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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千尋 -【(銀子的約定之)福氣小算仙】《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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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10 00:22:47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千尋 -【銀子的約定之】福氣小算仙

想她堂堂看相大師,本事高得堪比山,穿越到古代可難不倒她!
面對歪心思一堆的繼母與繼姊,她招式頻出,整治得她們唉唉叫,
在遇到身有帝王相的小將歐陽曜時,打定主意要得個從龍之功,
先憑著準確的看相算命勾起他的好奇,收取銀子毫不客氣,
又用前世福報換來的靈泉滋養珠貝,產出金色珍珠,令他刮目相看,
她還與他聯手破陣逮惡人,默契那叫一個好,
本想著抱上金大腿是妥妥的事,怎知她的一顆心先丟了不說,
還被騙得團團轉,這傢伙的身分根本不如表面上那樣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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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10 00:23:09 |只看該作者
序言】   算命這門學問

  先前我看到一個外國影音創作者發布的影片,內容是去知名的算命街隨機找幾個攤子看面相、算命等等,算完再分析那些攤主說的有幾成對,看看這裡的攤主是不是人人都是大師。

  結果可想而知,準確度是令人存疑的,攤主當然有說中部分個性相像之處,然而拍攝者是一對情侶,光看他們在攤子前的互動就可以推測出一二,且有些攤主說的話似是而非,似乎放在任何人身上都不算不符合。

  我認為他們並不是要表達算命都不可信,而是要讓大家明白,算命師有技術高低之分,不要過於迷信。有些信息在你舉手投足間已經透露出,那些人與其說是算命師,更該稱為觀察家,透過觀察來分析你的行為,進而推測出個性,再依照個人問題量身打造出答案。

  而千尋老師的新作《福氣小算仙》就是跟算命有關啦,女主角予菲可是個本事十足的面相大師,看人看相一向很準,不像一些神棍靠著糊弄人闖天下。

  她往往在別人尚未開口之前就給予提醒,等待別人用時間去驗證,靠著真本事令人信服,比如她與男主角歐陽曜相遇時,她就是先用面相說引起這個有帝王相的男人的注意,他在發現她所說的事一一實現後,逐漸信任她的鐵口直斷。

  不過有個很嚴重的問題出現了——原主是個身嬌體柔的姑娘,身體的反應力與靈活度與前世的予菲天差地別,原先三兩下就能收服的小鬼,如今卻被那鬼追著攻擊,她怎能接受!

  所幸歐陽曜天資聰穎,能隱約見到一兩分鬼影,兩人攜手合作,收妖捉鬼、破除陣法,幫助被惡人殘害的無辜靈魂,默契那叫一個好,愛苗也在相處中一日日滋長。

  然而事情並不如想像中簡單,面對一樁樁命案與隱藏在背後的陰謀,兩人該如何破解?而歐陽曜身上的帝王相,又潛藏著什麼樣的秘密?更多高潮迭起的內容,就讓我們繼續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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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10 00:23:3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愛裝可憐的灰姑娘

        她始終坐在這裡,一動不動。

        一個時辰過去,濕淋淋的衣裳被風吹得半乾,她定眼看著海面,整個人傻得可以。

        她的頭很痛,無數影像不斷往腦袋裡鑽,像播放電影似的。

        天很藍、海水更藍,金黃色沙灘上空無一人,空氣裡帶著淡淡的鹹味,那是既陌生又熟悉的氣息,陌生感是來自靈魂,而熟悉感是來自身軀。

        在靈魂與身軀交融的過程中,她感受到微微的疼痛、微微的麻刺、微微的……她無法形容的感覺。

        海水清澈見底,遠處的樹木綠得耀眼,風景美得像明信片似的。

        呵呵,予菲傻笑兩聲。沒錯,問題就在於「風景美得像明信片似的」。

        她只是聽說那座山上有龍氣,半生為人看相、看風水的她想著或許山上有旁人想也想不到的好東西。然後她來了,可惜龍穴沒找著,一個天搖地動,腳底下的石頭鬆動,她就被埋在了山石底下。

        再然後……沒啦!

        萬貫家財沒啦,辛辛苦苦建立的名聲沒啦,淘摸的古董沒啦,她擁有的一切,通通都沒啦……媒體記者會怎麼描寫她的失蹤?說她坐化升天、羽化成仙?

        成仙……呵、呵呵,她又笑了,笑得滿面無奈。

        清醒那刻,她發覺自己在海中載浮載沉,奮力游上岸後,她看著身上的藍色粗衫,樣式老土到很難看的鞋子,先發呆五分鐘,她拒絕承認穿越這種事的存在。

        這還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從「她」記憶中透出來的訊息。

        她是個灰姑娘!而且是那種大眼睛、小紅唇,眉一蹙、未語淚先流,嘴一噘、滿嗓子嬌嗔,整個人做作到讓人很想死的灰姑娘!

        什麼?不認識灰姑娘?不會吧,仙蒂瑞拉啊,那個從早到晚在掃灰塵的姑娘啊,她老爸娶回一個帶著兩個拖油瓶的老女人,然後她一路被虐待,直到換上玻璃鞋,嫁給王子,故事結束。

        原主叫做陸予菲,娘在生下一對雙胞胎妹妹之後離世,爹為了傳宗接代必須再娶,可惜家裡條件太糟糕,娶不到黃花大閨女,只好娶個附帶拖油瓶的寡婦回家,然而娶進門後,那寡婦生下的還是女兒。

        通常這時候,男人應該開始考慮是不是自己沒有兒子命,但她爹很天才,非但不認命,每天耕完田回家就把寡婦拖進屋裡,為繁衍後代而努力,聲音大到……很刺激。

        幸好,最近他成功在寡婦肚子裡埋下種子,這才消停。

        陸予菲和灰姑娘的差別在哪兒?

        第一,寡婦家的拖油瓶只有一只,年紀和她一樣大;第二,陸予菲對於繼母的虐待並不會全盤接受,但她從不在明面上反抗,只在暗中動手腳,惹得親爹對後娘好感降低。

        那你要問了吧,白馬王子在哪裡呢?哈哈!就在他們家隔壁呀。

        男主角在軍營裡當兵,聽說很厲害,才進軍營一個多月就成了百夫長,然後一路升官,如今已經是一名小將,假以時日必能成為驍勇大將軍。他叫歐陽曜,未娶妻,爹死得早,娘多病,下面還有個八歲的弟弟歐陽羲。

        陸予菲和拖油瓶都愛歐陽曜,成天為他爭個不停,妳踢我一腳,我扯妳一把頭髮,不過截至目前為止誰也沒佔上風,因為歐陽曜很明顯地兩個都不喜歡。

        但陸予菲卻認為自己完勝,因為比容貌、勝!比身材、勝!比女紅廚藝,更是勝勝勝,一路大獲全勝。

        沒辦法啊,灰姑娘本來就是從小被虐待大的,什麼工作都得會做,比起有娘護著的拖油瓶,命顯然壞得多。

        陸予菲的兩個妹妹長得一副好容貌,才五歲已經可以看出未來前途無量,半點不輸網站上列出的「最美的雙胞胎」。她們是陸家上下性情最可愛、脾氣最好的女孩,不過她深深懷疑,在陸予菲的長期教導下,日後不知會歪成什麼樣子。

        至於爹和繼母生的妹妹,長得和拖油瓶一樣,滿臉刻薄相,驕縱、任性,三歲的她話還講不清楚呢,開口閉口就是賤蹄子、小婊子,罵姊姊像罵狗,順溜得很,沒辦法,繼母的基因太強大。

        現在寡婦又懷上了,才四個月就成天躺在床上哼哼唧唧,拋下一句「算命的說我這胎是兒子」,便啥事都不做,成天支使陸予菲和她那兩個妹妹做事,而拖油瓶女憑母貴,也當起甩手掌櫃,家事全攤在陸予菲身上。

        至於這次的落海殞命……起因還是歐陽曜。

        歐陽夫人病了幾天,拖油瓶好意把歐陽羲帶回家照顧,當然,照顧他的自然不會是拖油瓶。好不容易等到歐陽曜回家,拖油瓶迫不及待去邀功,沒想人家送兩盒縣裡的點心就算完,只想來個「銀貨兩訖」。

        陸予菲知道歐陽曜親自上門接弟弟,她急急忙忙拿著歐陽羲的衣服跑出來,嬌滴滴地對歐陽曜說:「阿羲弟弟昨兒個隨我上山摘野菜,一不小心摔跤,是我沒照顧好他,真對不住,幸好沒受傷,衣服我已經補好……」

        幾句話下來,令一旁的拖油瓶氣得火冒三丈,然後就有了今天這齣落海大戲。

        陸予菲本想到海邊釣兩條魚,做點魚湯送到歐陽夫人面前獻媚,拖油瓶一路尾隨,趁其不備,將人給推進海裡。

        拖油瓶親眼見陸予菲在海中載浮載沉,直到沒頂,還數足了時間,確定她死到不能再死,這才拍拍屁股回家。

        於是陸予菲死亡,而她穿越,然而……想到那個亂七八糟的陸家,她有強烈慾望再跳進海裡,來個眼不見為淨。

        長嘆氣、她認命,陸予菲背起空空如也的魚簍子,慢慢往回走。

        只是走一步嘆兩下,如果嘆氣真會讓人衰老,那麼回到家門那刻,她將變成八十歲的老太婆。

*             *             *

        「說!那個賤貨跑去哪裡,想躲懶嗎?」

        予菲剛到家門口,就聽見繼母李氏拿著把椅子坐在院子裡,指著雙胞胎妹妹大吼大叫,而始作俑者拖油瓶則拿著雞毛撢子助陣,對著雙胞胎妹妹猛抽,她以為抽得越大力,便越能表現出自己的不知情。

        至於兩個長期受虐的小丫頭,不敢反抗、不敢逃跑,只會摀著臉放聲大嚎。

        這情況惹得予菲大怒,世界上最不要臉的,就是對付無力反抗的弱者,有本事去找個比自己更強的單挑啊,簡直是變態到極點!

        予菲深吸一口氣,咬牙向前,眼看著雞毛撢子就要往大妹予心的臉上抽去,這一下非破相不可!

        她連忙掐指,嘴巴唸唸有詞,引陰煞往拖油瓶身上甩去。

        倏地,惡寒從拖油瓶陳鎂的腳底竄起、直衝腦門,她心窩處突突地跳著,全身都不得勁兒,雞毛撢子握不住,落到地面上。

        「那麼肥的大粗手,連把雞毛撢子都握不住?是病了嗎?」予菲刻薄得很。

        陳鎂回頭,在看見予菲時,猛地倒抽口氣,她居然沒死,自己分明看見她沉進海底,怎麼會……是鬼!一定是鬼!

        她嚇得尖叫一聲,躲到李氏身後。

        「人在做、天在看,害人者人恆害之,不是不報,只是時候未到,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予菲冷眼看她,一句句說得飛快。

        看她冷言冷語的模樣,陳鎂嚇得肝膽俱裂。

        李氏見狀,彎腰撿起地上的雞毛撢子,指向予菲道:「一聲不吭,整個早上不見人影,衣服沒洗、飯沒做,膽子養肥了是吧。」

        予菲想也不想,把湊近的雞毛撢子給揮掉,她陰惻惻地對李氏道:「我去了哪裡?為什麼不問問妳的女兒。」

        什麼意思?李氏猛地轉頭看向陳鎂,只見她低頭不語,身體抖得厲害,心知有事。

        予菲細看著李氏面相,她鼻大無肉,下庭短小,主晚年運差;臉盤寬大、兩腮凹陷,腮部反青黑,主孤苦無依;雙顴突出,俗話說顴骨高、殺夫不用刀,此人分明是一臉的寡婦相,可憐陸家老爹娶回此婦,怕是難得長壽。

        更慘的是,生女肖母,陳鎂的長相與母親有八分像。

        予菲笑道:「陸家真冤,養著陳家人,還得任由陳家人打罵?這事兒不公道,回頭我得給爹爹說道說道。」

        他們住的地方靠海,這裡土地蘊含豐富的鹽分,並不適合種稻,種出來的稻米產量很少,所以多數人以下海捕魚為生,但陸予菲的父親陸青天生前庭平衡不好,暈船暈得厲害,只能靠祖上留下的十幾畝地過活。

        要是在未來,倒是適合種蕃茄,結實纍纍又多汁,吃起來口感非常好。

        在這種情況下,光靠一個男人要養上一窩女人,壓力不可說不重,因此陸青曾經暗示,是否可以把陳鎂送回陳家。

        可陳家是個什麼東西啊,把陳鎂送回去,她肯定會被賣掉,不是為奴婢就是賣到那骯髒地兒,她好歹是從李氏肚子裡爬出來的,李氏再沒有人性,也捨不得親生女兒去受這種苦。

        若非如此,陳鎂也不會急著在歐陽曜身上下功夫,還不是想早點嫁出門,免得寄人籬下。

        陳鎂極會看眼色,寡婦嫁進陸家這些年來,夜裡陸青返家,陳鎂便早早回房,半點聲音不敢吭,乖得像孫子。一到白天,立刻狐假虎威、惡形惡狀,把心裡的不痛快全往陸家三姊妹身上發洩。

        而陸予菲吃過幾次虧後,漸漸學會暗中使壞,白天在繼母的虎視眈眈之下任勞任怨,一尋到合宜時機,便在父親跟前上眼藥,惹得家裡雞飛狗跳。

        實話說,兩個都不是好貨。

        性子是環境造成的,予菲能夠理解,可這回牽涉到人命……

        倘若陳鎂只是一時意氣衝動,做出不可挽回的舉動,肯定會害怕緊張,躲在屋裡不敢出來見人,哪會殺完姊姊又欺負妹妹?

        可見這個人心黑到無可救藥,若是不還上幾分顏色,陳鎂肯定以為自己無所不能。

        「死丫頭,我就知道妳賤,成天憋著壞,在妳爹跟前唧唧歪歪。好啊,鎂鎂不能打妳是吧?那我這個當娘的就來好好教教妳。」李氏揚起手,就要往她臉上甩巴掌。

        可惜,陸予菲已經換過芯子,雖然不能飛天遁地、沒習得水上飄等高深武功,但跆拳道、劍道……在師父的逼迫下,予菲多少學了些,對付潑婦綽綽有餘。

        予菲想也不想,右手抓住李氏的手、左手一揮,啪地,李氏臉上被狠狠打上一記,可惜予菲力道不夠,沒在李氏臉上留下五指印,好教她印象深刻。

        予菲搖頭,這身子得鍛煉。

        李氏被搧懵了,陸予菲這賤丫頭居然敢……

        陸予菲受出身書香之家的娘影響,把婦德、《女誡》看得比天高,為謀個好親事,她愛惜羽毛得很,從不在外大哭大鬧,只裝委屈、裝可憐,裝得全村子都曉得繼母苛待她們三姊妹,每每李氏出門,總會被村人給罵回來。

        由於陸予菲連半句有關她的難聽話都不願傳出家門,李氏便掐準這點,以此拿捏陸予菲,逼得她成天像陀螺似的忙得團團轉,喜歡裝可憐?好啊,她就坐實這一點,讓她可憐個夠。

        沒想到,陸予菲竟敢搧她?這是……豁出一切?為什麼?

        李氏想到什麼似的,轉頭看向女兒。

        予菲見狀,淺淺一笑,總算還有兩分腦袋。

        瞪母女倆一眼,予菲抬腳往屋裡走,雙胞胎妹妹予心、予念見姊姊「大展神威」,連忙跟在姊姊身後。

        待陸家姊妹進屋,李氏忙問陳鎂。「妳到底做了什麼事?」

        陳鎂低頭,目光閃躲。

        「妳現在不說?好啊,妳就等著她去跟她爹告狀,到時妳被趕出陸家,別說我這個當娘的不幫妳。」

        聞言,陳鎂大哭。「我把她給推進海裡了,我是見到她沉下去才回來的,沒想到她還活著。」

        李氏聽見這話嚇傻了,半天回過神,抬手就往她頭上、身上猛拍,「妳、妳、妳……好大的膽子,連殺人都敢,妳想氣死我嗎?」

        陳鎂急了,一面躲、一面喊叫。「我有什麼辦法,誰教妳把我生成這副長相,要是我長得像她那樣,歐陽公子就會喜歡我啊,都是妳的錯。」

        李氏愕然,竟還是她的錯?如果她也有陸家三姊妹的好模樣,命會這麼苦嗎?想到自己的不幸,李氏又往女兒身上猛拍好幾下,解氣方罷。

        另一頭,予菲回到屋裡,看著只有一張木床的房間,她更想死了。

        想起自己房間裡的萊儷絲鈦合金系列名床,那是能夠細膩包覆、完美釋壓,經過北美脊醫聯盟體系認證的名床啊……

        都怪陸予菲她娘,分明是秀才之女,怎會嫁給一窮二白的陸青?

        予心、予念跟著她進屋,門關上,兩人立刻衝上前,一前一後抱住姊姊的腰,放聲大哭。

        救命啊……予菲無聲嘆息。

        她痛恨小屁孩,痛恨骯髒,痛恨……她們的眼淚鼻涕。

        天吶,誰來告訴她,她是做多少壞事,為什麼會攤上這些?

        現在唯一能夠讓她感到安慰的竟然是—— 她身上穿的不是CHANEL,也不是LV,否則她們的眼淚鼻涕……嘔……

        「姊姊,我好痛。」予心撲在她前胸哭訴。

        「姊姊,陳鎂打我。」予念貼著她的後背。

        予菲突然感到身前背後一片濕濕黏黏,她又想吐了……

        都說學習風水命理、洩露天機者沒有好下場,常犯五弊三缺。

        五弊為鰥寡孤獨殘,三缺是缺權、缺命、缺錢,前輩子她沒爹沒娘沒兄弟手足,也沒丈夫兒子,注定一世孤獨。

        她不曾與手足相處過,自然不知道怎麼面對予心、予念,尤其是應付她們的眼淚。

        「停!」她口氣生硬。

        兩姊妹一愣,收起眼淚。

        「鬆手!」

        兩人乖乖放手,像飽受委屈的小可憐,肩並肩站在跟前,那副模樣好像小紅帽面對大野狼。

        予菲翻白眼、無奈……陸予菲自己愛裝可憐賣慘就算了,卻連妹妹們也這樣教導。

        她冷聲問:「妳們哭得驚天動地,李氏、陳鎂就不打妳們了嗎?」

        這樣哭不對嗎?予心、予念互看對方一眼,明明是姊姊教她們的呀,姊姊說能哭多大聲就哭多大聲,隔天再跑到隔壁林姥姥家,求林姥姥給她們上藥,林姥姥嘴碎,要不了多久整村的人都會曉得李氏又欺負她們了。

        兩人同時搖頭。

        「既然哭沒用,幹麼要浪費力氣哭?」

        啊不然呢?有更好的方法嗎?

        「姊姊……」予心一喊,覺得自己可憐極了,啪答,眼淚又掉下來。

        「有本事就打回去,沒本事就逃,一左一右分兩路逃,她們能顧得了左邊、顧不了右邊,只要有一個逃出家門,就能跑去田裡找爹救命,找不著爹還可以找里正、找左右鄰居,找任何一個可以和她們對抗的人。」

        一個外姓人吃著陸家糧已經夠過分,再打上陸家人,她不信陸青分不清親疏遠近,肯定會早早尋個人把陳鎂給嫁出去,出嫁女哪還有閒功夫管娘家事?更別說陸家還不是她的正經娘家。

       「姊姊不是說,身為女子,名聲最重要,關起門來在家哭鬧是一回事,在外頭撒潑又是另一回事。」

        揮手,予菲制止予念的話,就說吧,陸予菲真的會把孩子給教壞。

        「名聲再重要,重要得過性命嗎?萬一那對母女發起瘋,下手沒個分寸,把妳們給活活打死呢?就算沒打死,打斷一條腿、一截胳膊,讓妳們變成殘廢呢?」

        陸予菲大概沒想到陳鎂的心這麼黑,真的會把人給弄死,要是知道的話,還會教妹妹裝弱扮可憐,卻不群起反擊?

        「姊姊……」予念遲疑,今天的姊姊好像不太一樣。

        「如果妳連自己都護不住,憑什麼要求別人護妳?妳不硬氣,怎能怪別人拿妳當軟柿子捏?難道妳們希望每天都哭哭鬧鬧、過著淒慘無比的生活嗎?」她的口氣很差、表情很兇,沒錯,她不會哄孩子,只會訓孩子。

       「不希望,我想要快快樂樂,自由自在。」予心道。

        「那就想盡辦法把讓妳不快樂、不自在的人打趴,如果妳不努力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那麼以後妳就得花大把力氣,應付妳不想要的生活。」

        她訓起人來是很厲害的,可以一套接一套,她才剛說到第二套,就聽見李氏在外面大喊—— 

        「混帳丫頭,都什麼時辰了,還不做飯去,想餓死妳爹啊!妳這短命鬼、黑心肝的爛東西……」

        李氏罵罵咧咧個不停,聽得予菲冷笑不已,體力這麼好,卻在陸老爹面前裝弱哀哀叫?難怪陸予菲會走裝可憐的路線,人生如戲,全憑演技,這家裡天天在頒金馬獎吶。

        「她都打妳們了,我該給她們做飯嗎?」予菲斜眼看著予心、予念。

        兩人考慮半天,才猶豫回答。「不該嗎?」

        「當然不該,人家搧了妳的右臉,妳就該兩邊臉頰都搧回去,光演苦肉計是沒用的。」

        予菲理直氣壯的回答,讓予心、予念鬆口氣,太好了,還好沒回答錯。

        「那我去同繼母說,姊姊不做飯。」予念一拍胸膛,雄糾糾氣昂昂地往外跑。

        「別當面同她槓上,妳們去田裡幫爹的忙,拔草也行、澆水也好,就算爹讓妳們回來,妳們也要硬留下。」

        「好。」予心、予念同時點頭。

        「待會兒我做完飯,把飯菜給送過去,咱們一家就在田旁吃了。」至於「另一家」?自己想辦法吧,她可沒有為惡人洗手作羹湯的習慣。

        予心拉著予念往外走,才走兩步,就聽見予念說—— 

        「二姊,咱們從後院走,繼母屋子離前院近,會被發現。」

        是個機靈的,予菲滿意地對著予念的背影笑笑。

        待兩人順利出門,予菲飛快洗過澡、換上衣服,走進廚房。

        她並不知道,兩個妹妹在陸青身邊留下了,卻還是用著以前的方式,拉拉衣領、捲捲衣袖,把被打的地方有意無意露給爹爹看。她們認為,雖然姊姊不屑演苦肉計,但既然肉都受苦了,不演一演,很浪費新道具。

        至於前頭,待聞到飯菜香,李氏才放下心。

        她告訴自己,剛才那賤貨是因為差點死掉、受到太大刺激,才敢甩她巴掌,現在反應過來,肯定是嚇到不行。

        這不乖乖聽話了?沒事,只要這賤貨還在乎名聲,她有的是機會算帳。

*             *             *

        一盆醋溜土豆,一碗涼拌野菜,予菲把存在地窖的臘肉給炒了,再攤上幾張餅子,將所有食物裝進竹籃,趁著李氏沒注意,提著竹籃從後院溜出家門。

        一路往外走,予菲的心情仍然沉重,沒事攤上這家人,往後日子不曉得該怎麼過。

        丟下這家人,自個兒到外頭去闖蕩?

        說得容易,做來卻難,她對這個時代一無所知,沒有身分證,對錢、對地理、對風土民情都沒有概念,更可恨的是這具軀體相較自己原來的那副,差得不只一星半點,她的一身武功在穿越那刻,留在二十一世紀。

        相較於外面的世界,她不得不承認,待在陸家相對安全。

        唉,人生本來就分兩半,一半是記憶,一半是繼續,既然她不能靠記憶過日子,只能挺起肩膀繼續走下去。

        腦袋裡面亂紛紛的,她不理解,陸青模樣不差,怎會看上李氏?不過破鍋自有爛蓋,醜人自有傻人愛,男女這檔子事,誰分說得清?

        予菲從李氏面相看得出,她肚子裡是個女娃兒,但她兩腮黑得厲害,怕是孕事不順。

        她低著頭想著亂七八糟的心事,慢慢往前走,直到發現小徑對面來了個男人。

        遠遠看過去,他的身量很高,至少超過一八五,肩膀很寬,像堵牆似的。她經常上健身房,那裡有許多帥哥在賣弄肌肉,以她對小鮮肉的評鑑,他那身發達的胸肌、背肌加上腹肌,擺明這傢伙對健身有強烈興趣。

        走近幾步,她認出對方,他是—— 陸予菲的致死原因。

        再幾步、走得更近,只一眼,予菲就看癡了,不是因為他帥得很過分,不是因為她是視覺型生物,而是因為他的面相好得……不像樣!

        歐陽曜的山根挺拔、印堂飽滿,伏羲骨直入天庭,這樣的人天生貴命,有領導力、決斷力,日後將會事業成功、飛黃騰達。

        予菲從他身旁走過,忍不住轉動脖子,細細觀察他耳後隆起的巨鰲骨,它們從後頸一路延伸到腦後,這是天生的帝王將相啊,就算不是,至少是一方霸主。

        一方霸主?意思是他會起兵造反?哇……太危險,珍愛生命、遠離歐陽曜。

        不過,他頭頂上雖然不明顯,但隱隱出現紫氣,莫非日後真能叫他成事,成為一代帝王?

        真是如此,她應不應該利用這機會,抱緊他的金大腿?

        也許是她的目光太灼熱,燒得他的背脊發燙,因此在她對著他的巨鰲骨發出讚嘆聲的同時,他猛地轉身,一雙銳利的眼盯向她,嘴角露出微微的鄙夷,頗有些看不起。

        「陸姑娘有事?」

        「沒……不……有事!」

        她的思考邏輯從原本的遠離歐陽曜到緊抱金大腿,迅速切換,她無意當後宮佳麗三千人之一,卻樂意擁有從龍之功,當然,重點是在絕對安全的條件之下。

        「何事?」

        「你這裡……」她下意識指指他的眼角處,那裡有個兩公分左右的小傷口,因為處理不當……呃,也許連處理都沒有,光是放著等它自己復元,所以傷口有點紅腫發炎。

        他知道她指的是什麼,所以是想表達關心?

        不必,雖然母親很喜歡陸姑娘,但目前他無心婚姻。「只是小事。」

        她伸出食指,莫測高深地在他眼前搖兩下。「奸門殘破,容易在生活工作中招惹小人,如果你有把柄外露或工作損失,就會讓小人們藉題發揮,從而流言蜚語接踵而至。在傷口痊癒之前,奉勸歐陽公子謹言慎行,以免招惹是非而深受其害。」

        聞言,歐陽曜目光一凜。她知道些什麼?為什麼會說出這番話?

        他確實是招惹小人,確實被人從背後狠狠踩一腳,才會讓上司罰了俸,是宇文將軍偏坦,讓他回家休息一個月,待軍隊裡的流言蜚語平息再回去。

       「誰告訴妳這些的?」他的口氣轉為嚴峻。

        她微笑。「你的面相啊!」

        胡扯,神神叨叨的,他相信才怪。「解釋!」

        「難道我解釋得還不夠清楚?奉勸你,盡早把眼角的傷口養好,事情就會盡快過去。」

        「我要妳解釋,為何妳突然會看相?」

        唉,穿越怎麼解釋得通?說從書上看的?對不起,陸予菲了不起從她娘那裡學會幾百個字,要看懂面相這類書,程度還差得很遠。

        只是……他誰啊,他說解釋,她就要乖乖解釋?她是看起來很蠢、很笨還是很乖?

        挑挑眉、聳聳肩,她笑道:「山不必解釋自己的高度,一樣聳立雲端;海不必解釋自己的深度,一樣容納百川;你不必解釋自己的無知,我也不必解釋自己的睿智,不過是好言相勸,歐陽公子聽得進去就聽,聽不進去,各自造化。」

        她無謂的表情吸引了他的注意,他開始細細審視她,秋水蛾眉、肌膚凝雪,仍然是粗糙裝扮,仍舊掩飾不了一張燦如春華的美貌,只是現在的她看起來不再弱柳扶風,反而偶有一絲英氣隱隱浮上眉頭,漆黑眼眸閃過狡黠光芒,聰慧靈秀中帶著堅韌穩重。

        她不是陸予菲,至少不是他認識的那個陸予菲!

        「妳是誰?」

        不會吧,他發現了?家裡那兩隻母老虎面對她的大膽行徑都沒有發現不對勁,他卻憑幾句對話就對她產生懷疑,難道她估計錯誤,其實他對陸予菲並非不上心,反而是在暗中偷偷在意?

        撇撇嘴,面對他銳利的目光,她刻意裝作沒察覺。「昨兒個才見過面就不認得啦?真可憐,年紀輕輕就得這種病,建議你,腦子有病得早點治,免得拖太久,藥石罔效。」丟下話,她提著竹籃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她眸光靈動、腳步輕盈,淺笑著將他拋在身後。

        深邃的眼珠子定在她的背上,他說不清楚她究竟哪裡不同,只是,認識她五年,直到現在,他第一次對她感興趣。

*             *             *

        予菲提著竹籃走到稻田旁,看見予心、予念幫著陸青拔草,三個人一面做事、一面說話,氣氛融洽。

        予菲把竹籃放在田邊的桑樹下,鋪上一塊洗得泛白的粗布,將盤子擺好後,出聲喊道:「爹、予心、予念,吃飯囉。」

        看見予菲,陸青朝她揮揮手,招呼兩個女兒過去。

        直到陸青走近,予菲細看著他的面相,他的耳朵又厚又大、有垂珠,這樣的人性格較溫和,沒什麼脾氣,很顧家,心地善良,也很聰明,怪的是,聰明人怎麼會把生活過成這副模樣?

        唉,真是娶錯老婆、迎錯花轎了,古人道「家有賢妻,興旺三代;家有惡妻,門楣不興」,這陸家娶了這麼個敗戶的,怕是……予菲搖頭。

        「今天怎麼吃得這麼好?」看見盤子裡的臘肉,陸青一怔。

        「爹爹這樣辛苦,吃再好都是應該的。」

        難得聽女兒說窩心話,陸青心頭一暖,掛起微笑。

        他一笑,予菲看得更清楚了,才三十幾歲的他眼尾處已經出現魚尾紋,且紋路紊亂,紋線粗黑。

        眼尾處稱奸門,主夫妻宮,有這樣紋路的男人感情往往不順利,婚後感情易出現變故,會被第三者插足。

        他的第一任老婆死於生產,第二任老婆膀子粗厚、腿圓屁股大,想要出現老王,大概有技術上的困難,所以……是他在外頭搞小三?

        「我今天才曉得種田真辛苦,明兒個起我們都來給爹爹打下手。」予心嗓音軟軟地說著。

        陸青摸摸予心的頭道:「小予心懂得孝順爹爹了。」

        「當然要孝順爹爹,爹要養活一大家子,多不容易啊!」予念機靈,看見爹臉上感動,連忙接話。

        「要不是得洗衣做飯,養豬餵雞,打理家務,我也來幫爹的忙。」予菲道。

        「辛苦妳了,我知道妳心裡多少埋怨爹爹,總不叫李氏做事,可妳娘當初就是操勞過度才會……爹不願意重蹈覆轍。」他覺得月娘的命是被自己給害了。

        聽見陸青的話,予菲胸口酸酸的,是原主的感情在影響自己?沒娘的孩子呵……

        「爹,人的生死自有天定,娘的死不怨您。」

        修習道法,生死看破,便是自己被一個龍氣傳說糊弄得丟掉性命,她也不怨天怪地,只道緣法到,唯能接受。

        「妳真這樣想?」陸青訝異地看向女兒。

        「當然,人的壽數自有天定。」

        「那妳也別怨恨李氏,試著一家人和和樂樂過日子吧。」

        陸青看著予心、予念手臂的傷痕,眉心攏起,這話說得違心,但他別無選擇,他改變不了李氏,只能改變女兒,日子再苦,終究得過下去,他厭煩吵吵鬧鬧的生活,便是有再多的不喜,陸家子嗣終歸要落在李氏身上。

        予菲道:「爹,我不怨恨繼母,人不自私、天誅地滅,她當然要為親生的多做打算,而苛待非親生的也是理所當然,只是我也自私,我私心想要自己和妹妹們過得更好,這兩件事互相矛盾,家中自會產生爭端。」

        陸青訝異,予菲從來都是柔順的,再委屈也只會點頭道「爹,我明白」,今兒個是怎麼了?

        「可妳和李氏成天吵鬧,會教人戳脊梁骨。」他知道女兒向來愛重名聲。

        不教人戳脊粱骨?突地,她想起陸青最教人「戳脊梁骨」的事兒。

        續娶之前,陸青曾受李氏兄長邀請上李家作客,回來後滿臉通紅、支支吾吾地向母親提及要娶李氏進門的事。年稚的陸予菲不懂事,不瞭解為什麼那段時間村人經常在背後對爹爹指指點點,但換過芯子的予菲有了幾分瞭然,這是強買強賣吶。

        姥姥知道此事,氣得狠揍兒子一頓,若不是媒婆上門,說李氏性子節儉、能持家,屁股大、好生養,為著陸家子嗣,姥姥才硬著頭皮讓李氏進門。

        沒想到進門不過數月,李氏真性情大爆發,她苛待婆母、虐待前妻孩子,搞到姥姥都受不了,只是想到人已進門,陸家得靠李氏傳宗接代,姥姥只好吞下委屈,一個人搬回靠海的老家住。

        那屋子破得厲害,陸青去修過兩、三趟,每逢下雨天還是會漏水。

        幸好姥姥身邊攢了點銀子,每天趕海,還不至於餓死。

        這事兒村人當著面不說話,可背著陸青,說嘴的還少了?

        嘴角一撇,她決定找時間去看看姥姥。

        見予菲沉默不語,陸青以為女兒妥協了,便也不再說話。

        端起飯碗,四個人一邊吃一邊閒聊。

        說說笑笑間,予菲試探陸青對未來的想法與展望,最終卻有點失望。

        三十幾歲的陸青已經被生活折磨得失去夢想,那個曾經在岳父門下對前程野心勃勃的男子,現在唯一的指望,竟然只是生個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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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10 00:23:5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喜得靈泉

        吃過早飯,送走爹爹和予心、予念之後,予菲拿著衣服到河邊清洗。

        她說到做到,除晚飯外,早午兩頓都不做李氏母女的份,連洗衣服都特意把李氏、陳鎂和李氏的小女兒予婷的髒衣服給留下來,她不佔人便宜,旁人也甭想佔她的便宜。

        不過接連幾日李氏都沒有對此發難,許是擔心予菲將陳鎂推她入海的事給爆出來,這才縮著頭當烏龜,不敢招惹予菲。

        予菲走到院子,正巧碰到陳鎂打開房門走出來。

        陳鎂已經作了好幾天的惡夢,夢中有惡鬼追著她跑,聲聲要向她索命,明明是夢,不知道為什麼,醒來全身酸痛、臉色慘白。

        連日睡不好,陳鎂眼底下有一圈墨黑,整個人委靡不堪。

        然而當目光對上予菲,她立馬驕傲地抬起下巴,一臉的「我不怕妳」。

        只是……

        「喵—— 」

        一隻野貓從屋頂上躍過,她嚇得蹲在地上,摀著頭放聲大叫。「不要抓我、不要抓我!」

        見狀,予菲揚眉,她把木桶放到門邊,走到陳鎂身邊、彎下腰。「妳怕什麼呢?鬼嗎?平生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妳是不是壞事做盡,害怕被老天給收了?」

        「走開!」

        陳鎂用力推她一把,但予菲防著呢,她沒被推倒,倒是陳鎂自己重心不穩,整個人往後仰、一屁股坐倒在地,後背沾滿泥巴,狼狽不已。

        予菲笑得更歡快,再度湊到她跟前問:「猜猜,我明明沒頂了,為啥沒死?」

        予菲笑意越盛、陳鎂越恐懼,她記得清清楚楚,陸予菲不會泅水,而她明明看見大浪將陸予菲捲走,看見她在海面上掙扎求救,看見她沒頂……那麼久都沒浮上來,肯定是死透了呀。

        她確定自己至少等過了兩刻鐘才離開海邊,陸予菲沒有道理還活著……鬼!她突地想起這個字,連忙轉頭看地上,還好,有影子。

       予菲知道陳鎂所想,便道:「是,我見到閻羅王了,但閻羅王說我陽壽未盡,放我回來。臨行前閻羅王還對我說:『誰害死妳,妳儘管向誰索命,別心慈手軟,有些人不值得同情。』所以接下來的每一天,妳都睜大眼睛仔細地瞧著吧!」

        陸予菲讓她睜大眼睛瞧,莫非……猛地倒抽氣,陳鎂滿目驚惶地望著她。

        「是妳動的手腳?是妳讓我被鬼追?是妳……」這話說出來,連她自己都不相信,有誰能控制夢,皇帝老子都辦不到呀!

