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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簡薰 -【(好個下堂妻之)前妻富二嫁】《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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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18 00:06:07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簡薰 -【好個下堂妻之】前妻富二嫁

這天殺的緣分哪!
他打小潔身自好,努力為言家的皇商事業打拚江山,
原以為會就此娶妻、生子,過上平凡一生,
怎料人生第一次初戀,竟會愛上個男子……
老天,這叫他如何向家中那未曾謀面的妻子交代?!

這天殺的緣分哪!
她莫名其妙成了下堂妻,不過是上江南討公道,
怎料女扮男裝上路,遇到的大恩人竟是……她「前夫」!
這下可好,她倒要看看這言蕭究竟是何方神聖,
敢讓她卓正俏吃癟的男人,她絕對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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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18 00:06:28 |只看該作者
【序言】   當寂寞的男人遇見真愛……

  「我的編輯推薦和文案又被退了。」

  「大概是因為跳跳虎小編的男友都不跟她談情說愛,靈感枯竭沒有題材可以寫吧。」那個從哥兒們到男友始終傲嬌的壞家伙,故意說著我的昵稱,口氣帶點調侃的壞心眼。

  當朋友的時候,他明明也是能跟我談笑風生的個性,可不知為什麼身分成了男友後卻有著莫名堅持的偶包,對於所有感情話題都有著鋼鐵意志,抵死不從,絕不來卿卿我我那套,儼然是個傳統嚴肅的大男人。

  這種談了戀愛就突變的物種,肯定不是第一例,就好比《前妻富二嫁》裡的言蕭吧,為了不成材的大哥和懶散的父親,年幼的他便接起家族皇商這塊金招牌,因此早熟的他被迫變得嚴肅寡言,甚至因為天生有張威嚴的面容而令人難以親近。

  這樣的他,是寂寞的,宛如言家棋子。即使聽從家裡安排娶了妻子,也在大婚當日因為貢茶出了問題,連新婚之夜都沒過上就馬不停蹄地趕往江南去查明原因,以免天降大禍於言家。

  大概是上天也憐惜這為家族付出卻不被疼愛的男子吧,這趟路上,意外讓他結交上了新朋友「許月生」。

  月生是個白淨的小公子,帶著兩個丫鬟準備去江南找舅舅,途中丫鬟卻突然發了病,別無他法的月生只好求助了路過的陌生人言蕭。其實言蕭是個面冷心熱的人,對於這種舉手之勞自然是義不容辭,本以為幫著找客棧休憩、請大夫看診拿藥,這件事就此揭過……可不知道為何,那月生竟是對他起了大興致般,居然主動提議兩方一塊兒上路,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言蕭在商場打滾多年,向來沒有年齡相仿的知心好友,面對月生那看到新鮮事物就閃閃發亮的小鹿眼神及明亮的笑容,不知怎麼地就答應了。沒想到更糟糕的還在後頭……這一路上,月生的一顰一笑悄悄地進駐了言蕭的心底,讓他喜悅又掙扎……他可是有妻子的男人,怎麼可以為另一個男人而心動呢?

  哎呀,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一定讓你非常好奇吧?事不宜遲,趕緊翻開簡薰老師藍海心兒怦怦萌芽之作《前妻富二嫁》一探究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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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18 00:06:4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一夕之間就下堂

        卓正俏身著大紅喜服坐在百子床上,紅綢蓋面,雙手捧著一顆象徵平安的紅色蘋果,靜靜等候吉時到來。

        天色漸暗,嬤嬤燃起了紅色的喜燭。

        沒成過親不知道,成親,居然這麼累。

        而且這還是最輕鬆的部分,更身心俱疲的還在後面—— 她的丈夫……她根本不認識,見也沒見過。

        說來,這是一樁非常荒腔走板的婚事。

        卓老爺子年初跟年輕時的舊友在佛寺重逢,兩人相談甚歡,你有孫子,我有孫女,唉呀,都到了年齡還沒訂親呢,那好,我們兩老朋友,親上加親,舊友跟方丈也是熟人,想著日子好,就請方丈給兩邊寫了婚書。

        卓老爺子後來回家說起時,卓家上上下下都傻了,卓正俏的親娘許氏更是不管一切就扯著公公的領子,「您都沒見過對方,就給大妞定了親?」

        一著急,連孩提時的乳名都喊了出來。

        她的寶貝丫頭,親親大妞,怎麼可以嫁給一個品貌都不知道的人,萬一對方吃喝嫖賭樣樣來怎麼辦?萬一又不懂得疼人怎麼辦?萬一太好色,房中已經滿滿是姨娘那怎麼辦?公公怎能如此糊塗。

        面對媳婦的反應,卓老爺子一臉不好意思,「一時高興,忘了要先回來問問你們。」

        這下卓正俏的親爹卓大富也忍不住了,「爹,您怎麼不問清楚,我就俏兒一嫡女,總不能糊裡糊塗嫁了。」

        卓大富跟許氏是表兄妹,青梅竹馬長大,感情深厚,雖然有妾室,但那也是為了傳宗接代不得不收房,許氏體弱,就只生了這一個女兒,夫婦對卓正俏疼惜有加,沒早早訂親,就是想著慢慢挑,挑好一點的,沒想到家裡的老爺子一趟佛寺行,就把婚事定下,還連婚書都有了。

        許氏著急,當場就哭出來,卓大富見妻子哭,心裡疼,馬上溫言安慰,「我立刻派人去問問這言家什麼來頭,要是不行,就花點錢賠給他們贖回婚書,我們俏兒的夫婿,無論如何不能這樣隨便,莫哭,眼睛哭腫,晚上又要不舒服了。」

        許氏一臉梨花帶雨,楚楚可憐,「表哥可別騙我。」

        「當然不會。」

        這時,卓正俏的庶弟卓正濃連忙道:「祖父可別給孫兒訂親事,孫兒喜歡小舅舅家的表妹,將來要娶她,祖母也同意的。」

        這下卓老爺子面子掛不住了,他堂堂一個祖父,也不能給孫女作主婚事?媳婦揪他領子,兒子頂嘴,現在連孫子都讓他別多管,難不成他會害自己孫女嗎?

        於是啪的一聲放下碗筷,「言兄是我年少知交,他教出來的孫子又怎麼會不好。」

        卓正濃不怕死,「祖父您都二三十年沒跟他聯絡了,指不定現在言家沒落,姊姊嫁過去要吃苦的怎麼辦?」

        卓老爺子這下真忍不住了,一拍桌子,「總之,婚約已經定了,我說不許改,誰敢鬧,那就是不孝。」

        許氏一呆,突然又哭了起來。

        卓正俏連忙過來安慰母親,「娘,別哭,女兒還沒嫁呢。」

        心裡又奇怪,祖父平常也是有商有量的,這次怎麼說風就是雨,這樣定了她的親事,連問都不給問。

         一方面,自己也擔心,嫁人可是一輩子的事情,她也不求如意郎君,人品過得去,可以相敬如賓,這樣就很不錯了。

        許氏嗚咽,「俏兒……」

        「放心。」卓大富這下也來氣了,他好好一個如花似玉的嫡女,幹麼嫁給一個來路不名的小子,「總之,我說話算話,最多捨點金銀註銷這樁婚事,也不會讓我們俏兒隨便亂嫁出去。」

        卓老爺子簡直太沒面子了,大吼,「什麼叫做隨便亂嫁?」

        「不認識對方,不知道人品,那不叫隨便亂嫁?」

        鬧烘烘中,卓老太太開口,「那個言家,是不是老爺子以前說過的好朋友,言光宗?家裡做茶葉的?」

        卓老爺子氣呼呼,「就是。」

        「如果是這個言家,我瞧著還行。」

        卓大富跟許氏一臉錯愕,倒是卓老爺子得意,「看吧,你們娘也說行。」

        卓老太太放下筷子,拿出手絹擦擦嘴,「最近在給俏兒說親,跟幾個媒婆倒有往來,說起茶葉商行不得了,有戶人家連續五次得貢,祖籍馨州,算算已經是十幾年皇商資歷,我便當聽故事,覺得那言家倒很像老爺子以前說過的言光宗,正想著跟老爺子提一提,沒想到他倆先在佛寺遇到了,也是緣分。」

        卓正濃十分好奇,「祖母,您是說姊姊要嫁入皇商家裡?」

        卓老爺子一臉來氣,「不然我怎麼可能隨便定下親事。」

        還在安慰妻子許氏的卓大富一想,皇商?可以啊,他們卓家雖然富裕,但也不到皇商那等級,俏兒要是嫁入言家,那算高嫁了,一想不禁埋怨,「爹,您既然知道對方是皇商,怎麼不早說,害我跟俏兒的娘白緊張。」

        「你們有給我時間說嗎?一個兩個像是我就是老糊塗一樣。」

        許氏含著兩泡眼淚,「就算是皇商,萬一人品不好怎麼辦?」

        「言兄的長孫的確人品不好,可我說的是第二個孫子,才十八歲,已經替言家南南北北打點生意了,房中也沒人,又有能力,又自愛,這種人有什麼不好?」

        許氏一聽,停止哭泣,好像還行。

        卓正俏一想不行啊,她娘倒戈了,這是要定下來了?

        她,她都還沒見過對方呢。

        卓正俏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她連未來夫婿的名字都不知道。

        然而,婚事不是她可以作主的,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啊,只能安慰自己,說不定言家會毀婚呢,畢竟他們卓家都反彈了,言家可能不反彈嗎?到時候說不定是言家給他們一筆銀子說婚事作罷啊。

        妙的是,等著等著,竟等來了媒婆跟禮單,言家人居然上門提親了!

