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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寄秋 -【(好個下堂妻之)金牌小娘子】《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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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17 00:18:25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布置院子的用心

  「夫人,您起來了呀!」

  甫一睜開眼的蘇明月還有些回不過神,不知身置何處,鮫珠綃床幔繡著金色曼陀羅花,魚形銀鉤勾住半邊床幔,一絲金陽從門外穿了進來,投射在上了銅漆的大櫃上。

  恍惚間,她彷彿又回到十三歲,那時的蘇家還是鮮花著錦,富貴逼人,梳妝檯上擺滿各種胭脂水粉、珠寶首飾,衣著華美的僕婢穿梭其中,不聞半絲聲響卻舉止有度,是大戶人家教出的規矩。

  可是再定神一瞧,這不是珠兒和小雅,而是陌生臉孔,那兩個自幼服侍她的丫頭早還了身契嫁人,因為蘇家再也養不起奴僕,只好放奴僕另尋出路。

  「你們是誰?」蘇明月一怔,方才發出略帶慵懶的媚聲是她嗎?聽得她自個兒骨頭都要酥了。

  「奴婢秋沫。」

  「奴婢回香。」

  一紫一黃的兩名女子同時福身,紫衣的叫秋沫、鵝黃色衣裙的是回香,一個瓜子臉、一個臉略圓,年方十六、七歲,長相不甚美卻耐看,言行舉止中多了一絲秀氣。「你們是……」唉!她腦子有點糊塗了,感覺忘了什麼,一抽一抽的腦門像在提醒著她。

  「夫人,奴婢是伺候您的人。」端著鹽水的秋沫上前,先讓夫人漱口,再以桂花香茶芬芳口腔。

  「夫人,淨面。」漱完口,回香送上溫水泡過又擰乾的面巾讓夫人梳洗。

  「喔,我……夫人?」她忽地頓住。

  對了,她想起來了,就是這個,她怎麼給忘了。

  神情並無太大變化的蘇明月懊惱在心,她剛進京就兩眼一抹黑,根本分不清東南西北,被某人一糊弄,她倒是飽餐一頓,睡了個好覺,整個人為之放鬆,什麼也不管的睡個昏天暗地。

  再醒來時才想到那個狡猾的家伙什麼也沒解釋,只用了一句簡單的話敷衍——

  「等你醒了再說。」

  這會兒她都醒了,他人在哪裡?

  她怎麼也料想不到一個出深山的小獵戶搖身一變,竟成了高高在上的將軍,她得把頸子抬多高才能仰望他?

  難怪他堅持要參軍,義無反顧地退掉兩人的娃娃親,沒有比打仗更快升官的途徑,才短短數年,他已爬升到令人妒羨的地位,想必這正是他要的功成名就。

  蘇明月沒有沮喪,她為無緣的未婚夫感到高興,但是難免有些失落,他的成就不是她為他帶來的,而是他自己拼死拼活搏來的,他在爭取戰功時她不在他身邊……

  當年退親她不甚在意,只是如今心已動的狀況下,她不免為過去那些曾經得到、卻又迅速消散的東西感到惆悵。

  「夫人怎麼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秋沫關心的問著,隨手遞上一碗熬了許久的參湯。

  揉揉頭,她面色柔和的喝了口參湯。「沒事,就是睡得太多了,感覺昏昏沉沉的。」

  「夫人要起身了嗎?還是再睡一會兒。」回香把床幔拉高,讓她看見窗外的明媚景色。「不睡了,再睡下去骨頭都要發酸了。」看看天色都要日正當中了,這一覺睡沉了。

        「好的,奴婢來服侍夫人。」

  好在蘇明月也是過過好日子的人,因此在兩名訓練有素的婢女伺候下,倒是沒出一絲紕漏,中規中矩的任人梳髮、上妝、插上珠花銀簪,裝扮出將軍夫人的模樣。

  將軍夫人?

  她自嘲,受人恥笑的下堂婦也能翻身,成為他人仰望的對象嗎?

  她知道自己應該拒絕,但能做主的他不在,他的手下不一定肯聽她的,更別說她也偷偷想滿足私心,假裝自己真是他的夫人。

  「衛……你家將軍呢?」

  這家伙實在太過分了,將她扔下便不管了,真當她有三頭六臂,能以不變以應萬變。

  「將軍在書房處理軍務,他一段時日未歸,軍中事務堆積如山,不過他吩咐奴婢們一定要讓夫人先用膳,將軍說夫人的胃不好,得溫養。」

  說完,她取來白虎皮做成的大氅為夫人披上,快入冬了,天氣轉涼,再過些時日就要下起鵝毛大雪了。

  「他知道我的胃不好?」乍然訝異的蘇明月感到暖心,這幾年為了刺繡她常忙到忘了要進食,等到餓得受不了的時候就喝點湯,吃幾塊甜糕,一頓飯也就打發了。

  回香輕聲一笑。「夫人是將軍的心頭肉,自是對夫人的身子了若指掌,奴婢是第一次知曉原來將軍也會笑。」

  剛一瞧見都嚇傻了,以為被邪物附身,差點要請道士來捉妖驅邪,將軍的笑太令人驚悚了。

  「難道他從不笑?」蘇明月訝然地問。

  兩個丫頭沒有心有靈犀一點通,卻同時動作一致的搖頭,清秀的白皙面容上竟出現令人無法誤解的驚恐。

  驚恐?

  太匪夷所思了,為什麼會有驚恐神情呢,不過是人人都會的「笑」而已,有必要如臨大敵、山崩地裂一般嗎?

  蘇明月著實不能理解,還有一絲納悶。

  「將軍不笑。」他面冷如霜,眼似冰石,稍一靠近便覺得殺氣很重,誰靠得太近便會身首分家。

  「難不成他一直板著臉?」很難想像。

  秋沫、回香小雞啄米般直點頭。

  「他不累嗎?」臉板久了會僵硬。

  這話沒人敢回答,靜默了好一會兒。

  「夫人,先用膳。」

  見到周嬤嬤端來膳食,秋沫、回香才鬆口氣,連忙接過來布菜,總算打破冷場狀態。

  「我還不餓……」剛起床,她真的沒有餓的感覺。

  「夫人,不餓也要吃一點,您胃不好,這些是將軍吩咐廚房準備的,有碧粳香椿粥、四色蔥香花卷、金米南瓜餡餅和酸筍老鴨燙、沙炒銀杏果……」

  陸陸續續上了有十二道菜,本來不太餓的蘇明月在兩個丫頭的勸食下,舉箸嚐了幾口,倒是對幾道合胃口的菜多吃了一些。

  不過她再能吃也不可能吃完所有的菜肴,有幾道碰都沒碰過,她索性賞賜給底下人。

  在大戶人家當中,主子賜菜是一項非常榮幸的事,要做得好的下人才能得此青眼,表示主子的看重,此舉自然也讓那些下人高興不已。

         「夫人要到院子走一走,消消食嗎?」秋沫提議,飯後走幾步對身子好,比較不會積食。

  「嗯,也好。」

  酒足飯飽後,蘇明月看起來比剛到時神清氣爽多了,眼神明亮、氣血紅潤,眉眼間多了令人驚艷的明媚。

  一出屋子,亮晃晃的陽光顯得刺眼,她舉手一遮,一會兒,雙眼不再被光線刺激了,蘇明月這才看清楚所處的院落。

  除了假山、池塘外,竟有一大片金木犀樹,金木犀是桂花的一種,此時正值秋末,一朵朵小白花開滿枝頭,桂花的香氣相當濃郁,香飄十里。

  「夫人,這可是將軍大人親手為您種的。」

        一道煞風景的男聲忽然從花叢旁傳出,老菊花……呃,陳管事見牙不見眼的笑著,他那特別和藹可親的笑臉下滿著討好。

  「親手種下?」她壓根不信。

  這些金木犀少說也有四、五年的樹齡,長得都比她高,仔細一數有幾百棵,別說衛海天沒那份風雅,就算有心也抽不出空閑,這幾年邊關告急,人都打仗去了還種什麼花?

  陳管事卻十分驕傲的挺起胸膛。「當然,將軍剛買下這座別院時,這什麼也沒種,全是雜草,他花了半個月時間收拾,買了上千棵三年種的金木犀一一種下,可惜將軍不是花農,死了一大半,這些有不少是後來補種的。」

  「他不用去打仗?」蘇明月忍不住問出心底的疑惑。

  陳管事用「真不懂事」的眼神看她。「打仗也有休戰期,雪深三尺怎麼打,連馬都過不去。」

  原來如此,還能回家過年的。「你怎麼肯定是為我,你家將軍長相還算過得去,必定有其他紅顏傾心。」

  其實她誤解了,不是回京過節,而是返京覆命,在殿前向皇上說明最新戰情,以及要求軍需的補給和兵馬的調動。

  他是回來請求支援、補足兵源及糧草的供給,邊關物資缺得厲害,幾乎什麼都沒有,他只好以戰功來換取糧食和保暖衣物,並自掏腰包買了上百壇烈酒,除夕當天連團圓菜都沒吃就帶著三千戰士將大筆物資拉回邊關。

  為了籌措這批救命物資,他和戶部官員大打口水仗,又在兵部糾纏甚久,連皇上都被他吵得大開私庫,取出十萬兩買御寒衣物,朝中亦有不少大臣被他拜訪過,不堪其擾的捐款。

  整整一個月,他走遍每一個大戶人家的家中,身後跟著他的五百精兵,從此鎮北將軍聲名大噪。

  大家怕的不是他的軍功累累,而是厚臉皮。

  你帶了五百名帶刀的兵來幹什麼,這不是有錢出錢、有力出力,這是抄家吧!誰看了不怕。

  皇上也由著他胡來,樂見其成,只要不花國庫一兩銀,衛海天想怎麼做都成,那些屍位素餐的家伙,刮點油下來吧!

  「哎呀,將軍是純情的人,但對花花草草其實沒啥興趣,是他常說家鄉的那個人偏好金木犀,他把金木犀種下,想著哪天她見了定會歡喜。小的覺得將軍說的就是夫人您,您定是將軍家鄉的那個人,否則這別院中的院子這麼多,為何直接讓夫人住這,更別說提前讓人回來交代,定要好好打理這處的花花草草。」他這雙眼看人最準了,很少出錯。

  純情的人……她訕訕然,能把她逼得開口喊他好哥哥,不時偷香的男人純情?這誤會還真大。

  聞著金木犀的香氣,眼前的景致更讓她明白兩人之間的差距,她不可再沉浸美夢中,是時候醒來了,既然他不在,那她跟眼前這個掌管別院的陳管事表達應該也有用。

  「你不用喊我夫人,我不是……」夫人。

  「夫人生性害羞,不喜別人喊她夫人,怕給喊老了,不過你多喊幾遍她就習慣了,本將軍的夫人就是面皮薄,真是拿她沒轍。」不能放她一人獨處,才離開沒多久就差點誤事。

  一隻強而有力的手臂從身後一攬,身子一僵的蘇明月只覺腰身一緊,感覺男子的體熱貼得很近。

  「是是是,小的一定天天喊夫人,喊得她心裡舒坦,讓將軍您也跟著高興,夫妻鶼鰈情深、羨煞他人。」他是什麼讓人聽了順耳就挑什麼話說,是個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人才。

  陳管事的年歲並不大,二十八、九歲,還不到三十,他原本是軍中的一名採購,但因口角糾紛被人打斷了三根胸骨,此後便常常呼吸不順,沒法和人大聲爭吵,一到冬天更會胸痛得無法自理,差點死在邊關。

  不過天無絕人之路,皇上的賞賜下來,賜衛海天一座鎮北將軍府,衛海天原本要收留他做府裡採購,但爹娘來了,弟妹又迫不及待幫著管家,這才把陳德福放到別院。

  說起來,挽月別院才真正算是衛海天的家,裡面的人大多是退下來的士兵和戰死軍士的遺眷,他們有的回不去過平靜的生活,有的日子艱苦,正好他有能力照顧也需要人手,因此一拍即合,全拉在一塊兒了。

  將軍府是他給爹娘的孝敬,雖然弟弟衛海風有些鳩占鵲巢,把將軍府當作是他的私有物,衛海天也不在意,離家多年,所謂的親情淡薄了許多,他已經不知道如何跟他們相處了。

  「陳德福你這張嘴越來越伶俐了。」逢迎拍馬不落人後,脫毛的班鳩都能讓他說成羽翼豐滿的雄鷹。

  陳管事樂呵呵地左手一拍右手手背,態度恭敬。「是將軍您不嫌棄,小的還得多練練口才。」

        「沒你的事,下去吧。」一個陳德福等同十八隻鴨子,呱、呱、呱地吵得天都能翻一半。

  「善解人意」的陳管事心思透澈,走時不忘帶上秋沫、回香兩個丫頭。

  將軍和夫人要談情說愛、拉拉小手,她倆杵著也太不解風情了,趕緊走人省得被人趕。

        「你今天的氣色看起來很好,充分的休息才能養出你紅潤血色。」比起之前懨懨、神色萎靡的模樣,這會兒看來精氣神十足,還有氣力和他大吵一架……呃,是溝通溝通!

  「這是你打算跟我說的話嗎?」顧左右而言他。

  他輕笑,低頭看向冒著火花的杏眼。「我沒告訴你我的身分,是因為我有皇命在身,不宜透露太多。」此處是他的別院,自然可以對她透露一些。

  「大將軍,位高權重。」她嘲諷。

  「位高可以,但別說權重,再英明的皇帝都會有此顧忌。」不怕臣子不忠,就怕功高蓋主,為帝不容。

  臣子謀反,誅之便是,但忠臣為國捨生、為民輕義,為君者殺或不殺?

  殺了,天下人唾棄,不殺,惶惶不安,怕被取而代之。

  「所以你在做的事和我有關?」她猜測。要不他怎會和她走得近,不先完成皇上交代的事?

  「也是,也不是。」只是碰巧有所勾連。

  「少打馬虎眼,又糊弄我。也是、也不是是什麼意思,和我有關連?」她皺起鼻,不太想扯進朝廷的事。

  「不是和你有關,是和你正在追查的那件事有些牽連。」有因才有果,企圖資助敵國才衍生銀錢的騙取。

  銀子不會平空出現,得有出處,而無數的富戶正在招手,心有圖謀的人為何不借此斂財,越貪越好操控,隨便丟個魚餌就飛快的吞餌,別人的勸阻當馬耳東風,是來阻止發財的壞人。

  「許伯伯他們……」

  「楊大成。」衛海天直接打斷。

  她略帶不滿的揚目一睇。「你不用一再提醒,我也曉得他不姓許,可是在我家沒出事前,他對我們一直很好,像爹失散的親手足,逢年過節不忘送禮,也看不出有一絲壞心眼,我娘的老毛病犯了也是他千里迢迢送藥來,我們一家都很感激……」

  過往的溫情讓她忘了這些都是別有目的?捨不著孩子套不著狼,蘇家不就被這所謂親如兄弟的「許伯伯」騙得傾家蕩產?

  「他是敵國奸細。」他一句話止住了她的千言萬語。

  「嗄?」敵國奸細?

