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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千尋 -【(銀子的約定之)福氣小算仙】《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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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10 00:26:03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坦白身分邀上京

  燈下,歐陽夫人拿著針線細細縫著衣服。

  阿羲又長高了,得給他再添兩身新衣。還有阿曜,長時間練武,衣服鞋子都壞得快,這幾天也給他縫了不少。

  想想,阿曜都二十歲了,待這次立下功名之後,是該給他尋個好媳婦。

  她挺喜歡陸姑娘的,過去她是性子軟弱了些,總被李氏欺負,但幾個月前,一場禍事讓這孩子徹頭徹尾改變了,她變得沉穩、行事有度,碰到事情都有自己的意見。

  一場生死,確實會徹底將人的性子天翻地覆大改變,她……不也是如此?

  在後宮生活十幾年,有沈妃娘娘處處照拂,她養出一副天真性子,那時娘娘喜歡看著她鬧騰,總說:「看你這樣子,會讓我想起過去的自己。」

  娘娘曾是個天真浪漫的姑娘,可嫁入宮中後,盡管備受寵愛,卻沒了天真的權利。

  既入宮門,便注定與陰謀詭計為伍,如何能獨善其身?就算娘娘不想爭,世事偏偏由不得她來作主,不想沉淪也會被拉著沉淪。置身事外不過是句空話,贏了都不見得能全身而退,輸了更是死無葬身之地。

  寂寂後宮,就是一個不見硝煙的女子戰場。

  她知道娘娘常在她身上心疼過去的自己,她便放任自己恣情恣意——旁的不想,只想讓娘娘在枯燥無趣的後宮裡多上幾分笑顏。

  直到大皇子死去,直到她在歐陽將軍的保護下脫離重重圍困,將小主子帶到吳州的小漁村,慢慢撫養長大。

  環境驟變,性子跳脫的她不得不變得沉穩,而歐陽將軍死後,她活得更小心翼翼了,她怕啊,深怕辜負娘娘所託。

  心思重重讓她變得體弱多病,許是阿曜上進,有足夠的本事能保護阿羲,許是陸家三個姑娘經常過來陪自己談心,心寬意改,這陣子她的身體好多了。

  「母親。」歐陽曜進屋。

  看見歐陽曜,她連忙起身道:「回來了?剛好我給你做了兩雙鞋、兩套衣服,這次回軍營時帶著。」

  「好,阿羲呢?」

  「還在讀書呢,最近不知怎地,讀書特別上心。我問了,你猜猜他怎麼說?」

  「怎麼說?」

  「他說他得創造價值,才有存在的必要。」歐陽夫人笑著搖頭,其實她只盼著他平安長大,一輩子和和樂樂地活著,那麼她便能完成娘娘的託付。

  「那是予菲告訴他的,她很懂得激勵人心。」

  「我從不指望你們有多大的成就,只盼著你們健康平安,你出門打仗,我日日都得燒香拜佛才睡得著。往後不會再有戰爭要打了吧?」

  「不會了。」

  「待戰爭結束,咱們把屋子翻新,母親給你娶一房好媳婦,好不?」

  他本盤算著,戰事結束後留在吳州,直到阿羲長大才帶著他返京,沒想到父皇點名讓他回京,他連拒絕的機會都沒有。

  他拿把長凳,在母親身前坐下。「母親,我本姓陳,是陳國公世子陳曜。」

  那年陳曜被劫匪殺死,他在陳曜身上重生,張開眼,認出自己的救命恩人——歐陽勤。他是宮廷侍衛,也是母妃的表兄,嚴格說來,他該喊一聲表舅,當時他身邊還帶了名女子與三歲幼童。

  倘若他不是「岳雲曜」,他不會認出所謂的歐陽夫人是母妃身邊的宮女翠吟姑姑,更不會認出歐陽羲是自己的同母弟弟岳雲羲。

  直到那刻,他才確定,母妃和自己一樣已經死於非命。

  他假裝失憶,然而從表舅眼底確定他認出自己是陳曜。

  表舅沒有說破他的身分,許是認為在必要之時,他可以護著阿羲,許是因為……帶翠吟姑姑和阿羲逃離宮闈時,表舅身受重傷,心知自己撐不了太久,必須為他們尋個靠山。然後表舅認他為長子,阿羲為幼子,他們兩兄弟在離開宮闈之後,再度成為兄弟。

  「你想起來了?」歐陽夫人驚道。

  歐陽將軍曾經告訴她阿曜的身分,並囑咐她,如果無法再躲藏,便破釜沉舟,帶著阿曜和阿羲投靠陳國公府。

  「是,我也想起來了您是誰。小時候我常進宮,我見過您,當時您是沈妃身邊的宮女,對吧?」

  「阿曜……」她慌了,一時間不知道怎麼應對眼前的狀況。

  「您不是歐陽夫人,阿羲也不是歐陽將軍的兒子,他是三皇子岳雲羲。」

  他斬釘截鐵的口吻嚇到歐陽夫人,她愣愣地看著「長子」,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他安撫地拍拍她的肩膀,低聲道:「這些年委屈您了,但阿羲不能在漁村裡安穩生活一輩子,他早晚要回到宮裡。」

  「不行!」

  「難道您要他一輩子不識得自己的親生父母、一輩子不知自己的身世?阿羲那樣聰明,他本該當人上人,本該榮華富貴一世,卻因為小人作祟,誤了他的命運,這樣公平嗎?」

  「可是……」

  「您知道的,阿羲聰慧,他不會願意當個村夫漁民,他想要科考、想要當官,可是他長越大,容貌越像沈妃,更別說他身上那塊明顯的胎記。至今皇上仍未放棄尋找他,只要他入仕,早晚會被認出來,與其先被別人發現進而斬草除根,不如讓皇上當第一個發現的人。」

  「可是娘娘吩咐,她要小主子平安長大,沒有娘娘庇護,後宮太危險,娘娘和大皇子已經殞命,只剩下小主子了呀!」

  「您別激動,我不會現在就讓阿羲回去,至少要等他大到足以自保,我才會送他回宮。戰爭結束,我會隨宇文將軍進京,暗中為他掃除一切阻礙,讓當初害死沈妃和大皇子的人得到應有的懲罰。」

  「可以嗎?你能辦到嗎?」

  「母親,相信我,我承諾的事一定會做到,您安心等我的來信,我會鉅細靡遺地將京城裡的事一一告訴您,好嗎?」

  歐陽夫人看著歐陽曜,五年下來,她早已視他為親子,歐陽將軍過世後,她更是信任他、依賴他,事事以他說的話為主,而今……真的要這麼做?

  「母親,請您相信我!」他緊緊握住母親的手。

  歐陽曜帶著糧食回到戰場。

*             *             *

  李氏和何大方的事鬧得人盡皆知,在里正作主之下,陸青給李氏寫下休書。

  里正不可能讓何大方娶李氏進門,因此連予婷的喪事都來不及參加,李氏和陳鎂就被趕出村子。

  里正還威脅她們,但凡她們敢靠近村子一步,就要沉塘為誡。

  予婷的喪事歐陽夫人幫了大忙,那幾日予心、予念跟著歐陽羲念書,她對兩個孩子極好,雙胞胎知道家裡出了事,對歐陽夫人份外依賴。

  喪事結束後,予菲把放進靈泉裡泡過一段日子的彼得兔鏈子掛在予心、予念身上,她語重心長地告誡她們絕對不能摘下來。

  之後尋了一天,予菲告訴陸青,賣身契的事是假的,她是靠著一顆珍珠發家,並讓陸青專心於課業上,好好考一個進士回來,告慰祖父在天之靈。

  雖然意外,但陸青很快就接受,再加上歐陽夫人軟聲安慰,和母親的囑咐,陸青很快恢復狀態,一心投入學業之中。

  日子一天天過去,予菲經常進城幫周逸夫的忙——而她的養殖事業越做越好,家裡的事按部就班,慢慢地有所進展。

  這是她穿越過來後最輕鬆自在的時日,她每天練練功、讀讀書,看看歐陽曜寄來的信,偶爾應付一下、或者躲一下「不知道為什麼總不回京」的岳雲芃,曰子就這樣過去了。

  不久後,戰勝的消息傳來,普天同慶。

  予菲像加了油的機車,隨時準備加足馬力,迎接歐陽曜返回吳州。

  盼著盼著,歐陽曜終於回來了,周逸夫接到消息,直接到漁村裡把予菲接進城。

  不過首先引起她注意的並不是歐陽曜,而是許久不見的宋易禾。

  乍然見到他,予菲嚇了好一大跳,他留著滿臉大鬍子,將他玉樹臨風、瀟灑風流的模樣全給遮住了。

  「怎麼這樣看我?不認得宋哥哥了嗎?」

  這年頭,男人都熱愛當哥哥嗎?現在阿曜只允許她喊曜哥哥,而某位送上門來的師兄也要她改口喊雲哥哥,接著周逸夫湊熱鬧,要求一聲逸哥哥,如今又多了個宋哥哥……

  她懷疑,是不是集滿一百個哥哥,就可以換兩瓶醬油,還是一個保溫鍋?

  「再長出兩根獠牙,你就可以改名叫熊哥哥了。」

  宋易禾瞪她一眼。「不可愛,虧我為了你到處搜羅種苗,害得我都曬黑了。」

  「無妨,有鬍子遮擋陽光,鬍子剃了,立馬白回來。」她笑嘻嘻地望著他。

  宋易禾忽然一改態度,正經而誠懇地說道:「多謝你,要不是你的提醒,我這次怕是回不來了。」

  「不再說我是小神棍啦?」她始終眉開眼笑。

  「你不是神棍、是神仙,再過不久我就要回京,這次我和阿曜好歹可以撈個四、五品將軍過過癮。怎樣,想不想跟我回去?我保證你吃香喝辣,從此過上富貴日子。」

  他要回京了,那阿曜呢?也走嗎?或者他會為大娘和阿羲留下?不肯想、不願意多想的事突然砸到頭頂,她竟有些措手不及,直愣愣地看著歐陽曜。

  「別看他,這回他肯定要走的,他的國公爺爺等著他回去吶。」

  鄭國已滅,功勞呈報後,除了功勳卓越,像他和阿曜這類的之外,十萬軍隊必定要領了俸祿返鄉的。

  不過……回京,他們也算是返鄉了。

  這次皇帝特別點名他和阿曜,誰想得到——兩個在京城碌碌無為的小混混,投到宇文將軍名下,短短幾年就混出成績,看來滿京城的廢渣都會被他們憂心忡忡的爹娘送到宇文將軍麾下好生管教。

  宋易禾說……國公爺爺?所以阿曜和宋易禾一樣,其實有個了不起的身分?

  予菲不想聽宋易禾所說,只看著歐陽曜。

  他皺著眉心,微微地點了下頭。

  真的要走?在交通不便、通訊困難的時代,她期待著山高水遠,岳雲芃早晚會忘記自己,那麼同樣的山高水遠,是不是……阿曜也將會將自己遺忘?

  「丫頭,你……」宋易禾還想再問。

  予菲回過神,想也不想地打斷,扯出笑顏問道:「幫我搜羅的種苗在哪兒?」

  「在後頭,那不是重點,重點是……」

  宋易禾話未完,沒有人引路,予菲跑得飛快。

  看著她微微踉蹌的腳步,歐陽曜皺起眉心,還沒想好怎麼跟她說……嘆氣,他快步跟在她身後。

  宋易禾看著突然跑遠的兩人,莫名地望向周逸夫,問:「我說錯話了嗎?」

  周逸夫安慰地拍拍宋易禾的肩膀。「不怪你。」他不懂,宋易禾這麼遲鈍的人竟然也能為情所困?

  宋易禾傻了,不怪他?所以……還是他的錯?

*             *             *

  「予菲。」歐陽曜追上前。

  她假裝沒有聽見他的叫聲,自顧自說話。「這個對、這個對……這一片都對,都是蕃茄苗,不過……這是櫻桃欸,居然連櫻桃樹苗都帶回來,這個……厚,不厚道哦,騙誰啊,這是荔枝,肯定不是洋人從國外帶來的,應該是鄭國人種的吧。不過有這麼多種苗呢,明年一定可以收獲很多蕃茄。」

  歐陽曜站到她面前,扶著她的肩膀,扳過她的臉,認真看她的眼睛,再喚一聲。「予菲。」

  「你信不信,明年我就會有一大片蕃茄園,明年我的珠貝會長出大珠子,明年我養殖的海鮮將會名滿吳州城……」

  「知道,我都知道。」他一把將她抱進懷裡。

  他知道她說了很多個「明年」,知道她一點都不想走,知道她捨不得用心經營的養殖場,捨不得親人,捨不得這個他曾經覺得很小很小、小到沒有發展性的小地方。

  予菲仰頭看他,他其實……不知道。

  不知道雖然她表現得信心滿滿,但她很心虛,出身育幼院,讓她對不明確、不穩定的事都懷抱恐懼。

  然而身為「大師」,如果她有半分的不確定,就會影響客戶的信心,所以多數時候,她的篤定都是偽裝出來的。

  直到完事,她才會悄悄鬆口氣,背著師父、背著所有人一遍遍告訴自己——其實你可以的。

  所以他不知道,初來乍到,她面對李氏與陳鎂時展現的強勢有多心虛,所以他不知道,一個在施法時幫不了自己的身體,讓她有多恐懼。

  表面上她輕輕鬆鬆賺到銀子,表面上她自在自信,表面上她無所不能……可實際上她很害怕,因此她試圖在他身上尋求安全感。

  她找到了,可他就要走了。她的安全感馬上要消失,她無法不恐慌恐懼。

  只是身為獨立自主的女性,她還是必須演出自得自信,所以她在笑,卻笑不進眼底,她努力表現自信,可她不知道自己飆得飛快的話,充分表現了她的心虛。

  他討厭她的偽裝,因此把她收進懷裡。

  「對不起,我應該早點告訴你,我要走了。」

  「嗯,京城很好玩吧,去了以後,碰到什麼好東西,別忘記寫信告訴我。還有啊,你年紀那麼大,這次進京皇帝會不會給你賜婚啊?到時候我會送你一份厚禮,金色珍珠怎樣?你老婆肯定會愛死我。」

  他明白,她說得越快,心裡越慌。

  她像一隻縮進殼裡的蝸牛,努力假裝這個世界和她想像中一樣安全。

  「京城很好玩,而你的金色珍珠留下來,逼著逸夫給你換銀票。我的老婆會不會愛死你我不知道,但是老婆……你會愛死我嗎?」低下頭,他的額靠上她的。

  他是冰塊,一塊不擅長甜言蜜語的冰,但她的心慌逼出他的甜言蜜語。

  她聽懂他的話了,緩緩吐氣,甜甜笑開。

  她知道他說的不僅僅是甜言蜜語,可她更明白遠距離的愛情有多容易終止、受傷。推開他的胸口,她認真對上他的眼睛,放緩說話的速度。「宋易禾說你的爺爺是個國公?」

  「對,陳國公,年輕的時候憑著一股蠻力,替朝廷打了好幾回勝仗——皇帝恩賞他一個國公爺當當,他的兒子以父為榮,以他的人生做為學習的最高目標,可惜年紀輕輕就戰死沙場,留下我一個獨子。

  「國公爺爺後悔了,打死不讓孫子當個有勇有謀——對朝廷國家很有用的大將軍,因此拼命寵、死命寵,把我寵成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小子。小時候傻是可愛,長大後傻容易被坑害,我與一群和自己一樣爛的人往來,成天喝酒鬧事,還愛上一個孫姑娘,非要把人家娶進門。

  「可人家孫姑娘喜歡有上進心的公子,不把我這個爛紈褲放在眼裡,而我旁的功夫沒有,死纏爛打的本事無法自謙第二。國公爺爺頭痛極了,他不知道怎麼辦,只好另外找個小表妹嫁給我,可那女人……」他沒有形容,只翻了個大白眼。

  「長得醜?」予菲接話。

  「美,美到讓人膽顫心驚,美到我的心肝受不了,只好離家出走,半路上碰到劫匪,差點命喪刀下,是歐陽勤救下我,然後我……成為現在的我。」

  他本想一口氣把重生的事告訴予菲,但周逸夫和宋易禾追過來,他及時收口,把話吞回肚子。

  「你們家是注定的將門世家,就算國公爺爺不想讓你上戰場,最終你還是在戰場上立功。」

  是啊,陳國公矛盾得很,既為他的成就感到光榮,卻也為他擔心得瘦了十斤,這次返京後,他想再度離家出走,恐怕難囉。

  「予菲,我和易禾是京城裡大名鼎鼎的紈褲,此次在對鄭國大戰中立下功勞,皇帝很訝異,原本我想請求宇文將軍讓我留在這裡的,沒想到皇帝點名要我們隨軍返京。」

  當然,這當中肯定少不了承宣侯、華玉長公主和陳國公的請求。

  陳國公或許還會在皇帝跟前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說自己半條腿已經入了土,孫子再不回來,深怕見不到最後一面。

  「我懂。」

  「這次我沒打算帶母親和阿羲走。」

  「為什麼?因為國公府裡宅鬥厲害,二房人馬想方設法想要承襲爵位,你死便罷,你活著會增加襲爵的困難度,你擔心帶阿羲和大娘回去,他們會受到波及?」

  歐陽曜失笑,揉揉她的頭。

  宋易禾捧腹大笑,插嘴。「在想什麼,陳家三代單傳,如果阿曜沒了,皇帝就撿到一個大便宜,家產爵位立刻充公。」

  「既然如此,大娘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應該帶她回去享福的。」

  「我會,但必須等我在京裡站穩腳根,能護住他們,才能帶他們回去。」

  所以還有其他危險因子?是陳國公府的敵人,還是皇帝對陳國公府心存疑慮?或者他在當紈褲時,將一群有權有勢、在皇帝跟前很厲害的人全得罪透了?

  「予菲,跟我進京,好嗎?」

  為什麼不能帶大娘和阿羲,卻要帶上她這個沒名沒分的?「你是……確定能護得住我,還是覺得我的皮厚,耐摔耐打?」

  突地,周逸夫和宋易禾控制不住,失聲大笑,這麼嚴肅的氣氛也能被她打破。

  「你會觀人看相,你可以破解風水陣法,你可以幫助我得到我想要的。」

  所以不是因為耐摔耐打,而是因為很好用?

  沉吟片刻,她回答。「我有沒有告訴過你,第一見眼到你的時候,我就決定抱緊你的大腿?」

  「為什麼?」

  「因為你身上有普通人沒有的紫氣,這樣的人日後必定會飛黃騰達。之後每見你一次,我都發現紫氣不斷增長,我就猜想,你會不會想要推翻舊朝、自己當皇帝,到時抱大腿的我也算有了從龍之功,說不定你會封我當國師……」

  宋易禾和周逸夫被這話嚇呆了,周逸夫急忙摀她的嘴巴,宋易禾則把手指放在自己唇上,壓低聲音咬牙道:「小神棍,這種話你也敢亂說,要是被別人聽見,會被砍頭的。」

  「不就是說說而已。」從龍之功?她真是隨口說說、隨便想想的。

  「連想都不行,還說說呢!」宋易禾呵斥。

  「好吧好吧,不講了,我要說的是……曜哥哥,將來你一定會鴻圖大展,你的前途無可限量,有朝一日你定會站在高處俯瞰眾生,只是高處不勝寒,別樣的繁華,自然伴有別樣的孤寂與苦痛,你……要好生掂量。」

  高處不勝寒?歐陽曜凝睇她的眉眼,抿唇一笑,怎麼就這麼聰明呢,逸夫、易禾都猜不出來的事,她卻看出來了,看出他想要冒的險。

  「你會幫我嗎?」

  天!她只是胡扯、只是隨意試探,他還真認了。

  才幾秒鐘前的事啊,不是說……不能講、不能想的嗎?

  他怎麼就想得這麼認真了?當國公爺不夠,還妄想要那九五之尊的位置?他的野心到底有多大?

  「非要嗎?」

  「非要!」

  「為什麼?」

  「因為不甘心。」

  「你確定唯有一路做到底,才會甘心?」

  「確定。」

  「世人都曉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將相今何在,荒塚一堆草沒了。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金銀忘不了,終朝只恨聚無多,及到多時眼閉了……你想爭的不見得是個好東西。」她的歌聲很爛,還是硬把整首〈好了歌〉都唱出來。

  「胡說,身為男人不爭取功名,太沒出息。」宋易禾不滿。

  予菲皺眉,這位老大,她說的「功名」不僅僅是功名好嗎?