        交換庚帖後,終於知道對方名字:言蕭。

        卓正俏不禁腹誹,言蕭啊言蕭,我是女子沒辦法,你堂堂男子漢,覺得這樣盲婚啞嫁沒問題嗎?你怎麼不跟你家說不想娶個沒見過面的人。

        言家是很給面子,聘禮給了三十六抬,而且都是好東西,名瓷玉器,香料首飾,放的尖尖滿滿的,卓老爺子十分得意,看,我就說這是一門好親事吧。

        卓正俏雖然迷茫又無奈,還是被動的開始備嫁。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終於到了八月初十這個好日子,她在鞭炮鑼鼓聲中,出嫁了。

*             *             *

        婚禮是一個冗長的過程。

        卓正俏又餓又累,她已經端坐超過一個時辰,背好僵硬,正好坐在一顆蓮子上的屁股好痛。

        言家的親戚當然都來看新娘子—— 言家是皇商,卓家不過幾間收租鋪子跟幾頃地,比當然不能比,於是有些女眷就露出打量與不屑的神色,不過有言家的老嬤嬤坐鎮,倒是也不敢說什麼難聽的話。

        據說言太太對這婚事很不滿意,但言老爺子親自替孫子定下的,她這個媳婦又不能說什麼,只能操辦起來。

        天黑了,外頭席面已經開,那些女眷都走了。

        從卓家帶來的全嬤嬤悄悄塞給她半塊芙蓉糕,卓正俏連忙接過,餓死她了。

        終於,外頭一陣喧鬧聲。

        全嬤嬤一喜,「姑爺要來了。」

        卓正俏緊張,深吸一口氣。

        外頭一陣年輕男孩子的嚷嚷,興奮得不行。

        「言蕭,我出個猜謎,對了才放你進去,『愚公之居』,打一個成語。」

        一個溫和的嗓子說道:「開門見山。」

        「那再猜猜,『十全欠兩味』。」

        還是那個溫和的嗓子,「八珍。」

        「怎麼什麼都猜得到,那多沒意思,我來選個難的,等等,你們攔住言蕭,別讓這傢伙這樣輕鬆進去,讓我想想……」

        卓正俏想,好,鬧洞房,再鬧一鬧,反正她也還沒準備好,不過看樣子言蕭腦子可以啊,聲音也不錯,也不求長得多好看,端端正正就行。

        「二公子,二公子。」遠遠傳來老嬤嬤慌慌張張的聲音,「不好了,趕緊去老爺的房裡,快點。」

        「我的老姊姊,今天是二公子大喜之日啊,新娘子還在裡面等著掀蓋頭呢……」

        「真的大事不好,說我們貢上去的茶有霉,二公子快點去老爺那邊,宮裡的人還在等說法。」

        卓正俏傻眼,這啥?

        就聽得外面一下子安靜下來,人瞬間走光的感覺?

        那天晚上,很晚了才有一個嬤嬤過來,說自己是二公子的奶娘,姓黃,要她先睡,不用等了。

        卓正俏心想,不是睡不睡的問題,她已經嫁入言家,就跟言家榮辱與共,怎麼可能裝沒事啊,「黃嬤嬤,妳老實跟我說,事情可嚴重?」

        「老奴不知道。」

        「黃嬤嬤。」

        黃嬤嬤恭恭敬敬的回話,「二少奶奶,老奴是真的不知道,這等大事,主子怎麼會跟老奴們說。」

        「那妳家二公子呢?」

        「二公子連夜南下了,宮裡那邊是已經安撫下來,不過給了期限,要調查出這茶怎麼會發霉,我們言家的茶,這幾年都是二公子在處理,所以不能耽擱,畢竟商譽要緊,二少奶奶千萬別怪二公子。」

        「我又不是不懂事情的小姑娘,怎麼會為了這種事情怪他。」

        「那就好。」黃嬤嬤一臉放心,「二公子也是很期待婚事的,可遇到這事情也沒辦法,宮裡願意給期限,已經是大恩了,總不能說還要等完洞房花燭夜。老奴服侍二少奶奶沐浴,吃點東西後便睡吧,二少奶奶今日一大早起來,應該也累了。」

        那天晚上,卓正俏睡得很香—— 她也不是不擔心,但感情上真沒辦法馬上把言家當成自己人,累了一天,她是真的倦了。

        隔天早上,又是黃嬤嬤把她叫起來的,梳妝,打扮,雖然沒有圓房,丈夫也不在,但還是要去奉茶。

        就在梳妝完畢時,一個年輕大娘子來帶路,自稱姓池,說要帶她去見言太太,也就是她的婆婆。

        池娘子對她的神色十分憐憫。

        卓正俏心想,沒關係,只不過沒跟丈夫見到面而已,真沒什麼啦,反正來日方長,不用那樣看我。

        言家花園很大,石徑兩邊擺了一盆又一盆的菊花,雖然不是什麼名貴品種,但這樣放上一路,也是夠厲害了。

         除了黃澄色的大菊外,沒見到其他花種,但是常綠灌木卻很多,如果不是天氣微涼,根本像夏天的院子,青青翠翠,看得十分舒服。

        約莫走了半炷香,到了一個院子,紅瓦白牆,兩邊有漏窗,都是蝙蝠,桃子之類的吉祥圖案,進去兩邊延伸是抄手遊廊,前庭頗大,還有涼亭跟小池塘,沿著牆壁種了兩牆木芙蓉,粉色的花開得十分茂盛。

        進得花廳,池娘子道:「二少夫人稍等。」

        很快的有小丫頭上茶,上果子。

        卓正俏覺得很奇怪,怎麼會帶來婆婆的花廳,應該是在大宅的大廳啊,一個一個奉茶,一個一個給紅包,至少她知道的婚禮是這樣的。

        不一會,一個富貴太太走了出來,卓正俏見過她一面,就是下聘那日。

        想敬茶,又覺得奇怪,怎麼沒人拿蒲團,也沒人拿茶盤給她。

        言家還有老太爺,老太太,言蕭也有大哥大嫂,八個姪女,還有兩個妹妹,一家至少十餘口人,怎麼都不見了?

        實在奇怪,但想著自己是晚輩,還是先行禮吧,「媳婦見過母親。」

        言太太皮笑肉不笑的,「坐吧。」

        卓正俏依言坐下。

        就見言太太皺著眉,對她十分不滿意的樣子,「其實,我並不滿意這樁婚事,我心裡另有人選—— 」

        果然。

        「不過公公交代了,我這媳婦又能怎麼辦,只能操辦起來,妳應該也感覺得到,言蕭也對這婚事不敢興趣,我們母子只不過是不想忤逆老太爺。」

        卓正俏想,有必要跟她說這些嗎?

        當初有點膽子跟言老太爺發難拒絕不是很好,現在當她的面說她不好,沒資格,這算怎麼回事。

        言太太繼續說:「老太爺早上又出門了,老太爺一出門,沒兩三年不會回來,我想,也是老天給我機會,當然也是給妳機會,這休書妳就拿了吧,我這個母親替兒子休了妳,以後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互不相關。」

        卓正俏傻眼,啥?

        休書?

        她是說休書嗎?

        自己昨天才過門,今天就要拿休書?

        言太太一個眼色,池娘子就把桌子上的小盒子拿過來放在她手裡,一臉同情,「卓小姐收好吧。」

        竟是連稱呼也改了。

        卓正俏火了,她是沒這麼想嫁入言家,但她既然嫁入了,也不會任人掃地出門,要她來就來,要她去就去,她算什麼?不帶這樣欺負人的。

        正要發難,就見池娘子好聲好言勸說,「卓小姐聽奴婢一聲勸,好來好走,卓小姐昨天才進門,我們言家就有了是非,十幾年貢茶都沒問題,偏偏昨晚出了事兒,這可是給皇宮的東西,有了瑕疵,弄不好全家都要下獄,難不成要我們到處說卓小姐帶災嗎?」

        居然還要汙衊她是災星,臥草……可是,古代人很迷信—— 沒錯,她是穿越來的。

        嬰兒穿。

        在卓家安安穩穩的被呵護長大,對於今生,她沒什麼不滿,要說有啥不如人意,就是太過重男輕女,太過迷信。

       譬如說,鄰家兒子病重,給他娶了妻子沖喜,沒想到沒熬過,鄰家不怪天,不怪地,怪新入門的媳婦,說她剋夫,一進門就把丈夫剋死了。

        卓正俏就奇怪了,那兒子從馬上摔下,本就半死不活,用人參吊著命,怎能怪那新媳婦,可是世道如此,千錯萬錯,都是女人的錯。

        就像卓家祖父也不喜歡母親許氏,覺得她不能生兒子,常常說她沒用,卻不知道生兒生女不是女人決定的。

        現在這言家是打算給她蓋一個災星盆子,逼她走就是?

        她如果就這樣走,那算什麼事?

        她又沒做錯事情,連丈夫的面都沒見到就要走?

