著,緩緩地將指移到他鼻前,卻感覺不到有任何的呼吸,隨即無力地趴倒在他身上。

  不該是這樣的!

  昨天他還玩鬧著說要盡快處理好這差事,誰知道一夕間風雲變色,他如此冰冷僵硬,就連心跳……她驀地頓住,將耳貼在他胸膛上。

  聽見了微弱的心跳聲,她立刻起身喊道:「傳大夫,快!」

  站在一旁默默落淚的左旭聞言,立刻一馬當先地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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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10 00:20:50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身邊的內鬼

  夜色映照在屋旁的綠櫻樹,盛開的花朵成串倒吊著,清雅脫俗的身姿似黃似綠,在夜色裡吐露芬芳。

  晁樞引就在庫房裡,嗅著母親最愛的淡雅花香一邊點著雜物。

  對他而言,綠櫻樹就像是母親,因為香味像是母親遺留在人間的味道,更像是母親的為人,那般端莊嫻雅。

  「頭兒,有人送了封信來。」左旭站在門外喊著。

  「誰送的?」他闔上冊子開了門。

  「不知道,就放在外頭,還有這個。」左旭將信遞給他之後,又揚了揚手上用沉香緞包起來的東西。

  晁樞引微揚起眉,接過手後,轉進庫房裡。

  「頭兒,怎麼突然點起庫房裡的東西,難道是和郡主的親事定下了?」左旭跟著進屋,看著架上擺設的各種雜物,有大件的家倶和物料,也有一些首飾匣。

  「嗯,待明天去常州回來後,我就會跟皇上請旨賜婚。」晁樞引一想起尹摯,唇角的笑意不禁更濃,餘光瞥見擱在桌上的沉香緞掀起一角,露出一小串綠櫻,他嘴角一勾,飛快地拆了信封。

  「可是,不管頭兒怎麼準備聘禮也沒用吧,郡主的身價就擺在那兒,出閣時又是比照公主出嫁的儀制,到時候肯定是十里紅妝。」左旭搖了搖頭,壓根不敢想像那一幕奢華。

  晁樞引不以為意地笑著,但當他取出信件一瞧時,眉頭不禁緊攏,一目十行地快速看過,掃完最後一個字,他俊俏的面容已經猙獰如惡鬼。

  「頭兒,依我看,聘禮的事,你應該跟郡主稍稍商議一下,到時候總不能搞得面子難看。」左旭壓根沒查覺晁樞引早就變了臉色,自顧自滔滔不絕地叨念著,直到發現沒人睬他,才回頭喊著,「頭兒?」

  左旭皺起眉,瞧他已經翻開了沉香緞,裡頭包覆的是一截櫻花枝,而且還是綠櫻。

  「嘿,郡主送來的?」郡主這人真怪,直接拿過來不就得了,哪裡還需要特地送信過來?

  「不是。」嗓音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像是如果不如此壓抑,怕是有什麼會從他身上爆發出來。

  「頭兒,怎麼了?」左旭不解地看著他,目光緩緩地落在他手上的信紙,本是想靠過去偷覷一眼,哪知他竟然直接引桌上的燭火燒了。

  「沒事,傳令下去,寅初出發。」嗓音冷沉如水。

  「怎麼提早了?」

  「我要速去速回,不成嗎?」

  左旭疑惑地撓了撓臉,直覺這事沒那麼單純,也不知道信上到底寫了什麼,教頭兒光火。

  是說,早去早回也沒什麼不好,說不準是頭兒不想夜長夢多,想趕著回來迎娶郡主呢。

  待左旭離去後,晁樞引一把燒了沉香緞,更把那枝綠櫻直接折了,丟在地上踩爛,悻悻然地離開庫房。

  來到他母親的院子,看著那棵尹摯特地讓人從江南運來的綠櫻樹,此刻正盛放一串串的花朵。

  前年這個時候,母親在這棵綠櫻樹盛開時含笑離世;去年這個時候,他終於完成約定,拿著一枝盛開綠櫻得到了尹摯的首肯。

  對他而言,綠櫻意味著幸福,只要一回想起,那股暖熱滿溢心間。

  可如今他只覺得諷刺,這棵綠櫻樹礙眼極了。

  那封信上揭開了不堪的回憶,他不知道該不該信,可是心底深處,他知道他多少是信了。

  寅初一到,他帶著左旭、杜獲和他挑選出的暗衛在夜色裡急馳。

  他要逮著那個人,他要問清楚事實的真相!

  然而官道上,未亮的天色中卻有鳥群竄出林間,他往旁看去,急喊道:「有埋伏,散開!」

  話落瞬間,箭翎如雨落下,他策馬走避,官道另一頭卻衝出一群人,青光閃爍之間,他只能執劍迎敵。

  應對之間,他不禁想,這次的出擊是秘密行事,是皇上對他下的密令,怎可能被人察覺,甚至半路埋伏?

  思索之間,瞧見杜獲被包圍,他策馬過去,想將杜獲拉到自己馬上,杜獲卻縮回了手,同時間,他的馬被砍傷,馬兒驚嚇之餘,揚高前蹄,他一時沒拉緊韁繩,身形往後墜落,重摔在地。

  他想張眼,黑暗卻逐漸將他包圍,耳邊隱約傳來左旭和杜獲的聲音,可現在,他只想見一個人。

  銀子……他的銀子……

*             *             *

  艱澀地張開眼,眼前是陌生的床頂,他驀地朝旁望去,瞧見了趴睡在床畔的尹摯,他直睇著她,無數的記憶如浪潮不斷地湧進他的腦海,不管是她的剛強、她的脆弱、她的委屈和她的開懷,霎時,教他眼眶發熱。

  彷彿有視線注視著自己,讓不小心睡著的尹摯猛地張眼,對上了晁樞引噙笑的眉眼,她傻愣愣的,好半晌才回神,笑得有點傻,不住地問著,「渴不渴?餓不餓?還有哪裡不舒服?大夫就在府裡,隨時都能過來診治。」

  晁樞引的手動了動,伸手拂去她的淚,「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尹摯聞言,嘴一扁,淚水就嘩啦啦地流。「你嚇死我了……你為什麼老是要嚇我?」

  大夫說他只是皮肉傷,最要緊的是因為失溫恐導致風邪入體,灌下了一帖藥後,正午前一定會醒來。

  「對不起。」他啞聲喃著,大手貼著她滿是淚水的小臉,心疼不已。

  「不是跟你說要小心一點嗎?」

  「往後不會了。」

  「你最好想清楚再說,不要老是說到做不到,讓我擔憂,讓我……」嘴唇顫了兩下,話再說不清了。

  晁樞引心疼得受不了,多想抱抱她,可是他現在……「乖,別哭了,跟我說說外頭的情況如何了,順便給我倒杯茶來。」

  尹摯趕忙抹了淚,起身給他倒了杯茶,回頭扶著他靠在引枕上,才把茶遞給他。「外頭的事,我交給左旭和杜獲去處理了。」

  晁樞引呷了一口茶,緩解了喉頭的不適後,才啞聲問著:「鄭同知應該不會買帳,衛所無法越權去處理潰堤後的事。」

  「沒有潰堤,我讓龐定去查過了,水雖然淹過堤防,但只有少數幾戶人家淹了水,且也淹得不多,百姓那頭不成問題,其他的趁著今天雨變小了,我讓杭州前後衛的衛所兵跟著那叔去處理堤防的事,絕對要在今天處理好,否則雨要是再下,恐怕就要釀成災禍了。」

  「鄭同知沒插手?」

  「我把他關起來了。」尹摯理所當然地道。

  「你?」

        「我拿皇上賜給我的腰牌把他押進牢裡,把知府大人從牢裡接出來,讓他把這事往上呈,順便參了按察使一本。」尹摯愈說愈氣憤,要不是這些人從中作梗,也不會害他被土堆和卵石給埋了!王八蛋,要不是她手中無權,她早就先斬後奏了!