        不料予菲竟輕淺一笑,拍拍她的肩膀。「沒錯,就是我。」她點頭後又搖搖頭,憐憫地看著陳鎂道:「可這種事有誰相信呢?」

        「真的是妳!」陳鎂的表情精彩極了,從無法置信、到相信再到恐懼……平日囂張跋扈的她突然無助地哭倒在地,顫抖得很嚴重,必須要竭力抑制才能開口。「我不是故意的,我太討厭妳,誰教妳比我漂亮、比我討人喜歡,誰教妳有爹疼愛,誰教……」

        陳鎂這麼嫉妒她啊,但這些關她什麼事?陸予菲長得美就該死?

        冷冷一笑,她道:「當妳覺得自己又醜又窮又一無是處時,別絕望,至少妳的判斷是正確的。」

        予菲抱起木盆離開家門,她的腳步輕盈,笑容燦爛,惡有惡報確實會讓人心情愉悅。

        她哼著小曲,一步步往河邊走去,只是……不會吧,又碰見歐陽曜了,是村子太小,還是他們太有緣分?你說說,一根金大腿在跟前勾引著,她很難不心動呀。

        歐陽曜正和……予菲在腦袋裡搜尋老半天,才想起來,那人好像姓宋,宋啥?哦、對,不是送兩盒、送三盒,而是「送一盒」。

        這樣一碰二碰的,鬧得不好,歐陽曜會不會以為她在欲擒故縱?

        不行,她得剔除陸予菲烙印在他心中的印象。

        於是脖子一縮,身子一扭,予菲快步轉到別條路上。

        宋易禾發現迎面而來的予菲竟在看見他們之後硬生生轉往旁邊的路,他似笑非笑地問:「那是鄰居家的小美女吧,叫什麼來著?」

        「陸予菲。」歐陽曜望著她遠去的背影,這是在躲他?

        「我記得她和那個叫陳鎂的在比拚,每次逮到機會就猛往你身邊湊?今兒個是怎地?吃錯藥?」

        「也許吧,先往家裡去吧,我讓娘做幾道菜,中午喝點酒。」

        宋易禾是特地過來安慰歐陽曜的,讓他別在意那些流言,再過幾天,背後小人就會浮出檯面,到時真相揭露、小人遭殃,他還得回軍營裡演演兄弟情深、既往不咎的戲碼。

        歐陽曜想起陸予菲的話,這幾天,他著實好好地照顧了傷口一把,那事兒……真的跟他的傷有關?

       「行,不過雙手空空上門作客,這種失禮事我不做,阿曜陪我去張屠夫家裡割幾斤肉,再去里正家買兩罈好酒。」宋易禾搭上他的肩膀。

        宋易禾家裡頗有幾分背景,當初隨宇文將軍過來組軍時,身上還有幾分紈褲氣息,只不過這傢伙沒參透強龍不壓地頭蛇的道理,被惡整過好幾回,是歐陽曜護著他才沒有釀出禍事,這一來二往的,兩人成了莫逆之交。

        家在京城,宋易禾休沐時經常到歐陽曜家裡住幾天,與他的娘和弟弟都熟。

        「買酒?你不怕里正家的小孫女又追著你到處跑?」

        何順娘每回看見宋易禾,那臉紅得都能掐出血來,還曾跑到他面前問他娶妻了沒,說她心悅於他。

        漁村女子性情與京城女子不同,這裡沒那麼多的規矩限制,而她們也不介意拋頭露面,看見喜歡的男子便主動追求。

        實在是女人無法在海上討生活,海邊的鹽地又種不出好莊稼,不仰賴男人怎能生存?

        且出海危險多,遇著風浪,往往人就回不來了,在小小的漁村中,女多男少,若是不主動些,哪能嫁得出去?

        所以像陸予菲這種的,已經算家教良好、含蓄的了。

        「女孩子家都不介意,我介意啥?軍中生活無聊,宇文將軍又不准咱們上青樓,好不容易有個小女子可以調笑,有什麼不好?」

        「到時娶個漁家女回去,看你爹娘會怎樣?」

        「男子三妻四妾,有個漁家女姨娘不錯啊。」宋易禾就是個紈褲,家裡姨娘五、通房三,正妻尚缺,再補上幾個……無妨。

        兩人說說笑笑間,往張屠夫家裡走去。

*             *             *

        洗好衣服,予菲抱著木盆準備回家,心底盤算著,李氏知道她沒幫忙洗衣服,會怎樣?打她一頓?怒吼一通?還是把她洗好的衣服擼到泥地上踩幾下?

        打罵好應付,但再洗一次衣服?太辛苦。

        想到此,予菲快走到家門口時,先轉去敲歐陽家大門。

        門還沒敲呢,小琴就先一步打開門。

        小琴是歐陽家的下人,模樣清秀、做事勤奮,但陳鎂對她態度很差,認定她是歐陽夫人給歐陽曜備下的通房丫頭,陸予菲也不喜歡她,只不過比起陳鎂,她更善於隱藏心思。

       予菲匆匆看一眼小琴,她眼神清明、五官端正,不是個心思歪的。

        「陸姑娘,妳要找夫人嗎?」小琴問。

        夫人身子不好,經常心事重重,每次陸姑娘過來陪著說話,心情就會好些。

        予菲見她面露憂愁,問:「發生什麼事?」

        小琴回道:「小少爺今兒個一早發燒,夫人正讓奴婢出門尋大少爺去。」

        「發燒?我去看看。」

        予菲熟門熟路地往歐陽羲的屋裡走去,因為年紀相近,歐陽羲常和予心、予念玩,小丫頭從他這裡學會不少字,而陸予菲為了能經常到歐陽家逛逛,來段粉紅色偶遇,相當鼓勵妹妹這行為。

        推開門,歐陽羲蜷縮在床上呻吟不已,予菲近前,發現他額頭發黑,尤其是眼睛周圍都成了墨黑色。

        這不是生病,而是……直覺抬頭,她看見屋梁上坐了個女鬼,正眉開眼笑地俯視著歐陽羲。

        予菲目光與祂對上,女鬼驚嚇,她居然看得到自己?

        「予菲來了。」歐陽夫人道。

        「大娘,阿羲怎麼了?」

        「我也不知道,昨兒個晚上睡覺前還好好的,今兒個起晚了,我還想著昨天他不知野到哪裡,入了夜才回來,許是太累,便想著讓他多睡一會兒,誰知進屋看見……」她忍不住拿起帕子摀起嘴巴,將哽咽給憋進喉嚨裡。

        歐陽夫人模樣細緻娟秀,過去有丈夫疼著,沒吃過什麼苦頭,如今兒子在軍營,日子過得比其他村婦都好,一遇事便慌了手腳。

        歐陽夫人深吸口氣,問:「小琴去找阿曜了嗎?」

        「大娘,找歐陽曜沒用,阿羲這不是害病。」

        「不是害病?」歐陽夫人不解。

        「嗯,他昨兒個去了不該去的地方,碰上髒東西。」予菲沉聲道。

        說到「髒東西」時,予菲抬頭看一眼屋梁。

        女鬼受到驚嚇,沒坐穩,仰頭摔下來,啪地掉到床邊。

        是個菜鳥鬼?

        「為什麼害人?」她對歐陽羲枕畔的女鬼疾言厲色地道。

        「我沒想害人,我只是看見他,想起我的孩子,想同他親近。」再次看向歐陽羲,女鬼眉目間透出溫柔。

        「他並不是妳的孩子,人鬼殊途,妳不去地府報到,竟來此地攪亂人間氣場,難道不怕碰到道行高深的,把妳打個魂飛魄散?」若是遭惡人囚禁,利用她來為惡、造下殺孽,日後到地府,話可就說不清啦。

        「我……」

        「快走吧,我不收妳,放妳一馬。」

        女鬼雖嚇得全身發抖,卻仍捨不得離開,一雙美目盯在歐陽羲臉上,依依不捨。

        「我說過,他不是妳的孩子,再不走,就別怪我不客氣。」予菲捻起劍指,口中唸唸有詞。

        見狀,女鬼忙道:「我走、我走,我立刻去地府報到。」

        隨著聲音隱沒,她的身影消失。

        這時,奇異地,歐陽夫人發現兒子停止呻吟,身子也像舒泰了似的,不再蜷縮成一團,她細看著歐陽羲的額頭、眼周,發現那邊的墨黑似乎也淡去幾分。

        所以,阿羲真的是被鬼嚇著?

        她驚訝地看向還掐著劍指的予菲,這孩子什麼時候學了道法?「予菲妳……」

        歐陽夫人拉起予菲的手,這一拉,予菲才發現自己的掌心竟然滲出汁液。

        旁人不知,只道她是緊張過度流下手汗,但予菲很清楚,自己一點都不緊張,所以,那是什麼?

        帶著疑惑,予菲坐到桌邊,拿起歐陽羲的毛筆,寫下幾味藥材,交給歐陽夫人,道:「大娘別擔心,女鬼已經讓我送走,只是阿羲元氣大傷,還得好生調養,吃過三、五服藥就沒事了。」

        「予菲,妳什麼時候學會這些的?」歐陽夫人問。

        猶豫片刻,她抿唇道:「這是場意外。」

        「意外?什麼意思?」

        「我爹和予心、予念這段日子吃得不好,我便想去海邊釣幾條魚,給他們補補身子。」

        她說謊,陸予菲釣魚可不是為了爹和妹妹,都說女生向外啊,才十四歲就急著替自己釣郎君,這等早熟程度教人甘拜下風。

        想當年十四歲青春年少,她只想追星,每回剛攢足錢想買演唱會門票,就讓師父給搜了去,罰她待在家裡背《易經》。

        可她曉得,師父把那錢拿去買鳳飛飛、江蕙的門票去了。

        她不懂,憑啥師父能追星,她卻不行?就算要追星,也花自個兒的錢啊,哪能搶徒弟的?多沒意思。

        長大後才曉得,師父有兒有女有孫輩,父母活到八、九十歲才壽終,他的身體健康,人生簡直完美,然五弊三缺中,他犯的是缺錢、缺權。

        所以師父一輩子都沒與師母舉行婚禮,賺來的每分錢全交給師母,自己過得苦巴巴,還得從她這徒弟身上要飯吃。

        「然後呢?」見予菲停下話,歐陽夫人催促問。

        「昨兒個浪大,我心裡雖有擔心,卻也聽說這樣的天氣才容易釣到大魚。我不知道陳鎂偷偷跟在我身後,她趁我不注意的時候,把我往海裡推。」

        聽到這裡,歐陽夫人驚呼,雖然村裡人人都知道李氏母女非善荏,可陳鎂才十四歲吶,這麼小的丫頭,心腸怎這麼歹毒?

        「大浪打過來,我一下子就沉入海底,我想我肯定是死了,因為海水這麼深,我竟然不會喘不過氣,還如履平地。我慢慢地走在一條很黑的路上,不曉得走了多久才看見亮光,好不容易走到盡頭處,我看見一個留著長鬍鬚的老公公。

        「他的眉毛好長啊,都快長到下巴,眉心有一顆硃砂痣,白髮白鬚白眉毛,看起來明明很老,可臉上竟然沒有半點皺紋,紅光滿面,說話中氣十足,讓人猜不出年歲。」她是按照師父的模樣形容的。

        細細聽她的描述,歐陽夫人訝然,「妳遇上的,不會是慧明大師吧?」

        「慧明大師是誰?」

        「那是咱們大岳朝國師,皇子皇女一出生,都是由他批的命。」

        「哦。」予菲點點頭,師父不會也跟她穿越過來了吧?皺皺眉頭,她續道:「那老人家摸摸我的頭,說我前世行善甚多,今生本該長壽,只是時運不濟,家裡來了惡人。他問我要不要與他學道,我想起爹爹和予心、予念,心有不捨,可再不捨,我都死了呀。於是我點頭,他便領著我修習道法。

        「山中無甲子,寒盡不知年,我不知道時間過去多久,只記得日復一日,日子漫長得讓人心慌,只不過我容顏未變、身形未改,我搞不懂怎會這樣,只能偷偷猜,自己是不是變成神仙了?

        「一天,師父來到我跟前,道『妳我師徒緣盡,妳想回家嗎?』,我想時間已經過去這麼久,爹爹和予心、予念還在嗎?如果他們不在,我回去幹什麼?後來又想,既然師徒緣分已盡,我不走,是不是師父就必須離開?於是我選擇點頭。

        「沒想到一點頭,那種被水淹沒的窒息感再度出現,我很痛苦,張眼一看,發現自己在海中浮浮沉沉。大娘,妳肯定不相信,我和我爹一樣,既暈船又怕水,可不知怎地,手腳並用,竟讓我游回岸邊。

        「還沒想透是怎麼回事呢,我穿著一身濕衣服回到家裡,竟發現從我掉進海裡再浮上來,不過短短一、兩個時辰。不都說天上一日、人間數十年,怎麼會是這樣,我怎麼都沒想清楚。」

        她認真把自己的話回想一遍,確定沒有缺漏,這才放下心。

        歐陽夫人滿面驚訝,握住她的肩膀,激動不已。「好孩子,妳這是碰到大造化了。」

        「是大造化嗎?我不確定,就是覺得心裡頭慌得厲害,也不敢教旁人知道,不過能幫到阿羲,我很高興。我想,如果可以用這身本事幫助別人,肯定能夠積福積德,讓爹爹有個兒子吧。」

        懂了沒?本姑娘有大本事,若歐陽曜有點腦子,就趕緊來向她示好,把大腿朝她伸過來,她會好好抱住、努力輔佐,日後也給她弄個國師當當。

        「真是個孝順孩子,李氏那樣待妳,妳還一心要她好。」

        予菲虛偽嘆氣。「不管她怎麼待我,她已經嫁給爹爹,她好、爹爹才會好,我們陸家才會跟著好。」

        「李氏要是懂得妳這片心意,好生對待妳們三姊妹就好。」歐陽夫人道。

        這會兒,予菲才想到自己過來的目的。「大娘,這幾天繼母心情不好,常愛折騰,老把洗乾淨的衣服丟在地上,讓我三番兩次去洗。折騰我倒沒關係,就怕她把肚子裡的孩子給折騰壞了,所以我想借妳家後院曬曬衣服,行嗎?」

        「行,妳快去吧,我在這裡守著阿羲。」

        「謝謝大娘。」

        予菲推開房門往外走去,卻沒想到歐陽曜和宋易禾站在門外。

        看見她出門,宋易禾手指往她額頭一戳,她下意識躲開。

        可惜陸予菲這副身子沒練過,竟連一根手指頭都躲不過,要是師父知道,肯定會很心酸。

        「妳這小神棍,行吶,什麼鬼話都編得出來。」

        予菲沒反駁,靜靜看著他的面相,半晌,嫣然一笑。

        要知道,陸予菲這張臉可比她前輩子好上幾十倍,這一笑,簡直是閉月羞花、動人心弦吶。

        「妳笑什麼?」

        「送你幾句話。」

        「說!」

        「離開的不再回來,回來的不再完美,人要學會放棄,因為放棄代表的不是輸了,而是懂了。」

        聞言,宋易禾胸口一跳。「妳是……什麼意思?」

        「還不夠清楚?好吧,我再說明白些。對生命而言,接納才是最好的溫柔,無論是接納一個人的出現,還是接納一個人從此不見。」

        說完,她笑咪咪地走到大門邊,把裝著衣服的木盆搬到後院。

        予菲走得輕快,卻給宋易禾留下一片沉重。

        她是怎麼知道的?知道他心儀的女子拋下自己嫁給旁人,知道出嫁後的她始終鬱鬱寡歡,他一直在等,等她想明白,等她願意回頭,等她願意回到他身邊。

        所以他裝紈褲、遊戲人間,他刻意敗壞名聲,讓名門淑媛不敢上門,直到爹娘再也忍受不住,透過關係讓他隨著宇文將軍到南方。

        「為什麼告訴她這個?」突地,宋易禾一把抓住歐陽曜的衣襟。

        「你以為我和她的交情,有好到能說這種事?」

        歐陽曜一語令宋易禾定心,對啊……他比誰都清楚,阿曜對陸家兩個大姑娘有多嫌棄。「既然如此,她為什麼會知道?」

        「她也說我奸門有傷、犯小人。」

        「意思是……你相信她講的話?相信遇到仙人、學會看相?」

        歐陽曜一笑。「你說呢?」

        「我說……我不信,半句都不信,什麼道術、什麼修法,她根本就是個小神棍,滿口胡說八道。」

        「別忘記,咱們大岳朝還有個慧明國師呢,連皇帝都信他。」說到此,歐陽曜咧唇微哂。

        「他就是個糊弄皇帝的大神棍。」要不是那個慧明,他的好朋友會死得莫名其妙?一張信口雌黃嘴,欺瞞世人愚昧,這種人就應該放把火燒個精光。

        歐陽曜沒同他爭辯,淺笑道:「我進去看看阿羲。」

*             *             *

        予菲曬著衣服,淡淡香氣傳進鼻息,她打開掌心,上頭凝結出兩顆晶瑩剔透的小水滴,像荷葉上的露珠般滾來滾去。

        這是什麼東西?怎麼來的?為什麼她想救阿羲時,會突然出現?

        念頭方起,她竟然發現自己不在歐陽家的後院,眼前是一處小山,沒有雲、沒有雨,也沒有動物,安靜得連風都不見。

        山壁上有一處泉眼,那股香氣是從泉眼裡冒出來的,泉眼裡汩汩地流出泉水,水在不遠處形成一個小小的水潭。

        她走近掬起一捧水放在嘴邊,泉水甘甜清冽,喝下它之後,她竟覺得腹中隱隱有暖意升起,直鑽入四肢百骸,腦子變得清晰,全身上下無比舒暢。

        這是……

        她想起師父曾經給過一本古籍,裡頭提到,有許多人將道法作為謀奪不屬於自己東西的能力,傷天害理、壞事做盡,殊不知這樣很傻,因為天道循環、報應不爽,道士做過的壞事將會倍數還報己身。

        倘若修道人能以己身長才幫助世人,積下福報無數,便能練就靈泉,有靈泉在手,不但能益身健體,滋長萬物,還能幫助更多人。

        因此修道不是神神叨叨,不是為著教人畏懼,謀權奪財,道法是老天爺因悲憫世人疾苦所傳下來的奇門異法,讓有緣者得之,以助世間百姓。

        所以她積下福報無數?

        福報……她想起來了,前世她身邊沒有親人,曾經立下遺囑,倘若身亡,便將數十億家產全數捐給慈善機構,難道是因為如此,靈泉才會出現?

        才這樣想著,予菲就聽見宋易禾的聲音,轉瞬,她又站在歐陽家後院。

        呼一口氣,她彎下腰、拿起衣服往竹竿上晾曬。

        宋易禾並未發現異樣,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小丫頭,剛才那話是誰告訴妳的?」

        「你啊。」

        「我什麼時候說過?」

        「你的眼睛告訴我,你這人易為情感所困。」

        「我的眼睛?」他被她搞懵了。

        「感情世界裡最講究心意相通、兩情相悅,但你的眼睛一大一小,代表你喜歡的女子與你不齊心,而男左女右,你的左眼比右眼大,代表是你投入過度,對方卻沒有你這份心意。你已經二十多歲了吧,這年紀都可以當爹啦,那女方必定也已嫁給他人,既然她已經擇定方向,你又何必為她蹉跎一生?」

        她竟是從他的眼睛看出來的?宋易禾訝然。

        「需要我再送你幾句嗎?」她沒等他回應,自顧自往下說:「你的耳朵比眉毛高,代表你有極佳的背景,在年幼的時候受到家庭很好的教養與影響,具有成熟獨立的個性,照理來說,這種人在年少時期就該功成名就,但你的眼睛沒有神氣,缺乏足夠的精氣神,難有凝聚力,代表事業有所阻礙,所以……聽我的勸告吧!

        「第一,去接近成功的人士,讓他們的想法影響你。第二,走出去學習,讓精彩的世界開拓你的智慧,世間沒有貧窮的口袋,只有貧窮的腦袋。」

        這是巴菲特的話,用在他這種紈褲子弟身上特別適合,而「成功人士」……歐陽曜就頗適合演繹。

        宋易禾定定地望住她,他真是為了感情,蹉跎一生?

        予菲微微一笑,知道他把話聽進去了,此人身上雖無紫氣,但五官長得好,日後定當成功,而她樂意幫助別人、喜歡廣結善緣,但願這番話能教他有所改變。

        「看相算命是窺破天機的事,我得收錢,十兩銀子!」她向他伸手。

        回過神,宋易禾道:「幾句話就要十兩銀子,妳這個神棍。」

        「教你一件事,寧得罪小人,也別得罪神棍,因為神棍報復起人來,比小人厲害幾十倍。」她說著又把掌心往前遞兩寸。

        宋易禾瞪她一眼,又喃喃地罵了句神棍,把整個錢袋子往她手上一拋。

        「謝啦!」她用手背拍拍他的胸口。

        他猛地往後退開兩步,緊張兮兮問:「妳在做什麼?」

        「神棍的祝福啊!」說完,予菲笑得眼彎眉彎,將錢袋子往懷裡收,端起木盆,心裡忖度著,要想個辦法讓阿羲喝點靈泉。

        啥?她待阿羲特別好?誰說的,她最痛恨小屁孩,如果不是竭盡全力控制住,在經過小孩身邊時,她很想伸腿踹上兩腳。

        那麼,幹麼給阿羲喝靈泉?不知道嗎?她要抱他家哥哥大腿呀!歐陽曜冷得像塊冰,看起來很難攻,既然如此,她只好先打下他身邊的人,再進入主戰場啊!

        沒想到她才走幾步就看見歐陽曜站在後院出口,又偷聽她說話?這人……光明正大聽不好嗎?

        看她走過來,他沒說話,還是一張大冰臉,她就想著,就算溫室效應再厲害,有他這種人存在,南北極的冰層也會減緩融化速度。

        他不理她,她也不會主動貼上去,她懂的,這是人性,與其主動往前貼,不如保持距離、引發好奇,讓他自發向自己靠過來,方為上策。

        於是她走過他身邊時沒停下來,只是身子往後仰,瞧瞧他眉間傷口,說道:「哇,身體很好哦,傷口恢復得無比的快,看來……那個招惹你的小人很快就要遭殃,恭喜恭喜,就要撥雲見日啦。」

        說完,嫣然一笑,擦過他的身、繼續往前走。

        沒想到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將她勾回自己身前。

        「幹麼?」她滿眼警戒地望住他。

        「妳說的每句『鬼話』,我都相信。」他湊近她,低聲道。

        嗄?既是「鬼話」又都「相信」,他的邏輯有問題。

        「妳要不要也幫我看看,我什麼時候能功成名就?」

        「你?你不用看啊,你是天生帝命!」

        她只是隨口說說,沒想到他目光一凝,手掌縮緊,疼得她齜牙咧嘴。

        完了,他真的有不臣之心?她勾起他改朝換代的決心?還是……被她戳中心思,他想要殺人……滅……

        「我改口、我改口。」她高舉十指,「我只是隨便說說。」

        「隨便說說?」他重覆她的話,但口氣陰冷,讓四周溫度驟降。

        「開個玩笑嘛。」她尷尬乾笑。

        「想保命,就別亂開玩笑。」

        「知道知道,我錯了,我認真幫你看相吧。你的五官長得很好,家世好,行事刻苦堅毅,日後必成大器。」她海誇胡誇,只想他的蟹鉗盡快鬆開自己。

        「還有呢?」

        誇得不夠?行,再來,反正說好話不用錢。

        「你命中注定有貴人相助,只要堅持,做任何事都會成功。你有責任感……」哇啦哇啦一大串,她的口才更上層樓。

        「這些,不會是隨便說說、開個玩笑吧?」

        「當然不是,絕對認真。」

        這會兒他的爪子終於鬆開,她扯回自己的手臂,重獲自由。

        退開兩步,她朝他伸手。「看相算命、窺破天機,給我十兩。」又道:「咱們這就約定好啦,往後要我看相也得比照辦理,銀子是少不得的。」

        他從錢袋子裡掏錢,小小的一錠,絕對不足十兩,比起宋易禾給的,簡直是大巫小巫之別。

        有點失望,這隻大腿有點小氣啊。「成大事者不能摳門,要不要再添點?」

        他不回應。

        她再補一句。「你現在的態度決定十年後你是人物還是廢物。」

        她拋拋宋易禾的錢袋子,暗示他,你家朋友可大方啦,輸人不輸陣,再來一點。

        他挑挑眉,還是不接話。

        見他態度堅持,她嘆口氣,算了,待會再出現蟹鉗攻擊,得不償失。她搖搖頭,轉身離去。

        在她背過身後,他露出笑意,溫柔的、和煦的、鮮少出現過的笑。

*             *             *

        李氏正憋著氣等著修理陸家姊妹,只不過陳鎂推予菲入海一事,讓她不敢輕舉妄動。

        李氏原本想把陳鎂送到外家待幾天,沒想一個晚上醒來,陳鎂整個人都不對勁了,眼眶發青、雙目無神,同她說話時滿臉的驚嚇,還常常抓著她說:「娘,陸予菲要害我!」

        這話跟誰說、誰都不信吶,陸予菲那丫頭是個孬的,只會在背後說說壞話,惹得丈夫對她不喜,至於明刀明槍、動手打殺……這事兒自家女兒更在行。

        又過幾天,陳鎂恍神的情況更嚴重了,嘴巴裡總是喃喃自語著。「陸予菲要害我。」

        夜裡更嚴重,她不敢睡覺,害怕睡著後會被鬼拖去,整個晚上在院子裡晃來晃去,動不動就尖叫,吵得左鄰右舍抱怨連連。

        李氏無法,只好封住她的嘴,綁她回屋。

*             *             *

        這天清晨,陸青已經到田裡做事,予心、予念到隔壁和歐陽羲玩,予菲則準備出門洗衣。

        先前她借歐陽家後院曬衣服之便,經常潛進歐陽家的廚房,偷偷往水缸裡滴入幾滴靈泉,歐陽羲喝過後,身子好得很快,身子羸弱的歐陽夫人也一天比一天健康。

        李氏也起床了,想尋些吃的,沒想到廚房裡頭又是空空如也,她快步走到外頭,發現予菲又把她和予婷、陳鎂的衣服挑進另一個盆子。

        新仇加舊恨,李氏上前,一巴掌往予菲後背拍去。「妳這死丫頭又想躲懶。」

        猝不及防硬生生受了一下,予菲怒目相望,今天她有事,不想浪費時間做無謂的爭執,深吸氣,腰一扭,往外走去。

        「妳給我站住!」李氏怒斥。

        這是李氏吃虧的地方,她激動起來,嗓門震天價響,惹得滿村子上下都認定她是個潑婦惡妻。

        予菲轉身冷笑。「有事?」

        「早飯呢?」

        「妳要吃我做的飯?」

        「不然呢?我養妳這死丫頭片子是白養的嗎?」

        「這不是為妳好嗎?我心裡憋著氣呢,陳鎂做的事我還沒想好要怎麼對付,就怕自己一氣之下往飯菜裡頭加了些什麼,傷妳便罷,萬一傷了肚子裡那個……雖說裡頭是個女娃兒,可她好歹得喊我一聲姊姊……妳真想吃嗎?我現在就去做。」

        李氏都不怕死了,她還怕弄死李氏?予菲嘿嘿冷笑兩聲,笑得李氏打心底發毛。

        「妳不要胡說,我懷的明明是個男娃兒。」她可是花一百文錢去何仙姑那裡求來換子藥,仙姑說吃下那藥,女娃兒就能變成男娃兒。

        予菲歪著頭看李氏,什麼事都沒做,光是一雙眼珠子死死盯著,就看得她全身起雞皮疙瘩。陳鎂沒說錯,陸予菲是真的變了,變得大膽,可……她不信自己治不了這賤人。

        李氏抬手又要往予菲臉上搧,沒想到予菲飛快往後退幾步,呵呵冷笑道:「真是男娃兒?要不要打個賭?」

        「誰要跟妳賭,我說是兒子就是兒子。」李氏外強中乾,因為自己也不敢肯定,說出來的話乾巴巴的,為此惱羞成怒,到處找雞毛撢子,在予菲面前飛舞。「妳這個賤皮娘,今天我不打死妳,當我是個好欺負的?」

        予菲一把抓住雞毛撢子,順勢將李氏拉近,鼻子對鼻子、眼對眼,目光森然,陰狠道:「妳怎麼覺得我還會容忍妳的無理取鬧?都是死過一次的人了,豈會允許自己軟弱?勸妳收手,妳要是敢再碰我們姊妹一根汗毛,我保證妳會吃不完兜著走。」

        撂下話,予菲端起木盆瀟灑轉身,留下李氏在原地喘大氣,心底一陣惡寒,陸予菲……好可怕……

        予菲來到河邊,看到有不少婦女在洗衣,大夥兒東家長西家短,聊得正起勁,鄉下婦人沒有太多娛樂,這樣的對話讓日子好過得多。

        她彎下腰,拿起衣杵開始洗起衣服,每天這時候,她分外想念那台擁有洗衣烘衣功能的全能洗衣機。

        「予菲啊,妳繼母成天在家裡罵罵咧咧的,又發生什麼事啦?」

        「她……」予菲垂眸、露出側臉,欲語還休,想盡辦法還原陸予菲的動作。她怕自己改變得太快太多,會讓人們把她當成巫婆,放在架子上火烤。「母親懷著孩子,心情不好。」

        「唉,有娘的孩子像個寶,沒娘的孩子像根草,妳啊,再忍忍,嫁出門後就好了。」鄉下人性子純樸,幫不了忙,只能說說安慰人心的話。

       「可不是嗎?我們予菲模樣好、性子好,肯定能嫁個好人家。」

        「是啊,妳都十四歲,可以說親了,嬸子娘家有個小哥,今年十七,做人實誠勤勞,雖然有點黑,但模樣還挺周正的,要不要找個時間給你們相看相看?」

        予菲抬眼眺望遠方,輕咬下唇,眉心帶著擔憂,再嘆一聲。「多謝嬸子,不過我不想嫁。」

        「為什麼?男大當婚、女大當嫁,莫非是李氏想拿捏妳的婚事?」

        「予心、予念年紀尚小,我怕出嫁後沒人好好教導……」

        話說得隱晦,可女人一份心思七個竅,人人都聽懂了。

        什麼怕沒人教導?分明就是怕後母虐待妹妹,再加上那個陳鎂,母女聯手,兩個小丫頭還要活不?想到這裡,大家紛紛同情地望向予菲。

        再咬咬唇,予菲感激地看向各位嬸嫂大娘,一切盡在不言中。

        話至此,氣氛頓時僵掉,好心的李大娘連忙開啟新話題。「陳大嫂,您小叔說的事是真是假啊?」

        她這一開口,許多雙眼珠子往陳大嫂臉上瞧去。

        陳大嫂的小叔子在鎮上當掌櫃,每次回來就有一堆人圍著他,聽他說說鎮上發生的新鮮事。

        「這還能有假?前幾天我家老頭去鎮上也聽說了呢。」王大媽道。

        「到底是什麼事,王大媽、李大娘,妳們說清楚。」沒聽過這則八卦的小姑娘聽得心癢。

        「臨近幾個鎮,最近有七個孕婦半夜被人剖開肚子,將腹中胎兒給挖走。」

        「那……婦人死了嗎?」小姑娘好奇問。

        「怎能不死,聽說腸子流了一地,死狀可淒慘呢。」王大媽這一說,有小姑娘嚇得掩面。

        孕婦?是富貴人家想盜取紫河車入藥?予菲皺眉不語,這種陰損的事,不管在哪個朝代都聽聞過。

        「巧合的是,那些小婦人年紀都很輕,才十六歲。」

        此話讓予菲神經一繃,若為盜取紫河車,不必考慮年紀,何況一、兩個叫做巧,七、八個年紀相近的孕婦……這不是巧合,分明是有人刻意查明孕婦年紀,這才做下案子。

        「這不,聽說現在年輕孕婦都不敢光明正大地在街上走了呢。」李大娘道。

        「太可怕了,是哪個狼心狗肺的傢伙做出這等傷天害理的事。」王大媽說。

        「縣太爺一個頭兩個大,聽說現在進出城門,人人都要詳盡盤查。」

        「還有一件更可怕的呢。」陳大嫂開口。

        「更可怕的?不會吧,這已經夠嚇人的了。」

        「好歹殺孕婦的是人,我現在要說的是鬼!」

        鬼?予菲眉頭揚起,嘴角掛著掩也掩不住的興味。

        「有誰見鬼了嗎?」

        「可不是,年初城裡來了個有錢人,姓孫,聽說子孫都在京裡當大官,他旁的沒有就是錢多,竟用兩倍價錢一口氣買下幾十戶民宅,說是要拆了蓋一幢大宅子。」

        「幾十戶民宅?那得有多大啊,是要自己住的嗎?還是要用來開酒樓做生意?」

        「誰曉得,只聽說宅子剛拆不久就開始發生怪事。」

        「什麼怪事?」

        「每天都有人死在裡頭。」

        有人倒抽口氣問:「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我小叔說,連續死過三個工人之後,縣太爺開始注意到這件事,派好幾個差爺在附近巡守,結果,妳猜怎樣?」

        「怎樣?」眾人異口同聲。

        「隔天那些官差左一個、右一個地躺滿地,像喝醉似的。縣太爺問他們發生什麼事,他們說子時過後突然颳起一陣怪風,他們被迷了眼睛,之後眼前出現一座大莊園,裡頭張燈結彩,熱鬧非凡,他們被主人家請進去一起熱鬧熱鬧,吃得肚子都撐了,喝酒喝得醉眼迷離,這才昏倒的。」

        「誰家會在子時過後請客?莫不是碰到狐狸精?」

        「別急別急,故事還沒說完呢。」陳大嫂道。

        「那妳倒是快說啊。」

        「最恐怖的來了,縣太爺審到一半,官差們突然捧著肚子喊痛,一個個靠牆吐起來,妳可知道他們吐出的是什麼?」

        「什麼?」

        「是泥土、草根,裡頭還有扭個不停的蛆,噁心死了。」

        「怎麼會這樣,這分明是見鬼。」

        「可不是嗎?那個晚上雖然沒死人,可事情一鬧開,誰也不敢靠近那塊地。」

        「這樣的話,那塊地豈不是沒用了?」

        「不是有沒有用的問題,那麼一大片地空在那裡,別說晚上,連白天看起來都陰氣森森的,誰敢靠近?苦了附近的鋪子,生意壞得都快關門啦,縣太爺不曉得該怎麼辦才好,這才往京城裡遞報,看皇帝能不能讓國師下來收拾妖孽。」

        予菲想了想問:「孫老爺什麼事都沒做嗎?」

        「怎麼可能,買那片地可花了他不少銀子吶,他到處請道士法師,但沒有人能說出個所以然,聽說前幾天他還花大把銀子請來慈雲寺的道姑,沒想到到天才剛黑呢,就聽見那道姑在裡頭鬼哭神嚎,隔天孫老爺過去,發現道姑已經瘋了。」

       「這麼厲害,是哪來的惡鬼?」

       「不知道,現在只能盼著慧明大師盡快過來解決,要不三天兩頭死一個,城裡的人豈不是要死絕。」

        予菲盤算著,要不要找時間去看看那塊地?

        衣服洗好,她端起木盆,準備往歐陽家去。

        何順娘見她起身,也連忙抱起木盆。「予菲,我跟妳一道回去。」

        何順娘是陸予菲的好友,已經及笄,祖父是里正。

        何順娘的爹爹也娶了後娘,因此她們經常在一起討論如何算計後娘,只不過何順娘的繼母還算溫順恭和,把家裡照顧得不錯,待何順娘也沒啥不好,最重要的是人家嫁妝裡頭可沒有一個拖油瓶。

        照理來說,何順娘大可平平靜靜地把日子給過下去,等到成親後就可以離開這個家。但何順娘心氣高,多少人來說親都看不上眼,獨獨看上從京城裡來的宋易禾。

        以予菲的眼光,歐陽曜怎樣都比宋易禾來得優,模樣好、人品佳,沒有背景卻年紀輕輕就能成為小將軍,本事肯定不差,這樣的人配何順娘綽綽有餘。

        可惜何順娘最大的心願是進京城,不想一輩子關在小漁村,她想要到更大的世界,見更多厲害的人。

        這種野心如果放在二十一世紀,她有機會變成女強人,只是在古代……對不起,就算她順利成為宋易禾的妾室,也只能一輩子關在小小後院,與一群女人大眼瞪小眼。

        什麼寬廣的世界、拓展眼界……通通是癡心妄想。

        何順娘看看左右,壓低聲音道:「予菲,妳說我們家和妳家的繼母,會不會被人開腸剖腹,把孩子給取了?」她的聲音裡帶著一絲興奮。

        聞言,予菲心臟抖三下,是漁村女子各個膽大心壯嗎?