        池娘子見狀,「卓小姐,奴婢也知道您委屈,可是家裡太太決定的,那是萬萬不能更改,您前腳入門,後腳官府的人就來了,的確也是不祥—— 」

        「就是。」言太太身邊一個美貌少女道:「要不是姑祖父一時,一時……怎輪到妳這個小商戶的女兒撿這便宜?不過有幾間鋪子就想嫁入言家,也太小看言家了。」

        卓正俏沒好氣,「妳哪位?」

        「我?給本姑娘聽好了,本姑娘叫做汪嬌寧,言太太是我親姑母,言蕭表哥是我青梅竹馬,要不是姑祖父,今日我早大紅喜服嫁入言家,成為言二少奶奶了,哪會便宜妳這個普通的小蹄子。」

        面對汪嬌寧的不客氣,卓正俏自然也不是吃素的,「哦,妳就是說言蕭對妳沒好感,所以晾著這麼多年都不跟妳提親的意思嗎。」

        汪嬌寧大怒,「妳胡說八道些什麼?」

        「我說的難道不是實話,言蕭若是中意於妳,又是青梅竹馬,還從小認識,哪用等到十八歲還沒訂親,他會寧願娶個外人,不就是心中沒有妳?」

        汪嬌寧一張臉漲得通紅,想也不想就拿起茶盞往卓正俏身上扔,卓正俏一個側身,避過了,茶盞落在青磚地上,摔了個粉碎。

        卓正俏雖然沒見過言蕭,但這下也同情起他來了,這表妹這樣蠻橫跋扈,看來平常也沒少讓他頭疼。

        言太太不悅,「嬌寧,有話好好說,動手動腳成什麼樣子。」

        「姑母,您看這小蹄子,這樣講我。」

        「好了好了,都別說了。」言太太今日帶著汪嬌寧,原本想讓卓正俏看看,有這樣一個美人兒,妳就知難而退,別奢想,沒想到汪寧嬌潑婦似的,幾句話就摔東西,一點儀態也沒有—— 不過弟弟早死,只有這個女兒,她這姊姊一定要護這姪女周全。

        想想,恢復神色如常,「我東瑞國規矩,父母可以替兒子寫休書,妳就算不願,我也能去官府辦理手續,妳下午收收東西,就把嫁妝拉回去,不然我就到處宣揚妳有多能招惹是非,才入門,我家就出事,太不祥,妳底下還有弟弟妹妹要成親,上面爹娘祖父祖母也要做人,妳是要我把事情鬧大,灰頭土臉的回家,還是現在靜悄悄的走人,自己選一個吧。」

*             *             *

        卓正俏回到卓家時,全家又傻眼了。

        發生了什麼事?

        怎麼昨天才出嫁,今天就綰著婦人髮式回來了?距三日回門還早呢,嫁妝都在後面,這是怎麼回事?

        等陪嫁的全嬤嬤一邊罵一邊說完,許氏就暈了,卓大富又跟他親爹卓老爺子吵了起來,卓正俏不想理,直接去院子看她親娘。

        白嬤嬤正用藥油掐許氏的人中,又捏又揉的,許氏這才迷迷糊糊睜開眼睛,一見到女兒擔心的樣子,忍不住又哭了,「大妞,娘的女兒,娘的寶貝女兒,這都什麼事啊……」

        卓正俏勸道:「娘,別哭了,哭多了身子不好。」

        「那該死的言家,居然這樣對妳,嗚……不行,不能這樣算了,」許氏掙扎的要下床,「我要去討個說法。」

        卓正俏把她娘又摁回床上,「娘,算了。」

        「怎麼能算了,女子名聲多重要,妳這樣就算再嫁,也嫁不到太好的人家……」

        「言太太鐵了心要休我,我不乖乖走,就會在眾人的罵聲中走,想想,那還不如前者,我現在都懷疑那個宮吏是不是被買通了,怎麼就那麼剛好來了。」

        「那女婿都沒說什麼嗎?」

        「他根本不知道,他當夜就南下了,言家那老太婆隔天才讓我去花廳給休書,她答應我,只要我乾脆點,她也不會跟來往的太太說我的是非,反正現在就是說卓家祖母身體不好,所以我回來盡孝道,後來當然就是我自請下堂,雖然尷尬,但雙方都保住面子就好,我總不能真的讓她到處散布消息說我剋夫,所以一進門就惹官非,後來再來誣賴我不事翁姑,我要真的因七出被休,我們卓家都不用做人了。」

        在一個重男輕女的世界,一個女人犯了七出,那是家族都要蒙羞的。

        光是想著左鄰右舍的指指點點,卓正俏都受不了,她是做錯了什麼,她的家人是做錯了什麼,要被人戳著脊梁骨罵。

        卓家就是一般的商戶,離大富大貴還很遠,沒想過,也不求,只希望大家平平安安過日子,她總不能因為自己而讓家中不安生。

        許氏淚眼汪汪,「怎麼會這樣……」

        「女兒就覺得奇怪,怎麼言家人都不抗拒這門莫名婚事,原來打這主意,不好意思反駁言老爺子,所以來個陽奉陰違,言老爺子喝了喜酒便又遠遊去了,沒個兩三年不回來,只要言蕭在這兩三年成親生子,老爺子看到曾孫也只會高興,哪會說什麼。」

        「好狠毒的言家人。」

        白嬤嬤勸道:「太太別生氣了,小心氣壞身子。」

        「這言家欺人太甚,我一定要讓他們好看。」

        「娘,算了。」卓正俏都數不清楚自己今天晚上說了多少次算了,「言家說不定跟官府都有來往,我們怎麼鬥得過,反正就當累了一天就好,女兒已經想開了,娘也想開些。」

        許氏正想再說些什麼,突然胸口一痛,皺起眉,白嬤嬤連忙從抽斗倒出藥丸來,化在水中,然後服侍許氏喝下。

        那藥有放鬆之效,許氏喝下,不多久倦意湧上,卓正俏伺候母親直到睡著,又吩咐白嬤嬤好生照應,這才悄悄退出房門。

*             *             *

        倒在自己床上,卓正俏還是很不敢相信—— 昨天早上被大丫頭花好挖起來的時候,還下定決定要做個賢婦,不讓爹娘擔心,但才一天,一天,就變成下堂妻,找遍東瑞國,一定沒有像她這樣的,成親隔天就被休。

        這到底算什麼?

        唉,不對,她怎麼會答應休妻,要也應該是和離啊,她又沒錯,憑什麼是休妻?

        卓正俏一下從床上彈起來,豬腦袋,居然現在才想到。

        一個被休的女人,跟一個和離的女人,那可是大大、大大的不同。

        但現在要回言府把休書換成和離書,言家那老太婆肯定不同意的,有什麼方法可以讓自己的將來好過一點……

        大丫頭月圓端來一碗紅豆蓮子湯,「小姐喝點吧,這可是最後一批新鮮蓮子了,再要吃到鮮蓮子,就得等明年夏天了。」

        「妳小姐我現在不想喝。」

        月圓急了,「小姐今天才只有早上一碗粥,午飯也沒吃,再不吃身體會扛不住的。」

        「月圓啊,妳說我怎麼這樣傻,是不是昨天睡太少,今天迷糊了,怎麼會答應拿休書,我應該可以拿和離文書的。」

        休書,是代表女子有錯。

        和離,則是雙方都無過。

        至於男子錯怎麼辦,重男輕女的世界,男人做什麼都對啦,就算男人打老婆,那也一定是老婆欠揍。

        月圓道:「不如我們回去找言家說說看?小姐已經如他們的意出門了,他們也該退一步,讓小姐名聲好一點。」

        「那肯定不行,言家不講道理。」

        花好突然說:「不如寫信給那個言二公子,讓他寫一封和離書,小姐於這樁婚姻無錯,他應該不會拒絕的吧。」

        卓正俏想,從言蕭那邊下手?

        不如……好像……還是……她去找他討和離書好了,順便玩一玩。

        對了,就是這樣。

        卓正俏的腦袋彷彿亮起燈泡,她可以藉著討和離書的理由光明正大出遠門,先去找了言蕭,跟他說明事情經過,他既然南來北往做生意,一定能講道理,她已經自請下堂,給個和離書不過分。

        到時候她就拿著和離書,一路遊山玩水回京城。

        天哪,太好了,卓正俏,妳真是小聰明,這麼厲害的主意都能被妳想到。

        讚讚讚,好好好,哎,出生在京城卓家,爺爺奶奶疼,爹娘也是捧在手掌心,家裡幾個姨娘都乖得鵪鶉似的,也不做妖,還有一個可愛的弟弟跟可愛的妹妹,她真是很滿意了,要說有什麼遺憾,就是身為女子不太能出門。

        平均下來,一個月才能出門一趟,真悶死她了。

        她雖然現在是下堂妻,但將來肯定還要再成親,到時候更是出門無望,不趁著現在這大好時機走走,要等什麼時候。

        她想在山頭騎馬,想去打獵,還想租一條小船,在夜間的湖面蕩漾,當然,一定要女扮男裝去青樓見識一番,嘿。

        怎麼辦,光想就很高興……

        「小姐想到什麼了?」月圓一臉好奇,「奴婢見小姐好像很高興。」

        「不是很高興,是非常高興。」

        「小姐想到方法了?」

        「是啊。」卓正俏露出笑容,「我打算南下一趟,親自去找言蕭要和離書,然後一路遊山玩水回京城。」

        月圓興奮起來,「奴婢可不可以一起去?」

        「當然可以。」

        花好連忙撲過來,「奴婢也要一起。」

       「一起一起。」

        花好跟月圓互看一眼,都喜孜孜的跪下來,「多謝小姐。」

        太好了,可以出遠門。

*             *             *

        卓大富難得的鏗鏘有力,「不行。」

        「爹。」

        「妳還知道要叫我一聲爹,這麼餿的主意是誰想的?花好是不是妳?還是月圓?讓我知道誰的餿主意,立馬趕出去。」

        花好跟月圓馬上又跪下,一句都不敢說。

        卓正俏作手勢讓她們退下,又跟自家親爹說:「是女兒的主意。」

        「妳知道自己是女兒就好,聽爹的。」

        「爹,我這不是為了弟弟妹妹,為了卓家嘛。」

        「妳自己愛玩,扯什麼卓家。」

        雖然被戳穿心思,卓正俏卻十分鎮定,「其實呢,您想想就明白了,讓新媳婦回家伺候身體不舒服的祖母,怎麼想都很奇怪,明明家裡有太太,有姨娘,還有孫女,怎麼會讓一個成親的孩子回來,這說法禁不起推敲,女兒得消失個半年一年,然後再說自請下堂,這樣就合理了。」

        「合什麼理?」

        「爹您想想,一個女子成親後馬上回自己娘家長住,那有多奇怪,怎麼都說不通的,我們卓家就算不是高門大戶,但也要面子,女兒這方法最好了,一方面此事不宜讓太多人知道,所以我親自去最好,二來我就順勢消失,別人會以為我在言家,言家會以為我在卓家,沒人看見,自然就沒得閒話。」

        卓大富皺眉,好像有點道理。

        說來說去就是他們跟言家門戶差太多,才會被人壓著打,如果今日卓家是官戶,他就馬上把言家那死婆子抓來打三十大板,一邊打一邊問她,休不休,休不休?