  蘇明月腦中一片空白,難以相信所聽見的事。「雖然還不是很確定,他娘的確是漢人,姓楊,他從母姓,但他爹應該是薩滿國勇士,早年兩國交戰被擄走不少婦女,他娘便是其中之一。」

  只是楊大成容貌偏像天朝人,因此未被懷疑其身分,長年待在母族的土地從事騙財的行動,助其薩滿國的父親起事。

  「什麼,許……楊大成他是敵國的……」居然是這樣的身世,太讓人驚訝了。

  「那天我叫你別回頭你偏要看一眼,楊大成身邊那個身形高大的男人,便是薩滿國二王子阿拉漢,上回兩國的交戰正是由他領軍,足足打了三年。」可說是慘勝,填了不少人命進去。

  雙方互有傷亡,但薩滿勇士是天生的戰士,他們很能打,以一敵五不在話下,用人海戰術勉強一戰。

  我朝的軍隊太弱,對方太強,若非在人數上取勝,只怕早已兵敗如山倒,被長驅直入。如今好不容易打贏,因此絕對不能任其死灰復燃、卷土重來,否則我朝江山危矣!社稷百姓陷入重重馬蹄的踐踏下。

  「對,因此我打算和你喬裝成一對商人夫婦,以賣繡品為由做為掩護,再找出他們殘餘的藏身所,一網打盡。」為防萬一,絕不能漏逃一人,幾條伏線得連根拔起,再無串聯。

  「難道沒人認出你的將軍身分?」他更好辨認吧!食君之祿,為君分憂,滿朝文武百官總有相識。

  「所以才要更小心謹慎,掩人耳目,不過我常以鐵甲戰袍現身朝堂,又慣帶蝠形面具,因而認得我原本面目的人並不多。」故而皇上將此事交付於他,要他便宜行事。

  可笑的是他脫下盔甲,換上一般尋常衣物,他回自己的將軍府居然被打出來,他的親弟弟說他不是衛海天,是假冒的賊人,叫他哪裡來滾哪裡去,休得冒犯。

  之後他很少回將軍府,回去了反而像是外人,格格不入,他爹還好,以他為榮、處處關心,娘卻是偏心眼的,要他把浴血得來的將軍位讓給衛海風,說弟弟沒本事當不了官,做哥哥的要讓弟弟才公平。

  呵呵!公平?朝廷的官是皇上賜的,能像糖塊一樣讓來讓去不成?娘的想法太天真,也太傷人。

  「非要扮成夫妻嗎?不能以兄妹稱呼?」蘇明月不想騙人,她認為為人處事都要光明正大。

  衛海天似笑非笑的凝望她,眼若深潭。「我都把心剖給你看了,你還想逃避嗎?」

  「我……」她眼神閃爍,不敢與他對看。

  「月牙兒,相信我,這一次我不會把你扔下,不論我走到哪裡都要拉著你,是生是死,你我同行。」九死一生後,他才明白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他想配得起她。

  看著他深情雙瞳,蘇明月眼中矇上一層水霧,她還是會害怕受到傷害,但她願意再信他人生是一場豪賭,不賭一賭怎能甘心。

  「你敢負我,我咬死你。」她說著狠話。

  「好。」他柔情似水。

  一片銀杏葉子掉落,兩人同時伸手想去接,大手包著小手,銀杏葉子落在小手手心,像是有情人的心緊緊包住。

*             *             *

  秋涼了,轉眼成冬。

  下雪了,細細小小的白色雪花。

  銀白色的屋頂、銀白色的街道、銀白色的人兒,幾乎是單一的銀白……啊,還有幾把花紙傘,遮著傘下的歸家人。

  好在雪只下了一會兒就停了,太陽一出雪便化了,倒是留下一地的泥濘,讓行人難走。

        「月牙兒,別玩水。」都幾歲了還這般調皮。

  突被喝止,蘇明月面上發燙的訕笑,悄悄收回伸出窗外,接著屋沿滴落雪水的手,水從手心滑落,感覺有點冷。

  沒人發現她打了個冷顫,但背向她的男人卻毫無偏差的捉住她接水的手,往前一拉,兩隻微涼的手被溫熱的大掌包住,她水嫩的桃腮一點點深紅,有些難為情的揚唇。

  但是衛海天還是沒看她,似乎腦後多了一雙眼,盯著她一舉一動,她的眼神、她的表情、她的動作,都落在他眼中,她不必開口他就知道她在做什麼。

  「上一次的繡品賣得不錯,依照我們的合約我抽走三成酬金,剩下的七成是你們的,你數數數目對不對,別說我不仗義少給了你。」

  胖胖的朱東家拍拍有肉的肚子,呵呵的笑聲十分雄厚,雅間外的人都能聽得見。

  「朱東家是何許人也,豈會占我們這點便宜,要是信不過你又怎會交給你全權處理?我娘子的繡技獨樹一格,相信走遍大江南北也找不到第二個。」

  好湯不怕眾人嘗,好酒千里聞香來。

  「那倒是,蘇大娘子的繡品真是難得一見,我一敞開來看都驚艷了,亂針、平針、挑針處理得恰到好處,一朵牡丹繡得栩栩如生,連葉子的紋路也唯妙唯肖,彷彿一起風就要飄動。」這是真正懂刺繡的行家,配色上更是無懈可擊。

  「沒什麼,只是小小的愛好,我初初拿起針線刺繡時,還有人取笑我那是一朵被牛踩過的牽牛花,明明是朝陽花……」她看了某人一眼,意指他沒眼光。

     「朝陽不就是牽牛花,哪有說錯,而且你那是一朵嗎?根本是片,我還是怕你哭才說來哄你的,結果你非要我認錯,說我黍菽不分,看不懂你的刺繡。」衛海天裝著嫌棄,但眼裡卻是滿滿的鼓勵和疼惜。

  「你本來的眼睛就長歪了,我繡了一隻喜鵲你非說這隻山雞長得很喜氣,就是尾羽長了些。」她忍不住要抱怨,與不懂刺繡的人對話,那是話不投機半句多,跟對牛彈琴沒兩樣。

  「喜鵲我見過,不是你繡的那樣子,而且沒有那麼長的尾羽,那是山雞,你年紀小繡錯了。」在刺繡上她很有天分,不到一年就繡得有模有樣,「竹報平安」是她繡給他的第一件繡品,就在他的衣袖上,他怕弄髒了老捨不得穿。

  誰知那件衣服後來穿在他弟弟身上,那是他第一次發火,頂撞他親娘,見弟弟不肯把衣服脫下來還他,他一賭氣把袖子撕了,他娘為此打了他一頓,罵他沒兄長的友愛之心。

  「我沒錯,我娘給了我一本繡圖冊子,上面的喜鵲就長那樣。」她照圖繡的,不會有錯。

  「冊子畫錯了,所以你也繡錯了,下次我捉隻喜鵲讓你瞧瞧,眼見為實呀!娘子。」衛海天取笑她指著狐狸說黃鼠狼,光憑想像哪會得到真實,總要親眼看看才是。

  「誰曉得你捉的是不是喜鵲,說不定山裡捉隻鳥就來糊弄人。」

  「我是這種人嗎?娘子太瞧不起人了……」唉,他有必要洗刷冤屈,在山林間長大的又豈會不識禽鳥?

  「哎哎哎,你們賢伉儷太過分了,怎麼能在孤家寡人的我面前打情罵俏,這不是太傷人嗎?」朱東家笑著阻止他們的胡鬧,捉起燒鴨的鴨腿大口地往嘴裡放。

  人會胖不是沒有理由,一桌的菜有一半進了朱喜的嘴巴,無底洞似的胃尚未填滿,他又叫了好幾道大菜。

  「我們是在吵架。」蘇明月強調。

  「對,越吵感情越好,床頭吵、床尾和,是不是呀!娘子。」他輕摳了她手心一下,似在調情。

  「我是懶得理你,跟不懂刺繡的人談刺繡真是痛苦。」她假裝和他嘔氣要抽回手,可他怎麼也不肯放開,叫她氣惱在心。

  「極是、極是,蘇大娘子說得對,我和你相公談繡品,他只問賣了多少銀子,俗、俗氣、真俗氣,這人一身銅臭!」朱喜樂呵呵的指某人市儈。

  「話不是這麼說,有錢才是大爺,無錢什麼也不是,娘子辛辛苦苦的刺繡不就是為了多賺些銀子,以後我們還要養孩子呢,錢從哪裡來?」大俗即大雅,君子愛財取之有道,賣繡品也是發財起家的一條財路。

  什麼孩子,又胡說了!又羞又惱的蘇明月往衛海天手背上一掐,但疼的人是她,他皮厚得掐不動。

  「嗯嗯,說得也有道理,你們小夫妻倆剛成親,是該攢點銀子準備養孩子,有錢不是壞事,一文錢卻能逼死英雄好漢。」這小倆口真相配,郎俊女俏、一對佳人,改日討杯喜酒喝。

  衛海天不服了。「朱東家,你是哪一邊的,誰開口你都說好,你的原則和人品呢?」牆頭草,風吹兩邊倒。

  「欸,夫妻間的事哪有對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打破碗碟踹破鍋還不是同蓋一床被,你們年輕人還不懂夫妻是一輩子的事,吵吵鬧鬧不相讓,到最後陪著你的還是身邊這個人。」他邊說又挾起豬蹄子啃,啃得滿嘴油也不怕人笑話。

  誠如他給自己下的注解——能吃就是福,人生短短幾個秋,何必去想禍福與共,吃飽了、喝足了,且看今朝。

  「嗯,朱東家這番話如雷貫耳,叫人長了智慧,從今爾後我會讓讓娘子,她說喜鵲就喜鵲吧,繡在布上又不能烤來吃,我是男子漢大丈夫,說一不二,娘子歡喜不?」他假意退讓,實則還是占便宜,白嫩的小手被他左翻右揉,全給摸遍了。

  「你依然覺得是山雞吧?」

  表面上都她說得是,實際上拐著彎——瞧!這是我的傻媳婦,別怪她傻。傻得有意思,還能鬥鬥嘴。

  他剛要點頭,隨即果決的搖頭。「山雞飛不遠,是喜鵲,牠往哪兒飛哪兒就見喜。」

  「說得沒錯,哪兒有喜就有喜鵲,喜鵲一飛飛到江南去。」打了個飽嗝的朱喜順著話尾往下接。

  「江南?」去得有點遠。

  「是江南。」他重重的一點頭。

  「巢裡的小鳥呢?」一隻隻淘氣得很。衛海天若無其事的說。

  「小鳥飛不了,當然在巢裡。」你別老讓我查這些,腦袋瓜子都快掛不住了,太危險了。

  「喜鵲去江南報喜?」老朱,你欠我一條命,得還。

  「查他爹的死因。」孝子呀!老子都死了好些年,兒子還念念不忘找出當年的凶手。

  衛海天一聽,眉頭擰成山。「不是早就確定了?」

  「那是官方說法,誰曉得是誰放出的煙霧彈,還有人說是皇上指使的。」真是各說各話,卻沒一句真話。

  「荒謬!」那時皇上正是用人之際,豈會自斷臂膀。

  「你認為荒謬,卻有人信以為真,若是本事好到能直取帝王首級,那他不會成為上位者的眼中釘、肉中刺?」一般人的想法,以己度人。

  「他信了?」他指的是歐陽錦,錦風堂堂主。

  「一半一半吧!不然他也不會去了江南。」事隔多年還能查到什麼,當年知情的人都死了。

  歐陽錦的父親歐陽西城死於江洲河畔,一處叫「秦岳樓」的地方,那是文人雅士最愛品文論詩的樓臺,高五層,登高望遠,能一覽江洲湖光山色,河上的畫舫更是尋歡作樂的好去處。

  眾人只知歐陽西城為了救一名十歲男童而死,男童不知去向,若還活著,則與太子趙青壁差不多歲數。

  「愚蠢!」就為了一個不確定的傳言置國家大義於不顧,他爹多年的栽培全白費了。

     「是愚蠢,卻也是人之常情,他這輩子最崇拜的人便是他父親,可是人卻死得不明不白,換成是誰也想追根究底吧?」父子、父子,血脈相連,豈能輕易割捨?更別說若父親死因指向皇帝,誰還肯替殺父仇人效忠?

  「另外那幾隻蟲子呢?」指的是阿拉漢和楊大成等人。

  「成王府。」剔著牙的朱喜喝著香片漱口,他又盯上如意卷,吃不下可以帶著走。

        「成王府?」怎麼會是成王府。

  成王趙理是當今皇上的親叔父,也是從未離京的藩王。

  「很訝異?」他拍著肚子笑。

  「非常訝異。」一個令人絕對想不到的地方。

  「我也很訝異,但是更叫人如吃了死蒼蠅一般的噁心的事是,成王的一名小妾竟是魏相的妹妹,親妹妹,與宮裡的岑妃是異母姊妹,不過從小寄養在一名小吏家。」是小吏的兒子想娶那位妹妹為妻,此事才爆出來。

  「皇上知情嗎?」竟是一環連一環,枕邊人、大臣、國親、外敵……千絲萬縷、牽扯不清。

  朱喜哈哈大笑,「不就等你去說嘛!大娘子的繡品可說是獨一無二,舉世無雙,若能把它送進宮裡,可說是身價百倍,你自個兒想辦法打通內務府,我只是一名商人,幫不上你的忙。」

  「朱東家客氣了,誰不知道你在京城是首屈一指的人物,經營的玲瓏閣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若你肯為我們美言幾句,四六分,你四我六,這利讓得我快滴血了。」衛海天表現出一副貪錢樣,可是為了賺更多的銀子不得不讓利,捨小錢、賺大錢。

  在他們雅間隔壁的正是和友人喝酒的楊大成,他看似喝了三分醉,其實在偷聽隔壁雅間的對談,謝府那一票沒拿下還損失慘重,他正懊惱著準備再找一頭肥羊宰。

  誰知時高時低的交談便是說給楊大成聽,讓他聽不清楚又心癢癢,想著該怎麼靠近新獵物。蚊子雖小也是肉,大魚釣不著先釣些小魚,當是下酒菜也行。

  「哈哈,滴什麼血,太后壽辰呀!若是蘇大娘子的繡品入了太后的眼,別說是平步青雲了,光是賞賜就足以亮瞎你的眼,一輩子享用不盡。」

  只是太后的性情很兩極,對她胃口的是百般疼愛,疼入骨子裡,像如意公主,不得她眼緣的皇后如冷宮妃子,每次去請安都被晾在一旁。

  「那要繡什麼才好呢?」蘇明月問。

  她只管繡品,之前他們打了一堆啞謎,她是一句也沒聽入耳,只知兩人借著繡品的接洽傳遞消息,好打探敵人的動向。

  「觀音吧,太后信仰虔誠。」她信菩薩,信因果報應。衛海天在心裡冷笑,傷天害理的事做太多了,她信菩薩以求護佑,被她害死的人不近身。

  皇上為何子嗣不豐,起因便是太后下的毒手,她希望太子是岑妃所出,最好其他后妃都生不出孩子,可惜皇后入宮時身邊帶了四名家生子,一名善廚、一名善醫,一名善毒,另一名是藥人,血能解百毒,層層為皇后把關。

  「嗯,那我繡觀音坐蓮,背後是般若波羅密多心經。」

  菩薩有靈,護佑眾生,阿彌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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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17 00:18:41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請君入甕之計

  「許伯伯,您怎麼在這裡,好些年不見了,您過得可好?我們甚是想念。」

  想把隔壁雅間的小行商當肥羊宰,不知早成別人甕中鱉的楊大成還特意收買酒樓的夥計,故意將他點好的酒菜送錯雅間,他再上前詢問,借由不期而遇而與之攀交。

  誰知一拉開雅間的門,看見的竟是蘇家大娘子,他三番兩次命殺手欲取其命,可次次失手,沒一次成功,沒想到應該在鳳陽鎮的她居然出現在京城,而且已經嫁人?