  晁樞引張了張口,最終低低笑出聲。「我的銀子姑娘,果真了得。」他可以想見按察使的臉有多黑,因為他們想不到最棘手的人會是尹摯。

  尹摯是有品級有封邑的郡主,其位階甚至等同公主,再加上有皇上給的腰牌,誰敢造次?

  他笑著,卻見她雙眼眨也不眨地瞅著自己。「怎麼了?」

  「……你恢復記憶了?」

  「你怎會如此猜?」

  「你叫我銀子姑娘。」以往他總愛這樣笑稱她。

  「誰要你的名字叫尹摯?」他笑道。

  面對他柔情似水的目光,尹摯微瞇起眼。這是他失憶之前看她的眼光,總是這樣柔柔的,像是一望無際的大海,溫柔地包容著她。

  可是,如果他恢復記憶了,為何不說?

  「我歇一會,要是杜獲或左旭來了,再把我叫醒。」他面露疲態地道。

  尹摯趕忙扶著他躺下。「好,一會還有一帖藥要喝,大夫說了,你只有一點皮肉傷,倒是怕你在水裡泡太久會染風寒,得袪袪體內的濕寒才行。」

  她作夢都不敢相信他竟然只有輕傷,明明就被土堆和卵石壓著,卻幸運得埋在縫隙裡得以呼吸……也許是老天認為,他一生多舛,不忍再傷他太多吧。

*             *             *

  喝過藥的晁樞引一路睡到了掌燈時分,方巧杜獲和左旭都回來了。

  尹摯讓他倆進了房,就見晁樞引詢問兩人一些細節和後續處理的進度,多如牛毛的雜項問題,兩人一一答了,看似尋常,可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他的目光停留在杜獲身上較多?

        「好了,一會再說吧,晚膳都備好了,你先吃點東西。」尹摯藏著疑惑,見多靜已經帶著丫鬟把膳食端進房,乾脆把小几搬到床上,方便他用膳。

  「你們也下去用膳,好生休息,這兩日辛苦你們兩個了。」

  「只要頭兒沒事就好。」左旭語重心長地道,壓根不願回想昨晚的情景。

  晁樞引擺了擺手,笑著讓他們先退下,瞧她在旁替自己佈菜,再將筷子遞給自己,他不由道:「你不陪我一道吃?」

  「你醒來前我先吃過了。」她坐在床畔,捧著熱茶淺呷著。

  晁樞引輕點著頭,用著膳,又見她若有所思地盯著自己,好笑道:「有事問我?」

  「殿下去哪了?」她這人向來不來迂回那一套,開門見山地問了。

  昨天都沒瞧見他的人,問了左旭和杜獲,竟連他倆都不曉得殿下上哪去,只說幾天前就離開了。

  「他去衢州。」

  「殿下去衢州做什麼?」

  「有些事得辦,你忘了先前有人在各莊子間高價收購米糧?」

  「不是說衢州附近幾個城鎮多了幾具臉被畫花的屍體?」他們雖不告訴她,但龐定聽說此事可是馬上就跟她說了。

  「障眼法。」

  她輕呀了聲,是啊,確實是如此,正因為臉被畫花了——她就很合情合理地認定是被殺人滅口。

  「可你有沒有想過,對方為何要使障眼法?難道你完全不懷疑身邊的人?」她跟他提點很多次了,可是他都沒放在心上。

  晁樞引再用了口飯,才慢條斯理地道:「剛才左旭不是說了,那天是你跟杜獲一直不放棄地尋我,而且還是杜獲先發現我的?」

  「是這樣子沒錯,但是……難道這不會是一種障眼法,好袪除你疑心?」也許是她有先入為主的偏見,可是事關他的安全,她寧可錯殺也不放過。「況且,他是頭一個找到你的,這樣不是更有嫌疑?」

  「照你這說法,好像我被埋住是杜獲下的手,要真是他做的,他何必還挖出我?」晁樞引循循善誘著,輕掐了她的秀鼻一下。

  尹摯努了努嘴,自然知道他說的有理,在那樣的狀況下,要是再遲一個時辰尋到他,後果如何真的不敢想像。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你得信他。」

  「他是你的千戶,救你是應該的。」她嘴硬地道。

  「你也知道他是我底下的千戶,就該知道能夠進到府軍前衛的,全都身家清白,而且是世襲制的,如此,他還可能被簡昊衍收買?」

  尹摯無聲嘆了口氣。「也許我不該老是懷疑他,可我就是過不去那個坎嘛。」

  懷疑如種子般在她心底發了芽,轉眼就盤根錯結,眼前的她是沒有能力一口氣斬除,至少要給她一點時間,讓她看看他的表現。

  晁樞引笑了笑,沒再勸她,輕掐她柔嫩的頰。「能再看到你真好,在那一瞬間,我腦袋裡浮現的是你的身影。」

  尹摯狠狠地瞪過去。「你給我小心一點,要是再這般不經心,我就跟皇上求旨,把你綁在我身邊,往後你跟著我經商就好。」她在那麼多人面前哭成那個樣子,如今回想還覺得很羞人呢。

  「聽起來不錯,只要把差事辦妥了,我不如跟著你學經商之道好了。」

  「咦?」她說笑的,他倒是當真了?

  「因為我發現想讓百姓安身立命,經商也是個法子。」

  「呿,說得像一回事,當我頭一天識得你?」她嬌嗔著。「你要承襲你爹的衣缽,哪可能跟我去經商,再說,皇上怎麼可能放你走!」

  晁樞引直睇著她嬌柔的神情,帶著幾分撒嬌的小兒女姿態,教他心蕩神馳。

  「幹麼這樣看著我?」她小臉微燙,佯怒掩飾羞意。

  「完事後,咱們成親吧。」

        「你先把傷養好再說,這事不急。」

  「我急,我想要趕緊將你迎進門,不想連見你一面都得要他人允許。」

  「什麼他人?那是我娘,我的祖父,都是我最親的家人。」她沒好氣地糾正他。「先說好了,往後見到我娘,態度要再恭敬一點,你既然要娶我,就必須把她當成岳母,而不是一個你厭惡的婦人,否則……我寧可不嫁。」