        卓家是小,但面子還是要有。

        女兒這樣出門,他雖然心疼,但也煩惱著要怎麼見人,卓家的親戚,妻子那邊許家的親戚,老太太那邊趙家的親戚,都要交代,哪交代得完?

        「但妳這樣上路,爹擔心妳有危險。」

        見親爹鬆口,卓正俏連忙說:「女兒打算帶花好月圓一起去,三人路上有伴。」

        卓大富哼的一聲,「那兩丫頭除了跟著妳胡鬧,還能幹麼。」

        「爹別怪她們,都是女兒的主意。」

        「不行,我看妳還是扮成男孩子,反正妳個子高,扮起來還能像樣。」

        卓正俏實在不想穿男裝,但為了爭取親爹同意,只好點頭,「女兒知道了。」

        想想又覺得挺高興,不管怎麼說,爹同意了,娘肯定也沒意見,爺爺好商量,奶奶什麼都聽爺爺的。

        太讚啦,她就要出遠門了。

        啊,傳說中的水鄉江南,我來啦。

        言家的老太婆,我現在也不恨妳了,要不是因為成了下堂妻,我還不能去江南玩這一趟呢,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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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18 00:06:5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相逢何必曾相識

        卓正俏是個風風火火的性子,距離卓大富說好才一天,她人已經帶著花好跟月圓搭上前往江南的大船了。

        穿著男裝,長髮梳起紮了個玉冠,照著黃銅鏡,儼然是個俊俏小伙子。

        多虧得自己高,胸又小,穿起男裝來倒不突兀,一路上不管車夫還是船夫,船上的招呼娘子,一口一個「卓公子」叫得可親熱。

        東瑞國水運發達,不只有橫向大江,還有縱向人工運河,她們現在往江南的,就是縱向的人工運河,速度十分快,船大又平穩,有時候站在船板上,看著落日,吹著秋日微風,卓正俏會突然生出一股豪邁勁,想著要闖一番大事業—— 雖然說這番大事業不過是去找前夫拿和離書而已。

        也沒出過遠門的花好十分興奮,「公子,原來大船這麼舒適。」

        卓正俏一臉得意,「是吧。」

       捨棄陸路而走水路,自己真是太英明了。

        馬車那麼顛,就算快她也不想坐,現在搭大船多好哪,迎風愜意,船上儼然是個大客棧,有得吃,有得睡,也有說書人跟琴娘解悶,舒適得很。

        還有,現在天氣真的太舒服。

        不冷不熱,又不像春天那樣濕氣重,秋天乾爽舒服,最適合遠遊。

        她一定要好好記住眼前景色,橙色夕陽,火紅雲朵,被映成橘色的江面,水鳥飛掠,在水面映出影子……將來嫁了人,就不可能再出遊了—— 話說回來,不嫁人多好,但是不行,「入境隨俗」啊,萬一被發現自己是兩世為人,搞不好要被拿來當成妖怪祭天,跟著大隊人馬走,那才是安全,別人怎麼樣就怎麼樣,自己就不會顯得奇怪了。

        不遠處傳來敲鑼聲,最後的點飯時間了,再過半個時辰,大廚就休息了,要吃晚飯的得趁最後時間點菜,不然更晚只能吃一些蒸饅頭。

        雖然對眼前美景戀戀不捨,但畢竟肚子重要,卓正俏摸摸腹部,「來去吃飯。」

        月圓大喜過望,她肚子餓很久了,但見自家小姐對江景興致高昂,也不好意思提,幸虧小姐總算餓了。

        三人進入飯廳,卓正俏看著菜牌,點了花生牛三寶,烏醋鱸魚,石榴蛋,酸甜絲瓜,清炒空心菜,然後又要了黃豆豬腳湯。

        小二見不過一個小爺帶兩個丫鬟,居然點了五菜一湯,頗為喜悅,順勢問道:「公子喝酒不?我們的狀元紅,又香又醇,喝過的客人都說好咧。」

        「有花酒嗎?」

        「有有有,桂花酒,梨花酒,牡丹冰釀,都是最剛好的,微醺不醉。」

        「給我來壺梨花酒。」

        「好咧。」

        小二喜孜孜下去了。

        卓正俏心情也好得很,狀元紅真的喝不來,但花酒水果酒她是愛的,最喜歡梅子酒跟梨花酒,喝了飄飄然,但又不會腦子不清楚,晚上睡得又香又好。

        花好貪吃,想到等下那麼多好菜,而且因為出遊為了方便,也不用分主僕,三人一桌共食,吃得比平常好多了,花生牛三寶,烏醋鱸魚,光是想就覺得口水快要流下來,還有黃豆豬腳湯呢,除了生日,平常可吃不到豬腳這樣的好東西。

        大廚功力了得,菜上得很快,三人便吃了起來—— 按照花好跟月圓的意思,想卓正俏先吃,她吃完了,她倆再吃,但卓正俏是穿越人,規矩本就沒那樣多,在家讓丫頭們布菜,那是為了讓自己不要顯得太奇怪,既然出了門,有了個冠冕堂皇的說詞,自然不要她們布菜等待了,平平都是人,沒必要。

        酒也來了,月圓連忙替她倒,喝了一口,可以啊,味道真不錯,酒味中混著淡淡花香,順口得很。

        「公子,我們再過兩日就下船了,您有主意從哪找起嗎?」

        卓正俏胸有成竹,「那當然有。」

        「公子跟我們說說唄。」

        「那還不簡單,先去找我大舅舅,大舅舅在江南多年,一定知道言家茶鋪在哪,如何聯繫,問清楚了我再投個信過去,他既然是生意人,想必做人會多留三分情面,總不可能連我都不見,把事情說清楚,拿了文書,請人快馬送回卓家,我們就從陸路一路慢慢玩回京城。」

        花好跟月圓對看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出欣喜,太好了,這趟出來又坐了大船,回去又可以遊山玩水,簡直能炫耀一輩子。

        這時聽得旁邊一個胖大商人,大概酒喝多了,嗓門大了些,「我說這言家老太太真是有眼無珠,放著這麼出色的二孫子言蕭不喜歡,偏偏想把家業傳給沒用的大孫子言祝,女人家,真沒眼光。」

        卓正俏一口梨子酒差點噴出來,這天下也太小了吧,她在趕著要去找言蕭的路上,就聽到言家的八卦。

        言老太太喜歡大孫不奇怪啊,長子長孫情節嘛—— 當時兩家要訂親,當然也是把言家打聽清楚的。

        言老爺子長年不在,言老太太不管事,家裡很早就由言大老爺跟言大太太當家,因為夫妻手段厲害,當家沒多久,都把幾個弟弟分了出去,不只庶弟,就連嫡親弟弟照樣給一筆銀子就請出門,老爺子不在,老太太不管,宗親也沒反駁的理由,那些嫡子庶子只能摸摸鼻子認了。

        現在言家,言老爺言太太為大,長子言祝,娶妻孟氏,生有兩女,另外有幾房姨娘,生的也都是女兒,算算,言祝這一房總共有八個女兒了。

        次子言蕭,今年十八。

        底下妹妹言林,今年十五,言梅今年十四。

        兩個女兒都是姨娘生的。

        媒婆能打聽到的就是這些,至於其他的涉及後宅之事,言家是皇商,媒婆不願意多惹是非,因此嘴巴緊得很。

        卓正俏也沒想過會在離京百里的地方聽到八卦,一時之間覺得是命運,一時之間又覺得心情複雜。

        一無所知的時候嫁進去,成了下堂妻卻開始知道言家大事,這算啥?

        那個胖大商人繼續說:「我家那不爭氣的兒子要是有言蕭的一半,不用一半,有他的一成,那我早把家業傳下去,在家裡含飴弄孫了,根本不用這麼辛苦,都快四十歲的人,還在南來北往,一年沒幾個月在家,每次回家,孫子就不認得我,晚上吃飯圍成一圈,覺得自己好像外人,唉。」

        「這言蕭真有這樣厲害?」

        「從小就開始學習算帳,識茶,品茗,十歲開始走鋪子,言老爺子看好他,十二歲時給了他兩間鋪子,別說,那兩間就是生意最不好的兩間,沒想到不過短短一年,成了收益最好的兩間鋪子,還把附近的幾間別家茶鋪都收併了,成了鄉間鄰里的獨門生意,你說說這本事厲不厲害?」

        「十二歲?老哥,您糊弄我呢?」

        「我糊弄你讓我再胖二十斤,要不是那言蕭從小展露長處,怎麼會在十四歲就掌家,當然商行不少人見他年少可欺,都想佔他鋪子的便宜,可沒想到他一分也沒讓,沒讓不是最讓我佩服的,最讓我佩服的是也沒撕破臉,你要知道做生意是這樣,有時候你不退,別人就翻臉,言蕭不但不退,還能保持住大家面子,真是後生可畏。」

        卓正俏想,原來前夫是這種人啊,十四歲就當家,放在現代還是個國二生呢,這麼說來言蕭還真厲害。

        不對,卓正俏,妳想什麼呢,現在不是妳佩服的時候,言家可是妳的仇家啊。

        內心又想,雖然說是這樣,但要不是言家那老太婆出這招,自己這輩子都不能出來遊山玩水一趟,豈不白來?