        「不會。」她一口氣否決。

        「為什麼不會,兇手不是專挑孕婦下手?」

        「專挑『年輕孕婦』下手,她們都不年輕了。」

        「妳家那個是老了點,不過我家繼母看起來還很年輕,興許會認錯呢?」

        眼看何順娘滿心期待表情,予菲撫額,很想結束這個話題,可何順娘不想結束,張嘴閉嘴不停說著。

        予菲嘆道:「順娘,妳繼母為人不差,妳幹麼非拿她當敵人看?」

        「她要是生下兒子,我跟我弟弟可怎麼辦?」

        「該嫁人的嫁人、該長大的長大,怎麼說妳弟都是長子,只要他肯上進,長輩定會多看重他幾分,妳別心思太重。何況妳也得替妳爹著想呀,他才三十幾歲,難道妳要他一個人孤孤單單,身邊連個伴都沒有?那不是很可憐?」

        「我姑丈死後,姑姑還不是一個人把表哥帶大,為什麼我爹就不能?」

        這是男女平權觀念啊,觀念沒錯,只是過度先進,與時代不符合。

        予菲還想多找幾句話來說服何順娘,沒想到哭聲突然響起,悲慘的嗓音讓人後背感到一陣陰冷。

        兩人面面相覷,下一瞬,何順娘急忙將予菲拉開,低聲道:「快走,免得穢氣。」

        「怎麼回事?」

        「妳不知道?那是張家啊,張大叔不好了,請鎮裡的大夫來看,大夫說得五兩銀子藥費,可他們家窮得都快揭不開鍋啦,哪來的錢治病?連請大夫看病的錢都是村裡大家十文、五文湊出來的。大夫說不治的話,也就幾天光景了,看那模樣……」何順娘眼神微黯,搖頭。

        一時間,兩人無語,走到分岔路上,揮揮手便各走各的。

        予菲見順娘走遠了,這才往回跑,一路跑到張家。

        張家房子破舊得很,張大叔就躺在唯一一張床上,眼看出氣多、入氣少,快要不成了。

        張大嬸趴在床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三、四個孩子圍在旁邊,也哭成一團。

        那群孩子當中最大的不過七、八歲,張大叔這一走,這一大家子真是沒法子活了。

        摸摸懷裡的荷包,前世她就有個習慣,看風水面相賺進來的錢都會捐出三成給福利機構,她常想自己能活到二、三十歲都無災無痛,肯定和自己做好事有關。

        昨兒個,宋易禾傻傻的把荷包給了她,裡頭有二十幾兩,加上歐陽曜給的將近三十兩。

        她拿出十兩銀子,走到張大嬸身邊,悄悄把銀錠子遞給她。

        看見掌心的銀錠子,張大嬸傻了。「予菲,妳……」

        「別說啦,張大嬸快去給大叔買藥吧。」

        「不行啊,這麼多錢,我賣掉自己都還不起,何況妳哪來的錢?」

        「錢不是我的,是歐陽曜的,他和你們不熟,不好親自給你們,這才託我送過來。人家為善不欲人知,根本沒要您還,您可千萬別到處嚷嚷,否則以後村裡誰有困難全找上歐陽家,豈不是恩將仇報?」她扯了歐陽曜這把大旗當理由。

        張大嬸聞言頭一點一點的。

        予菲微笑,把人往外推。「快去給張大叔抓藥,遲了可不行。」

        張大嬸回過神,慌慌張張跑出家裡。

        予菲拍拍張家長子肩膀。「大寶,你帶弟弟妹妹到廚房,找點東西給他們吃,再幫他們把頭、臉、手腳都洗洗,我先在這裡幫你照顧一下張大叔。」

        張大寶乖巧點頭,把弟弟妹妹帶出房門。

        予菲看看左右沒人,坐到床沿,打開掌心,心念一起,靈泉順著手指滴下來。

        恰好張大叔嘴巴微張用口呼吸,一滴一滴的靈泉緩緩滴進他嘴裡。

        沒多久,他的呼吸變得綿長,慘白的臉出現一絲血色。

        正當予菲鬆口氣時—— 

        「妳給他吃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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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10 00:24:11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法術只對他失效

        予菲側眼,對上歐陽曜鷹隼般的銳利眼睛,他好像什麼都明瞭,明瞭得令她心慌意亂。

        大步進屋,他再問一次。「妳給他吃什麼?」

        她睜眼說瞎話,翻掌覆掌,笑得自然大方。「你看錯了吧,什麼都沒有。」

        冷眼看她,他很清楚自己這副表情會讓人心生畏懼,但她還是眉開眼笑,好像他有多溫和親切似的。

        目光對峙,第一回合,歐陽曜落敗。

        好,暫且當他眼花,當他沒看見她掌心滴下來的東西,那……眼花之餘,他不會也耳背了吧。

        「說說,什麼叫做為善不欲人知,什麼時候我託妳贈銀?」

        他從村外回來,碰見要離村的張大嬸,看見自己,她二話不說就跪下來,感激他的救命之恩、為善不欲人知……他這才曉得,在不知道的時候,自己成了張家的大恩人。

        予菲歪著頭看他,然後長嘆一口氣道:「我實在不想說你難搞,但你真的很難搞,憑白無故送上門的好處收著就是,何必追根究底?就讓張大嬸拿你當救命恩人,不好嗎?」

        「不好。」

        「不好?」她衝著他皺眉、搖搖頭,而後朝他伸手,「既然如此……十兩。」

        「做什麼?」

        「你給十兩,不就落實我的話,你確實為善不欲人知,確實是張家的救命恩人,張大嬸的感激可以收得理直氣壯、理所當然,不會有半點罪惡感,行了吧?」

        這是哪門子說法,他幾時有罪惡感?幾時想要理所當然、理直氣壯?

        「陸予菲。」他嚴肅面容。

        「我在。」她嘻皮笑臉。

        「不要替別人作主,尤其是作我的主。」

        「行,歐陽公子說的算,今日本人犯的過錯,保證日後不會再犯。」說著她攤攤手退後幾步,退到門邊抱起木盆,轉身就想跑。

        可他速度更快,她才跑過三五步,他就一把抓住她的後領,將她提起來。

        要不是她手腳靈活,要不是她死命抱住木盆不放,這會兒她又得去河邊一次。

        「君子動口不動手哦。」她警告他。

        「我從沒說自己是君子。」

        「有沒有人教過你,對於淑女應該體貼溫柔。」

        「妳什麼時候變成淑女?」

        「就算我不是淑女,也請放開我。」

        「憑什麼?」

        她用力吐氣。「你這樣很不行欸,你知不知道,對女人動手的男人都是廢渣,知不知道有本事的男人靠智力征服人,沒本事的才靠武力征服人。」

        原來他不但是個廢渣,還沒本事。

        歐陽曜不想笑的,但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想笑,她明明很生氣,明明咬牙切齒的表情一點都不美麗,可他竟覺得她很可愛,可愛到……心臟莫名其妙地怦怦怦連跳三下。

        「怎麼辦?我就是喜歡以武力征服人。」

        哼!欺負她沒有武力嗎?予菲手抱木盆,沒辦法動手,只能用腳踢,可她踢到的……是肉腿還是鐵柱子啊,他文風不動,她的腳卻隱隱作痛。

        「歐陽曜,你放手!」

        「不放。」他眉開眼笑,果然,以智取人遠遠不如以武服人來得爽快。

        不放?他知不知道這種提小雞的動作很汙辱人?前世她可是人人尊敬的大師,別說被人提領子,就是碰一根寒毛也不行,偏偏來到這個萬惡的古代,這個沒人權、不懂男女平等的時代……嗚,她想回家……

        突然間就委屈了?歐陽曜下意識鬆手,沒想到她整個人就這樣摔在地上,這一摔不打緊,護上半天的木盆掉到地上,衣服全白洗了。

        予菲氣極敗壞,決定代替月亮懲罰……壞人!

        她手指掐訣、嘴巴唸唸有詞……

        先說哦,這是不對的行為,身為學道者,不能以法力欺人,但她這、這是……自尊嚴重受損,需要彌補。

        「……法法奉行,急急如律令,開!」予菲引陰煞上他的身,可……

        Why?為什麼沒作用,她的法力呢?為什麼陰煞纏不了他的身?

        不信邪,她再來一次,指掐訣、口念咒,往他身上一點……

        絲、毫、無、用?

        她的法術對他無用?活兩輩子她還沒碰過這樣的事,怎麼會?會不會是她的法力失蹤?

        剛穿越而來,為保障自身安全,上面那位讓她保有短暫法術,現在、沒了?

        如果真是這樣……完蛋,她啥都不會啊,不會做菜、不會醫藥、不會從商……她連這時代女子最基本的女紅都不懂,日子要怎麼混?

        見予菲一動不動,歐陽曜懷疑,她被點穴了?

        他彎腰與她平視,見她在怔忡中,他輕輕推她。「妳怎麼了?」

        她呆呆抬頭,呆呆搖頭,呆呆地撿起弄髒的衣服,呆呆往門外走,她很呆,呆得無法想像未來要靠什麼生活。

        他跟在呆呆的她身後,再問一次。「妳怎麼了?」

        她無法回答,如果知道怎麼了,情況會容易些,可偏偏就是不知道呀。

        垂眉、垮肩,無奈壓得她挺不直背,她低著頭緩步往前走。

        他不放心,跟在她身後。

        這時,一聲尖銳叫喊破空而來。「陸予菲!」

        遠遠地,予菲看見一張發青變黑的臉,陳鎂……才幾個晚上她就變成這個樣子?所以她的法術還在?

        試試……吧?予菲悄悄唸咒,手背在身後掐訣,飛快朝她一指,瞬間,纏在陳鎂身上的煞氣消失,臉上的黑霧稍淡。

        陳鎂不再感到寒冷,陽光照在身上,出現陣陣暖意,她整個人突然變得輕鬆,連喘氣都覺得舒服,恍若重獲新生。

        陳鎂鬆口氣,予菲也跟著鬆口氣。

        太好了!還在,她的法術還在!

        再次確定,念咒掐訣,予菲引陰煞上陳鎂的身,下一刻黑霧罩上,陳鎂的臉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變黑,整個人又開始感覺陣陣陰寒加身。

        沒丟,她的法術還在!予菲無比開心、無比激動、無比感激,謝謝祖師爺,謝謝上面那位,謝謝他們讓她保留最熟悉的技能。

        所以她的法術只是無法在歐陽曜身上發生作用?還好……這個結論她能夠接受。

        她笑了,彎彎的眉、彎彎的眼、彎彎的嘴角,臉上的彎彎讓歐陽曜心情跟著好起來。

        不生氣了?不發呆了?他因為她的開心而開心。

        相反地,予菲臉上的彎彎讓陳鎂抓狂。

        接連幾個晚上被鬼追殺,陳鎂快瘋啦,她設想過無數可能,最後猜測肯定是予菲給她下毒,她本想低聲下氣哀求予菲收手,卻沒想到竟會看見歐陽曜緊緊跟在予菲身後,當即忘記原計劃中的「低聲下氣」、「軟聲哀求」,控制不住怒火中燒。

        憑什麼!她才幾天沒出門,這賤蹄子就纏上歐陽公子?那是她先看上的男人啊!

        陳鎂衝上前,習慣性抬手就要甩人巴掌。

        予菲沒料到她玩這麼大,來不及閃躲,見大掌落下,她直覺閉上眼睛,等待清脆聲響。

        這時突然橫插進來一隻手,拯救了予菲可憐的小臉頰。

        陳鎂發現手被歐陽曜「握」住,她黑得發紫的臉龐出現一絲緋紅。

        愛情的力量啊!

        「歐陽公子。」陳鎂軟軟一聲撒嬌,喊得予菲雞皮疙瘩林立。

        歐陽曜皺眉,放開她,另一手將予菲拉到自己身後,擺出保護姿態。

        看到這動作,陳鎂不依了,嚷嚷道:「歐陽公子,你怎能護著她,你不知道這賤人對我做過什麼,她下毒,害我吃不下睡不著,害我作惡夢,害我嘔吐,害我……」

        哇啦哇啦一大串,講到最後,連月事失調都跟她有關係。

        歐陽曜揚眉,一臉興味地看向予菲。「這些都是妳做的?」

        「我要是有這麼厲害,早當仙女去了,幹麼還當人呢?」

        陳鎂繼續嚷嚷,「就是妳,是妳親口說害我的。」

        「陳鎂,妳看我的臉。我像白癡嗎?哪個殺人兇手不藏著躲著,還跑到人前嚷嚷『沒錯沒錯,那個白癡是我殺的』?

        「如果妳懷疑我下毒,就去鎮上請大夫瞧瞧,別成天疑神疑鬼,老認為旁人在使壞,何況我這小腿小手臂的,哪敵得過妳的肥膀子,不被壓著打已是祖先保佑,欺負妳?說笑吧!」

        「陸予菲,妳說我胖?」

        胖是陳鎂的痛處,吃不飽已經夠可憐,成天餓肚子還發胖,那就是天地不仁了,予菲還拿這點攻擊,真的有失厚道。

        「我沒說妳胖,只說妳膀子壯碩,那可是讚美吶,不信妳問問歐陽曜,軍隊裡是不是人人以壯碩膀子為傲?」

        她又不是士兵,誰要一雙壯碩膀子?陳鎂氣恨不已,不知陸予菲怎會變成這樣,以前她哪有膽子在人前同自己對峙,她只會默默掉著淚,任由自己打罵呀。

        陳鎂的心聲要是讓予菲聽見,肯定要說:「妳傻的啊,無聲啜泣比當眾抗議更威更猛更厲害!」

        「歐陽公子,你看她欺負我。」陳鎂跺腳嬌嗔,惹得歐陽曜一股惡寒。

        慘不忍睹吶,陳鎂以為裝可憐是那麼好演的嗎?那可是需要美貌支持呀!

        「唉呀,小心!妳一跺,象腿就能踩死三千六百隻螞蟻,那可是三千六百條生靈啊。」

        「妳罵我象腿!」

        「不、我是羨慕,妳手能打南山猛虎,腳能踢北海蛟龍,歐陽公子,你們軍隊裡缺不缺一個花木蘭?」

        予菲態度很痞,痞到令陳鎂氣得暴跳如雷,因嘴上贏不了,她很想動手,偏偏予菲躲在歐陽曜身後,讓一堵厚實安全的城牆護著,她氣到不知如何是好,予菲卻覺得安全感爆棚。

       「歐陽公子,你別聽她的,她一直都在害我。」

       「我害妳?妳記錯了吧,不是妳推我下海的嗎?放心,那件事有人證,妳賴不掉的。」

        人證?陳鎂倒抽口氣,不會吧……

        這幾天她縮頭縮腦,不敢在繼父跟前出現,就怕陸予菲發難,確定風平浪靜後,她還以為陸予菲是害怕娘的手段,不敢輕易將此事說出口,沒想到……

        誰是人證,歐陽公子嗎?所以他才處處護著她?歐陽公子認定自己是壞人?那麼……歐陽公子不喜歡她了!

        突地一聲尖叫,陳鎂轉身往陸家方向跑,腳程很快,快到讓人不解,這麼胖的身軀怎麼能那麼輕盈?

        此地無銀三百兩,陳鎂的表現宣告陸予菲所言非虛。

        予菲看著陳鎂的背影,像隻得逞的小狐狸,笑成朵花兒般,無比可愛。

        她抬眉,發現歐陽曜的眼珠子黏在自己身上,半天都轉不開,怎麼,突然發覺本小姐年輕貌美、很好啃?如果是的話,以前幹麼去了?

        起初她還能痞笑回望,可是他看她的時間太久,看到她心裡微微發慌,咬唇亂扯。「公子也會看相?」

        他笑道:「看相是妳的本事,不是我的。」他沒發覺,不愛笑的他,在陸予菲面前露出笑容的頻率太過頻繁。

        「既然不會,幹麼一直看我?」

        「妳說呢?」

        他往前彎腰,她往後仰,這是在考驗她的柔軟度?

        「要我說嗎?」予菲一雙大眼睛骨碌碌地轉動。「我說……你近日額頭正中的官祿宮和兩旁的天倉圓潤飽滿,應該會升官加薪,而且你的眼神明亮、眉毛顏色潤澤,說明你最近會有好運。」

        「我依稀記得,妳說的是我犯小人。」

        「你奸門的傷口好了呀,小人害不了你,反倒自害。」話出口,她才發覺這人莫非是屬海星的,才幾天功夫,傷疤就淡得幾乎看不見,超強的復原力啊。

        自害?她又說對了,散播謠言那人被罰半年俸祿與勞役。

        「妳真的會看相。」他早就相信了,說這話不過是再度確認。

        「當然,不然你認為我只會唬人嗎?十天之內,我包你升官發財。」

        「又幫我看一次相?這回我該給妳多少銀兩?」

        「這點小事,談錢傷感情。」開玩笑,把他巴結好了,以後還怕沒有金山銀山?前世她就是用這招廣結人脈……呃、不,是廣結善緣的。

        「這可是堪破天機的大事,不是?」

        「確實,不過……不佔便宜是教養,人情往來是修養,剛剛你從陳鎂的虎口下把我救出來,這點小事就當回饋,你現在要做的是努力、努力再努力,努力成為人上人。」她握緊拳頭,說得很用力,他得當人上人,她的討好才有意義啊。

        「為什麼?」

        「你如果成功了,放屁都有道理;你如果失敗了,再有道理都是放屁,所以你要立定志向,朝成功邁進。你辦得到的,我看好你!」

        她信心滿滿地凝睇他,灼灼的目光像在看金山銀山那樣。

        回看她的表情,讓他再也忍俊不住捧腹大笑。

*             *             *

        陳鎂越來越憔悴,眼眶黑得能拿來磨墨了。

        李氏用暗槓的私房錢給她請大夫,可……那又不是病,大夫能怎麼說?講來講去,除多思多慮、肝氣鬱結之外,再也說不出其他。

        李氏私房錢有限,吃過三、五服藥也不見成效後,只能放任陳鎂繼續在惡夢中被鬼追,放任她大白天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啥事也不幹。

        現在唯一能讓陳鎂提起精神的,就是予菲到她面前晃晃,陰笑兩聲,然後她就會放聲大喊。「她要殺我!」

        再然後,李氏會拿著掃把追殺予菲,搞得雞飛狗跳。

        這種遊戲很無聊,如果李氏不來挑釁,予菲自然不會閒到去惹陳鎂。

  到歐陽家曬衣服時,予菲在窗外看見予心、予念圍著歐陽羲學認字,懂得上進的小屁孩看起來沒那麼討厭。

  歐陽羲身體已經痊癒,但歐陽夫人擔心,還管著他不讓他出門。

  看見予菲,歐陽羲熱情招手,「予菲姊,快進來坐。」

  「不要。」她拒絕得很直接。

  歐陽羲沒因此退卻,反而熱情地走出房外,把桌上點心送到予菲跟前討好。「予菲姊,這是我娘做的,你嚐嚐。」

  自從知道予菲幫他趕鬼之後,他對她的態度便有了天大的轉變,熱烈到讓人承受不住,尤其那雙充滿崇拜的目光,讓予菲下意識想要逃。

  反倒是予心、予念不敢隨便親近予菲。

  同屋睡過幾天,她們發現姊姊整個人都變了,以前教她們的道理被全盤否認,每回眼淚還沒流到腮邊,姊姊就會冷言冷語。

  「眼淚是流給心疼自己的人看的,這裡有人心疼你嗎?」

  被冷水潑過後,眼淚只能乖乖收回去。

  予菲淡淡看向歐陽羲,面對這等級的點心,她沒有吃的慾望,不過她是視覺型動物,受不了小正太用一雙大眼睛直盯著自己,眨巴眨巴地閃著,嘆氣,拿起一塊放進嘴裡。

  「姊姊,予心、予念好聰明,每天都能認上十個字呢。」他表功。

  眉一撇、眼一斜,她歪歪嘴角。「才十個字?」

  然後滿心期盼贊美的兩姊妹蔫了,低下頭,酸酸的感覺在鼻腔泛濫,眼淚在眼眶中凝聚。

  又來!予菲見不慣她們這副模樣,道:「知道什麼叫奢侈品嗎?」

  三個小孩同時搖頭。

  「別人想要卻得不到,必須付出昂貴代價才能得到的東西叫奢侈品,而人家不要,還非要求著鬧著送到人家跟前的,叫做廉價品。陸予心、陸予念,不要讓你們的眼淚變成廉價品。」

  予菲最受不了陸予菲把兩個妹妹培養成只會靠哭泣達成目的的人。

  她口氣冷硬地對予心、予念說:「與其用哭泣發洩情緒,不如想辦法爭氣,認十個字不夠,就認二十個、三十個,總要叫別人服氣才好。你現在多學一樣本事,將來就能少說一句求人的話,當然你也可以什麼都不做,但是,記住,當日後生活過得痛苦不順,就別埋怨老天爺不公平,因為老天爺根本不知道你是誰。」

  她沒耐心教導小孩,只不過是在她們朝扭曲性格的方向前進的路上布點障礙,逼她們轉彎。

  訓完話,她進歐陽家的廚房往水缸裡面滴幾滴靈泉後,就往海邊的姥姥家走去。

  陸家姥姥五十歲左右,許是日子過得不舒心,長年操勞,看起來有些蒼老,但她把自己打理得乾乾淨淨,看起來十分清爽。

  她正蹲在院子裡,拾掇趕海收回來的貨。

  海邊土地不值錢,老家占地很大,蓋上好幾間房,卻都殘破不堪,碰到雨季,外面下大雨、裡頭下小雨,冬天的時候,裂開的牆壁還會透風,姥姥一個人住,有苦都自己吞了。

  「姥姥。」予菲上前。

  沒想到會有人來,姥姥抬頭看見予菲,嚇一大跳,好半晌才露出微笑。「怎麼來了?」「姥姥對不住,應該早點來看您的,只是……」她為難地眨眨眼睛,意思是「您懂的。」

  這話說得不實在,自李氏嫁進門,天天鬧騰、把祖母鬧出家門後,陸予菲因為能多出一間房,不必和陳鎂同住,暗自竊喜,她哪裡想過祖母?

  「她又折騰你們姊妹?」姥姥問。

  「沒關係的——繼母說這回要給我們生個弟弟了,我和予心、予念都很高興。」

  「真的是儿子?快、快,我得給你們爺爺上炷香,告訴他這個好消息。」

  「別急,繼母雖這樣說,可大夫沒開口,還是等弟弟生下來再告訴爺爺。」

  「這倒是,上回她也這麼講,最後還不是生下個丫頭。」

  「許是擔憂吧,繼母最近心情忒壞,總嫌棄我們姊妹。」

  又來?姥姥氣得臉發紅,上次李氏懷予婷時嫌棄她,迫得她不得不搬出家裡,現在又嫌棄起孫女?李氏是想把陸家人全趕出門嗎?

  見姥姥發怒,予菲嘆道:「姥姥,我們可不可以搬過來跟您住?免得繼母總發脾氣,爹爹夾在中間難做人。」

  「他是你們的爹,養著你們是理所當然的,哪有什麼難不難做人。」

  「姥姥別急,先聽我說。我們本就不該讓姥姥獨自搬回老家,您不知道,村人都在背地裡說爹爹不孝呢,雖說姥姥身子健康,不需要人照顧,但當子孫的豈能不孝敬姥姥?當年姥姥搬出來,我心底就掂量著,等長大點、能接點活計替家裡掙錢,能夠照顧姥姥了,就帶予心、予念搬過來,如今我已經十四歲,這時候搬出來再好不過,姥姥,您說對不對?」

  「可……真把那個家留給李氏?」

  當年她可沒打算搬出來太久,只想等李氏心情平穩,順利生下孩子,就搬回去幫忙帶小孫子,哪知道生下個女娃兒,這一住……就四年過去,她也會孤單啊,只是為著陸家子嗣,再苦也得忍。

  「給便給了吧,只要繼母能生下弟弟就好。」予菲很清楚爹和姥姥的罩門在哪兒。「姥姥,您去同爹爹說吧,讓我們來替爹盡孝,免得繼母成天生氣,萬一動了胎氣怎麼辦?」

  「可我這裡住起來不舒坦。」房子老舊,無法阻擋風雨,早該尋人來修修,可阿青日子過得緊巴巴,她開不了這個口。

  予菲掏出十兩銀子交給姥姥。「姥姥,您拿這銀子雇人把屋子修修,咱們家院子大,著人蓋個池子,我想養點東西,多少賺點錢貼補家裡。」

  予菲心想,靈泉能養人,養點魚蝦貝類應該沒問題,只是她還沒想好到底要養什麼,過幾天到鎮上走走,先看看什麼東西價錢高,再做打算。

  瞪著十兩銀子,姥姥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十兩?有十兩,別說修屋子,蓋間新的都夠。

        姥姥一把拉住予菲,忙道:「好孩子,姥姥告訴你,咱們窮也得窮得有志氣,不是咱們的東西要不得吶。」

  「姥姥,您想到哪裡去了,這不是偷的。」

  「不是偷的?你哪來這麼多錢?」

  「姥姥,我遇見一位老神仙,他說我天資奇佳,便教會我一身本事,這是我靠本事賺來的,您悄悄收下,別讓繼母知道,我怕她又大鬧。」

  「什麼本事?」

  「師父教會我讀書寫字,還教我看風水面相。」

  「你會看風水?」

  「我可沒騙姥姥,就說咱們這老宅吧,後無秀麗山峰,因此人丁不旺,但前方有大河環抱、彙入海中,加上院子寬闊,此為合居之宅,且姥姥把家裡拾掇得乾乾淨淨,成了聚財的好風水,以前姥姥、姥爺住在這裡時,手頭肯定寬裕,就算是現在,姥姥也不愁吃喝,對不?」

  「這話倒是真的。」

  那些年住在這裡,老頭子每回出去捕魚都能撈到好貨,家裡從來不缺銀子,這才能供兒子念書,也能娶回予菲的娘。

  予菲的娘可是秀才先生的女兒呢,當年多少人登門求娶不成,還是秀才看上兒子的本事才結下的親事吶。

  直到家裡攢足錢,老頭子一死,兒子便作主蓋新屋,從那之後,家裡一日不如一日,兒子鄉試過不了關,田又種不好,也無法下海捕魚,本想去私塾裡教書,又被人排擠……

  「既然這裡風水好,要不要讓你爹也跟著搬過來?」

  「姥姥,繼母哪裡肯住老宅啊,您要是這麼說,她肯定以為我們在作妖,何況她要是知道我會看風水,不知道還要鬧出什麼事。這些年,我都是瞞著爹和繼母偷偷跟師父學的……」予菲一臉的為難。

  「要不,往後你掙了錢再貼補你爹爹。」

  予菲嘆息,這就是所謂的慈母心?擔心兒子幾十年,到老還放不下。其實陸青也算是被慣壞的,村子裡有幾個人能上學讀書?陸家姥爺姥姥不但供他念書,還讓他一年考過一年,直到媳婦不在、家道中落,才放棄這念頭。

  不過這會兒,為了讓姥姥點頭,她道:「何只貼補,要是有機會,我還想爹爹重拾書本,姥爺不是一直希望爹爹當官?」

  予菲的話鑽進姥姥心裡,撓得她癢癢的。

  這時門外一陣喧擾,姥姥忙往外探去,倏地揚起笑臉,忙對予菲說:「快快,拿木桶隨姥姥過去。」

  「怎麼啦?」

  「有人捕魚回來,在岸邊等著卸大貨呢。」

  「姥姥要過去幫忙嗎?」姥姥年紀大了,還要當幫工維生?

  「不是,他們卸了貨,會把太小的、不要的魚貨丟掉。魚蝦雖小,可是很新鮮,帶回來煮湯做菜都很好,你家姥姥啊,可是要靠那些小魚蝦生活的。」邊說邊跑進屋裡提來四個大木桶。

  家裡旁的不多,就是木桶多,運氣好的話——撿回來的魚蝦還多到能曬成乾,足足吃上十幾天呢。

  予菲失笑,難怪姥姥身子好,吃那麼多零污染的海鮮啊!

  提著桶子,她連忙跟著姥姥往海灘上走去,就見兩艘小船已在海岸邊沿。

  這裡沒有碼頭,碼頭建在鎮上,來回一趟要花不少時間,再加上這裡近海,新鮮漁貨不值錢,因此多數人都是把漁貨拉回村裡加工後再賣給鎮上的商鋪,銷到外地。

  剛才那陣叫喊,是通知村人幫忙把船給拉回岸邊的。

  船上岸,大夥兒便拿著桶子上船挑挑撿撿,要的收起來,不要的往沙灘一丟,旁邊有許多老弱婦孺等著撿。

  「穢氣!」船夫拿起一張網,罵罵咧咧的,不久,網裡頭的東西被丟下船。

  船下的人只抬頭瞄一眼,沒人去撿。

  予菲靠上前拾起,才多看兩眼,姥姥就跟到她身邊說:「這東西腥得很,肉又粗,沒人愛吃,別撿。」

  予菲點點頭,表示把話聽進去了,可這個是……很眼熟的金唇貝啊!

  它生產出來的珍珠是金色的,十分難養殖,在二十一世紀擁有很高的價值。

  倏地,腦袋當一聲,響了!

  要養什麼?就養這個呀!

  在未來,金唇貝需要養在海底,她肯定沒有足夠的資金弄出這麼大規模的海水養殖,不過她有靈泉啊。

  才這麼想著,船上又丟下兩個金唇貝,個頭很大,應該有十年以上。

  予菲忙把三個金唇貝撿進木桶裡。

  「予菲丫頭別撿這個,不好吃啊,你沒看旁人都不撿嗎?」好心的鄰居大娘指指旁邊的小孩老人。

  「讓我試試吧,如果真不好吃,丟了便是。」

  姥姥聽她這樣說,笑道:「小孩子家家,沒見過這玩意兒,就讓她玩玩唄。」

  就這樣,予菲繞著船轉,一路撿起二十幾個金唇貝,船上的人嫌穢氣,她卻撿得心滿意足,開心到不行。

  一個桶子滿了,她走到船尾,閃身把桶子抱進空間,飛快地把金唇貝丟進靈泉裡,又閃身出來繼續撿,但這回只撿大半桶就沒了。

  她到海邊汲些水,又從掌心處注入些許靈泉,才幫著姥姥把小魚蝦給撿進桶子裡。

  回到家裡,姥姥動作熟練地分撿魚蝦,一面分著、一面道:「予菲,王大娘沒眶你,那蚌看起來雖然大,但肉粗、咬不爛,味道又腥得厲害,你沒聽漁夫們喊穢氣嗎?就是漁網裡兜了太多這東西。」

  「我知道王大娘沒騙我,可我在書上看過,這東西會長珍珠,我想撿回來看看。」

  「是嗎?這東西很多人剖了吃,沒吃到過珍珠呀!」

  「要不,咱們試試?」

        姥姥興致高,跑進屋裡拿菜刀,予菲則在桶子裡挑挑撿撿。

  若是裡頭有珍珠,會透過蚌殼發出月華般的光芒,不只珍珠,玉石也會,那是一種氣、一種磁場,在古董上頭也會有相似的光芒,只是不同的東西散發出不同顏色,在她修煉多年、天眼大開後,能夠清楚看見氣場,前世的她便是靠著這項本領淘到不少古董,賺進人生中的第一筆一億。

  這些珠蚌只有兩顆帶著光暈,而當中的一顆光芒很盛,看得予菲一顆心狠狠顫兩下,她忙把另一顆放進空間中。

  待姥姥取來菜刀,她先拿出其他的,讓姥姥挑斷繫帶,將蚌殼剖開。在接連三次的失望後,她才把有珍珠的蚌遞給姥姥,這回剖開,果然在貝唇處看見圓形突起。

  「姥姥,您看!」

  「快拿出來看看是不是珍珠?」

  「好。」切開小洞,予菲將珍珠從裡面擠出,那是個直徑將近一公分的珍珠,雖然不夠圓,但也能稱是上品了。

  「這、這……」姥姥驚訝得說不出話。「真的有珍珠。」

  別說這麼大的珠子姥姥沒見過,那顏色更是連想都沒想過。

  「予、予菲,這、這、這……」姥姥一急,連話都不會說了。

  她看著姥姥的驚訝,笑道:「姥姥,我沒騙您吧。」

  「那、要不……咱們把其他的全開了,看看還有沒有珠子?」姥姥雖然沒見識,卻曉得這樣大小的珠子,一顆得賣上好幾兩呢。

  「哪有那麼好運呢,也許把這一大桶珠蚌全剖了,也找不到第二顆。」

  「是嗎?試試吧!反正這東西沒人要,明天、後天……再撿就有。」

  「姥姥別浪費啊,它可以活上七十年之久,如果好好把它養著,就能再長出新珍珠。」

        「養著就會長?」

  「得先植入珠核,至於詳細怎麼做,等我把工具買回來,再做給姥姥看。」

  「你會養珍珠?」

  「都是師父教的呀。」

  前世她入股人工智慧的珍珠養殖場,只生產最好最大的珍珠,每年能替自己帶進數千萬利潤。

  「你師父不是教你認字讀書看風水?」

  「師父會的可多著呢,我東學一點、西學一些,總想著技多不壓身,也許哪一天就用得上。」

  「沒錯,你姥爺常把這話掛在嘴邊。」

  握緊興奮的姥姥的雙手,予菲道:「姥姥,現在最重要的是先把屋子修好,蓋上幾個池子,再把我和予心、予念接過來,然後我們就可以一起養珍珠了。」

  這會兒姥姥哪還有懸念,忙道:「行,我馬上找人來修房子,工錢給多一點——肯定有不少人肯來幫忙。至於你爹那邊,我去說說,只是你和予心、予念現在都能做家務了,李氏肯讓你們搬出來嗎?」

  予菲想著,經過這段時日的鬧騰,李氏拿她沒轍,她搬出來應該沒問題,至於予心、予念就難說了。

  其實沒關係啊,她可以獨善其身,反正不過是兩個愛哭包,她又不喜歡小孩子,她缺乏耐心、容易厭煩,只是……

  捨不下?因為叨念久了,產生幾分感情?因為嘴硬心軟?因為……

  呸呸呸,不是、不對,她討厭小屁孩的,她不是擔心她們,只是……只是……對了,只是好不容易把她們長歪的性子掰回來幾分,要是讓她們繼續留在那裡,學著李氏的性子,往後不知道會禍害多少人。

  她這是憂國憂民、是大愛,跟捨不下小屁孩無關。

  「這我來想辦法,姥姥只要向爹爹提提讓我們搬過來的事就行。」

  「那好,我現在就去田裡同你爹說說。我可不耐煩去家裡,每回看見我,李氏都像看見賊似的,深怕我搶東西。」

  予菲道:「我也該回去做飯,要不繼母叫嚷起來,鄰居的耳朵又要遭殃。」

  她幫著把地上的珠蚌收拾乾淨,將珠子收進荷包裡,同姥姥道別後,返回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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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10 00:24:30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合力驅鬼解難題

  匆匆做過早飯,予菲呼嚕呼嚕喝完一碗熱粥,見天色尚未大亮,連忙回到屋裡,推推予心、予念。「快起床。」

  這些天被訓慣了,聽到姊姊的聲音,兩人一下子清醒過來。「姊姊。」

  「我要去鎮裡,早飯已經做好了,衣服……」她再討厭小屁孩也做不出逼幼童洗衣服的事,只道:「髒衣服我收在柴房裡,爹一出門,你們趁李氏還沒醒,把衣服帶到姥姥家去,你們就待在那兒別回來。中午我會趕到姥姥家做飯,如果來不及,你們讓姥姥先做了,送去田裡給爹爹。」

  「好。」

  「不想被李氏逮著的話,動作麻利些。」

  「我們知道。」應下話,兩人飛快下床刷牙洗臉,想著爹還沒吃飯呢,她們也學姊姊飛快吃完早飯。

  她們心知肚明,這幾天繼母憋著氣,正準備找機會發作。

  可惜爹出門、她們跟著出門,爹回家、她們才肯回來,在爹面前,李氏不敢太過分,頂多說幾句酸言酸語洩洩火氣罷了。

  昨天爹爹回家,說要讓她們三姊妹搬過去同姥姥住,爹才開口呢,李氏就哭得驚天動地,連野貓都嚇得摔下牆。顯然她心裡那把火不知竄多高呢,不願讓她們走,要是她們被逮著,肯定沒有好果子吃。

  臨出門,予菲看兩丫頭瘦腿瘦膀子的,那木盆得有多重啊,讓她們一路抱到姥姥家……

  她硬起心腸、撇撇嘴,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她們該盡早學會吃苦。

  這樣想著,她立馬往外走,只是才走上三五步,她想起在育幼院裡被人欺負的自己,深吸氣、一咬牙,往回走,捧起木盆和髒衣服出門。

  這是怎麼了?予心、予念一頭霧水,拉拉姊姊的衣服,細聲細氣地說:「姊姊不是讓我們拿到姥姥家嗎?」

  對啊!話是她說的,不過……

  「你們腿腳慢,抱著木盆容易被追上,到時還不得一頓打。總之記住,爹前腳出門,你們後腳立刻跟出去,別傻傻的等板子來敲頭。」

  「知道了,姊姊。」兩人齊聲應和,直到予菲走遠,予念才悄悄地在予心耳邊說:「我覺得阿羲哥哥沒說錯。姊姊雖然臉臭口氣差,可到底是心疼咱們的。」

  「是啊,有姊姊護著,咱們好久沒挨打了。」

  自從姊姊搧過繼母後,姊姊總是一大早就攆她們出門,不是去田裡陪爹爹,就是去阿羲哥哥家,比起之前先挨打、後告狀……就算村人把繼母和陳鎂說得再難聽又如何?還不是得肉痛好一陣,挨罵不痛,挨打可痛著呢。

  「要是能搬到姥姥家住就好了。」

  「不怕,姊姊一定能讓我們搬成。」現在她們對姊姊可是信心滿滿。

  兩張一模一樣的臉笑看對方、點頭,心裡對姊姊越發崇拜。

  姊姊說得對,縮頭烏龜碰上鐵錘一樣要倒楣,與其如此,不如讓自己立起來,等著別人同情,不如學會反擊。

*             *             *

  憑著原主的記憶,予菲來到鎮上,拿著圖紙先到打鐵鋪找鐵匠討論一番,她要打造幾把銳利刀具、能將蚌殼打開一寸左右的箝子、固定架、養殖珠貝的鐵架……等等。

  付過訂金後,她走出打鐵鋪。

  此刻西街那頭正熱鬧,剛靠近就能聞到各種香味,賣燒餅、賣包子、賣醬燒肉的,還有每天趕早的豆腐攤。

  老闆把剛做好的豆腐腦抬上來,這會兒還冒著熱氣,打開蓋子,濃濃的豆香味四散。這李家豆腐遠近馳名,豆腐腦的滋味也是絕了,但最出名的還是他們家號稱豆腐西施的老闆娘。

  小時候每回爹娘帶她進城,就會到這裡來吃一碗。

  那香味勾引得予菲靠近,心中微暖,原主的記憶勾住她的腳步,才要開口買上一碗,就聽見有人搶快一步。

  「老闆,來一碗。」

  「好咧,靈秋道長。」老闆響亮地應了聲,手腳麻利地從木桶中撈了滿碗的豆腐腦,再往上舀一勺碎花生和自家秘製的甜醬,端到桌上。

  予菲看見做道士打扮、手裡拿著拂塵的靈秋道長,微微一笑,一路行來,他是第三個做這種打扮的,看來大岳朝確實道術風盛。

  這位道長很矮,身高約莫和予菲差不多,但身體寬度大概是予菲的兩倍,全身肥肉白白潤潤的——紅光滿面。

  有熟識的看見靈秋道長,便往他身邊一坐,道:「老闆,這裡也來一碗。」

  「好咧,馬上到。」老闆應下。

  「靈秋道長,你可聽說孫老爺那宅子的事了?」那人一坐下,立刻問。

  靈秋道長圓圓的指節有個窩窩兒,他拿起湯匙,笑咪咪地應道:「聽說了。」

  「孫老爺捧著銀子到處請法師道士處理呢,你要不要去試試?」

  靈秋道長摸摸長鬍子,搖頭輕道:「這事,現在處理不了。」

  「怎麼說?」

  「如今時機不適合,再過幾天吧,再過幾天,我會去試試。」

  兩人的對話飄進予菲耳裡,時機不適合?什麼意思?她對這孫家大宅的事更好奇了,本想坐下的,但後來想了想,還是決定走開。

  她找到一家首飾行,猶豫片刻後走進去。

  看見她的打扮,夥計陳四臉上出現鄙夷,標準的先敬羅裳後敬人。

  予菲不介意,但更明白了,為啥有人窮得響噹噹的還非要搶買名牌。

  「請問掌櫃的在嗎?」她問得客氣。

  陳四上下打量她,似笑非笑道:「姑娘想買什麼直接告訴我就行,可姑娘……確定沒找錯地方?我們這裡隨便一支珠釵都要五兩銀子。」

  「請問掌櫃的在嗎?」她沒惱怒,只是重複同樣的話,淡淡回看對方。

  「你聽不懂人話嗎?也不掂掂自己的斤兩,說白了吧,我們家掌櫃只接大客戶。」

  陳四拉高音量,旁邊挑選首飾的姑娘不免轉頭看她兩眼,看見予菲身上的粗布衣,幾個人抿唇低低笑開。

  許是夥計的聲音太高昂,後頭簾子被掀開,掌櫃周逸夫皺起眉頭走出來,他覷陳四一眼,道:「不知姑娘找在下有什麼事?」

  「是掌櫃嗎?」

  「是,敝姓周。」

  「周掌櫃好,給你一個忠告,這位夥計大哥白珠多、黑珠少,即所謂的三黑四白,這種人蠢笨、自大、不顧親情,而他的眼球凸出,有洞察力、口才好。可惜胸襟狹窄,他的眼形在命相學裡屬於三角眼,代表此人手腕毒辣、記仇、報復心強,若掌櫃想繼續用他,萬萬記住,千萬不能開罪於他。」

  聞言,周逸夫和陳四臉色微變,周逸夫想起不久前喊冤哭著走人的李杉,想起莫名其妙斷成兩截的玉簪,不免多看陳四一眼,心中暗忖,得找個時間好好問問李杉,玉簪毀壞的事情是不是陳四先前說的那樣。

  周逸夫尚未接話,簾子再度拉開,一張笑盈盈的臉出現。「聽這神神叨叨的話就曉得是你,你怎麼來鎮上了?」

  是宋易禾,予菲抬眉看他,這一看當即愣住,忍不住再多瞧兩眼,才幾天不見,怎麼就還沒解除心中疑問,他身後又走出歐陽曜。

  他不是當兵的嗎,怎會出現在首飾行?難道村人理解錯誤,他其實是個商人?