  她把他繫在心裡,但她的親人一樣被她擱在心底,她做不出孰輕孰重的選擇。

  「想哪去了?她是你的母親,自然是我的岳母,有哪個當女婿的敢對岳母不敬的?」晁樞引輕掐著她的頰。「你怎麼就非將我想得這般惡劣?」

  尹摯直睇著他,突道:「你失去記憶,所以不記得之前咱們也約定過十件事,待你辦妥了我才答允你追求我,而其中的第九件事就是跟我娘敬茶,可你那時做得心不甘情不願的。」

  晁樞引笑瞇眼。「那這一回我一定敬得心甘情願,也許待我明日好些,我就先跟未來的岳母敬杯茶。」

  「等你傷養好再說,大夫說你還得靜養呢。」說著,瞧他已經吃得差不多了,湯藥也喝了,她便讓多靜進房收拾。

  「郡主,龐定剛剛來稟,說那個大夫不知道為什麼不見了,現在正四處派人找著呢。」多靜邊收拾邊說著。

  尹摯瞬間擰起了眉,低聲道:「讓府裡的護院也去找人。」

  「是。」

  待多靜一走出房,晁樞引就往她眉間一按。「不過是件小事,別皺著眉。」

  「你只管好生靜養就是。」晁樞引輕摟著她,把臉埋在她的胸腹之間。

  這動作太過親昵,尹摯有點羞,可又捨不得推開他,只能輕撫著他的髮,直到外頭突地傳來賀氏的聲響。

  尹摯二話不說地將他推開,連退了幾步。

  「阿摯。」賀氏一進屋就見她站在桌旁,而晁樞引正慢慢地坐正身子。

  「夫人。」晁樞引坐在床上向她施禮。

  「你身子未好,還行什麼禮。」賀氏低聲罵著,見他氣色好多了,替尹摯鬆了口氣。「你就安心在這兒靜養,任何事都等到好全了再說。」

  照理,他不能住在後院的團圓閣,可他傷得那麼重,怎能在這當頭搬動他。

  「多謝夫人。」

  「要謝就謝阿摯,她為你操碎了心。」那日見女兒一身濕透的狼狽模樣,她這個當母親的恨不得代她承受痛苦。「不過時候不早了,阿摯,這兒就交給左旭他們,你跟我到院子去。」

  「咦……」

  「咦什麼嗔?你們住在同一處算什麼事!」賀氏就是知道晁樞引已經清醒,而且已經能坐起身,才會急著將女兒給帶到自己院子去。

  「可、可是……」

  「郡主就跟夫人走吧,如此安排甚好。」晁樞引在旁當和事佬,朝她使著眼色,省得日後岳母對他觀感不佳。

  尹摯抿了抿唇,心想院子裡有護衛還有左旭、杜獲跟暗衛,應該不成問題,只好無奈地跟著賀氏去她的院子。

  然而她卻是一夜無眠。

  心裡不禁埋怨著母親,明知道他現在有傷在身,哪怕兩人同處一室又能如何呢?要說名聲,她哪來的名聲?

  翻來覆去還是睡不著,她乾脆坐起身,想了下,下床穿上了夾襖,隨意地將髮給盤起,正打算偷偷溜回團圓閣,卻聽見外頭有開門聲,嚇得她趕忙又躲回床上,心想娘不會是睡不著,想找她聊天吧?

  正忖著,門已被打開,她隔著床帳望去,那身形……她驀地掀開床帳跳下床,怒聲斥道:「放肆,誰允你進本郡主的閨房!」

  杜獲就站在門邊,神色平靜且淡漠,聲無起伏地道:「還請郡主隨小的一道走。」

  「如果我不肯呢?」她退後一步摸索枕邊,才想起這是她娘的院子。

  「阿摯。」賀氏在外頭喚了聲。

  「娘?」尹摯愣住。

  「快點,杜千戶說有人闖進府裡了,他要護著咱們到另一個地方。」賀氏走到門口,神色擔憂地道:「你動作快一點。」

  尹摯直睇著她,再看向杜獲,問:「你的頭兒呢,他怎麼了?」

  「頭兒無事,還請郡主先隨小的離開。」

  騙人!他都膽大地進她的房了,還敢說晁樞引無事!

  分明是他讓人帶走了吧!早知如此,她就該讓整個衛所兵將那府團團包圍才是!

*             *             *

  團圓閣裡,靜諭無聲。

  細微的腳步聲響讓看似沉睡的晁樞引瞬地張開雙眼,翻身坐起,哪裡還有一絲病態。他穿上了袍子,束好了髮,先行在門前等候,就在門開的一瞬間,拳頭精準地擊向來者面門,順手一挑,奪了對方的劍,一個閃身出房,不與之纏鬥,並快速地竄到外頭園子,就只為了不讓血落在她的閨房裡。

  黑暗中,園子裡突地點起了燭火,晁樞引微瞇起眼,在十數個人裡頭快速地找到了簡昊衍,他不禁勾唇笑了。

  「死到臨頭,虧得你還笑得出來。」簡昊衍從人群裡走出,露出他那張無害的和睦笑臉。

  「為何不笑?」他噙笑反問。

  「……就跟你父親一個樣,令人厭惡。」

  晁樞引依舊帶著笑意,臉色卻冷沉了幾分。「你這個亂臣賊子沒資格談我的父親。」

  「那麼……談你的母親?」

  「住口!」晁樞引惱道。

  明知道他刻意刺激自己,他不該中計,可偏偏無法忍耐。

  簡昊衍很滿意挑起了他的怒火。「淑華,你的母親,我的青梅竹馬,如果不是你爹以勢迫人強娶,我與她早就廝守,恩愛一世,哪裡會有你這個孽種!」

  一看見他那張和晁敘遠同個模子印出的臉,他就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

  「你胡說!」晁樞引惱道。

  他說的是當初寫在信上的事,直到今日,他依舊存疑。

  「你沒瞧見那枝綠櫻嗎?你母親最愛的便是綠櫻,當年她要出閣時,我折了一枝綠櫻送她一程,最令我痛恨的是,沒能在她離世前再為她折一枝綠櫻……不過我聽說南寧郡主特地從江南移了一棵綠櫻,也算是圓了她臨終所願,就為這一點,我定會留下南寧郡主一條性命。」

  晁樞引閉了閉眼,努力地壓制怒火。「你以為今日闖進那府,你離得開嗎?」

  「我當然離得開,而且我即將啟程往北,帶著你和盛珩的人頭,丟在盛延真的面前。」

  光是想像就教他樂不可支。

  「作夢吧。」

  「作夢嗎?」簡昊衍微彈指,身後的人立刻上前將晁樞引團團包圍。「為了你,我今天帶了不少人,裡裡外外將那府給包圍起來,能要你的命,又能擄走南寧郡主順便搜刮那家的財寶,算是一舉三得。」

  「那也要你走得出去!」晁樞引格開了攻勢,想要殺出重圍,朝簡昊衍而去,然而身邊的人快速地重新將他包圍,像纏人的蟲子,甩都甩不開。

  「我聽說你的身子還得將養幾天,可別太勉強。」簡昊衍正笑著,突地見晁樞引身形快如閃電,持劍朝自己衝來,嚇得連退數步,險些跌坐在地。

  然而,一擊未中,簡昊衍身邊的人立刻又將他團團包圍。

  「拿下他!割下他的頭!」簡昊衍羞惱吼道。

  晁樞引卻像是後腦長了眼,任憑前後如何包夾,他都一一擋開,他行如游龍,長劍回身挑刺,以橫掃千軍之勢再攻向簡昊衍。

  簡昊衍被人牆護著,驚魂未定,心想他得到的消息皆說晁樞引傷得極重,能起身已是極限,可眼前所見,根本就和身上無傷一般,那麼之前他被埋在土石下……到底是真是假?