  「終朝只恨聚無多,及到多時眼閉了。既然如此,你幹麼成天汲汲營營?要不要把二皇子給的萬兩銀票送給我?」周逸夫也站到反對方。

  「予菲,幫我,可以嗎?」歐陽曜拉緊她的手,認真道。

  不想點頭,她知道頭一點,有可能賠上自己的性命與人生,可是他的眼神那樣認真,認真到……教她無從拒絕。

*             *             *

  予菲尚未從歐陽曜的話裡回過神。

  先前她點頭了,然後他把她拉進屋裡。

  她以為他要親親抱抱加上翻翻炒炒,獎勵她豁出性命為他的成功做墊腳石,沒想到會聽到那麼嚇人的故事。

  原來穿越重生不是她一個人的事,原來岳雲曜在陳曜身上重生,原來他是被皇后娘娘害死的大皇子,是「天生帝命」的大皇子,所以他不甘願,他要拿回屬於自己的一切。

  她問:「既然如此,你和師兄有仇呀,面對他時你怎麼能那麼冷靜?」

  然後他立刻不冷靜了,說:「不准你喊他師兄。」

  她乾笑兩聲。

  他又說:「如果連這點事都不能忍,如何做接下來的事?」

  她明白,他要把阿羲推上皇位,在那之前,皇帝必須好好地活著,皇后害死沈妃的事必須被揭穿,師兄……不,岳雲芃必須中箭落馬。

  既然答應阿曜進京,該準備的事就得盡快準備起來。

  她得開始取珍珠,皇太后的八十歲生辰是她露臉的大好時機。

  蕃茄苗已經運回村裡,就讓王叔、王大郎、王二郎盡快種下去,待蕃茄熟透,她再回來一趟,教王嬸做蕃茄醬。

  周逸夫說了,年底考核過後,也許他也必須返回京城,所以她得先整理好蕃茄食譜,送到億客居。

  呼,予菲大喘氣,提筆把要做的事情一一記下來,沒有時間可以讓她浪費。

  姥姥端一碗酒釀湯圓進來。「予菲,先歇歇,待會兒再忙。」

  端起湯圓,她最喜歡這一味,家裡日子好過之後,姥姥從未在吃食上苛待大家。

  「姥姥,爹這幾天心情還好嗎?」

  「怎麼好得起來,怎麼說予婷都是他的女兒,幸好文先生給的功課多,讓你爹忙得沒有多餘的心思放在那上頭。那個李氏和陳鎂……」提到兩人,姥姥皺起眉心。「老天爺會用雷把她們給劈死的。」

  「對,壞人一定會有報應。」

  「沒錯,就是這話。」

  「姥姥,曜哥哥這次立下大功,皇帝召他去京城。」

  「我聽說了,這會兒歐陽夫人總算是熬出頭啦,往後他肯定要留在京城的對吧,那歐陽夫人和阿羲呢?」

  「目前先留在這裡,等曜哥哥在京城穩定之後,會派人過來接他們。」

  「我就說這孩子是個好的,將來一定會有大前途。」

  村裡誰不這麼說,要不能有那麼多小姑娘喜歡他?陳鎂還為了爭奪他把陸予菲給推下海。

  「姥姥,明兒個我就讓王叔帶王大郎、王二郎去田裡種蕃茄。我不懂得種莊稼,這種事我做得肯定沒有他們好,往後咱們家那幾畝地就交給他們。」

  「光種蕃茄?」

  「那可是好東西,在我們大岳朝裡是頭一遭,等蕃茄結果,我再教姥姥和王嬸用蕃茄做菜做醬,到時定能賺不少錢。」

  「你辦事,姥姥相信。」

  「我配了幾壇藥汁,收在我屋子的床底下,那藥能讓咱們池裡養的東西不生病,姥姥每隔幾天往池子裡放幾滴就行,也可以兌上水,澆澆蕃茄,那會讓它們長得更好。」

  「真假?難怪我們家的魚蝦硬是比旁人家的好吃,都是因為你配的藥汁?」

  「對啊,只要不生病,魚蝦貝類都會長得特別好。」

  「如果養雞鴨豬羊呢?」

  「姥姥可以試試啊。」

  「誰教會你配藥汁的?」

  「師父教的呀。」

  「你師父還真是什麼都會。」

  「是我運氣好才能碰上師父。」

  「可不是嗎,我們陸家祖墳肯定是冒青煙啦。」

  「姥姥,祖墳冒青煙這話,等爹爹考上進士再來說。」

  「予菲真覺得,你爹能考上進士?」

  「我覺得能。姥姥,我那藥汁,您每天也放幾滴到水缸裡,多喝能夠耳聰目明、身體強健,爹讀起書來會更有精神。只是這件事要悄悄地做,莫要教旁人知曉,要不人家一句怪力亂神,說不定咱們都要攤上罪名,聽說知縣最討厭人家裝神弄鬼,前些日子才殺了個仙姑道士的。」

  呃,雖然把這件事栽贓到知縣頭上是有點過分,但就……先借用一下吧。

  「姥姥懂,天底下就是有那種人,自己沒本事,見到有本事的就想打壓。」姥姥壓低聲音在她耳邊說。

  這話難得地讓予菲紅了臉。

  「不對啊,過去這事一直都是你偷偷做的吧,今兒個幹麼交代我?」

  她嘆口氣,靠到姥姥肩上,撒嬌道:「姥姥,我要跟曜哥哥進京。」

  「什麼?」姥姥一聽,嚇呆了,連連搖頭。「不行,你一個大姑娘……還沒有成親呢,怎麼可以跟著男人到處跑?雖然阿曜這孩子很好,可是你跟他一跑就是私奔,私奔的話……以後當不了正妻,只能做妾。予菲,你腦袋給我清醒些,再喜歡他,也得給我乖乖待在家裡,等歐陽家上門提親,在這之前……」

  「姥姥,您想到哪裡去了啦。」予菲嬌嗔道。

  「難道不是姥姥想的那樣?」

  「當然不是,這次大軍攻打鄭國,我看宋易禾……」

  「那個常到阿曜家裡玩的小將軍?」

  「對、就是他,我發覺他面相有異,就畫幾道符篆給他,還叮嚀他要特別小心,免得有命出征、沒命回來。他相信我的話,因此躲過一劫。」

  「真的假的,我們家予菲這麼能耐?」姥姥詫異地看著孫女兒。

  「當然是真的。姥姥,您知道宋易禾是誰嗎?」

  「誰?」

  「他是承恩侯世子,他娘是皇帝的親妹子華玉長公主,這次他想請我進京幫他家裡改改風水,也為他爹娘看看相。還有啊,咱們皇帝崇尚道教,封慧明大師為國師,他覺得我的本事不輸國師,想要帶我進京,說不定我會有意外發展。」

  「你跟慧明大師怎麼比?呸呸呸!小孩子不懂事,隨口亂說。你還是別去了,咱們家現在不愁錢,你爹又馬上要考試,要是運氣好能考上秀才,再一路往上爬——到時當個官,咱們陸家還需要你一個官家千金拋頭露面?不去不去,予菲乖,咱們乖乖待在家裡。」

  見姥姥猛搖頭,滿臉的擔心,予菲一笑——被人心疼關愛的感覺真美妙,那是她以前想都不敢的。

  不過她答應阿曜了,無論如何她都得進京。「姥姥,我懷疑過一件事。」

  「什麼事?」

  「我懷疑慧明大師就是我師父,當年他受重傷,我救下他,之後他開始教導我道術,我都不知道自己學成沒有,某一天他就消失了。我聽宋易禾的描述,覺得慧明大師的模樣很像我師父。」

  「那……要不,你寫封信託宋公子送去給慧明大師,咱們等他回信,如果確定他是,你再去見他一面,如果不是,進京的事就甭提了。」

  「可是……」

  「還可是什麼?姥姥知道你本事高,但是千里迢迢的,你一個漂漂亮亮的小姑娘隻身在外,多危險吶。」

  「不會危險的,有宋公子和曜哥哥在啊,何況我們是跟著宇文將軍的軍隊一起班師回朝。最重要的是……」她咬咬唇、皺皺眉,一臉的為難。

  「是什麼?」

  「我給宋公子收錢了。」她從懷裡掏出兩千兩——是上回幫孫老爺辦事的銀子,她沒給姥姥,扣掉捐出去的一千兩,剩下的全收在空間裡。

  突然看見兩千兩銀票,姥姥驚得連話都講不出來了,這輩子……不、上輩子、上上輩子……她可能好幾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的錢。

  孫女給人家看風水就能賺這麼多錢?

  把這麼多的錢往外推,對不起陸家、也對不起她的人生,只是……咬牙、掙扎……她硬把銀票推到予菲面前,逼著自己把頭轉向窗外,大口吸氣、大口喘氣,這絕對是她的人生中最痛苦的抉擇。

  「拿、拿去、去還……」

  見姥姥痛苦的模樣,予菲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姥姥肉痛啊,眼淚撲蔌簌往下掉,她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可沒良心的孫女竟捧著肚子笑得那麼暢意?

  這個不孝子孫,不知道她家姥姥心如刀割嗎?

  予菲抱住姥姥,把頭靠在她身上,道:「姥姥,錢還不回去了,人家是承恩侯世子,要是我出爾反爾,一個不高興,順手把我的命給收了,我都不知道要到哪裡哭呢。」

  「這麼嚴重?要是早知道……你怎就那麼大膽子,敢跟人家收錢?」

  「我這不是不懂嗎?他可是我碰到的第一個世子爺,要不,姥姥以前碰過世子爺嗎?」

        「你當世子爺是桃子啊,風一吹就掉下好幾個?」姥姥瞪她一眼,眼淚還掛在頰邊。

        予菲心軟了,環住姥姥的腰間,道:「姥姥別擔心,我為自己卜上一卦,說此行風調雨順、百蟲不生,肯定會順順利利掙不少銀子回來。」

  「你當種稻子呢,還風調雨順、百蟲不生。」

  「姥姥,如果爹爹一切順利,日後自然不會留在這個小漁村,到時不論是外放或留京,都需要大把銀子買田買地買屋宅,另外,我心裡還掛著件事呢。」

  「有大人在呢,你一個小丫頭心裡掛什麼事?」

  「我想幫爹爹再娶房媳婦,咱們陸家的子嗣不能斷。」

  這話說進姥姥心坎裡,是啊,老陸家的子嗣萬萬不能斷。

*             *             *

  岳雲芃連睡著都帶著笑,因為他的小師妹……很可愛。

  真的很可愛啊,說著奇怪的話,卻句句都能勾動他的心,前世的她沒有這輩子可愛。

  那天他又去找她,貪財的她居然把萬兩銀票交到他手上,說:「契約取消。」

  他問:「為什麼?」

  她搖頭。

  「為什麼不說?」

  她深吸氣,認真看著他的眼睛,回答。「看透一個人,不說,是一種聰明。看清一件事,不說,是一種態度。」

  「我以為我們是朋友,可以無話不談的朋友。」

  她伸出食指在他眼前晃晃。「朋友是世上最奇怪的詞,得些名利、朋友全來了,咳嗽一聲、朋友全都散了,交朋友,宜隨緣不宜強求。」

  「你覺得我交你這個朋友是強求?」

  她大翻白眼,心底肯定想,廢話,用萬兩銀子買來的友誼難道不是強求?

  他又道:「和我在一起,你不會吃虧。」

  她搖搖頭,莫測高深地說:「和什麼樣的人在一起,就會有什麼樣的人生。和勤奮的人在一起不會懶惰、和積極的人在一起不會消沉、和智者同行會不同凡響、和高人為伍會登上巔峰……」

  他立刻接話。「恭喜恭喜,高人恰恰在此。」

  她緩慢搖頭,回答,「和皇子在一起……」她嘖嘖兩聲,繼續搖頭。

  「和皇子在一起怎麼啦?」

  「會死無葬身之地。」

  「誰告訴你的,別胡說。」

  「皇位誘人,天家無親情,為那把龍椅,兄弟、父子、夫妻一個個粉墨登場,大演武戲,連對親人下手都不留情,何況對我們這種平凡賤民,所以珍愛生命、遠離皇子。」她再度朝他搖搖頭,丟下銀票就往外走。

  是歐陽曜對她說過什麼?可他一個偏遠地區的武夫怎能知道宮中大事?

  他衝出門一把拉住她,鐵了心道:「你喜歡也罷、不高興也罷,你這個師妹,我要定了。」

  她噘噘嘴、皺皺鼻子、順順頭髮……做出一大堆莫名其妙的小動作之後,嫣然一笑道:「你這個師兄,我不要定了。」

  他還陷在她的笑容裡,她就從他掌心溜走。

  不過,不怕的,他是師兄,更是二皇子,他有的是本事娶她為妻。

  忽地,掛在床邊的風鈴聲響,那是鬼差與他約定的暗號。

  皺眉,岳雲芃坐起身,盤腿打坐,雙手在腹間交疊,咒語從唇間緩緩溢出……

  走過黑暗的甬道,哭聲、叫喊聲不斷地衝擊著耳膜,岳雲芃聽而不聞,闊步向前行。走到終點,門上掛著匾額,上頭寫著「閻王殿」。

  他走進去,裡頭的人忙成一團——一場戰役,鄭國滅,無數亡靈急待處理,閻王翻著生死簿一一細閱。

  「你來了?坐一下吧!」閻王對他招招手。

  岳雲芃挑了個位置坐下來,一個鬼役送上一盞茶,他端起杯子,暗黑色的茶水,味道不差,但顏色看了就教人不喜,即使已經來往陰間數百年……也許是待在陽間的時間較長,他對於地府的陰冷仍然不習慣。

  他仰頭將茶一飲而盡,不久後胸腹間暖意上升,通體舒暢。

  工作告一個段落,閻王合上生死簿,走到他對面坐下。「這次叫你過來,是有件事情想同你商量。」

  「請說。」

  「你父皇的壽命原本只剩下兩年,但今年大澇,他不顧百官強烈反對,啟用良臣,還賜予尚方寶劍,並將國庫掏盡,拯救了七千三百六十五條無辜性命。雖然這場戰事導至兩千三百七十二人死亡,但加加減減,這筆功勞足以讓他的壽命再延長十年,你覺得如何?」

        「這種事為什麼要找我討論?」

  「當初讓你附身在岳雲芃身上時,我就告訴你,皇帝尚有七年歲壽,七年後改朝換代,你才有機會當皇帝,既然要延他十年歲壽,自然要知會你一聲。」

  「無妨。」當皇帝本來就不是他所欲。

  「既然你同意,那這件事就說定了。」

  「可以。」

  「另外還有一個好消息——我找到許嬌的魂魄了。」

  微哂,岳雲芃道:「我也找到了。」

  「你找到她?不可能啊。」

  「為什麼不可能?」

  「如果你找到她,她的魂魄怎麼還會四處飄蕩——不知何去何從?」

  「魂魄?你的意思是,她死了?」

        「沒錯,她這世投胎,活到十四歲又死去,事情已經過了大半年,鬼差在執行任務時遇見她,本來要拉她回地府,但她不知道使了什麼法,竟然逃了。」

  鬼差回到地府立刻寫認錯單,準備接受懲罰——要不是他行事謹慎,把事情經過從頭再看一遍,還不曉得岳雲芃找了數百年的人竟然滯留在人間。

  唉,他容易嗎?每天要處理的亡魂那麼多,一個疏忽就漏掉了。

  師妹已死?心一沉……所以陸予菲真的不是他的師妹?岳雲芃沉聲問:「許嬌逃到什麼地方?」

  說到這個,閻王不好意思地輕咳兩聲。

  「怎麼了?」

  「尋到她的鬼差資歷尚淺,沒弄明白她往哪個方向逃……這是壞消息,不過好消息是,她想起當許嬌時的事,記憶恢復,迫不及待想返回人間尋找喬……」

  閻王話未竟,岳雲芃就大怒一拍桌子,她仍對大師兄心心念念,枉他尋她千百年!

  「別氣別氣,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你回陽間之後可以想辦法召回她的魂魄,兩個人面對面把話說清楚。這些年你過得也夠辛苦了,等把話說清楚之後就可以考慮回來,咱們把契約撕掉,看在你幫地府辦那麼多差事的份上,我保證下輩子讓你投個好胎,再請月老給你牽條紅線,讓你一輩子過得幸福美滿。」

  岳雲芃凝著眉目,半句話不說。

  閻王乾笑兩聲,道:「醜話說在前頭,召魂的法術很多,你千萬不可以用那等傷天害理、傷人性命的。」

  岳雲芃輕哼,不再理會他,抬腳就走。

  他的心很亂,亂到他快搞不清楚自己。找到師妹應該是很高興的事,這幾百年來,他滿心滿眼只存著這件事,可為什麼……心裡有股嚴重的失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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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10 00:26:18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上京展長才

  王叔和兩個兒子,一人提著兩個木桶,桶子裡裝滿珠貝,王嬸則拿著帳本跟在他們身後進屋。

  予菲已經把開蚌的工具備妥,通常珍珠得養上兩三年,但她的珍珠還養不到一年,她不確定能長多大,只能挑最早一批種下珠核的來開。

  「小姐,剛剛我們下塘取珠貝,發現生了不少小貝殼,架子上都快裝不下了,要不要多蓋幾畝魚塘來養?」王叔興衝衝地說。

  他養魚蝦貝類養出心得來了,拿它們當兒子養,盡心得很,發現它們長得好,比誰都開心。

  「物多價賤,當初我不曉得能不能養得活,不敢鬧太大,因此池子裡只擺上十來個架子,我想挪一挪,應該可以再擺上二、三十個V型架,這兩天王叔去一趟城裡,讓張鐵匠再打几個架子。」如果不是準備上京,她還打算多買幾塊地,擴展養殖業。

  「我明天就去。」

  「小姐,這是這個月的帳本,您看看。」王嬸把帳簿遞過來。

  自從王嬸來了,予菲就把帳本交給她,她是個實誠人,每一筆收入開支都記得清清楚?

  「咱們的魚蝦長得好,原本契約裡定下每天供應二十斤的,但我算了算,即使每天供三十斤也夠,小姐,要不要考慮考慮?」

  「這事王嬸作主,往後家裡的事還要仰仗王叔王嬸多看顧。」

  王叔一臉老實,笑道:「這是自然,要不是主子庇護,我們一家子都不曉得要淪落到哪兒去。」

  想當初惡官當道,幸得歐陽公子相助,才能在這裡過上好日子。他們書讀得少,但受人點滴、湧泉相報的道理還是懂的。

  「我有一件事情想同姑娘商量。」王嬸忖度片刻方才開口。

  「有什麼事盡管說。」

  「家裡養的雞鴨下太多蛋,怕放壞了,前幾天老夫人把鴨蛋全腌成鹹蛋,我拿了一甕鹹蛋、一籃雞蛋給周掌櫃,周掌櫃很喜歡,說咱們的蛋比別人家的多了股香味,還讓我們以後有多的就往億客居送。我想了想,要不後院多養幾窩雞來下蛋,小姐覺得如何?」

  予菲頗為訝異,香味?真假?

  平時她偶爾會往家裡雞鴨喝的水裡加幾滴靈泉,也沒別的想法,就指望別生雞瘟,沒想到竟然有別的效果。

  不過就算香味是真的,大概也只有周逸夫那種饕客的嘴巴才嘗得出差別。

  予菲沒想到的事,王嬸想到了,果然不辜負她的面相,她必定會是個成功的商人。

  「小姐,我家兩個愣頭小子閒著就去掏蚯蚓蟲子,咱們家的雞鴨不但比旁人家的肥,還常生出雙黃蛋呢——再買幾窩雞回來養,肯定可以照看得很好。」

  王叔得意洋洋地拍拍自家兒子的後腦勺——那力道……果然是親生的,如果是別人的種,大概腦漿都被拍出來了。

  予菲心想,也好,就讓他以為是自家兒子的本事吧。

  沉吟片刻,她對王大郎和王二郎道:「如果再養個一、兩千隻雞、鴨、鵝,你們可以嗎?」

  啥?本來只打算多弄上幾十隻,小姐會不會……太看好他們?