  看見他們,予菲下意識皺眉,她可不希望賣珍珠的事弄到滿村皆知。

  「別看這神棍年紀小小,倒也有幾分本事,上回她說阿曜會升官,果然回來不到幾天就升了職。」

  前幾天,宇文將軍派阿曜帶兵剿匪,那山寨的土匪可猛得很,連傷了兩個地方官員,朝廷拿他們沒轍,沒想到阿曜不知道使什麼法子,竟曉得山寨後方有條秘道,領著三千兵丁從山寨後面上山,一舉將土匪給殲滅。

  宇文將軍往上報軍功,阿曜立馬從七品小將變成六品,連跳兩級。

  「真假?」周逸夫下意識又朝陳四瞥去一眼。

  「哪還有假的,她說阿曜犯小人,果然就犯小人了。」

  予菲受不了多話的男人,程度和受不了小屁孩一樣,所以她咬唇,皮笑肉不笑反問:「那我替宋公子看的相,準嗎?」

  她開口,宋易禾立馬閉上嘴。

  很好,終於安靜了。

  她上前幾步,對周逸夫說:「我有樣好東西,想請你掌掌眼。」

  「行,到後頭坐坐。」周逸夫說著,掀開簾子。

  予菲看看三人,低頭進屋。

  在她經過身邊時,歐陽曜不自覺地勾起嘴角。

  他不正常?對,他知道!好像每次陸丫頭出現,他就會忍不住想笑。

  昨天他才接到阿羲的信,阿羲說前陣子缺課,功課落下,考試考得不好,惹得嫉妒他已久的同學嘲笑。

  阿羲在陸予心、陸予念跟前抱怨幾句,陸予菲聽見了,輕哼一聲,說——

  「別去追一匹馬,用追馬的時間去種草,待春暖花開時,就會有一批馬任你挑選。不要去介意有沒有朋友,把時間拿去提升能力,待時機成熟,自有一群朋友與你同行。」

  這話說得現實,卻也真實。

  他發覺她擅長教訓人,想到這個,他笑得更歡。

  看見歐陽曜的笑,不知為什麼,予菲全身寒毛豎起。明明長得不差啊,為什麼他的笑會讓她心驚膽跳?那感覺像……像自己是被獵人盯上的野豬。

  予菲撫撫手臂上的雞皮疙瘩,全身抖兩下,那動作太大,大到讓宋易禾和歐陽曜同時大笑。

  宋易禾心道:就沒見過被阿曜眼神掃過卻不會害怕的,阿曜那雙眼睛跟刀子相比都不會輸。

  而歐陽曜可開心了,原來這天不怕地不怕的丫頭也是會害怕的。

  進到內屋,周逸夫親自幫予菲倒茶,他看得出來,這丫頭在好友眼底相當不一樣。

        予菲拿出荷包,從裡頭倒出金色珍珠。

  看見金色珍珠那刻,周逸夫傻了。他知道這個,前年周家進貢的貢品當中就有一顆金色珍珠,只不過比它大得多,聽說是國外商船帶來的,皇后娘娘喜歡得緊,皇上卻也捨不得賜給她。

  「你從哪裡得來的?」周逸夫忙問。

  「從珠貝裡挖出來的。」

  「可多數的珍珠都是白色的,你怎麼會有……」

  「不同種類的珠貝會產出不同顏色的珍珠,這是金唇貝所產,桌上這是第一顆,以後我還會有更多,如果周掌櫃肯給個好價錢,以後我的珍珠全送到掌櫃這裡。」

  還有更多?光想,他都覺得頭暈。「你怎麼會有更多?」

  「養就有。」予菲說得理直氣壯。

  「養?」宋易禾加入話題,聲音陡然上升。「你不但會看相,還會養珍珠?」

  「我會的事遠比你想像的多。」

  「陸丫頭,你不會是神仙轉世的吧?」宋易禾輕哼一聲,他一笑、二笑,卻發現歐陽曜沒笑,周逸夫也沒笑……難道他們真相信她是神仙轉世?

  予菲挑眉。「不喊小神棍了?可以啊,以後允許你叫我神仙姊姊。」說完,她看向周逸夫。「如何?周掌櫃願意同我合作嗎?」

  這還用說?可鋪子是他和宋易禾、歐陽曜合開的,不能光憑自己的意見。周逸夫看向兩人,只見他們都點了頭,這才開口。「我也不瞞你,目前金色珍珠在市面上還沒有幾個人見過,物以稀為貴,價值肯定不菲,但這顆成色雖好,形狀卻不夠圓潤,磨過之後會變得更小。我可以給一百兩,等你有更多珠子,之後我們再按照大小、圓度、亮度等等來談價錢,前提是,你的珠子只能賣給我。」

  這話說得沒錯,在二十一世紀,養殖技術相當進步的時代,珍珠的價值也是按照他所說的那樣議價。

  「可以,不過既然周掌櫃想壟斷市場,價錢就必須讓我滿意。」

  「當然。」

  周逸夫提筆刷刷刷地飛快寫下契約,予菲沒有注意,但歐陽曜看得很清楚,周逸夫緊張過度,提著筆的手微微顫抖,看來這次他們從小丫頭身上占到大便宜了。

  收下百兩銀票,有錢在手,她笑咪咪地揣著銀票準備回家,沒想到歐陽曜卻堵在門口。

  予菲抬頭,發現這家伙不是普通高大,她的頭頂才到人家胸口。怪了,她不覺得陸予菲矮啊,怎麼到他跟前就成了短腿族?

  「歐陽公子有事?」

  「不喊曜哥哥了?」過去「陸予菲」可都是喊他曜哥哥的。

  曜哥哥……她撫撫手臂,試圖抹去浮現在上頭的雞皮疙瘩。

  恐懼?噁心?歐陽曜笑容更盛,他沒猜錯,這身子裡頭換了個人。

  予菲乾巴巴笑幾聲,心底暗罵,都是陸予菲幹的好事,話一截一截說出口。「我們、沒、那麼、熟悉。」

  「是嗎?我以為你總埋怨我表現得不夠熟悉。」他向前兩步,靠得離她很近。

  予菲臉紅心跳,小鹿亂撞。唉,嚴重的帥哥影響力。

  「哪有這種事,君子之交淡如水,咱們還是保持距離以測安全。」她推推他堅硬的胸口……啥?文風不動?這家伙身強體健、武藝高深?

  愁啊,法術對他沒用,她的武力值又遠遠不及對方,那她豈不是只剩挨打的份?

  「哈哈哈!」宋易禾開口。「人家拿你當豺狼虎豹了,可、不對啊,小神棍以前可是恨不得能貼著阿曜……」

  予菲板著臉,截下他的話。「沒聽過年少無知嗎?過去不懂事,現在長大了,公子能不能別提陳年往事?」

  才兩個月前,就成了陳年往事?低頭,歐陽曜更想笑了。

  「小神棍不厚道啊,想想禾哥哥待你多好,一句『年少無知』就把咱們的交情給否決,太傷人了……」巴啦巴啦,宋易禾又說個沒完。

  予菲耐心有限,搖搖頭,同情地拍拍歐陽曜胸口,道:「歐陽公子,朋友決定一個人的高度,每個成功的男人背後,都有一群友直、友諒、友多聞的好友,想當成功人士,你必須慎選朋友。」

  這話真損,歐陽曜和周逸夫放聲大笑。

  「小神棍,你這是嫌棄我高度不夠?」宋易禾不滿地嚷嚷。

  「我有表現得這麼明顯嗎?對不起……我有。」她皮笑肉不笑,一臉欠揍。

  看一眼氣呼呼的宋易禾,以及笑得東倒西歪的歐陽曜和周逸夫,予菲聳聳肩,準備閃人。

  百兩銀票到手,予菲打算買一堆東西回姥姥家,她喜歡衣錦還鄉的感覺,前世的自己衣錦了,卻沒有家鄉可返,這世恰恰可以彌補遺憾。

  沒想到歐陽曜腳一挪,又旋身擋在她面前。

  「歐陽公子有事?」眼底帶上警戒,她望著他的臉。

  「上回你對阿羲做的,是真的還是演戲?」

  拜託——她又沒收錢,難不成還計較她是真是假?重點是阿羲被她治好了,不是?

  「如果我說是真的呢?」她半抬著下巴,滿臉驕傲。

  開玩笑,她的法力不光靠學習,還有驚人天賦,連嘴賤的師父都無法不誇獎她。

  「你聽說過鎮裡孫老爺蓋大宅子的事嗎?」歐陽曜問。

  又是這事,看來事情已經傳得沸沸揚揚,眾人皆知。

  「每隔幾天就會死人的大宅子?」予菲問。

  在那之後,那宅子成了洗衣時的必備話題,從第一回合之後,每次談起都會再多出新劇情,截至目前為止,那宅子已經死了十個人。

  不過,那位靈秋道長可是說了,現在時機尚不適合收拾。

  「對。」

  「所以……」

  「你能解決嗎?」

  「我得先過去看看。」她也想知道,靈秋道長的話所為何來。

  「我帶你過去。」歐陽曜一點頭,大手往予菲腕間扣去。

  她低頭看著他的手,心裡不解,以前他不是很怕被原主沾上嗎,現在是怎麼了?。

        宋易禾和周逸夫微愣,周逸夫推推宋易禾的手肘,低聲問:「有沒有搞錯,連慈雲寺住持都解決不了的事,阿曜竟然讓這個小丫頭過去?他和陸姑娘有仇嗎?」

  「有仇?」以前勉強算得上,現在……小神棍給他吃了啥?

*             *             *

  孫老爺的宅子被縣太爺派人用繩索圈起來,接近午時、陽光正盛,但一靠近此地就能感受到陰風陣陣,天空上籠罩著尋常人眼睛看不到的黑霧。

  予菲閉上眼睛,心底默念咒語,伸出雙手食指與中指輕輕往眼皮一劃,再張眼,她看清楚了。

  「是人為,還是真有鬼魂作祟?」歐陽曜問。

  「是人為,也有鬼魂作祟。」予菲皺起眉頭,這背後的人……相當陰毒。

  「什麼意思?」

  「你身上有沾過人血的武器嗎?」她沒答反問,此事必須盡快解決,否則會波及更多人。

  歐陽曜點點頭,抽出腰間配劍遞給她。

  予菲一看,劍身很薄,隱隱泛出藍光,靠近時有股寒氣。她拔下一根頭髮,輕輕往劍刃上輕拋,哇!一分為二,這劍……厲害!

  見她瞧得仔細,歐陽曜笑道:「此劍名曰湛盧。」

  湛盧劍?是她聽過的那一把嗎?能夠預測天下大勢,具有算命作用,也被稱作諸侯之劍的那一把……

  看著她掩也掩不住的詫異,歐陽曜失笑。「莫非你也聽過這把劍?」

  「當然聽……」突地,聲音卡在喉嚨口,她連忙搖頭。「我怎麼可能聽過,我不過是個村姑,這種東西沒聽過、沒見識過……」

  嘴巴說著沒聽過,一雙賊眼卻忍不住往劍身飄,天吶,她好想、好想、好想……把它占為己有啊!

  欲蓋彌彰吶,瞧著她的表情,歐陽曜又想笑了。

  「你要跟我進去嗎?」問這句話的同時,周逸夫和宋易禾已經來到他們身邊。

  宋易禾道:「雖然是大白天,但這裡真的不妥當,還是別進去吧。」

  予菲撇撇唇。「如果這裡很妥當,請我來我還不來呢。」

  「你知道多少道士鎩羽而歸嗎?還有人把命賠在裡面呢,你別要錢不要命。」

  予菲抬頭看看歐陽曜,她對他施過法術、沒效,如果一般的法術對他沒影響,那麼他跟著進去,應該不會有什麼損傷,至於另外兩個……

  「歐陽公子可以隨我進去,至於你們兩位,想保命的話,還是待在外頭,相對安全。」直白的意思就是——哪邊涼快哪邊去。

  「為什麼阿曜可以進去,我們不行?」

  「原因一,以我之力護一人可以,護兩、三個大男人有點吃力。原因二,他的本事比你們高強。」

  這話不厚道啊,又沒有打過架,她怎就知道阿曜的本事比他們高強?

  宋易禾才剛想抗議,予菲已經領著歐陽曜跨過繩索往裡頭走去。

  「跟不跟?」宋易禾問。

        「不跟!」周逸夫決定,那丫頭看起來有幾分本事,這種和鬼神打交道的事,聽她的話準沒錯。

*             *             *

  予菲右手舉劍,緩緩往前走著。

  越靠近濃霧中心,她越覺得寒冷,連歐陽曜都察覺到氣場不對。

  鬼……到處都是鬼,東一隻、西一隻——隨便算過去,眼睛看得到的至少有二、三十隻,而看不到的不知道還有多少?

  在人來人往的大城鎮中,陽氣足,怎麼會有這麼多的鬼聚在一起?這就是人為了,只是……佈下此陣之人,心裡在想什麼?

  這時,前方一個女鬼飄向予菲,她穿著鳳冠霞帔,似笑非笑地看著予菲,彷彿她是死物似的。

  心頭微震,予菲問:「你身上還有防身武器嗎?」

  歐陽曜點點頭,從靴子裡抽出一把匕首。「這也喂過血。」

  予菲點點頭,劃破食指,念念有詞,半晌把手指上的鮮血往匕首上一劃。

  下一刻,歐陽曜驚訝地看著鮮血融入刀身,像被喝了一般。

  「閉上眼睛。」予菲想再試一次。

  他沒多問,照著她的話把眼睛閉上。

  她舉起雙手、喃喃自語後,劃向他的眼睛,她想試著幫他開天眼。「張開眼。」

  他打開眼睛。

  「看見什麼了嗎?」

  他搖搖頭。

  沮喪,她的法術還是對他不管用。「真的嗎?半點東西都沒看見?」

  他認真再看一遍,回答。「有,一團灰色的霧氣。」

  嗄?有用?還是有用的!雖然用處只有一點點,但已經足夠讓她眉開眼笑。

  予菲正想討功,就聽見他慢條斯理道:「這裡不指一團霧氣——這邊有、這邊有、這邊也有,最大的一團籠罩在東北方上空。」他的手東指西指,停在她身後,然後……補上一句教人很喪氣的話。「這些,在踏進繩索劃定的範圍時,我就看見了。」

  原本就看得見,換言之,他也是師父口中骨骼清奇,天賦卓絕,適合修道之人?

  這對天賦異稟又修道十數載的道家菁英而言,有多傷知道嗎?還以為自己是Only one,沒想到「骨骼清奇,天賦卓絕」之人遍布天地、一抓一大把。

  只是再傷,現在也不是長吁短嘆的時候。

  「跟好我。」她領著他往前走,走到東北角,尚未到黑霧中心點,她就先停下腳步。

  「怎麼了?」

  「有人在這裡佈下鎖魂陣。」她指著地上一個土丘,土丘附近畫著奇形怪狀的圖案,不過現在土丘被鑿開一角。

  「什麼意思?」

  「鎖魂陣可以引誘方圓十里的鬼魂聚集,並將他們鎖在此處。鬼和人一樣,不喜歡被囚禁,因此怨念大起,若有人靠近,他們就會進行報復。」

  「可鎖住他們的並不是那些死者。」

  「你以為鬼會跟你講道理嗎?」看見人就上了呀!

  「佈下鎖魂陣的人有什麼目的?」

  「不知道,不過通常是為了保護某種東西,不教外人靠近,你看……」她指指被砸壞的一角。

  「我猜,原本鎖魂陣被佈在某一處宅子內,那人想護的不過是宅子裡的某樣東西,並不會影響其他宅院,沒想到孫老爺買下數十間民宅,將之夷為平地後破壞了鎖魂陣,讓裡頭的惡鬼活動範圍變得更廣,只不過鎖魂陣仍然在,祂們依舊無法自由,因此怨氣叢生。」

        「現在怎麼辦?」

  「我需要一些道具……」話還沒說完,方才那個女鬼突然朝予菲衝過來。

  她回過神,舉劍朝女鬼刺去,但女鬼動作太快,而她的身手尚在失蹤階段,來不及還手,只能在匆促間往旁躲去。

  眼看女鬼不死心,二度撲來,予菲高舉湛盧劍,只不過……還是一樣,她根本刺不中目標,還被女鬼搧了一巴掌,臉上留下明顯的黑指印。

  她都還沒緩過去呢,女鬼第三次撲向她,然而這回……

  咻!歐陽曜手中的匕首朝女鬼劃去,這一劃,女鬼瞬間煙消雲散。

  哇、好準!予菲開始崇拜起歐陽曜了。

  見女鬼被滅,附近幾隻惡鬼怨氣高漲,慢慢地朝他們靠近。

  見狀,予菲忙再次劃破食指,施過咒語,將鮮血喂上湛盧劍,再把劍交給歐陽曜,快速道:「它在你手中比在我手中更有用。」

  再次重申,不是她沒用——是這個身體爛得離譜。

  歐陽曜接過湛盧,把匕首換給予菲。

  予菲道:「如果有黑氣向你靠近,什麼話都別說,先砍再講。」

  歐陽曜點點頭,下一刻……發威。

  咻、咻……東一劍、西一劍,他武功高強,身手厲害,湛盧跟著他果然比跟著她有用。就這樣,他那邊英姿颯爽,她這邊東藏西躲,他不但遊刃有餘,在她遇險的時候還能一個旋身飛過來,把她身邊的黑影砍成十段八段。

  就這樣子,兩個人且戰且走,終於退到鬼能自由活動的範圍之外。

  直到站到繩索外,予菲長長地鬆口氣。

  宋易禾盯著狼狽不堪的予菲和瀟灑依舊的歐陽曜,笑得露出大白牙。「你確定是你護阿曜,不是阿曜護著你?」

        你看你看,多話的男人多惹人討厭!予菲咬著牙,卻還是抬頭挺胸,把下巴抬得高高的。「辛苦戰鬥的人自然比坐享其成的人狼狽,很正常啊。」

  歐陽曜不敢置信地看著她,他是坐享其成的那個?

  他伸手掐上她的臉皮,想知道她的臉皮是有多厚!

  時值中午,予菲沒有回去做飯,因為她知道自己和歐陽曜把那些惡鬼惹得火上加火,要是再有搞不清楚情況的人跑進去,恐怕會死得更加慘烈,因此她決定今天就把這件事搞定。歐陽曜領著她到孫老爺家裡,說明來意。

  孫老爺看著予菲,不相信一個小小丫頭有本領處理,這大半個月以來,他高價請回不少道士法師——可是死了兩個,跑了三個,他們的年紀至少是她的兩三倍大。

  只不過歐陽曜拿著宇文將軍的令牌,再怎樣他也得給幾分薄面。

  只見予菲提筆沾朱砂,連連畫上數十道符篆,動作行雲流水,看起來頗有幾分氣勢。

  「孫老爺家裡可有上好的美玉?」

  美玉……孫老爺皺眉,沒聽過施法需要美玉的,莫不是個騙子?

  歐陽曜勾勾唇角,「孫老爺猶豫,莫非是擔心我們上門詐騙?」

  若非涉及太多條性命,縣太爺上奏折,事情已經傳到京城,皇帝命宇文將軍就近處理,他才懶得理這人。

  孫老爺聞言連忙搖手。「不敢不敢,不過是方美玉,算得了什麼,如果這件事能夠徹底解決,不只美玉,老夫還贈大師三千兩紋銀。」

  三千兩!予菲沒說話,可眉飛色舞、表情外顯,三千兩欸,那是什麼概念知道嗎?那是暴富啊、是天外飛來一桶金,砸中腦袋正中心。

  她的快樂感染了歐陽曜,他微笑點頭。「一言為定,還請孫老爺尋一方美玉過來。」

        啥!宋易禾瞠眼凸目,這樣好嗎?好友竟幫小神棍向孫老爺詐財?

  雖然孫老爺無官職在身,但他大兒子是禮部尚書,二兒子在戶部當侍郎,還有一堆孫子在當官啊……

  阿曜怎麼敢說「一言為定」?雖然小丫頭臉皮厚,硬說是她護著阿曜,可他們都不是瞎子啊……

  再次來到出事的地方,這次予菲與歐陽曜剛走近,惡鬼就圍了上來。

  這次予菲看得更清楚了,密密麻麻的鬼,何止一、二十隻,簡直快趕上蝗蟲過境的數量了。

  她不懂,佈陣之人為什麼要耗這麼大的力氣搜集鬼魂,他到底要做什麼?

  予菲提起一口氣,氣勢十足道:「你們可以選擇耐心等我破陣,待我破了陣法後,將會打開陰陽界之間的大門,引導你們進地府,重新進入輪迴。當然,你們也可以阻止我破陣,但此次我有備而來,若不想被我打得魂飛魄散,盡管上。」

  眾鬼們聞言面面相覷。

  予菲不理會,拿起從孫老爺手上取得的羊脂白玉放入陣眼中,正準備咬破手指時,就見好幾隻惡鬼朝她衝來。

  這回歐陽曜有經驗,舉起湛盧朝黑影猛揮。

  而予菲也有準備,她動作慢、砍不到他們是吧?沒關係啊,她畫了不少五雷符,砍不到總砸得到吧!

  拿起符篆,呵呵呵,她陰陰笑開,那個笑……惡鬼心裡有沒有發毛,是沒有人知道啦,不過歐陽曜倒是打心裡毛骨悚然起來。

  這丫頭邪氣得很。

  咻!五雷符丟過去,不像手榴彈那樣會引起巨大的爆炸聲響,但也夠精彩的。

  她手中分明沒有打火石,可五雷符丟過去,一碰到惡鬼就冒出火花,咻地像衝天炮一般炸開,待符篆化為煙灰,惡鬼也隨之魂飛魄散。

  歐陽曜看傻了,竟然忘記揮劍。

  予菲十分賣力地對付著惡鬼,然而手腳還是不夠快,眼看自己丟出一把五雷符,還來不及翻出新符,惡鬼就像潮水般湧來,她放聲大叫。「歐陽曜,你再不動手,就要替我收屍了!」

  歐陽曜回過神,舉劍在予菲身前身後猛揮。

  劍揮過,黑霧退散,他看不見鬼,但順著身體裡的氣流引導,不斷舞動長劍。

  有他相助,予菲終於能夠空出手。

  咬破手指沾起朱砂,她把羊脂白玉重新安置在土丘正中央,並在四周畫符,口中念道:「天法清清,地法靈靈,陰陽結精,水靈顯形,靈光水攝,通天達地,法法奉行,陰陽法鏡,真形速現,速現真形,急急如律令,開!」

  最後一筆隨著咒語結束而完成,一道巨大的符篆呈現眼前,下一刻,鎖魂陣爆開,風吹砂飛,漫天風沙和小石子被卷起,吹得人張不開眼。

  歐陽曜下意識把予菲拉進懷裡,仔細地護著她。

  半晌,風停,予菲直起身,發現近百個遊魂直勾勾地望著他們。

  她彎下腰撿起羊脂白玉,原先純白色的玉彷彿喝過鮮血,呈現鮮紅色,靠近鼻間,隱約可以聞到血腥味。

  她將玉石交給歐陽曜,他沒多想,接過手收入懷中。

  「你們自由了。」予菲說話的同時,手指在半空中輕劃,接著一聲嬌斥。「開!」

  倏地,一扇金色大門從地上立起,遊魂們欣喜地看著門。

  予菲微笑道:「你們可以走了。」

  鬼魂會停留在人間,往往是因為死後心有憾事未了,這才留下來,可每當事了,想要離開時,卻再也找不到離開的道路,因此門一開,鬼魂們一個緊接著一個走進門裡。

  不想進地府的鬼魂則離開原地,紛紛散去。

  歐陽曜雖然看不見他們,卻能看見黑色的霧氣在經過一個定點之後消失。

  這時,有一隻鬼飄到予菲跟前,指向一處。

  「多謝。」她同對方點頭道謝,心底鬆一口氣,引渡這麼多遊魂,算是做了一件積功德的大事。

  歐陽曜望向她,不了解她在謝什麼?

  直到最後一隻鬼離開,她封住陰陽門,才對他道:「在那邊。」她指向不遠處。

  「什麼?」

  「結下鎖魂陣之人要他們看守的東西。」說著她搶快一步走到鬼魂指示的位置,只一眼,神情變得嚴肅。

  「怎麼了?」

  「是七煞陣。」

  「七煞陣?做什麼用的?」

  「七煞陣是根據七星陣演化而來。」她領著他一路走、一路解釋。「陣法種類多如牛毛,派系也各不相同,可由五行陰陽、四象八卦、八門遁甲、九宮、星辰各種方式來佈陣、破陣,而此陣正是以北斗七星的位置來排佈。」

  她指指地上七處,每處都有一個小土包,小土包上面插著一根尖銳的大木釘。「天樞、天璇、天璣、天權、玉衡、開陽、瑤光。這是七星所在的位置,這陣法不管是下陣或破陣都要從頭而起。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些土包下面必定埋著東西……」

  「埋什麼東西?」

  「也許是屍體,也許是血,經過七煞陣的熬煉,就會變成能供人驅使的魔,有點像坊間的養小人,只不過力量更強大。」她站在天樞處,道:「我要開始破陣了,我不知道拔除木釘後會有什麼東西冒出來,你預備好,如果有黑氣飄出來……不管什麼,都斬了吧!」

  「好。」

  他剛應聲,她閉眼念咒,倏地出現一股龍卷風,強大的風將她的頭髮吹散,亦將兩人的衣服吹得鼓起。

  豆大汗水從她的額頭不斷冒出,突地她喝斥一聲。「起!」

  同時,木釘凌空拔起。

  一陣小小卻濃得近乎墨色的煙霧從小土包中竄出來,予菲看見了,那是剛出現人形的胎靈。

  胎靈已經在此處埋過一段時間,要不了太久,就算沒有人解陣,陣法也將自動破解,胎靈會從裡頭飛出來,去尋找佈陣的主人。

  幾乎是連想都不曾,一看見黑色煙霧,歐陽曜就高舉湛盧朝它猛砍。

  霧消了,他看著滿頭大汗的予菲。「你還好嗎?」

  深吸氣、點點頭——她開始害怕了,如果七星之位養的全是胎靈,那人要這麼多胎靈做什麼?

  修行之人都曉得,胎兒來不及生出來便絕於世間,心中怨氣非比尋常,用他們來為惡,往往事半功倍。

  走到天璇處,她一樣閉上眼睛,重覆同樣的動作,然後一個一個點慢慢破解,越破解越恐懼,她沒猜錯,果然每一處養的都是胎靈。

  汗水越流越多,一張小臉越來越慘白,但她堅持著不肯放棄,因為倘若停下來,剩下的胎靈就會迅速離開、回到主人身邊,就算未修煉完成,對人類的破壞力還是很強的。

  歐陽曜憂心忡忡地望著予菲,她的嘴唇乾涸得厲害,已經開始脫皮,整個人委頓不堪,眼睛出現紅絲,她只能不斷吞著口水、舔著嘴唇。

  直到最後一處破解,歐陽曜舉劍砍去,而予菲卻噗地噴出一大口血。

  那血噴在泥地裡、衣服上,她大口大口喘著氣,神形狼狽不堪。

  下一瞬,她連站都站不直了,身體往後癱軟。

  歐陽曜見狀,連忙將她抱起,直問:「你怎麼了?」

  她疲憊不堪,眼睛幾乎張不開,還是硬擠出一絲笑容道:「找人挖開土包,裡面應該有胎屍。」

  「好,我知道了。」歐陽曜道。

  「不必看大夫,我要回姥姥家。」

  「回姥姥家做什麼?」不看大夫已經夠奇怪,還急著回家,她累糊塗了嗎?

  微微一笑,她竟然回答。「做飯。」

  都什麼時候了,還想著做飯?兩道濃濃的劍眉一挑,擺明不悅,可這時候予菲哪有力氣哄人,微笑著閉上眼睛,直接昏過去。

  歐陽曜咬牙抱著她往外走。

  周逸夫、宋易禾和孫老爺領著一大票家丁守在外頭,縣太爺聽說又有人要進去收妖,也點上十幾名衙役跟著。

  孫老爺憂心忡忡,不會又死兩個吧?當中還有宇文將軍的人……早知道就別買這一片地,無端惹來這麼多麻煩。

  不過這回……風吹砂走,裡頭動靜鬧得很大,和之前進去收妖的道士法師很不同,會不會這回真能把妖給收了?

  只是那姑娘年紀真小吶,看起來尚未及笄,這樣的小丫頭真會有真本事?

  他思來想去,一顆心不安定。

  也不知道經過多久,他遠遠地看見歐陽曜抱著予菲走出來,隨著他們越走越近,他心頭大驚,那丫頭身上的……是血嗎?完蛋——又死掉一個!

  不只他的心高提,縣太爺、周逸夫等人也急得跳腳。

  終於,歐陽曜走到近前。

  在看見予菲胸口微弱的起伏後,眾人同時放鬆心情。

  歐陽曜對縣太爺道:「事情已經解決了,裡面有七個小土包,應該埋著胎屍,大人著人去挖吧。」

  縣太爺極其恭敬道:「我立刻令人去辦。」

  歐陽曜看一眼孫老爺,將懷裡的羊脂白玉交給他,道:「妖孽已經收盡,等縣太爺把東西挖出來,就可以蓋房子了。」

  真的……收了?孫老爺不敢置信地看著歐陽曜懷裡的小丫頭,再看一眼接過來的羊脂白玉,天啊,是紅色的!樣式明明就是他拿出來的那塊啊,怎麼會變這樣?

  他嚇得差點兒沒握好,把玉給摔了,兩隻手抖個不停,卻又不敢輕易把玉放下——裡頭會不會……有什麼髒東西?

  「逸夫,你跟著孫老爺去取銀子。易禾,雇輛馬車,再到福客來訂一桌席面。」

  宋易禾不懂,訂席面?是要大肆慶祝的意思嗎?可是小神棍傷得這麼厲害,慶祝好嗎?他不解、周逸夫也不解,歐陽曜並沒有解釋那是予菲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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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10 00:24:45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編故事甩脫李氏

  予菲清醒過來,一眼就看見坐在床邊的歐陽曜。

  這是在哪兒啊?她搖搖頭,想把混沌的腦袋搖得清楚一點。

  閉目養神的歐陽曜被她這一搖驚醒。「你醒了。」說著,手貼上她的額頭,好像試不出溫度似的,下一刻臉頰也貼上。

  不會吧,他們有這麼熟?她愣了愣才道:「渴。」

  「等等。」他轉身到外面去取茶水。

  予菲趁機張開掌心,猛喝幾口靈泉,靈泉下肚,精神好轉,這次……太大意了,沒想到到古代會有人佈這種陰毒的陣法,唉,不能小看古人吶。

  歐陽曜進門,端著茶水,扶她起身。

  見她把整杯水都喝光,他問:「還好嗎?」

  「沒問題的,睡一睡、養養就行。」

  「大夫說你身子虛,需要補一補。」

  厚,不是說不必看大夫了嗎?這家伙沒把她的話聽進去。「又不是生病,看大夫有什麼用,頂多開點補氣養神的藥,藥貴得很,別浪費錢了。」藥哪有她的靈泉好用,要不是歐陽曜在現場,她再用力喝個五百毫升,許是連暈都不會了。

  怕浪費?她現在可不是身無分文的小丫頭。歐陽曜讓她靠在自己懷裡,指指桌面上的木匣子。「裡面是孫老爺給的三千兩銀票。」

  「三千兩?」對欸、她想起來了,發大財吶!

  瞬間予菲雙眼發光,臉上有掩也掩不住的笑意,快樂啊、喜悅啊,她真的不是愛財,而是……萬事無財難,有錢才能立足於世,她終於有了能夠在古代好好活下去的自信感。

  「你數過,確確實實的三千兩,沒有短少?」

  見不得她的貪婪模樣,他低頭橫她一眼。「算過,孫老爺連那塊羊脂白玉都送過來。」

        「孫老爺是害怕玉沾上邪祟,不敢要它了吧。」這一想,她心裡更美。

  歐陽曜皺眉,有什麼好笑?便是他也感覺怪怪的。「需要我把玉給處理掉嗎?」

  「你會處理?」他也是同道之人?