  三月那場埋伏沒能拿下晁樞引的命,他對杜獲稍稍起疑,可杜獲後來的表現卻又無可挑剔,尤其那府裡的人都讓他給調走了……該不會這是引君入甕之計?

  他正驚疑思忖著,餘光瞥見園子邊的小徑有人正扛著什麼走來,待那人走近,他才稍稍安了心。

  「晁樞引,你要是再敢動,杜獲身上的人會立刻沒命。」簡昊衍喝道。

  晁樞引驀地停住動作,朝杜獲望去。

  杜獲面色無波與他對視,徐步朝簡昊衍而去。

  「杜獲……」他喃著。

  簡昊衍見他痛苦難當的神情,心情大好地放聲大笑。

  然而,就在杜獲把扛在肩上的人放下的瞬間,那人隨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持劍抵在簡昊衍的喉間。

  「聽說文人的眼力都不太好,看來似乎是真的。」那人頭髮盤髻,一身女裝,嗓音卻是低醇悅耳。

  簡昊衍錯愕之餘,直盯著那張臉,道:「……盛珩?」

  「你是什麼東西,膽敢直呼本殿下名諱。」盛珩毫不客氣一腳踹去,劍仍橫在他的脖子間,看著將晁樞引團團包圍的人,喝道:「還不放下你們手中的劍,非等著本殿下過去收拾爾等?」

  面對這突來的情勢轉變,簡昊衍帶來的人全都傻住了,一個個面面相覷。

  「你別以為制住我就沒事了,我說了,外頭我帶了不少人馬,早就將那府團團包圍,只要時間一到不見我出去,他們就會攻進來,到時候,你們一個個都得陪我上路!」

  簡昊衍怒視著杜獲。「尤其是你這個叛徒!你以為你另擇新主,晁樞引就會放過你?你別作夢了!他會永遠懷疑你的忠誠,直到將你殺了為止。」

  杜獲垂斂著眼,瞧也沒瞧他一眼。

  「簡昊衍,你口中說的人,全都落入我的手中了,不知道還有沒有其他人馬,一並帶來可好?」

  垂花拱門外傳來洪亮的聲響,隨著人影愈走愈近,簡昊衍總算是瞧清楚他的模樣。

  「尹賢!」

  「你的人也帶得太少了,打起來一點都不過癮。」尹賢一臉嫌棄地道。

  簡昊衍目光像是淬了毒,眨也不眨地瞪著他,哼笑了聲。「就算今日落在你手中又如何?如果你們想知道寧王世子的下落,勢必得問我,要是殺了我,你們永遠也找不到寧王世子。」

  「其實,我不怎麼在乎寧王世子如何,我要的只是你的命罷了。」晁樞引冷睇著他,恨不得親自手刃他。

  為了這一天,他佈下了連環計,裡應外合,才終於將他給逮著,所以他捨不得讓他死得太痛快。

  當初他是如何將他父親凌遲至死的,他會加倍奉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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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最後的約定

  那府前院的一幢院子裡,尹摯惶惶不安地來回踱步。

  盡管剛剛盛珩假扮她被杜獲給帶走了,但……杜獲真的足以相信嗎?

  就在兩刻鐘前,杜獲帶著她到院子,而盛珩已經在裡頭,簡明扼要地解釋他們今晚的計劃,乍聽之下很像一回事,可杜獲當了簡昊衍這麼久的暗樁,為什麼會挑在這當頭背叛他,答應全力相助?如果他真的忠於晁樞引,早就該吐實身分,而不是等到這危急關頭。

  怎麼辦……如果她和晁樞引都判斷錯誤,就連盛珩也落在他們手裡,她怎麼有臉回京見皇上?

  她的手心一片汗濕,愈想愈是恐慌,讓她再也按捺不住,非得到團圓閣一探究竟。

  「郡主。」多靜一把拉住她。「郡主,冷靜一點。」

  「你要我怎麼冷靜?如果這是個大騙局,此時在團圓閣裡恐怕就是一場屠殺!」她覺得自己快要瘋了,她沒有辦法無所事事地待在這裡,等著結果。

  如果今天的事是在晁樞引無傷的狀態下,也許她還不致於心慌,問題就出在他有傷,他今日才能坐起!

  簡昊衍那些人都是瘋子,還不逮著這機會將他往死裡打?

  府裡請來的大夫不見了,肯定就是被簡昊衍那個瘋子帶走,因此知道他的傷勢有多重,才會挑在今晚下手。

  多靜嘆了口氣,明知道郡主聽不進去,還是苦口婆心地勸著。「郡主,假設杜獲說的都是假的,可外頭守的衛所兵總假不了吧,那是殿下帶來的,前後包圍著院子,就連那府外頭亦是。」

  尹摯張了張口,不禁緊咬著下唇。

  她知道多靜說得有理,卻不足於說服她,因為她真的無法信任杜獲。

  「阿摯,你不冷靜也不成,要真讓你闖到團圓閣去,壞了他們好事,扯了他們後腿,後果是你承擔得起的嗎?」一旁跟著等待的賀氏將她拉到身旁坐下。「別急,結果如何,不是能憑你一己之力改變的,是騙局還是計中計,再稍等一會就知道。」

  「娘……」尹摯把臉貼在她肩頭上,多希望能從她身上得到力量。

  她心急如焚,憂心不已,一刻都等不下去,她害怕,很害怕再次失去他,可這短短幾日之間,他就讓她一連嘗了兩次險些失去他的痛,簡直要將她逼瘋!

  「郡主。」

  驀地,堂屋的門被推開,逆光之中,她瞧見的是完好無缺的晁樞引,她一把撲進他的懷裡,立即查看他身上的傷勢。

  確定他一切安好後,她才緊緊抱住他。「嚇死我了,真的快嚇死我了!」她又罵又哭,可臉上又帶著笑。

  晁樞引愧疚地皺起眉,啞聲道:「我沒……」

  「有我在,他當然會沒事,阿摯,如果你再不趕緊放開他,我就無法確定他是否會沒事了!」

  那洪亮如鐘的聲響教尹摯瞠圓了水眸,看向晁樞引的身後,竟見到一身銀盔的祖父。「祖父,您怎麼會在這裡?!」

  推開晁樞引,她跑到尹賢面前,仔仔細細地查看,確定噴濺在銀盔上的血到底是不是他的。

  晁樞引撇了撇唇,自嘆被冷落得很徹底。

  「殿下沒跟你說咱們的計劃?」尹賢見她拋下了晁樞引,斂去了怒容,不捨地撫著她的髮。

  「沒,他只提了今晚的事,他沒跟我說祖父會來……他們怎麼可以讓祖父再穿上盔甲,您的腳傷宿疾年年發作……趕緊入內把盔甲脫下來。」她拉著尹賢進了堂屋,賀氏趕忙上前福身。