  他眉頭抽了抽,有些頭疼,不知道該不該與她相認,或是掉頭就走,當什麼事也沒發生。

  可是聽她的語氣甚為歡快,似乎一點也不在意蘇家敗了一事,還主動和他打招呼,問候他的近況。

  也許他的騙術能繼續用在她身上,蘇家的人都太善良了,善良得近乎蠢,容易相信別人,很少懷疑話中的真假。

  楊大成自以為很了解人性,殊不知別人也反過來利用他,以彼之道還諸彼身,讓他的貪念無形中擴大,掉入自己挖的坑裡,想爬出去遙遙無期。

  「咳!這不是月兒嗎?都長成大姑娘了,許……呃,許伯伯差點認不出你,變美了,跟朵花兒似的。」

  他差點忘了曾經的化名,伸手要摸摸蘇明月的頭,哪曉得手剛一抬起來,她就被滿臉不快的男人拉走了。

  「她是我娘子。」衛海天的妒意不是假,他不允許其他男人碰他的女人,一根汗毛也不成。

  「呵呵呵,醋勁真大,這是我侄女,我可是長輩。」楊大成也很不高興,但看到衛海天一臉戾氣,他懂得識時務者為俊傑,打算想用長輩的身分壓人。

  「就算是老丈人也不行,我娘子嫁給我就是我的人,她從頭到腳都是我的,別人只能看,不能碰。」他表現的很強勢,像是山野漢子好不容易討到老婆了,要時時刻刻守著,以免被人偷走。

  楊大成乾笑著看向蘇明月。「你這相公把你看得真緊,你得跟他說說,許伯伯不是壞人,叫他不用緊迫盯人,我不會傷害你們。」

  不會傷害?是連皮帶骨吞了吧!

  衛海天和蘇明月互視一眼,不用言語也知道對方在想什麼,會意的眼中多了柔光。

  「許伯伯,相公沒有惡意,我們都是大齡成親,所以……呃,把彼此看得比較重,您別放在心上。」她的意思是看重老婆,可是又不好說得太直白,怕人家說她不害臊。

  「不會不會,他這是坦率,許伯伯看他很滿意,必是待你好的。」他先是噓寒問暖,建立好感度。

  「是呀!他待我很好,就是有時候比較衝動,性子急,不會討好人。」

  她把衛海天說得像直性情的人,脾氣衝了點卻沒什麼城府,一根腸子通到底,不講對錯只憑一時喜好。

  說穿了就是沒腦子,輕而易舉相信別人的話。

  這不是楊大成最喜歡坑害的對象嗎?

  單純、善良、對人沒有戒心,而且手邊有些銀子,想發財發瘋了,一有機會便死盯著肥肉不放。

  「好、好,人老實就好,其他別無所求,姑娘家要的不就是一個依靠嗎?好好跟你相公過,別想東想西。」他像個叔伯輩循循教誨,教導她為婦之道。

  「我知道了,許伯伯,倒是你這些年過得好不好?自從我爹經商失敗後就一直非常擔心你,他常說很對不起你,要不是他硬要你陪他投下那麼多銀子,你也不會賠光家底,最後連住的地方也沒有……」在不知情前,她爹的確是怪罪他自己,不過……

  哼!誰欠誰還不清楚嗎?做賊不心虛世間少見。

  楊大成目光一閃,暗有喜色。「蘇大哥不怪我不管不顧,自個兒走了嗎?我那時是真的怕了,一無所有還欠下一屁股債,要是不走,肯定會被債主活活打死,我……」

  他語氣哽咽、假意拭淚,一副羞愧無奈又想賠罪的假模假樣,好似他也很無辜,時運不濟能怨誰。

  「許伯伯別傷心了,我爹他真的沒怪您,只是您一走了之,您那些債……」她爹太重情了,一肩挑起。

  說到債務,楊大成臉色馬上一變,開始哭窮。「唉,我這些年也過得不如意,搬來搬去只為躲債主,我就想好好打拼幾年把債還清了,也有臉回去見蘇大哥,大家像以往那般說說笑笑,喝兩口老酒……」

  喝老酒,給你馬尿還差不多,我爹再見你只會想殺了你,不會給你好臉色看。

  蘇明月對他的兩面做人感到可恥。「你可以跟我們回去呀!我們回鳳陽鎮的老家了,爹見到你一定會很高興。」

  回鳳陽鎮……他當下臉色一陰,帶了三分怒色,籌劃多年的兵馬一夜之間全被大水沖走,糧草和軍需品也……要是讓他知道是誰幹的,他非將那人碎屍萬段不可!

  可惜他不知道令他咬牙切齒的人就在眼前,他不僅不能動他,還要將他捧得高高的,讓他心甘情願拿銀子出來。

  這會兒他並不曉得壞他好事的大敵便是衛海天,那位差點將薩滿國滅國的鎮北將軍,不然他不會一心一意在人家身上找補,妄想著撈一筆,重建被毀掉的秘密營區。

  「不了,我還得找門路賺錢,沒讓自己衣錦還鄉,我哪有臉見以前的故交鄉親?這年頭生意不好做呀!」他故意長吁短嘆、一臉沉重,好引人問起他發生什麼事,才拋餌勾出人的貪心。

  偏偏蘇明月不上當,一下子問候他的身體狀況,一下子問他住哪裡,一下子又說起家中老事,把他急得快冒汗,暗暗思忖著,這丫頭太難纏了,叫他如何開口,直奔主題。

  「……對了,許伯伯,您前陣子是不是到過鳳陽鎮,我在路上看到一個很像您的人,本想上想認認,但您身邊有朋友在,我就不好意思上前。」

  她說得煞有其事,想看看是否能有句實話,說服自己不要太為難他,盡管是虛情假意,他好歹也疼愛過她。

  可是楊大成讓人失望了,他天生是個騙子。

  「真的嗎?我一直在京城沒走開,若是瞧見了小侄女肯定停下來和你聊一聊,你認錯人了。」他怎會承認自己匆匆一瞥後,因為不想壞了在謝府的事而想斬草除根。

  楊大成直到今日還在猜想錦風堂的殺手到底是誰殺的,他派人出去查了半天仍無半點端倪,蘇家人亦無所覺的照樣過自己的日子,好像殺手不曾出現,全是他子虛烏有的幻覺。

  他一度猜想可能是遇到毀了虎頭山暗營的那些人,他們暗中監視阿拉漢等人,進而把他也給卷進去了,所以順手把和阿拉漢有往來的危險人物先滅了,免得要毀營時多了阻礙。

  只是真有那麼湊巧嗎?

  他還是有那麼點懷疑,不過離開時太匆忙了,無法讓他繼續往下查,心裡老是懸著一件事叫人很不安。

  蘇明月訝然地嘆了一口氣。「原來不是許伯伯,好在我沒上前認你,原本我是想跟你說一聲我要成親了,讓你來喝杯喜酒,偏偏你沒口福,錯過了我們蘇家的流水席。」

  楊大成目光一閃。「那你就是剛成親囉,是不是有點趕?」

  他在試探,當他在謝府時可沒聽過蘇家辦喜事,更甚者,連下聘一事全無動靜,怎麼短短數日便結成好事?

  蘇明月假裝羞怯的看了身側的「丈夫」一眼,「不趕,我們自幼定了娃娃親,他被徵兵營帶走了才拖延至今,所以他一回來我爹就催了,畢竟我們不是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小伙子,歲數都有點大了,早日完成終身大事他也安心。」

  「嗯,可憐天下父母心,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兒女,對了,我剛才隱隱約約好像聽見你在賣繡品,你如今以此維生嗎?」唉,終於搭上線了,再不切入他都要以為自己的功力退步了。

  「是呀!我……」

  「咳咳!小夫妻倆才和我簽下買賣契約,你可別跟我搶,小本生意賴以糊口,我就想靠著繡品翻身。」

  日進斗金的「小」生意還真委屈了,朱喜的彌勒佛大肚是很好認的招牌,京城人氏少有人不識他。

  偏偏有人是睜眼瞎,也可能少進京城,加上以為抱了粗大腿就不用將其他人放在眼裡,他們進京主要是避難、商討大計,行騙一事倒是其次,不過遇到了多費點心思而已,銀子不咬手,多多益善。

  「請問你是……」看見是個快挪不動腳的胖子,太過自負的楊大成微露一絲鄙夷。

  「朱喜。」

  這是朱東家的本名,「朱喜」這個名字代表金山銀山、財源廣進,在達官貴人圈裡是響噹噹的人物,沒人會想去得罪財神爺,他只稍讓肚子肥油抖三下,京城一帶便會天搖地動、日月無光。

  這指的不是天象變動,而是對時局的影響力,他不是官,卻比當官的更有勢力,做生意他誇口第二,沒人敢稱第一,是個政商兩邊都吃得開的大老虎,只要是肉都不放過。

  全京城都渴望結交的人物就在跟前,把自己看得太過的楊大成卻不識金鑲玉,這條大魚可比任何人都矜貴,他卻視同不起眼的小蝦米,不僅不阿諛奉承還想把此人擠掉。

  「朱大爺在哪高就呀?要是店小不好謀生計,我倒是能代勞,讓你少些辛勞。」他拱手一揖,態度有些敷衍,似在彰顯自己的優秀,要人知難而退。

  楊大成「無知」的話一出,要是有知曉朱喜身分的人在旁邊,嘴裡含著茶水準是噴了一地,不敢相信這人還能在京城「活著」。

  一個人再蠢也要蠢得有極限,入京從不打探一番嗎?朱喜就是京城的巨鱷,不認識他哪能在京城活下去。莫怪蘇明月一聽楊大成的「傻」話,當下錯愕睜大眼,想他是不是個傻的,但一個傻子居然騙了那麼多人。

  衛海天是一臉神色複雜,想爆笑又硬生生忍著,人家是臉色漲紅,他是一片青紫色,可見忍得多辛苦。

  真正笑出聲的是朱喜,他的笑臉是始終不變的和氣,笑聲沉厚帶著渲染力,給人全無殺傷力的好脾氣感覺。但是和他走得近的人都曉得,他這是不太高興了,大老虎一旦心情不佳,有人就要遭殃了。

  「你想和我搶生意?」朱喜胖,眼睛一瞇更看不見眼縫在哪,一堆肉擠成兩個凹陷。

  「不敢不敢,是幫小輩多攢點銀子,所謂在商言商,四六分成著實多了點,小倆口很吃虧。」他一副為小侄女著想的樣子,覺得朱喜的抽成不合理,有奸商的味道。

  「你偷聽我們的交談?」他的意思是,協議的內容經由雙方面的同意,他一個局外人憑什麼擅局?

  楊大成沒有半分羞愧,反而理直氣壯的抬高下顎,眼神睥睨。「是你們說得太大聲,我就算不想聽也跑進耳朵裡,你幫他們賣繡品根本是圖利自己,沒有半點好處。」

  他又冷哼一聲。「誰做生意不是為了賺錢,賠本生意你肯接?別說得冠冕堂皇,你還不是為了蠅頭小利。」

  這麼光明正大搶生意朱喜還是頭一回碰到,真把他當成小商家的無良老闆,三言兩語就能搶過去。

  暗自嘲弄楊大成不自量力的朱喜興味正濃,打算和他玩一玩,一個騙子到底有多大膽子,連他也敢招惹。

  「朱大爺把話說偏了,我是分文不取,不占小侄女便宜,她繡件繡品容易嗎?耗時耗力又耗眼,我看了都捨不得,怎好再剝奪她微薄的收入呢,那太不是人了!」他義正詞嚴,自詡磊落君子,不為利益只問私誼。

  「微薄收入?」朱喜用他不識貨的眼神睨視。「之前沒讓我打通銷路,她五尺高的屏繡是五百兩計價,等我替她打入京城,沒個上千兩是不出手的,你能幫她賣出如此高價嗎?」

  「上千兩嗎?」楊大成表面裝作不以為然,心裡暗暗咋舌,一幅繡品賣上千兩,十幅不就是上萬兩,那幾年下來不就發了?這是一隻下金蛋的母雞。「我剛來京城不久,是有點難度……」

  「哎呀,沒本事就別誇下海口,害我以為又來個搶食的,小心肝咚的跳了一下。」朱喜拍拍胸口定下心,不擔心賺錢的買賣被人搶走了。

  小心肝?

  看他胖得都冒虛汗了,衛海天、蘇明月暗忖著他的心肝有多大,是常人的數倍吧!絕對不會小。

  「我還沒說完,耐心點。」楊大成用釣胃口的語氣撬人牆角。

  「誰讓我看你不順眼。」朱喜的好惡分明,擺明了和他不對盤,斷人財路如挖人祖墳,誓不兩立。

  「我是沒法幫小侄女賣出高價,但我有送入宮的門路,若是一舉成名也是她的福氣,日後的繡品不愁沒出路。」先把這丫頭籠絡住,以後再慢慢宰肉,她跟她爹一樣都是人家說什麼就信的傻子。

  「呵!痴人說夢,宮裡的內務府可不是尋常人家進得去的,京城的生意人我大多認識,可沒你這號人物,說大話也要先秤秤自己的斤兩,不要一張嘴就胡天胡地的吹牛皮。」看吧!騙子的嘴臉,黑的都能說成白的。

  「事在人為,我說的門路可不是內務府,那群太監是能辦正事的嗎?只會翹起蓮花指說人閒話,我認識的那位貴人可以直達天聽。」他頗為得意的說著,臉上有高人一等的猖狂。

  貴人?