  「直接毀掉,誰不會?」

  「什麼毀掉,太浪費!只要淨一淨就行。」她找個機會放進空間裡,用靈泉泡泡養養,過不了多久又會變得潔白無瑕。

  「縣太爺誇你治妖有功,給你賞銀五百兩。」

  賞銀五百兩?太美妙,這一趟賺得比預期多,得找個時間捨千兩紋銀出去,救濟世人才行。

  真有那麼開心?歐陽曜失笑,見過愛財的,但沒見過表現這麼明顯的,他忍不住搖頭。

        予菲見不苟言笑、慣常一臉大便的他笑成這模樣,立馬以自己的小人之心度人家的君子之腹,認定他在嘲笑自己。

  什麼態度嘛,知不知道得罪大師會倒大楣的,看看陳鎂就知道。

  見她斜眼瞪過來,歐陽曜連忙撫平嘴角,認真道:「七具胎屍都挖出來了,奇怪的是,連仵作都看不出胎屍已經埋葬多久。」

  「怎麼說?」予菲興起疑問。

  「內臟很新鮮,沒有長蟲、沒有屍斑。」

  「意思是剛埋不久。」

  「不對,胎屍乾癟得很厲害,像是被曝曬過。」

  予菲搖頭。「曝曬過的胎屍失卻靈氣,無法佈下七煞陣。」

  「所以……」

  「我猜,那些不是因流產而亡的胎屍,而是剖孕婦的肚子,強取成形胎兒,放血之後再予以施咒。」這樣的七煞陣威力更強,可見施法之人並非普通道士,法力高強是其一,心腸還得夠狠。

  在二十一世紀,沒有人敢用此等陰毒之法害人,連死七名孕婦,肯定會在社群媒體引發偌大討論,搞得不好還會引起國家重視。

  沉吟片刻後,歐陽曜道:「這半個多月以來,城裡有七名孕婦遭人剖屍取胎。」

  搖頭,她篤定道:「不是剖『屍』,而是在孕婦活著的時候先行綑綁,活生生剖開肚子——取胎兒、截臍帶,放血。」

  歐陽曜瞠大雙眼看向予菲,她竟像親眼看見整個過程似的。

  沒錯!那些孕婦的手腳被綑,因為疼痛,掙扎得異常厲害,她們死不瞑目,猙獰的面容滿是怨恨。

  「你怎會知道?」

  「我曾經在古籍上見過這樣的手法。」

  「為什麼要這樣做?」

  「來不及出世的怨加上母親的恨,會讓歷經七煞陣熬煉後的胎靈有更強大的力量,主人能驅使他們為惡,為自己謀更大利益。你們調查過那些孕婦嗎?」

  「這事與我無關,是余知府該管的,只不過事情牽連甚廣,已經傳到京城,皇帝令宇文將軍協助破案。」

  在皇帝眼裡,宇文將軍就是個無所不能的人,什麼難事全要攤在他頭上。

  「換言之,你知道的不多?」

  「那你呢?你知道什麼?」

  「我聽到的是村婦鄙夫間的謠傳,不過有句話值得參考。他們說死去的孕婦都是十六歲的少婦,十六歲的婦人是丁卯年出生,丁卯年為陰年若我沒猜錯的話,施法者挑選的受害者與她們的生辰有關係。」

  「我立刻命人去查。」

  「如果確定的話……我擔心七煞陣被破,凶手會再挑選新的受害者,重新佈陣,應盡早把此事傳出去,讓在這時間內懷有孩子的婦人們嚴加防範,有效控制受害範圍,讓凶手無法輕易得逞。」

  「我擔心凶手會把目標放在你這個『高人』身上。」萬一佈局又被破,豈非做白工,唯有斷了她這個源頭才是治本之法。

  「那就來啊,在他找上我之前,如果能令他束手束腳,不敢輕舉妄動,這樣才好。」

        「真不怕他找上你?」

  「高人到處都是,誰會想得到我一個小丫頭?何況七個胎靈皆被你所毀,我覺得該小心的反而是你。」

  當天在場的人很多,她狼狽不堪而他英姿颯爽,應該所有人都認定他才是破陣者吧!「如果他找的是我,那很好。」他笑得挺安慰的。

  「好?好在哪裡啊?」

  「身手能贏過我的人很少。」

  喂,說什麼鬼話啊,他面對的不是武林高手,而是道家術士好嗎?

  「哈、哈,你哪來的自信?」

  想像一下,沒有力氣的她要吐出哈哈兩個字有多困難,為吐槽他,她硬是哈兩聲,哈完氣都快續不上了。

  他揉揉她的頭髮,笑道:「你別擔心,我不會有事的。」

  「我是擔心嗎?我是、我是……我是討厭你過度膨脹的自信。」

  心口不一的家伙!他不同她爭執,只道:「我確定,你在擔心我。」

  擔心?哪有啊,她一點都……不擔心嗎?予菲嘆氣,好,她是擔心了,只是他憑什麼弄懂連她自己都不確定的事啊?

  半晌後,她轉移話題。「我家裡還好嗎?」

  「我去過你姥姥家,你同她說過,自己會看風水一事?」

  「嗯,姥姥知道的。」

  「我告訴她,縣太爺讓你去幫忙看風水,這兩天不能回家,讓她以自己的名義把予心、予念給留下來,還讓易禾送一桌席面過去。」後面那句是在告訴她,做飯的事不必操心。他知道她並不想讓李氏知道此事——他是個知心體貼的好搭檔!

  「我想把予心、予念接到姥姥家住,懶得再同李氏周旋。」予菲直接把打算告訴他。歐陽曜猜到了,他去陸姥姥家,發現她正請人修宅子、建水池。一個身無分文的老太太突然間有很多銀子,已經夠讓人懷疑的,再加上旁人怎麼問,她都一句話也不說,更是惹得村裡眾說紛紜。

  旁人不知,歐陽曜卻能猜出,她想做的必定與養珍珠有關。

  「李氏會同意嗎?」就算不知道她的本事,好歹是三個免費的勞動力,有她們在,李氏啥事都不必做,自有人代勞。「需要我幫忙嗎?」

  予菲搖搖頭。「我先試試,如果不行再請你出手。」

  上回爹爹提及此事,李氏反應激烈——因怕她腹中胎兒有損,爹爹立馬偃旗息鼓,但不管是為了過上好日子還是未來的計劃,她都必須和李氏劃清界線。

  「好吧,有任何需要,別忘記跟我說。」

  「我不會客氣的。」

  「沒要你和我客氣。」

  「那……聽說宇文將軍不但為受傷落了殘疾的士兵向朝廷申請撫恤,還弄了塊地把他們養起來?」

  「沒錯,那塊地在京城近郊,凡是沒有家人照顧的殘兵,都可以住到那裡。」

  「那你幫我捐一千兩銀子給他們吧。」

  啥!他沒聽錯,分明是見錢眼開的性子,竟然一口氣捐出一千兩?他無法置信地望著她。

  「幹麼這樣看人,這是我的習慣,賺三兩、捐一兩,捨得、捨得,有捨才有得,我這是在為下一筆收入做打算。」

  歐陽曜輕皺眉心,有捨方有得,這是修道人心中的一把尺嗎?

  「明白,我會把錢交給宇文將軍。」

  「謝啦,多做善事對你有好處的。」看著他周身籠罩的紫氣,這人比起初見時,又向前一大步了。即使她不確定他的目標是什麼,但她明白,他正朝著自己的方向穩穩地前進。

        「幫你就是做善事?」

  「幫任何人都是做善事,當然,包括我。」

  「那我是不是應該感激你讓我幫忙?」

  「不客氣!」她迅速接話,速度快到讓人反應不過來。

  沒見過這麼心口不一、臉皮又厚的姑娘,突然間他起了興致,想知道她在哪裡出生、長大,是怎樣的教育把她變成今天這模樣。

  「後天一早我就回軍營,許是幾個月都不會回來,如果你缺錢,可以找我娘借。」

  「幾個月?難道是要打仗了嗎?」

  聞言,歐陽曜眉心微凝、表情肅然,低聲問:「你知道些什麼?」

  「我只是猜測。」

  猜得這麼準?如果人人都這麼厲害,那麼這幾年宇文將軍和皇上做的,豈不是全攤在人家眼皮子底下?

  「你怎麼猜的?」

  「吳州沒有海盜。」

  「所以……」

  「朝廷沒必要在此地組織軍隊,更不需要派京城鼎鼎大名的宇文將軍來這裡坐鎮,我猜想過,建軍的目的會不會是想要對付有異心的藩王,可幾經探聽,吳州根本沒有藩王。然而養兵等同於燒銀子,對國家財政是一大筆支出,若非必要,朝廷沒有道理增兵,那麼這支將近十萬的大軍,目標是哪裡?」

  她嘴巴問「哪裡」,兩顆眼珠子直勾勾地盯著他看,顯然心中早有答案。

  「與吳州一牆之隔的鄭國……嗎?」她說完,小心翼翼地看著他的表情。

  他目光微凜,表情分明少得可憐,但她看到了,小心肝跟著跳兩跳。

  她竟然沒有猜錯?太神了吧!自己的觀察能力比起前世更上層樓啊。

  她嘆氣問:「宋易禾也要隨你一起去對吧?」

  「這又是從哪裡猜到的?」

  「昨天我去賣珍珠,看見宋易禾雖然刻意說著輕佻的話,可內眼瞼出現血絲,代表他身心高度緊張。而他的命宮陷落、不平坦,並且形成皺紋,這是我兩個月前看見他時,他還沒有的面相,沒猜錯的話,近日裡他將會有血光之災。」

  要不,在周掌櫃那裡時,她不會忍不住多看他兩眼,他又不是她的菜。

  「有方法化解嗎?」

  她斂眉沉思,片刻後道:「這是他命中應有的一道劫,歷過此劫方能脫胎換骨——日後前程似錦,我無法幫忙太多,但可以畫幾道符篆給他,讓他貼身戴著,可以降低禍事危害。」

        「你就幫他吧!」

  「小事。那……你不想問問自己嗎?讓我卜個卦,測測此行是吉是凶?」

  他搖頭。

  「你不相信面相運勢,還是不相信我?」

  「我都隨你殺鬼去了——怎會不相信?」

  「那、問問啊,又沒損失。」

  不是說會窺破天機嗎,怎會沒損失?「天地有正氣,我問心無愧,便不怕運來磨練,何況對此役,我有信心。」

  好一句天地有正氣,他自信得……真教人羨慕。

  不過,確實,他就是這種人。他雙眼都是單眼皮,屬於苦幹實幹的面相,這種人意志堅定、刻苦踏實,日後必定會平步青雲,他的眼睛細長,有決斷力、目光長遠,是個成大事者,他的鼻子大而挺,關鍵時候總會有貴人相助……再加上一身宋易禾都沒有的紫氣,他不想功成名就都困難。

  「雖然這樣,我給的符篆你還是帶在身上吧,就當未雨綢繆、有備無患。」

  「好,有勞。」

  「還有別的事嗎?」

  「沒了,你再睡一會兒吧。」他扶著她躺下。

  他的動作很輕、很溫柔,溫柔得讓她一個不小心……臉紅紅,就說他是個貼心的好搭檔吧!

  予菲確實是累慘了,不優雅地伸伸懶腰,抱住棉被側過身、瞇起眼睛,她在他面前毫無防備。

  「講講話吧,我想聽你的聲音入睡。」

  但過了一會兒都沒聽見聲音,她打個呵欠,輕笑。「我是不是為難你了?」

  他又不是宋易禾那個愛說話的男人,讓他說無標題睡前故事,肯定為難了。

        「不為難。」他回答。「你幫易禾看過面相,你說對了,他的背景確實…

*             *             *

  隔天,予菲沒急著回家,先給歐陽曜畫上幾道符篆,才準備到姥姥家接回妹妹。

  只是在離開歐陽家前,她竟然在阿羲的頭頂上隱約看見紫氣,她嚇一大跳,這是被當哥哥的感染了,還是歐陽老爺的墳地選得太好,造福一雙兒子?

  她當然沒答案,只想著日後有機會去看看歐陽老爺的墳地以解惑。

  待回到家,予菲微訝,一雙眼睛盯著陳鎂,她前世怎麼就沒想到把「陰煞纏身」當成減肥商品來販售?

  看看陳鎂,瘦得水桶腰出現曲線了,雖然五官還是一樣刻薄,但好歹身體輕盈,血壓血糖肯定降下不少。

  看見予菲,陳鎂瞳孔一縮,往後退幾步。

  這是知道……鬥不贏,不想再鬥了?

  予菲淺笑,做人得留三分餘地,懲罰過這段日子也夠了。

  這次她刻意誇張了動作,嘴巴念念有詞,伸出食指往陳鎂身上一點。

  頓時,陳鎂感覺到環繞在身上的寒涼感消失,緊皺的五官鬆開,她猛地抬頭,目光同予菲對上。

  予菲朝陳鎂道:「略施薄懲,下回膽敢再行惡事,就不只是這樣。」

  陳鎂緊緊咬住下唇,拳頭握得死緊,她就知道是陸予菲,這人沒死成,變身成妖,來家裡同她和娘親討債了!

  「怎麼不回答?我說的話,可記清楚了?」予菲口氣嚴峻,一雙厲目望向她。

  陳鎂嚇得說不出話,只能點頭、搖手,努力表示自己記清楚了。

  予菲滿意轉身,走進廚房,卻發現有些不對勁。

  廚房地上擺著小火爐,爐上擺著藥罐子,味道從藥罐子裡面散發出來,辛澀嗆人,還帶著濃濃的血腥味。

  予菲想也不想,上前將裡頭的東西倒出來,當中有幾味中藥,但是有一大半……這藥不對。

  是陳鎂又請大夫了?不對,捨過幾回藥錢,李氏火大,狠狠搧陳鎂幾巴掌,說她要是再作死,就直接把她按到水裡,讓她死個痛快。

  從那之後,陳鎂就算作惡夢,也不敢半夜起來遊蕩,只能忍著,連三不五時傳出的哭聲都沒聽見了。

  所以喝藥的是李氏?人好好的幹麼喝藥?

  李氏的事她不想理會,只是那藥的血腥味太重,讓她聯想到被放血的胎兒,胸口一陣作嘔。

  她循著藥味走進廳裡,發現李氏正端起一個大碗公猛喝。

  「你在喝什麼?」

  看見予菲,李氏急忙把剩下的藥給喝進肚子裡,深怕被搶似的,咕嚕咕嚕用力咽下,用手背擦乾嘴巴,之後惡狠狠地瞪著予菲,怒道:「關你什麼事!」

  「要不是你肚子裡懷的是我爹的骨肉,我幹麼管你?」

  「賤貨,說話越來越大膽,是誰借給你的膽子,敢忤逆不孝。」

  過去李氏說起這話,愛好名聲的予菲會立刻偃旗息鼓,轉身離去。可現在的予菲哪會在意旁人眼光,戲能演便演,演不下去也不勉強,輕笑兩聲,她上前拿起李氏放下的碗,靠近鼻子。

  方才離得遠,只覺得血腥味教人難受,靠得近了,發現不只血腥味,還有一股令人作昵的腐臭,那絕不是普通藥草。

  眼看李氏臉上的黑氣越來越重,眼白處還出現兩三個紅色斑點,之前她認為李氏生產時會受苦,但現在能不能平安產子都很難說。

  她再問:「這是什麼?」

  「藥,保胎的藥。」

  「它不是。」予菲拒絕她的謊言。

  「我說是就是,沒你的事,你給我閉嘴。」

  李氏擔心予菲跑去告訴陸青,萬一丈夫讓大夫把脈,而肚子裡的小孩還沒掰正過來……知道又是個賠錢貨,陸青肯定不會像現在這樣對她百依百順。

  予菲憐憫地望李氏兩眼,看在人命的份上,她本還想幫幫李氏,可對方那態度……算了,李氏想作死,她又何必枉作小人。

  「話是你說的,別怪我沒提醒你,這東西不能喝。」

  「能不能喝,我自己心裡有數,你不要到處亂講話。」

  「不想讓我告訴爹爹?行啊,悉聽尊便。」淡淡一笑,予菲重新回到廚房。

  她飛快做好飯菜,才剛擺上桌,陸青和予心、予念前後腳進門。

  看見李氏在廳裡,予心、予念悄悄溜到廚房,吱吱喳喳對姊姊說話。

  「姊,我會背三字經了。」

  「姊,我今天認了二十五個字。」

  「姊,歐陽夫人教我女紅,她誇我小花繡得很好。」

  兩個人爭相說著,隨著時間過去,她們發現姊姊好像沒有那麼可怕了。

  一家人上桌,陳鎂低頭吃飯,半句話不敢多說,予菲、予心、予念、予婷也不語,氣氛詭異到不行,不過這樣總比吵吵鬧鬧來得好。

  就在晚飯快結束時,李氏突然發難,她給陸青夾一筷子菜,問道:「聽說娘那裡在修宅子,是你給的銀子嗎?」

  果然還是問了。

        陸青板著臉道:「家裡什麼情況你會不知道?我哪有多餘銀子可以給娘。」

  「那娘哪來的錢?你要不要去問問?」

  「我問過,娘不說。」抬眼,他看看予菲姊妹,又道:「母親想讓她們三姊妹過去陪她住。」

  「為什麼?」李氏都盤算好了,等兒子生下來就讓予心、予念帶,予菲做家事,再過個一兩年,尋個好價錢把予菲賣出去,銀子就給陳鎂當嫁妝,否則女兒長那模樣,怕是不好說親。

  「我們不在母親跟前伺候,讓她們姊妹代替我們孝順,有什麼不對?」

  見陸青口氣硬了,李氏軟下嗓音。「我沒說不對,我只是……她們走了,家裡一堆事誰來做?兒子馬上就要出生,予婷也需要姊姊帶,如今正是需要人手的時候。」

  李氏可不樂意讓她們過得太愉快,然而現在她懷著孩子,聽信仙姑的話,不敢亂發脾氣,就怕影響了藥力,這才讓她們蹦躂得歡。

  等她生下兒子之後……哼哼,看她們還能怎麼鬧騰,到時她要是還不能收拾她們,她的頭就擰下來給她們當球踢。

  「家裡還有陳鎂呢,總不能陳家人吃著陸家飯,還要拿她當大小姐供起來,啥事都不能做吧。」予菲輕哼。

  陳鎂聽見這話,照慣例一拍桌子就要跳起來,可手剛抬高,就瞥見予菲似笑非笑的目光,那隻手怎麼也拍不下去了。

  見女兒沒反應,李氏忙道:「不行,娘離家,我的名聲都被傳臭了,要是再傳出我這個當後母的把她們姊妹趕出家門,我還要見人嗎?」

  予菲冷笑,原來她也曉得自己見不了人?

  「同住在村裡,姥姥卻一人獨居,又不是最近的事,至於繼母的名聲……比起虐待前妻女兒,離開家門又算什麼?」

  予菲陰沉沉地望向李氏,還以為有了這段時日的敲打,她應該乖覺一點,沒想到竟是半點長進也沒有,看來自己還是太過溫柔。

  「我什麼時候虐待你們,不過是讓你們做點家事,這村子裡的女孩誰不需要分擔家事?要不是我懷著兒子,這事自然由我來做,現在……」

  予菲輕嘆,李氏睜眼說瞎話的功夫了不得呀,打她嫁進陸家,還真沒看她做過一天家事,不過打人罵人的體力活兒倒是幹過不少,尤其姥姥離開之後,她簡直把打罵三姊妹當作日日必練的基本功。

  「予菲。」陸青輕喚女兒一聲,搖頭。

  陸青是個老好人,忠厚老實,害怕爭執,可他不曉得隱忍不會換來家和萬事興,只會讓惡人更加囂張。

  予菲不怕吵架,反正她已經鐵了心,打定主意離開陸家,只是看見陸青這個可憐的夾心餅乾,想想,算了,逞一時之快又如何,李氏這人是打過就忘記疼,之前的敲打全是白費心思,現在又何必為她浪費口舌。

  予菲閉上嘴巴,一語不發。

  見狀,李氏得意極了,她勾勾嘴角,繼續說:「相公,我正想著呢,是不是要把老人家接回家裡孝順,我馬上要生了,家裡有娘坐鎮,我也能定定心。」

  陸青心一驚,李氏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懂事?

  懂事?才怪!

  過去她生予婷的時候,也沒見家裡需要老人家坐鎮呀,怎麼現在就反口了?予菲沒有陸青那樣善良,腦子一轉就猜出李氏在算計什麼,只聽得李氏口氣甜膩得讓人牙酸。

        「過去是我不懂事,現在知道悔了,好幾次想把娘給接回來,又怕她心裡記恨,不敢開這個口,要不……相公去勸勸娘。」

  予菲下意識撫撫手臂,試圖平息爭先恐後冒出來的雞皮疙瘩。

  陸青猶豫片刻後道:「孩子都大了,房間不夠,娘回來也沒地方住。」

  「那就讓娘別修老宅,把錢拿回來多蓋兩間房,就有地方可以住啦。」

  才幾句話就露出狐狸尾巴,李氏不過是見姥姥手中有銀子,便想著把人接回來,等將姥姥手裡的錢拐光了,再一腳把人踢開。

  李氏這一說,陸青也聽出端倪,他個性敦厚卻不是傻子,雖然他確實打心底希望娘能搬回家裡,享享子孫福氣,可想起生予婷那年李氏鬧過的一齣又一齣……

  是娘打定主意要搬出去的,她對村人們說她老了,不耐煩孩子吵鬧,滿屋子丫頭吵得她頭疼,雖然絕口不說兒子媳婦的過錯,可他怎會不知道問題出在哪兒。

  娘曾經對他掏心掏肺說:「當時是我的錯,誤信媒婆的話,相信李氏溫良賢慧,哪裡知道娶進門後會是這麼個貨色。但她再壞,陸家的子嗣只能依靠她的肚皮,在她生下兒子之前,咱們只能忍著。我住在這裡是寂寞了些,可是沒人鬧出糟心事,日子也好過得多。」

        就當投鼠忌器吧,要是為了娘身上的錢,把人接回來,之後又…… 他真是罪該萬死了。

  陸青正要說出拒絕的話,予菲搶先一步說道:「爹,姥姥真沒告訴您她修老宅的銀子是從哪裡來的嗎?」

  莫不是……李氏急問:「你姥姥告訴你了?」

  「是啊,都說了。」精靈古怪的予念回答。

  就算不知道,但她現在可能耐啦,很能順著姊姊的口吻來接話,何況她也不是不清楚。

  李氏氣歪一張刻薄臉,這偏心眼偏到哪裡去了,錢的事不告訴兒子,反而跑去告訴賠錢貨,是搞不清楚日後誰要給她送終嗎?

  「你姥姥怎麼說的?」李氏問。

  予念看姊姊一眼,予菲點點頭,道:「說吧。」

  她們三姊妹都知道?光瞞著兒子媳婦?這死老太婆,走著瞧!李氏恨恨地想著。

  「姥姥一個月前自己去了鎮上,她眼睛不好,沒看見前面有馬車衝過來,發現的時候已經來不及,幸好有個好心的大爺救下她,可姥姥太緊張,居然扯住大爺身上的玉珮,等到鬆手,玉就斷成兩截。」

  這故事是昨晚夜裡予菲對她們說的,連姥姥那裡也套好話,無論如何,她都要帶著兩個妹妹離開。

  予念開了頭,予心大起膽子接話。「那玉得要一百兩,姥姥根本拿不出銀子來賠,本來想回來告訴爹爹,先賣掉兩間宅子和田地,再去向人借……」

  聽到這裡——李氏立刻哇哇大叫。「天吶、天吶,這是要把咱們一家子都給殺了呀!就算把你爹賣了,都賣不到一百兩。」

  陸青也著急,對李氏一吼。「夠了,先聽孩子怎麼說。」

  予菲冷笑,賣爹爹不夠,可以賣繼母,不過這會兒不是逞口舌之快的時候。

  「繼母沒說錯,就算把全家人都賣了也賠不起一百兩,姥姥心想,這事她得一肩承擔,就同大爺說,想要賣身當奴才,可大爺嫌棄姥姥年紀太老,讓她先回家想想辦法。姥姥回家後睡不著、吃不好,我去姥姥家時,發現她整個人瘦了一圏,這才問明原委。

  「前幾天我並不是待在姥姥那裡不肯回家,而是去縣城裡。我去找那位周大爺,周大爺是個有錢人,家裡開了不少鋪子,見我誠心誠意想解決這件事,便耐心與我討論。

  「我思來想去,這個家裡能賣的東西除老宅之外,就是孩子了。陳鎂不是陸家人,予婷太小,算來算去也就我和予心、予念可以賣,我便當場作主把我們姊妹三人和姥姥、老宅一起賣給周大爺。周大爺心善,知道我們為難,便也不死逼著我們非要湊齊一百兩銀子。

  「我們把宅地和賣身契給了周大爺之後,周大爺拿出銀子,讓我帶回來修繕老宅,再蓋上幾個水池養養海鮮,說是往後京城裡來客人,便領到老宅住,令我們現撈海鮮現煮,讓客人們圖個新鮮。

  「回家之後,我把事情告訴姥姥,她雖覺得對不起咱們姊妹,但想著繼母就要生弟弟,又不想讓爹爹擔心,這才扯謊說要把我們接過去照顧,事實卻是……」予菲低頭,露出一臉的委屈。

  陸青怒道:「不行,我陸家的子女不能賣身為奴。」

  「若非萬不得已,女兒也不會做出這個決定。」

  「就算為奴,也該是我這個當兒子的去。」陸青咬牙,身為男子漢本該承擔的責任,怎能讓女兒去頂替。

  李氏一聽,又大呼小叫,「不行啊相公,你當了奴才,咱們兒子要怎麼辦?公公到死前都還記掛著,盼望陸家能養出個秀才進士,讓陸家改頭換面。」

  李氏的自私一覽無遺,陳鎂更是,她想著如果自己的弟弟真能當上官,日後她可就是官家千金。

  一個官家千金、一個奴才婢女……看著陸予菲,她突然覺得自己揚眉吐氣。

  「不行,這事我得承擔,予菲,你告訴爹,周大爺住在什麼地方?」陸青放下筷子就要起身。

  李氏急著去扯他的衣袖。「你入了奴籍,兒子也會是奴才,難道你要公公九泉之下不安寧?」

  予菲冷笑,看著李氏道:「繼母不想爹爹當奴才,又不想我們搬過去和姥姥住,那麼便湊足一百兩銀子。周大爺也不是不講道理的,只要把錢還清,肯定願意把賣身契還給我們」。

  「不行不行,我們哪來的一百兩,既然事情已經解決,就這樣做吧!」

  「不……」陸青還要反對。

  予菲看著一臉痛心的陸青,果真是個老好人吶。她慢悠悠勸道:「爹,賣身契已經簽下,來不及改了。我知道您心底難受,但我會帶著予念、予心認真做事,盡快攢足銀子,待還清銀錢,周大爺不會為難人的。」

  「可是……」陸青搖頭,不願意事情就此定下。

  予菲道:「周大爺是個大商人,他對身邊的奴婢小廝要求嚴格,簽定賣身契時就道,要我有機會多認點字,學著做帳,日後當個管家娘子,方能對周家生意有所助益,我認為這是個翻身的好機會。我會盯著予心、予念認真學習,我相信只要夠努力,再過個三五年,我們都會與現在不同。」

  李氏雖然討厭予菲,可是聽她願意承擔此事,連忙道:「是啊,予菲沒說錯,她們姊妹三人是去享福、不是受苦,相公就別多想了。」

  陸青難得臭臉,他冷眼看李氏,問:「要不要讓陳鎂和予婷去享這份福氣?」

  當了奴婢,生死不由己,主人家要打要殺,當爹娘的連置喙一聲都不行,這樣的福氣還真不是普通人能享的。

  李氏咬牙道:「予婷年紀還小,人家看不上,陳鎂又不是陸家人,為什麼要攤上陸家的破事?」

  「她不能攤陸家的破事,倒是可以吃陸家的糧,真不知道繼母這筆帳是怎麼算的?」予菲反問。

        李氏被堵了話,壞了臉色,這賤蹄子就是看不得她好過!

  她道:「去去去,明天一大早,你們就搬去老宅。」

  「注意你的措詞,現在那裡不是陸家老宅,而是周宅,希望繼母的嘴巴緊一點,萬一惹惱周大爺,你知道的,京城人手段多,我可不希望陸家因為你嘴碎,害得爹爹和弟弟遭難。」

  李氏撇撇唇不言語。

  大事抵定,這是三姊妹在陸家的最後一餐,吃過飯,碗不洗、桌面不清,予菲和予心、予念把陸青拉進屋裡說話。

  予菲安撫陸青,讓他放心。

  欺騙老實人,予菲心裡不好受,幸好嬌嬌甜甜的予心、予念不斷撒嬌說笑,讓陸青臉色稍霽。

  靠在陸青身上,前世沒有父母疼愛,她打出生就成為孤兒,來到這個古代世界,難得地享受起父愛……

  「爹,沒事的,我相信福禍相依,這次的禍事或許能讓我和妹妹們的一生變得不同。」

        「是爹沒本事,沒辦法給你們一個遮風避雨的家。」陸青感到很愧疚。

  「爹做得夠好了。」

  「有時我也想過,是不是非要一個兒子?如果那時我就帶著你們三姊妹單過,日子是不是會更好?」至少娘就不會離開陸家。

  予菲順勢拉起陸青的手,翻過掌心,假意玩著他的手指,實際上卻是就著昏黃燭光相看他的掌紋。

  他有兒子的,至少兩個,生命線雖然雜紋多,卻是個長壽的,所以李氏剋不死爹爹,她真能給爹爹生下兒子?

  「爹爹,別擔心,我保證以後我們會越過越好。」

  「我也保證!」予心邊說邊從身後抱住陸青的脖子,臉貼在他頰邊。

  「我也保證。」予念直接躺在爹爹的腿上。

  「以後爹有空就繞到姥姥家看看我們吧,周大爺不會常到那裡,也就我們和姥姥住。」

  「好。」

  他們說了一夜的話,直到夜半才熄了燈。

  爹爹走了,予心、予念睡了,關上門,予菲閃進空間裡查看她的金唇貝,這一看,嚇呆了,那二、三十個珠貝居然繁殖力驚人,短短幾天,數量多到從小潭裡滿出來。

  看來靈泉對珠貝有幫助,那對種植呢?得找個時間好好試試。

  喝過靈泉,暖意從腹間升起,她合掌修習內功,練過大半個時辰,發覺毫無進展,比起前世初入門時還糟。

  嘆氣,人生果然不會事事如意。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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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10 00:25:06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多了個怪師兄

  姥姥腦袋清楚,手中有錢,她不似一般村婦那般摳摳省省,因此說是修屋,其實是推掉舊屋重起新屋。

  牆都是新砌的,屋頂是去城裡訂青瓦片回來鋪的,姥姥捨得給工錢、捨得做好吃的給工人吃,村裡有空的男人全過來幫忙了,因此原本預估得一兩個月才蓋好的屋子,不到一個月就完工。

  讓太陽曝曬過幾天,新打造的家倶一一送進家門。

  新宅新屋新景象,連新挖的池子都教人無比滿意。

  自從姥姥知道一顆珍珠能賣上百兩,哪還有捨不得投資的,她又多買了十幾畝地,擴大養殖範圍,建立引水系統將海水源源不斷引入池中,因為珠貝的量沒那麼多,姥姥便買小魚蝦回來養著。

  予菲不懂養殖,不過她有靈泉幫忙,每天加個幾滴,幾天過去,魚蝦都活下來了。

  養殖珠貝的池子高度約大半個人高,她送十幾個蚌殼給周逸夫,讓他請玉匠將蚌殼磨成無數顆小珠子。

  幾天後,珠核連同打鐵匠打的V型架和植珠工具都用馬車拉來了,予菲把V型架擺進去,再用水管將海水引入池子裡,往裡頭滴些靈泉後,她就開始為珠貝植入珠核。先將珠貝固定在架子上,利用工具將蚌殼打開兩公分左右,用銳利的刀具在唇部割出一道傷口,植入小珠子,在珠子外圍放上用貝唇做成的貼片,黏合珠子與蚌肉,作為固定。

  貝唇是從淘汰下來的珠貝中割取的,通常會造成珠貝死亡的原因是手術後的傷口發炎,死亡率將近四成。

  因此植入珠子後,她先將珠貝放進靈泉裡養幾天,才一個個擺進V型架上進行養殖。

  池子挖好後,姥姥一看到有漁船進來,就拉著予心、予念去撿珠貝,為混淆視聽,不光撿珠貝,她們也撿小魚小蝦。

  植珠的事,予菲沒有背著姥姥,但靈泉的事誰都不能講,深怕一講自己就成了妖孽。

  沒有漁船靠岸,姥姥便帶著予心、予念出門趕海,這段時間陸青田裡的事告一段落,他有空也去趕海,祖孫三代在海邊做事,其樂融融。

  姥姥經常藉口主子不在家,留陸青在家裡吃早飯、午飯——陸青不好意思,有空便幫著姥姥編竹簍子、做家事,也教予心、予念讀書認字,一家人聚在一起的時間反而比過去更多。

  為此,姥姥還收拾了間書房給父女使用。

  而會來這裡的客人並不是只有陸青一個。

  身子養好之後,歐陽羲回城裡學堂念書。因有馬車接送、每日往返,空閒的時間他就會過來找予心、予念玩。

  歐陽羲發現,這裡離村子中心雖然較遠,但沒有李氏天天罵雞罵狗的,安靜得多,便經常帶著書過來這邊念,一時間,陸家老宅常聽見朗朗讀書聲。

  忙著忙著,日子過得飛快,轉眼兩個月過去,池子裡已經養滿珠貝。

  予菲經常藉口到城鎮採購,趁機幫人看面相風水,每趟回來都會交給姥姥幾兩銀子。

  兜裡有錢,姥姥越發大方,廚房裡堆起滿滿的柴火和米、麵、肉、菜……什麼東西好吃就買什麼。

  生活越過越好,姥姥也越來越相信孫女的本事,家裡大小事都聽她決定。

  這天一大早,予菲把姥姥拉進屋裡,道:「姥姥,我看過爹爹的面相,他的髮際線平整,眉毛生得清秀細長,離眼高、眉尾上揚,眉毛超過眼角而不散亂,這種人天生聰明富有智慧,讀書作官都會運勢通達。

  「我覺得爹爹要是再搏一搏,說不定有機會能考上秀才。咱們也不求爹爹當官,可要是能考上秀才,姥爺地下有知,會高興的吧。」

  「何止高興,那是你姥爺死前最大的願望,可他一死,你娘又去了,之後阿青娶回李氏那個攪家精,日子才會過得一天不如一天。」說到這裡,姥姥垂下眉長吁短嘆。

  予菲撒嬌地推推姥姥,靠在姥姥身上。

  這動作一出,她自己先酸了牙,演了太久的陸予菲,自己都開始改變啦,動不動就對著長輩撒嬌,天吶天吶!

  予菲突地發覺,在她眼裡,連那三個討人厭的小屁孩好像也沒那麼討厭了,怎麼會轉了性子?她變得不像自己了嗎?

  等等,那不是重點,重點是……

  「姥姥,過去的事都過去了,咱們現在不是在往好日子過嗎?」

  「這倒是,都得感謝你師父,你姥爺沒說錯,書裡自有黃金屋,瞧你讀了書、認了字,懂這麼多東西,黃金不就滾滾而來嗎?」

  這話是這麼解釋的嗎?算了,這也不是重點。

  這陣子予菲經常進城,因見周逸夫是做首飾生意的,她當即把腦筋動到這上頭。

  前輩子她誰啊,她是身價數十億的大師,雖然出門得打扮出一身的師父範兒,可不影響她喜歡珠寶名牌啊,既然有這等審美眼力,怎能輕易浪費?