  王二郎有點退縮,王大郎卻挺直胸背道:「小姐,我可以,我還會養蚯蚓,只要有足夠的蚯蚓,不怕生不出雙黃蛋。」

  長子肖母,他不但面相與母親相似,連眼神都與王嬸一模一樣,莫欺少年窮,指的就是這種人,他將來必有大作為。

  「很好。」予菲對王嬸說:「既然要做就做大——不如我們再買上幾十畝地、種點草、蓋上雞窩,往後不僅是蛋,也賣禽肉。明天王叔要去尋張鐵匠,王嬸殺一兩隻雞鴨讓王叔順道送過去給周掌櫃嚐嚐,看他怎麼說。」

  「好,我明天一大早就殺。」王嬸心裡盤算著,要挑兩隻最肥的,這門生意她非得替小姐爭取到手。

  「我最近就要上京,家裡的事恐怕照顧不到,只能麻煩王叔、王嬸了。」

  「這本來就是我們該做的,哪有什麼麻不麻煩的。」

  予菲從匣子裡掏出兩百兩交給王嬸。「買地、蓋雞舍的事,王叔、王嬸作主就好,如果忙不過來,就到城裡再買幾個下人回來,往後日子長得很,千萬不要讓自己太辛苦。」

  看著銀票,王嬸有些激動,她沒想到到小姐竟這樣看重他們。

  見狀,予菲又道:「我打算從利潤裡面提出兩成給你們……」

  話沒說完,王嬸急急推辭。「不行,這是小姐……」

  「別跟我客氣,如果你們不收下這筆利潤,我反而會懷疑你們對這件事不上心。我人在京城,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難道要我一天到晚把心掛在家裡,擔心你們有沒有盡力?」

  「我們一定會盡力的。」

  「這就是了,努力的人沒有得到好處,以後誰還要盡心?收下吧,往後需要你們作主的事情還很多。這只是開始,如果王叔王嬸做得夠好,也許咱們還要到別處開更多的養殖場。所以你們別同我客氣,與其花心思推讓這兩成利,不如想辦法賺更多的錢,這樣子你們好、我更好,是不是?」

  更多的養殖場?光是想像一兩千隻雞鴨,王二郎都覺得頭昏了,要是幾千幾萬隻……天,他快要喘不過氣來了,他們真的可以嗎?

  他轉頭看著哥哥熠熠的目光與爹爹興奮的嘴角,他們家能再度翻身?

  「明白了,我會把這事當成自己的事業做。」

  王嬸手裡攢緊兩張百兩銀票,彷彿又有了底氣,就像當年……

  她是富商的獨生女,父親手把手教會她做生意,她本該錦衣玉食過一生的,沒想到爹被惡官害死,家產被奪,若不是王哥哥把她從人牙子手中救出來,她如今恐怕要過那皮肉生活。

  現在小姐給了她一線機會,她會牢牢攢住,會想盡辦法往上爬,終有一天,她會將那些對不起她的人狠狠踩在腳底下。

  「這就對了。好啦,你們下去休息吧。」

  王叔一家離開,予菲從水桶裡撈起金唇貝。

  真的呢,靈泉很厲害,這珠貝比起她剛撈起時整整大了一倍有餘,別說新生的小珠貝,光是這些老蚌都快沒地方擺了吧。

  把珠貝放在架子上,予菲閉起眼睛,在心裡默念,但願能夠有個好收成。

  固定好珠貝,拿出工具將蚌殼打開兩公分左右,再用特製的小杓子將珍珠挖出來。

  予菲呼吸一滯,撫著胸口,按捺下狂跳不止的心臟。

  天……那珍珠十分圓潤,直徑竟然超過一公分,在鐵盤子裡滾動,金黃色的絢目光芒閃了她的眼。

  腦袋當機了,裡頭只剩下四個字——價值連城。

  天!她真的要發大財了,上次那顆連半公分都不到,還是橢圓形的,就賣了一百兩,這顆……

  身體不行?體力不好?打不過惡鬼……沒關係,通通沒關係,有這些金色珍珠,就算不重操舊業,她這輩子只要躺著吃就行。

  回神,她連忙種入新的珠核,貼上貼片,把貝殼放進空間的靈泉裡養著。

  緊接著,一顆一顆再一顆,她把六桶珠貝全數打開,每顆珍珠的大小都在一公分以上,還有幾顆長到兩、三公分的,原本她只打算開這幾桶就好,現在不了,不管大小,她要把整池的珠貝通通開過,全收了!

  除頂端客戶之外,她也得替中端客戶著想啊。

  在金色珍珠尚未普及之前,她要一口氣打響在市場上的名號。

  「幹什麼這麼高興?」

  予菲斜眼望去,看見歐陽曜站在門口,背靠在門框邊,雙手環胸,整個人帥到不行。

  她滿足地吸口氣,跳下椅子跑到他跟前,拉起他的手走到桌邊,得意洋洋道:「你看,皇太后的生辰禮。」

  看著幾十顆大金珠,歐陽曜有些恍神,視線從固定珠貝的架子、開蚌工具、挖勺到比柳葉更細更銳利的小刀……目光在予菲身上凝結,他半晌不說話。

  「怎麼啦?是你說的,皇太后旁的不喜歡,就喜歡珍珠。」

  周逸夫還說呢,去年周家送進宮的貢品就是一顆金色珍珠,皇上非常喜歡,龍心大悅,讓早就是皇商的周家一舉拿下宮中織造品的生意。

  他拉著予菲坐下,一雙眼睛燦燦地盯著她看——看得她眼珠子不知該落在什麼地方。

  「呃,你覺得不妥?」她頓了半天才說出這句話。

  「反常即為妖。」他緩緩說出五個字。

  「哪裡反常,我不過是發現了別人沒發現的,然後養起來了,然後……」

  「然後憑空生出這些工具,然後有一顆難以想像的腦袋,想著旁人都想不到的事情?」

        「有人天生聰慧。」

  「見過聰慧的人,沒見過聰慧到掌心能流出汁液,讓水缸的水變甜。」

  「你看到了?」

  「對。」

  「所以你要舉報我,讓無知的百姓把我綁起來丟進大海?」

  「丟進大海做什麼?」

  「測測我是不是海龍王的女兒。」

  他被她氣笑了。

  那天他告訴她重生的事,盼著她對自己交心,盼著兩個有共同秘密的人,有更緊密的聯結,沒想到她硬是一語不發,半句話都不交代。

  他為此生好幾天悶氣,要不是知道她把萬兩銀票還給岳雲芃,他本打算繼續跟她生氣。「你不是海龍王的女兒?海龍王的女兒不會拿魚蝦來換錢,它們可是你的子民。」

  「不會嗎?當政治頭頭的,哪個不是吸老百姓的血汗在過好日子?」她痞痞地聳聳肩。

        她真的……很敢說,難道她來自一個罵皇帝也不會被砍頭的地方?

  「別顧左右而言他,說吧,你是誰?來自何處?」他扳正她的臉。

  她被他看得心慌慌、意亂亂,他的眼神超殺。

  所以紫氣不是假的,人家可是天生帝命,雖然換了殼當不成皇帝,可氣勢還是很嚇人。咬唇、摳手、抓頭髮,怎麼被他多看兩下,突然覺得有千萬隻蟲子在身上爬?

  呼……用力吐氣,她一捶桌子,然後發現……做錯了,因為珍珠紛紛往上一跳,害她猛地倒抽一口氣,幸好地心引力把它們都吸回盤子裡。

  好加在,要是有任何一顆滾到某個旮旯裡,掉的可不是一顆珍珠,而是一座城池呀。

  「捶桌子?你還有理了!」他同她交心,她卻隱瞞到底,是誰不厚道?

  「我不是捶桌子啦,就、就是和王叔處久了,力氣也變大了嘛。」

  他橫眼看她,一語不發。

  她不知所措,吞吞口水道:「你不是已經偷聽到了,我就是、就是被推到海裡——然後遇上個師父,然後……山中無甲子,寒盡不知年。」

  非要咬死說謊就是?好啊!她不說、他來說。

  「你不是陸予菲,真正的陸予菲死了,和陳曜一樣。你說的是親身經歷,只不過你生活的那個地方和這裡大不相同,因為你知道太多這裡的人不知道的事。」

  他每說一句,她的心肝就跳三下,很猛烈的三下,強烈的振動讓她覺得自己負荷不住,需要做CPR。

  痛啊、痛啊、痛啊……

  他說完,繼續用嚇死人的眼光盯著她,逼問:「有需要補充的地方嗎?」

  「有……一點點。」

  「說吧,哪一點?」

  「我們那裡殺人不用刀。」

  「不然呢?」

  「用原子彈,而且我們出門不用馬拉車。」

  「不然呢?」

  「用電、用油、用馬達。還有,我們學習知識不用書。」

  「不然呢?」

  「用電視、電腦、網路和一大堆你不懂的東西。」

  她以為自己已經把他繞暈,會讓他忘記一開始要問的事情,沒想到這次他沒有問「不然呢」,而是說:「所以你預備用這種細枝末節來糊弄我?」

  予菲又一滯。

  「說吧!你來自哪裡?」

  呼……她把肺部裡面的氣體通通吐光,吐到肺葉扁成兩片薄紙後,回答。「我來自數百年後的臺灣。」

  終於得到想要的答案,歐陽曜微笑,她卻垂頭喪氣,整個人趴在桌子上,手指頭撥得「幾十座城池」叩叩響,她想……

  Again!再一次,她發家致富了,再一次,她要死得莫名其妙,看來五弊三缺中,她樣樣缺、連命都缺。

  「很好,多發展了幾百年的文明,你肯定懂不少東西。」

  「嗯嗯。」

  「你可以利用所知所學來幫助皇帝?」

  嗄?什麼?他的意思是……她坐直身子,忙問:「你沒打算弄死我?」

  「我為什麼要弄死你?」

  「是你說的呀,反常即為妖。」

  歐陽曜揉揉她的頭髮,笑得滿心愜意。「是啊,我的小妖精,卯足精力,準備好好助我一臂之力吧!」

  他也反常,他是她的大妖,她是他的小妖,同類本該相合相聚。

*             *             *

  予菲討厭小屁孩,因為他們慣愛哭鬧耍賴、調皮鬧事,但是在離開吳州那天,歐陽羲和予心、予念緊緊抱著她的腰,哭著不想她走時,她心軟了、心酸了,第一次對小屁孩感到不捨。

  跟在大軍後面,予菲在顛簸的馬車上待了將近半個月。

  歐陽曜問:「那個裝了馬達的車子,比馬更快嗎?」

  她的回答是——冷笑兩聲。

  「什麼意思?」

  她拿出紙筆,在紙上畫上圖樣,指指高鐵、再指指飛機,說:「這個,從吳州到京城,只需要一天,而這個,半個時辰。」

  好吧!四條腿的比不上,他仰起下巴,道:「飛鴿傳書,半天就到。」逸夫幫他養了一籠子很好的信鴿。

  予菲笑得前俯後仰,手指在馬車壁上戳一下,說:「到了。」

  戳一下就到了?「你說謊?」

  「我說什麼謊,就算你在千里之外,拿起手機點下視訊,你可以立刻和對方面對面說話。」

  然後,歐陽曜完敗。

  她自信地朝他晃晃手指頭,認真道:「永遠不要跟二十一世紀的人類比科技,除非你來自二十三世紀。」

  他想了想,道:「永遠不要跟古人比賽心機,除非你來自侏羅紀。」那個有很可怕恐龍的世紀,還是予菲告訴他的。

  「哈哈!侏羅紀還沒有人類。」

  「沒有人類,誰告訴你侏羅紀的事?」

  一拍額,她終於明白與夏蟲語冰是多麼痛苦的事,她拍拍他的肩膀,一臉同情地說:「不怪你傻,你只是知識不夠多。」

  歐陽曜再度完敗。

  予菲想著,這人肯定有自虐特質,進京這一路上,他不斷找機會同她聊二十一世紀的一切,然後不斷被刺激與修理。

  其實歐陽曜很清楚,喜歡一個人,不但要喜歡她的現在、未來,連同她的過去也必須一並喜歡,因此他才不斷追問,想了解自己無法參與的部分。

*             *             *

  大岳皇帝崇尚道教,因此道觀林立,還聘慧明大師為國師。上行下效,百姓對於道法多有崇敬。

  因為歐陽曜牽線,予菲多的是機會接觸到宇文將軍。

  她很清楚,要助阿曜一臂之力,首先必須讓自己揚名,因此她一有機會就盡情發揮神棍特質。

  「將軍此次返京必會封侯,十年後將會拜相,持國柄,貴重一時,人臣中再無貴過將軍者。」予菲細看著宇文將軍的面相後,直言道。

  她很清楚此話一出,必會在最短的時間內傳遍整個軍營。

  大軍尚未到京,大家心心念念的全是皇帝的封賞,這回他們立下的可不是普通功勞,而是替朝廷整整奪下一個國家、十個州吶。

  因此大家都在猜測,在此次戰役中表現最為突出的歐陽曜、宋易禾以及領頭的宇文將軍會得到什麼封賞,沒想到一個小小姑娘竟然就敢鐵口直斷。

  「小姑娘說笑,家父已是侯爺,日後爵位必定傳於大哥,哪有我的份?何況一府二侯,自大岳開國以來還沒有此例。」

  「將軍不信我?要不、打個賭?」

  「行!若姑娘所言為實,贈千金。」

  「可。若我所言非實,我便贈將軍金珠一顆。」

  有聽聞此言的人便互相討論。「金珠?那是什麼東西?」

  「你不知道?就是金色的珍珠啊!去年周家從金髮碧眼的番人手上得到一顆金珠,以此為貢,皇帝甚喜,然後周家……好處撈到缽滿盆溢。」

  「既然如此,這金珠很了不起?」

  「當然了不起,咱們大岳許是只有皇帝手上那顆。」

  「那那個小丫頭怎麼會有?」

  「別再小丫頭、小丫頭的喊,好歹喊一聲小師父啊,如果宇文將軍的事被她料準了,那可就是大大大師父啦。」

  「大大大……師父?那趁她尚未出名之前,不請她看看相,豈不是虧了?」

  於是只要車子停下來休整,就會有人狀若無意地走到予菲面前,求她為自己看相。「耳小、耳廓露骨,此為不吉之相,早年磨難過多、少年運勢差,是漏財之相,辛苦操勞,難以有成就,往往一事無成。」

  予菲幾句話說得林小將淚眼汪汪,他可不就是這樣嗎?從小爹不疼、娘不愛,朝廷徵兵,一家須出一男丁,爹娘二話不說就讓他出馬,也不想想大哥、二哥身子骨比自己好上許多,竟然挑了個最瘦弱的。

  要不是有那班好兄弟相助,說不定他活不到現在。

  「不過……」

  還有不過?林小將忙道:「不過什麼?姑娘明說,我承受得住。」

  「你眼下的陰騭紋顯示你必定經常行善積德,代表你將會生得貴子。」

  講到這裡,林小將還沒開口,旁邊弟兄一個個拍上他的肩膀,說:「沒錯沒錯,阿德良善,要不是他救了我,我早死在戰場上。」

  「我也是。」

  「我也是!」

  這三個字出現過幾次之後,有人道:「攻下鄭國之後,阿德心憐那些因為打仗變成孤兒的孩子,奏請將軍幫著將他們安置妥當,要不那麼小的孩子,不曉得能不能活下去呢。」

  「所以啊,阿德的兒子才會十二歲就考上秀才,這不是貴子是啥?」

  眾人紛紛討論,這樣一傳十、十傳百,予菲的名氣更加響亮。

  遠遠地,宋易禾和歐陽曜並肩站在樹下,看著圍繞在予菲身旁的人,笑道:「小神棍又在神神叨叨的。」

  歐陽曜輕哼一聲。「沒有小神棍——你就該到陰曹地府報到了。」

  「你啊,偏心偏到北邊去了,重色輕友的家伙。」

  「多謝誇獎。」

  「喂,我這是在誇獎你嗎?我在損你。」

  「予菲說過,口舌善、人善心善,才能積德揚福。」

  哇咧,阿曜也快變成半個神棍。宋易禾不滿,冷笑道:「你就不擔心那麼多人圍著小丫頭,要是趁機摸她兩把,你這暗虧可就吃定了。」

  「沒人敢。」這大岳朝還沒聽說過有人敢褻瀆大師的,隨手引個陰煞就吃不完兜著走。「就算不吃暗虧,你不怕小丫頭看上更好的,移情別戀?」

  「她不敢。」這話說得自信滿滿,自信到讓人很想巴他後腦勺。

*             *             *

  踏入京城第一步,予菲推開車簾,發現東北方有一股濁氣,濃濃的黑霧騰空而起,那裡是傳說中的午門嗎?

  來不及對歐陽曜提出疑問,就見宇文將軍領著各小將進宮,而予菲被安排在宮外不遠處的客棧裡等待。

  這些天行軍紮營,予菲女扮男裝跟著軍隊吃睡,她累壞了,連洗澡都不想、蒙頭就睡。

        將軍們覲見過皇帝,各路兵士各歸各家——歐陽曜才來客棧接她,然後馬車停在陳國公府門前,他們終於……見到一臉眼淚鼻涕的陳國公。

  看清楚,不是只有小屁孩會把眼淚鼻涕糊在別人身上,老人也會呀!

  被如此熱情對待,顯然歐陽曜也不適應。

  「祖父,我回來了。」歐陽曜低聲道。

  他的眼睛瞥到予菲,見她一臉的不認同。

  她不認同什麼?因為……就很不對勁啊,電視裡面這樣的場面,阿曜不是應該立刻跪下來叩三個頭說……

        「兒孫不孝,讓祖父掛念了」,然後老人家蹲下去扶起他,說「不怪阿曜,你是咱們陳家的榮耀,你爹要是九泉底下有知,肯定甚感欣慰」,然後一個打死想把孫子扶起,一個打死不起,兩人哭成一團……這樣才有戲劇張力呀。

  他這麼冷漠,陳國公不會懷疑他是冒牌貨?

        就在予菲鄙視他演技的同時,一個嬌滴滴的聲音傳來——

  「表哥,別引得外祖父傷心了。」

  惡寒襲來——予菲抖落滿身疙瘩。

  轉頭一看,看見一個弱柳扶風、纖細窈窕、模樣嬌俏、溫柔多情的小姑娘——她一雙美目正泛著淚,貝齒輕咬下唇,含著嬌嗔。

  那小姑娘剛說完,一名三、四十歲的婦人上前,她乾嚎兩聲,輕捶歐陽曜的肩膀道:「你這個不孝孩子,怎麼可以一言不合就離出走,哥哥就你這根獨苗,要是你發生什麼意外,讓父親怎麼辦?不想娶妍兒,直說便是,沒有人會勉強呀,你有這麼多個表妹……」

        還不是她一面說、一面哭,小表妹聽著也啜泣不已,予菲無法不猜測,莫非這位就是妍兒之外的備胎選擇?

  不過不得不承認,這位婦人的表現跟電視劇裡的劇情比較吻合。

  歐陽曜淡淡看著她、一語不發,雖然未出聲,但「我看你多能演、多會說」的表情很讓人……想笑。

  歐陽曜的眼神一直以來都挺嚇人,連她這個二十一世紀的現代人都招架不住,何況是個中古世紀的婦人?

  終於,她嚎不下去了,只是心裡覺得,離家五年,阿曜整個人的氣勢和過去迥然不同,以前他還會在她們這群姑姑膝下撒潑耍賴,現在的目光……能刨人似的。

  這孩子在外頭受了多少苦啊?聽說從死人堆裡爬出來過,難怪會斬敵數千,立下那麼大的功勞,連皇帝都不敢相信呢,當年他可是京城內大名鼎鼎的紈褲啊。

  她慎重考慮,要不要把小兒子也送到宇文將軍旗下磨練磨練?