  衛海天和朱喜不著痕跡的以眼神交會,眼中似在說——大魚入網了,要小心翼翼的收網。

  「瞧不起小人物是會吃大虧的,別說我沒提醒你。」太監可是比女人更會記仇。

  太過順遂的楊大成沒把他的話聽進耳裡,猶自沾沾自喜的吹噓。「這人不只富貴滔天,還能隻手翻天覆地,左右朝廷風雨,私底下結交不少掌握大權的官員,可說半壁江山就在他手中。」因為虎頭山練兵一事失利,損失無數兵馬和財物,被上頭狠訓了一頓的楊大成心有不甘,因此一反以往的隱忍和低調,開始在旁人面前吹捧自己、大放厥詞,借此彰顯他不是能力不足,而是時運不濟、被人設計。

  但他更想證明他寶刀未老,還是一張嘴行騙天下的高手,因而顯得有些急功近利,更加想表現自己,讓上位者重視他,給予更多的權力,有朝一日成為人上人。

  「許伯伯,您可能喝醉了。」見他越說越得意忘形,蘇明月出聲點點他,他已經說得太多了。

  驚覺一時口無遮攔,楊大成心驚的收斂。「哎呀!真醉了,頭有點疼,我得躺一躺。」他往窗邊的榻上一靠,哼唧了幾聲後,又面色如常的坐正。

  真會作戲,他不去當戲子真的可惜了。

  「既然你的身子不適,我也不好多做逗留,蘇大娘子的『觀音坐蓮』若是繡好了,不要忘了差人知會我一聲,我自會來取。」裝吧!看能裝到幾時。朱喜頗為不屑。

  「等一下,小侄女的繡品不能交給你。」真要被人拿走他就沒戲唱了,眼睜睜看著銀子從指縫溜走。

  「你又想搶?」朱喜故意瞪大眼睛。

  「不是搶,是想讓繡品有更好的出處,賺得更多的銀兩。」他盤算著多久能回本,利用金雞母下金蛋。

  「沒盼頭。」朱喜暗指他空口說白話。

  楊大成不高興被打槍。「什麼叫沒盼頭,我才是一心為小侄女著想的人,一件好的繡品三五個月都不一定完成得了,你一下抽去四成利她還賺什麼,想讓她喝西北風嗎?」

  「你也用不著說我,至少我有合約在手,白紙黑字,我把繡品賣了他們可以拿到銀子,而你呢?就靠一張嘴想哄騙人家,至少把你的誠意拿出來,讓人知道你說的不是空話。」

  「什麼誠意?」楊大成一怔。

  「要嘛以物易物,先拿出一半的訂金,要是你跑了,他們上哪裡找人?」這種缺德連帶祖墳欠人刨的事你也不是沒做過。」他暗指楊大成的人品不值得信任,之前就坑過人家一回,難保不會有第二次。

        「你……」不知是心虛還是氣的,他整張臉漲紅。

  「我怎麼了?我的鋪子就在京城,想跑也跑不了,那點銀子我還真看不入眼,要不是這對小夫妻合我眼緣,我還懶得出面,替他們欠下人情。」他擺出財大氣粗的樣子,雲錦裁製的大號衣服都快被他撐破了。

  胖子的悲與愁,衣服常常不夠穿,時時換新,好在他銀子多,任性得起來,穿一件、扔一件。

  「你……你的鋪子在哪裡?」京城處處臥虎藏龍,能有自己的鋪子肯定也小有資產。

  「白虎街中段都是我的。」他也是二世祖,家裡的祖業夠他揮霍一輩子了。

  「白虎街、白虎街……啊!你是玲瓏閣的東家!」突地,他驚訝地大叫,臉上青白交加。
 
     「嗟!大呼小叫什麼,我不是說了我叫朱喜,你會不知道我是誰?」朱喜嘲弄地說著,看不慣他的裝模作樣而略加教訓。

  撿了芝麻、丟了西瓜,說的便是楊大成這種人。

  他一發現朱喜是玲瓏閣的東家,態度馬上天差地別的轉變,先前的白眼、鄙夷有如曇花一現,一眨眼間就消失,取而代之是說不盡的好話和奉承,殷勤得像見到他家的老祖宗,誠惶誠恐。

  繡品一事當然不好再爭了,絕口不提,有了富得流油的大魚在面前,他又怎會把兩條小瘦魚當回事,牙縫都塞不滿。

  他還馬不知臉長的反過來訓了蘇明月一頓,以蘇家長輩自居,怪她一開始沒把話說清楚,產生了誤解,不小心得罪了朱東家,他是無心之過,她是有心陷害。

  護妻的衛海天往前一站,拎起他的後領往後一扔,知道蘇明月有主的楊大成才停止這些欲加之罪的責罵,面上一訕又趕緊去抱朱喜大腿,把他捧得雙腳幾乎踩不著地。

  說著說著他一個大男人居然哭了起來,哭訴生意有多難做,日子過得有多艱苦,他原本和人合作做玉石買賣,那利潤高得很,可是他定了一批翡翠原石後,合夥人竟把銀子卷走了,導致他沒錢付尾款。

  言下之意是想換合夥人,拉朱喜和衛海天夫婦下海,還說得天花亂墜這批翡翠原石是極品,每顆石種開出的翡翠都是冰種,甚至是祖母綠,幸運的話還有帝王綠,都是百年難得一見的玉石。

  既然是這麼好的玉石,肯定會大賺一筆,他那個合夥人腦子有洞是不是,放著大錢不要反而卷款而逃?
 
     見過大風大浪的朱喜這麼一問。

  大概沒料到有人會捉到其中的漏洞,楊大成一頓,眼中慌色一閃,隨即支支吾吾地想著怎麼圓謊,而後才說合夥人好賭,欠了一屁股債才緊急將兩人的資金拿去還債。

  問他合夥人是誰?

  這倒是楊大成編不出來的,在京城地頭,有哪個有點名號的商人朱喜不認得?喜歡玩兩把、沉迷酒色財氣的也就那幾個,外地人不知情,朱喜卻是如數家珍、倒背如流,祖上八代都能請來喝茶。

  楊大成想騙財,卻沒想過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反而被一個白臉、一個黑臉的衛海天、朱喜給套住。

  「你看他能不能弄到翡翠原石?」看他信誓旦旦、胸有成竹的樣子,很難想像是一場騙局。她爹就是這樣被騙的,相信他所言屬實。

  「能。」衛海天肯定。

  「能?」那他們不就白費功夫了,引蛇入洞的方法失效,沒法將其一網打盡。

  將蛇引回巢穴,便知蛇穴在哪裡,再將洞口封死,棍棒齊下將一窩大蛇、小蛇活活打死,不留活口。

  「他的確會準備不少原石誘我們產生貪念,然後挑出其中幾顆原石切割,開出令人眼睛一亮的翡翠,以此告訴我們買賣原石是多麼有利的事,穩賺不賠。」利字當頭,義無反顧,是人都忍不住財富的引誘。

  「當年他跟我爹說從江南進貨運到北方去賣,再買些北貨賣給南邊的人,兩邊的價格會翻了好幾倍,一來一往不用三年便能富可敵國……」

  「富可敵國」四個字是多大的誘惑,她爹便把持不住了,把手邊能用的銀子全用上,再將一盒子的銀票交給楊大成,由他負責進貨、出貨,其他人等著分錢。

  但他一去不復返,只託人回來說了一句「船沉了」,從此石沉大海,再無消息。

  「月牙兒,他不會逍遙太久的,我會親手逮住他,讓他再也無法害人。」衛海天輕撫她桃色粉腮,語輕情重。

  「我也很矛盾,一方面想將他們那伙人繩之以法,另一方面又想起他對我們的確不錯,想給他自新的機會……」她爹沒有兄弟,楊大成的親和讓人很容易將他當一家人。

  「不要忘了他對你們的好是懷有目的的,如果你們不信任他,他又如何取走蘇家的銀兩。」楊大成做得太好了,好得讓人懷疑他會產生罪惡感。

  「嗯,我也是想明白了才配合你做局,一聽到朱東家願意拿出一百萬兩白銀出來購買翡翠原石,他兩眼為之發亮。」一看到那神情,她真的沒法放下芥蒂,原諒他的所做所為。

        「呵呵……」衛海天忽地一笑。

  「你笑什麼?」笑得叫人猶如被貓爪子撓心,想問個清楚。

  「你以為朱喜真會拿出一百萬兩?」明知是個騙局還上當,他這幾年的商場白混了。

  「我想也不可能,用來釣魚吧。」釣楊大成這條傻魚。

  他大掌往她頭頂一放,輕揉。「不僅不可能還要他吐出來,無本的生意也不是那麼好做。」

  「咦?」叫賊不做賊,改當良民?難。

  「你知道楊大成的同黨做了什麼?」真是玩不膩的老招式,又故技重施。

  「你說。」她猜不到。

  「假扮江南富商,特意為了女兒的嫁妝來到京城,想買些玉石做頭面,讓女兒風光大嫁。」十里紅妝的確是很好的理由,任誰也不會起疑心。

        「這回找上玲瓏閣了?」她猜想。

        「沒錯,還直接點明要和朱東家見面詳談,他們訂的量有些大,要求簽訂合約,他們到時候來取貨,若是未能按時交貨以至於延誤嫁妝的準備,玲瓏閣得付十倍賠償。」真要是趕不及,朱喜是賠得起,但是…

        聞言,蘇明月輕輕一頷首。「這是他們慣用的手法,找人下大量的訂單,再以無貨毀約要求賠償。」

        蘇家以及喬叔家都是相同的情形,貨沒了還有鋪子、田地、家宅等,不至於一下子敗落太快,還有挽回餘地。

        可是這些下單的人比主人家更快得到消息,在這幾家遭到設局的人家剛得知「貨沒人亡」,下單人就一窩蜂來到門口,又是叫罵又是拍門,甚至自備木樁撞門,讓尚未反應過來的他們措手不及,任人予取予求。

        債主像土匪,一進屋就搶,拿了價值相等的東西還要賠償,一債二還,可惡至極。

        「但是他萬萬沒想到朱喜反將他們一軍,在墨水中加入一物,墨跡乾了之後墨字不見,得放在火上烤才會再出現,我們在軍中的連絡暗號便是用這種方式,因此合約書上沒有簽名,和廢紙無異……」

        「不過下了訂單就得先付訂金,朱喜喊價喊得很凶,先要了四成訂金。」一般是兩成,熟人通常會拿的更少。

        「四成是多少?」蘇明月問。

        「四萬兩。」

        她一訝。「十倍的賠償不就是一百萬銀子?」

        「呵呵,他們想空手套白狼,簡直異想天開,朱喜同意合作的條件是必須先運回一半的原石,而且要開出五分之三的翡翠才願意付銀子,否則免談。」翡翠的市價可高可低,在朱喜的操作下,絕對是令人驚喜的高價。

        「啊!這做法不吃虧。」她爹當初怎麼沒想到呢!

        衛海天低聲笑起來,笑聲中多了愉悅。「不只不吃虧,還賺了,既然有山賊、水匪,咱們也攔路打劫,我手底下有的是兵,個個驍勇善戰。」

        「你……你這主意真壞,不過惡有惡報,我們只是還以顏色而已。」想到那些人的表情,蘇明月略咯發笑,惡人自有惡人磨。

        「對,你不用覺得自責,被他們所害的人不計其數,壞事做盡總會得到報應,我們做的事是讓他們不再害人。」為了減少她的內疚,衛海天輕聲開解。

        「你不用為我擔心,我會想開的,畢竟我娘的死是他們間接造成的,無恩有仇,誰還管他死活。」一想到娘的積勞成疾,她眼神一黯,多了落寞。

        「月牙兒……」

        不等衛海天的安慰,強打起精神的蘇明月露出明媚笑容。「對了,許……楊大成一夥人民有銀子付訂金和買翡翠原石嗎?不會回過頭跟我們借吧?」

        繡品交給玲瓏閣處置,相信很快會有好消息傳來,可賣繡品的銀子怕會遭人覬覦,找了藉口挪開。

        他目光一冷。「有人會出這筆銀子。」

        那人正是成王。

*             *             *

        衛海天的人出阿拉漢果然和成王搭上線,兩人密謀從遼東起兵,再一路南下佔領江南米倉,有了糧草為後盾便揮軍北上,直抵京城。

        成王秘密練兵五萬餘眾,分別在南昌、平州、泗水,但確切囤兵地點尚未尋獲,因此還得和他們慢慢周旋、拖延時間,等時機成熟後才逐個擊破,整鍋端了。

        「誰?」蘇明月不解。

        衛海天笑而不答。

        「討厭,每一次都故意賣關子。」一遇到和朝廷有關的事,他總是三緘其口,故弄玄虛。

        「有些事知道的越少越好,你是我的軟肋,我絕不允許你受傷害。」假扮成夫妻才能與她同進同出,交給別人保護他寧可將她留在身邊,這世上沒有一個人比他更捨不得她受傷。

        說是用她來釣出楊大成,還不如說他存有私心,衛海天曉得暗中調查成王謀反一事定會引來重重危機,可是他卻不願她離開他視線太遠,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他不會拿她的性命去賭。

        加上此時錦風堂的堂主歐陽錦並不在堂內,殺手們群龍無首,皇上已派人潛入錦風堂策反,希望在歐陽錦回來前重整完成,不再是他私人勢力,而是重新為朝廷效力。

        這是衛海天想的兩全法,一是顧全皇上為護故人子的無奈;二是錦風堂本是皇家暗部,它該回歸正途而非淪為殺人組織;三則他也不用分神防殺手們的背後偷襲,更能專注在皇上給的任務上頭。

        「衛大哥……」

        一指點在朱唇上。

        「叫我海天或夫君,等此事一了,我便上蘇家提親,三媒六禮,迎你入門。」他迫不及待想成為她的丈夫。

        「這麼快?」一說出口,她臉就紅了,有點恨嫁意味。

        「哪快,我都二十好幾了,同我一般年歲的男子,孩子大得能打醬油了。」他想要孩子,和月牙兒的孩子。

        她輕輕一哼,又有些羞赧。「這要怪誰,是誰非要退親去參軍,說沒當過兵不算男人?」

        「是我。」他溫柔地擁她入懷。

        可他不後悔,終究等到她。

        若他當年沒有毅然決然投身軍旅,他會一直認為自己配不上她,不敢對她好,怕別人嘲笑她巧婦伴拙夫,也擔心自己到了最後會恨她,因為給不了她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

        「你真的不在意我嫁過一次的事?」這始終是她的心結,她不想因下堂婦的身分拖累他。

        衛海天低下頭,抬起她潔白下顎,狠狠地吻上朱紅丹唇,來勢洶洶又柔情款款,叫人沉淪。

        「月牙兒,這就是我的回答。」無怨、無悔。

        唇瓣微麻,她緩緩抬起頭,泛紅的水眸中有著他的倒影。「你若不棄,我便不負,山高水長跟定你。」

        「嗯,說好了,我在哪裡、你去哪裡,我們從此形影不離。」生時同蓋一被,死時同睡一槨。

        「好,都聽你的。」男主外、女主內,夫為天。

        「真聽我的?」他取笑。

        蘇明月笑著一揪他耳朵。「大事聽你的,小事聽我的,但事大事小由我決定。」

        衛海天笑出聲,反正家無大事,都聽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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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17 00:18:5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將軍的桃花們

        「咦!這不是回別院的路,我們去哪裡?」

        來京城一段日子,除了刺繡外,蘇明月空閒的時間便用在認路上,因為她怕迷路,找不到回去的路。

        其實有衛海天、有兩名服侍的丫頭秋沫、回香,她再怎麼走也不可能走丟,他們其中之一會陪在她身邊,不論她去了哪兒、走了多遠,最後還是會回到金木犀已謝的挽月別院。

        可是莫名地,她還是有一絲不安,總覺得這裡好像少了什麼,感覺深院寂寞鎖人愁。

        「不是說都聽我的,你想出爾反爾?」衛海天笑著輕擰她鼻頭,力道不輕不重,惹得她杏目直豎。

        哼了聲,她拍開他的手。「那是指成親後,我們現在什麼也不是。」連未婚夫妻都不算。

        「所以醜媳婦要見公婆。」一說到公婆,他嘴角的笑意變淡,多了一絲漠然的冷意。

        她一聽,忽然面露惶恐、四肢僵硬。「你、你是指衛大伯、衛大娘……他們……」

        「瞧你嚇的,你又不是沒見過他們,你那支小彈弓還是我爹做的。」他爹很喜歡月牙兒,常說她是他另一個閨女,當年他退婚,他爹大罵他忘恩負義,狠抽了他一頓。

        爹是家中唯一是非分明的人,對就是對、錯就是錯,不允許混淆,可是……

        人都會變。

        有人變得更堅強,如他的月牙兒,有人則成了勢利眼,如他娘和妹妹。

        「那不一樣,我們很多年沒見,他們……哎呀!我的妝容還好吧!衣服有沒有亂?鞋呢?應該穿繡金蓮花那雙,這雙玉兔採月有點舊了……」鏡子呢?她得瞧瞧有沒有哪裡不得體……

        蘇明月慌了,即使不是醜媳婦也怕見公婆,她一點準備也沒有,還空著手來,讓人瞧了多失禮。

        這一刻,她才想起挽月別院少了什麼,那便是衛家人,他們一個也不在,好像和衛海天不是一家人,各過各的,互不往來,雖然同姓衛,但相隔千萬里。

        「月牙兒。」衛海天兩手輕扶她細肩,黑眸亮如黑曜石般凝視著她。

         「呃?」怎麼了?