  於是她用畫符篆訓練出來的筆功畫出好幾款珠寶首飾,周逸夫見到有商機自是喜不自禁,一張圖紙以二十兩買斷,她陸陸續續賺回好幾百兩,全在她的空間裡堆著。

  周逸夫對她這尊財神爺愛護到極點,知道她想給爹爹請名師,便推薦了文先生。

  文先生四、五十歲上下,是個舉子,有滿腹才華,可惜做官不順,在官場上被排擠得厲害,最後遭人陷害、黯然下臺。

  予菲見過對方,他最明顯的特徵是額頭上那道濃濃的一字眉,這種男人具備男子氣概、充滿俠肝義膽,好打抱不平,凡遇上需要幫助的就會義不容辭拔刀相助,但性子不夠圓融,容易得罪他人。若他是武官便罷,偏生是個文官,心眼哪裡鬥得過旁人,官途自然順利不來。

  前年他死了老婆,一個人孤零零地過著,生活也沒進項,本想到私塾裡教教學生,可他和予菲一樣,對小屁孩沒耐心,去兩天就提不起勁。

  周逸夫將他推薦給予菲,見過面之後,她想把人給留下,便尋了姥姥討論。

  「姥姥,咱們現在家裡不缺錢,我想讓爹爹重新把書本拾起來。」

  陸青上不了船,種田也種不出一家溫飽,不如讓他做最在行的事。文先生過來,對阿羲和予心、予念多少也有些好處,這一箭四鵰的事當然得做。

  「可李氏那邊……」

  「她要的不過是銀子罷了,每天讓爹爹帶幾文錢回去,就當是賣海鮮賺的,她能不樂意?至於田裡的事,等收割時我們再出錢請人幫忙,爹爹空出來的時間就能夠念書了。」

  「你爹那邊……他可是認定咱們賣身為奴,怎麼請得起先生?」

  「我會把原委告訴文先生,請他配合咱們的說詞,就說他是周大爺的客人,喜歡這裡的漁村風光,想要長住,恰好爹爹的學問合了他的眼緣,便讓爹爹來與他做學問。」

  「這能成嗎?」

  「不試試怎麼知道?」

  「好吧,你先把文先生給領進家門再說。」

  「嗯,明天我就進城把人帶回來,另外,我還想買輛馬車和幾個下人。我經常進城辦事,來回全仗著一雙腿,我不怕辛苦,就怕耽擱時辰,誤了主人家的事,而且我年歲也大了,成天一個人在外頭奔走也危險,身邊還是得有人跟著,平日裡下人也可以幫著打理池子和家務。」

  雇用下人的必要性姥姥還是懂的。「姥姥跟著你可是享大福了,現在連小廝丫頭都用得起。」

  「那是姥姥心善,好人有好報,老天都看著呢。」

  討論過後,予菲打定主意,明天再進城一趟。

  姥姥說:「明天進城,我再給你撈幾條魚,送去給周大爺。」

  予菲不樂意,魚有魚腥味,提著也重,不過姥姥是個良善人,總惦記著吃人一斤得還人八兩,周逸夫幫她們寫了賣身契,讓她們得以脫離李氏,還把名頭借給她們扯大旗,以便她們蓋新屋過好日子,這點恩情,姥姥一刻不敢忘。

  看著姥姥實誠的臉龐,難怪爹爹也是這樣的人,予菲笑笑應下。

  「不早了,我去做飯,讓你爹回家前多少吃一點。」姥姥說。

  予菲點點頭,往書房方向走去,恰巧聽見陸青正在跟歐陽羲和予心、予念說話。

  「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身為男子本該胸懷天下、造福萬民……」他說一大段,歐陽羲就算了,這種理論他已經聽過無數次,但予心、予念就不行囉,她們聽得頭昏腦漲,只差沒說「爹爹,您別再講」。

  予心乖巧,強憋著打呵欠的慾望,而予念是個鬼靈精,眼珠子一轉,問:「爹,我們不是男子,不需要胸懷天下、造福萬民,那幹麼還要念書?」

  最近爹有空,起了當夫子的興致,布置一堆功課,讓她們連玩的時間都沒有。

  予念這一問,陸青不知道怎麼回答。

  予菲走進門,橫予念一眼,欺負老實人嗎?

  予念脖子一縮、吐吐舌頭,恨不得沒問那句欠揍的話。

  「我說個故事給你們聽。」說要講故事,但予菲咬著牙,表情及聲音很嚇人。

  予心、予念乖乖點了頭,只有歐陽羲滿臉興致地望向予菲,他真心拿予菲當英雄崇拜了。

  「小母雞問老母雞:『你幹麼那麼辛苦啊,天天下蛋不累嗎?休息幾天不行嗎?』猜猜,老母雞怎麼回答牠?」

  「怎麼回答?」歐陽羲接話。

  「她說:『是辛苦啊,可這是我的工作,我就得做。』小母雞咯咯一笑,心裡覺得老母雞真傻,反正有老母雞下蛋,小母雞便開始躲懶不再下蛋。這天家裡來了客人,主人找不到東西招待,想了半天,決定把小母雞給宰了,牠到死也沒弄懂,老母雞明明比牠胖、比牠有肉,為什麼主人不殺老母雞,反而殺牠?」

  「因為牠不會下蛋?」

  「沒錯,老母雞比小母雞有價值。人也一樣,不管男女都必須創造價值,否則就沒有存在的必要性。」她的口氣是百分百的教訓,可她這麼一訓,幾個小孩全都明白了。

  予心問:「可女孩又不能當官造福百姓。」

  「誰說只有當官才能造福百姓?爹爹種米、漁夫打魚,養活千百人,商人南貨北運、互通有無,女子張羅家務、繁衍後代,每種人都在竭盡所能服務百姓,當中差別在於,聰明才能大者,當盡其能力以服千萬人之務,造千萬人之福,聰明才能略小者,當盡其能力以服十百人之務,造十百人之福。

  「你們念書,目的是要增長聰明才智以造福更多人。如果覺得讀書那麼痛苦——可以啊,那就別讀,只不過當一個沒有能力,只能依靠男人生活的女子,就必須學會認命,不要怨恨被男人看輕,一朝被男人拋棄,也別怨恨遇人不淑。你可以不要一隻不下蛋的母雞,男人當然也可以不要一個沒有價值的女人。」

  予心、予念被教訓了,可臉上沒有不甘,只有反省細思。姊姊很凶,但是說的話都好有道理。

  這時,前面傳來敲門聲,廚房離門近些,姥姥幾個大步跑過去打開門。

  門外站的是里正的小孫女何順娘,她神情緊張,右手高舉,差一點就要敲上姥姥的頭。她急急忙忙收手,道:「陸姥姥,你快去看看你家媳婦吧!」

  「發生什麼事?」

  「陸大娘要生了。」

  「怎麼可能,還不到七個月。」姥姥一急,怎麼算都不到生產的時候啊!

  「就是這樣啊,剛剛她跑到我家和我奶奶吵架,吵不到兩句話就扶著肚子喊痛,我爹爹一驚,忙讓我叔叔去請大夫和產婆。」

  「李氏在哪兒?」

  「已經送回家,我們到處找不到陸大叔,這才……我奶奶不是故意的。」她很擔心陸家人把這件事賴在她家頭上。

  「知道了,沒事,別擔心,你先回去。」姥姥說完,連忙轉身找人,手腳俐落得不像個老人。

  她的臉色難看,時隔三年多好不容易才又懷上,怎會出這種事?難到陸家子嗣真這麼困難。

  她一路跑到書房,扯了嗓子喊。「阿青,咱們快回去看看,李氏要生了!」

  聞言,陸青跳起來,時間還早得很吶,怎麼就要生了?

  他半句話不說,連忙和姥姥一起往家的方向跑去。

  予菲心頭一擰,想起那碗腐臭血腥的藥,唉,果然出事了。

  她對三個小孩道:「我也過去看看,阿羲,你在這裡陪予心、予念,我很快就回來。」

         「知道了,予菲姊快去。」

  見予菲走遠,予念才小小聲問:「繼母的價值就是生孩子,如果她生不了孩子,被爹爹拋棄了,是不是該認命?」

  歐陽羲同意。「七出當中就有無子,女人無子是可以被休棄的。」

  予心揚眉一笑。「那我們就可以換新繼母了,對不?」

  「下次我要換個不亂發脾氣、不打人的。」予念開出條件。

  「嗯,最好像羲哥哥的娘那樣。」

  「我娘可是天底下最溫柔的女人。」

  「是啊,我們好羨慕呢。」

*             *             *

  內一圈外一圈,屋子裡外擠得滿滿都是人,李氏的尖叫一聲高、一聲低,喊得比待宰的豬隻還凄厲。

  照理說,這都第三胎了,又還未足月,應該很容易就生下來,怎麼會痛得這麼嚴重?予菲進門時聽到一聲直入雲霄的慘叫,沒多久又聽見一聲不屬於李氏的驚喊,嚇得她加快腳步跑上前。

  看見予菲,眾人紛紛讓出一條路。

  沒多久,產婆抱著孩子走出來,姥姥一看包巾裡的孩子,嚇得暈過去,陸青急忙扶起她。

  予菲拉長脖子看上兩眼,那是個扭曲變形的女畸胎,頭大得像外星人,三條腿、沒有手,身上一條條的黑色紋路像斑馬。

  她還沒死,正扭動著三條腿,像在抗議什麼似的,然而不過片刻——她就一動不動,身子僵硬。

  有不少村人看見,驚呼連連。

  「怎會生出這麼一個東西?難道是報應?」

  「會不會是李氏歹毒,欺負前頭的女兒,老天爺看不過眼,讓她遭報應?」

  「可……這是陸家子孫吶,又不姓李。」

  「自從陸家老太爺過世,陸家就連連遭遇不幸,現在連鬼胎都生下來了。」

  「陸家肯定是做了什麼咱們不知道的惡事。」村人們嘰嘰喳喳說個沒停。

  眼看話題轉變,予菲急忙揚聲道:「我就告訴繼母,她喝的東西聞起來不是藥,而是毒,有哪家藥館的藥聞起來像血的?可她偏偏不相信,果然……才喝下不久呢,就生下這麼個東西。」

  「予菲,你說什麼?李氏喝了什麼?」陸青聞言問。

  「先前我在廚房聞到一股又腥又臭的味道,循著味道找到廳裡,看見繼母正在喝藥,我問那是什麼,繼母說是保胎藥。大家都煎過藥啊,藥的味道怎麼可能有血腥味?我提醒她,不是大夫開的藥別胡亂吃,會吃出問題的,可她打罵了我一頓,叫我別多管閒事。」

  予菲這一說,陳大娘跟著跳出來講話。「我記起來了,前段時間李氏出了一趟村子,說是要去找一個法力高深的仙姑,回來的時候,我看見她手裡提著一包東西,我問她那是什麼,她笑了笑,說是不能講。」

  「對啊,不久前我也見過一次,莫非她是吃了藥才生下怪胎的?」

  何順娘的奶奶擠開人群站到前頭,她就怕陸家把這事賴到自己頭上。「前幾天周家嫂子跑過來跟我媳婦說,城裡有個仙姑手中有一帖藥,能把人家肚子裡的女孩變成男孩,那藥可貴著,要一百文錢一帖,問我家媳婦要不要一起去求。她還說……」

  懷著孩子的周家嫂子伸手揮了揮,說道:「是啊,那事就是李氏告訴我的,我本想找何家媳婦一起去求藥,沒想到……」看著產婆手裡抱的東西,她瑟縮了一下。

  真相大白,李氏不是遭報應,而是自己找死。

  予菲冷眼看向產房,李氏吃的是什麼?那個「仙姑」到底是何方神聖?同為道家人,她該不該出手阻止這件事?

  正想著,抱孩子進屋的產婆二度發出尖銳叫聲。

  原來是李氏生產過後發生血崩,請來的大夫說,她這輩子再也不能生育了。

  聽見這話,姥姥心底難過極了,她心心念念著陸家有後,這下子……

  予菲不像姥姥和爹那樣失望,她看過爹的掌紋,他至少有兩個以上的兒子,分明是多子多福的命啊,所以李氏的身子還有得救?或者是,他會娶第三任老婆?

  依陸青的心性,應該不會休妻再娶,頂多對李氏心冷心死,往後李氏在家裡得夾起尾巴小心做人。只是李氏雖然剋夫,卻不是早夭的命,所以……予菲想不出結果,只好暫且丟到一邊。

*             *             *

     予菲今日進城有幾件事要辦,一是買馬車、下人,二是把文先生接回來,另外她又畫了幾套首飾,想去找周逸夫換銀子。

  還沒進到鋪子裡呢,就見周逸夫大步朝她走來,看見她手裡提的魚,雙眼發亮,他想也不想就接過魚,拉起予菲到後頭說話。

  人尚未坐定,他飛快倒一杯茶水放在她面前,一臉談正經事的態度。

  「有事?」她退後幾分,過度殷勤必定有詐。

  「上回我吃了你帶來的魚。」

  「所以……」被魚給刺了?

  「味道極好,沒有河魚的土腥味。」

  「我引海水養殖的,那是海魚。」

  「可賣海魚的攤子到處都是,你的魚比別人家的更鮮美,肉質更細膩,還帶有淡淡的奶香,我長這麼大,沒吃過這樣的魚。」

  那是用靈泉養出來的魚,能一樣嗎?「所以?」

  「我本打算開一家酒樓,特地從京城請來兩個廚子,上回的魚就是他們料理的,他們嚐過後也嘖嘖稱奇,所以我想同你談一筆生意。」

  「說說看。」

  「往後你養的魚蝦蟹通通賣給我,別賣給別人。」

  又想壟斷市場,他的野心是有多大啊,不過無妨,只要有錢賺,其他的都好說。「行啊,可我的魚蝦矜貴,得比外頭賣的貴上兩成。」

  「一言為定。只是,你就那幾畝魚池,想不想再多養一些?」

  「做人不可以太貪心,等你酒樓開起來,生意好到供不應求,再來考慮這種事吧。」

  「行,我們來簽……」

  話說到一半,夥計進門,這會兒進來的不是陳四,而是李杉。

  經過予菲提醒後,周逸夫命人將當初的事情再查一遍,發現那簪子是陳四弄斷的,只因他和李杉有舊惡,就設計著把人給弄走。

  這還是小事,事情查出來之後,他命人暗中觀察陳四,竟發現他偷偷描摹予菲畫的首飾,想賣給對手鋪子。

  人贓倶獲——他把陳四送到官府論罪。

  「周掌櫃,孫老爺派人來找陸姑娘。」李杉道。

  說話時,李杉對予菲堆起滿臉笑意,他知道事情能夠真相大白,陸姑娘幫了大忙。

        那位出手很大方的孫老爺?予菲笑歪了嘴角,忙起身道:「我出去看看。」

  周逸夫望著她加快速度邁開的腳步,忍不住想笑。

  阿曜沒說錯,就是個見錢眼開的,這樣的人通常很討人厭,可這項特質出現在她身上,竟然有幾分可愛,難怪阿曜上心,出城前一再叮囑,讓他好好幫著、護著。

  走到前面的鋪面,孫家管事一看到予菲就笑得見牙不見眼,連忙拱手道:「老爺想找姑娘到家裡看看風水,不知道姑娘有沒有空?」

  「這麼快?才多久時間,宅子就建好了?」

  「沒好,只蓋一部分,老爺就是想請姑娘過去看看,能心安些。」

  孫老爺出手慷慨,這一趟必不會教她失望,可……事情還很多,她想了想,轉頭對周逸夫說:「周大爺……」

  「別叫周大爺,把我都叫老了,不如喊一聲周大哥,咱們是什麼關係吶。」說著他曖昧地朝她眨眨眼。

  予菲嫌棄地退開兩步,做啥這副表情,不就是合作關係,弄得好像她和他有一腿似的。「有幾件事情想請你幫忙。」

  「行,請說。」

  予菲讓孫家管事暫且在外頭等候,又與周逸夫進了屋裡,她先拿出幾張圖紙,道:「這些款式你先看看。」

  周逸夫拿起圖紙,越看越滿意,這丫頭的腦子是怎麼長的呀,怎麼能想出這麼多不同款式?

  之前她送過來的圖紙已經打造完畢,在京城裡掀起一股旋風,名門淑媛人人想要,都快爭破頭了。

  這次予菲畫的是十二生肖的Q版圖樣。「圖樣簡單了些,可以用金銀或玉來打造,作為生辰禮送人。能收嗎?」

  「收,怎麼不收。」他忙命人拿來兩百四十兩銀票。

  予菲把其中一張抽出來,將已經淨化過,玉體再度呈現雪白剔透的羊脂白玉放到桌面上。

  「我想把這塊玉切成兩半,雕琢成圖紙上的樣子,下次進城來拿。」在靈泉裡泡過兩個多月,玉體已經有了靈氣,能用來護身。

  「與其弄成兩半,不如直接雕成一塊,會更值錢。」

  「這是為予心、予念備下的,她們的生辰快到了。工錢多少?我先付。」

  「談工錢傷感情,這事周大哥包了。」

  「謝謝,另外,我今天是特地過來買馬車和下人的,可是現在……」她指指外頭。

  「沒問題,小事一樁,交給我處理。」哈哈哈,真是想磕睡就有人送枕頭,他就等她這句話呢。

  阿曜留下的那幾個人已經調教好了,本就在考慮著要找什麼藉口把人塞到這丫頭身邊,這會兒可好,是她自己開的口。

  「多謝周大哥。」她抽出五十兩想交給他。

  「別,衝著這一聲大哥,這馬車下人,大哥送!」

  「我不想找小姑娘,想找個二十幾歲的婦人,吃苦耐勞,能幫姥姥打理家務的。」

  「行,這件事包在大哥身上。」

  「那好,我先跟孫家管事過去。」

  「等等我,我把事情吩咐下去,再同你跑一趟,你一個人過去,我不放心。」

  「我可以自己……」

  「不可以,除非你打算害我被阿曜揍得滿頭包。」丟下話,他急急往外跑。

  說到歐陽曜,予菲臉龐微微發紅,他……那是什麼意思啊?自打出門後老是寫信給她,搞得他們好像有多熟似的。

  旁的事都沒說,只寫著打仗的點點滴滴,他不需要同她報告的呀。

  偏偏這麼瑣碎無聊的事,在他的筆下硬是寫出幾分意思,讓她看著看著,看懵了心,老是想著他又在做什麼?辛不辛苦?有沒有危險?

  他的身影在她腦袋裡晃來晃去,她就這樣天天想、天天甜……

  予菲忍不住回想那天,她躺在歐陽曜的床上,逼著他說話助她入眠。一個不善說故事的男人,說不出浪漫的床邊故事,沒有白雪公主和灰姑娘,只有他身邊朋友的家世生活。

  宋易禾的娘是皇帝的同母妹妹華玉長公主,爹是承宣侯,他是個世子爺,本來可以在京城過好日子,偏偏為了一個女人把自己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紈褲到承宣侯拿鞭子當家法,最後是華玉長公主透過關係把他送進宇文將軍麾下。

  而周家是皇商,連續兩年官銀流通權都是周家標走的,眼下的家主是周逸夫的父親。周家教養子女甚嚴,不管嫡庶,必須通過層層考驗才能坐上家主位置。周逸夫有七個兄弟,被分派到全國各地,唯有通過考核者才能夠回到京城。

  予菲不解的是,這樣的人怎麼會同歐陽曜成為死黨好友?真是意氣相投?或者……歐陽曜也有旁人不知道身世?

  想起歐陽曜與歐陽羲身上漸長的紫氣,她腦補了不少故事,但在沒有得到證實之前,她不敢輕易問出口。

  周逸夫把事情交代好了,再度進屋,道:「我們走吧!」

  有錢好辦事,才多久時間,孫家的宅子已經建好大半,想來孫家的勢力確實不容小覷。予菲走進新蓋的宅院,發現孫老爺肯定在蓋房子之前已經找過不少風水大師,因為裡頭的一瓦一石、一宅一院,不管是方位、朝向都相當好。

  予菲隨著孫家管事前前後後看過一遍,確認沒問題就準備離開。

  孫家管事上前,請予菲上馬車。「今天辛苦姑娘了,老爺想親口向姑娘道謝。」

  意思是……親手交錢?有必要嗎?還是想要仔細問問上回的事?

  周逸夫搶先道:「管事在前面帶路,在下與陸姑娘緊隨在後。」

  孫家管事沒有堅持,他先上了前方馬車,予菲和周逸夫則坐上後方馬車。

  剛坐定,予菲道:「周大哥可知道胎屍案查得怎樣了?」

  「目前尚不確定那七具胎屍是從哪些死亡的孕婦腹中剖出的,但仵作相驗,確定胎屍月分和孕婦所懷的胎相符,這是其一。其次是你說對了,那些孕婦的生辰確實都是丁卯年,只不過線索只到這裡,接下去就沒了。凶手把現場清理得太乾淨,沒留下半點蛛絲螞跡,而縣太爺已經通知城裡丁卯年出生的孕婦多加小心,防範歹徒,只是截至目前為止,凶手尚未再犯新案。」

  「埋胎屍那塊地的原地主是誰?查不出來嗎?」

  「查出來了,屋主姓江,他將房子賃給一個姓趙的商人,那商人一次繳齊一整年的租金。因為孫老爺高價買宅,屋主去敲過好幾次門,想退回租金好把房子賣掉,沒想到左右鄰居卻說,姓趙的只住不到半個月就離開,再也沒有回來。照理說,有契約在手,江姓屋主不該賣房的,但敵不過孫老爺開的價錢,他還是把房給賣了。」

  「如果不是房子賣掉推倒,鎖魂陣破缺一角,這件事也不會爆出來。」

  「對,不管怎樣,孫老爺相當感激你,之前他請過好幾個道士法師,冤枉錢花不少,卻都沒把事情辦成。這段期間他到處誇耀你和阿曜的事跡,還說你可能是慧明大師的徒弟。」又是慧明大師,這個大岳朝國師到底多有本領啊,為啥人人說起他都是滿臉崇敬?

  「阿曜離開前叮囑過,幕後凶手是誰尚且不知,不希望你的本事太早曝露。」

  「可孫老爺不是……」

  「所以趁此機會,你在孫老爺面前把話說清楚,就說你只是誤打誤撞,真正收拾那些邪祟的是阿曜。」

  歐陽曜真要把這件事給頂起來?她說過的,幕後凶手絕對不簡單,她曝露在外會危險,由他承擔難道就很安全?

  不過他這樣做……讓人很感動,只是她沒有躲在後面受人保護的習慣。

  她搖頭,道:「我不想說謊。」

  「這是為了你的安全著想。」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何況我不露點名聲,怎麼賺到下一個三千兩、下下個三千兩?」

  「傻啦你——要錢不要命?」

  「沒事的,我見過孫老爺,那是個正人君子,不會害我。」

  「聽話,雖然你有一身本領,可畢竟年紀小、見識有限,我和阿曜不會害你。」

  比見識?哈哈!那他們還真是遠遠不及她,她可是連臺灣首富、香港首富、澳門首富……一堆首富都幫過忙的。

  「我知道你們很好,但我不想讓歐陽曜為我承擔風險。既然我決定做這件事,後果就該由自己來承擔。」

  「固執。」周逸夫瞪她一眼,她卻衝著他嫣然一笑。

  孫家管事領著兩人走進大廳,廳裡除了孫老爺之外,還有一個年約二十歲上下的男子。男子身形挺拔,鼻梁挺直,一雙丹鳳眼散發著勾魂魅力,日光映襯出他英挺的五官,一身嶄新的紫袍,頭戴紗幘、足登粉靴,腰束錦帶,顯得他的身形越加挺拔修長。

  他看見予菲先是微微一愣,下一刻回過神,臉上透出掩也掩不住的驚喜,從榻邊站起來,瀟灑地撩開衣擺,走到門口,由上往下看著她,唇邊笑意漾出。

  予菲抬眼,目光落入一雙深眸裡,他們很熟嗎?為什麼他雙眼透出光彩,整個人閃閃發亮?

  「小師妹。」大掌落在她的肩膀上,緊緊握住,力氣大到讓她備感威脅。

  小師妹?他是陸予菲的師兄?予菲仔細在原主的記憶中搜尋半天,找不到這段。

  這輩子,陸予菲沒有離開過小村子,不會武功,不懂道術,只認了幾個字,至於前輩子的自己……師父收她一個徒弟就成天嗚呼哀哉地鬼叫、大嘆倒楣了,哪有另外一個徒弟,這位仁兄是哪位啊?

     退開兩步,她眼底帶著戒備。「公子認錯人了。」

  「點蒼山,行悟道人。」像在提醒什麼似的,他給了她兩個Key word,可惜……提示無用,她就不是什麼鬼小師妹啊!

  搖搖頭,予菲再退兩步,企圖離他遠一點。

  可他不允許,霸道地向前兩步,非要把她籠罩在自己的陰影中。

  予菲不是弱女子,她可以退兩回,卻不會一直往後退,冷起臉,她橫眉道:「這位公子,如果你爹娘沒教過你男女授受不親,那麼我來教你!」說著手掌劈向他的俊臉。

  他的頭微斜、閃開了,她再踢出撩陰腿,他側過身輕易避掉,她用盡全力接連數擊,卻都沒打到人。

  然後……然後他想,或許真的認錯人了,她不是他的師妹。

  因為師妹武功高強,不會是這種三腳貓功夫;因為師妹性情溫柔,不會對他痛下殺手,不會用撩陰腿這種惡招——更不會……

  她不是師妹啊,有點失望,不對,是非常非常失望。

  手指拂過穴道,他把予菲定在原地。

  她氣得雙眼冒火,在心底破口大罵,不要臉,男人打女人!不要臉,大人欺負小孩!

  她氣翻了,氣到整個人快爆炸,都怪原主身子太破爛,她明明早也練、晚也練,卻都練不回過去的身手,若非如此,她豈會輸得這麼慘?

  更可惡的是,口口聲聲說要護著她的周逸夫竟然沒有半點功夫,一點忙也幫不上。

  她內心叫得再大聲,也沒辦法衝破穴道,還自己一個自由身。

  岳雲芃靠近予菲,再問一次。「想清楚再回答我,你是我的小師妹嗎?」

  他用了十足的威脅與壓迫,希望她迫於權勢,乖乖點頭。

  只要她點頭,他會立刻以師兄的身分接受她,把她留在身旁,就算她現在不是師妹,再過不久……她也會成為自己的師妹。

  雖然予菲從小就是被師父的拖鞋威脅大的,但這等級的威脅還是很嚇人啊。不過為了表現自己的骨氣,她硬是強忍害怕,咬牙回答。「公子缺師妹嗎?我可以幫你介紹幾個,但,我不是!」

  真倔強啊,岳雲芃皺眉,這點又很像小師妹了。

  「皺眉有用?快放開我,以暴制人難服人。」話脫口而出。

  以暴制人難服人?這話開啟了他的前世記憶,那時師妹也是這樣說的,然後……瞬間,他周身散發出陰冷狠戾的氣息,叫人為之驚恐。

  見予菲同他對槓,周逸夫嚇出滿頭大汗。

  天吶,他人小位卑,對方認不出自己,但他一眼就認出這人是誰啊!

  那是二皇子岳雲芃,五年前大皇子過世之後,他就是皇帝唯一的兒子。過去他平庸,如今睿智;過去他是草包,如今胸有丘壑,五年光陰扭轉了他的形象,現在岳雲芃受到文武官員擁戴,眼看就是下一代帝君,只是……他怎麼會來吳州城這個小地方?又怎會認定予菲是他的小師妹?

  他正想上前分說兩句,沒想到予菲屈服於淫威,立即補上兩句。「要我認師兄也行,紋銀萬兩,尚可考慮。」

  這、這……這丫頭要錢不要命嗎!周逸夫急得全身發抖,心底埋怨起歐陽曜,竟把保護予菲這個重責大任交給自己,他力有未逮啊!

  予菲真不想低頭,但對方渾身散發出來的殺氣讓她臨時轉個彎,但求保平安。沒辦法,對強者屈服是一種必要的聰明決定,而不是意志力的選擇,用成語來形容就叫審時度勢。

  岳雲芃挑眉,紋銀萬兩?這又更像師妹了。

  師妹天生愛金銀阿堵物,許是小時候窮得太過,她總愛到處藏錢。

  所以陸予菲的性情也是艱苦環境造就的結果?她沒有好師父,沒機會學習武功和道術……理所當然。

  「萬兩是吧?喊一聲師兄來聽聽。」岳雲芃一笑,陰冷消失,迫人壓力不見,瞬間晴空萬里。

  於是她的膽子肥上幾分。「旁人是不見獵物不撒鷹,我是不見紋銀不認親,錢先送上門,再談師兄師妹大事。」開玩笑,當岳靈珊很慘的,爽到最後的可是令狐沖啊!

  就在周逸夫抖抖抖,把自己抖到岳雲芃跟前時,岳雲芃食指快速掠過,予菲穴道解開,四肢重獲自由。

  周逸夫傻在原地……嗄?就這樣,沒事了?二皇子被她氣到瘋掉了嗎?萬兩銀換一句師兄?他認真懷疑,岳雲芃真有傳說中那樣聰明睿智?

  「來人,把銀錢備下。」岳雲芃道。

  突地,不知從哪裡冒出兩道黑色人影,他們上前躬身跪地道:「遵命。」

  咻地,下一刻又消失不見。

  然後,不只周逸夫傻,予菲也傻掉,後悔萬分。

  她懊惱的表情和師妹一模一樣啊……岳雲芃在她身上尋找師妹的痕跡,越找越開心,越找越有趣。「怎麼?後悔了?不想喊我師兄?」

  不過是兩個字,師兄有什麼?喊師父都可以,她只是後悔價位開得太低。皺皺眉心,予菲小心翼翼問:「有討價還價的空間嗎?」

  他噗地大笑,邪魅的丹鳳眼分外勾人。「你想要多少?」

  「五萬……呃,三萬兩就好。」

  「可以,但你必須搬過來和師兄同住。」

  同住?開玩笑,她這麼沒價值嗎?等養出金色珍珠,一顆珍珠千百兩,幾年下來,何止三萬兩。

  揮揮手,搖搖頭,她忙道:「算了,就一萬兩,不貪財了。」

  唉,貪財是她改不了的毛病,前世出身差,沒有親人圍繞,她只能從錢財上頭獲得安全感,只覺得聚越多、越感平安,她終生以賺錢為目標,不斷累積存款簿上的數字。

  其實……認真說來,她累積的不是數字,而是安全指數。

  微哂,岳雲芃問:「聽說你會道法,幫孫老爺解決了土地的事。」

  「對。」

        「你這種身手解決得了?」

  真正道法高深之人,必有高深武功傍身,因為收妖比收人更難,要是身手不好,根本收拾不了。

  予菲輕嘆,這位「師兄」是專門來踩人痛處的嗎?以為她樂意啊?靈泉喝得漲肚,武功也不見半分進展,她都快對這副身子喪失信心了。

  撇撇嘴,她道:「我身手不行,但運氣極好,不行嗎?」

  「意思是,你天生有大福氣?」他笑問。

  七煞陣可不是靠運氣就能破解的,乍然聽見此事,他認為真正解開陣法的人是歐陽曜,可孫老爺信誓旦旦說破陣者是個小丫頭,他才起了見上一面的興致,沒想到運氣真好,終於讓他找到師妹。

  「正是。」

  這種鬼話唬唬旁人吧,比起福氣,他更相信能力。

  岳雲芃手一指,引陰煞上身,想試試她的深淺。

  見狀,予菲想也不想閃身避開,順手從荷包裡掏五雷符朝陰煞丟去。

  沒人看得見陰煞,卻看得見五雷符在半空中起火,熄滅。

  而岳雲芃動作太快,快到予菲搞不清楚是誰引來陰煞,她轉頭四下探望,試圖尋找動手的人。

  她的動作讓岳雲芃訝異,她真的會法術,只是年紀尚輕,修為尚且不足?既然如此又怎能破解七煞陣,莫非她存有前世殘留的記憶?

  換言之,她真的是師妹,只是記不得前世的事?

  定眼望向予菲,興奮之情再起,片刻,他揚唇一笑,一把將她抱進懷裡。

  「喂喂!太過了哦,錢還沒到帳呢。」予菲用力想推開他,可他文風不動。

  正在予菲考慮著要不要再使撩陰腿時,他適時鬆開手。

  見狀,周逸夫搶上前。「草民向二皇子問安,陸姑娘年紀尚稚,倘若冒犯殿下,還望殿下見諒。」

  周逸夫把「二皇子」三字喊得份外大聲,就是要讓予菲明白,眼前這位很厲害,不是凡人。

  他是二皇子?予菲訝然,這人氣度是有的,五官長相不錯,也確實命帶富貴,只是……她認真看了,卻看不出他的面相,算不出他的命。

  「你是……」岳雲芃斜眼看向周逸夫,眼底起了防備,他和師妹是什麼關係?

  「回二皇子,在下是京城周家人。」

  「周家……」那個滿身銅臭的周家?他淡淡一笑,眼底淨是不屑,這樣的人不足為懼。

        予菲見了有些不滿,這不屑的眼光真討人厭,誰有權看輕誰啊,二皇子就比商人厲害嗎?鬼咧!

  予菲轉身對孫老爺道:「方才我已經替孫老爺看過新宅風水,布置得很好。」

  孫老爺聞弦歌而知雅意,忙笑著讓管事奉上銀票,原本只打算給五百兩的,但發現二皇子對陸予菲出手如此大方,他便也再添上兩倍,一口氣給了一千五百兩,這年頭道姑不能得罪,皇子龍孫更不能得罪。

  錢到手,予菲想也不想就要走人。

  沒想到岳雲芃擋在前面問:「不想要萬兩紋銀了?」

  「等『師兄』湊齊了,再送上門即可。」

  「師妹住在哪裡?」

  「問周大哥就行,今兒個忙,下次見啦。」她衝著他嫣然一笑。

  熟悉的笑容、熟悉的甜美,熟悉的師妹給了他熟悉的感覺,他伸手想摸摸她的頭,但她一屈身閃過。

  她是會得寸進尺的女人,他減弱威脅一分,她膽子就膨脹三成,然後順著竿子往上爬,直到對方發現不對時,她已經逃得不見蹤影。

  予菲伸出食指朝他搖兩下,認真說:「不可、不可,銀票還沒到位呢。」說完再度嫣然一笑,拉著周逸夫轉身離去。

  她這麼大脾,不管是孫老爺和是周逸夫都感到頭皮一陣發麻,隱約覺得禍事即將發生。然而岳雲芃卻看著她的背影笑了,還笑得滿臉寵溺。

  這會兒孫老爺認真相信她是有大福氣的,也許解開七煞陣,真是她瞎貓碰到死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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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10 00:25:25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捉住何仙姑

  李氏生產之後,小月子坐滿,但臉上的黑霧沒有消散,雖然把滿院子的雞鴨全給吃光,她仍然沒有恢復元氣,一看就知道身子虧損得厲害。

  大夫說她沒辦法再生育,而陸青做不出休妻一事,為了這個,姥姥成天長吁短嘆,三姊妹只能時時安慰。

  這天李氏坐不住了,怒氣衝衝要去找仙姑算帳。

  她長相不好,又是個寡婦,當初陸青願意娶她,還不是因為哥哥設計得當,讓他酒後亂性,哥哥威脅陸青若是不娶自己,就要把他做的醜事公諸於世,讓他考不得功名。

  可如今陸家需要子嗣,她卻生不出兒子,就算被休棄也是理所當然的。她真怕啊,要是被休棄,下半輩子可怎麼辦才好?大哥、二哥可沒那麼好心腸,願意收留她和陳鎂。

  可當初帶她去找仙姑的是大嫂,大哥一家躲不掉責任,她死賴活賴都要賴上他們。

  於是她大清早就進了城,跑到自家大哥家門前,沒想到任她喊破嗓子,裡頭就是不應聲。她知道哥哥嫂嫂在家,怕她把髒水往家裡潑,這才縮著脖子當烏龜,可她哪能輕易放過他們。

  李氏不死心,喊過近半個時辰,敲門敲得手都腫了,可他們就是打定主意不開門,百般無奈之下,她只好自己去找仙姑。

  予菲也在這天進城,她是來送魚蝦的,周逸夫動作快,酒樓在幾天前開張了,她每隔兩天就會送魚蝦進城,這趟還打算拿回給予心、予念備下的生辰禮,沒想到剛下馬車就看見李氏怒氣衝衝地從旁邊走過。

  予菲想了想,交代王叔幾聲後,就悄悄跟在李氏身後。

  王叔和王嬸是周逸夫幫她買的下人,不知道周逸夫在哪兒找到的奇葩,不過這一家子確實幫了她大忙。

  據說王叔是從軍營裡退下的,在軍營時是個伙夫,鍋鏟一揮,再難吃的東西也能讓他弄出好滋味,如果不是做的菜不夠精致,周逸夫都想把他留下來自己用了。

  王叔天生蠻力,聽說曾經當街赤手空拳把一匹發瘋的馬給攔下來,且他揮動幾杵子就能把糯米舂成麻糯,而他的兩個兒子,年紀越大、越有朝大力士方向長的趨勢。

  有他們父子護著門牆家院,李氏膽敢上門鬧事,予菲立刻關門放王叔,教她直的進來、橫的出門。

  然而誰都想不出,王叔那等糙漢子怎就娶了王嬸那種斯文人。

  王嬸會讀會寫會算,還會女紅刺繡,站在她這小姐身邊,予菲很想喊她一聲「夫人」。

  她一眼就喜歡上王嬸,因為王嬸的天倉飽滿,額頭寬闊,眼神隨和。天倉飽滿之人代表頭腦聰慧、善於思考,有能力應付突發狀況,額頭寬闊之人做事穩重,事業運強,有經商頭腦,而眼神隨和之人易取得信任,人脈廣。

  她雖然不明白,有這等面相之人為什麼會混成賣身奴婢,但她相信即使如此,這樣的人也早晚會翻身,而她很願意當那個給王嬸機會之人。

  除這一家四口,文先生也搬進老宅,這些天幸好有文先生轉移爹爹的注意力,否則光每天想著陸家無後,怎麼活呀?