  見她不哭了,歐陽曜稍稍收斂嫌惡。「這幾年,多虧三姑姑照顧祖父。」

  「講什麼呢,你祖父是我爹,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予菲一聽,三姑姑……哦、就是那位三姑姑啊,她臉上露出幾分興味。

  在京城街上,她看見一座格局很特殊、蓋得很高的豪宅,不過吸引她的不是它的特殊,而是那麼大一間豪宅,門扇竟然出現彎曲現象,這代表財神不進來,窮神反而來了。住在這樣的宅子裡容易有反覆破財的情況,必須用七星雙龍陣來處理土煞和破財煞,才能阻止情況繼續發生。

  那幢大樓實在蓋得太奇怪,這年代很少人把房子蓋得這麼高的,因此她多問了一嘴,才曉得那豪宅竟然是陳曜的三姑姑家。

  予菲眨眨眼,在表妹要往歐陽曜身上靠時——她搶快一步站到他身邊,凝睇三姑姑,問:「這位夫人,您最近是不是屢屢有意外發生?」

  聞言,三姑姑心下一驚,問:「小姑娘,你怎麼會知道?」

  「您的太陽宮位出現烏雲籠罩之色,代表您最近不但損財,家人還常有意外事故。」

  沒錯沒錯,她家小兒被賭坊的人打得鼻青臉腫,得在床上養著,相公騎了幾十年的馬竟然害相公摔馬,連她自己也是,本想煮一頓好的孝敬公婆,刀起刀落間,不小心削掉半片指甲蓋,鮮血直流,至於損財,那更是一言一語道不盡……

  她瞬間肅然起敬,改變稱呼。「大師,你說得太準,可不可以告訴我應該怎麼破解?」

        「我得去您家裡看看才能說得準,這幾天您先靜心讀經禮佛,化解災難。」

  「別再等幾天了,你現在立刻隨我返家看看、行不?」三姑姑拉起人就要走。

  歐陽曜扣住予菲另一隻手,道:「舟車勞頓,陸姑娘剛到京城,得休息幾天才有力氣幫三姑姑看風水。」

  抬頭、對上侄子嚇人眼神,她半句話都說不出來了,只能猛點頭道:「好好好,阿曜怎麼說就怎麼辦。」

  直到這會兒才有陳國公的戲,他抹抹滿臉的眼淚,說:「在門口說啥話,快進屋,我讓下人給你做好吃的,瞧瞧,這都痩成什樣了。」

  「嗯。」歐陽曜終於露出身為孫子該有的表現——他扶著陳國公進屋。

  陳國公一路走、一路看著予菲,臉上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他想……糟糕,又來了,五年前他給孫子定下大女兒家的妍兒,但孫子一心迷戀孫家姑娘,不肯將就娶妍兒,最後竟撂挑子走掉,讓他對大女兒抱歉得緊。

  後來孫家姑娘出嫁又和離,他為了彌補過錯,在阿曜返京之前上了孫家,替孫兒求娶孫家姑娘。

  好不容易好話歹話說盡,孫家終於點頭,願意讓孫姑娘進國公府當平妻,只待孫兒回家就立馬請媒人上門提親。

  愛屋及烏,為了讓孫家姑娘日子好過些,他特地挑選三女兒家裡性情最溫柔乖巧的獨生女為正室,沒料到這會兒孫子又帶回一個小姑娘。

  這下子不管是孫家還是女兒那邊都不好交代啊!他是不是又自作主張,好心辦壞事了?「阿曜啊,這位小姑娘是……」

  「姓陸,往後她會住在府裡。」

  「嗯……是妹妹吧?阿曜認的義妹對吧?」

  歐陽曜斜看祖父一眼,緩聲道:「不是妹妹,是心怡之人。」

  雖然她是開放大方的現代姑娘,可這話當著她的面前說也太羞人了。

  只是……陳國公那臉被雷公橫劈的模樣是怎麼回事?她有這麼嚇人嗎?

  被雷劈的不只有陳國公。

  當予菲在幫三姑姑擺七星雙龍陣破解土煞和破財煞時,宇文將軍在朝堂上也被雷劈了。

        他直愣愣地盯著皇帝那張笑容可掬的臉,皇帝這是……失心瘋了?

  「怎麼啦,不喜歡朕的封賞?」還是不喜歡朕起的名字?鎮南侯聽起來不錯啊!

  歐陽曜微笑,他要的就是這股東風。

  他大步走到宇文將軍身邊,拉著宇文將軍下跪謝恩。

  宇文將軍還是不敢相信,愣愣地看著一旁的父親。

  一門雙侯爺?當真被那丫頭給料中?

  見狀,歐陽曜道:「回稟皇上,返京途中,陸予菲曾經為將軍看相,直言此次返京,將軍必會封侯,將軍不信,以千金作賭,沒想到小姑娘的話竟然準了,將軍這是不敢相信。」

        聞言,皇帝來了興致,忙問:「陸予菲是誰?」

  宋易禾在歐陽曜的示意下上前接話。「那是我們在吳州遇見的小姑娘,小姑娘可神了,在我們準備出戰鄭國之前,她預言臣必會受傷遇劫,還繪了符篆讓臣隨身戴著。

  「當時臣嫌棄她神神叨叨、批評她是個小神棍,是陳國公世子逼著臣非戴在身上不可。後來上了戰場,臣身陷敵營,一支長箭朝臣射來,那箭原本是要戳上臣心口的,可不知道為什麼,臣左腿居然突然發軟,一個踉蹌差點摔倒,那箭改從臣的肩膀穿過去,雖然臣受了傷,卻保住性命。」

  「真有此事?那她怎麼說阿曜的?」

  不知道為何,過去每回御史狀告這家伙,他連看都懶得看一眼,可陳曜這次回來,他不但看得順眼了,還一看再看,想多看個幾遍,好像多看就能心安似的,很奇怪的親切感,他阻止不了自己想親近陳曜的感覺。

        皇帝不明所以,只想著,許是這家伙長進了,便讓人感到順眼。

  看向高坐在龍椅上的父皇,歐陽曜心底有著說不出口的激動。

  阿曜、阿曜,彷彿父皇在喚自己似的……五年過去,父皇終究是老了呀。

  他抿唇輕道:「回皇上,當初陸姑娘提及此事時,臣曾問可有法子化解,陸姑娘沉吟片刻後道:『這是宋易禾命裡應有的一道劫難,歷過此劫方能脫胎換骨,日後前程似錦。』她雖無法幫大忙,卻能畫符篆與他,降低禍事。她問臣要不要問問此行成果如何,臣不問,她反問臣是否不信她?臣自然是相信的,臣都隨她去殺鬼了——怎會不信此事?」

  「殺鬼?什麼意思?」

  「皇上可記得七名孕婦被剖腹取胎一案?」

  接下來,歐陽曜細細形容那件事的經過,他聲情並茂、動作精彩、表情豐富,滿朝文武聽得如痴如醉。

  宋易禾在旁暗道:這家伙哪天沒官可做了,還可以到天橋底下說書去。

  這天退朝後,陳國公府接到聖旨,讓予菲在皇太后壽誕那天,進宮為皇太后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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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10 00:26:3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引陰煞逼真相

  時間飛逝,很快就到皇太后壽誕那天。

  當所有人看到予菲手裡那串金燦燦的珍珠手鏈時,全傻眼了。去年那一顆金珠已經教人眼珠子掉滿地,現在竟然同時有二十七顆,還顆顆渾圓碩大。

  予菲將金色珍珠呈上,道:「聽聞皇太后一心向佛,此串佛珠共有二十七顆,代表小乘修行四向四果的二十七賢聖。」

  「你是修道的,竟也明白佛教義理。」

  「稟皇太后,天下佛道儒本是一家,都是勸人行善去惡的宗教,只是專精不同,不必非要分什麼門派。」

  「說得好,佛道儒本是一家。」皇后笑著接話。「不過本宮有個疑問想請教陸姑娘。」

        「皇后娘娘請說。」

  「去年周家貢上的那顆金色珍珠是從番人手上買來的,據說一顆便價值連城,不知姑娘手上的珍珠是從何處而來?」

  「回稟皇后娘娘,此事是一番意外。」

  「哦,什麼意外?」

  「民女家居海邊,一旦有船隻返回,祖母便會帶著我們去撿拾漁夫不要的小魚蝦。有回漁人直道穢氣,因網裡撈捕到許多珠貝,這珠貝肉味腥、不受百姓所好,漁人轉手便扔了,民女覺得浪費便撿拾回家,沒想到打開珠貝……」她避重就輕,大略說了養殖珠貝的過程。

  當道士的,旁的本事沒有,糊弄人的口才絕對需要,因此她說得高坐在上首的皇帝以及滿堂貴婦驚呼連連——深深相信在吳州的小漁村裡,有益於皇室朝堂的祥瑞正在發生中。

  她哄得皇帝一顆心飛上天,直想轉身讓宇文將軍回吳州把祥瑞探聽清楚,再返朝回報。

  予菲輕笑,可不就是祥瑞嗎?他遍尋多年不著的三皇子就待在吳州呀。

  皇后道:「也合該是太后娘娘有福氣,才能叫百姓遇上此事。」

  皇后都開口了,其他嬪妃能不接著誇獎?一口一句福氣,說得滿殿都眉開眼笑。

  予菲笑望站在皇帝身後的慧明大師,他不高、略顯發福,眼皮微微下垂,再加上半張臉都隱在鬍子後面,她看不清楚對方的面相,不過他長眉、長髮、長鬍鬚,白白的毛髮果真讓他看起來像個老神仙。

  她一直想不透,慧明大師為什麼會當著那麼多人的面批阿曜的命?就算是皇命難為,他也該屏除旁人,私底下對皇帝透露啊!

  身為修道人都擔心窺破天機、危害自己,因此經常得神神叨叨、語焉不詳,他怎就敢當著大庭廣眾說出這句「天生帝命」?

  何況,甭說他是大師,就算他是普通人也該明白,此話一出對新生皇子是禍不是福。

  倘若換成她,一旦她看出對方天生帝命,肯定要緊抱大腿,想盡辦法把他推上高位,順手撈個從龍之功,給自己頭上增添光環呀,豈可當眾說出這種話,勾引有心人士來陷害?

  難道他不曉得天命難違?不曉得逆了天道會遭報應甚至不測?

  好吧,你說他天生不愛光環,只想踏踏實實過日子?這根本是屁話,不愛光環會巴著皇帝、搶當國師?

  是有多大的利益讓他寧願違天也要陷害阿曜?又或者……他根本是個坑蒙拐騙的家伙,什麼「天生帝命」,不過是為了達到譁眾取寵的目的?

  想到此,予菲有心一試。

  「朕聽說,在吳州城是你破解七煞陣,破了殺婦取胎的命案。」皇帝問道。

  予菲一笑回答。「是的,不過民女差一點遭到反噬,若非陳國公世子相助,許是今日沒有此等機緣覲見皇上。」

  聽見殺婦取胎一案竟是予菲破的,大家更感興趣了,只是個小丫頭啊……

  此事鬧得沸沸揚揚,百姓人心惶惶,當時皇帝還打算讓慧明大師為此事算上一卦,可惜碰到慧明大師閉關,誰也不見。

  「不可能吧,小姑娘年紀才多大,怎就有如此高深的道行?」

  「是啊,你師從何位高人?」

  這一問,予菲不得不再度發揮三寸不爛之舌,將她的天生奇才,以及只有主角級人物才會有的奇遇故事編得精彩萬分。

  當然,這個故事跟海龍王那個不同,相同的是都高潮迭起、讓人百聽不膩,她發誓,如果日後自己取代慧明大師成為國師,這個偉大神奇的故事肯定會傳遍大岳朝。

  說完拜師學藝,她又提到七煞陣。

  她不只表情豐富,連動作也很精彩,見眾人聽得如痴如醉,在表演畫咒、與靈秋道長在獄中對打的過程中,她順手引陰煞上皇后的身。

  眾神之前、人人平等,予菲可不管她是皇后還是賤民,膽敢害阿曜性命?她先討點利息來用用。

  「……頓時陰風四起,我全身像結凍了……」

  陰煞上身,皇后突然感覺彷彿有冰水兜頭澆下,一陣嚴寒襲身。

  她抖了抖,以為是故事聽得太專心才會有所感,哪裡想得到,一個小小丫頭竟敢在帝后跟前搞鬼。

  引陰煞是很小的法術,但凡學過道法的人,一眼就能夠戳穿。

  予菲此舉不只是為了替歐陽曜出口氣,也想試試慧明大師的本事,身為國師,如果發現自己的小動作,揚指便能解除。

  沒想到他眼皮一動不動,好似什麼都沒有發現,不會吧,真的被她猜中,他就是個騙吃騙喝的江湖術士?

  予菲決定再試一次。

  「看著他的下場,民女想起師父的告誡,是非善惡、天道循環,尤其修習道法之人更不能以道法為惡,否則下慘會更加凄慘。」說話的同時,她引陰煞上慧明大師之身。

  他有所感,身子一抖,眼皮略略撐開兩分,懷疑地看看四周,不久眼皮又垂下去。

  「聽說你的觀人之術也很厲害。」皇帝饒有興致地問。

  「皇上謬贊。」

  「要不,你給朕觀觀面相。」

  皇帝的面相是能夠隨便亂觀的嗎?至少得國師級的人物才敢看呀!她知道自己應該惶恐不已再謙讓謙讓的,但機會難得豈可錯過?

  何況她年幼又出身鄉野,當然不懂得禮數。

  微微一笑,她還真的走上前,一雙妙目在皇帝臉上轉著,半晌後喘口大氣,猶豫道:「倘若皇上相信民女,民女可為皇上手中茶水施法,喝過後,龍體應該會痊癒。」

  聞言,皇帝濃眉一緊,她知道些什麼?

  但皇帝沒發問,只將茶水往前一遞,道:「行,小丫頭上前來。」

  予菲先讓皇帝看看自己空無一物的雙手,之後接過茶水,喃喃自語,手在杯子上方畫圈,趁著畫圈時將靈泉滴入茶水中。

  皇帝接回茶杯正要喝時,皇后憂心忡忡地看他一眼,輕喚。「皇上……」

  「皇后莫非擔心小丫頭給朕下毒?放心,這種一命賠一命的事……丫頭會做嗎?」

  「當然不會,民女青春正盛,還有大好前程,怎捨得自己的小命。」予菲故作天真道。

        皇帝莞爾,舉杯啜飲,發覺茶水比之前更好喝,想也不想一飲而盡,喝完後,一股熱氣從腹中升起,暖洋洋的、舒暢極了。

  「喝完了,現在你可以告訴朕,朕的面相如何?」

  予菲聽見此言,眉頭一緊,滿面愁苦,心裡卻暗爽不已,刻意問:「皇上喝過茶水,病根已除,民女可以不說嗎?」

  「不行,朕要你說你便說。」

  她垂肩皺眉道:「皇上的面相自然是好的,只不過子嗣不豐,頂多有三子,但長子……應該已經不在人世。」

  皇后怒道:「此事眾人皆知,需要你在此裝神弄鬼?」

  予菲像是被人觸怒似的,一咬牙、挺身道:「皇上之前身體有恙,卻不是生病,而是為人所害,不過事情應該解決了,而今皇上身體並無大礙,再調養數日便可。」

  再調養數日便可?皇帝皺眉,太醫說過此毒已經壞了龍體根本,怕是日後都得這般過日子了,沒想到……

  上個月他常用的藥丸被人動了手腳,他經常坐著坐著就昏迷過去,至今尚未查出動手之人,此事除周太醫、皇后和他身邊伺候的小順子以外,沒有人知道,她怎麼會曉得?莫非觀相真能看出一二?

  皇后急了,忙說:「皇上跟前豈容你胡說八道!」

  「回皇后娘娘,民女見皇上的太陽穴有一道傷痕,橫過魚尾紋,那傷痕既長且深,表示曾經遭人所害,所幸傷痕已經轉淡,再加上皇上額頭黑霧漸散,便猜測此禍已經遠離……民女絕對沒有欺瞞皇上,要不讓民女為皇后娘娘觀相,便可知道民女有無說謊。」

  「好,你來替皇后娘娘觀相。」皇帝接話。

  「謹遵聖命。」說完,予菲抬眼望向皇后,沒想到這一看,她猛地倒抽口氣,嚇得全身簌簌發抖,跪著向後連連退幾步。

  「怎麼了?」皇帝問。

  予菲重重磕頭,砰地一聲,那是拼命的磕法,痛得她咬牙切齒,她這是下血本了啊,要是沒達到預期中的效果……

  「民女不敢說……」五個字,她的聲音抖得讓人心慌意亂。

  聞言,皇帝皺眉道:「朕賜你無罪,說!」

  再抬頭,她的眼淚順著頰邊滑下,一副「我馬上就要到九泉底下見老祖宗」的模樣,握緊拳頭、深吸氣、深吐氣,再重重咬牙,道:「皇后娘娘,請聽民女一句勸告,善行積福、惡行損德,這不僅僅是天知地知,身體上也會有記錄,累積多少陰德、造就多少惡業,都會像樹木紋理,誠實無欺地被保留下來。」

  聽到這裡,皇后目露凶光,方要出聲制止,就聽皇帝道——

  「說說,朕的皇后身體上記錄了什麼?」

  予菲提氣,一臉豁出去的樣子道:「皇后娘娘鳳袋凹陷、青暗虛腫、有剋子凶兆,此為多有不善舉所留下的印記,命宮處有數道懸針紋,此為做了虧心事之故,再加上皇后娘娘背後跟著許多冤魂……」

  她這一說,眾嬪妃們頓時心生寒意,下意識往皇后背後看去。

  皇后被眾人這樣看著,再加上陰煞功效,突地感覺自己背後陰風陣陣,好像真的有人站自己耳邊吹風似的。

  素日裡恨不得找機會踩皇后幾腳的賢妃立刻接話。「大師,你能看得見鬼魂嗎?能不能告訴我們,那是誰?」

  已經叫大師了?真真是神隊友啊!有賢妃在,何愁萬事難成?

  「稟娘娘,民女不認得。那名女子的眼睛很大,有一頭很黑的長髮,眉心處一點朱砂。她戀戀不捨地看著皇上,身邊有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穿著一件天馬皮袍、頭戴貉鼠皮帽,足下一雙青緞黑皮靴,氣度翩翩、溫潤如玉。他說……」咬唇,予菲不敢再往下說。

  她這麼一形容,皇帝變了臉色,所以當年之事……他犀利的目光轉向皇后。

  皇后咬牙死撐著,此事絕對不能認,當年因為沈妃和岳雲曜的死,以及岳雲羲的失蹤,皇帝狠狠地清洗了一遍後宮,那把火差點燒到自己,若非證據不足,現在坐在鳳位上的已經換了人。

  沈妃和岳雲曜的模樣,是在進宮之前,歐陽曜特地畫給她的。

  他們打算瞅準時機將此事捅出,因為他們都清楚,時間過去這麼久。想要找出證據難上加難,他們只能在皇帝心底播下懷疑的種子。

  只要皇帝厭棄皇后,那麼為了皇位,說不定皇后和岳雲芃會做出什麼事。

  「他說什麼?」皇帝凝聲問。

  「他說他不是天生帝命嗎?為什麼會死得不明不白?」

        頓時,殿裡一片鴉雀無聲。

*             *             *

  馬車剛到國公府,就見歐陽曜在門口等她。

  她下馬車,他一把將她拉起,快步經過正廳、花園,直往她院子裡走去。

  關上房門,他把她抱進懷裡,深吸氣。

  打從她進宮,他的心就在半空中吊著,直到擁她入懷,他那顆心才算回到原位。

  「不怕不怕,事情比咱們謀劃的更順利。」予菲喜孜孜道。

  「把經過告訴我。」

  「好……」她說了,一點一點說得非常仔細,連帝后的表情、賢妃與皇后之間微妙的關係都講了。「我有一個重大發現。」

  「什麼發現?」

  「那個慧明大師恐怕是個騙子。」

  「怎麼說?」

  「我在他身上引陰煞,如果他有一點道行,順手就可以解除,可是他好像連發現都沒有,直到我出宮前,陰煞仍然在他身上。以前我就懷疑,他是不是跟你有仇,幹麼說什麼『此子天生帝命』,這是在替你拉仇恨吶,你娘又不是皇后,生下皇長子已經夠惹眼了,再補上這句,皇后娘娘再寬厚也會對你心生嫌隙。」

  歐陽曜沉吟須臾,道:「有了今天這事,皇后恐怕不會放過你,我會在你房外佈下重兵,夜裡你警覺點。」

  「好。還有一件事。」

  「什麼事?」

  「今天後宮所有嬪妃、公主都給皇太后拜壽了,但岳雲芃不在。」

  有一個「天生帝命」的大皇子在前面,之後皇后娘娘做事可仔細了,凡被太醫把出可能懷有皇子的嬪妃,幾乎都無法順利生下皇子。

  在大皇子十二歲那年,沈妃有幸產下三皇子,此事刺激皇后頗深,也令皇后下定了痛下毒手的決心。

  「不在嗎?但我確定他在京城。」岳雲芃比他們提早半個月離開吳州城,再加上他們與大軍同行,速度只會更慢。既然已經返京,為什麼沒為皇祖母祝壽?「有件事,我百思不得其解。」

  「說說看。」予菲道。

  「岳雲芃變得很不一樣。以前他野心大、行事莽撞,空有腦子卻做不出有腦子的事,經常遭受父皇責備。但在我死前幾個月,他變得沉穩、心思深重,行事與過去大不相同,尤其這回在吳州見面,若不是那張熟悉的面孔,我幾乎不認得他了。

  「這兩天我到處探聽,打聽到岳雲芃拜慧明大師為師,修習一身道法,整個人裡裡外外煥然一新,他不再流連花街柳巷,不再暴怒異常,經常參與朝政,能力頗得父皇與百官認同。」

  拜慧明大師為師?那不是問道於盲?「所以你懷疑他也換了芯子?」

  「沒錯,我懷疑。」

  她穿越、阿曜重生,那岳雲芃又是什麼?為什麼他們三人會從不同的地方,到此地碰這個問題也在歐陽曜腦子裡糾結。

*             *             *

  夜半,歐陽曜領人給予菲送宵夜,進了屋內卻命下人和予菲換過衣服,匆匆帶著予菲回到自己房裡。

  門關上,他將她抱進懷裡,下巴靠在她的頭頂上,圈住她的身子不放。

  「你已經在我屋子周圍擺上那麼多人,還不放心?」予菲失笑,他幾乎把國公府的護衛全調到她院子裡。

  「沒把你帶在身邊,我不放心。」

  沉默片刻後,她抬起頭,捧住他的臉。「我知道這件事很困難,也很危險,但決定去做了就必須做到底。」

  「我知道,我沒有放棄的打算。」

  「但是你問過阿羲嗎?這是他要的嗎?」這件事一直卡在她心裡,她不確定這樣做會得到阿羲的感激還是怨恨。

  「阿羲從小就是個有想法的孩子,他似乎隱約記得三歲以前的事,雖然已經適應辛苦環境,卻始終想要一呼百應,人人都聽命於他。是他鬧著想要先生啟蒙,家裡沒錢,我才決定從軍,賺錢給他請夫子,是他想要封侯拜將、當人上人。