  「爹,一切都安好吧?」賀氏如往常般從容,神態舉措不見一絲慌亂。

  「當然,已經逮到簡昊衍了,殿下正把他押進衛所大牢,命人重重看守。」尹賢見到久未見面的賀氏,同樣拍拍她的頭,就算她再嫁,他倆的關係就像父女一樣,從未有隔閡。

  「可要是有人來救他呢?」尹摯問著。

  「要是有人肯救他,咱們一網打盡,不過估計不會有人救他,因為他帶來的人會被吊在杭州城外,警示寧王世子,再者晁樞引斬了他右腳腳趾,想救走他也不是那般容易。」尹賢說著,很嫌棄地看了晁樞引一眼,對他那不入流的用刑相當不以為然。

  晁樞引摸摸鼻子,沒辯解原本是要直接砍掉簡昊衍的腳板,讓他不良於行,可尹賢不喜這種做法,在他落刀時稍稍格開一些,才會變成斷了腳趾。

  尹摯輕點著頭,對於簡昊衍到底是什麼下場沒太大興趣追問,她想知道的都是關於她的親人是否安好。

  她和多靜兩人替尹賢脫下身上的盔甲,很多年前,在她還很小的時候,也是她和多靜一起脫下祖父的盔甲,希望他永遠別再穿上這身盔甲,可是他終究還是為了她的安危再度穿上了。

  「阿摯,團圓閣還在善後,所以今晚你還是隨你母親回院子。」尹賢壓根不給他們機會黏在一塊。

  尹摯微張嘴,想了下便道:「可是,祖父,晁樞引身上有傷,我想留下照顧他。」

  尹賢微揚起濃眉,看了晁樞引一眼。他那模樣,身上是打哪來的傷?莫不是隱瞞了阿摯什麼吧……

  忖了一下,不等尹摯再請求,他便開口允了。「那就在這個院子裡,你可以照顧他一會,但不能在這院子裡過夜。」

  「爹。」賀氏不能理解尹賢怎會允了這個要求。

  尹賢抬手,示意她不用再勸,指了指外頭。「去吧,你的夫君在外頭等你。」

  賀氏知曉尹賢是要她別插手這事,只能朝他福了福身,便往外走,畢竟她也得和那韋守去安撫一下二房,他們什麼都不知情就被衛所兵給圍了起來,一定是過了驚魂未定的一晚。

  尹摯拉著晁樞引來到院子西梢間的暖閣裡,點起了燭火,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打量著他,確定他身上無傷後,才真正地鬆了一口氣。

  然而在鬆了一口氣之後,她惱火地往他胸口一推,怒聲質問著,「你為何弄了這樣的計謀卻不知會我一聲?」

  晁樞引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知道該來的終究要來。「因為你不信任杜獲。」

  「就因為我不信任杜獲,你就能把我蒙在鼓裡,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還有!你為什麼能夠信任他到這種地步,難道你壓根不擔心這是杜獲的計謀?要是他懷著惡心和簡昊衍聯手,你可知道這一步棋會陪葬多少人?」

  其中,還有她的祖父!

  「我的祖父一生戎馬,走過大小戰役,在皇上登基的那年他傷了腿,失去了兒子,如今他都已經致仕了,怎麼你就沒能力讓他老人家好好安享天年,竟然還讓他重披戰甲!」

  這一點晁樞引真是百口莫辯,因為這是盛珩作主的。

  說到底也是因為杜獲的身分就連盛珩也無法相信,才不得不出此下策,讓尹賢領衛所兵從外頭包圍。

  「給我一個充分的理由,一個足以說服我的理由,否則我跟你沒完!」

  「銀子,你冷靜一點。」晁樞引伸手要安撫她,她卻往後退。

  「先交代清楚!」

  晁樞引知道她正在氣頭上,要是不能好好交代,兩人之間好不容易堆砌的情感,恐怕一推就倒。

  「在衢州時發生了許多事,你都是知情的,當時老將軍把我隔離在院子裡對我說,他會到我的客房是因為有人引他過去,也因而懷疑我身邊的人有二心,要我在院子裡靜觀其變,最終搜尋之人在府裡被殺,也說明了我身邊確實有內鬼。」

  尹摯靜靜聽著,這跟當初她推測的一模一樣。

  「回杭州之後,我特地把杜獲找來,開門見山點出他的身分,他便對我吐實了,也坦承當初我會遇襲是他通風報信,以及他是故意引老將軍撞見咱倆的事,想讓咱們成不了親,好讓我斷了後援,你曾懷疑他進了杭州知府的外書房,他確實進去竊取了知府的大印。」

  「然後你就相信他了?」千万別這麼告訴她,否則她一定會揍他。

  「郡主,你可知道我几歲識得杜獲?」

  「不知道。」

  「我七歲時就識得他,比識得左旭還要早,所以當他跟我說,他是因為父親的關係不得不聽命於簡昊衍,刻意接近我,得到我的信任,我內心也十分痛苦,掙扎了一番,最終還是選擇相信他。」

  尹摯微瞇起眼,似笑非笑地道:「晁樞引,我不知道你竟是如此婦人之仁,要是他撒了謊,你可知道今晚會有多少人陪葬?」

  事實證明,他相信杜獲是正確的,杜獲最終也沒有背叛他,可他怎麼能憑那十幾年的交情就把那麼多人的性命交到杜獲手上?

  今日換作她是他,她不賭,她賭不起。

  她可以拿身家去賭,但人命不是她能賭的。

  晁樞引笑得苦澀。「銀子,真正教我願意相信他的主因,在於當初我遇襲,那時杜獲被包圍,我想救他,可當我朝他伸出手,他卻沒有握住,下一刻我的坐騎被砍,馬兒揚蹄,我摔下馬昏厥……當時砍我坐騎的就是杜獲。」

  「……你說什麼?」

  「可是當時,如果杜獲不砍我的坐騎,我只要再往前幾步就會摔進陷阱被擒,說到底,他和我之間是十幾年的兄弟情份,我回想起來之後,我認為確實能再給他一次機會。」

        尹摯直睇著他,嗓音微顫地問:「你恢復記憶了?」

  「是。」他噙著柔柔的笑。

  「就在你受傷之後,對不?」瞧他點頭,她又喜又惱。「可我明明問你了,你為什麼不說?」

  「那時因為計劃還在進行中,所以暫時不讓你知道,就怕節外生枝。」說到這,晁樞引小心翼翼地注視著她,等待她後續的反應。

  「計劃進行中?」她喃著,似懂非懂。

  晁樞引也不往下解釋,而是等她想通。

  如他所料,不過是一下子的功夫,她像是想明白了,抬眼狠瞪他,「晁樞引,你千萬別告訴我,堤防潰堤、你差點被活埋也是計劃的一環!」

  她尖銳地吼著,見他面帶愧疚,她就知道她真的猜對了。

  這該死的混蛋!