  予菲悄悄跟在李氏身後,見她腳步飛快,額頭泌出汗水。

  已經秋涼的天了,她還能滿身大汗,可見有多心急憤怒。

  是啊,任何女人被大夫宣判無法生育,恐怕都無法平心靜氣,何況是李氏這等著靠兒子翻身的潑婦。

  李氏走到一處宅院,那裡不是道觀也不是寺廟,更非醫館,而宅院外頭已經有好幾名婦人在等著。

  李氏剛到,她沒乖乖等待,伸手就往門上拍。

  好一陣子,門才吱呀一聲打開,穿著道童裝束的小男孩走出來。

  怒氣衝天的李氏二話不說,伸出手狠狠把人給推倒在地。

  小道童啊地叫了聲,怒問:「你在做什麼?」

  「我才想問,你們為什麼要害我?」說完李氏往地上一蹲,開始撒潑大哭。「我命苦啊,好不容易懷個孩子,聽信什麼鬼仙姑的話,花大把的錢,居然生下一個怪胎!天吶,我做了什麼壞事?我只不過是相信仙姑的話,怎麼就得到這麼大的報應?我可憐的孩子啊,都是娘害死你……黑心肝的何仙姑,爛腸子、爛心肺,賺這種黑心錢……」

  李氏旁的優點沒有,這哭鬧撒潑的功夫,她自謙第二就沒人敢說第一。

  予菲混在人群當中看著她精湛的演技,忍不住想為她拍手喝采。

  在裡頭的何仙姑終於坐不住了,她走到外面,看著李氏問:「這位嫂子,你在我這裡哭鬧,壞我名聲,是想圖謀什麼?」

  予菲細看那位何仙姑,她二十歲上下,一雙細長眼,五官清妍秀麗,穿著白色道袍,再加上一柄拂塵,頗有幾分仙風道骨。

  一邊是粗鄙無禮的潑婦,一邊是豐姿綽約的道姑,怎麼看,李氏就是個騙人訛錢的壞蛋,光從外表看,她已經大輸了。

  李氏沒聽楚對方問她的話,開口就道:「你要賠我銀子,大夫說我不能再生育,以後我可怎麼辦才好?」

  這時圍觀的婦人恍然大悟,看看,果然是來訛錢的。

  「你能不能生育,關何仙姑什麼事?」一名婦人跳出來替何仙姑說話。

  予菲忍不住想翻白眼,何仙姑?哇咧,還鐵拐李咧。

  「仙姑給我藥,一百文錢一包呢,說喝下藥後,肚子裡的女娃就會變成男娃。我喝下藥,不但沒生兒子——還生出個三條腿的怪物,難道不是她害的嗎?」李氏大哭大叫。

  「當初我就勸過你,懷胎的月分太大,想欺瞞上天把孩子換過來很困難。你不信我的話,非要喝上一帖,喝完也就罷了,我本想著能夠轉換便轉換,不能也別勉強。誰知你又來求,我不允,你竟買通道童賣你藥。

  「知道此事之後,我把那道童趕出門,還到處尋你,想為你作法將喝下去的藥給消了,可你根本不住城裡……」何仙姑緩緩嘆氣,對著眾婦人問:「給你們藥的時候,我有沒有告訴你們,轉女為男有礙天道,我讓你們多做好事,性子要平和溫良,萬萬不能與人爭執,看你這性子,我告訴你的話,你半點都沒做對吧?」

  何仙姑用憐憫的眼神看了看李氏,輕嘆。「算了,多的我也沒有,就把你買藥的兩百文錢還給你,往後你好自為之吧。」

  李氏瞪大眼,想用兩百文打發她?這可不行!

  眼看李氏還要鬧,予菲想也不想,掐指念訣,對何仙姑施法。

  她只是想試試何仙姑懂不懂道法,沒想到何仙姑竟然感應到了,猛地轉身,一雙慈眉善目轉為凌厲,目光對上她。

  完蛋,身手太慢,被發現了!

  何仙姑手指往上揮動,掐一咒訣直指予菲。

  予菲很清楚對方要做什麼,何仙姑是想引陰煞上自己的身,她直覺想躲,然而身體不靈活,躲得過頭、躲不過身。

  這會兒她突然明白,她的法術再厲害,只能對付陳鎂、李氏那等普通人,碰到懂行的……她啊啊尖叫兩聲,做出最壞的打算。

  這時有人橫拉她一把,下一刻,她落進一個溫暖的懷抱,還來不及做出反應,就聽見熟悉的聲音道——

  「來人,把這裝神弄鬼的道婆抓起來!」

  「是!」幾個軍人上前,一把將何仙姑抓起來。

  雖說風水輪流轉,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可這也未免轉得太快了,前一刻是仙姑,後一刻馬上變成道婆。

  抬頭看見歐陽曜的俊臉——予菲笑彎眉毛。這家伙幾天不見,紫氣更盛,連五官都變得充滿威儀更吸引人,真是糟糕,任他繼續發展,她不只想抱金大腿,連金手臂、金胸口、金腰……都想摸摸抱抱。

  何仙姑揚眉怒道:「軍爺這是在做什麼?」

  「李氏不是唯一一個服用你的藥後生出怪物的孕婦,截至目前為止,已經有三名婦人受害。來人,把她綑了,進去捜查證據。」

  歐陽曜一喊,士兵衝進宅內,同時他將予菲拉進門。

  圍觀婦人紛紛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原來吃了她的藥會生下怪物?」

  「看她長得像仙女,其實是個鬼婆?」

  「我們竟然都被騙了……」幾個女人湊在一起,說個不停,沒有人肯離開。

  這時一位軍爺走出來,大聲問:「既然各位嫂子不想走,要不,跟我進衙門,做個人證、錄個口供,行嗎?」

  衙門?誰要去這麼穢氣的地方,萬一沒說對話,被關起來多倒楣。這麼想著,眾人紛紛散開。

  李氏一看,覺得沒戲唱了,雖然陸予菲還在裡面,可……那關她什麼事?陸予菲現在已經是別人家的奴婢。她撇撇嘴,逕自離開。

  砰地關上門,予菲還在意外中,尚未反應過來。「你怎麼回來了?」

  「回來運糧。看見我,不開心?」

  想起周逸夫信裡提的事,歐陽曜眉心糾結,好端端的,怎麼就招惹上了岳雲芃?他不放心,這才爭取回吳州運糧,只想多看她幾眼。

  「當然開心啊。」沒道理不開心的,他寫那麼多封信,她再傻也曉得那是某種告白,即使這種追求手段不高明,但……好歹活了兩輩子,總算有人追求,也值得熱烈慶祝,不是?「能待很久嗎?」

  「再十天吧。」

  「這麼短哦。」她鼓起腮幫子,怎麼才見面,又有了思念的感覺?

  「放心,戰事不會持續太久。」

  「那就好,一切都平安吧?」

  「平安。你呢,怎會跑到這裡?」

  予菲這會兒才想起剛剛的交手。「那個道婆會法術,但道行不高。」

  「她道行不高,你高?」歐陽曜失笑,若不是他出手,她不知會變成怎樣,瞧她躲得那麼狼狽,還嫌棄別人道行。

  「是啊是啊,我厲害得多。」何仙姑引煞氣的手法還很生澀。

  「你那麼厲害,怎會躲不過?」他一針戳破她的大氣球。

  說到這個,氣死啦,依她現在的狀況……施咒、解咒,文打沒問題,武打就太為難人了,可總不能告訴他,這身子不是她的吧?予菲垂眉嘆氣——只能轉移話題。

  「你什麼時候到吳州的?」

  「昨天夜裡。」

  「怎會突然出現?」

  「我不出現,難不成看你被打成落水狗?」

  「什麼落水拘,話講得這麼難聽,我只不過是躲……等等,你看得到陰煞?」

  「我看見一團黑霧向你襲去。」

  好吧,再次證明,他才是那個骨骼清奇,天賦卓絕,天生適合修道的好苗子。既然這副身子爛到無法練功,她是不是該考慮和他合作,以後讓他跟在身邊,專門幫她揮刀?

  不對,她被他繞暈了。「我問的是,你怎麼會突然出現在何仙姑家門口?」如果他在城東,她就算被一團黑霧卷上天空,估計他也看不到吧。

  「我在半路看到你鬼鬼祟祟,一路追著你過來的。」萬幸身邊跟著幾個屬下,要不,一個何仙姑好抓,一群大嬸可沒那麼容易辦。

  「你怎麼想到去調查何仙姑的?」

  予菲一直猜著開藥給李氏的人是誰,對方做那等傷天害理的事,雖然李氏是咎由自取,但終歸是害死一條未出世的小生命,她想把人揪出來,確定對方是不是修道者,如果是,她得替天行道,免得污了祖師爺爺的名頭。

  沒想到歐陽曜竟事先調查過何仙姑,還曉得她害過許多人性命,這可厲害囉,未卜先知嗎?

  她想過許多種可能,獨獨沒想到到他竟回答——

  「我沒調查她。」

  沒調查?那……「你怎麼知道有三個婦人服過她的藥,因此生下怪胎?」

  「我糊弄她的。」

  嗄?這樣也行?當官的要是都像他這樣,百姓還活不活啊?

  「假的?那要用什麼罪名審她?」

  他微微一笑,彎起好看的濃眉,看得予菲心底大喊……夭壽哦,他的眉毛把她的魂給勾走了七七八八。

  「看我的。」

  一句「看我的」,然後予菲就坐在何仙姑面前了。

  被五花大綁的何仙姑閉著眼睛,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

  「為什麼要謀害人命?」歐陽曜問。

  聽到「謀害人命」四個字,何仙姑眼睛微張,卻不敢直視歐陽曜。

  深吸氣,她低頭喊冤。「軍爺,我沒有,您可不能冤枉人。」

  「你以為我沒事逛大街,逛到你這裡來看風景嗎?如果沒有掌握確切證據……」他笑了笑,勾起她的下巴,一臉的莫測高深。「需要我講得更仔細嗎?那七條人命……」

  予菲心底大喊,死了死了,他忘記自己的謊言,剛剛明明說三個婦人,怎麼一路走進來,立刻增加四人,這會兒肯定唬不住了。

  沒想到,聽見有三名婦人受害時,何仙姑臉上還不見驚慌,一聽到七條人命,她立刻嚇得嘴角直抖,這表情擺明有事。

  「不說嗎?我有一百種方法可以撬開你的口,你可以選擇最輕鬆的一種,也可以把每一種都試過,再決定要不要說實話。」歐陽曜說得輕輕鬆鬆。

  何仙姑臉上無比驚惶、無比恐慌、無比的……「讓我死了吧!」

  予菲是心善的……呃,好吧,心沒那麼善,但她看不慣血淋淋的場面,反正現在何仙姑被五花大綁,騰不出手修理自己,所以……

  予菲走到何仙姑面前,一根手指頭在她眼前輕輕擺蕩,一聲輕叱後,手指點上她額頭的正中央。

  瞬間,她眼睫下垂,意識模糊。

  「說,為什麼要謀害七條人命。」

  「取胎兒佈七煞陣。」她緩聲回答。

  怎麼都沒想到是這個答案……嚇死寶寶了,她只是隨便糊弄,竟然糊弄出已經斷掉的線索?

  與歐陽曜對看一眼,予菲再問:「布七煞陣的目的是什麼?」

  這會兒何仙姑不說話了,不管予菲問上幾次,她都沉默不語。被施吐真法的對象通常不會說謊,也不會故意隱藏,不講只有一種可能——她是真的不知道。

  「七煞陣是你佈的?」予菲換個問題。

  「不是。」

  果然,她就說何仙姑的道行不過爾爾,怎麼佈得了這般高深的陣法。

  「你如何選擇受害孕婦?」

  「我——她們能以男易女,取得她們的生辰,再選取丁卯年七月、九月、十一月出生的孕婦下手。」

  「是你親自動手殺人剖胎?」

  「不是,我只負責取孕婦生辰。」

  「既然七煞陣已經被破,為什麼還要繼續騙無知孕婦?」

  「陣被破解,需要重新佈陣。」

  「你已經擇定下一個孕婦了嗎?」

  「是。」

  「是誰?」

  「東大街程氏婉娘。」

  予菲朝歐陽曜拋出一眼。

  他點點頭,那邊他會佈置下去,他倒要看看是誰做出這等陰損大事。

  「還有話要問嗎?」她問歐陽曜。

  他搖頭。

  予菲解開法術,讓何仙姑寫好口供、畫押,再將道童和從宅內搜出來的換子藥一起送進衙門。

  予菲沉吟片刻後問:「你覺得這回能夠順藤摸瓜,抓到幕後凶手嗎?」

  「會的。」

  「這麼篤定?」

  「邪不勝正。」

  四個字出口……她真是憂鬱啊,忍不住想要摸摸他的頭,忍不住想要告訴他,做人別太天真、太可愛,否則死了都找不到葬身之地。

  可這能怪他嗎?他又沒在二十一世紀待過,沒學過厚黑學,他以為世界和他想像的一樣清新美麗。

  予菲絲毫不曉得自己的眼光同情到……很欠揍。不過歐陽曜沒有揍她的慾望,反而覺得好久不見這表情,真想念。

  想念,不是隨口說說。

  在離開吳州之前,他只覺得不捨,可等真的見不到人了,突然發現,只要一放空,她就會從腦袋裡鑽出來影響他的心情。

  她的笑、她的痞,她的貪財欲、她教訓小孩的惡劣口氣,她的喜怒哀樂……通通會勾出他的情緒,讓他不由自主地想笑。

  他知道自己喜歡她,卻是在離開之後才曉得。他已經喜歡她喜歡到,離開她變成了某種難以負荷的痛苦,所以岳雲芃出現、危機出現,他便迫不及待回到她身邊。

  他想確定她待他如過往般熱情,想確定岳雲芃沒有影響她的心,想確定分離不會在他們中間造成過大的距離。

  然後她說了。「我真為你感到擔心。」

  擔心嗎?很好,他喜歡被她擔在心上。「為什麼?」

  「我認真告訴你,請你認真聽。」她兩手搭上他的肩。

  他順勢環上她的腰。「好,我認真聽。」

  「記住,越邪惡才能活得越久,越骯髒的人才能越富有,人至賤才能夠無敵。天真這種產物只能留在想像力裡,千萬別拿到現實社會身體力行。」

  噗,他笑了,她總說一堆亂七八糟又莫名其妙的鬼話,偏偏她的鬼話還有幾分道理。

  「知道了,我會學著奸惡,會努力讓自己長命百歲。」

  這麼受教?太好了,她拍拍他的胸口,讚美道:「好孩子。」

  她軟軟的手貼上他的胸,一個忍不住,他把她抱滿懷,讓她軟軟的手、軟軟的臉、軟軟的身體全部貼上他硬硬的胸口。

  用力吸一口她的氣味,兩個月以來他缺失的那一塊,終於被補平。

  他的手臂、他的身體……他全身上下充滿力氣,被一股紫氣環繞,她貪婪了,貪婪地不想離開,貪婪地想要一直窩在這裡。

  他很高興她不掙扎,她很滿意他收縮了臂膀,初次戀愛的感覺襲上她的思緒,她有一點點明白了,明白何謂幸福滋味。

  不知道經過多久,他為阻止蠢蠢欲動的慾望,將她推離胸口。「走吧,我送你去億客居,還沒跟逸夫結算帳款吧?」億客居是周逸夫新開的酒樓。

  「嗯。」想起帳款,她的幸福更上層樓——揚起笑容。

  看見她的笑,歐陽曜又不由自主地感到開心。

  予菲問:「這次打仗順利嗎?」

  「你不是掐指能算?算算看!」

  「不必掐指,光看你紅光滿面、傲氣滿身,也知道打得很順利,怎樣,把鄭國打趴了吧?」

  打趴?歐陽曜挑眉,這個詞用得好,不就是打趴嘛。

  「鄭國在十幾年的黨爭惡鬥內耗下,早就是一副空架子,只是他們有一個很有能耐的殷將軍,我們這才高看幾分。剛開始殷將軍也真的起到作用,將我們擋在邊關,遲遲無法更進一步,不過後來……」

  講到「後來」兩個字,他一臉趾高氣昂、驕傲非凡。

  她忍不住接話。「殷將軍在從軍前,母親在他背上刺上精忠報國四字,勉勵他報效國家,他果然沒讓母親失望,接連的英勇表現讓他成為一代名將,沒想到賣國賊宰相在皇帝耳邊進饞言,皇帝連下十二道金牌,將殷將軍從戰場召回,最後殷將軍被以莫須有的罪名關入牢中。事情發展至此,鄭國再無力與我國大軍對抗,以至大岳朝軍隊一路前進,如入無人之境……」

  還沒說完,就見歐陽曜一臉的無法置信。「這個你也算得出來?」

  啥!她只是打屁,只是拿岳飛來胡扯,怎麼就讓她……猜對了?

  額頭數道黑線,劇情不該這樣發展啊,她要是真的這麼厲害,幹麼在這裡當個小仙姑,直接改朝換代、成為史上繼武則天之後的第二女皇帝就行啦!

  「我說對了?」

  「小地方不講,大處全對了。」

  「什麼是小地方?什麼是大處?」

  「他背上沒有刺精忠報國、沒有十二道金牌,但與我們合謀的奸相和反間計是有的。鄭國皇帝昏庸懦弱,都兵臨城下了,還以為我們要的是和談,沒預估錯誤的話,三個月之內鄭國將會從世上消失。予菲,你很厲害。」說著,他伸手摸摸她的頭。

  她又不是汪汪,幹麼給她擼毛?予菲下意識想躲,但身手遠遠不及人家呀,人家光看到黑影就能把鬼砍成七八瓣,她把鬼看得真真切切,卻動不了人家分毫。

  她這個仙姑……當得讓鐵拐李很想自殺的說。

  不過,臭屁是她的人格特質,她抬高下巴。「哼,這樣就厲害了?」

  「你還能更厲害?」

  她掐指一算。「數年後,百姓將會給這一代名將蓋殷王廟,廟外塑奸相夫妻赤身裸體長跪不起的雕像,旁邊有一副『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鐵無辜鑄佞臣』的對聯,還會有百姓掐兩條長長的麵粉團絞在一起,象徵奸相夫妻,下油鍋炸透,做成一道平民小吃,名曰油條。」歐陽曜怔住,她連若干年後的事也算得出來?

  見到他臉上掩也掩不住的崇拜,予菲再次無言以對,她真的只是打屁……

  「知道了,這件事我會交代在鄭國駐軍的將軍注意。」

  還注意咧!掩面無語,她有氣無力地問:「宋易禾怎麼樣?有沒有被砍成兩盒?」

  他一笑,道:「易禾確實受傷,幸而你的提醒——他處處注意,傷不及肺腑,將養一兩個月就會沒事。」

  「所以平步青雲了?」

  「宇文將軍會將軍功上報到朝廷,之後的事尚且不知。」

  「待鄭國沒了,皇帝擴張版圖、名留青史的願望達成,你需不需要進京?」

  這恰恰是他的為難之處,他還想在此地多留幾年,直到阿羲長大,只是岳雲芃突如其來的出現……他為何而來?為了阿羲嗎?

  歐陽曜面露猶豫,予菲已經猜到答案。

  「理解,真龍不會在淺灘困太久。」

  早猜到的,他不是平凡百姓,遲早要大鵬展翅。

  他展翅遨翔了,那麼她呢?也能比翼齊飛?

  其實,歐陽曜說謊,他不是在半路看見予菲,一路追蹤,而是一開始就打定主意要抓何仙姑。

  因為岳雲芃曾與何仙姑接觸,也因為他是岳雲曜——已經過世的大皇子。

  他不是生病而亡,他是被毒死的,直到死前一刻親耳聽見皇后的話,方才曉得自己和母妃死得冤枉。

  母妃是父皇的表妹,青梅竹馬、情誼深厚,可惜家世不足以讓她坐上鳳位,但父皇寵愛,母妃為父皇生下第一個皇子。

  他早慧,是眾皇子當中最肖父皇的,也因此得到父皇最多的關注與寵愛。

  當然更重要的是慧明大師一句——此子天生帝命。

  這句話,為他與母妃埋下殺身之禍。

  他死了,再次清醒時,成為陳國公的孫子陳曜。

  陳曜是個徹頭徹尾的廢渣,從小聲色犬馬,無一不沾,然陳國公獨子早年在戰場上身亡,只留下這點血脈,陳國公再不滿意也得悉心哄著養著,連話都不敢說得太大聲,就怕孫子被他的大嗓門給嚇飛了魂。

  可憐陳國公與兒子是大岳國赫赫有名的將軍,當年馳騁疆場,教敵人聞風喪膽,竟生出這樣一個草包,手不能提,腰不能彎,除飲酒作樂,無其他擅長。

  眼看孫子越長越歪,成天在外頭打架鬧事,深怕一個不小心陳家就此絕後,陳國公心想,既然孫子沒旁的本事,就只能試試生孩子了。為此陳國公和大女兒商量,把外孫女嫁回府裡,盼著孫子盡快留下血脈。

  沒想到陳國公看上的媳婦陳曜不樂意,非要娶自己喜歡的,可他喜歡的孫家姑娘頗有幾分才氣,哪裡看得上他這樣一個紈褲子弟?然後……婚事喬不攏,陳曜負氣離家出走。

  離開京城那天,陳曜意氣風發,認為此去必會闖出一番名頭,哪裡曉得會遇上攔路劫匪,最終死於刀下。

  陳曜重傷而亡,而岳雲曜重活一世。

  清醒時,他才曉得危急間救下自己的是歐陽勤,在那之後,他成為歐陽家的長子。

  五年,歐陽曜混進宇文將軍的軍隊,一步步往上爬。

  他以為自己憑的是真本事,沒料到竟是宇文將軍認出他是陳曜,誰讓陳曜的紈褲名聲太響亮,走到哪裡都有人認得。

  宇文將軍在經歷了初見到歐陽曜時的錯愕後,立刻寫信回京給自己的恩師,把歐陽曜的行徑一一向陳國公報告。

  陳國公把信翻來覆去來回看過幾百次,怎麼都不相信自家孫子竟會跑去從軍。

  他又驚又喜又訝異……當然,更多的是惶恐。

  不過他打心裡認定,孫子肯定撐不了太久就會哭著返京。

  沒想到歐陽曜越當兵越有成就,表現亮眼,即使宇文將軍刻意刁難,他也一肩承擔。眼看他當上百夫長、千夫長、七品小將……陳國公一顆心臟怦怦亂跳。

  一想到孫子的表現,他立刻拿起三炷清香,感激祖宗讓他的孫兒迷途知返,放下屠刀……呃、不,陳曜那小手臂哪裡拿得起屠刀。

  不管怎樣,陳國公開心極了,也不急著給孫子娶妻了,一天到晚盼他立下功勞,給祖先臉上添光。

  岳雲曜在陳曜身上重生,因此當他後來見到陸予菲的轉變時,他能理解,陸予菲再不是他曾經認識的陸予菲。

  搬到小漁村後的第二年,歐陽勤死了。

  歐陽勤之死並未促成歐陽曜返京的念頭,他想要爭得更高的官位,直到自己有足夠的力量與岳雲芃對峙。

  他會的,總有一天,他可以的!

  「爺,程婉娘那裡已經佈下層層重兵,若凶嫌出現,必定跑不掉。」

  屬下來報,歐陽曜回過神,點頭道:「現在去看看何仙姑吧。」

  重兵佈下,幕後之人必定知道何仙姑透露不少事,接下來……他是會先殺人取胎還是……殺人滅口?

  他賭後者!

*             *             *

  予菲是誰啊?她可是很會看相的,想當年多少人捧著鈔票前來求她算命,所以她怎麼會看不出來,不管是宋易禾或歐陽曜都將飛黃騰達,他們絕對不會屈身在這個小地方,所以……

  分離,不過是轉眼間。

  心知肚明的事,卻還是像卡了根魚刺在喉嚨,不上不下地痛苦著。

  其實歐陽曜沒承諾過什麼,也沒表現出多少情愫,認真說來,她和他之間什麼都不是,那麼痛苦二字就顯得有點荒謬。

  她的心在揪著、擰著,在不舒服著,從那句「真龍不會在淺灘困太久」之後開始。她知道為難自己不是聰明人會做的,但她就是莫名其妙地為難自己了。

  算了,不想,不能想,反正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未發生的事想那麼多做什麼?

  「姊,有人找你。」

  予心和予念手牽手跑進來,不管到哪裡,兩個人都綁在一起,她們是很典型的雙胞胎,心有靈犀的那一種。

  自從李氏被大夫宣告不孕之後,陸青幾乎從早到晚都在外頭,夜裡才回去。

  在李氏跑到姥姥這裡鬧過幾回後,予菲知道,陸青現在連與她同房都不肯了。

  予菲能理解,面對李氏這種女人,既不溫柔又不貌美,性情還刻薄得令人發指……若不是對宗族子嗣有強大的責任心,陸青怎會願意和李氏……那個那個,想躲她是理所當然的。更別說有文先生這個心靈導師在,白天陸青幾乎都待在這邊,跟著先生做學問。

  「誰找我?」她依舊對小屁孩沒什麼耐心,但比起二十一世紀的小惡魔,她必須承認,予心、予念乖巧可愛得多。

  「一個長得和阿曜哥哥一樣好看的男人。」予心笑咪咪地回答。

  是宋易禾嗎?他確實該登門拜訪,帶些黃金白銀等俗物來說聲謝謝,好歹他的平安,她起到基本作用。

  「姊,陳鎂也跟著來了。」

  陳鎂?才過幾天好日子,又敢在她面前出現?

  怎麼辦啊,有的人不狠狠抽就是不懂得痛,唉,她一點都不想當壞人的,偏偏就是有人逼她、迫她,把她不善良的那面逼出來。

  予菲滿臉無奈地讓兩個小孩一左一右拉著手往外。

  予心、予念沒說什麼,但看好戲的態度全寫在臉上。

  予菲停下腳步,問:「今天的功課做完了?」

  「嗯……」予心頓了頓。

  予菲揚聲輕哼,然後兩個丫頭就像老鼠看見大野貓,轉身逃得看不見人。

  知道怕就好,她不樂意當壞人,可……沒有辦法,就是有人欠撓。

  「我這妹妹呢,就是人緣好,村裡哪個男人不喜歡她?時常同她說笑玩鬧,挑得小夥子們心兒癢癢……」

  陳鎂想盡辦法暗示陸予菲其實是個人盡可夫的婊子,但岳雲芃只是聽著、笑著,沒有多餘的反應。

  陳鎂身材瘦了許多,看起來增添了幾分美貌,只不過看她一邊撒嬌一邊往岳雲芃身邊靠,那情景……還是很違和啊。

  真的,她需不需要告訴陳鎂,不是人人都可以像陸予菲那樣靠撒嬌得利,想當那種人至少得有美貌來撐腰。

  予菲沒急著上前,她歪著頭看大戲。

  她並不討厭岳雲芃,也許是因為她對於長相帥氣的男人總是特別寬容。雖然她隱約感覺得出此人亦正亦邪,不是好相與的,而且他對她的好,好到讓人有危機感,但她確實不討厭他。

  或許是因為她心胸豁達,不會輕易討厭任何人,或許因為比他更討厭的人滿山滿谷,也或許是因為……他看著她時,眼底藏也藏不住的深情款款。

  很奇怪的深情,但她確定不管是「陸予菲」或是自己,都不曾與他有過交集,既然如此,他的深情從何而來?

  岳雲芃對陳鎂一笑,笑得令她春心蕩漾,低下頭,滿臉嬌羞。

  再然後,他握上她的肩頭……

  夭壽哦,這麼深情一握,陳鎂的心臟快要跳出來。他的掌心很溫暖,他的胸膛很厚實,他的身子很香,她差點就要撲進他懷裡了。

        但是、不對……熟悉的寒意從她肩膀處飛快往全身鑽去,千針萬針錐心刺骨的痛楚在身體裡奔騰,陳鎂猛地抬頭,對上他那雙勾人魂魄的丹鳳眼。

  她好冷、好痛,痛得幾乎要站不住……

  岳雲芃眼角餘光看見予菲站在不遠處朝他們望來,他鬆開手,彎腰一笑,對陳鎂說:「小姑娘,當三姑六婆不是件好事,往後要學著口出善言,謹言慎行,知道嗎?」

  恍恍惚惚地,陳鎂點頭,像木偶似的回答。「知道。」然後乖乖走出陸家老宅,回家去。

  從這天過後,陳鎂時不時就會莫名其妙地出現一陣錐心疼痛,連大夫都找不出病因,這份疼痛陪了她一輩子。

  看著兩人的互動,予菲撇撇嘴,人長得好看就是不一樣,幾句話就哄得陳鎂乖乖往外走,要是換成她,可能得引陰煞再踹上幾腳,才能把犯花痴的陳鎂給嚇走。

  打發掉陳鎂,岳雲芃走到予菲跟前,笑道:「那人說自己是你姊姊。」

  「我沒這麼大的福分,她是我繼母的拖油瓶。」

  揉揉鼻子,拖油瓶?他想笑。「既然沒福分當她的妹妹,那有沒有福分當我師妹?」

        「你明白的,福分多高得看二皇子口袋多深。」

  「都知道我是二皇子了,猜不出我的口袋多深?」他一笑,那雙丹鳳眼真能勾魂似的,勾得她的小心肝亂顫。

  可惜她這人守秩序、重道德,對排隊這件事有根深蒂固的執念,所以很抱歉,他晚到了一點點——是歐陽曜先抽到了號碼牌。

  雖然他們尚未發展出什麼你濃我濃、非君不可的感情,但她的道德感挺強的,不愛劈腿、不喜分心。她就是這一點不好,認定了就會像頭牛,怎麼也拉不回頭。

  「多數的有錢人都很摳門。」她鼓起腮幫子,點點頭又搖搖頭,眼神上下打量,彷彿在檢視他的摳門程度。

  微哂,他掏出一把銀票在她眼前晃兩晃。

  予菲想也不想地接過來,立刻數起來,一、一一、三……十張千兩銀票,果然有萬兩。

  「現在可以喊兩聲師兄來聽聽了?」

  「什麼兩聲,我有這麼吝嗇嗎?師兄、師兄……」扳起手指,她算足十聲才停下。「滿意吧,買二送八,再沒有比我更慷慨的店家。」

  岳雲芃捧腹笑個不止,前世師妹沒有這麼好玩,她可愛聰明,有點小任性,但他願意縱容她所有缺點,因為他愛她……這世的她,任性沒見過,脾氣還不錯,雖然武功差,法力不行,但無所謂,他還是一樣,願意無條件包容。

  「滿意了,現在可以告訴師兄,你的法術是誰教你的?」

  她考慮要不要把對歐陽夫人講的那套說法給搬出來,可……他看起來很精明,哪裡能輕易騙過?

  所以……多說多錯、少說少錯,她搖搖頭。「不知道。」

  「是不知道還是不能說?」

  「不知道。有些片段的記憶,記得不真切,只是有些許感受,好像打出生,算命看相的本事就跟著我。」

  她的說法讓他心跳加速,對吧、對吧,就說她真的是師妹。她只是忘記前世今生,只是忘記他是最寵愛她的二師兄。

  「你怎麼會收妖降魔?」

  「直覺,直覺這麼做,我才不會受傷。從小到大,我陸陸續續看到一些旁人看不見的東西,小時候很害怕,長大後卻學會跟他們打交道,也莫名其妙地知道他們害怕什麼。」

  她說得含含糊糊,他卻聽得清清楚楚,再加上推論演譯,他發展出一套自己需要、也想要的劇情。

  他認定了,她就是小師妹,就是他深愛的女人。

  是她就好,不管與前世同不同、像不像,都不重要,是她就好!

  看著他一雙眸子突然綻放出萬丈光芒,她有些心虛,努力回想剛剛自己說了什麼,怎麼會引出他這種目光?

  那是比「深情款款」更進階的目光啊,心底起了一陣惡寒,她決定轉移注意力。

  「收下師兄這麼多銀票——我心裡略略不安。師兄去過鎮上的億客居吧?」

  「去過。」

  「他們的魚蝦海鮮都是從我這裡進的貨,味道可好了,師兄要不要留下來吃個飯?我讓王嬸給你做。」

  「行。」

  「先進……」予菲話說一半,一道頎長的身影進入眼簾。

  看見歐陽曜,她控制不住的露出燦爛笑靨,忘記岳雲芃,她快步跑到他跟前,笑問:「怎麼有空來?」還以為他忙到連見面的時間都沒有呢。

  「何仙姑那邊有動靜。」

  歐陽曜佈重兵保護程婉娘,他刻意把動靜鬧得很大,在鎮上挨家挨戶搜查,好把那人給逼出來將何仙姑滅口。

  然後,那人比他想像的更沒耐性,對方出現了,還落網了!

  「我們馬上……」突然想起被自己落下的岳雲芃,她轉頭想了想,微微一笑,問:「急嗎?可不可以下午再去看?」

  「可以。」歐陽曜回答的同時,與岳雲芃對上眼。

  看見歐陽曜,岳雲芃臉上不見絲毫表情。

  歐陽曜心下覺得古怪,這人不認得陳曜?怎麼可能,小時候陳曜曾和皇子們一起跟著太傅念書,不可能不認識,是哪裡出了差錯?

  「你是誰?」岳雲芃上前,沒有面對予菲時的溫和親切,他口氣冰冷,還帶著一絲恐嚇威脅。

  歐陽曜聽出來了,予菲自然也聽得出來,她連忙站到兩人中間,解釋。「他是我的鄰居哥哥歐陽曜,他是我的師兄岳雲芃,剛認的。」

  「沒事你認什麼鄰居哥哥(師兄)?」兩個「不熟」的男人異口同聲。

  予菲看看歐陽曜再看看岳雲芃,忍不住捧腹大笑。

  「為什麼不認?包吃包住還包玩,有哥哥好處多多啊。」

  兩人同時轉頭看向對方,他能給她好處無數?

  「予菲,我給的銀票要收好,別掉了。」

  予菲莫名其妙地看向岳雲芃,她不是已經收得妥妥當當?

  聽見岳雲芃給銀票,歐陽曜問:「你缺錢嗎?錢不夠用怎麼不跟我說?」

  嗄?她什麼時候缺錢跟他說過?她不是一向都挺……自立自強的嗎?

  「如果一萬兩不夠,要不要再多給一些?」岳雲芃一笑,揚起下巴。

  他當自己是錢莊,可以隨時提領嗎?予菲不懂他哪根筋不對。

  一萬兩?岳雲芃真的給予菲那麼多錢?

  那天的事,逸夫在信裡告訴他了,他不相信岳雲芃的萬兩銀票只想換「師兄」二字。眉心深鎖,歐陽曜道:「明天我便將萬兩銀票還給岳公子。」

  既然岳雲芃不識得陳曜,那他便也不識二皇子。

  聞言,予菲激動不已,哇,歐陽曜也富得流油,怎麼一個個萬來萬去,顯得她忒窮。

        「錢是給予菲的,她沒說要還,你多啥事?」

  這話說得深得予菲之心,她猛點頭。

  見狀,岳雲芃又問:「師妹想還錢嗎?」

  「不還!」十聲師兄都喊了,還錢豈不是虧太大?「不還不還,打死不還!」

  「笨蛋,天下有白吃的午餐嗎?」看她那副財迷樣,歐陽曜真想把她抓起來搖一搖。

        「有,我家的午餐就歡迎予菲白吃。」岳雲芃笑道。

  予菲笑道:「沒錯沒錯,他錢多嘛,到處拿錢認親戚,這樣的午餐不吃白不吃。」何況師妹還算不得親戚呢。

  重點是,不管拿不拿銀票,她都得喊啊,歐陽曜是沒看過不順從二皇子心意時,他會從眼底射出無數把小李飛刀的模樣。

  得找個機會同歐陽曜說說,民不與官鬥,反正當皇子的腦袋都不太好,不拿白不拿。

        她的回答讓岳雲芃滿意極了,說著,他伸手往她頭上摸幾下,用鼻孔朝歐陽曜哼兩聲,把人拉到自己身旁。「說得好,我的師妹真聰明。」

  歐陽曜又氣又無奈,平時一副精明相,怎麼會為一點銀子拎不清?