  「有一回我開玩笑問他,『若朝堂動蕩、不得民心,你會怎麼做?』他想也不想便回答,『取而代之。』。離家前一夜,我把他的身世告訴他了,我問他怎麼想?他告訴我,屬於他的一切,他不會任人搶走。」

  如果阿羲也這麼想……予菲點點頭。「如果這是他想要的,身為哥哥,你確實該為他爭取。」

  「方才大理寺吳大人上門。」他之所以變得更緊張,便是因為吳大人一席話。

  「有事?」

  「這幾日京城連續死了六名小姑娘,死時她們都穿著紅衣紅褲,有人左臂被切下,有人丟了右腿,六個人丟掉的部分恰恰可以組成一個人形,最可怕的是,她們身上的血都被取光了。」

  心頭一驚,她反手握住歐陽曜,冰冷的手心令歐陽曜心頭隱隱不安。

  「怎麼了?」

  「是引魄陣!我終於明白為什麼要佈下七煞陣,引魄陣需要有七個胎靈在一旁護陣,才能將所要的魂魄召進屍塊組成的人體內。我錯了,我光想靈秋道長法力高強,能夠佈下七煞陣必定是凶手,卻沒考慮他的能力足不足以駕馭邪惡的胎靈——其實他並不是真正的幕後主使!」

  那事竟還沒完,她把事情想得太簡單。

  歐陽曜沉了眉心道:「昨天深夜,京城有三名孕婦遭人剖腹取胎,大理寺知道上次我有參與破案,這才找上門。」

  所以……抬頭,她看著歐陽曜,輕聲道:「我怕了。」還以為自己是打遍天下無敵手的大師,沒想到穿越到古代,竟會遭遇如此難事。

  再度把她擁進懷裡,他道:「不怕,有我在。」

  「你只是肉體凡胎。」不是她想澆他冷水,實在是……師父曾說過,能啟動引魄陣的必不是凡人,她的功力不足以匹敵。

  「你說過我有紫氣。」他自信滿滿。

  她再嘆一聲,直接把頭塞進他胸口。

  他失笑問:「怎麼了?」

  搖搖頭,她恨不得直接把自己埋進去。「不想面對。」

  「有這麼嚴重嗎?」

  「比你我想的更嚴重一百倍。」

  「所以要眼睜睜看著惡人行惡,顛倒天律?」

  師父教過……不可以!但,不是不主持正義,而是有膽主持,就得有膽丟命啊!「我可以閉著眼睛,假裝不知道嗎?」

  他大笑,也許是無知者無畏,也許是從小到大的皇子養成教育讓他明白,畏懼改變不了任何事,所以再困難的狀況,他從未失去信心。

  「予菲……」

  她想演偶像劇,想要摀著耳朵猛搖頭,對著男主角大喊: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

  可是,耳朵剛搗起,她的頭就被他從胸口挖出來,四目相對,他笑得很耀眼,下一刻,他輕輕靠近她,封上她的唇,然後,千年單身女傻了……

  原來親吻是這種滋味,像咬破櫻桃,滿口的香、滿嘴的甜,那甜味滲進心裡面,把她的五腑六臟都搞得暖洋洋,那效果比靈泉更好,讓她想要一親再親,二親三親,把難忘的滋味常留在心口間。

  沒聽說勇氣是被人親出來的,可是他的親吻真的讓她內心生出無窮勇氣,突然間覺得事情沒有想像中那樣可怕,突然覺得有他在、天便塌不下來。

  環住他的腰,她倚著他,說:「如果我不幸陣亡,你要在墓碑上刻愛妻陸予菲。」

  他大笑,說:「不要你動手,我來就行。」

  他來就行?這是玩笑嗎?想像很美好、現實卻很殘忍,她禁不住對他潑冷水。「連我這個千年老妖都不敢說得這麼篤定,你哪裡來的自信?」

  「與生倶來的。」

  是啊,人家是天生的皇子,自信當然是基本配備。「你連鬼影都看不到。」

  「聽說道家中有一種法術叫做開天眼,天眼打開便什麼都能看見了,你幫我開天眼,我去對付幕後黑手。」

  「我幫你?」說完,她忍不住哈哈大笑,這一笑一發不可收拾,連眼淚都笑出來了。

        「很好笑嗎?」他不解。

  「我曾經暗地對你動過手。」

  「有嗎?」他怎會無感?

  「有,但是沒用,然後我狂拉三天肚子,讓我嘗盡惡有惡報的滋味。」

  「為什麼沒用?」

  「也許是你有紫氣護身吧,你是我碰過的異類中的最異類。」

  「你要不要再試試?也許這回就行了。」

  予菲想翻白眼,他當道家法術是變魔術嗎?一次不行,多練習個幾回就沒問題?

  不過,為證明自己沒說謊,她念咒引陰煞上他的身,這次她卯足力氣,朝東西南北各方用力指上一通。「天清地靈,陰陽結精……急急如律令,去!」

  他看見一股黑霧在她指間聚攏,下一瞬它們朝自己射來,只不過到他身前兩寸處,不知道碰到什麼東西,竟朝予菲反彈回去。

  她被黑霧一撞,整個人飛上天,歐陽曜發現情況不對,連忙施展輕功將她從半空中救下了來,而那股黑霧在撞到屋樑時便四散開來。

  靠在他懷裡,予菲似笑非笑。「看清楚了?不是我不想幫你,實在是你福澤深厚,我沒辦法在你身上動手。」

  好苦啊,要是天底下都是他這種人,她的法術頂多能夠用來……切豆腐。

  「還有其他辦法嗎?」

  「我再想想……」

  在她還沒想出辦法之前,有人敲門,兩人互視一眼,予菲飛快旋身,往內室躲去。這裡不是現代,孤男寡女同處一室被傳出去,她的名譽就會爛到無人可解。

  見她躲好,歐陽曜才去開門。

  站在門外的是陳國公。「阿曜,祖父有事想對你說,可以進去嗎?」

  「祖父請進。」歐陽曜把陳國公迎進小廳裡,給陳國公倒茶水。

  陳國公定眼看著孫子,心裡既激情又感動。

  瞧!阿曜給他倒茶呢,過去只有他給阿曜倒茶的份,他家阿曜真的長大了,立下功勞,得到皇帝青睞,還繼承了自己和兒子的本事,成為頂天立地的大將軍。

  這一切肯定是他祖母、他爹娘在天上庇佑,才教他迷途知返。

  「我的好阿曜,過去都是祖父的錯,祖父不會帶孩子,把你給帶歪了,幸好老天有眼……」說著說著,他再度老淚縱橫。

  看著淚眼婆娑的陳國公,歐陽曜無法與當年那個馳騁戰場的大將軍做聯想。

  「祖父,都過去了。」

  「沒錯,都過去了。當年是祖父的錯,你喜歡的明明是孫家姑娘,祖父非要讓你娶阿研,才會害你離家出走,吃盡苦頭……」說到這裡,眼睛一眨,眼淚又要掉下來,數年不見,陳國公的哭功見長。

  「祖父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孫家姑娘和離了,她一和離,祖父馬上到孫家——同他們說定,等阿曜回來,就迎娶孫姑娘為平妻,國公府必定會好好對待她。孫家已經點頭,你三姑姑那邊,我也同她說好,她家薔兒想嫁進國公府可以,但一定要對孫姑娘好,不能吃醋。

  「不是祖父自吹自擂,薔兒是祖父看著長大的,可賢慧了,她進門後,後宅絕對不會有亂七八糟的事,你大可以放心。至於你帶回來的陸姑娘……沒事,這幾天祖父東想西想,覺得只要你喜歡就好,也讓她當個平妻吧。薔兒心胸寬大,絕不會反對。」

  一串話就幫他定下三門親事,要是再同陳國公多談幾句,他肯定會滿屋子嬌妻美妾。

  歐陽曜想笑,卻發覺後腦勺熱熱的,不會是……恰恰好有兩道灼熱的目光在鑽自己的後腦勺吧?

  他突然感到慶幸,幸好予菲的法術不能用在自己身上。

  「祖父,當時年幼無知,現在想想,我對孫姑娘其實沒有那份心思,只是同伴們起哄,認為我娶不到孫姑娘,我才賭一口氣,非要把人給娶回來。至於表妹,我對她無心更無意,要是她進門,祖父知道我性子倔,一個不合心意的女人……我怕我會把人家給虐死,到時結親不成反結仇就不好了。最重要的是,這輩子我想效法祖父,一生只有祖母一個女人,要不是祖父執意如此,國公府後院怎會那麼安靜?」

        「你說……效法?」陳國公沒想到解決孫家和薔兒的婚事會有多麻煩,只想到自己也有值得孫子效法的地方,一張老臉得意無比,整個人驕傲起來。

  「是啊,孫兒身上流著您的血,雖然從小您就不贊成我征戰沙場,可是孫兒崇拜您,一心想效法您,這才處處同您作對,故意把自己變成紈褲。直到在外面吃盡苦頭,孫兒方才明白,您是心疼我才捨不得我走您的老路,可即便如此,我還是打從骨子裡想要立下戰功。祖父,對不起,孫兒沒聽您的話。」

  「沒關系,是祖父想岔了,你流著我的骨血,怎可能安安分分當個酸儒。」

  歐陽曜一愣,當年把讀書人捧得像山那般高,現在竟改口,他們全成了酸儒?

  「所以就算逼迫孫兒低頭,到最後孫兒必定也會變成祖父這樣的人,我會成為將軍,會效忠皇帝、忠於妻子,必會將一夫一妻的傳統維護到底。」

  他說得斬釘截鐵,看得陳國公驕傲滿面,他忘記自己是來說服孫兒娶三個老婆的,反而喜孜孜地地拍拍歐陽曜的肩膀,再拍拍自己的胸膛,道:「阿曜放心,孫家和你三姑姑那邊有我去說,就算陸家姑娘滿身缺點、就算她的身分遠遠配不上陳國公府,但阿曜喜歡,祖父便愛屋及烏。」

  「多謝祖父事事為孫兒承擔。」

  陳國公樂陶陶地「飄」出去了,滿腦子想著,他是孫兒的榜樣、是孫兒效法的模範。

  予菲在後堂聽得滿臉無奈,什麼冰塊、什麼冷面男,這家伙不開口則已、一開口比她更會糊弄人,他不當道士簡直是浪費人材。

*             *             *

  夜半,皇后從睡夢中驚醒,眼睛睜開,竟發現一束頭髮從半空中垂下,遮住她的臉。

  這是誰的頭髮?

  她伸手想撥開它們,沒想到一撥開,一張慘白的鬼臉在眼前出現,她猛地倒抽氣,放聲尖叫。「不要過來!」

  鬼有這麼好商量嗎?說不過來就不過來?

  無視她的叫喊,鬼從空中慢慢降下,離她的臉越來越靠近。

  那鬼獰笑著,嘴角滴下血水,血腥味和著陰冷氣息向皇后襲去,皇后凍得全身不斷發抖。

  眼看那鬼越來越靠近,直到鬼臉與她的臉相貼,她緊閉雙眼、不敢動彈,汗水、淚水直流。「不要殺我、不要害我……求求你饒過我……」

  鬼沒與她對話,只是笑聲越發尖銳,長長的手指輕輕在她臉頰劃過,冰冷的感覺像鐵線劃過肌膚,那疼痛從皮膚表層直透進骨子裡。

  「沈妃,我錯了,我不該害死你、不該害死你的一雙兒子,饒過我吧,我給你燒紙錢,來世我為你做牛做馬……」皇后不斷吶喊哭叫。

  突地,鬼朝她的臉張開血盆大口,想把她整個人吞下,皇后看見血染般的紅舌頭以及尖銳的牙齒……

  「娘娘,娘娘,您醒醒啊!」宮女樂兒上前,企圖搖醒皇后。

  這時皇后緊閉的眼睛忽然張開,但她眼底看見的不是宮女,而是一個長著獠牙的鬼,那鬼的嘴角流著口水,充滿惡臭的口水不停地落在她的臉上。

  「不要找我索命,我錯了、我錯了,我認錯……」她雙手不斷在半空中揮舞,臉上帶著難以言喻的恐懼。

  「娘娘您怎麼了?不要嚇奴婢啊!」樂兒死命壓住皇后。

  這時滿面驚恐的皇后猛然間平靜下來。

  樂兒鬆口氣,問道:「娘娘,您醒了對不對?您已經醒了……」

  「放開我……」皇后寒聲道,她面無表情、緩緩坐起身。

  樂兒連忙鬆開雙手。「娘娘,給您倒杯水好嗎?」

  皇后沒有回答她,只咯咯發出笑聲,目光定在樂兒臉上,陰惻惻道:「我怕什麼?你當人的時候我不怕,你都變成鬼了,我幹麼害怕?對啊,我幹麼害怕?」她喃喃地重覆著最後一句話。

  樂兒越發感到害怕,她不了解娘娘到底怎麼了?

  這時,另一名宮女湘兒見狀,覺得太過詭異,急忙道:「你在這裡守著娘娘,我去請御醫和國師過來。」

  「好。」

  樂兒才剛回完話,沒想到皇后突然伸出手,尖銳的指甲朝她的眼珠子摳去。

  要去找御醫的湘兒聽見樂兒充滿恐懼與痛苦的尖叫,轉身就看見樂兒痛得縮起身子,摀著臉,鮮血從雙眼汩汩流出,而皇后的手指戳出兩顆眼珠子,鮮血噴了滿身。

  皇后在笑,呵呵笑得開懷,滿面猙獰。

  「來啊,你來啊!沈妃……我不怕你,你活著,我可以把弄死;你死了,我還可以再把你弄死一回,來啊!哈哈,來啊……哈哈哈……」

  她的笑聲在夜半裡顯得份外凄厲。

  湘兒看著眼前的一幕,嚇得心臟差點跳出來。

  這時,皇后跳下床,瞠大雙眼狠狠瞪著湘兒,一步步朝她走來,串著眼珠子的手指對著她。

  「你不是要殺我嗎?來啊,沈瑜,我不怕你,你死了、你兩個兒子死了,你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

  湘兒一步步往後退,突地放聲大叫。「救命啊——」

*             *             *

  同一時間,元和宮裡,慧明大師也在尖叫。

  他閉起雙眼抱頭鼠竄,分明看不見,但他的身形俐落,沒有撞到任何東西,一面跑、一面大喊。「不要找我,你們不要找我,我只是個混吃等死的神棍,我沒辦法超渡你們……」

  守在外頭的小道童們急急跑進屋裡查看狀況,看著素日裡仙風道骨的慧明大師這會兒像個被人追殺的小賊,怎麼會這樣?

  「對不住,我說謊了,我不會道法,法術全都是騙人的,不要找我、求求你們不要找我……」

  兩個小道童聽見慧明大師的話,嚇得臉色慘白。國師竟然是……假的?

  道童甲對道童乙說:「這事要不要稟告皇上?」

  「皇上要是知道慧明大師是個騙子,肯定會把我們都趕出宮。」道童乙說。

  「難道要幫慧明大師隱瞞?」

  「不能嗎?」

        「當然不能,這宮裡有什麼事是能瞞得住的?咱們把這件事稟報皇上,還能將功折罪,如果事後被發現知情不報,小命就玩完了。」

        比起沒命,被趕出皇宮應該比較安全吧?兩人相視一眼,有了默契,點點頭,急急忙忙往外跑。

        不久後,慧明大師羽化成仙的消息傳出,為此皇帝還齋戒沐浴三曰,送走老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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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10 00:26:5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爛桃花朵朵開

        道術對歐陽曜沒用,但靈泉對他可有用了,反正秘密全數揭開,靈泉一事,予菲便不再隱瞞。

        對歐陽曜來說,靈泉和冷氣、冰箱、網路一樣,都是難以理解的事,既然不能理解,那就只能接受。

        予菲每天都弄出一堆靈泉出來喝,雖然這副身子很糟糕,但喝多了靈泉,也能擺弄出三兩招,殺人砍鬼不行,但唬人很好用。

        而靈泉在歐陽曜身上效果可大啦,原本一躍三丈遠,現在可以直接跳上十丈高,耍出的劍法過去能砍人,現在連樹都能劈,更別說千年老妖精,尤其是……他竟然能夠看見鬼的輪廓,不再是一團模模糊糊的黑霧。

        這讓予菲感嘆萬分,他連修行都沒有,不必為習得道法辛苦練習,不必徹夜苦讀就能砍鬼,那她咧?前輩子她夙夜匪懈所為何來?虧她還是天資奇佳、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才。

        年邁的陳國公也明顯受益,過去戰爭沒治好的傷,在靈泉的幫助下一點一點恢復,而皇帝每天宅配一杯「加持過的聖水」,身體也越來越康健。

        有皇帝親自展現效果,眾大臣紛紛求上門,予菲樂得賺大錢。

        今天到東家看看風水,明天到西家批批命,後天給尚書娘選個移墳的好地點……予菲突然間發現,以前幫阿曜看相,只敲他一點銀子,實在是虧大了。

        在京城裡,她從不開價,讓客人隨意包紅包。

        但誰敢對大師不敬,萬一她在風水裡面動個小手腳,那可是會禍害子孫百代千代的,於是大家都比財力似的,這家三千、那家五千,連看個相、畫個護身符,誰不包個五百、八百兩。

        她終於重回過去那種數錢數到手腕貼藥布的美好歲月,但她沒被錢沖昏腦子,仍然堅持以道術賺來的銀子必須捐三分之一出去。

        在歐陽曜的幫助下,她開一間善堂,前面雇大夫為窮人免費看診抓藥,後面收養無父無母的孤兒,供他們吃穿、教育他們長大。

        予菲這是為百姓、也是為自己積福,但願此生能避開五弊三缺的危害。

        可是看在外人眼裡,陸大師就是個大善人,為國為民、為天下社稷,百姓把她誇獎到一陣風就能把她吹上天。

        現在坊間已經有人紛紛下注,賭她會不會是下一任的國師。

        歐陽曜和予菲都認為不會,皇帝被慧明大師糊弄多年,教會他沒事別再找人搞自己。

        至於帶進京城的珍珠,在契約的要求下,予菲全數送到周家,扣掉送給皇太后的,剩下的五十幾顆珍珠品相太優、稀世無邊,一顆賣到千兩以上,拿到錢的當天,她立馬請人牙子在城裡找房,為日後家人搬家作準備。

        歐陽曜進兵部了,但他仍經常陪予菲到大理寺,因為少女命案和盜胎案至今尚未所破。

        「走吧!」從大理寺出來,予菲道。

        「又去看古董?」歐陽曜笑問。

        「多少賺一點唄,京城居大不易啊!」

        最近她有空就往當鋪裡鑽,在這裡沒有專賣古董的古董街,而多數家傳數代的古董都不會有人賣,除非是家道中落不得不送往當鋪。

        前輩子師父常罵她浪費,旁人的天眼用來看風水、看天下局勢,她的天眼卻拿來淘摸古董。

        只是予菲認為……何必呢?天下局勢自有上天定,她只要順應時勢,何必干涉?她只想幫幫人、賺賺錢,過著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日子就行。

        師父道︰「短視!不幹幾件大事,旁人怎知道你的本領?」

        「我的本領是用來賺錢,不是用來讓別人知道的。」她說得理直氣狀,然後繼續往錢眼裡鑽。

        對啦,她就是愛財貪財,她聚財聚了一輩子,到最後還不是一紙遺囑、全送到慈善機構裡,認真說來,她並沒有爭取到什麼,但在聚財的過程中,她得到充分的安全感。

        只是從來沒想到過會影響朝局政治的她,這回徹底影響一回。

        幾道陰煞逼出慧明大師是個滿嘴胡話、只會耍花腔的家伙,他吐實了,原來他當初說的……不只一句「天生帝命」,還暗示岳雲曜在二十歲那年將會逼宮、自立為帝,企圖引起皇帝對岳雲曜的猜忌。

        這也是為什麼皇帝喜歡他,明知他早慧、有治國本領,卻遲遲不肯立他為太子的原因。

        不過在他死後,皇帝心痛不已,血洗後宮,雖說天家無親情,但他畢竟是皇帝最疼愛的兒子。

        只是,血洗又如何?沈妃與岳雲曜已死,再也回不來,而岳雲羲流落民間,不知所縱,盡管他做得再多,他最鍾愛的女人及兩個兒子都離他而去。

        所有的預言都只是慧明大師和皇后相互勾結的陰謀,真相盡出,皇帝無比痛心。

        予菲又進一趟皇宮,將慧明大師與皇后身上的陰煞給解除。即便如此,慧明大師還是死了,皇后依舊瘋了——皇令要她發瘋,她敢不瘋?