        說來,還得謝謝言家這麼沒良心呢。

        那胖大商人繼續說:「你說說,放著這麼出色的孩子不喜歡,言老太太偏偏喜歡大孫子,那言祝啊,我沒見過比言祝更廢的商戶少爺了,自詡琴棋書畫皆精通,其實就是無所事事,說讀書,倒是考個秀才來啊,也沒有,說畫畫,也沒人看過他的作品,要彈琴,就推說沒帶指套,指套給準備好了,又說沒心情,棋藝奇差,還說自己是淡泊之人,所以沒有好勝心,總之一張嘴溜得很,但什麼都不行,就是會哄言老太太而已。」

         「其實這也是本事,只不過走錯路。」

         「我還沒說完呢,若只是琴棋書畫不行也就罷了,偏偏餿主意又特多,每次家裡出什麼事情就要出主意,我記得前兩年江南大雨,那茶葉味道都不好,這時候就是得老實回報,缺貢一次,那言祝居然說,那就去收購別家的茶替上去,反正茶好茶壞都是他們言家說了算,宮中也不會知道。」

        「你說的是真的?這可是欺君啊。」

        胖大商人道:「當然是真的,就是因為言家後來缺貢一次,被上頭責罵了一番,言家上下打點花了幾千兩銀子,言老太太才在宴會中說起,要是遵照大孫子言祝的主意就好了,根本不用花那些銀兩,又說言蕭就是喜歡故弄玄虛惹得言家家宅不安,家裡出是非,言蕭就高興了云云,眾人這才知道竟然有這一齣,旁人跟言老太太說起,替茶是欺君,她還不信呢,說自己大孫子孝順又見多識廣,他的主意不會錯。」

        「這言蕭也真倒楣,攤上這樣沒見識的老太太。」同情的語氣。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外人看他年紀輕輕掌家,風光無限,卻不知道家裡有個討厭他的親祖母,以及一個只會出一張嘴的哥哥,為了言家鞠躬盡瘁也沒人感謝,都十八歲了還沒成親,真是可憐。」

        卓正俏心想,成親啦,只不過又變回單身了。

        言蕭在言家原來這樣艱難啊—— 大概因為她不是真正的古代人,所以雖然無緣無故成為下堂妻,也沒覺得天要塌下來,現在聽了聽,只覺得言蕭真不容易。

        然後又想,自己也挺不容易的。

*             *             *

        船行數日,到了江南梅花府的河驛靠岸。

        卓正俏看著河岸遊人如織,深深的吸了一口空氣,心想,江南,我來啦,於是雙手空空悠悠閒閒的下了船,花好跟月圓一人提著一個箱籠跟在後面。

        河驛真的很熱鬧,眼前看到的除了商人,旅人,還有許多碼頭工人在搬運貨物,一大籮筐一大籮筐的東西上下運送,忙乎得很。

        河驛旁邊有一塊空地,停得滿滿的馬車,都在等著載人。

        花好看了看,找了一輛看起來最乾淨的馬車,「大叔,我們要去梅花府的城區。」

        那車夫一臉好笑,「我的馬車已經被定啦,我是來接秦家小姐的。」

        花好奇怪,還有這種事情。

        又問了幾輛,通通都是已經約好的。

        後來有個駕車的嬸子笑說:「聽你們的口音,外地來的吧,我們這梅花府的河驛是江南最大的河驛,每天來往上千人,馬車沒預定,那是沒得乘坐的。」

        卓正俏心想,喔不,怎麼會有這種事情?不是應該像計程車那樣,招手就走嗎?居然還要先預約?

        卓正俏一步往前,「那如果走路呢?」

        嬸子一臉同情,「大概要兩天吧。」

        兩天!怎麼可能走上兩天!

        好心的嬸子說:「不然小爺你就得等到晚上,晚上會有一些回頭馬車來撿客人,放心,會有的,只不過要等比較晚而已。」

        花好都快哭了,怎能讓小姐在外面待到晚上啊,「那豈不是得等到天黑?」

        嬸子勸道:「就幾個時辰而已,很快。」

        卓正俏實在不想等到晚上,但也沒辦法,眼見人家都是拿出書信或者小木牌才能上得馬車,都是自己沒有外出經驗,沒想到這個。

        幸好中午吃得飽,不然還不知道要等到晚上什麼時候。

        於是主僕三人找個地方坐,看著一輛又一輛的馬車走了,前前後後不過半個時辰,居然走得乾乾淨淨。

        月圓去碼頭娘子那邊討水喝,碼頭娘子知道她們是外地人,笑著說晚上就有回頭撿客的馬車了,又讓她們如果還要水,再過來拿。

        下午了。

        天黑了。

        老實說,卓正俏應該要心情不好,但很奇怪是她心情真的還可以,這些都是新奇的體驗,以前沒有,以後也不會有,這樣自在的空氣,值得她牢記起來。

        就見兩輛馬車緩緩駛進空地,花好連忙出去揮手,「這裡,這裡。」終於等到回頭撿客人的馬車了。

        那馬車停下來,那車夫道:「小姑娘,我們是來接自家主人的。」

        花好垂頭喪氣的走回去。

        卓正俏笑說:「算了,再等等。」

        花好腳頓頓的,走路拖拖拉拉,不像平常伶俐,卓正俏覺得奇怪,拉了一下她的手,卻發現熱得很,一摸額頭,居然是燙的。

        花好發熱了?

        卓正俏這下真的急了,「發燒了怎麼不說?」

        「沒事,婢,婢子……挺好的。」

        好個頭啊,整個人都變遲鈍了,怎麼辦?根本沒馬車啊,這附近又沒有什麼住家可以暫借打擾,去問問碼頭娘子能不能挪個地方給她們好了,最多給點銀子,花好發燒,她們不能繼續待在外面吹風……

        就見河邊一艘船靠了岸,下來四人。

        兩個車夫看到,都趕緊下車站好。

        其中一人領頭的樣子特別明顯,自己一人走在最前面,所有人緊跟著他。

        是他的車了。

        卓正俏讓月圓把花好看好,連忙走上前去,一揖,「這位大哥,我們是外地人,不知道馬車要先預定,我的丫頭發燒了,兄臺能不能捎我們一程,去哪都行,有床鋪可以找大夫的地方就好。」

        那領頭人看了花好跟月圓的方向,點點頭,「上車吧。」

        卓正俏大喜,「多謝。」

*             *             *

        總算安頓下來了。

        根據卓正俏跟負責送熱水的婆子打聽,這兒是城區到河驛中間的客棧,今日是他們好運氣才有四間大房空著,再晚一點沒房間,只能讓他們打地鋪睡在大廳了。

        月圓把花好弄上床,一臉擔心,「小姐,花好半暈了……」

        卓正俏打開窗子看,怎麼看都是一片空曠,別說大夫,連個普通住戶都沒有,也是自己粗心,想著帶這帶那,就是沒想過要帶一點傷風藥在身上。

        啊,對了……捎上他們的那行人,風塵僕僕,一看就是長年在外,身上一定有藥。

        於是她頭也不回往外走,「看著花好,我很快回來。」

         「小……公子您去哪?要拿什麼奴婢去吧。」

        「妳去不如我去,我去才叫誠意。」

        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是很微妙的,他們三人怎麼看都是公子哥兒帶著兩丫頭,這時需要東西,公子哥兒去討,可比丫頭去討要尊重對方。

        想想剛才入住時,四間大房,他們是最靠外側的房間,那麼那個領頭人肯定是住在最裡側了,裡側安靜,是客棧最好的房間。

        她想也不想就數著格扇過去,第二間,第三間,第四間。

        舉起手,敲了敲門。

        咿呀一聲門開了,卓正俏一看,不禁覺得自己真聰明,雖然開門的人背對著燭光,看不清楚臉,但她記得他的身形,是那領頭人的房間。

        「這位大哥。」她又是一揖,「我的丫頭發熱了,請問你可有傷寒藥?」

        這時候,旁邊的門也開了,另一個聽得聲音的人出來,是小廝打扮,對她十分不滿,「你這人怎麼搞的,我們少爺好心捎你們一程,你們不知道感恩就算了,都這麼晚了還吵人睡覺,我們明天還要趕路呢。」

        卓正俏也知道這時間晚,但發燒可不是小事情,於是連忙拱手,「抱歉抱歉,實在是因為這裡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為了我家丫頭的小命,只好打擾,大哥若是有藥,還請分給我們一份。」說完,一臉企盼的看著那領頭人。

        就見那領頭人開口,「遠志,拿一些傷寒藥給他。」

        卓正俏大喜,「多謝您了。」

        格扇關上。

        卓正俏也不惱,三步併作兩步跳到隔壁房那小廝面前,「勞駕了。」

        「嘖,真是欠了你們主僕了。」

        「等進了城區,我在最大的酒店請小哥吃一頓,喝好酒,吃好菜。」

        那小廝挑起一邊眉毛,「當真?」

        卓正俏點頭,「當真。」

        「算你們還上道。」那叫做遠志的小廝從行李中拿出藥箱,打開,取出一個葫蘆瓶,從裡面倒了兩顆大丹丸,「化在水裡喝,至少要隔三個時辰,明天一早我們就進城區,所以兩顆足夠了。」

        卓正俏一拍遠志的肩膀,「多謝。」

        花好的小命有救啦,真燒到明天不知道會出什麼事情,別說是一起長大的小丫頭,就算只是個路人,她都於心不忍。

        拿著兩顆大丹丸回到自己房間,月圓很快迎上,「公子,您拿到藥了。」

        「要化開,去廚房要點熱水。」

        「奴婢馬上去。」

        等餵完花好吃藥,已經是一刻鐘後的事情,沒多久,花好就開始發汗,卓正俏跟月圓都鬆了一口氣,發汗就好。

        月圓一放鬆,這才想起來,連忙整理大通鋪的另外一頭,「公子早點睡吧,奴婢顧著就行。」

        卓正俏實在也累了,爬上床,和衣便睡。

*             *             *

        一夜無夢,直到聽見雞鳴,這才睜開眼睛。

        花好已經退燒了,人也清醒,除了精神比較委靡,其他倒還好,卓正俏總算放了心,那藥看起來普通,效果卻是不錯。

        花好一臉愧疚,「讓小姐這麼麻煩,奴婢該死。」

        「人吃五穀,怎麼可能不生病。」

        「難得出一次門,奴婢以後一定好好的,不會再生病了。」

        看著自家丫頭一臉信誓旦旦,卓正俏笑說:「好。」

        月圓已經替卓正俏端進洗漱水,服侍了她洗漱,等換過衣服,再把頭髮梳整好,這便開了窗,讓空氣透進來。

        隱隱聽見樓下廚房忙碌的聲音,食物的香味也飄了上來,摸摸肚子,餓,昨天到客棧時大廚已經休息了,他們一行人都沒吃東西。

        不多久,早飯送上來了。

        菊香素排,皮蛋豆腐,白玉干貝,紫蘇香菇,另外還有白粥三碗。

        這客棧距離城區遠,距離河驛遠,一大早能弄出這些來,已經算不錯。

        叩叩叩,敲門聲。

        月圓站起身去打開。

        遠志看到月圓一個大姑娘,突然間有點傻住,隔了一會才開口,「我家少爺說半個時辰後出發。」

        月圓點頭,「好,多謝啦。」

        遠志長年跟著自家少爺在外奔波,來來往往見的不是漢子就是糙漢子,突然出現一個京城口音的大姑娘,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應付,灰溜溜的擺擺手,走了。