       「你很好,真的很好,在我心裡你是最好的,再也沒有人及得上你,你不比任何人差,你是我衛海天的妻。」他的妻子,元配正室,在他百年後只能與他並排的牌位。

        看著他深幽瞳眸,慌亂的心慢慢平靜下來,她吁了口氣。「嗯,我不怕,什麼也無所畏懼,因為你在我身邊。」有他在,風雨無阻。

        他揚唇一笑,笑得深情。「我的好姑娘。」他的月牙兒,無以倫比。

        「不過,你還是稍梢提醒我一些,我還是有點……小小的不自在。」近鄉情怯,縱使兩家曾經走得很近,但是有一段時日鬧得很僵,幾乎要反目成仇。

        他笑了,卻有一絲陰鬱。「我爹還是你認識的那樣,話不多,但很疼小輩,我娘她……你別喊她大娘,要稱呼衛夫人,她不喜歡人家知道她的出身,對《鄉下》兩個字非常排斥。」

        「啊?大娘她……不,衛夫人她……她不回去了嗎?」

        逢年過節不祭祖嗎?那清明掃墓呢?難道人一富貴連祖先都不要了,衛家好幾個墳頭還葬在山上,子孫出息了就不用三炷清香祭拜了?

        「看她自己的意願,我不勉強她。」但他不會背祖忘宗,身為長子長孫的責任不敢忘。

        突然間,蘇明月一陣鼻酸,小手疊在大手上,輕握。「你還有我,我陪著你。」

        「一輩子?」他問。

        「嗯,一輩子。」她活多久便陪他多久,人的時辰一到,想留也留不住,她只把握今朝。

        「月牙兒,你真好。」他咧開嘴,笑得像個孩子,毫無冷風蕭蕭起、紅纓貫長空的將軍雄姿。

        她一笑,枯木也逢春。「你對我好,我就對你好。」

        「我會一直對你好。」好到她眼中只有他,再無旁人。

        「那就好,我怕我會咬你。」他要惹她不高興了,那可真苦惱了,因為他皮太厚,咬不動。

        聞言,他笑得胸口都震動了。「你……」

        驟地,兩人坐的馬車忽然停住,馬兒揚起前蹄嘶鳴。

        「頭兒,有人。」

        駕車的馬夫是小四。「多少?」

        「……十八個。」應該沒數錯。

        衛海天眉頭一皺,「燕嵐十八騎。」成王的私兵。

       小四不解,「他們沒騎馬。」但拿劍。

        十八匹載人的馬同時在街上奔馳?這得多想死才會做出這樣的蠢事,皇家暗衛遍及京城。衛海天理都不想理腦子被驢踹過的小四,只道︰「放響箭。」

        求援。

        「是。」小四從懷中取出一黑管,用牙咬開管口,點火,咻地往上飛。

        砰!煙火散開。

        「月牙兒,別怕,我一會兒就回來陪你。」說完,他在她眉上一吻,又往她唇上輕啄。

        「好,我等你。」她拉住他,又看了一眼。

        刀劍聲起,馬車外腳步聲雜,馬車內,蘇明月臉色漸漸發白,她雙手互握,握得都疼了,卻一點也感覺不到疼痛,只有撲通、撲通的心跳聲。

        衛海天、衛海天、衛海天、衛海天、衛海天、衛海天……

        她在心裡不斷呼喚衛海天的名字,她相信他會平安回到她身邊,他答應的,不會失言、不會失言……

        衛海天,我還沒嫁給你,你不能讓我當寡婦……

        衛海天,你不離、我不棄,陪你。

        衛海……

        砰!

        馬車車身被重物撞了一下,微晃。

        「嫂子,沒事,是吃太胖的燕子,我們的人來了……」聽起來有點興奮是小四的聲音。

        「海天……你們將軍呢?」為什麼感覺離她很遠?

        「頭兒還好,怕刀劍無眼傷了你,他……呃,將人引開。」而他負責保護人。

        「他有沒有受傷?」這人真以為他是銅皮鐵骨嗎?皮再厚,刀劈劍砍還是會受傷。

        這……不好實話實說。「他讓別人傷得更重。」

        沒命了,也就不用理會傷勢重不重,什麼燕嵐十八騎,分明是小雞十八隻……呼!頭兒這一劍插得好,正中眉心。

        他讓別人傷得更重……那就是他也傷著了?「叫他不必顧忌我,我不怕,真的不怕……」

        說著,她眼淚流下,但是尚未滴落便用手背抹去,蘇明月告訴自己不能哭,還不到該哭的時候。

        「嫂子……」她聲音不太對勁,好像在……哭?

        「沒事,咬到舌頭。」她強忍著不讓自己發出哽咽聲。

        明明在哭,還……小四心裡有點發酸,嫂子真的非常擔心頭兒。「我們人多,一會兒還有京兆尹派來的官兵,很快就會結束了,你……你別哭呀!我最怕女人哭了……」

        「我沒哭、沒哭……」她用力將淚水擦掉,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好,沒哭,自欺欺人。撓撓耳朵的小四坐在車頂,他眼觀四方、耳聽八方,背後長弓往前移,拉弓、射箭。

        倏地,一名欲靠近馬車的黑衣人胸口中箭,他還沒感覺到疼痛,繼續向前跑了兩步,突然一口血從喉間噴出,倒地不起。

        雪花從天上落下,一片、兩片、三片……覆蓋住了滿地的鮮血,薄埂一層初雪被染紅,雪又落下、紅雪染白、又紅……

        終於,廝殺聲變小了,還聽到整齊的腳步聲由遠而近的奔走過來。

        是奔走,走得很快卻不是跑,整齊劃一。

        「嫂子,是京兆尹。」小四嘴裡咬著布,一手拉著布的另一端,為自己的左臂包紮。

        他受傷了,被人從後背偷襲,一把短劍往他後心一射,聽到破風聲的他連忙一閃,可是沒躲過。

        「你……嗯,謝謝。」謝謝他保護她,謝謝他堅守崗位,寸步不離,謝謝他陪著她,謝謝他告訴她她看不到的事,謝謝……千萬句感謝難以言喻,只能化作深深的嘆息,願每一個護著她的人都能化險為夷,否極泰來。

        「呵呵,不用謝、不用謝,嫂子讓頭兒少板著臉,不要對我們太狠,一樣是人生父母養的,他踹人的狠勁跟對殺父仇人差不多,我們身子弱,禁不起……」熊掌虎爪、牛頭直撞……痛得骨頭都快斷了。

        「你說什麼?」他老爹尚在,沒有殺父仇人。

        「頭兒……」小四頭皮一麻,乾笑地從車頂一躍而下,猴兒精地跳個老遠,免得被大掌攛頭。

        「活膩了我可以幫你。」幫他早日投胎。

        他嘿嘿一笑,指著馬車。「嫂子哭了。」

        一聽「嫂子哭了」,臉色一變的衛海天脫去染血的外袍,捉住一個衣著乾淨的官兵,強脫他的衣服披在自己身上,而後鑽入馬車裡,只留下在風雪中發抖的官兵。

        「他胡說,我沒哭。」蘇明月啞著聲音澄清。

        「好,你沒哭,就是掉金豆子了。」她眼睛微紅,眼眶四周有哭過的浮腫……不戳破她。

        「你呢?受傷了吧!重不重,我看看……」她整個人飛撲過去,扯開他的衣服就要看傷口在哪裡。

        「沒事、沒事,一點小傷,跟搔癢一樣……唔!」衛海天悶哼一聲,眉頭顰如山。

        「這叫搔癢一樣的傷?是不是脖子斷了連著皮,你還說沒事,不過是擦破皮。」肩上一道見骨的刀口橫向胸口,足足有三寸長,裂開好大一個口,灑上了傷藥仍血流不止,像一個人的嘴巴朝她開口笑。

        「真……呃,真的不算大事,我以前受過更重的傷也挺過來,這點傷休息幾天就好了。」唉,真不想讓她難過,他以為能避開,沒想到……

        成王在南昌的據點被他的人挑了,惱怒的成王也猜到是他所為,因此才出動燕嵐十八騎,想重傷他成殘。

        成王不敢挑戰皇上底線,因此他只想砍掉皇上的左臂,也就是衛海天,只要他無法成為皇上手中所向披靡的刀,那麼成王自詡還有三分勝算,至少平州、泗水的還在,他還有底氣叫囂。

        本以為派出燕嵐十八騎可以速戰速決,至少在不驚動京兆尹的情況下,誰知衛海天功夫太高,竟拖到了京兆尹派士兵過來查看。

        「這裡離將軍府還有多遠?」面無表情的蘇明月看也不看將軍大人一眼,她直接問馬車外的護衛。

        「夫人,還有三條街。」就離將軍府不遠了,誰知道會發生這種事,這些人真是無孔不入。

        「去將軍府。」蘇明月一聲令下,他的傷要治療。

        「月牙兒……」其實他比較想回挽月別院,那裡安靜,不會有殺雞宰狗的雜音。

        「你閉嘴,我不想跟你說話。」她雙手緊緊按住他傷口,讓血流慢點,但她知道不只一個傷口。

        他苦笑,卻又有苦中作樂的歡喜,痛也笑著。「我只是要告訴你,一會兒到了將軍府,不管誰說了什麼或做了什麼都不用理會,你是將軍夫人,你說了算……」

        「任何人是吧?」聽了他這樣的話,蘇明月胸口的怒氣一下子全消了,取而代之是對這個男人的心疼,將軍府是他的,他回自己的家卻像做客,這日子過得有多艱難。

        怎麼可以、怎麼可以?這是她心愛的男人,除了她以外,她絕不允許他被人欺負,即便這些人是他的血脈至親。

        她仰起頭,讓眼淚成微逆流而上的魚群,不再往下游,為了他,她必須比其他人更強悍,捍衛她和他的一切。

        「對。」

        蘇明月的背脊一挺,眼中露出堅毅,「請太醫,用最快的速度到將軍府,找十個人開路,將將軍送入主屋,誰擋路就一腳踹開,有事……你們將軍大人替你們扛。」

        就讓她狐假虎威一番,昔日任性的蘇大小姐回來了。

        「是!」

        馬車外傳來吼聲,可以明顯感覺到車速變快了,坐在馬車內的蘇明月看不到車外的情形,她眼中只有唇色漸白、眼神快要渙散的衛海天,他的血染紅了她的手。

        忽地,她吻上他的唇,在他耳邊低喃,「不許死……」

        「……好。」他虛弱的張開眼,眼中有著最溫柔的深情。

*             *             *

        砰砰砰!

        大白日,將軍府居然大門緊閉,想必他們也曉得整條街外的刺殺,為了自保,門戶深鎖。

        可笑,被刺殺的是將軍大人,他自己的將軍府竟將他拒於門外,就怕他的到來會危及府內的人。

        「撞門。」

        不知是誰高喊了一聲,厚厚的漆紅大門很快就發出氣勢驚人的劇烈撞擊聲,十幾個撞擊聲後,門被撞開了。

        「你們想幹什麼,天子腳下豈容你們胡作非為,這裡是鎮北將軍府,不是你們放肆的地方!」

        「將軍回府——」一名護衛高喊。

        「哪來的將軍,我們將軍在邊關……」

        仗勢欺人的下人嘴上還嘟囔著,突地沒有聲音,他被穿著黑甲的士兵衝開,又被某人狠踹一腳,直接踢飛。

        「這是做什麼,誰允許你們闖入我的屋子……」

        我的?看著有些面熟的臉孔,蘇明月狠狠往他面上抽一巴掌。

        「滾開,衛海風,這是將軍府,你哥衛海天才是主人,你這附骨蛆蟲憑什麼佔了他的主屋?你不過是他養的狗!」她太氣了,氣得口不擇言,氣得想把屋裡的人都丟出去。

        而她也這麼做了。

        「你、你是誰,竟敢趕我!」好大的膽子,他非讓她好看不可。

       「蘇、明、月。」

        「蘇明月是誰,我不認……」嗅,好像有點耳熟,在哪兒聽過……

        「你是月牙兒?」

        一個略顯沙啞的老聲激動的響起。

        救人如救火,蘇明月斜睨了一眼,認出被擋在門外,頭髮半白的老人是衛海天的父親,她一頷首便叫人打盆溫水來。

        「什麼,那個被大哥退婚的下堂婦……」衛海風不死心的嚷嚷著。

        不等蘇明月開口,床上還清醒著的衛海天使出他熊吼的咆哮,「滾——」

        「你、你,把這隻聒噪的烏鴉扔出去,沒有我的吩咐不准放他進來。」真吵。

        「是,夫人。」

        被點到的小鍋十分興奮,他們早就為將軍大人抱不平,如今有這個機會了,還不摩拳擦掌當一回壞人。

        習慣被吹捧的衛海風從平民一夕翻身,竟被富貴迷花了眼,不知天高地厚,仗著母親的偏心將皇上賞賜的將軍府當成他自己的,堂而皇之的佔了整座將軍府大宅的主屋,呼奴喚婢地當成大爺,根本忘了還有個正主。

        當他面朝下趴在地上,嘴裡吃了一口雪,還罵罵咧咧地要殺人,把擅闖將軍府的賤人千刀萬剮。

        「太醫呢?為什麼太醫還沒來?」

        用溫水清洗了傷口後,蘇明月更難過了,原來他不只一處受傷,光是上身就有七、八處傷口,只是全身是血看不太出來。

        「月牙兒,別、別著急,我沒、沒事,等我睡……睡一覺起來就、就好了,我帶你去……雪嶺看……看梅花,你人……人比花嬌……」

        失血過多的衛海天緩緩閉上眼睛,他太累了。

        「衛海天,你不許睡,快睜開眼,我不看什麼梅花,我只要你好起來,你要好好的看我……」

        走進院子裡的老太醫耳朵有點背,他聽見屋內傳來女子的悲憤聲,錯把「我只要你好起來」聽成「我只要你活起來」,他面色一變,直嚷著——

        「死了、死了,將軍大人死了……」

        於是鎮北將軍死了的流言長了翅膀似的,一下子飛出鎮北將軍府,不到半日光景,將軍府門口擠滿前來吊唁的大小官員,以及京城內的世家高門,紛紛交頭接耳的互相傳話——

        「怎麼還沒掛起白幡?」

        「滾開,你們知道我是誰嗎?居然敢攔我,誰敢不讓我過去,我讓父皇砍你們腦袋,誅九族!」

        誅九族?這位公主真是腦子壞了,要什麼重罪才會誅人九族?