  「銀子……」

  「住口,你給我閉嘴!」尹摯真是恨不得撲到他身上,狠狠地咬下他一塊肉。「晁樞引,你根本是個瘋子!你受傷之後才恢復記憶,意味著當你計劃一場假活埋的戲碼時,你根本什麼都還沒想起來,可你竟然敢把命交到杜獲手中……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麼!」

  她就覺得古怪,怎麼他運氣這麼好,埋了那麼久,身上只有皮肉傷,有點濕寒入體而已……原來全都是耍她的!

  她當時痛得心快要碎了,可那卻是一場戲,而且很可能會弄假成真的一場戲!他如此不在乎她,竟然把命豁出去,她卻為他快哭乾了淚……王八蛋,她真的想掐死他了,混蛋!

        「銀子,簡昊衍火燒連環船,為的就是要製造一場潰堤,所以我才會將計就計,心想他定會查探此事,只要找到大夫,知道我現在身子正虛弱,再加上杜獲的裡應外合,他必定會親自前來,我……」

  「我知道你是為了報親爹的仇才要親手逮住簡昊衍,我能明白你的心情,可是你怎能不管我的心情?如果今天姨母還在,你會如此魯莽行事?」

  「你不明白!」

  「我當然不明白,因為我不是你,我只知道你沒有把我放在心上,所以你才會謀劃如此荒唐的計謀!」

  「銀子,當初我會遇襲,那是因為出發前收到了一封信,信是簡昊衍所寫,寫著他與我母親是青梅竹馬,卻遭父親以勢強娶拆散,我還收到一枝綠櫻,說那是母親最愛的花……當初別離時他贈了一枝綠櫻給母親,他說對母親而言,綠櫻就代表著他……

  「你知道的,母親離世前,曾說此生不能再見一次綠櫻,她覺得遺憾極了,所以你才會從江南移株綠櫻,當時母親有多麼欣慰,我就有多麼歡喜,可當我知道綠櫻意味著什麼時,我只覺得諷刺。」

  他痛苦地道出記憶,如果不是她,他根本不想談起這事,因為他的母親幾乎成了他記憶中的污點。

  也許因為不願相信母親背叛,所以才讓他受傷後失了憶。

  尹摯無言注視他逐漸猙獰憤恨的神情,她可以理解當他知道這事時有多震怒,因為這完全顛覆了他對母親的評價,也許對他來說,心裡惦記著他人的母親是骯髒的。

  或許就是如此,當他清醒後,失憶的他對她的厭惡更甚以往,因為他把那份被背叛的憤怒投射在她身上。

  可是就算如此,他因為不能將憤怒轉嫁到簡昊衍身上,為了抓住簡昊衍,別說珍惜身邊的人,他連自己都豁出去了,這算什麼?

  「銀子,現在都過去了,簡昊衍已經抓住了,咱們可以回京成親了。」他收斂著怒意,想握住她的手,卻被她甩開。

  「晁樞引,如果你心裡的結不打開,就算你抓到了簡昊衍,你一樣不會快樂,說不定你還是會用傷人的目光看待我的母親,所以我不能嫁給你,咱們的婚事……就算了吧。」她雲淡風輕地說著。

  「銀子?」

  「還有,你把我排除在你的計劃之外,美其名是因為你不想讓我擔心,可事實上,我還是擔心了,我甚至更擔心,我……不能忍受你這樣的做法,所以……就這樣吧。」

  「銀子,你聽我解釋!」他手足無措地想靠近她,她卻退得更遠。

  不該是這樣的,明明事情已經結束,他也恢復記憶了,她為何反倒疏遠他?

  「晁樞引,你真的完全不懂我的憤怒,你……出去,我現在不想見到你。」

  「銀子……」

  「你不走,我走。」尹摯轉身就走。

  晁樞引一個箭步上前,長臂壓住門板,將她困在懷中。「銀子,別生我的氣,我知道我做錯了,你原諒我。」

        「我跟你說過了,要你行事三思,最重要的是不要騙我,你做到了嗎?」

  「我……」

  「放開!」

  「銀子。」他軟聲請求著

  「你再不放開,我跟你保證,你往後絕對見不到我。」她側眼瞪去,眸中有言出必行的狠厲。

  晁樞引見狀,再不願意還是放開了手,眼睜睜地看著她離去。

  他知道她一定會生氣,卻沒想到她竟會氣成這樣……他滿腦子想報仇,卻忽略了她的感受,他是真的做錯了。

*             *             *

  這日過後,簡昊衍被逮的消息傳遍江南,由盛珩親自押解回京待審。照理,杭州前後衛所的糧庫已經補足,晁樞引也該回京覆命,然而因為尹摯還在江南,於是他修書一封向皇上求恩典,讓他能遲點時候再回京。

  可是盡管如此,他卻始終見不到尹摯一面。

  那府簡直成了他另一個家,每日一醒就進那府,一如她剛到杭州時,被她晾在廳裡不聞不問。

  幾日過後,那韋守終於看不下去,開了口道:「晁大人要是公務不繁忙,不如就住下,省得每日鞍馬勞頓。」

  「多謝那爺。」要是以往他肯定會拒絕,但此時非彼時,他臉皮也需要厚一點,否則他跟尹摯真要散了。

  那韋守拍拍他的肩,用男人的方式替他打氣。

  晁樞引感激不盡,當日就在那府住下,尹摯知道時還冷笑了聲。

  可不管怎樣,晁樞引已經沒有退路了,抱持著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的精神,每日都在外院裡走動,不信她能夠一直窩在後宅。

  「頭兒,還是讓小的去向郡主請罪吧。」杜獲面無表情地道。

  「不。」千萬不要,他等著她冷靜,可不想他這當頭提油澆火。「你們各自去吧,我到處走走。」

  左旭和杜獲對看了眼,最終決定偷偷潛入團圓閣,到時候見機行事。

  而晁樞引走在廳堂後頭的園子,看著逐漸蕭瑟的景致,不見各色花兒繽紛,一如他的心境那般蕭索。

  「你還真住下了。」

  後頭傳來聲響,晁樞引回頭畢恭畢敬地施禮。「老將軍。」

  尹賢走到他身旁,懶懶睨了一眼。「今天心情不錯,逛起園子了?」

  「是啊,就走動走動。」要是能遇見她,那是再好不過。

  他那點心眼,尹賢豈會看不出來,懶得提點他阿摯向來不逛園子,他閒散地在園子小徑上走著,冷冷的空氣裡浮動著草木的氣味,帶著些許雨後的青草腐味。

  餘光瞥見晁樞引還在身後跟著,尹賢不由道:「莫不是有事想請教我吧?」

  「不敢說是請教,只是不解當初老將軍怎會允許兒媳改嫁。」

  尹賢停下腳步,原以為他會打探阿摯的消息,沒想到反倒打探起阿摯她娘親的事。「你為什麼問起這事?」

  「晚輩失禮,並沒有冒犯之意,只是順口問起罷了。」

  「……當初是因為阿摯的爹對她娘一見鐘情,所以我明知她娘正在與青梅竹馬議婚,還是用身分壓人,拿恩情逼人,讓賀家把女兒嫁進將軍府,而她盡管心底有人,卻不曾表露半分,她很清楚在什麼位置上就得扮好什麼角色,於是她相夫教子,端莊嫻淑,無可挑剔,只可惜我兒子福薄,先她一步離世。」

  晁樞引皺緊了眉,覺得這事聽起來怎和簡昊衍與母親之間如此相似?