        卓正俏也沒發現有什麼不對,心想,半個時辰,她們吃個兩刻鐘,再收拾個兩刻鐘,那也差不多。

        昨天晚飯沒吃,三人都餓慘了,把三大碗白粥跟桌上的菜都吃得乾乾淨淨,想想時間差不多,趕緊整理行李,這便走到樓下。

        不一會,那領頭人跟三個下人就出現了。

        昨晚天色黑,實在看不清,現在一看,哇喔,那領頭人長得很不錯啊……說可以好像還小覷了,放在現代,絕對是時尚秀場上的那種臉,可以風靡萬千少女的,膚色偏黑,五官刀刻一般有稜有角,有點凶,但卻好看。

        想到昨天是對方好心,自己三人才能有客棧度過一晚,於是主動上前。

        「多謝大哥,小弟叫許月生。」許月生是她大舅舅的名字,而她大舅舅不過就是一個普通人,絕對不會有外人知道他,「京城人氏,來梅花府尋親的,不知道大哥貴姓大名?」

        此話一出,那三個下屬模樣的人都露出有點生氣的樣子,好像她的問話有多大逆不道似的,卓正俏心想,有必要這麼驚訝嗎?又不是皇家子孫,問不得名字,難不成還是什麼欽差大臣嗎?

        就見那領頭人看了她一眼,開口,「不用喊我大哥,叫我言蕭便是。」

        卓正俏睜大眼睛,「言……蕭……」

        同名同姓?還是真這麼巧?

        是她前夫嗎?還是老天覺得她心臟不錯,跟她開開玩笑?

        不是吧,她還以為要讓大舅舅找一下呢,雖然說言蕭不難找,畢竟他們言家在江南的最大茶鋪就是梅花府,但她也沒想過會突然在路上就遇到人,這完全出乎意料之外。

        拜託拜託,千萬只是名字一樣,人不是同一個,不然接下來還要一起搭馬車,她根本不知道要怎麼看他。

        言蕭發現她的不對,「怎麼了?你認得我?」

        「我……好像認得……」

        遠志奇怪,「認得就認得,不認得就不認得,什麼好像認得,哪有這種說法。」

        剛剛把箱籠放上車的月圓走過來,剛好聽到遠志的話,生氣了,「我家公子跟你家公子在說話,你插什麼嘴呢?」

        遠志一見女人生氣,想到女人都不講道理,還是算了,好男不跟女鬥。

        卓正俏覺得腦門有點熱,看到言蕭臉上寫著「回答呢?」,更覺得有點虛弱,「是,京城大朝胡同的那個言家嗎?」

        言蕭點頭。

        卓正俏覺得汗都要流出來了,「知道知道,皇商嘛,在京城生活自然多少有耳聞的……沒想到這麼巧哦……」

*             *             *

        馬車轆轆往前,隨著時間過去,卓正俏覺得自己總算恢復腦袋的運作。

        稍早言蕭說自己是言蕭時,兩丫頭在放行李,沒聽見,現在主僕三人又分開坐不同馬車,自然就更不知道了,等晚點跟她們說,她們一定嚇死。

        呼,冷靜,冷靜,「不知道言二公子在梅花府住在什麼地方?這次承蒙相救,一定要登門拜訪才可以。」

        「舉手之勞,無須掛懷。」

        「要的要的。」不然本姑娘怎麼跟你拿和離書呢—— 好好的過門,才一天就成了下堂妻,這誰也不能忍。

        要不是看在這些都是言太太所為,他一點都不知情,早就一個拳頭呼過去了。

        「言二公子倒是跟我說說你住哪啊。」

        遠志忍不住,「你這人真奇怪,我家少爺都說不用了,還一直要上門,我說,你該不會看著我們言家身分,想攀上來吧。」

        卓正俏心想,真是閻王好當,小鬼難纏,言蕭都沒說啥呢,這遠志這麼多話,但看在他昨天給藥的份上,不跟他計較,「如果言二公子這樣想那就多心了,我們許家雖然不比言家富裕,但日子還過得去,不用攀富貴。」

        遠志不服,「話都是你—— 」

        「遠志。」言蕭開口。

        很神奇,只喊了他的名字,然後他就安靜了,好像魔法一樣。

        卓正俏想忍,但忍不住,嘴角失守,然後又覺得不太好,連忙補救,「言二公子別介意,我這人就是不正經,你大人大量。」

        言蕭回答,「不要緊。」

        跟凶巴巴的臉不一樣的,聲音很溫和。

        別的不說,卓正俏還真喜歡他的嗓子,像冬日暖陽,很舒服。

        忍不住就看向他,心裡想著,你再多說一點話啊,聲音這樣好聽……剛好言蕭抬起頭,兩人四目相交,卓正俏對他一笑。

        「許公子是京城人,怎麼在梅花府這麼遠的地方會有親戚?」

        「就是我大舅舅,年輕時到梅花府這邊做生意,遇到我大舅娘,一見鍾情,非娶不可,可我大舅娘跟父母感情極好,萬萬不可能遠嫁,我大舅舅為了佳人,只好在梅花府落戶安家。」

        言蕭奇怪,「家裡的老先生老太太肯?」

        「我外祖早已經不在,我那大舅舅又是庶子,底下還有兩個嫡出弟弟,我外祖母自然沒意見,但我母親跟大舅舅感情好,我便趁著最近有閒暇,替我母親走一趟。」

        「原來如此。」

        卓正俏心裡突然浮出一個主意,「言二公子成親了嗎?」

        言蕭頷首,「已經成親。」

        「不知道能跟言二公子匹配的,是什麼樣的小姐?」

        「是祖父的意思,身為晚輩,自然是遵從,不管什麼樣的小姐,那都是我的妻子,我定當與她相敬如賓。」

        哇喔,這言蕭居然是這種性子啊,跟言太太是兩個極端發展。

        卓正俏又仔細看起言蕭的五官,冷凶冷凶,但綜合起來很出色,外貌沒話說,也知道要跟妻子相敬如賓,性子看來也不錯,不是什麼大男人主義,如果不是言太太發神經,這婚姻應該可以持續下去的。

        這言蕭要是知道自己的娘那麼驚人,不知道作何感想?

        唉,無緣的前夫,你的下堂妻就在你對面啊……

        遠志似乎忍不住了,「我家公子這般品貌,匹配的自然是最好的小姐。」

        卓正俏「哦」了一聲,點點頭。

        遠志被那個「哦」給激怒了,「我家二少奶奶姓卓,可是附近有名的才女,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而且貌若天仙,就連出生時辰都好得不得了,我家少爺跟少奶奶的八字可是少見的合拍,算命先生一算就說,注定要百年好合。」

        卓正俏憋笑,原來自己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啊,她自己怎麼都不知道。

        還有那個什麼烏腳算命先生,什麼百年好合,一天就沒了,一天。

        眼見卓正俏的神情,另一個一直沒怎麼開口的下人也加入戰局,「還不只呢,我家二少奶奶是個有福氣的,原本老太太身體不太舒服,我們一跟卓家訂親,她老人家就慢慢好起來了,府裡都說是卓小姐帶來的福氣,娶這樣的二少奶奶,我們府裡一定會更加興旺。」

        卓正俏忍得肚子疼,原來祖父是跟言家這樣吹噓自己孫女的,這誰啊,她根本不認識好嘛,琴棋書畫?她這輩子最喜歡躺在美人榻上讓丫頭給她捶腿,然後餵她吃剝好的葡萄,她的專長是懶洋洋。

        遠志原本還要再說,言蕭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他又吶吶的龜縮了。

        卓正俏這回終於忍不住了,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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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18 00:07:14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喜歡上男子了?