        是謀反、是貪瀆、是科舉舞弊,單是攔阻她是治不了大罪,頂多是不敬,打幾個板子而已。

        對從火裡來、水裡去,邊關退下來的鐵血戰士而言,板子算什麼,哪幾個沒挨過軍棍,那才叫痛到深處無怨尤。

        不過她實在太吵了,吵得邊剌繡邊打盹的蘇明月為之清醒,她揉了揉酸澀的眼皮看了一眼床上呼息順暢的男人,將被子一拉蓋得嚴實,這才起身往外走。

        「發生什麼事了,吵吵鬧鬧讓將軍怎麼養病?」不會又是衛家那幾人吧,他們煩不煩,真把人逼死了才甘心?

        「夫人,外頭是如意公主。」

        鎮北將軍府的下人靠不住,因此挽月別院的秋沫、回香被接來,一是服侍夫人,一是代管將軍院子裡的大小事,一干丫頭、婆子、灑掃小廝都歸她們管,這才井然有序,沒亂起來。

        「如意公主?」公主來湊什麼熱鬧。

        「是太后最寵愛的孫女,岑妃之女。」刁蠻任性、無理取鬧,想要什麼就要什麼的主兒。

        蘇明月頭疼的揉揉腦門。「還有什麼我該知道的一並告訴我,不要讓我朦眼挨打。」

        秋沫、回香互視了一眼,才由秋沫小聲的說︰「之前有傳聞如意公主看上將軍大人了,就等將軍大人回京由皇上下旨賜婚,不過將軍大人沒這意願……」

        她多事地補上最後一句,引來蘇明月的目光。

        「原來如此,將軍的女人緣不錯……」先是個表妹趙槿兒,而後是高高在上的皇家嬌兒,艷福不淺。

        趙槿兒是衛海天之母張翠花的妹妹之女,因母親亡故父親再娶,繼母入門沒多久便生下一子,她自覺在家裡沒地位,便來投靠姨父、姨母,想讓他們替她撐腰。

        誰知她撞大運,剛去衛家沒多久衛海天就獲到皇上賞賜,金銀珠寶不說還有座將軍府,樂得她不想走了。

        張翠花也認為她的到來給家裡帶來好運,是個福星,她看趙槿兒越看越喜歡,便提出要她當兒媳婦的意思。

        趙槿兒又羞又喜的點頭,自此以將軍的未婚妻自居,使喚婢僕越發得心應手,真當自己是將軍夫人。

        「夫人,將軍心裡只有您一人,您可不能多想,那些……呃,桃花,將軍連一眼也不看。」怕她多心,忠心無二的回香趕忙解釋。趙槿兒、如意公主、夫人,她偏向夫人,因為那是將軍喜歡的人,也是三人之間性情、容貌最好的一個,更不打罵下人。

        「桃花……形容得真貼切。」蘇明月掩口發笑。

        秋沫憂心的提醒。「夫人,您還是去看一下,以如意公主的心性,若不放她進來,她可能會直接帶禁衛軍闖進來。」

        「是嗎?」還真是無法無天了。

        聽著院子外頭猖狂的叫罵,蘇明月隱約還聽見張翠花、趙槿兒的聲音,她心中一嘆,帶著兩名丫頭走出去。

        「吵什麼吵,府裡不掛白幡覺得少收不少奠儀是不是,要是將軍府沒了將軍,你們也用不著鬧騰了,回山上打獵去,反正將軍府會被收回去,你們連住的地方也沒有。」

        「什麼?會被收回去?」

        「胡說,開什麼玩笑,皇上都給了人,哪能再收回去……」太不講理了。

        面色一驚的趙槿兒摀著唇,很怕眼前的榮華富貴一下子消失,過慣好日子的她不想再回到受人欺凌的生活。

        沒見過什麼大世面的張翠花壓根不信,皇上那麼有錢,富甲天下,他怎麼會吝嗇一座五進大宅?等大兒子過世後她就將宅子過在小兒子名下,讓他也當將軍。

        「不相信的話可以問問如意公主,王法是她家制定的,她比誰都清楚。」蘇明月使了一招禍水東引,讓她們狗咬狗,一嘴毛。

        兩雙狐疑的眼睛看過來,本就脾氣不好的如意公主不耐煩地回答,「不就是將軍府,本公主還看不在眼裡,日後我們成親了,自有父皇建的公主府,誰要這老鼠窩似的小地方,連個能遊船的湖也沒有,看了真憋屈!」

        「呵呵……」蘇明月呵呵輕笑。

        「你笑什麼,難道本公主說錯了,陳郡王府本來就小,也就你們這些眼皮子淺的庶民才瞧得上眼,本公主嫌它晦氣!」要不是聽說她的「駙馬」受了重傷,她才不會紆尊降貴踏入污濁之地。

        將軍府的前身是陳郡王府,陳郡王參與前朝的謀反,嫡系子孫悉數被先帝賜死,旁系族親流放邊疆,偌大的郡王府因此閒置,直到新帝即位才又賜給有功官員。

        不過這座府邸前後共換三位主人,下場都不是很好,不是突然暴斃便是被降旨罷官,以及全家出遊慘遭殺害。

        因為出事的都是文官,因此皇上改將這座眾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宅子賜給武將,他認為武將煞氣重,鎮得住邪祟。

        果不其然,衛海天一入住後整個氣象一新,處處生意盎然,若非他接了家人同住,連宅子上空都呈現五彩祥光,由於他後來極少回府,正氣慢慢消退,彷彿又變得死氣沉沉。

        「臣婦是在笑公主想多了,鎮北將軍府已有將軍夫人,皇上英明,怎會為您擇一門家有賢妻的人夫為婿呢?這可是會被人戳脊梁骨,取笑公主容貌有瑕嫁不出去。」

        她的男人可不是人人能覷覦,即便貴如公主也不退讓。

        「什麼叫家有賢妻的人夫,他幾時娶妻子了,為什麼本公主毫不知情,誰是該死的將軍夫人?」氣極的如意公主放聲大喊,不能接受她難得看上眼的男人居然有人敢搶奪。

        「我。」

        「你?」她目眥盡裂。

        「你,就是你,你說你是將軍夫人,誰能證明你是?」長得倒不錯,可惜比她差一點。

        被手指一點的蘇明月嫣然一笑,走到擋下如意公主等人的衛家軍當中,語氣柔又輕,「你們喊我什麼?」

        「夫人。」眾人齊聲。

        「誰的夫人?」她又問。

        又是齊聲。「將軍夫人。」

        「將軍是誰?」她面上揚著光彩。

        「鎮北將軍衛海天。」聲宏氣壯,穿透力十足。

        聞言,如意公主臉色很難看,她覺得打臉,不敢相信在她揚言衛海天將是她的駙馬後,還有人敢站出來說自己才是正室,這是說她這個公主搶人丈夫啊!

        如意公主兩眼紅得像要吃人,氣急敗壞地想找人算帳,她看上的男人是有婦之夫又如何,只要她求一求父皇下旨休妻再娶,英俊挺拔的衛海天還是她的駙馬爺。

        「對,臣婦就是將軍夫人,鎮北將軍衛海天的妻子,臣婦姓蘇,閨名明月。」她果敢的挺起胸脯,與如意公主直視。

        「你什麼時候……」

        「公主,您別聽她瞎說,我家大郎根本沒成親,哪來的將軍夫人?她這是騙吃騙喝到我們將軍府,您快命人把她捉走,最好把她關一輩子,免得再出來騙人!」這丫頭算什麼東西,居然到她家指手劃腳,還把二郎從屋子裡丟出來,她的心肝呀!竟受了欺負。

        「翠花,那是月牙兒,蘇家的閨女……」衛獵戶拉著呼天喊地的妻子,就怕她又無理取鬧、惹是生非。

        「不許叫我翠花,我是衛夫人,我兒子是將軍,很大的官,還有,你是幫哪一邊呀!人老了腦子也糊塗了,兒子有沒有娶親你會不清楚,隨便冒出一個野女人也敢認媳婦?」

        他們家發達了,絕不和九旮旯的窮親戚往來。

        「翠花……」別鬧了,丟人。

        管不住妻子的衛獵戶被她一把推開,他有心維護蘇家的閨女,可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心裡難受又無奈。

        其實他也知管己的身分和京城貴人格格不入,被人明著暗著不知取笑過多少回,還被排擠,他還是習慣老家的生活,想回去住了大半輩子的地方,打獵、捉魚、摘野季果子,和三五好友喝喝酒。

        可是一進入繁華似錦的京城,有田有地有鋪子,還有花不完的銀子,大兒子做了將軍是個官,驟然富貴、奴婢成群,老婆子、二兒子、女兒眼睛發亮,怎麼也不肯離開這個富貴窩。

        他也上了年紀,人的一輩子求的是什麼,不就是老婆孩子熱坑頭,他是沒出息的,妻兒老小在哪裡他就在哪裡,一個人回去算什麼,孤老無人送終嗎?

        雖然對不起大兒子,可他也別無他法,老婆貪財、見錢眼開,每天打扮得像富家婆,愛與人攀比;二兒子勢利又不爭氣,從早到晚就想拿走大兒子的將軍之位,揮霍他的家產,女兒更是膚淺,被幾個小官的女兒一吹捧就樂得找不到北,揚言要進宮當娘娘。

        管不了,他真的管不了啊!這日子越過越麻木,他都放棄了,由著他們自個兒作死。

        「走開,臭老頭,沒有你我們反而快活!」把丈夫趕開的張翠花又興沖沖地跑到如意公主身邊,她一臉的粉是邊說邊掉,煞是可怕。「公主,我是大郎他娘,您聽我的準沒錯,我說他沒娶老婆就是沒娶老婆,這一個是假的……」

        「放肆!」一名禁衛軍持著長槍上前一阻。

        放……放什麼肆?她不過跟公主說說話,怎麼把她攔下來,她在自己家還不能隨便走動嗎?

        「瞧你那醜模樣真是嚇人,你不要靠近我,哪來的暴發戶把白麵當水粉抹,抹得一張臉白得像鬼,你大白天不要出來嚇人,要是把人嚇著了拿你治罪!」真是的,林子大了什麼都有,連個山林老妖也來湊熱鬧。

        眼露嫌棄和鄙夷的如意公主命人將張翠花叉遠點,這種東西太傷眼了,她怕多看兩眼會吐。

        她每次一出宮身後總是跟了一堆人,宮女、太監、禁衛軍近百名,多得是人手。

        「公主,我是大郎他娘……」張翠花跟市井小民沒兩樣,扯著喉嚨嘶喊,非要人注意她的存在。

        「什麼大郎二郎,我看她就是個無賴潑皮!」從小在宮中長大的如意公主不懂怎麼和人相處,一向我行我素的她想怎樣就怎樣,沒人教過她敬老尊賢。

        同樣的,被架走的張翠花一樣忿忿不平,蘇明月未來之前,將軍府是她一人獨大,裡裡外外她說了算,沒人敢違逆一句,如今她什麼也不是了,還被個臭丫頭管得死死,教她如何能甘心?

        她是貴夫人、將軍的娘,雖然做不到呼風喚雨,好歹奴僕上百個,誰敢看不起她?至於如意公主,人家公主出身,惹不起惹不起。

        認為自己委屈的趙槿兒腳一跺,回房哭去,一個將軍夫人、一個如意公主,她們都和她搶表哥,那她還有多少勝算,難不成在她用盡心思討好姨母,最後只能當個妾?

        「公主,這樣的回答你可滿意。」蘇明月腰桿子挺直,目光清明,無畏無懼。

        「哼!就你隨便說說也算數?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我父皇都沒開口,你算是什麼將軍夫人?」她自個兒樂著吧!以後有她哭的時候。

        「只要將軍承認就好,皇上管不到臣子娶老婆吧,光是皇室宗親的指婚就夠他傷神了。」天子日理萬機,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哪抽得出空充當月下老人,為人配婚送姻緣。

        「你……本公主不相信你的片面之詞,我要親自問問鎮北將軍,此事可為真?公主和糟糠之妻,聰明人都知道該選哪一個。」如意公主洋洋得意,認為衛海天是聰明人。

        「他傷重在床還不能起身,公主請改天再來。」送客。

        「本公主就是曉得他受傷才來看他,你別不知好歹的攔我,我倒要問他本公主和你誰在他心裡重要。」她做勢要直闖內室,不給人半點顏面。

        「公主……」未免太猖狂了。

        「公主,臣有傷,未能親迎望請見諒,不過您與拙荊誰為重,您是公主,公主有難,臣職責在身定捨身相護,而拙荊是臣的命,臣與她同生共死,至死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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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17 00:19:1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有彼此的地方便是家

        「你不要命了嗎?傷那麼重還敢往外走,你瞧瞧,傷口又裂開了,血流個不止,你以為自己是貓呀!有九條命,怎麼也死不了!衛海天我警告你,你要是再這麼胡來,我肯定咬你,咬得你遍體鱗傷……」

        聽著耳邊念經似的叨隱聲,從鬼門關走了一趟的衛海天不僅不覺得聒噪,還認為有如天籟一般,讓他百聽不厭,身心歡喜,全身舒暢得像躺在無人的大草原上,迎風吹來沁人心脾的花朵芬芳。

        他忍不住笑出聲來,自己絕對是上天寵兒,給了他天仙似的嬌人兒,不嫌他一身新傷舊創,不在意他家亂如遭匪,溫柔婉約、蕙質蘭心、宜室宜家,是多少男兒渴望的賢妻良婦。

        「還笑,你這人沒心沒肺,一條命去了半條,差點當了閻王女婿,來了三個太醫全力搶救,原本以為你肩上的刀傷最重,沒想到背後那一劍差點將你剖成兩半,腹部中刀,傷及臟腑,血又止不住,快流乾了……」

        「你的剌繡越來越好了。」

        衛海天冷不防說出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正在嘮叨不休的蘇明月怔了一下,不懂他話意為何。

        「聽說我的傷是你一針一線縫合的,谷太醫還稱讚你縫得好,又直又美,針腳密合,要是沒有你的好手法,我這條命真的救不回來。」

        他也沒想過會傷得這麼重,在安排屬下善後,以及命人入宮稟告皇上接下來的行動可以開始了,便整個人倒下。

        聽他說得雲淡風輕,蘇明月就來氣。「那是死馬當活馬醫,他們都說救不了,要我放棄,可我做不到,就是做不到,不就血一直流,止不住嘛!那就縫起來,像縫羊皮水袋一樣,縫得密了就不會漏水……」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做的,一股腦地將烈酒倒在針線上,擅繡的她飛快地將他的傷口當布一針一針縫合,她以為她的手在發抖,可是縫完之後才知整隻手臂都僵硬了,硬得像石頭。