        對皇后而言,為了兒子的將來,她必須乖乖聽令,但她也私下期盼著,兒子能早日登上帝位,風風光光將自己從冷宮裡接出來。

        對皇帝而言,他膝下只剩岳雲芃一個兒子,為不教兒子離心,他不得不留皇后一條性命,即使他恨不得賜三尺白綾要了皇后性命。

        只是……如今能夠作為帝后橋梁的岳雲芃竟然失蹤?

        照理說,發生這麼大的事,身為兒子的他應該挺身而出,沒想到……所有人都知道在他京城,卻沒有人能聯絡得上他,這太奇怪了。

        予菲自戀問︰「會不會是我拒絕岳雲芃,他太傷心了,所以找個地方隱居?」

        歐陽曜沒有反駁她,只輕聲笑問︰「你覺得皇位和你,誰的份量比較重。」

        然後,她乖乖閉嘴了。

        「姑娘來了?」當鋪的老板看見陸予菲,連忙笑著迎上前。

        「這兩天有什麼好貨嗎?」

        「有,這幾天收了一個前朝的官窯瓷瓶,還收下一柄彎刀,那刀看不出年分,但削鐵如泥。」

        「真假?快拿出來看看。」

        掌櫃把東西拿出來,予菲只瞥一眼前朝的官窯瓷瓶,便說︰「假的。」然後轉頭去看彎刀。

        刀鞘沒有華麗的珠寶做裝飾,只刻了簡單的蟒紋,刀未出鞘,予菲先擰了雙眉。

        這刀不簡單,它上頭籠罩著紫紅色的氣,那是數百年的古物才會形成的磁場,它肯定深埋在地底下很久。

        「老闆,這是陪葬品對吧?」

        「姑娘眼睛真利。」

        予菲想將刀子抽出,但歐陽曜握住她的手,輕搖頭。

        他接過刀,緩緩抽出,隨之一抹冷光激射而出,刀體雖然輕薄,他卻差點握不住,即使已經握緊,它仍在他掌心顫抖著。

        發覺情況不對,予菲立刻念咒施法,咬破指尖,將鮮血塗在刀鋒上。

        它不動了,予菲細細相看,臉上有掩不住的笑容,這回真是撿到寶了!

        提唇,她對掌櫃道︰「這把刀太凶,沾過不少鮮血,我猜它不是最近才到的,肯定在你們家庫房裡擺很久了,對吧!」

        「姑娘怎麼猜到的?」掌櫃訝異。

        「這把刀不是普通人能夠駕馭的,我沒看錯的話,它在你這櫃臺上傷過人對吧。」

        聞言一愣,掌櫃上下打量予菲和歐陽曜,最近京城裡出現一個很厲害的陸大師,她是女的,聽說連皇帝都對她的法力贊譽有加,多少皇親貴冑搶著請她上門看風水,該不會恰恰好就是眼前這位吧!

        「姑娘料事如神。當初山匪賣刀時我就不該收的,只是它真的是好東西啊,不收又覺得可惜……姑娘,我也不同你討價還價,當時我給了對方十兩銀子,姑娘別教我賠本,十兩銀子可好?」

        十兩,大賺啊!「行,就十兩。」

        收下刀子,付過錢,予菲拉著歐陽曜走出當鋪,一面走、一面低聲對他解釋。「這不是普通彎刀,它上頭覆有陰靈,只是在地底下埋得太久,已修煉成精。」

        「難怪它不肯臣服於我。」

        「那是自然,待回去後,我與它好好『溝通』,看它心意如何。」

        「嗯,只是……」他拉起她的手,垂眸看著她指間的傷口,緩聲道︰「以後喂血這種事交給我來做,女孩子家,別弄得滿手都是疤。」

        他……心疼了?

        這個時候她應該撒撒嬌,裝可憐,可惜她不是這種人,在討厭的人面前耍演技,勉強可以接受,在喜歡的人面前,她只想付出真誠。

        反手握住歐陽曜的手,她笑道︰「我很高興你心疼我,不過這是我的工作,我並不覺得辛苦,別擔心,我已經習慣獨立。」

        「你們那裡的姑娘都這麼獨立嗎?」

        她點頭微笑︰「是啊,獨立自主的女人才有權利追求愛情。」

        「為什麼?」

        「當女人不是男人的附屬,才能與男人平起平坐,而愛情必須建立在對等的關係上頭。」

        「我不太懂。」

        「比方妓子之於男人。妓子必須依賴男人的供養才能存活,所以男人愛來便來、想走便走,妓子無權開心或傷心,即便男人再喜歡,那都不是愛情。」

        「妓子能與妻子一樣?」

        「這就是這時代女子的悲哀,女子普遍無法獨立,必須依附男人生存,因此女人只能向男人要求婚姻關係,卻不能向男人索取愛情。」

        「愛情不等同於婚姻?」

        「當然不同,愛情最大的特點是獨佔性,而現在的婚姻關係多是依附,當男人有能力讓更多的女人依附,身為 『依附』的女子就必須寬容大肚,容許依附二、三、四、五的存在。」

        「你的意思是,當依附二、三、四出現,愛情就不在了?」

        「人心很小的,你無法同時愛上一又愛上二。」

        「愛情不在又如何?生活還是要繼續。」

        「沒錯,所以當你發現女人不再因為你的移情而哭鬧憤怒,不是因為她學會妥協或寬容,而是因為她的愛情已死。她可以不愛你,卻與你搭伙過日子,但我們那裡的女子更愛惜自己,不會為了過日子教自己備受委屈。」

        「所以你們會……」

        「和離。你愛你的新歡,我創造我的新愛,各自幸福。」

        歐陽曜了解了,她要的是愛情,而不是婚姻或依附。

        眺望遠處,予菲發現東北方那股濁氣變得更濃,最近皇帝又斬殺誰了嗎?那些人當中有多少無辜冤死者?

        「在看什麼?」歐陽曜問。

        她指指東北方,問︰「那裡是午門,對吧?」

        歐陽曜不理解她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但還是搖搖頭,指向另一方。「不是,午門在那裡。」

        「不是午門?那麼是天牢、監獄……或任何會有人冤死的地方?」

        「都不是,那裡民宅林立,是京城最熱鬧富庶的地方。你看見什麼?」

        「濁氣、怨氣……有人在那裡冤死。」

       話說完,兩人極有默契地看對方一眼,他們聯想到同一件事。

        「會不會是……」歐陽曜問。

        「不確定,去看看?」予菲答。

        「可以,不過只是先去看看,回家後再仔細盤算。」

        上回予菲施法吐血的事,他印象深刻,這種事可一不可二,就算有靈泉護體,也不能讓她一再施法傷害自己。

        「好,先去看看。」

        才應下聲,耳邊一陣軟綿綿的女音傳來——

        「世子爺,好久不見。」

        兩人齊轉頭,予菲不認得眼前這位美得可以和仙女掛上等號的女子,但歐陽曜一眼認——

        她是孫芷眉,陳曜生前與人打賭,非要娶到手的孫家姑娘。

        孫芷眉是孫宰相的千金,從小夠嬌養著長大,能吟詩作詞,連朝堂事都能說出幾分道理,還彈得一手好琴。

        她是京城有名的才女,再加上鮮有的美貌,當年孫家的門檻都被踩平了。

        就算陳曜是國公府世子又如何?孫家想要的是皇子妃,更別說當年的陳曜就是個軌褲,孫家姑娘豈能看得上眼?

        可惜大皇子死、二皇子不愛,最後孫芷眉只能嫁給趙尚書的長子。

        這本該是珠聯璧合的好親事,誰知趙家公子有貌無才,連考兩次鄉試都沒過,看在才情問八斗的孫芷眉眼裡,丈夫實在太沒出息。

        她心高氣傲,忍不住出言譏諷,一次兩次還好,長期下來,男人的自尊被踐踏,最終對美如天仙的妻子冷了心,轉身愛上小奴婢。

        結果正妻無嗣,小奴婢卻懷上孩子。

        趙公子都二十幾歲了,膝下仍然空虛,好不容易有後代,家裡自然想提小奴婢為姨娘,把孩子給好好生下來。

        孫正眉豈能夠容忍這種事?她可是相府千金,有底氣得很,丟下一句「若趙家堅持要這個孩子,我便和離」,然後馬車一乘、回娘家。

        她以為此話能逼趙公子低頭,沒想到弄巧成拙,到最後兩人真的和離。

        幸好孫家疼愛女兒,又不是養不起一個姑奶奶,更別說孫芷眉把自己的嫁妝經營得有聲有色,她有足夠底氣回娘家。

        然後,更教她意外的是……陳國公親自上門求娶。

        本以為這輩子就這樣過了,沒想到還有此番際遇,雖然允的只是平妻。

        當年潑皮耍賴、死纏爛打的那段荒唐事,隨著陳曜在軍中立下汗馬功勞,成為鐵錚錚的好男兒後,轉為佳話。

        大軍返京那天,孫芷眉坐在酒樓廂房裡,由上往下看。

        陳曜本九死一身好皮相,輕過風霜洗禮,那通身氣度威嚴教她上了心……她後侮當年看輕陳曜,她願意成為他的平妻,共結百年情誼。

        她決定這回要傾盡全力好好經營這場婚姻,誰料陳國公竟遲遲沒有上門提親,她等不及,請母親命人去國公府問明,沒想到陳國公竟送來禮物致歉,說親事作罷。

        倘若陳曜還是那個不學無術的紈褲,作罷便作罷,可……他不是啊,父兄與他見過面後說,陳曜進了兵部,依他的本領,日後必有大前程。

        她性子高傲,想到丈夫能壓前夫一頭,那顆冷掉的心再度雀躍,誰知道情況會有此轉變。

        孫芷眉不服氣,派人手在陳國公府外,今兒個陳曜一出門,小廝便回去稟報,她一路追到此,只為了問清楚。

        她一靠近,鼻子敏感的予菲就接連打了幾個噴嚏,這位姑娘的脂粉香過度濃郁,不知今日隆重登場,用上了幾斤香粉?

        歐陽曜眉頭微皺,看予菲一眼,直覺把她擋在自己身後,不教脂粉味荼毒。

        可……這人有事嗎?空氣是會四處流通的好嗎,難不成他以為自己是空氣清淨機?予菲歪歪身子,從他身後露出一顆頭,男人喜歡看美女,女人也喜歡看美女啊。

        「孫姑娘有事?」他臉上漠然。

        原來是頂頂大名、如雷貫耳的孫姑娘,予菲看看歐陽曜再看看孫姑娘,想起那晚陳國公說的話,了然。

        「今日前來,有一事相問。」

        「孫姑娘請問。」

        「為何國公府不按約定前來孫家提親?」

        「此事是祖父意思,在下並不清楚,返京後已經同祖父說清楚,若之前祖父對姑娘有不當承諾,在下對姑娘說聲抱歉。」

        「婚姻大事本就長輩之命、媒妁之言,陳國公決定的婚事,怎麼是不當承諾?」

        予菲挑眉毛,這是逼婚來著?她笑看他怎麼回答。

        她不知道自己的眼神有多賊,但歐陽曜看得一清二楚,她正等著呢,等著給他的答覆打成績。

        「在下可以請教姑娘一事嗎?」

        「世子爺請說。」

        「當年在下求娶,孫家二話不說便否決此事,為何如今姑娘又願意與在下結親?」

        「當年世子爺不學無術,任何疼愛子女的家庭都不會輕易許下婚事。」

        「所以今日在下立下汗馬功勞、進入兵部,孫姑娘便願意下嫁了?」

        「難道不對?」任何人挑選夫婿,不都挑選對方的家世與男子的能耐?

        歐陽曜輕輕一笑,笑得孫芷眉春心蕩漾。

        他真是長得一副好樣貌,當年的他怎麼就不知道上進呢?倘若他早一點這樣該有多好,那她就不必繞違路,不必承擔這麼多的痛苦。

        「姑娘想嫁的不是在下。」

        「我不懂你的意思。」

        「姑娘想嫁的『兵部侍郎』,是有大好前途的男子,並不是陳曜。如果姑娘想要的是這個,那麼天底下有太多這樣的男子,不一定非要在下。」

        不錯嘛,予菲朝他挑挑眉。

        歐陽曜看見了,同她微微一笑。

        他知道的啊,知道她是獨立自主、不甘心當「依附」的女子,所以想成為她的丈夫,必不能教她失望。

        「世子爺這是在拒絕我?」

        「孫姑娘有才有能,即使沒有男人也可以活得很好,為什麼非要找一個男人來依附?你好不容易從一個不幸的婚姻裡面脫身,為什麼非要讓自己陷入另一個不幸?」

        「世子爺憑什麼認定,我嫁進國公府會不幸?」

        「因為我打算把所有的感情全都交給妻子,難道姑娘認為嫁給一個無心於你,把你當成擺設的男子,會感到幸福?」

        「無心於我?怎麼可能,當年……」

        「當時年幼無知,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重,方敢如此大膽,只想著人人都喜歡的必定是最好,沒想到……」他笑望予菲一眼,想起她說過的話。

        「沒想到什麼?」

        「不是你的菜,千萬別去掀鍋蓋,不是你的愛,千萬別依賴。姑娘不是我的命定人,謝謝姑娘沒讓我掀起鍋蓋。」

        孫芷眉氣得幾乎咬碎一口銀牙,她輕哼道︰「才幾年就改口?什麼無心於我、什麼年幼無知,不過是心轉意改,喜歡上更年輕貌美的女子罷了。」

        她是個再高傲不過的女子,君若無心我便休,她不會死纏爛打,只是……難免忿忿。

        他看上身邊那位女子對吧?移情別戀了,卻來說這種無謂的話,真傷人。

        歐陽曜看見孫芷眉的憤怒與傷心,但他無所謂,不是他喜歡的女人,他不在乎她的喜怒哀樂。

        予菲皺眉,這女人只會檢討別人,不懂反省己身,這樣的女子注定比旁人過得更辛苦。

        「既然世子爺這番態度,我無話可說,可從今天起,孫府與陳國公府誓不兩立。」說完孫芷眉頭也不回地上了馬車。

        看著漸行漸遠的馬車,歐陽曜、予菲相視而笑。

        雖然在朝堂上多一個朋友比多一個敵人好,雖然孫相爺的位置比歐陽曜高,但莫欺少年窮,日後還不知道是誰需要依靠誰呢。

        「走吧,我們去探探。」他朝她伸手。

        「嗯。」她疊上自己的手。

        越來越喜歡啊,喜歡他掌心粗粗的繭子,喜歡他掌心的溫度,喜歡被他握住掌心,像被護著般安全……

  *             *             *

        濁氣在上空盤旋,予菲抬頭仰望。

        直到走近了,歐陽曜才問︰「是這裡嗎?」

        「應該是。」

        「應該?」

        「附近幾扇門上都被施了咒,結界模糊了我的視線,我無法確定正確的地點。」施咒之人修為必在她之上,這讓她有些緊張。

        「是不是進去,你就能看得清楚?」

        「對啊。」

        「那、走吧!」

        她來不及反對,他已經一把抱住她,雙腳一躍、跳進牆裡。

        哇咧,他到底是哪裡來的信心,確定裡面沒有危險?不是說好「先看看」的嗎?猛地倒抽氣,她想捶他兩拳,但氣剛抽完,雙腳已經穩穩落在地面。

        「放心,裡面沒有人。」他這會兒才解釋。

        「你又知道了?」

        「習武之人,五覺敏銳。」

        這需要他來解釋嗎?要不是這具身子太弱,她也會很敏銳的好嗎?

        輕哼一聲,她不滿地道︰「真假?那一覺最厲害?嗅覺嗎?」莫不是聞不到「濃郁的脂粉香」,就認定裡面沒有人?

        她在諷刺他,他卻認真回答。「直覺。」

        哇哩咧,她覺得自己被反諷了。

        歐陽曜沒有諷剌的意圖,他是真的靠直覺。自從死過一回,他對危險的直覺超乎想象,這份直覺助他度過大大小小的危難,讓他屢屢化險為夷。

        宋易禾常說︰「這家伙的運氣好到讓人羨慕。」

        但歐陽曜很清楚,不是因為運氣,他憑仗的是直覺。

        「不是這裡。」她說。

        歐陽曜點點頭,抱著她跳進另一家。

        剛落地,予菲突地加快腳步朝前奔去,從前庭跑到花園、再到後院,然後她瞠大雙眼一瞬不瞬地盯著涼亭。

        「看見了?」他問。

        她傻傻點頭。

        「看見什麼?」

        予菲喘氣,震驚得無法說話。

        這回兇手沒有佈下鎖魂陣或七煞陣,也許是時間緊迫,他直接將胎屍埋在引魄陣裡。

        沒有經過七煞陣的修煉,胎靈的本事不足以防護引魄陣,再加上目前只有五個死胎,所以濁氣會洩露出來,倘若對方湊出七個胎屍,她再也無法發現此陣。

        予菲死死看著涼亭裡面,全身冰冷,無法動彈,不斷冒出冷汗,怎麼會……這樣?

        歐陽曜見狀,皺起濃眉、大步往前跨去。

        涼亭裡本該有的桌椅不見了,地上擺著一個很大的木盆,木盆裡面滿滿的全是血,只不過似乎擺了好一陣子,血呈現暗紅色。

        頭、手腳、軀幹,六個從不同女子身上切下來的屍塊用紅色繩子綁在一起,泡在木盆裡面,鼻息間全是濃濃的血味。

        一道黑色的霧氣懸在半空中,他有經驗,那必定是鬼魂。

        歐陽曜正想抽出腰間的湛盧,不料有人來了!

        對危險的強烈直覺讓他反身飛奔,跑到予菲身邊夾起她,施展輕功,用最快的速度將她抱出大宅院外。

        然而,直到回到陳國公府,予菲始終沒有回過神。

        他捧住她的臉,急道︰「你怎麼了?說話!」

        她抬起無助的雙眸,半晌後緩緩吐氣,失魂落魄道︰「我看見……我在亭子裡哭泣。」

        「什麼意思?」他沒聽懂。

        予菲看著歐陽曜,突然感到害怕,投入他懷裡緊緊抱住他。

        怎麼辦?原主要來要回她的身體了,該不該還?

        她沒有欠債不還的習慣,只是這一還……她再不是陸予菲,再也不能留在他身邊。

        以為穿越一遭,可以遠遠脫離五弊三缺的威脅,她有父有祖母還有姊妹,她終於遇到一個喜歡自己、自己也喜歡的男人,不再孤苦一世,可以像所有女人盼望的那樣,在白馬王子身邊享盡寵溺……

        原來還是不能,她注定孤獨、注定只能摟著銀票直到生命末路。

        過去不曾愛過與被愛,她還可以騙騙自己,愛情沒有什麼大不了,如今碰上了、愛上了,然後……又要失去……

        怎麼辦?她覺得痛不欲生,覺得活著好困難。

        難道因為活著太困難,所以老天爺慈悲地做出決定,決定讓她死去?讓原主回到這個身體,盡情享受阿曜的寵愛?

        怎麼辦,好奇怪的邏輯,陸予菲嫉妒陸予菲,她嫉妒陸予菲即將得到阿曜的愛情。

        酸澀的泡泡在胸口泛濫成災,不想死啊,不想失去他的愛情啊,不想離開阿曜啊……疼痛的感覺越來越盛,她害怕、恐慌……現在的她不是大師,她像個十五歲的小少女,渴望留下、恐懼分離。

        捧起她的臉,細看著她的五官,歐陽曜著急了。「予菲,到底怎麼了?你把話說清楚,別讓我擔心。」

        她搖頭,拚了命的搖頭,滾燙的淚水灼傷他的掌心。

        怎麼辦,她好自私哦,這時候她滿腦子想的竟然是……想要求他,千萬不要愛上別的女人。

        不可以這樣呀,人的一輩子好長,她怎能盼著他孤獨寂寞?

        愛一個人應該希望他過得好,她應該要求他愛上別人,好好過完屬於他的人生,她怎麼能……能盼著他守住心,一輩子只想著她?

        她是邪惡的巫婆,只想著自己的幸福,卻不考慮他的快樂。

        她是這樣糟糕的、壞透的、爛爆了的女人,難怪沒有權利得到幸福,難怪幸福來到掌心她仍然握不住……原來不關五弊三缺的事,純粹是她這種自私的壞女人無權幸福!