  他把她給拉回來,一彈指,打上她額頭。「那我給你一萬兩,你也喊我師兄?」

  予菲笑彎一雙桃花眼,原來他在吃醋啊。很好,吃醋是愛情的必備條件,沒有占有欲便沒有愛情,她喜歡他吃醋的模樣。

  予菲勾起歐陽曜的手臂,回想陳鎂撒嬌的模樣,用頭在他身上蹭兩下。

  「你傻啦?怎麼說,曜哥哥都比師兄親啊,何況半兩銀子都不必花,你幹麼非要當師兄?」

  歐陽曜低頭看著她勾住自己的小手,心底樂起來,點點頭。「有道理。」

  瞬間,岳雲芃不開心了,一把將她拉過來。「你叫他曜哥哥?」

  「對啊!」

  「我要換成雲哥哥。」

  「可以可以,再加一萬兩。」反正他家的午餐可以白吃,不多吃幾口,對不起自己。這話擺明表現出岳雲芃和歐陽曜與她誰親誰疏、誰遠誰近。

  岳雲芃討厭自己是疏、是遠。「一萬兩,叫我雲哥哥,叫他師兄。」

  「兩萬兩,我還是曜哥哥,他是師兄。」歐陽曜也喊起價。

  「三萬兩……」

  予菲看看兩人,下一刻抱著肚子猛笑。

  「笑什麼?」兩個不對盤的男人再度異口同聲,前輩子他們一定很有緣。

  「你們這種幼稚舉動,是不是在搶我啊?」兩人尚未開口回答,她搭上兩人肩膀,猛點頭。「理解,像我這麼豐姿綽約、美麗可愛、聰明睿智的女孩,是男人都曉得要搶的,你們的眼光真的很不錯。」

  說完她對歐陽曜笑笑,再轉頭對岳雲芃笑笑,深感滿意地用力拍上兩人肩膀。

  有人臉皮這麼厚的嗎?兩個比她高一個頭的男人轉頭,視線在她頭頂上方交錯。

  他們是對立的,他們看彼此都不順眼,但是……噗地,兩人爆笑出聲。

  歐陽曜捏捏她的右臉,岳雲芃掐掐她的左臉,兩方施力,她的臉盤向外擴張一倍。

  「幹麼啊!」予菲抗議。「這是人肉,不是包子,不能撕開吃的。」

  「想知道你的臉皮是什麼做的。」三度異口同聲。

  厲害了,這兩個男人前輩子肯定是親密愛人。

  岳雲芃看著臉皮厚的財迷小師妹……他喜歡。

  歐陽曜捏著笑得滿臉張揚的予菲……他好像比喜歡又更喜歡她了。

  予菲挑挑眉,不吵了?唉,對咩,男人心要寬闊些才好,吵架有意思嗎?

  她再拍拍兩人肩膀,笑道:「走吧,我給你們做好吃的去。」

  面對著兩人,岳雲芃彷彿回到當年那個美得像仙境的世外桃源。

  他和大師兄、小師妹說說笑笑,從日升到日落,一起練功、一起修道,一起快樂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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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10 00:25:43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死活不說出真相

  打從進地牢那刻起,歐陽曜的手就沒放開過予菲。

  因為獄卒說:「抓回的那個道人好奇怪。」

  怎麼個奇怪法?

  進去送飯的獄卒會忍不住想拿鑰匙把他放出來,已經兩回了,如果不是旁人發現情況不對,他早就被放走。

  道人昨天晚上劫獄,企圖把何仙姑救出去,卻發現這裡佈下的重兵比程婉娘家更多,這才曉得自己上當。

  既然救不來人,他便先下手為強,乾脆把人給殺了。

  沒人看見他拿刀帶槍,只見他隔著監獄大門手起手落,何仙姑就被提到半空中,咻地,她的頭顱就從脖子上掉下來,咕嚕咕嚕滾過一圈,鮮血飛濺,切口堪比銳利的軍刀。

  整個過程,歐陽曜派在暗中守著的十幾名士兵全部看見了。

  他們明白何仙姑一死,胎屍案的真相只能落在這道人手裡,因此明器暗器加毒藥,一股腦全往他身上招呼。

  雙拳難敵四手,即便道人再高明,也敵不過一群人同時出手,最終他被逮了。

  可打從他清醒到現在,不過短短一個時辰,已經有兩個獄卒想要打開牢門把他給放出去,這實在太可怕,於是三人為一組,進去把牢門加上好幾道鎖,這才一群人圍著監獄繞上好幾圈,牢牢守住。

  聽著獄卒們的形容,予菲冷笑,在進監獄之前便對歐陽曜說:「我們進去之後,如果你看見任何黑影向我襲擊,不必考慮,直接砍了便是。」

  想了想,歐陽曜提醒。「裡面關的是人,不是鬼。」

  「我知道,但牢獄中枉死冤魂多——就算不是枉死,死後遲遲不願回歸地府的也不少,如果他利用那些魂魄對付我……」第一千次強調,不是她法力不夠深,而是這具身子不好用,否則……遙想當年叱吒風雲的予菲大師,哪會像今日這般可憐。

  「知道了,別怕,有我在。」他拍拍她的背,再摸摸她的頭,最後一手環住她的腰,一手緊緊攥住她的手,硬是把她控制在保護範圍內。

  她揮揮手道:「我沒害怕,只是需要一點小幫忙。」

  只不過仔細看去,她揮手的動作帶著滿滿的心虛。

  「知道了。」他好笑地摸摸她的頭,也不曉得是在安撫她亂翹的頭毛,還是在安撫她自我膨脹的不安。

  「進去之後,沒有我的命令,不要亂摸任何東西,即使有再大的好奇心都收回去。」

  「知道了。」

  他一句句知道了,口氣是如此的……柔順溫良?

  是她的記憶錯亂嗎?她怎麼記得他是個不苟言笑、神情嚴肅的大冰塊?難不成他對她的喜歡促成溫室效應,導致冰山融化?

  「怎麼不進去?還有話想說?」歐陽曜問。

  「有。」

  「說!」

  「那天你亂喊價,兩萬、三萬……是真的有這麼多錢,還是空口說白話?」

  他是空口說白話的人嗎?未免太瞧不起他!「我有沒有跟你說過,周家是皇商?」

  「有。」

  「那我有沒有說過,周逸夫出來經營已經六、七年?」

  當年的他是早慧神童,逸夫何嘗不是?逸夫十三歲就掌理票號,十五歲時,身無分文的逸夫被派到此地經商。成為「歐陽曜」之後,他一眼認出逸夫,成心結交,把身上能當的全部換成現金,投資在周逸夫身上。

  不論戰功封賞,不論打仗收下的戰利品,光這幾年逸夫幫他賺的,金山銀山雖沒有,可區區三五萬?哈……太污辱人了。

  「有。」

  「你覺得以他錢鼠般靈敏的嗅覺,身為大股東的我,身價只有三五萬?」

  「了解,那等等進去整頓了裡面那位,功勞歸你,賞銀可不可歸我?」

  重點竟然是在這裡?歐陽曜苦笑,他想要功勞,需要去跟個小丫頭搶嗎?「不管賞銀功勞全歸你。」

  「真假?」

  「君子一諾。」

  「伸手。」

  伸手?歐陽曜不解。

  她拉過他的手,做出一個響亮清脆的High five。

  「這是……」

  「擊掌為誓。」

  這種小事需要擊掌為誓?拜託……歐陽曜又摸她的頭了。

  怎麼一個兩個全愛摸她的頭?他是在同岳雲芃比,還是已經養成習慣?如果是後者,兩個有相同習慣的男人……她得算算,在多久之內,她會順利變成一個禿子。

  「可以進去了嗎?」歐陽曜問。

  「走吧!」明知道憑自己的身手,什麼東西都砍不到,她還是拿起他的匕首在鞋底磨兩下。

  歐陽曜不理解她這個動作。「你在做什麼?」

  啥?古代人不都是這樣搞的嗎?她還以為古代人覺得這樣很帥呢,可看著他的表情……好吧,是古裝劇亂演。

  微微一笑,她問:「有沒有聽過磨刀霍霍向豬羊?」

  有聽過,但沒見過有人拿鞋底當磨刀石的。磨磨蹭蹭間,他們終於進入監牢。

  前腳剛進,予菲就發現那道人的道法不簡單,難怪掌起掌落,何仙姑的頭就在地板上打滾。

  眼看著他在監獄裡佈下的鎖魂陣,那手法……凶手是他,無庸置疑了。

  因時間太短,被囚禁的鬼魂尚未累積出足夠怨氣,除非他催動法力,逼迫鬼魂聽命催人性命,否則……

  當鬼的也會害怕啊,怕下地獄後得上刀山、下油鍋,若不是怨恨大到無法克制,鬼魂是不會輕易傷人性命的。

  再看一眼放在獄門前的幾樣法器,予菲終於明白,為什麼獄卒一進來就會想打開牢門放他出去。

  因為除了鎖魂陣,那道人還在牢門前佈下勾魂陣,那陣法會令人不知不覺中照著佈陣人的心意去走。

  但勾魂陣只能用來對付意志不堅定的人,倘若對上歐陽曜這種人,不但沒有功效,說不定還會被反噬,說白了就是意志力的對抗。

  在陣眼當中打坐的道人耳朵微微一動,眼睛緩慢張開。雖然牢獄中光線不足,但在看見予菲與歐陽曜時,他眉頭一皺,知道這次進來的人和之前的小卒不同。

  他的目光犀利,一張眼,予菲就感覺有股無形的壓力向自己襲來。

  她見過他啊……在豆腐腦兒攤上,那個說「如今時機不適合」的靈秋道長。

  難怪他要放出這樣的話,是想安撫孫老爺,耐心等待天時地利人和,再處理七煞陣法吧,到時胎靈已經養成,足以為他所用。

  兩人互相對畤,不需多餘言語,他知道她會術法,她清楚他法力深厚。

  於是予菲直接問:「為什麼要擺七煞陣?」

  「我以為你會先問我是誰。」

  予菲淡笑。「你是誰重要嗎?重要的是你做了什麼,那些婦人是你殺的!」

  「顯而易見的事還用問?」

  他自恃一身功力,沒把小丫頭放在眼裡,比起予菲,他更忌憚一身紫氣環身的歐陽曜。「目的?」

  「除了養出七隻得用的胎靈,擺七煞陣還有其他目的?」

  「你要他們為你做什麼?」

  「守陣。」靈秋道長沒有隱瞞,在明人跟前說暗話,純屬吃飽撐著。

  予菲靜靜看他,如果只是想害更多的人,以他的功力,手一伸就能斷人性命,不需要胎靈來相助,所以……守什麼陣?片刻後,她問:「你想尋找某人的魂魄?」

  靈秋道長訝異,不簡單啊,小小丫頭居然懂這麼多。

  他笑而不答,一雙眼睛盯著予菲。

  予菲本來與他對看,可是不過兩息就發覺不對勁,她像是掉進一池深潭裡,眼看就要被湖水淹沒,所幸她反應夠快,猛地轉開視線,咬破食指,在空中畫符,瞬間一張金色的網朝他撲去。

  一點靈光即是符,世人枉費墨與朱!

  靈秋道長很難相信,這丫頭年紀那麼小,竟已經練就凌空畫符的本事,莫非他預估錯誤,解開七煞陣的……真的是她?

  七煞陣中,煞氣最濃的位置分別在七個方位,是極陰邪的陣法,將陰煞之物或鮮血屍骨埋在陣眼處,輔以口訣、方位、時辰,利用各種天時地利人和等等因素方能完成。

  此陣法陰邪惡毒,能養出法力極為高強的胎靈,若胎靈已成,未解除此陣法,時間一久,不但會吞噬附近靈氣,影響周圍萬物,陣眼所在百畝範圍內都將成為死絕之地。

  如果解開陣法的是小丫頭,那麼……男為陽、女為陰,女人修行道法比起男人,本就困難重重,就算天資奇佳,也絕對無法在這樣的年紀修出如此高深的道法,莫非她也是……鬼修?

  慌亂間,他急問:「你的師父是誰?」倘若她真是鬼修,今日……老命休矣。

  「你沒有資格問。」予菲一面說著,一面在半空中不斷畫符,一個能佈下七煞陣之人,她絕對不敢等閒視之。

  沒資格?莫非真是陰間那位掌管……

  靈秋道長尚未想透澈,突地,他感受到令人窒息的陰冷撲面而來,手指掐訣,他飛快催動鎖魂陣,緊接著,一隻隻惡鬼朝予菲和歐陽曜飛撲而去。

  有過上次的經驗,歐陽曜想也不想,將一柄湛盧劍揮得虎虎生風,把朝他們撲過來的鬼魂斬成兩段。

  這回予菲身上只有不要錢的五雷符,她一面丟、一面朝靈秋道長走近,她沒有帶玉石法器,破陣的唯一方式就是破了坐在陣眼中的佈陣人。

  越靠近對方,越是感到煞氣瘋狂湧來,予菲只能死死用靈氣壓住。

  抓起歐陽曜給的匕首,她劃開指尖,鮮血染上,以匕首為筆,在空中快速畫著符篆,而後催動靈力將半空中的符篆推到靈秋道長身上。

  砰地數聲,符篆炸開成粉末,陰煞之氣瞬間消散不少,而靈秋道長也噴了口鮮血,整個人往後仰倒,令陣眼露了出來。

  歐陽曜緊緊護在予菲身邊,一面阻擋陰魂向她靠近,一面又不能阻礙她的動作,兩人合作無間,動作行雲流水。

  終於,他們來到牢獄前,歐陽曜想也不想,劃破牢門。

  眼看著靈秋道長無法回擊,予菲要趁機跳進牢中,破解陣法。

  可……腿短……她爬不進去啊,他劃的位置太高了啦!

  予菲很緊張,怕靈秋道長向她反擊,可是這麼好的時機錯過太可惜。

  她手腳並用,把小短腿跨在他斬斷的牢門處,蹬一下、沒成,蹬兩下、沒成,蹬……大師辦事時發出笑聲是相當不敬的,但歐陽曜很努力了,卻還是無法克制住嘴邊的笑意,他想多瞧幾眼她的糗樣,所以……

  右手東揮一下、西揮一下,把朝他們靠近的「黑影」砍得七零八落,再慢慢掏出銀子當暗器,將快要坐回陣眼的靈秋道長再度打暈在地。

  她很努力跳著,可是身高決定一切,她就是跨不過去,因為他橫劈的部位恰恰在她的頸部。

  他劈得這麼高,是在為難誰啊?予菲不滿,抓準時間朝他瞪去一眼。

  這一眼,她看得明明白白。

  他不緊張、不慌亂,慢悠悠地對付著滿懷懼意的鬼魂,重點是,他在嘲笑她,絕絕對對!

  發現她擰起眉眼,歐陽曜立刻修正錯誤,抱住她的腰將她帶進牢房裡,再順手點點點,穴道點過,靈秋道長再也動彈不得。

  予菲將靈秋道長踢出陣法外,念咒施法,解除鎖魂陣,並開啟陰陽門,讓想離去的鬼魂順利離開,牢獄中壓抑凝重的空氣頓時變得和緩。

  歐陽曜一把抓住靈秋道長,讓他背靠在牆邊。

  予菲問:「身為修道者,你比誰都明白,佈下如此陰毒的陣法是會折陽壽的,有什麼理由讓你即便短命,也要找到那個魂魄?」

  靈秋道長緊抿嘴巴,半句話都不肯說。

  予菲見他不語,手指掐訣,引陰煞上他的身。

  一瞬間,寒意侵骨,他額頭不斷流下豆大的冷汗,只是他再痛苦也不肯吐實。

  予菲與歐陽曜互看一眼,他建議。「試試對付何仙姑那個法子。」

  「好。」

  予菲走到靈秋道長跟前,手指頭在他眼前輕輕擺蕩。

  看到她動作的同時,他立刻知道她要做什麼,眼睛猛地大張,張嘴咬斷自己的舌頭,鮮血飛濺。

  歐陽曜發現他的意圖,一把抱住予菲的腰,旋轉兩圈飛出牢房外。

  下一刻,被他鮮血噴到的地方發出嘶嘶聲,地板腐蝕出一個個血洞。

  予菲被突如其來的一幕嚇到,這麼決絕的死法?

  然而更可怕的事發生了,他噴出來的血不只腐蝕地板,也一點一點腐蝕著他的身體,他變得像化掉的糖人,模樣可怕至極。

  歐陽曜將她的臉緊緊壓進自己懷裡,不教她看見這殘忍的一幕,然而空氣中飄來極其刺鼻的惡臭,刺激著他們的嗅覺。

  「這不是道法。」她在他懷裡說,就算被惡鬼反噬,也不該是這種模樣。

  「我知道。」歐陽曜回答。

  不是道法,是奇毒,此人在最後一刻仍然想著反撲,企圖拖人下地獄……其心可誅!

*             *             *

  「我以為女子都喜歡花。」岳雲芃滿眼抱歉。

  看著前院大大小小的花盆,予心、予念歡快地在當中奔跑,像兩隻飛舞著的小蝴蝶。

  予菲卻用袖子摀住口鼻,甕聲甕氣說:「那是你沒碰到對花粉過敏的女子。」

  眼淚啊、鼻涕啊……她哭得很精彩,如果不是對花粉過敏,前輩子她就移民到加拿大去啦,真討厭,為什麼都穿越了,她還是沒逃掉過敏的荼毒?

  歐陽曜牽著歐陽羲——看到予菲的慘狀,不愛笑的他卻笑出滿臉春花,他拍拍歐陽羲的肩膀道:「去陪予心、予念玩!」

  他不擔心岳雲芃看見阿羲,五年多過去,從小娃娃長成大男孩,他不認為阿羲能被認出來。

  「好。」歐陽羲響亮應聲,朝雙胞胎姊妹跑去。「予心、予念,我來了!」

  兩姊妹轉身,看見歐陽羲,一人拔一朵花,跑到歐陽羲身邊。「羲哥哥,送給你。」

  就是這個、就是這個啦!岳雲芃最期待的就是這個,予菲滿心歡喜地拔一朵花給他,然後他會說「小師妹選的花最美」,再然後,他會折下花莖,插在她的髮上。

  這是上輩子……他們曾經做過的事。

  歐陽曜扶過予菲,說:「很難受嗎?」

  回答他的是一個響亮的噴嚏。

  歐陽曜對岳雲芃搖搖頭,沒說話,但臉上寫著「活該」,然後溫柔地牽起予菲的手進屋。

  予菲沒反對,她要趕快進去喝靈泉解解過敏。

  看著兩人的背影,岳雲芃垂頭喪氣。

  屋裡,予菲和歐陽曜一同喝著茶,那不是普通茶水,其中有加入靈泉,喝下去,要不了多久,過敏症狀全消。

  喝靈泉、以靈泉做菜是陸家人的日常,院裡那些珠貝和魚蝦也通通是喝靈泉長大的。

        爹爹說:「有文先生在,我茅塞頓開,最近耳聰目明,覺得學什麼都快。」

  文先生哪有那麼厲害,真正厲害的是她的靈泉啊,君不見予心、予念兩個小家伙也變得聰明不少。

  而自從她三不五時跑到歐陽家,往他們家的水缸裡加料之後,歐陽夫人的身體也越來越好,常年的咳嗽幾乎不復見。

  「鼻子好點沒?」歐陽曜問。

  「好多了,你今天怎麼有空過來?」她還以為他準備前往鄭國了。

  他從懷裡掏出一柄匕首和一個小木盒。「這是你讓逸夫尋匠人雕刻的墜子,他打了金鏈子,可以戴在身上。」

  打開木盒,小兔子刻得活靈活現的,是她畫的彼得兔,予心、予念屬兔子。

  關上盒子,她抽出匕首,銳利鋒芒射出,她訝異地望向歐陽曜。

  「是這次打仗的戰利品,你需要一柄更好的匕首防身。」

  「匕首再好,我還不是砍不到。」她超受不了陸予菲這具身體,從小不鍛煉,遇事光會用眼淚博人同情,現在可好,一點用都沒有。

  「等我有空,再教導你拳腳功夫。」

  予菲無奈搖頭,她缺的不是名師,而是好材料啊。

  歐陽曜見狀,想喚起她的好心情,轉移話題。「聽說你讓逸夫找一種叫做蕃茄的農作物?」

  那已經是好久以前的事,她畫圖紙給周逸夫,為了讓他盡心尋找,她連蕃茄醬的食譜都答應免費提供。「他告訴你了?」

  「對,我在鄭國見過,不過不確定是不是你要的。」

  「鄭國有人種?」

  「鄭國朝廷長年陷於政爭,幾個皇子為皇位搶奪不休,吏治不清、農事不興,之所以沒有民亂,還能夠維持這麼久的和平,全賴鄭國有一個很大的通商港口,番邦帶來的貨物以及從鄭國帶出去的貨,一來一往,徵得大量稅收。

  「蕃茄種苗是外國商船帶進鄭國的,有不少人種,但果實酸澀得很,沒有人吃,只覺得果子紅澄澄的很討喜,幾乎都被種在園子裡。」

  「太好了,那東西不僅能吃,還很營養。」

  「別太高興,還不確定是不是,這次過去,我盡量幫你多帶點回來。」

  「如果是的話就太好了,海邊的鹽鹼地不適合種稻子,種蕃茄卻再適合不過,種出來的蕃茄味道美妙得說不出口。」

  現在陸青專心讀書,種地的事全交給王叔和他的兩個兒子,他們是苦幹實幹的好人,水池裡的魚蝦能養得這麼好,他們功不可沒,要是真找到蕃茄苗,他們肯定也能種得好。

  「你很會形容,逸夫被你講得心癢難耐,非要我把蕃茄苗找出來不可。」

  「我沒胡說,蕃茄味道酸酸甜甜的,不但可以生吃、入菜,還能做成醬料儲存,也可以風乾做成蜜餞,重點是目前知道的人很少,如果我們能夠搶先種出來,一定可以大撈一票。」

  話說完,突地,她覺得不對,如果他追問,既然知道的人很少,你一個鄉下村婦怎麼知道,她要怎麼回答?

  她擔心地望著歐陽曜,不料他絲毫沒有要問的意思。怎麼會這樣,他是個心細縝密的人啊。

  予菲想不通,他卻很清楚,她和他一樣,都不是這身子的原主人。

  他不知道她來自哪裡,也不想知道她來自哪裡,只想要她知道,他很喜歡她。

  不是一下子喜歡的,是一點一點再一點累積起來的喜歡。

  理由?因為她聰明、可愛、美麗?

  不是吧,他不會因為這種特質就喜歡上一個女人。

  那麼是為什麼?不知道,他只覺得她像顆種子,在他心底發了芽、紮了根,他看著她一點點茁壯,看著她一天天向他靠近,他就會忍不住心花怒放。

  她正擔心他問出自己回答不了的問題,於是一雙眼睛緊緊盯著,然後發現……

  「你在笑嗎?為什麼笑?因為可以大撈一票?」予菲懷疑問。

  他搖頭,給了她一個栗爆。「你以為人人都像你,把錢看得那麼重?」

  「不然呢,因為顏面神經失調?」

  他皺眉,什麼意思?

  她嘆氣,唉……又說出不該說的話。

  真糟糕,是因為覺得他安全,才會在他面前不設防,說不該說的話、想不該想的事?不過……安全吶……

  修道之人常犯五弊三缺——前世她打出生就是個孤兒,師父說她沒有姻緣,注定一世孤獨,她能感激的是自己四肢健全,可以賺到很多很多錢。

  金錢成了她的安全來源,她想盡辦法賺錢,還為了留住錢,賺十元捐三塊,她用「捨」來換取「得」,她以為這樣自己就可以平安到老,沒想到她還是沒了命。

  穿越到此,她犯了老毛病,滿腦子賺錢、賺錢,用金錢換取安全。

  她正努力這麼做的同時,突然發現有個男人竟可以代替金錢,給她安全感……

  胸口暖暖的、漲漲的,說不出的感覺,讓她覺得喜悅。

  「有心思研究我在笑什麼,不如認真想想蕃茄有哪些做法。你很清楚,逸夫和你都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人,你提供的菜單要是讓他不滿意,你倒是看看,他會不會把蕃茄苗給你。」

  「我不必見到兔子就可放鷹,如果那人不想給你,你想要的,師兄去搶來。」隨著聲音傳來,岳雲芃出現在屋裡。

  予菲一愣,轉頭看向他,歪了歪頭。

  說實話,她一點都不明白這個二皇子有什麼毛病,怎麼第一眼就喜歡上她,就算她長得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可……也得有原因、有過程吧,怎麼一下子就跳到非她不行?

  她看看歐陽曜,再望向岳雲芃。「師兄,你幹麼對我那麼好?」

  「師兄對師妹好,需要理由嗎?」

  「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這師兄妹關係是用來欺騙世人的呀!」

  「那是你的理解,對我來說,並不是。」

  「對你來說並不是……」她重覆他的話,片刻後恍然大悟。「不會吧,你真的有個心心念念的小師妹,長得和我一模一樣?你把我當成她的替身?」

  岳雲芃一愣,沒想到她的反應這樣快,一時間竟接不了話。

  歐陽曜皺眉,細細審視岳雲芃,這人是個蠢的,打小到大他從沒有將岳雲芃放在眼底過,若非如此,他怎能輕易被害?

  可岳雲芃不一樣了,他不再暴躁、不再風流好色,連散發出來的氣勢也與過去不同,現在的他看起……像個對手。

  是過去的岳雲芃藏拙,欺瞞了自己的眼睛,還是這五年裡,父皇與皇后對他悉心教導,將他從裡到外徹頭徹尾改變?

  打從岳雲芃出現,歐陽曜便命人調查他。

  岳雲芃至今尚未成親,可身為皇子,斷沒有二十歲尚未成親的,況且皇后對自己動手,目的不就是東宮之位?而子嗣是父皇與眾臣是否選擇與扶持的重要條件,就算真有那麼一個「小師妹」存在,皇后怎麼可能放縱他任性?

  歐陽曜想不透其中關聯。

  岳雲芃回神,笑著捏上予菲的臉,彎下腰與她平視,認真道:「誰說你是替身,你就是我的小師妹。」

        歐陽曜見狀立刻把她拉過來,撫上她的臉,企圖把岳雲芃留下的痕跡擦掉。

  兩個男人目光相對,予菲危機感陡然上升。

  啪啪啪,岳雲芃幾招拳法直取歐陽曜面門,兩人各拉著她的一隻手,空下來的另一隻手朝對方猛擊。

  予菲很害怕啊,她想閃,但身子不好用,她只能閉上眼睛,祈求老天爺讓他們注意點,別一個不小心令她毀容了。

  突地,外頭傳來予心的驚叫聲。「爹,予婷沒了!」

  兩個男人瞬間停手,一雙眼珠子同時落在予菲身上。

  「我要去看看。」予菲道。

  「好。」兩個男人異口同聲。

  予婷的屍體是被海水衝上岸的,村民們發現,直接抱著她送到陸家。

  陸家只有陳鎂在,看見浮腫的屍體,她嚇呆了。

  「……我不知道怎麼會變成這樣,我在忙,要洗衣、又要整理家裡,我不知道她什麼時候跑出去的,一發現她不在,我就滿村子找人,誰曉得她……」陳鎂跪在陸青跟前,不斷磕頭哭泣。

  陸青臉色很難看,這件事他有錯,他現在只在入夜後才返家,一大清早又出門,他想避開李氏,也避開自己的罪惡感。

  他浸淫在追求學問的幸福感中,在老宅裡,他重返過去歲月,在親人的包圍與照顧下,過著愉快的日子,他的快樂對照著李氏的不悅,成了反差。

  每天他回家,隨便吞兩口飯就轉進予菲的房間。

  李氏來敲門,試著提醒他,他們是夫妻,而他因為有罪惡感,仍然不願意面對她。

  然後她哭鬧、指責小孩,像個炮仗一點就燃。

  李氏越是這樣,他越想躲得遠遠,沒想到……竟就出事了。

  抱著予婷小小的身子,他滿心滿眼都是歉意,是他的錯,他忽略了孩子。

  予菲沒有陸青的罪惡感,她上前凝睇陳鎂的臉,不需要用吐真術她也看得出來,陳鎂心虛說謊。

  「說,你對予婷做了什麼?」

  予菲了然的眼神逼得陳鎂節節後退。「我沒有,我什麼都沒做。」

  「你敢再講一次嗎?」她一把抓住陳鎂的衣襟,把陳鎂拉到予婷跟前。「看看她死不瞑目的模樣,她的魂魄就站在你身後,牢牢地盯著你。她在哭,哭著問:『姊姊,你為什麼這樣對我?』」

  予菲的話讓陳鎂起了雞皮疙瘩,她想起那些夜裡作的惡夢,全身止不住地顫慄起來,可她不能說啊,一說,她就沒有地方去了。

  她猛搖頭,把話咬死。「我沒做,什麼都沒有做,你們不能冤枉我。」

  「你可以推我入海,就可以推予婷入海,只是我命大能活著回來,予婷那麼小,你怎麼忍心?」

  聽見陳鎂推予菲下海,村人們不敢置信地盯著她。

  「天吶,她居然推予菲下海,這個黑心肝的,跟她娘一樣壞。」

  「沒有陸家人,她早就死了,沒想到還敢害死陸家姊妹,真是養不熟的白眼狼。」

  「年紀輕輕心眼就這麼壞,那是人命吶,這爛腸爛肚爛心肝的。」

  「連予婷都害死?那可是她的異父姊妹,口口聲聲喊她姊姊的呀。」

  「一條人命就這樣沒了,應該送到官府裡,讓她償命!」

  「是你嗎?是你害死予婷的?」陸青猛地轉頭,怒目瞪向陳鎂。

  頂不住眾人的批判,陳鎂放聲大哭,她大聲道:「我沒有推予婷下海,沒有害死她,只是、只是太生氣。為什麼我每天要做那麼多家事?為什麼我要照顧她?為什麼我哪裡都不能去,只能關在家裡?我不過是打她幾下,我真的沒想到她會跑出家門……不是我的錯。」

  「她那麼小,只挨打幾下,她敢輕易跑出家門?說謊!你凌虐她對不對?」

  「不對,是予婷太壞,我不過打她兩下,她就說要去向娘告狀,讓娘揍我一頓……」

  陳鎂還在辯解,陸青一把拉開予婷的衣袖與褲管,露出青紫交錯的雙手與雙腿,他咬牙切齒問:「只是打兩下?」

  予婷身上的傷讓村人紛紛倒抽口氣,果然是個心腸惡毒的壞女人。

  居然對三歲小童下這樣的狠手?予菲揪住她的衣襟,怒問:「李氏在哪裡?」

  望著予菲那雙遇佛殺佛、見神殺神的怒眼,陳鎂猛搖頭,一句話都不說。她們不能離開陸家,舅舅不會收留她們,如果離開……娘說不定會把她賣進窯子裡,不行,她不可以說!陳鎂跪在地上,全身縮成一團——打死不開口,予菲也拿她沒轍。

  這時姥姥站出來,拍拍兒子的肩膀低聲道:「孩子已經沒了,說什麼都沒用,我們帶進去收拾收拾,早點下葬,讓她入土為安,下輩子投個好胎。」

  陸青緊緊握拳,他的罪惡感落在予菲眼底……她也愧疚啊,這個身子不是她的——認真說來,陸青已經失去兩個女兒,如今他剩下的只有予心、予念。

  現在連予婷都沒了,無子是七出的好藉口,她必須讓輿論站在爹爹這邊。

  予菲恨恨地走到一旁,忽然被人拉了拉衣袖。

  是小琴,她對著予菲朝一旁努努嘴。

  予菲和歐陽曜順著她示意的方向望去,歐陽夫人站在人群後。

  歐陽曜牽著予菲走到母親身邊。「母親。」

  歐陽夫人看看予菲,再看看歐陽曜,眉頭深鎖,片刻才壓低聲音道:「最近李氏經常到何大方家裡去。」

  李氏什麼時候和何大方走得那麼近?

  何大方是里正的小兒子,小時候從樹上摔下來,瘸了一條腿,雖然走路一跛一跛的,但身材高大,體格不差。

  瘸了腿不能上船,他只能靠幾畝地過日子。兩年前里正讓幾個兒子分了家,兒子們都住在附近,所幸兄弟之間感情不錯,有哥哥們多少幫點忙,他的日子倒也過得不差。

  只是他的老婆幾年前死了,大家都傳說何大方行為粗暴,是硬生生把妻子給折騰死的,之後再沒有人肯嫁給他,如今單身漢一個,一人吃飽、全家吃飽。

  之前何順娘的奶奶和李氏爭執,便是因為李氏經常偷偷摸摸去找何大方,被她發現,指著鼻子破口大罵。

  「我過去看看。」予菲道。

  歐陽夫人忙道:「阿曜,你護著予菲過去。」

  「好。」歐陽曜和予菲走了。

  岳雲芃也急急跟在他們身後,他不滿歐陽曜拉著予菲的手,但予菲心情差,他不願在此時生事。

  攬著予菲的腰,歐陽曜施展輕功,把她帶往何大方家裡。

  剛跳進院子就聽見裡頭傳來低吟聲,進門的三個人瞬間羞紅了臉。

  握緊拳頭,予菲猶豫著要不要衝進去?她深吸口氣,正要往裡頭走時,歐陽曜一把拉住她,捧住她的臉,認真道:「別看,我去解決他們。」

  聽歐陽曜這麼說,岳雲芃哪肯讓他專美於前?丟下一句「我去」就不見人影。

  予菲抬眉,恰恰對上歐陽曜的笑臉。「你故意的?」

  他不置可否。「我把表現的機會讓給他。」

  她不是真正的十四歲,裡頭正在上演的劇情,她不是不能解決,只是傷眼,有人代勞她自然不反對。

  岳雲芃進去不久,裡頭乒乒乓乓一陣響,接下來驚叫聲響起。

  歐陽曜找了把長凳,拉著予菲往門口一坐,指指門前那團黑影說:「那是誰?」

  嘆氣,她說:「我想找個人靠靠。」

  他二話不說,把她的頭壓到自己肩膀上,調整好角度,讓她靠得更舒服。

  「是予婷,她死了仍惦記著要找親娘。」她說著,聲音裡帶著淡淡哀愁。

  「要超渡她嗎?」

  「我會,予婷是我害死的。」

  「與你何干?」

  「我自私,只想讓自己過好日子,所以說謊,弄出幾張假的賣身契以脫離陸家。我沒想到旁人,只顧著自己,如果我讓李氏、陳鎂……所有人都過好日子,也許予婷不會死。」

  「你不自私,你把予心、予念帶出來了。」

  「我對小孩沒耐心,帶走予心、予念是因為……她們長得很好看,帶出門不會太丟臉。」她隨口說了個藉口。

  「嘴硬,你不也讓姥姥和你爹過上好日子?」

  「我只是……」可以說補償嗎?補償她占用了人家閨女的身子。

  她自私,她知道天道循環、報應不爽,做任何事都只想在因果循環裡尋個較好的位置,她不是個好人,她很清楚。

  「不管什麼理由,你願意出面解決孫老爺的事,你拼著吐血也要破解害人的七煞陣,你冒著危險到牢裡見靈秋道長,在我眼裡,你不自私,你很好。以德報怨、何以報德?陳鎂推你入海、李氏打你虐你,你若還讓她們過上好日子,那你不是聖人,而是傻子。」

  予菲失笑。「你睜眼說瞎話的功力很高強。」

  「沒辦法,情人眼裡出西施。」

  他們的關係已經晉升到「情人」?此話一出,是不是代表已經做了認證?

  抿唇一笑,她低下頭。

  「害羞?」他問。

  「不是,我在想,是什麼理由讓你突然決定要喜歡我。」

  「想出來了嗎?」

  「岳雲芃對吧?平常一隻雞腿擺在那裡沒人要,可是有人搶了,就突然覺得雞腿好吃。」

  「沒聽過有人把自己說成雞腿的。」

  「說成豬肉會更有價值嗎?」

  「不管雞腿或豬肉,你都錯了。我喜歡你不是因為岳雲芃,別忘記,我是在岳雲芃出現之前就寫信給你,但我不否認,確實是因為他的出現,讓我決定更積極。」

  「為什麼?」

  「因為你傻傻的,而他太激情熱烈,他是那種為達目的會不擇手段之人。予菲,你喜歡他嗎?」

  扳動手指,她笑道:「第一,我對龍子鳳孫不感興趣,我有自知之明,什麼鍋配什麼蓋,我不會矇著眼睛眶騙世人,說自己是無瑕美玉,非要搶著飛上枝頭攀高枝。第二,我看得出來,他對我沒有壞心眼,但不知道為什麼,他總帶給我一種無法形容的危機感。」

  「既然感受到危險,為什麼不離他遠一點?」

  「他是二皇子欸,我這種平凡人士可以隨意拒絕嗎?你知不知道,身為皇子的人都有一種毛病。」

  「什麼毛病?」

  「習慣旁人順從他的心意,如果誰有膽子違逆他……」

  「他會砍了你?」

  「不,他會覺得奇貨可居!我就是個普通貨色,可不想讓他覺得我是無上珍品,所以暫且應付著吧,反正總有一天他會回到那個很可怕的皇宮,到時一天兩天過去,我再厲害也不會在他心底留下痕跡。再說了,我也不是白應付的,有錢人就是傻子,動不動就掏銀票,他可是送了我一桶很大的銀子吶。」

        歐陽曜失笑,她的想法與眾不同,人人拼了命都想沾上的皇宮,在她眼裡竟是個「很可怕」的地方?而她明明是個自信滿滿、散發光彩的女子,卻認為自己是普通貨色?

  不過,他還是認為她把事情想得太簡單。

  一開始他就懷疑岳雲芃為什麼會到吳州,聽說父皇身子欠安,身為最有機會繼承皇位的嫡子,不是該留在父皇身邊侍疾,博得父皇的好感?

  砰地,門被踢開,兩個服裝不整的男女被岳雲芃用繩子拉了出來。

  看見予菲,何大方立刻跪下磕頭,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是李氏勾引我,我也不想……」

  他才開口,岳雲芃就踹上他的屁股,道:「有話到村人面再說,別污了師妹的耳朵。」說完,他到朝予菲拋出媚眼一個,意思是——這破事師兄辦得不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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