  「阿摯的爹去世後,她為他守孝三年,已是仁至義盡,當年的青梅竹馬又找上門來求親,如此膽大放肆之人,我自然是高看了幾眼,允了這事,畢竟敢上將軍府求娶寡婦的,那韋守肯定是空前絕後的一個。」

  這其中原由,晁樞引還是頭一次聽見,不禁也高看了那韋守一眼,只因他竟一心等待心愛的女子,等著與她續緣。

  換作他,他恐怕無法接受不貞的女子。

  「爹,這事你可別在他面前提,小心他尾巴都翹起來。」

  賀氏的聲音傳來,晁樞引忙朝她施禮,她頷首微笑著。

  「阿琳,你放心,我絕不會在他面前說,我還要天天擺臉色給他瞧,讓他把我當祖宗一樣供起來。」

  「他供著爹天經地義,他還說往後爹不如就在這兒住下吧。」

  「呿,有爹跟著女兒住在女婿家裡頭的?我可丟不起這老臉。」

  晁樞引在旁聽著,驚詫兩人之間竟是相處如父女,壓根不像京裡傳言的彼此不和而改嫁,尹摯也不是真的被拋下的孤女,其實他們一家子的情感深濃,如今他更能體會她為何生這麼大的氣了。

  「樞引。」

  「是。」他回神應道。

  「阿摯那個孩子其實很怕寂寞,當初卻是她鼓勵我改嫁,我問過她,她說只想要我開心就好。」賀氏說著,不禁勾唇微笑,笑意有點酸澀又有點甜。「我不是個好母親,終究將她給拋下了,可是我的選擇與阿摯無關,你盡可以瞧不起這樣的我,別因而傷了阿摯就好。」

  晁樞引聞言,忙朝她施禮。「夫人誤會了,很久以前我就沒了這樣的想法,每個人都可尋求自己想過的人生,再嫁也不是錯事,至少夫人勇於追求,不像我的母親,分明嫁了人,心底卻有其他人……」

  「你胡說什麼!你母親不是這種人,我與她從小結識,她是什麼樣的人——我可是清楚得很,你壞你亡母名聲,我可不原諒你!」賀氏冷著臉警告著。

  晁樞引怔怔地瞅著她,這才想起她與母親情同姊妹,簡昊衍的事,說不定她知情。

  「姨母,晚輩想請教,當初家母未出閣前,與簡昊衍是青梅竹馬嗎?」

  「胡說八道!」賀氏想也沒想,還呿了一聲,不屑至極。「簡昊衍是什麼玩意兒?當年他不過是杭州同知,說是對你母親一見傾心,所以常常招惹她。」

        「所以他和家母之間什麼關係都沒有?」他詫問。

        「當然沒有,你母親就跟你一樣,是個認死理的死心眼,當初與你父親定下娃娃親,就認定他一人,心裡怎可能有其他人?難道你沒有聽你母親說過,她總說你的外貌像爹,可是性情像她。

         「她要是心裡有其他人,在你爹去世時她早就能改嫁,甚至可以不要你,可你想想,她有多疼愛你?她傾盡一切,獨自撫養你,這對一個婦人來說不是件易事。」

        晁樞引眼眶微微泛紅,這是他頭一次聽見外人提起他的母親,能與他分享母親以往的點點滴滴,可為何以往他總會蠢得拿賀氏和母親做比較,如此看低人家?

        他分明什麼都不知道,憑什麼論斷他人?也難怪銀子不想理他了。

        「你呀,主動一點,阿摯很好哄的。」雖說她有時覺得兩人太出格,可明明事情都解決了,婚事卻停擺,多可惜。

        「可是我惹她生氣了,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讓她消氣。」

        「死皮賴臉,低聲下氣地去求。」尹賢給了中肯的建議。

        「還有,要哄她開心,你必須先對自己好,她才會開心。」賀氏給了更加中肯的建議,畢竟她還是希望女兒開心。

        「對自己好?」

        「你太苛求自己了,仇恨已經解除了,你可以善待自己了。」賀氏噙笑道︰「往後要有什麼事,盡管來尋我,阿摯要是太過分了,我幫你說她。」

        「阿琳,有你這樣當母親的?竟然幫起女婿來了。」尹賢不滿了。

        「爹,我這是幫理不幫親,但是相對的——」她笑睇著晁樞引。「你要是敢欺負我女兒,就算我跟你母親是好姊妹,我也一樣不饒你!」

        晁樞引笑著,心想,原來尹摯的霸氣不只是像尹賢,更是像她母親啊。

*             *             *

        當晚,晁樞引夜探香閨,當他掀開床帳的瞬間,泛著青光的匕首已經來到面前,停在大約離他鼻頭一指寬的地方,教他連大氣都不敢喘。

        「你這個夜闖香閨的登徒子,還想讓我再踹一次?」尹摯沉著臉道。

        晁樞引直睇著她瀲灩噴火的眸子,揚笑道︰「雖然惹你生氣很不應該,但還是覺得你生氣的模樣很美。」

        尹摯的臉很不爭氣地漲紅。「你在胡說什麼?三更半夜不睡覺,就是為了說這些亂七八糟的話?」

        「銀子,我想你。」

        尹摯死死地瞪著他,哼了聲將匕首收下。「油腔滑調。」

        「真的,當初我遇襲昏迷前想的就是你,心想,你會不會因為我受傷而擔憂落淚。」那時,他只擔心她害怕。

        「是嗎?可我記得你剛醒時瞧見是我,還罵我不知恥呢。」

        「銀子,今日我跟姨母敬過茶了,也正式跟姨母提親,可姨母說得問你的意思,你是怎麼想的?」

         尹摯眨著眼,懷疑聽見什麼。

         姨母耶,這是他頭一次稱呼母親為姨母耶。

        還真是不容易啊,肯為她低頭到這地步,願意拔除他那錯誤又根深柢固的守舊禮法……

        既然這樣,她也不是不能原諒他。

        「姨母說,要讓你開心很容易,只要我待自己好,而現在我想待自己好一點,所以我提親了,你願意否?」

         尹摯面對他輪番的溫柔攻勢,有些招架不住,好半晌才擠出一點聲音。「那就等你完成約定。」

        「我不是完成了?」

        「那是上一次,這一次我把米糧都補足了,你不該完成最後一個約定?」

        「盡管說。」

        「別答應得太快,我怕你辦不到。」

        「就算你要天上的月亮,我也幫你摘下來。」

        尹摯搖搖頭,笑得很惡劣。「我不要月亮,三日之內,我要一枝盛開的綠櫻。」

        晁樞引頓住了,因為眼前是臘月,不是綠櫻盛開時,他要上哪找盛開的綠櫻?