        「我就要死了。」她圈住他的脖子哽咽道。

        「為什麼?誰說的?我不允許,你就不能死。」

        他的口氣真霸道,可是如果他的霸道可以留下她,她但願他霸道一世。

        她啞聲道︰「涼亭裡的魂魄是陸予菲的,真正的陸予菲,她要把身體拿回去。」

        七煞陣養陰胎,七個陰胎齊聚方能啟動引魄陣,將人的三魂七魄一一聚集。

        如今陰胎尚未湊齊,陸予菲仍缺一魂二魄,一旦魂魄全,將能出入、佔據任何人的身體。

        而原本的身體,無疑是最適合她的。

*             *             *

        彎刀中的不是人魄,而是蛟魂,一個在地底下修煉千年的蛟魂。

        予菲坐在空間裡,看著蛟魂從刀身飛出來,貪婪地吸取空間裡的靈氣,一雙眼睛緊盯住那汪靈泉。

        「如果你願意跟著我,我便以靈泉喂養,助你成龍升天;若你不願意,我也不勉強,明日就找一個山洞將你埋回去。你自己做決定吧!」

        再三猶豫,他習慣俯瞰眾生,不喜屈居人下,更別說為他人所支使,只不過這方靈泉太吸引人,倘若能留在這裡修煉,肯定能提早數百年脫胎換骨、化為神龍一飛衝天。

        蛟魂定眼相望,半晌後道︰「我不會全年無休,每到月圓之夜,我要返回山林,吸收天地靈氣。」

        「你不是我的奴僕,想去哪裡便去哪裡,只是當我需要你、召喚你的時候,你必須出現。」她還沒有如此托大,認為蛟魂能成為自己的奴隸。

        予菲的回答讓蛟魂詫異,人類皆自私而貪婪,但凡發現好的就迫不及待想收入囊袋,供自己奴役,沒想到這小姑娘竟然……

        「你所言可為真?」

        她道︰「可擊掌為誓。」

        喜出望外,蛟魂咧開大嘴,爽快道︰「成交。」

        「陸予菲。」她將手掌舉在半空中,結印。

        「蛟吻。」他伸出前爪,也在半空中結印。

        於是擊掌、訂下盟約,予菲與蛟吻有了默契,她將他放入靈泉之內,閃身離開空間。

        一出來,她就發現歐陽曜坐在她床邊靜靜等著。

        他朝她仲手,她把手疊上他的,暖暖的手心相貼,她一個使力坐上他的膝,靠進他懷裡,低聲道︰「我想要自私。」

        「自私?」

        「對,我不想把身體還給陸予菲,我想取代陸予菲在這個世界上活下去。」

        「你沒有自私,在她掉進海裡死亡的那刻,這具身體就不再是她的,是老天爺決定讓你穿越,是上蒼決定讓你用陸予菲這個身分活下去。」

        「可以這樣解釋嗎?」

        「當然可以,不是每個人都能穿越,為什麼獨獨挑中你?上天必有其深意。」

        「你很懂得安慰人。」

        「我不會安慰人,我說的句句實話。」他嘆氣道︰「『陸予菲』是個自私到極點的女人,她無視祖母被趕出家門,不照顧親妹,成天只想與繼母對抗,耍手段、使心機,把所有的力氣用來博得虛名。雖然李氏不是好東西,但她也沒好到哪裡去。」

        原來他把「陸予菲」看得那麼透澈?難怪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難怪陸予菲始終得不到他的心。

        「是你照顧她的父親、祖母和予念、予心,是你讓陸家生活變好、看得見未來,因為有你,陸家才會有今日光景,如果讓陸家選擇,要今天的你還是過去的陸予菲,我想他們都情願選擇你。

        「何況必須斬殺六名無辜女子、十四個孕婦和胎兒來奪回軀體,別告訴我這是天道,如果這才是道理,那麼枉死的人算什麼?」

        他真的很會說話,把她的心虛全都給掃掉,好像她本來就該取代陸予菲、佔據這個身體,好像她將要做的不是掠奪,而是維護天理。

        真好,有一個這樣無條件挺自己的男人……真好。

        「我知道了,我會盡全力破引魄陣,讓她魂歸西天、重新投胎。」

        「嗯,我陪你一起盡力。」

        他自信滿滿,光是一句話就讓她覺得成功在望。她好喜歡他的自信,喜歡他睥睨天下的神情,好像事事盡在掌握中,永不出錯。

        「好,有你陪著,我不怕。」

        兩人相視一笑,予菲捧起他的臉,低聲道︰「我很高興能夠穿越,很高興能夠遇見你,很高興能夠愛上你,很高興……」

        她每說一句高興就親他一下,輕輕的一下,像蜻蜓點水。

        但這一下一下又一下,讓他臉紅得快滴出血,他圈住她的腰,承受她的輕吻,正準備封上她的唇時,砰地、門被用力推開。

        三姑姑和薔兒闖了進來,看見兩人的動作,薔兒忍不住掩面痛哭。

        「表哥,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你這樣做讓我怎麼辦?」

        歐陽曜額頭浮出三條黑線,分明就不熟,怎麼說得他像負心漢似的?

        「你想怎麼辦就怎麼辦,與我無關。」他回答得很冷漠。

        「怎會與表哥無關,我是你的未婚妻。」薔兒一跺腳,恨恨瞪著予菲。

        「這事我並不知道。」

        「外祖父已經讓我們交換庚帖了,不管表哥怎麼想,我生是陳家人、死是陳家鬼。」

        交換庚帖?這個他確實不知道,不過……她一臉想賴上自己的神情讓他不愉快。「你想當陳家鬼、張家鬼還是王家鬼,我都沒意見,你不必跟我商量。」

        他的意思是打死不認?怎麼能不認,好不容易等到表哥回府,好不容易能當上國公府的主子,這麼好的機會,她怎樣都不放手。

        「表哥的意思,是要我一頭撞死在這裡?」

        「隨你,只要別弄髒國公府的牆壁,我沒意見。」

        薔兒不敢置信,這麼沒心沒肺的話竟是從表哥嘴裡說出來的?小時候表哥明明待她很好的呀!

        摀著臉,她嚶嚶哭泣,哭得梨花帶雨,可憐到不行。

        一定陸予菲唆使的,表哥被她迷得不知東南西北,才會對自己這麼無情!

        三姑姑早已氣得喘不過氣,說這種話,是要置她的女兒於何地?

        二話不說,她搶先上前,一把扯開予菲,巴掌就要往她身上招呼。「我打死你這個賤人、狐狸精!打死你這個不要臉的爛貨……」

        予菲長嘆,需要她幫忙時一口一句大師,現在要搶人了,她立刻沒價值,從大師變成賤人爛貨,莫非大師和衛生棉同等級,用過即丟?

        予菲淡笑著躲過,正考慮要不要回擊,沒想到歐陽曜一個旋身將她護在身後,右手抓住三姑姑。

        下一刻,三姑姑喊叫起來。「痛……阿曜,我是你姑姑!」

        「就算是祖母也不能亂打人。」

        歐陽曜心底默嘆,祖父行事不靠譜,明明是祖父招來兩個大麻煩,也親口說要解決,怎麼地弄到最後還是得他出手?

        「什麼亂打人?還沒成親呢,就在屋裡做那苟且之事,沒家教、不成體統,我這是在維護陳家名譽。」

        「擅闖別人房間就是有家教、成體統?」歐陽曜冷笑。

        「我這是在救陳國公府,堂堂的國公府怎麼能讓賤婢進門?你有沒有在乎過國公府的名聲?」

        「國公府的名聲自有陳家來維護,姑姑一個外嫁女,管回娘家未免管得太寬。我會命人將庚帖送回去,親事就此作罷。門在正後方,好走、不送。」

        「誰說要作罷的?誰允許作罷的?從現在起,薔兒就住在這裡,誰都別想越過她。」

        「姑姑的意思是無媒無聘,要強將表妹塞進來?」

        手往予菲臉上一指,三姑姑怒道︰「她也無媒無聘。」

        「我已經命媒人到陸府求娶,很快就會把予菲娶進家門,到時若是表妹願意簽下賣身契,在世子夫人腳下當個小奴婢或賣身為妾,我不反對。」

        「我是你表妹啊,你竟要我當婢當妾,卻讓一個村姑當世子夫人?」

        「為妾已經是看在這這親戚關係份上。」說完,他笑看予菲。「可以嗎?就讓她當個小妾?」

        「阿曜說的是那種可以打罵、心情不好時還可以踹上幾腳的小妾?」

        「對,是你缺錢花用,可以賣到窯子裡的那種小妾。」

        「我可以用針刺她嗎?」

        「可以,還可以試著在她臉上繡花。」

        「不好吧,我的繡功不好,要是把花繡成爛葉,那就太對不起表妹了。」

        「別太仁慈,是她送上門來讓你玩的,你想怎麼玩就怎麼玩,別客氣。」

        「既然這樣,就讓表妹進門吧,我會好好伺候她的。」

        「但別太快弄死,不然三姑姑挺囉唆的,到時她又要說你沒規矩了。」

        「正妻把妾室弄殘弄死不就是規矩嗎?難不成妾室氣死正妻才是規矩?」

        兩人一人一句,講得三姑姑和薔兒臉色刷白,動彈不得。

        歐陽曜看看怔住的兩人,笑道︰「真礙眼,我們出去外面走走?」

        「可以啊。」和歐陽曜手牽手走出房間,突地予菲轉身、嫣然一笑,指著屋裡那對母女倆說︰「這裡、那裡……我放了幾隻小鬼,別碰著了,要是引陰氣入身,到時求我解決,至少得花五千兩銀子以上。」

        話剛說完,兩人還沒出房門呢,三姑姑一把拉住女兒、飛快衝出房間。

        對啦,實在是接到消息氣過頭,才會一時忘記陸予菲是做什麼的,要是惹她,她往家裡弄個煞,他們還要不要活?

        她們走了,予菲失笑。「你說,我們還得應付幾個想強嫁進門的姑娘?」

        歐陽曜笑笑。「應該沒有了吧,不過這事兒你不能算在我頭上。」

        「不然呢?」

        「是陳曜惹的禍。」

        「錯,是你惹的禍。以前的陳曜可沒人想嫁,她們想嫁的是現在的陳曜。」

        「這也能怪我?」

        「當然怪你,誰讓你英明神武、英姿颯爽、卓爾不群……」她是算命的,一張嘴天下無敵,誇人的話一套接一套,還不帶重樣的。

        她把他誇得臉紅心跳,誇得心情飛躍,誇得他忍不住……低下頭,封住她滔滔不絕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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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10 00:27:1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送走兩孤魂

        沒在皇太后壽誕出現,皇后被打入冷宮也不見蹤影的岳雲芃,如今終於現身。

        他依舊是一派溫和,看見予菲,臉上的笑容抑制不住。

        每回見面,他總是笑得良善可親,再加上他模樣長得好,這樣的男人讓人很難生出惡感。

        「問二皇子安。」

        「還了錢就不喊師兄?真現實!」

        「現實?我不否認。」

        目光微轉,他笑意盎然,看看左右,問︰「為什麼住到陳國公府?和陳曜好上了?」

        她笑而不答。「二皇子今日找我有事?」

        「有,是關於大理寺的那幾件案子。」

        她才想要說此事與自己無關,沒想到他搶快一步道︰「別說你不知情,最近你頻頻出入大理寺,不會是去看風景的吧?」

        「二皇子想告訴我什麼?」

        「我知道誰是凶手。」

        這兩天予菲和歐陽曜馬不停蹄,一一探遍大理寺給的名單上頭的道士,過瀘篩選掉和慧明大師一樣的騙子,試過幾個有道行的,可截至目前為止,予菲都不認為他們有能力佈下七煞陣或引魄陣。

        眼看時間一天天過去,她很擔心七個胎屍集齊之後,陣法啟動,「陸予菲」的三魂七魄聚合,就算她沒拿回自己的身體,也會找上另一名無辜女子,佔據別人的人生。

        「你為什麼會知道?」

        「因為我是二皇子,我想知道什麼事就會知道。」

        「既然知道,為什麼不告訴大理寺?死去的那些人可全都是你的百姓。」

        岳雲芃輕淺一笑,那些人……與他何干?

        他無心朝廷、不戀棧權力,當初唆使皇后娘娘弄死岳雲曜,不過是因為他長得太像大師兄,他可不希望找回師妹之後,她再度愛上大師兄,再度讓他數百年的愛戀成為虛妄。

        他笑道︰「我不在乎他們。」

        「也不在乎皇太后、皇后?」

        「對。」

        「那你在乎什麼?」

        「你,我只在乎你。予菲……跟我走吧,你想要知道什麼,我通通告訴你。」

        「好吧!」猶豫片刻後,予菲終於點了頭,她始終認為岳雲芃對她沒有壞心眼。

        馬車上,兩人面對面坐著,予菲一語不發地聽著岳雲芃說故事。

        「喬箏是師父收的第一個徒弟,也是皇上的親弟弟。喬箏兩歲時,先皇過世,他與他母妃被送至偏遠的封地,原本該平平靜靜地過一輩子,不料六歲時,覺明大師遇見喬箏,鐵口直斷說他『天生帝命』。

        「此話一出,麻煩層出不窮,皇帝怕帝位被人取而代之,命暗衛刺殺他,從此,師父帶著喬箏五湖四海到處躲藏。那時朝政不穩,烽煙四起,民不聊生,到處有人插草標賣身,無數孤兒流落街頭,師父帶著喬箏,又收容了鄭華和許嬌,大師兄、二師兄、小師妹,失估失恃的三個人成了相依相護的兄妹。

        「師父帶著他們尋到一片世外淨土,四人結廬為家。那裡的雲很美、樹很美、水也很美,在那個地方修煉道法,是所有修道者最大的夢想。而在當過兩年的乞丐之後,能過上這樣的生活,鄭華覺得老天爺終於開眼。

        「他尊敬喬箏,疼愛許嬌,發誓要用一輩子的時間來愛護他的新家人。尤其是許嬌,他對她的疼愛遠遠超過一切,幾乎是用盡所有力氣愛了她一輩子、寵了她一輩子,直到……直到師兄妹之間的感情變質。

        「小師妹愛上大師兄,看著小師妹眼底的愛戀,鄭華痛徹心扉,但他什麼都不能做,只能在許嬌身邊守護。日復一日,因愛生恨,鄭華悄悄地將喬箏的行蹤洩露給皇帝,皇帝如獲至寶,派三千人圍攻他們的桃花源。

        「喬箏死了、師父死了,臨死前師父要他好好保護許嬌,他做到了,他和許嬌藏身在洞穴裡,直到所有的事情結束。他親手埋葬師兄和師父,雖對他們感到抱歉,卻不後悔做出這一切。他以為這樣,從此許嬌就是他一個人的,他們將會幸福地在這塊樂土繼續生活,沒想到,師妹竟然趁他不注意時,跑到師兄墳前自殺。

        「鄭華失去所有親人,他再度孑然一生,轉而開始瘋狂修道,開啟天眼,想闖入地府搶回師妹的魂魄。他整整活到一百五十七歲,鬼差始終沒有能力將他拘回,最後他與閻王定下盟約,閻王助他鬼修,讓他擁有更高強的道法,能在云云眾生中尋回他的師妹,並讓他隨意在陽壽已盡的屍體中獲得重生,而他幫助閻王,在陽間辦鬼差做不到的事。

        「一年、十年、百年……他始終找不到師妹,直到他在岳雲芃身上重生,直到他看到岳雲曜。他不知道岳雲曜身子裡住的是不是喬箏的靈魂,但他狂喜,因為他在、大師兄在,那麼小師妹肯定也會在。

        「在小師妹還沒遇見岳雲曜、還沒愛上他之前,鄭華唆使皇后害死岳雲曜,他以為阻礙已除,只要找到小師妹就能重新圓滿他們的愛情。」

        予菲驚愕,原來阿曜的死也有他的手筆?還以為只是皇后娘娘……

        「整整五年,無論他用什麼方法都找不到小師妹,他沒法子、也沒耐心了,不想一等再等,於是他找到靈秋道長收為徒弟,教會他鎖魂陣、七煞陣,讓靈秋替他養出七個陰胎,他做足準備打算佈下引魄陣,將師妹的魂魄帶回來。

        沒想到七煞陣竟然為人所破,他很想知道是誰有這個本領,於是他去到吳州城、透過孫老爺,看見他的……小師妹。是的,他認真相信她是他的小師妹,可這個小師妹鑽進錢袋子裡了,口口聲聲都要錢,前輩子的她可不是這樣的。無妨,歷經過幾代交替,人不可能不變,但不管她變成什麼樣子,她都是他最寵愛的小師妹。

        「他花一萬兩銀票換得她一聲師兄,事情到這裡走入圓滿,可圓滿離他們那麼近,卻又離他們遠去。小師妹好像愛上歐陽曜了,怎麼辦?弄死他嗎?可前世小師妹追隨大師兄而亡,如果他再做一次同樣的事,師妹會不會再度為情自刎?

        「他沒有把握,不敢動作,他想也許多在師妹跟前晃晃,能用真誠感動她,也或許用更多的銀兩收買……他想過一百種方式,認為也許這輩子自己有機會得到小師妹,直到閻王找上門,告訴他,師妹的魂魄還在世間遊蕩。

        「陸予菲不是他的小師妹嗎?她們長得一模一樣,她們都有一身高強法術,她怎麼可能不是師妹?鄭華想不透,他迫切想要找到答案,然後……他擺出引魄陣,尋來七個陰胎,一魂一魄慢慢地收集,終於,師妹的三魂七魄全數收攏了。

        「她告訴師兄,她這輩子叫做陸予菲,被繼姊所害,掉入海裡溺斃。所以鄭華沒看錯,陸予菲真的是他的小師妹,而你……是佔據師妹身體的一抹靈魂,對嗎?」

        岳雲芃的故事很長,聽得予菲心驚膽顫。

        故事說完,一雙漂亮的眼睛緊緊盯住她。她很清楚,在聚合許嬌的魂魄之後,他將要做的是什麼。

        他會撈出泡在血水中的屍塊、會割破她的血管,讓她的血與那些血水融合,之後將她擺進木盆裡,直到她的血流盡、死亡,然後許嬌重新回到身體裡。

        馬車停下,岳雲芃不再對著她溫柔微笑,拉起她的手,道︰「走吧,從別人手上奪走的東西,早晚要歸還的。」

        予菲甩開他的手,企圖引陰煞上他的身,但岳雲芃不是慧明、也不是靈秋,他是曾歷經數百年的鬼修,她怎會是他的對手?

        微哂,岳雲芃道︰「小師妹,別在師兄面前班門弄斧,你從來都不是我的對手。」

        就算不是,她也不願意束手就擒,舉指在半空中畫符,可符還沒畫出,他笑著出指、東點西點,輕易將她的符篆化去。

        「別浪費力氣。」他打橫抱起她跳下馬車。

        抬眼望去,那是幾天前予菲和歐陽曜來過的豪宅,他敲三下門,立刻有人上前打開,將兩人迎進去。

        他抱著她快步走到後院的涼亭前,對著坐在裡頭的許嬌說︰「師妹,我把人帶來了,很快你就可以獲得重生。」

        許嬌怯怯地看著師兄,點頭微笑,飄到予菲面前,繞著她走兩圈,說道︰「你這個小偷,把身體還給我。」

        「你已經死了,這身體不再是你的。」予菲道。

        「你說的沒錯,但現在我打算活啦。」她笑咪咪地伸手摸摸予菲的臉,活過那麼多輩子,她最喜歡這一世的容貌呢。

        「師兄不會讓師妹等太久的。」岳雲芃放下予菲,親手到木盆裡把那些屍塊撈起來。

        見狀,予菲拔腿就跑。

        岳雲芃看著她狼狽的身影,噗哧笑出來。

        「師兄,你還不快去追她,要是她跑了怎麼辦?」

        「她跑不出去的,這院子裡有幾十個人呢。」他慢條斯理地做著手邊的事,半點不著急,只是……心頭湧上說不出口的不捨,說不出口的感傷,他是真的很喜歡、很喜歡口口聲聲要著錢,且會對花粉過敏的陸予菲……

        果然,予菲跑沒幾步就被埋伏在後院的侍衛給擋回來。

        她看看身後的岳雲芃,看看身前的侍衛,緊張得幾乎喘不過氣。

        怎麼辦?她要是還擁有前世的身手,肯定放手一搏,但眼下法術不及鬼修的岳雲芃、武術不及眼前的武人,她進退不得。

        就在被逼得節節退後,回到涼亭時,她深吸氣,一個閃身躲進空間裡。

        就這樣,在眾目睽睽中,她消失了。

        所有人面面相覷,連岳雲芃也不敢置信,她用隱身術嗎?就算她用隱身術也遮擋不住自己的眼睛,那麼,人呢?