  卓正俏對這個無緣的前夫萬分好奇,一路上旁敲側擊,終於弄清楚,他們一行剛從宛州的茶園回來。

  言蕭三個小廝,遠志,平安,佑全。

  從名字不難看出家人對他的心意,就像她的花好跟月圓一樣,親娘許氏給她花好跟月圓時,期許的也是她一生能有這樣的閒情逸致,如果一個人能體會花好月圓的美好,那日子真的不會過得太差。

  言蕭嘛,身為男兒,事業是遠志,人身是平安跟佑全,看得出家人也是費了心的。

  馬車過了城門,直接朝客棧去了——言家的茶鋪在城南,不過梅花府的茶會掌事者卻在城北,言蕭要去拜訪他。

  卓正俏想著不管,反正就黏著他,直到拿到和離書為止。

  果然馬車一停下,看到卓正俏跟著自家公子進入客棧,平安一臉奇怪,「許公子,這城區都到了,叫車很方便的。」

  卓正俏當然聽得出來言下之意,您可以走啦。

  但她怎麼能走了,目的還沒達到,「我跟言二公子一見如故,還想多說一會話呢,放心,今日客棧費用我來付,絕對不占你們便宜。」

  言蕭道:「我下午還要訪友。」

  他對於這個突然冒出來的許月生還是有點好感的,因為太早開始掌管家業,十二歲就南來北往,他跟同齡的人沒什麼時間相處,但說實話,畢竟也才十八歲,誰不想要有幾個同齡朋友說笑聊天。

  當然,走商過程中會遇到茶行前輩介紹自己的兒子,但他生來樣貌凶狠,也沒幾個人能跟他好好說話,這許月生卻是不怕他,昨晚跟他求捎一程,晚上跟他求藥,剛剛在馬車上兩人四眼相對,他也是突然就笑出來。

  言蕭覺得,也許兩人可以當個朋友。

  他也不反對許月生繼續跟他們同行,只不過他下午沒空,這得先說清楚,他來梅花府主要的目的,還是弄清楚茶葉怎麼會發霉,主次可別弄錯了。

  「那我就先睡一覺,我們晚上出去逛逛,我大舅舅說,梅花府開的是晚市,晚上才好玩。」

  言蕭就沒反對了。

  他既然沒反對,遠志,平安,佑全就更不可能說什麼。

  就見花好跟月圓提著箱籠從第二輛馬車過來,「公子,我們是不是要去找舅老爺了?」

  「不走不走,我還有好多話想跟言二公子聊呢,我晚上還要跟言二公子出去走走。」卓正俏帶頭大步跨過客棧的門檻,「小二,四間上房。」

  那店小二見他們一行人穿衣體面,於是十分殷勤,「好咧,四間上房咧。」

  進入房間,關上門,卓正俏自然把言蕭的身分說了,聽得花好跟月圓一臉傻,兩人眼神都寫著不敢相信。

  「您是說,那人就是言家的姑爺?」

  卓正俏點點頭,「是。」

  「怎、怎會這樣巧……」

  「我也嚇一跳。」卓正俏爬上床一躺,「你們說說,婚前他一次也不來卓家,爹還以為他看不起我們卓家,但是下聘時聘禮又是紮實的三十六抬,看來是很重視了,言家也一直道歉,說是生意上的問題他這才沒來,現在居然有這種事情,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月圓安慰,「這一定是老天爺疼惜小姐,不想讓小姐花太多心思在這上面。」只有三人獨處時,她們還是恢復原來的稱呼。

  「這樣想也對……我原本想著就好好過門當賢妻,沒想到丈夫的面都沒見過,言家那老太婆還搞了那一齣,想說到了梅花府要找上十天半個月的,以為遠在天邊,結果近在眼前,這樣也算是孽緣了吧。」

  「一定是這樣的。」花好點點頭,「小姐也別想這麼多,把該辦的辦一辦,我們就去城南找舅老爺。」

  「也是,我跟許蕊許嫣好久沒見了,上次看到已經是七八年前,現在應該大了不少,如果許嫣信上沒糊弄我,我還是比她高上兩寸的。」提起大舅舅家,卓正俏還是挺高興,她這次來沒先打招呼,打算到時候嚇大舅舅一跳。

  昨晚實在太晚才進入客棧,然後又擔心花好發燒,晚上睡得也不太好,正好利用下午補補眠。

  卓正俏側過身子,拉過秋被,這便閉上眼睛。

  迷迷糊糊的,夢到出嫁那日。

  自己拿著蘋果,坐在喜床上,外面一陣喧譁的鬧洞房聲,言蕭一一解謎,然後進得房間,拿起喜秤挑起她的蓋頭,眉眼帶笑說「娘子久等」……

  卓正俏一驚,睜了眼睛,心想自己是出了什麼毛病,連這都能夢?

  還是先讓她想想要怎麼開口好了,雖然是言家理虧,但她也很尷尬,總不能開門見山的說「我就是卓正俏,你娘休了我,但這樁婚姻我無錯,你給我和離書吧」,乾脆是夠乾脆的,但這天下是很小的,凡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嘛。

  卓正俏翻了個身,細細思考起來。

  千錯萬錯,都是言家老爺子跟自家祖父的問題,二十幾年沒見面,那敘敘舊就好了,說起兒女,各自誇一誇也就是了,怎麼會想到要訂親啊,雖然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通常也是見過幾次面,各自同意,這才說親的,哪有像她這種程度的盲婚啞嫁。

  但話又說回來,要不是這樣,自己也不可能出遊這一趟,有得有失吧。

  總之,下次成親要小心,得先多見幾次,書信來往,了解對方的品行,了解對方的家庭對這婚事是否贊同,母親替兒子休妻這種事情,只能有一次,萬萬不能有第二次……

  「小姐,您醒啦?怎麼不多睡一會?」月圓關心問。

  卓正俏拍拍胸口,作了那個詭異的夢,哪還能睡,「現在什麼時候?」

  「申初兩刻。」

  「給我打點水,我要洗臉。」

  「是,奴婢馬上去。」

  卓正俏從床上爬起,衣服都皺了,花好連忙取出平整的秋衫,跟她到內間去更換,梳頭髮梳到一半,月圓拿著臉盆進來了。

  卓正俏洗了臉,又用乾淨的布巾擦乾淨,覺得精神好多了。

  看著黃銅鏡,要說女扮男裝有什麼明確的好處,那就是不用化妝了,在卓家,滿十四歲以後天天化妝,她都心疼自己的嫩皮膚,真的,這麼年輕不化妝就很好看了,可偏偏東瑞國風如此,女子十四歲算是大人,得開始描眉毛,點胭脂,老實說,她覺得不化妝不但舒服還好看點。

  花好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對她來說最重要的就是吃跟睡,於是提出了很實際的問題,「小姐要吃些點心嗎?」

  「不要,我要空著肚子去市集吃,難得出一趟遠門,當然得吃吃這江南的小吃糖果,不然將來我跟孩子炫耀年輕時來過江南,卻答不出小吃滋味,那多糗。」

  「話說回來,那個言二公子怎麼會答應跟公子去逛市集?」

  卓正俏奇了,「跟我逛市集有什麼不好?」

  「不是啊,奴婢就是看他樣子冷淡,應該不像喜歡市集的人。」

  「唉,市集有吃有玩,這天下沒人不愛的,我看他只是悶著不說,內心說不定愛得很,只不過旁邊有下人看著,忍著罷了。」

*             *             *

  江南的晚市真的跟京城的不同,京城的就是各種奢華,江南則是風情款款,連空氣中都有賣香粉的攤子遠遠傳來的微香。

  卓正俏跟言蕭並肩而行,東看看,西看看,事事新鮮——言蕭於兩刻鐘前訪友回來,稍微收拾就派人告訴卓正俏了。

  她當然一刻也忍不得,馬上過去敲門說,我們這就出門吧。

  於是就有了現在,兩人一同玩賞的情景。

  街上摩肩擦踵,行人如織,但秋風涼爽,雖然人多也不覺得熱,卓正俏興致高昂,買了一串蘋果糖葫蘆,又轉頭問言蕭,「要不要?」

  「你吃就好。」

  卓正俏付了錢,拿在手上邊走邊吃——卓家大小姐不能這樣做,但是遠離京城的卓家大小姐可以,沒人管真輕鬆。

  卓正俏吃了一口糖葫蘆,口齒不清的問:「言二公子長年在外奔波,挺辛苦的吧。」

  「尚可。」

  「哎,我們不過萍水相逢,以後也不會聯絡了,你不用這樣拘謹。」

  言蕭怔了怔,許月生說的沒錯,只不過他習慣了這樣,「我一向如此。」

  「難怪我在路上聽到有人說起言家二公子,都是十分佩服的。」

  言蕭想都不想就道:「許公子不是知道我住在大朝胡同,要聽說也該是京城聽說,不該是路上聽說啊。」

  卓正俏一口糖葫蘆沒吞下,嗆了起來,臥草,這言蕭要不要記憶力這麼好,要不要這麼敏銳啊,「我在京城時只知道言家是皇商,家裡由言二公子你掌家,其他的事情也不太清楚,不過前來江南的船上聽得幾個商人提起,對言二公子都是好話。」

  「外人以訛傳訛,都是過譽了。」

  「不過譽,不過譽,我爹當年死不肯接受家業,還是我祖父雙手一放遠遊去,我爹不得不為之,接受家業外人看來風光,其實苦啊,我爹自從接受家業後,頭髮都掉了好多,每次到秋收的帳本要送來就是一臉愁苦,有次為了不想看帳本還裝病呢。」

  言蕭莞爾,「令尊倒是有趣。」

  說話間,卓正俏已經把糖葫蘆吃完,從懷中拿出手絹擦了擦手,突然後面傳來一陣不小的聲音。

  兩人自然回頭,見是一個賣玉器的攤子,紅綢上鋪滿好看的玉墜子,玉鐲子,前面站著一個異族人,似乎對玉珮很感興趣,但跟老闆語言不通,一個想買,一個想賣,但又對不上話,比手畫腳的各自著急。

  言蕭走過去,卓正俏以為他想看熱鬧呢,沒想一開口居然是異族話。

  那個異族人聽到,大喜過望,說了起來。

  就見言蕭點點頭,轉而對玉器老闆說:「他們想問問哪些適合給閨女配戴,要有好兆頭的。」

  那玉器老闆十分欣喜,馬上拿起幾個墜子,「勞煩這位大爺了,小店的墜子都供土地公的香火,這豬型的給閨女戴最好,『家』字拆開就是屋頂跟豬,閨女配戴這小豬,家宅和樂平安又有財。」