        「我記得你曾霸氣說過,剩下的約定都算你的,不跟我計較了。」老將軍說要死皮賴臉,他就照辦了。

        「此時非彼時,當然你也可以不做,沒有完成約定,咱們的婚事自然不算數。」

        晁樞引無奈地嘆了口氣,瞧她笑得壞心眼,忍不住地傾前吻上她的唇,她瞬時瞠圓了眼。

        不容她逃脫,他壓住了她的後腦勺,撬開了她的齒,鑽進杏口裡纏吮勾誘著,直到她軟在懷裡再也不掙扎,這般嬌柔無骨的姿態更教他心旌搖曳,恨不得要得更多。

        但,還不行。

        他用盡最後一絲理智要自己打住,趕緊放開她,退開了幾步。

        尹摯還一臉傻愣,玉白的小臉像是染滿了胭脂。

        「銀子,就當先跟你預支一點甜頭,等我完成最後一個約定……咱們趕緊生個孩子,最好是外貌像你,性子像我。」說完,他便快步離開。

        尹摯好半晌才回過神,朝門口呸了聲,「不要臉的東西,誰要跟你生孩子?性子像你,那不是完蛋了嗎!」

        她朝門口罵道,緩緩地倒進床褥,羞得捂臉不敢見人。

        晁樞引那個瘋子!瘋子!

*             *             *

        三日後,一大早她就在團圓閣等著晁樞引,然而左等右等,眼看著要正午了,她便差龐定去瞧瞧。

        「郡主,府裡的綠櫻都沒開花。」龐定快語回報著。

        尹摯言地看著他好半晌,才道︰「龐護衛,你瞧過臘月開花的櫻嗎?」

        「沒有,所以,郡主是在刁難晁大人?」這般惡劣,分明是不想認這門親事了?

        「不刁難他,我還叫尹摯嗎?」他讓她哭了幾次,掉了多少淚,她當然要一一討回,沒道理被人欺了還要傻傻的忍受吧。

        只是她聽說兩日前他找了那叔像在商議什麼,還以為是要找花匠想法子,看來並非如此,所以他是真的放棄了?

        「郡主,綠櫻沒法子在臘月開花,是您在逼他放棄。」多靜提了茶壺進來,回應著她的喃喃自語。

        「哪有要他放棄,他要是夠聰明,就該來求我。」他沒那麼傻的,對不?

        「要是他沒想到要求郡主呢?」

        「……不可能。」她想,說不準他會在入夜後又闖進她房裡求她,不自覺想到他的吻,教她的臉又微微發燙。

        「剛才奴婢問過左旭了,他說晁大人從昨天就一直在屋裡沒出來。」多靜好心地分享剛得手的消息。

        尹摯揚起秀眉。「這不像他的行事風格……」就算是辦不到的事,他也會想其他法子解決的。「算了,他大概晚點才會來,我要先進屋子歇一下,他要是來了再喚我。」

        她打個哈欠,不禁埋怨起他,她以為昨晚他還會溜進她房裡,害她沒睡一直等著,結果現在睏極了。

        多靜應了聲,尹摯一回房倒頭就睡。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直到屋裡有了動靜,她猛地張眼,就見一枝綠櫻在她眼前綻放嬌艷的花蕾。

        她愣了一下,再定眼一看——

        「這是……畫。」

        「對,我特地為你作的畫。」晁樞引將畫整個抖開,才瞧見原來是一棵綠櫻樹,而一個身穿銀兔毛瓖邊斗篷的姑娘就站在樹下,伸手拉著一枝綠櫻。

        「……你會作畫?」她翻坐起身,打量著畫。

        綠櫻樹還特地調了顏色上色,是真真實實的綠櫻色彩,這一點非常不容易,他找那叔肯定就是為了這顏料吧,而且樹下的人分明是在畫她,她的眉眼,她的笑靨……

        「偶爾,許久沒作畫,有些生疏了。」晁樞引坐在床畔,噙笑地親吻她的頰。「不知道這樣的約定,你喜不喜歡?」

        「嗯……」她沉吟著。

        說喜歡,顯得她太不矜持,而且會讓他太驕傲;說不喜歡,顯得她很做作,而且可能會傷他的心……為什麼要這樣為難她?

        尹摯暫時想不出答案,乾脆在往床上一倒。「等我睡醒再說。」她不夠清醒,所以必須等她清醒,才有辦法想出好答案。

        「那好,我也一道。」晁樞引把畫攤在桌上,就往她身邊一倒。

        「喂!」

        「別推我,我一夜沒睡,倦得很。」他抓住她的手,將她給圈抱入懷。

        尹摯被嚇得瞌睡蟲全散了,然而身邊的人卻像是倦極了,沉沉睡去。

        真是一夜未眠,只為了給她作畫?

        算了,矯情不是她的作風,於是她趁他入睡時,才輕輕用氣音道︰「晁樞引,我喜歡這個約定,但要是你把自己也畫進去,那就更好了。」

        「好,等我睡醒再畫。」他閉著眼,啞聲道。

        「喂!」居然裝睡,卑鄭小人!

        「我睡著了,睡著了……」他喃著,嘴角微勾,像是多滿足多開心似的。

        尹摯撇了撇嘴,佯怒道︰「僅此一次,要是被祖父看見,還不打斷你的腿。」

        她總是嘴裡罵著,嘴邊帶笑。

        想必等他倆醒來,所有的美夢,都能成真。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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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10 00:21:28 |只看該作者
後記】  預約未來的約定

        當阿編跟我說要寫套書時,我心裡頗訝異。

        畢竟打從那年寫過十二生肖玩穿越之後,就再沒見過套書的組合了。

        如今……原來是為了出版社的二十五周年慶呀。

        話說十年前,花園系列就為了慶祝出版社十五周年慶,寫了一套水晶的約定,而這一回是——銀子的約定。

        「為什麼是銀子的約定?」我忍不住問了。

        「你不知道結婚十五周年是水晶婚,二十五年是銀婚嗎?」阿編如是說。

        我幾乎可以瞧見阿編撥頭髮的賤樣。

        「喔……那我們要不要預約金子的約定啊?」

        是吧,我有幸寫了水晶的約定,如今又寫了銀子的約定,未來再來個金子的約定,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是說……那時我都幾歲了?)

        至於這本書的設定,基本上給的很簡單,就是一個很有生意頭腦的小姑娘,我稍稍調味——是個財迷卻不為自己,有點刁蠻卻只針對某人,看似放蕩卻義氣至上,對我來說是個讓我設定得很開心的角色。

        用更簡單的一句話去形容,她是個身體比嘴巴還誠實的小姑娘呀。

        說得再狠再絕,心底依舊期盼,誰要她的男人讓她發現自己原來會寂寞?她並不無敵,甚至是脆弱的,一如天底下的女人,堅強的不過是表面。

        慶幸的是,她遇到的是一個雖然死腦筋,卻是個一旦認定了就不離不棄的死腦筋,只是他丟了記憶,多繞了一點路,給彼此多一點考驗。

        結局自然是皆大歡喜,因為我不允許不歡喜的結局啊。

        最後最後,再跟讀者們說一次,2020年是新月出版社創社二十五周年,不覺得2020(愛你愛你)年一定會是美好的一年嗎?

        把所有不好的厭惡的煩亂的全都丟在2019年,我們一起期待2020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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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5-3-1 1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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