        他放下屍塊,快步走到她消失的地方,從侍衛手中搶過刀劍,到處砍殺。

        但是,沒有……她消失了,真的不見了?

        「陸予菲,我知道你在這裡,快出來,你不能躲一輩子。」他不斷對著空中叫囂恐嚇,口氣憤怒。

        躲在空間裡的予菲聽見了,低聲嘟囔。「叫我出去我就出去嗎?我就非要躲一輩子,你能奈我何?」

        在旁邊逍遙地喝著靈泉的蛟吻捧腹大笑。「你這樣子哪裡像個大師?」

        予菲嘆息,大師啊……那是年代久遠的事了……

*             *             *

        歐陽曜從宇文將軍那裡調走一支百人隊伍,因為大理寺傳出最新消息,凶手在昨晚又殺死兩名孕婦,奪走兩個胎兒。

        得到消息,他急忙返家,卻聽說予菲被岳雲芃帶走,於是他派人查找他們的下落,得到線索後,調集軍隊,直往幾天前去過的宅院。

        遇神殺神、遇魔斬魔,他才不管裡頭那個是不是皇子。

        歐陽曜提劍快奔,宋易禾跟在他身後,滿面驚訝,這家伙……打仗都沒這麼拚命。

        一路砍、一路殺,侍衛哪裡敵得了上過戰場的軍隊,更別說歐陽曜這方有人數上的優勢。

        歐陽曜用最快的速度衝到後院,冷眼看著亭子裡面的岳雲芃。

        他高舉湛盧,寒聲問︰「予菲在哪裡?」

        「怎麼?陳世子家裡丟了人?」

        不同他廢話,歐陽曜再問︰「予菲在哪裡?」

        「你搜啊,我也想知道她在哪裡。」

        岳雲芃想不透,怎麼可能轉眼就消失不見?他認定予菲施展的是障眼法,但方才他已試過各種破解法,都無法找到她。

        他當然找不到,那是予菲用前世累積的福分換取的靈泉空間,不是法術,更不是障眼法。

        「二皇子以為我不敢動手嗎?」

        「既然知道我的身分,相信你不敢輕易動手。」

        眼下皇帝就他這麼一個可以繼承帝位的皇子,他敢動手,就要有以命易命的打算,重點是……他動手,自己就會死嗎?那可不會呀。

        岳雲芃帶著挑釁的眼光看向他。

        躲在空間裡面的予菲聽見歐陽曜的聲音,立馬跳起來。「救星來了,蛟吻,跟我出去吧!」

        他嘆氣,怎麼就跟了這麼個沒出息的主子,還得有幫手才敢現身?

        無奈歸無奈,他還是誰乖跳進予菲手裡。

        「曜哥哥,我在這裡。」她閃身從空間裡跳出來,這時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岳雲芃和歐陽曜身上,根本沒人注意到她從哪裡出來。

        看見她,歐陽曜鬆口氣,拉過她問︰「沒事嗎?」

        「沒事,我躲得快,要不就要被他放血了。」

        宋易禾搶身上前,急問︰「你怎麼會惹上二皇子的?」

        沒想到予菲大喊。「他不是二皇子,真正的二皇子早在五年前就死了,他是附身在二皇子身上的魔鬼!」

        聽她這一說,所有人都驚呆了。

        歐陽曜皺眉,若照她說的,他們……全都是「魔鬼附身」?

        予菲見大家不信,立刻補充。「不相信嗎?他為什麼要殺那麼多女人,還要剖婦人孕肚取胎?他這是要作法,幫更多的人附身啊,如果讓他施法成功,往後他可以把地府裡的鬼魂一個個引到人的身上,到時……國之將亡啊!」

        一張嘴信口雌黃,她誇大再誇大,非要把岳雲芃打回地獄才甘願。

        予菲是誰?那是連皇帝都稱讚過的大師啊,被她看過風水、看過相的人,還沒有說不準的,皇上喝過她施咒的茶水,龍體立刻安泰康健,而皇后……

        皇后那事兒聽說過吧?她說皇后作惡太多,有陰靈跟在身後討命,果然,皇后就瘋啦!龔應、肯定是報應,皇后作惡太多,親生兒子才會被魔鬼附身。

        予菲低聲對歐陽曜道︰「岳雲芃以皇子之身保命,雖然不能殺他,但他身邊的女鬼卻可以殺。看到那團黑色人形嗎?那是他最在乎的女人。」

        「好。」剛應下,歐陽曜舉起湛盧飛奔往前。

        眼看他的長劍指的不是自己,而是許嬌,岳雲芃心頭一震,連忙舉劍朝他刺去。

        歐陽曜閃身躲開岳雲芃的攻擊,繼續朝黑色的人形砍去。

        歐陽曜武功極佳,岳雲芃幾次都差點著了道,他知道光憑武功自己勝不了,便施起咒法。

        他口中喃喃念著究語,一聲斥喝。「起!」

        這時,七個方位、七個陰胎同時從泥土裡拔地而起,這情景……就算大家都是打過仗的,也沒見過這麼可怕的事,有人嚇得張嘴說不了話,有人提著劍卻連連驚呼著後退。

        只見予菲舉起「蛟吻」,劃破中指,在半空中畫出五雷符,朝陰胎丟過去。

        砰地、半空中揚起火花,在火花熄滅後,陰胎墜地,再畫、再丟,再畫、再丟,她將陰胎紛紛打落地面。

        嬰兒的啼哭聲頓時響徹雲霄,百人軍隊的耳膜震得轟轟作響。

        有反應快的人搶先過去,將掉在地上、早已經乾枯的褐色胎屍一劈為二,嬰兒的哭聲這才漸漸停下來。

        這時,不知道從哪裡吹來狂風,吹得軍隊站不住腳。

        有人被吹飛、撞到屋牆,有人抱緊樹幹、穩住身子,屋瓦一片片被吹起、掉落,瞬間院子滿地狼藉。

        予菲的頭髮被吹得亂七八糟,掩住眉目,風鼓動她的衣衫,她必須抱緊樑柱才能站穩。

        而歐陽曜身體周遭卻像有一道防護牆似的,頭髮不飛、衣衫不揚,他穩穩地追殺著許嬌。

        岳雲芃心急不已,一面念起咒語,一面咬破舌頭,從口中噴出一支血箭,朝歐陽曜射去。

        他在等待,等著鮮血落在歐陽曜身上,將他的肌肉慢慢腐蝕。

        只是……怎麼可能?他的法術竟然對歐陽曜沒用?他也是修煉之人?他的法術比自己更高深?

        歐陽曜無視噴濺在身上的鮮血,一劍劍全往許嬌身上招呼。

        予菲看見這一幕,她想捧腹、她想驕傲,原來不是只有她的法術對阿曜沒用,就連岳雲芃這歷經數百年的鬼修,擁有高超法術也弄不了他呀。

        歐陽曜對許嬌緊追不放,讓岳雲芃不得不貼身保護,他必須對付歐陽曜,又必須朝予菲施法。

        「蛟吻,去吧!」予菲嬌聲斥喝。

        瞬地,彎刀飛到半空中,一只蛟龍從刀身飛出來,散發出金色光芒,光芒照耀處,狂風驟然停止。

        百人軍隊張大眼睛看著眼前這一幕,驚得說不出話。

        予菲知道自己的法術遠遠不及岳雲芃,但她並沒有停手,她畫咒、施法、立結界,終於……許嬌的魂魄被逼到角落。

        這時蛟吻纏上岳雲芃的腿,歐陽曜趁隙將湛盧朝許嬌砍去,岳雲芃來不及救她,大喝一聲,使盡力氣想飛身上前,蛟吻卻死死纏住他、不肯放開。

        眼看許嬌要在歐陽曜的劍下魂飛魄散,岳雲芃心念一起,魂魄脫離軀體,抱住許嬌騰地竄上天。

        鄭華的魂魄離開,岳雲芃的身體瞬間癱倒在地。

        予菲快步走到歐陽曜身邊,對著飄在半空中的鄭華說︰「你們去吧,重新投胎、重新圓滿你們的前世愛情,再不要用這種陰毒的手段屠殺無辜百姓。」

        鄭華看著予菲,臉上說不清是什麼表情,而予菲揚眉對上他的眼,半點不懼。

        予菲心知肚明,倘若兩人重入輪迴,鄭華今日做過的事必會一樁樁、一件件記錄在閻王爺的生死簿裡,到時該如何懲戒,自有老天作主。

        數百年的等待,只差最後一步……鄭華不甘心,口中念起咒語,伸手對予菲施法。

        予菲連忙把歐陽曜拉出來當盾牌,真的不是她壞心腸,而是法術對歐陽曜無用,這種情況下,難道有盾牌不用,非要用肉身來擋嗎?

        倏地,幾個鬼差憑空出現。

        許是知道鄭華身懷絕技,鬼差們不敢掉以輕心,他們團團將鄭華圍在中間。

        「你做的事閻王已經知道,同事一場,我們不想對你動手……安分跟我們走吧。」

        說著手中鎖鏈一揚,他們奈何不了鄭華,卻能輕易地將許嬌鎖住。

        「二師兄,救我!」許嬌求救地望向鄭華。

        還是功虧一簣……鄭華垂眉,安撫地望向許嬌,柔聲道︰「不怕,有師兄在,師兄會護著你。」

        沒有人看到這幕,但歐陽曜發現半空中出現的黑色人影逐漸消失。

        「解決了嗎?」他問。

        「解決了,回去我再把整件事情的經過告訴你。」

        予菲終於鬆下一口氣,把蛟吻收進懷裡。

        她整理著思緒,想把事情完完整整告訴歐陽曜,只是……如果他知道皇后是因為岳雲芃的唆使才弄死他,其理由不是爭奪皇位,而是因為他長得很像前世的大師兄,他會不會覺得很冤?

        「啊!」一聲尖叫,眾人同時轉頭看向宋易禾。

        「你、你們看!」他指著躺在地上的岳雲芃。

        那是令人無法置信的一幕,像是影片快轉般,岳雲芃的肉身以最快的速度腐爛、生蛆,沒有多久就只剩下一副枯骨。

        所有人全嚇壞了,予菲不得不站出來,以大師身分喊話。「沒什麼好驚訝的,他在五年前就死去,離世五年的屍身本來就長這樣。」

        聽見她的話,眾人對她更加崇拜。

        陸大師啊,你會不會是下一屆的國師?

        然後民間的賭盤開一賠十,賭陸予菲將會順利當國師。

        然後她把自己所有的身家都投進去,賭自己不會當國師。

        然後的然後,她的身家在最短的時間內翻漲十倍。

*             *             *

        五年後。

        予菲看著到處跑的四個兒子,無聲嘆息。

        她還是很討厭小屁孩,因為他們不講道理,因為他們比火星人更火星,但是沒辦法,親生的嘛,再不喜歡也得疼。

        誰讓歐陽曜那麼有戰鬥力,幾下就搞大她的肚子。

        這樣很好,這一世的她有丈夫、有孩子,再也不會孤獨。

        而她辦的善堂越開越大,在大岳朝遍地開花,收養數千名兒童,在有計劃的教育培養下,他們早晚會成為國家朝堂的助力。

        義診的事持續在各地繼續,她對皇帝說︰「生而為人,有生存的權利,百姓不該因為窮困而失去救治的機會。」

        善堂及義診讓予菲的善名滿天下,有許多人排著隊想拜她為師。

        但、也得她有空啊,眼看肚子剛消下去、家裡剛添新人口,才沒多久時間,肚子又腫了起來,在腫腫消消之間,她哪有時間收徒弟,更何況還有四個蘿蔔頭需要教養。

        ……什麼?阿曜幫忙帶?

        指望他,還不如指望陳國公呢,他現在可是兵部尚書,眼下沒有仗可以打,他還得不時到京畿軍隊裡面幫忙訓練……

        對了,現在掌管京畿大營的是宋易禾,他已經從情傷裡走出來,娶了一個妻子、生兩個小孩,一男一女。他與妻子之間雖沒有刻骨銘心的愛情,卻有著平淡夫妻的幸福。

        在皇后和岳雲芃死後,歐陽曜把歐陽羲接回京城,揭露當年狸貓換太子,將真皇子偷出宮門,為皇帝保住一絲血脈的過程。

        父子重逢,自然是感慨萬千,歐陽羲也因此正名為岳雲羲。

        而皇帝的身體雖然在喝下許多「陸大師施法水」後,健壯許多,卻再也沒有生下過任何皇子龍孫。

        予菲道︰「皇上此生只有三子命,再多的?沒啦!」

        這話讓皇帝對後宮淡了心思,沒天天往女人身上使力,精氣神更好上幾分。

        歐陽曜親自負責岳雲羲的武功養成,兩兄弟天天見面,感情比旁人更好,岳雲羲也經常溜出宮往陳國公府跑。

        理由不光是他熱愛嫂嫂,還因為他也熱愛另一對、常往陳國公府跑的雙胞胎姊妹花。

        歐陽羲說︰「我說話算話,等我當皇帝,就立你們當長公主。」

        予念滿心歡喜地應了,大喊一聲。「羲哥哥!」

        予心卻眉目發愁,半天不說話。

        歐陽羲追問,她猶豫片刻後回答。「我不想當長公主,我想做你的妻子。」

        然後歐陽羲笑開懷,笑得像偷吃到魚的貓,一把抱住予心的腰說︰「行,我就讓予心當我的皇后。」

        天吶,才幾歲就會私訂終生了?予菲想著,她沒說錯吧,小屁孩是很難搞的。

        陸青考過童試、鄉試、會試、殿試成了二甲進士,有岳雲羲和歐陽曜兩個強大的後臺在,他被留在京城當個小官。

        官不大,但他勝在苦幹實幹,幾年下來也做出一番成績。

        然而,誰都沒想到到他會和歐陽夫人……呃、不對,是翠吟姑姑……也不對……總之,陸青竟然和張翠吟看對眼,成了親,不久後還生下第一個兒子和一對雙胞胎兒子。

        陸家一下子多出三個兒子,姥姥可開心啦,成天含頤弄孫,身子越來越健壯。

        而予菲的事業在王叔王嬸的努力下蒸蒸日上,養殖場越開越大,養的雞鴨鵝加海鮮,足夠提供周家上下幾百個酒鋪飯館所需。

        予菲沒把養殖場遷到京城,但每年都會回一趟老家,開蚌取珠、植珠核,並留下足夠的靈泉。

        予菲的金色珍珠讓周逸夫順利當上周家家主,這些年呼風喚雨的,都快成為大岳首富。

        日子順順當當的過,予菲活得心滿意足,只是,苦惱啊,早知道就不要看、不要想,更不要算,一切順其自然才不會鬧心,偏偏好奇害死貓,她替歐陽曜狠狠地卜了一次卦、算了一回命。

        「孫媳婦,你說真的,阿曜命中真的有七個兒子?」陳國公滿目興奮,控制不住。

        她嘆氣、點頭,意思是她的肚子還得起伏三回,重點是……怎麼生都生不出閨女,厚……

        「好媳婦,你實在太賢慧,阿曜能娶你進門,是陳家最大的福分。」

        她再嘆口氣,拍拍陳國公的肩膀。「祖父,咱們可不可以打個商量?」

        「什麼打商量?這個家,你說了算。」

        「真的嗎?那我可不可弄點藥給阿曜吞吞?要不、我生孩子很累的。」

        她用的是商量的口吻,可陳國公聽完後卻立刻凋萎,他、他、他……想要七個曾孫啊,七個曾孫很好、七個曾孫很妙,他以後出門想要七個曾孫列隊,讓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命有多好。

        「生孩子確實很累,要不、咱們去把顏家姑娘娶進來,剩下的三個讓她來生,你覺得……」

        她沒覺得怎樣,但陳國公卻突然感到毛骨悚然、汗毛一根根豎起,轉頭,果然孫子正在院子門口瞪他。

        陳國公乾笑兩聲,連忙抱起兩個小的、招呼兩個大的,揚聲道︰「走走走,去曾祖父房裡,我有芝麻糖。」

        轉眼,院子裡的小屁孩走得一個不剩。

        歐陽曜走到予菲身邊,一個公主抱將她抱起來。

        她勾住他的脖子,媚聲道︰「做啥啊,白日宣淫嗎?」

        「我宣淫,從來不管黑夜或白日。」

        突地,她放聲大笑,這話說得真實誠。

        確實啊,要不,她能一胎接一胎,下崽子堪比下蛋?

        他把她抱進房裡,從懷中掏出幾張銀票。

        予菲算了算,有五千六百兩。

        「這是林家給的紅包,我送兩千四百兩到善堂,今年那些孩子的冬衣有著落了。」還是老習慣,予菲用從祖師爺爺身上學來的本事賺錢都得送出三成。

        「瞧我這盡心盡力的,也不知道有沒有人感激我。」

        「都給你立長生牌位了,還不夠感激?」

        「這樣啊……這樣倒是可以。」她嘻嘻一笑。

        「旁人都感激了,那你要怎麼感激我?」

        她裝模作樣地長嘆一聲,道︰「我感激的方式就這麼一千零一式,你不膩嗎?」

        歐陽曜笑開,一張俊臉更俊、一雙俊眼更俊,在她眼裡,他全身上下就沒有一處不俊的。

        「不膩,喜歡得緊。」說著,他覆上她的唇,在她身上汲取自己要的幸福泉源。

        幸福可以很簡單,也可以很複雜,而她願意為他簡單、為他複雜。

        她常想啊,只要兩個人能夠齊心齊力走下去,那麼再大的風雨也困不住他們的愛情。反手圈住他的腰際,她在他唇舌間問︰「我有沒有說過,我愛你?」

        他在她唇間回答。「有。」

        「好,那我要說第三千次,阿曜,我愛你。」

        他只需要一次就能牢記她愛他,但他願意聽上三千次、三萬次,聽得自己胸口那顆心漸漸融化……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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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10 00:27:39 |只看該作者
後記】  不願鬆手的好書

        突然發現,又是十二月了。

        好像才剛剛辦完臺北書展,然後一晃眼,又來到年尾。

        回顧二零一九年,這大概是我人生中玩最多的一年。

        我很早就進入婚姻,大部分的時間都用在丈夫、孩子和工作上面,對於青春那段,除了辛苦之外,我沒有太多的記憶。然後孩子長大、責任放下,我想……也許我該為自己做一點事情。

        因此這一年,我過得有點瘋狂,到處玩、到處跑,體驗了許多人生的第一次,開心嗎?

        應該是吧!能夠和朋友說說笑笑、跑跑玩玩,講一些言不及義的廢話卻笑得肚子痛,是很愉快的經驗。

        然而在這之前,我其實有點宅。

        一本書、一壺水,再加上很多零食點心,就會讓我有滿滿的幸福感。

        也許是玩得太過昏頭,一個大膽的念頭突然在腦海縈繞,如果……就此退休呢?

        我的性格有點衝動,這麼想著、就做了,把電腦束之高閣。

        第一天,很輕鬆,東晃晃、西玩玩,覺得人生很美妙;第二天,帶著自在的笑容,在床上躺一整天,除了家事之外啥事都不幹;第三天,我想複製第二天的經驗,卻發現躺得太多,全身酸痛。

        在頹廢的生活過完一周後,總覺得心裡空落落的。

        過完兩周,有點憂鬱、有點哀愁,突然覺得自己的存在失去價值。

        就在進入第三周的開頭……我投降了,搬出電腦寫下幾千個字,積在胸腹間的那口氣暢通了。

        唉,我該怎麼說?我是天生勞碌命,還是過度熱愛工作?

        來談談這本小說吧,這次的設定是我以前沒嘗試過的,我的女主角會看相、會道術。

        為此我查了不少資料,然後讀著讀著,越讀越覺得很有意思,原來人的五官上面存在那麼多的訊息。

        為什麼有的人長得不美,卻讓人感覺舒服?為什麼有人漂亮,卻讓人覺得有距離?

        我第一次同意,二十歲以前不美麗可以怪父母親,二十歲後不美麗就得怪自己,因為氣質是在日常生活中慢慢、慢慢累積的。

        腹有詩書氣自華,這句話常常從身邊的朋友得到印證,我發現常看書的女子總帶著一股婉約的美,而男子比旁人更篤定自信,他們談吐有物,與他們交談會感到契合、愉快,他們不需要靠很大的聲量或奇怪的舉止來引起注意,幾句話或是一個微笑就能吸引身旁的人想要靠近。

        年紀大了,越來越希望自己是一本讓人打開就不願鬆手的好書,而不是一本有著華麗封面或明星照片的雜誌。

        共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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