        還是秋沫、回香又搓又揉,又用熱巾子敷了一夜,她的手才有一點點感覺,還是太醫開了藥抹上三天,她的手才恢復知覺。

        「月牙兒,謝謝你的不放棄。」衛海天輕握柔白小手,用著布滿厚繭的大掌搓揉纖纖蔥指。

        他曉得她為他做了什麼,因此非常不捨,心疼她這雙為刺繡而生的天工巧手差點廢了,這輩子欠她的怕是還不清了,這般美好又堅毅的女人,是他的。

    「有什麼好謝的,換成是你也會想辦法救我,我們之間用不著再分彼此。」

        他是她、她是他,同生共死。

        蘇明月很感動,為了維護她,他拖著傷重的身子站在她身邊,足夠了,她的心塞滿對他的愛戀,從今以後,再也無怨無悔。

        「不一樣,你還要扛著我那一家子對你的謾罵和羞辱,他們根本不讓你救我,存心讓我死,我娘那張嘴說不出半句好話,弟弟自私,妹妹只想著攀龍附鳳……頂著層層風暴至今,你還好嗎?」他什麼也幫不了她。

        蘇明月訝然。「你怎麼曉得?」

        他狡猾一笑。「我有很多眼線。」

        「啐!準是谷太醫說的,他的嘴上沒把門,比三姑六婆還碎嘴。」從沒見過這麼愛說話的太醫,連院子裡長了一株婆婆丁,他也能從清熱解毒說到火炒煮湯,打個蛋花下去更香濃美味……

        若衛海天不是張翠花親生的,她都要以為那是仇人之子,一群人急著要救重傷的將軍,當娘的居然張開雙臂阻攔,還一臉嫌棄的說人不能死在將軍府,太晦氣,他們還要住在裡面。

        將軍竟然住不得將軍府,天底下還有比這更滑稽的事,讓所有人都傻眼的怔在當場。

        有個不顧兒子死活的親娘,卻有個拚命護他的蘇明月,她不管張氏如何刻薄的嘲弄她,將阻攔的她推開,大步帶人往裡走,一行人把她當路邊石頭,完全無視。

        張翠花氣個半死,在房門外破口大罵,衛海風在一旁幫腔,同樣是怎麼難聽怎麼罵,最後還拖來一口棺。

        簡直是極品了,無可比擬,連太醫都說人活著沒死,母子倆卻用力敲牆拍窗,想讓衛海天不得安寧,活活拖死。

        隔天,不想和他們打照面的蘇明月便讓小四等人帶人守在院子外,未經允許衛家人不得入內,若有喧譁准許動手,只要不見傷隨人玩,要讓他們怕,再也不敢靠近。

        「就算他不說,我身邊的人還不會開口嗎?他們把你讚得像一朵花,害我狂飲好幾缸醋,這麼好的你陪在我身邊,我真是三生有幸,這輩子只對你好。」

        衛海天不只慶幸,還有些後怕,若非奉皇命回老家查緝有人私下招兵買馬一事,他不會遇上她。

        其實幾年前他回去過,卻聽說蘇家搬去外地,音信全無,他才又落寞回京,沒多久就去了邊關。

        「那你還退婚?」想到這件事她仍有些堵心,雖然那時的她並不在意兩人的娃娃親,可是心裡還是不舒坦,她覺得要提退婚也應該是她提,由男方提起好像她這人不好,何況他的家境還不如她。

        他呵呵一笑,把她想抽出的手握得更緊。「因為我傻。」

        「狡辯。」她一啐。

        「所以傻人有傻福,兜了一圈我們還是在一起。」天定良緣是切不斷的,他倆的緣分早已注定。

        「哼!誰和你在一起了,自作多情。」她還在惱他傷沒好就私自下床,縫好的傷口又泌出血絲。

        因為縫得很密,因此傷口並未裂開,可是肌肉的用力又把縫合的傷處撐開了些,不仔細看還真像傷口又開了口。

        蘇明月氣衛海天不珍惜好不容易救回來的命,目前他最重要的事是休養,其他事不用放在心上,忍一時之氣,日後總有機會討回來。

        「是誰自稱將軍夫人,把公主氣得都哭著跑掉了。」他取笑,卻也心疼她受的委屈,似乎她總是受他的牽連。

        「你要捨不得我欺負你的金枝玉葉,下回我避得遠遠的,不壞你們的好事。」她反擊。

        他一聽,額頭的冷汗都冒出來了。「別呀!我的好月牙兒,我的將軍夫人捨你其誰,公主要哭就哭吧,她方才哭得其醜無比,我嚇到了,你要保護我,絕不能讓醜女靠我太近。」

        噗哧!「你可以再不要臉一點。」

        能入宮的妃嬪能醜到哪裡,美人生的孩子就算不美也不會醜到鬼見愁,如意公主眉長眼細,是個鳳眼美人。

        「在你面前要臉做什麼,人太老實娶不到老婆。」他輕輕一拉,將她扯入懷中,俯身一吻。

        「等等,小心你的傷……」

        唔、唔、唔……須臾,喘息聲響起,令人臉紅。

        「品嘗不到瓊漿玉液,我肯定會爆體而亡……」他想要她,想到全身都發熱,只有她能平息。

        「胡說什麼?」蘇明月氣惱的往他肩上一拍。

        「啊!」衛海天慘叫出聲。

        「你……呃!我忘了你肩頭有傷……」看他少了血色的臉又白了三分,蘇明月眼眶不禁一紅。

        「別哭呀,月牙兒,不、不怎麼痛,你看你的針線活做得多好,手重些也沒事。」原本是想哄她,沒想到他一提到「針線活」,她淚如雨下,把他嚇得差點魂快飛了。

        「我……我的手是用來刺繡,不是縫傷口的,看你一動也不動地躺在那,面白如紙,胸口的起伏弱得我以為你沒喘氣,那時我多怕……」她一直忍著不敢哭,直到現在。

        「好,沒事了,我命大,閻王不收,以後不會再有了,這次是我大意了」他看到燕嵐十八騎,以為只來了十八個,哪知狡猾成性的成王把阿拉漢身邊的兩個壯漢也派出來,赤勒和狼牙的實力不弱,是薩滿國的前鋒。

        「那你不打仗了?」

        「呃、這……」被淚水洗過的雙瞳明淨美麗的望著他,他卻說不出她想聽的話。

        身為武將哪有不打仗的道理,哪裡有亂就往哪裡去,身受皇恩義無反顧,他保護的不只是黎民百姓,還有月牙兒,以及他們的家園和將來的孩子。

        看見他的遲疑,她苦澀一笑,隨即又釋懷。「不為難你了,你去做你該做的事,我等你回來。」

        聞言,衛海天動容,輕輕將下顎往她頭頂一放。「你真好,好得令我汗顏。」

        她輕言細語。「我只想你無後顧之憂,每回出去記得回來,不論多久我都願意等,你以自己的安危為上。」

        「月牙兒……」他大手摀住她雙眼,不讓她看見男兒眼中也有淚,他是她的支柱,不是多愁善感的愛哭包。

        「對了,你的傷會好得這麼快要感謝一個人。」有恩當圖報,不能視為理所當然。

        「誰?」他漫不經心,只想看著她。

        「太子。」

        他一頓。「太子?」

       「他送了一根千年的血參,一碗血參湯下肚,你的面色立即好了許多,微弱的脈搏變強。」沒有血參不過是好得慢一點,不過心意無價,人家肯拿出來表示重視這個人。

        衛海天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其實皇上讓我做的這件事也是為了太子鋪路,讓太子的上位更順遂。」

        少了成王這隱患,太子日後的皇位更穩固,他不用一面應付繁重的國事,一面提防成王的逆反之心。

        「他想讓太子念著你的好?」果然是帝王心術,走一步看三步,連往後的十步都做好安排。

        「這是其一,另外想讓我歸於太子黨,以我的兵權輔佐新帝,朝堂的官員若是太囉嗦,新帝指誰我就打誰。」他是一把很好用的刀,忠心,而且沒的心思。

        「啊,皇上真會算計。」把人當棋子,那麼長遠的事也預設周詳。

        「皇上不算計就不是皇上,他連最親近的人也算計在內。」太后、妃嬪、皇子皇女,他連自己都不相信。

        「嗯,挺可憐的。」都說孤家寡人,皇上沒有朋友,爹娘兄弟姊妹,乃至於妻子、孩子都得防備。

        衛海天一聽心愛女子對其他男人的同情,他立即不滿的摟住她不放。「我才可憐,你看我傷得這麼重,連床都下不了,你要多疼疼我,給我點甜頭吃,譬如……」

        他一手伸向她胸口,打算先做新郎。

        「再動就廢了,你想多躺幾天?」她輕啐地揮開祿山之爪。

        「不動也會廢,我不近女色二十餘年……」他從未嘗過女人味,都餓了。

        面上一紅的蘇明月有些鬆動。「再忍忍,等你好了就成親,反正遲早都是你的人,跑不…」

        「月牙兒……」他動心也動……唉,不能說的地方。

        「頭兒。」

        衛海天正想將人撲倒,上下其手,臥房外傳來小四的聲音。

        「有事?」冷音一沉。

        「頭兒,你娘和弟弟非要闖進來,不讓你娘進來便宣稱手中有包毒藥,你不見她,她就死在門外。」真是難纏的老太太,他家頭兒也是倒了八輩子的楣,攤上個愛做妖的娘。

        「他們還在鬧?」真是不死心。

        「是呀!」鬧得可凶了,從沒見過這麼鬧騰的老婦人,跟仇人沒兩樣。

        「讓他們進來。」這事早晚要解決。

        「頭兒,你確定?」小四怕他反悔。

        「沒事,她總不能殺了我。」他自我解嘲。

        「頭兒……」為什麼他覺得很難過?

        「小四,我不是一個人,我還有你們。」以及他的月牙兒。衛海天情意深濃地望著他這輩子最深愛的人,他別無所求了。

        這話讓小四精神一振,人也輕鬆起來。「是。」

        宏亮的聲音一起,聽得人心情愉快。

        一會兒,老了許多的張翠花像下了蛋的母雞,神氣活現的走了進來,她臉上沒有一絲悔意,更無愧色,有的是趾高氣揚、眉飛色舞,認為她贏了只剩半條命的長子。

        而在她身後是仰著下巴,用鼻孔睨人的衛海風,他那眼神充滿鄙視,覺得這些年將軍府的大小事都由他出面解決,大哥鮮少在府中,對將軍府的貢獻不大,所以自個兒識相點,別想和他爭。

        「老大,我有話跟你說……」

        「不可能。」

        面一滯,張翠花又開口。「我還沒說完,你怎麼……」知道她要說什麼?

        「還是那句老話,不可能。」寵子如殺子,他不會縱容他們一再得寸進尺,他的耐性已經告罄。

        「你至少讓我把話說完,你……」同前幾次一樣,她一提到重點,大兒子便不客氣地出言打斷。

        「御賜的將軍府不可能給衛海風,他沒資格得到,所以你不用一直問我,就算我出事,內務府那邊也不會變更魚鱗冊。」他們到底得有多蠢,想把將軍府佔為己有。

        鎮北將軍府之所以為鎮北將軍府,是因為有個鎮北將軍,若是衛海天不在了,那麼鎮北將軍府形同虛設,將被朝廷收回。

        「為什麼不行?我們都在裡面住了那麼多年,將軍府是我們的,你跟內務府說一聲不就得了?」她不懂什麼叫內務府,以為是一群無根的太監住的地方,只覺沒什麼好怕,讓兒子憑著官威壓一壓就得了。

        內務府顧名思義是掌管宮廷內務的機構,皇室私有產業的管理、宮廷日用的採買、宮廷禮儀、人員管理,甚至是皇莊租稅,管的是皇帝的財物和後宮妃嬪的日常所需。

        換言之,有點像一座府邸的總管,管門面也管內務,和大老爺有關的事他都要管,但是他不能替主子做主,要先請示過,得到允許才能做。

        「娘,您知道何謂御賜嗎?」衛海天掰開來和她好好講。

        她不耐煩的揮揮手。「不就是皇上賞賜我們的東西,既然給了我們就是我們的,你說這些幹什麼。」

        「沒錯,御賜是皇上給的,可是皇上給的才是我們的,皇上不想給了他便會收回,所以鎮北將軍府不是我們的,而是皇上的。」他們不過是暫居,日後子孫不肖照樣會被收回。

        「什麼意思?」張翠花聽不懂。

        「皇上為什麼御賜將軍府?」衛海天看著他娘,似要牢牢記住她貪婪的嘴臉。

        「因為你打了勝仗……」她忽然「啊」了一聲,想到他們一家人為何住進將軍府,但是她又想著一家人為何要分彼此,老大的和老二的有什麼不同,不都是衛家人。

        「娘也想起來了吧,皇上賞賜的對象是我,而不是衛海風,如果他想要自己的將軍府,他可以去打仗,南邊倭人肆虐,只要不死,他三年內能混個四品宣威將軍——」

        「大哥,你想我去送死?」只想不勞而獲的衛海風憤慨打斷他的話。

        「是呀!你這心是怎麼長的,居然壞到連弟弟都容不下,明擺著的將軍府給他不就得了,反正你又不常回來。」張翠花用施捨的口氣說著,意思是你看你弟多大方,就算你偶爾回來一趟,他也會準備個屋子讓你住幾天。

        鳩佔鶴巢還好意思說得這般光明正大,拿了別人一萬兩銀子,施捨給人五十文,卻要人家感激涕零。

        「為什麼要給他,他是平亂還是征西又或是剿匪了,他什麼都沒做就想奪走他哥哥拚死拚活得到的一切,我還是要問一句《憑什麼》,因為祖上積德,祖墳冒青煙嗎?」對於張翠花母子向衛海天的親情勒索,滿腹忿忿的蘇明月實在看不下去了。

        「月牙兒,沒關係,就要結束了。」他們也該反省,靠自己的雙手活下去。

        「我心疼你。」真的心疼。她爹她娘一直很疼她,弟弟乖巧又聽話,雖然蘇家由富轉貧,可一家人的心還是凝聚在一起,沒有不甘和怨恨,彼此珍惜。

        看兩人眉目傳情,情話綿綿,張翠花心裡莫名起了厭惡,竟一把將蘇明月推開,還想一巴掌打向長子。

        「偷來暗去的狗男女,沒人要的小娼婦,你算個什麼東西,我們衛家的事還輪不到你管,再敢多事就叫人打死你……啊!我的手……大、大郎,你幹什麼,我、我的手……」快被他折斷了。

        「娘,別怕,我幫您教訓大哥,大哥!你快放開娘,不然我去敲登聞鼓告你不孝……」

        衛海風話說到一半忽然左膝一跪,他的膝蓋骨上多了枚銀扣,痛得他沒法直立。

        「這是我的女人,我不會允許你們欺凌她。」衛海天鬆開手,緩緩將他的月牙兒拉到身邊,輕握她手心一下。

        「你、你竟然……」為了一個女人連親娘和兄弟都敢動粗,一定要告他,告到他沒官好做!

        張翠花還是很天真,她想用「不孝」名義告長子好讓長子丟官,那麼將軍府便是小兒子的,但是她沒想到衛海天也能這麼做。

        「娘,忘了告訴您一件事,我準備辭官。」

        張翠花、衛海風母子喜不自勝,嘴角揚得很高,以為目的終於達成了,但衛海天下一句話將他們打入深淵——

        「所以你們可以搬家了,我不是鎮北將軍就住不了御賜鎮北將軍府,辭官之後必須還回去,以後我帶著月牙兒回鳳陽鎮,她刺繡、我打獵,我們不用再為將軍府給誰起爭執了。」

        皆大歡喜……不可能。

        「什麼!」張翠花兩眼翻白,倒在身後的小兒子身上。

*             *             *

        衛海天真的上表辭官了嗎?

        是的,他連送了三天奏摺。

        皇上每次一翻閱就哈哈大笑,朱筆一批——不准。

        所以他只能在府裡養傷,幫他的「金牌小娘子」分線,穿針引線、箍繡繃、清繡布、剪線頭,偶爾偷個香。

        何謂金牌小娘子呢?

        蘇明月原本要繡個「觀音坐蓮」的繡畫為太后賀壽,可是她得罪了太后最寵愛的如意公主,所以送繡畫揚名一事也因此泡湯,太后不可能對她另眼相看,不落井下石就不錯了。

        誰知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窮極無聊的蘇明月不知該繡什麼,她便隨興繡了三尺高、十尺寬的「桃源」,繡布上的人物栩栩如生,每一個人的表情都生動有趣,彷彿置身無紛爭的桃花源,叫人嚮往。

        因為太美了,美得令人流連忘返,善於鑽營的朱喜便拿到玲瓏閣拍賣,價高者得。

        誰知不知怎麼的這刺繡到了端敬大長公主手中,她是皇上的姑姑、先帝的胞姊,尊貴如太后都得恭敬的喊聲皇姊。

        看到那幅繡畫的端敬大長公主一眼就喜歡上了,直說繡得真好,是她夢想中的桃花源,便委婉的讓皇上賜點什麼給手藝精湛的繡師。

        是繡師,不是繡娘,蘇明月一舉成名。

        皇上問蘇明月想要什麼賞賜,他本以為會是賜婚,但蘇明月偏頭想了一下,說她想要一面免死金牌。

        免死金牌?

        蘇明月解釋說京城貴人多,她一個繡娘怕得罪人,有了免死金牌她就安心了,不怕走在路上被人捉去砍頭。

        皇上莞爾一笑。

        誰都聽得出她「得罪」的人是誰,因此她出宮後多了一面御賜免死金牌,大家便喊她金牌小娘子。

        「月牙兒……」

        看著穿上戎裝的衛海天,鼻頭一酸的蘇明月眼圈兒一紅。「你、你要走了……」

        「別一副哭喪臉的樣子,我很快就回來了,快到連你難過的時間都沒有。」離開她,他也萬般不捨,可是為了他倆的將來,這一趟他不得不去。

        「多久?」不論他說得多氣定神閒,還是有一定的危險,身為武將的女人不可能不擔心。

        「最多半年。」他估計。

        「半年?」好久。

        「比起去邊關打仗,已經很快了。」

        不用一待三五年,忍受酷寒和糧食的不足,以及敵人的不時犯境。

        「你的傷……都好齊了嗎?記得不許再讓自己受傷。」

        經過月餘的休養,他的身子好得很快,可是再快還是有暗傷未癒,偏偏國家社稷重於個人性命,皇命一下無從拒絕。

        「好,都聽你的。」輕撫她玉頰,他心中依戀。

        蘇明月微微一笑。「又哄我。」

        「不是哄你,我已派人到鳳陽鎮提親,你爹已經答應了,待我歸來便是成親日,歡喜不?」他迫不及待。

        蘇明月蜂首一點,又有些懊惱。「還不夠忙嗎?盡有心思搞這些,只要你平安回來,我什麼都不在意。」

        「別呀,還是多上點心,我辭官的奏摺又送上去了,那邊近日不會再蹦躂。」他說的「那邊」,指的是他娘和弟弟,為了這件事,兩人整天愁眉苦臉,就怕被趕出將軍府,至於妹妹相思,她沒心沒肺只顧享受,萬事交給二哥和老娘煩惱就好,嚷著想太多會生皺紋。

        「不過你也要防狗急跳牆,我留了五十人給你,你有事盡管吩咐他們去做,自個兒別累著了。」他不在她身邊,萬事都得她自個兒來,心中的愧疚沉如巨石。

        「我知道。」送君千里,終須一別。

        次日,朝廷傳出鎮北將軍因一女子而拒絕皇上的賜婚,皇上大怒將他關入大牢,直到他點頭為止。

        事實上衛海天已帶領五萬大軍前往平州、泗水「剿匪」,兵貴神速,不到半個月功夫,他已進入平州境內,圍剿、平亂、勸降、繳械、收編,兩個月後又趕往泗水。

        與此同時,皇上下令五千禁衛軍包圍成王府,卻遭到成王府內三千餘府兵的抵抗,之後由太子親自坐鎮,對峙了月餘終於有了突破,他們在逃往外頭的地道中堵到薩滿國二王子阿拉漢,太子禮貌地請他到天牢坐坐,順便修書一封要求付贖金贖人。

        天真如楊大成等人居然到鎮北將軍府求援,還想煽動蘇明月出兵劫獄,他以為衛海天也在牢裡,因此一舉兩得,他相信蘇明月不會拒絕才是。

        誰知他一入內便被甕中捉鱉,被等候多時的京兆尹逮個正著,蘇東承和喬叔的證據送得及時,並且找到更多名受害者和當年一起行騙的同夥,兩人不遺餘力要扳倒騙人錢財者,這下如願了。

        楊大成被判歸還銀子和秋後處決,可是他自稱非本朝人,而是薩滿國人,因此皇上再派使臣前往薩滿國協商,要嘛拿錢贖人,否則就懸屍七日,讓人瞧瞧薩滿勇士的下場。

        只可惜楊大成的希望落空了,他的薩滿人父親不認他,對外宣稱此子非他親生,他們想怎樣就怎樣,一概與他無關。

        聞言,楊大成徹底崩潰,不敢相信他自幼崇拜的父親會這般對他,心灰意冷之際他供出與薩滿國勾結的官員,包括魏相在內共一百多人落馬,岑妃被降為才人,再無聖寵。

        如意公主因受到太后的庇護未受牽連,不過在宮中也是寸步難行,被其他宮妃和皇子、皇女們奚落,以前她仗著太后之勢目中無人,在後宮橫行霸道,如今他們都還回來了,給她最沉痛的打擊。

    於是歷經五個月又七天,鎮北將軍衛海天終於從牢裡「放」出來,如今眾人都知道他是打仗去了,他一樣跪在金鑾殿前,不卑不亢地聆聽聖諭。

        「衛愛卿,朕欣慰之,有此良將,朕的江山固若金湯,永保太平,朕今日給你賜婚如意公主……」

        「皇上,萬萬不可。」衛海天連忙磕頭。

        「你想拒婚?」皇上冷視。

        「臣已有婚約在身,所謂糟糠之妻不下堂,不能因臣小有成就就捨棄舊人另攀高枝,請皇上明察。」

        皇上,不帶這麼玩人,他還趕著回去成親,岳父大人、小舅子準備好棍棒,打算攔門揍女婿。

        皇上撫著下顎「嗯」了一聲,「聽你所言似有幾分擔當,朕雖不悅但能理解,你前陣子上奏摺要辭了鎮北將軍一職,朕允了,好生回家種田去。」

        「是,謝主隆恩。」唉,總算如願以償。

        「叫你的家人盡快搬出鎮北將軍府,朕另有他用。」

        「臣遵旨。」

        衛海天退下後,皇上來到御書房,太子一臉忍俊不禁地迎上前,「父皇,您演了一場好戲,看您把兒臣的大將軍嚇得差點真的辭官,落荒而逃,兒臣心寒。」

        「嘖!朕的公主還配不上他嗎?居然像朕給了他一杯毒酒,想也不想的搖頭拒絕。」

        太丟他的面子了,皇家貴女還不如一名只會刺繡的繡娘。

        太子冷諷,一點也不擔心皇上聽了不快。「如意是什麼性子父皇不知嗎?娶妻娶賢,換成兒臣也不要。」

        「瞧你說的,如意哪有你說得那麼糟糕,她也不過多了點驕性而已。」他是皇上,還不允許他的女兒驕縱一番?

        「父皇,讓她和親吧,與其禍害兒臣的大將軍,不如讓她做件利國利民的好事,用她的刁蠻性子去禍害敵國,使其雞犬不寧。」衛海天,本宮為你除去隱患,你可得盡心輔佐。

        「和親……」皇上思付了好一會兒,認為此法可行。「青瑜,你認為嗎?」

        御書房後殿走出兩名容貌俊美的男子,略微陰鬱的一位是錦風堂堂主歐陽錦,另一位則長得和太子一模一樣。

        原來皇后當年生得是一對雙生子,為免雙龍奪珠,必須送走一子,但皇上、皇后不捨,遲遲下不了決定。

        而後太后擅自作主將二皇子送走,交給尚未成為魏相的兵部尚書,可他並未將二皇子送入富裕人家養育,反而私自留下,另由他人照料,並告知二皇子他全家皆被皇上滅口,皇上是他的仇人,要他仇視皇上,日後成為父子相殘的利刃。

        事隔多年,此事被前錦風堂堂主歐陽西城無意間得知,他便自行請命下江南尋找二皇子。

        那名十歲少年便是二皇子,歐陽西城為了救他而命喪江南,而後二皇子被皇上的人接走,一直養在他外祖家。

        「父皇,這事問兒臣不宜,兒臣與如意不熟。」他甚至沒見過她,只能隱身暗處。

        皇上眼神一黯。「是朕的錯,朕對你有愧……」

        「父皇,過去的事就不用提了,兒臣恨過您,但也釋懷了,一國不能有二主,兒臣能理解。」

        只是有時常會想,為什麼是他,為什麼把他送出宮?他可以不要皇位,但不想做沒爹沒娘的孩子,被人嘲笑是不祥的野孩子……

        二皇子趙青瑜與太子互視一眼,兩張相似的面容各自閃過複雜神色,非怨、非恨,但也不是友好,各有心思。

        「好好,你能放下朕很欣慰,以後皇家暗衛就交由你統籌,負責肅清朝廷弊端,歐陽錦是朕給你的人,好生善用。」歐陽錦好在沒走偏太多,他不負故人。

        「是。」趙青瑜面色如常的接受。

        「是,臣接旨。」歐陽錦雖有不甘也拱手領命。

        「青瑜,朕不會讓你等太久,朕老了,等太子即位你便可從暗處走出,恢復你親王身分。」皇上已先下聖旨,給了二皇子僅次於天子的崇高地位。

*             *             *

        這邊的皇家恩怨、兄弟情仇正要展開,那邊的鎮北將軍府則是悲喜交加,衛海天辭官後鎮北將軍府將被收回,享受慣了的衛家人哭哭啼啼不肯離開,被內務府的公公命人強行驅離,一家人狼狽地被丟在將軍府門外,望門嚎哭。

        這裡已經不是他們的家了,再也不能仗著將軍府之名橫行霸道、招搖過市,他們該何去何從?

        終究是一家人,衛海天無法狠心置之不理,便在京外置一莊子,再給五百畝土地,做不成官家人,至少還是田家翁,五百畝地的收成夠他們吃喝,但要像以前那股鋪張浪費、大手大腳灑銀子呼朋引伴是不可能。

        張翠花、衛海風鬧過、吵過、哭嚎過,但都無濟於事,終於硬氣一回的衛獵夫拿出一家一之主的權威,將兩人狠揍了一頓,又餓了他們三天,這才安分下來,專心學做農事。

        「夫人,您快看,咱們的『明月繡坊』人好多,快把門擠破了……」生意興隆、財源廣進。

        聽著丫頭回香的喳呼聲,坐在花轎上繞城一圈的新娘子蘇明月愉悅一笑。

        今天是她嫁人的日子,在二十一歲的大齡年紀,嫁給她曾定有娃娃親的良人,她的一生也圓滿了。

        如今她有了自己的繡坊,樓高三層,與奇珍巧物聞名的玲瓏閣比鄰而居,她父親蘇東承也拿回部分被騙走的財物,與喬叔兩人合作,重新開始新的生意,蘇家往日的榮景又回來了,親友紛紛上門祝賀。

        弟弟蘇明章也考上秀才,在太子的安排下進入國子監學習,若干年後成了最年輕的探花郎,在新帝的提攜下位極人臣。

        「快快快,要拜堂了,新郎官、新娘子快就位……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

        大喜之日,衛家人竟無一人到場,衛海天雖心有遺憾,但覺得不來也好,省得又來鬧場,讓他好好的婚禮變成鬧場,叫人看了笑話又難堪,也難為了他的妻子。

        可高堂拜的是誰?

        抬頭一看,端坐在正位上的居然是——皇上!

        「小德子,上前宣旨。」

        「喳!奴才給皇上分憂,前鎮北將軍衛海天聽令。」小德子有模有樣的拿著明黃聖旨,當著皇上的面宣旨。

        「草民在。」衛海天偕同一干家眷,親眾下跪聽旨。

        小德子清清喉嚨,「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前鎮北將軍衛海天鎮亂有功,匡正正統,因辭官之故已無將軍之銜,今朕龍心大悅,賜一品英武侯,原將軍府改為英武侯府,其妻秀外慧中,巧手堪比天上織娘,賜一品夫人。欽此。」

        天大的喜訊,眾人傻眼,不是辭官了,怎麼封爵了呢!

        但見衛海天面不改色的謝恩,君臣相和演了一齣好戲,明為辭官實為升官,在婚事籌備中將被衛家人搞得烏煙瘴氣的將軍府重新佈置,好迎一對新人入住。

        新房內——

        「月牙兒,終於娶到你了。」他們的路走了好遠。

        「嗯。」她不再是下堂婦,而是擁有自己姻緣的佳媳。

        「我心悅之,不離不棄。」他的承諾。

        「我心亦之,隨你而行。」在他的地方便是她的家。

        「安置吧。」他心熱如火。

        「嗯。」她嬌羞面赧。

        紅燭淚,燃一晚,情長不歇。

        有緣人,交頸眠,不負君心。

        兩心相許。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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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17 00:19:47 |只看該作者
【後記】  眼睛與眼鏡

        有點誇張呀!秋的眼鏡。

        秋是「老人家」,看的還是映像管電視,而非現今的液晶電視,秋的老電視大概壞了三原色中的藍光,因此電視沒壞,還是能看,就是少了藍色,螢幕偏黃。

        只要下面的字幕用的不是黑字,而是黃字或偏淺的顏色,戴了眼鏡的秋就看不清楚那行小字。

        心想度數加深了,該換眼鏡。

        不過到了眼鏡行驗光——

        老闆說︰「兩三年來度數增的不多,你要換嗎?」

        秋說︰「換,不然字看不見!」

        秋換了,還加了防藍光鏡片,因為秋用手機過度,很傷眼,用防藍光的比較好一些吧!

        其實秋錯了,電視的字看清楚了,可看小說卻模糊了。

        為什麼呢?

        秋以為秋的眼睛出問題了,剌刺扎扎、睫毛倒插,結果看了眼科後,醫生很專業的告訴秋——

        「你這是老花眼,度數越深越看不清楚。」

        什麼!還有這種事,老花眼會影響眼鏡?

        秋寫稿時戴上新眼鏡還十分興奮,這下子可以目明眼清,看得一清二楚了吧!

        可是過了兩三天後,秋發現自己視線不明,看稿子的字竟然模糊,眼睛又乾又澀常抽痛。

        於是秋又換回舊的眼鏡,果真好多了。

        眼鏡呀!眼鏡,有你真好,半瞎子的福音,但也害人不淺,秋以為自己得了視網膜病變,差點嚇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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