  言蕭又給翻譯了。

  那異族人拿起豬仔玉珮仔細看,露出高興的樣子。

  後來知道那異族人剛剛得了一對雙胞胎女兒,於是買了兩個豬仔玉墜,一個紅玉,一個翠玉,又買了一個上好的鐲子給妻子。

  異族人買了好禮物,玉器老闆做了生意,兩人都對言蕭道謝,言蕭擺擺手,道只是舉手之勞。

  卓正俏在一邊看得津津有味,這言蕭不錯啊,看不出來居然還會外族話,外表那樣凶巴巴的,其實也是熱心腸,只不過平常沒顯露出來。

        兩人接著往前走,卓正俏笑咪咪的道:「沒想到言二公子異族話說得這樣好,這水平都能當口譯了。」

  「簡單幾句話而已。」

  「唉,不用這樣謙虛,我又不是不懂事,我小時候到大舅舅家住過四個多月,學江南口音學得舌頭打結,好不容易會說了,結果又要回京城,然後講了幾個月江南話,京話說不好了,京話江南話都這樣,何況外族語言,言二公子什麼時候開始想學的?」

  言蕭也不知道怎麼搞的,他不是話多的人,但面對許月生的言笑晏晏,卻不知道該怎麼拒絕,「我祖父以前跟異族來往,用茶葉交換香料,但因為語言不通,兩邊都被翻譯先生給坑了,好多年後才發現問題,我接受家業時,也是需要翻譯先生,我當時就想,得自己學,自己看,自己談,這樣我們言家的茶葉才能有更好的出路。」

  「所以剛剛那些異族人是哪裡人?」

  「西堯人。」

  「那你學的是西堯話?」

  「還學了一點北兆話跟北夷話。」

  雖然才相識短短時日,但卓正俏已經知道了,他說的會說西堯話就是精通西堯話,會說一點北兆話跟北夷話,那就是會說很多。

  真是出色。

  卓正俏突然想到,難怪言太太死命要把自家侄女嫁給他——不知道那個汪嬌寧如果知道自己正跟她的親親表哥在一起,不知道作何感想,噗。

  她以為自己只是想,沒想到真的笑出來了,言蕭轉頭看她,一臉奇怪。

  卓正俏擺擺手,「我想到好笑的事情——」

  「言蕭!」一個驚訝的聲音,「是你嗎?」

  卓正俏抬起頭,就看到一個黝黑壯碩的青年,一臉喜色,朝著他們的方向猛揮手,一面穿越潮水般的人群朝他們走過來。

  側過頭,言蕭也是高興的樣子,「褚壯。」

  那個叫做褚壯的人過來,大笑,「可不是我嗎?你到梅花府來了怎麼不透個消息給我,我好找你見個面,我前兩個月買了一批馬,可駿了,要不要來看看。」

  「我是有事才來,可不是為了玩。」

  那褚壯一臉懷疑,「可你現在明明在玩……」

  言蕭笑著搖搖頭,「我是有點空閒,跟新朋友出來走走。」

  那褚壯大笑,「給我介紹介紹。」

  「這位是許家公子,許月生,我們在碼頭相識的。」言蕭替兩人引見,「這位是褚壯,我朋友,在梅花府買賣馬匹。」

  那褚壯伸出手要握,卓正俏眼明手快立刻拱手,「幸會幸會。」

  褚壯雖外貌糙,但人不糙,聽得也是京城口音,想著京城小少爺可能不喜歡貿然跟外人有接觸,於是也拱手,「別的不敢說,要是許公子想買馬,找我,看在言蕭的份上,至少打個八折給你。」

  「都是東瑞國的馬嗎?」卓正俏對馬很感興趣,她在京城也會騎馬,但都是在馬場跑個幾圈意思意思,她嚮往的是跑山頭,那才過癮。

  「東瑞國的馬,南里國,南歸國的馬也都有,那裡的馬匹個性可比我們東瑞馬要來得溫馴,最適合用來學騎了。」

  「原來褚公子的馬有這麼多種。」

  「不敢,也甭叫我褚公子了,怪彆扭,喊我阿壯吧,我叫你月生,當好兄弟,言蕭的朋友就是我朋友。」

  卓正俏也覺得這樣挺好,公子來公子去好麻煩,喊名字不是很棒嗎,「阿壯,你的馬場在哪,跟我說一下方向,我過兩天去找你。」

  「就在城西,問就知道了,城西只有我在賣馬,月生老弟,不是我在吹,我的馬那可是一等一的好,你肯定會愛上的,說不定到時候還要買幾批回京城呢。」

  「那也挺好,我回京城本就打算走陸路,一段騎馬,一段馬車,倒是不錯。」

  褚壯是自來熟,卓正俏是對馬感興趣,兩人你說一句,我說一句,熱烈得不行,竟是把言蕭晾在旁邊了。

  言蕭就覺得有點不舒服,但又說不上來什麼原因,他覺得許月生跟自己合拍,褚壯更是自己的好友,新朋友跟舊朋友也成了知己,照說應該要高興,但有點說不出來,也不是嫉妒,他沒那麼幼稚也沒那樣小器,但內心就是有點翻騰,不知道是吃許月生的味,還是吃褚壯的味。

  想想,自己一定是朋友太少了,所以才會有占有欲,如果朋友多的人,一定不會在乎這種事情。

  哎,外人看他十八歲能當家,其實內心寂寞得很,想交朋友,也偶爾想玩,不過都忍下來罷了。

  沒錯沒錯,一定是這樣,就是對朋友的占有欲而已,自己可能太小就開始掌管鋪子,所以就會少體驗很多東西,而那些少體驗的,慢慢會在成長的過程中出現,就像現在一樣,沒經歷過友誼,所以對友誼的想法比較幼稚——言蕭這樣想著。

  「我剛帶新馬進來,這幾天事物挺多,這樣吧,下個月八日,距離現在十天,月生,你那時過來,那日我一整天無事,可以陪你把所有的馬都試上一遍。」

  聽到這裡,言蕭想都不想就說:「我也去。」

  褚壯奇怪,「你不是說有事才來梅花府?」

  「八日後我應該已經辦好了。」

  「那也行。」褚壯沒想太多,一把攬住言蕭,「我不只買了馬,還買了好幾車的南里國的酒,又醇又烈,到時候我們一起喝,月生,你也一起。」

  言蕭直接說:「他不一起。」

  「月生不喝酒嗎?」

  「他不喝。」

  卓正俏傻眼,自己怎麼多了個監護人,喝酒,她愛吶。

  可是她也不想在褚壯面前讓言蕭沒面子,於是只是笑了笑,心裡遺憾著這南里國的酒不知道什麼滋味,這梅花府的其他地方又不知道有沒有賣。

  「那太可惜了,喝酒,然後一起泡澡,讓那些丫頭給我們搓背,多樂啊,再請幾個妞兒來彈琴,那可美了,哈哈哈。」

        卓正俏心裡叫了起來,媽呀,原來喝酒的意思是還要一起泡溫泉,一起讓妹子搓背?這當然不行啦,她是女扮男裝而已,又不是真正的男人。

  原來,這言蕭是在幫她解圍——當然,言蕭不會知道她是女兒身,他只知道京城的人不習慣與人一起泡溫泉,他是以京城的標準來替她擋的。

  不管怎麼說,她都很感謝。

  前夫是好人。

  那褚壯又說了一陣子話,這便去了,離去之前又用力拍了一下卓正俏的肩膀,她摀著肩膀,痛。

  言蕭見狀,便想伸手幫她揉,卓正俏想著,避開很奇怪,畢竟自己現在可是少年郎許月生,扭扭捏捏那像什麼話,於是只好讓言蕭給自己揉肩膀。

  言蕭有點抱歉,「褚壯只是比較粗枝大葉,沒惡意的。」

  「我明白。」

  「還逛嗎?」

  「逛,難得出來。」

  言蕭覺得許月生的神情很可愛,看了讓人高興,又覺得哪裡怪怪,但也不願意去探究,難得有這樣輕鬆的時候,不應該浪費時間來鑽牛角尖。

  兩人經過涼糕攤子,見那五顏六色的涼糕,卓正俏忍不住想吃。

  那大娘看多了,自然知道生意上門,連忙招呼,「小爺嚐嚐,我這裡的涼糕是梅花府最好的,甜軟不膩,包您吃了還想再吃。」

  「都有些什麼口味?」

  「紅豆,綠豆,紅棗,花生,黑糖,我們賣得最好的,就是紅豆口味,就連白員外家的小姐都喜歡吃呢。」

  「那給我來兩個紅豆的。」

  那大娘很快包好,卓正俏付了錢,順手把一個給了言蕭,學著那大娘說話,「小爺嚐嚐,這可是梅花府最好的涼糕。」

  言蕭莞爾,他不愛吃甜的,但許月生這樣笑咪咪的拿給他,他也不知道該怎麼拒絕,便接過了。

  「對啦,你長年來往梅花府跟京城,這裡有什麼好玩的?我以前在這裡住過一段時間,不過那時還小。」這話只對了一半,還小是真的,那時不過八歲,但主要是因為她是小姐,當然不能輕易出門,住了四個月,就每個月初一去廟中上香,沒了。

  「現在的話,可以上靜心山賞菊,賞竹,那裡的素菜也不錯。」

  卓正俏很快抓到關鍵字,素菜?「是寺廟?」

  「是,靈不靈驗不曉得,不過佛寺自有寧靜人心的力量。」

  「這我信,好,那我過兩日便去那靜心山。」

  言蕭脫口而出,「我帶你去。」

  「你帶我?你有空?」

  「有,等我幾日,我們住的客棧附近很熱鬧,多的是店鋪,可以替你在京城的家人買一些特產,托人送回去,另外還有好幾間茶樓,每間都有常駐的說書先生,什麼樣的故事都有,你若無聊,也可以去聽一聽,總之,等我幾日。」

  卓正俏心想,有人帶路也好啊,她天性愛熱鬧,多個人作伴是挺開心的,「好,那一言為定。」

  言蕭頷首,「一言為定。」

  「那……你這幾天是要見茶行的相關大佬,還是要去巡視茶園?」

  「明後天見人,大後天巡茶。」

  「那……我可以一起去嗎?」

  看著她一臉企盼,言蕭也說不出拒絕的話,「大後天可以帶你一起,先跟你說,很累很無聊。」

  「我可以。」卓正俏大喜過望,「順便長長見識,不然喝茶這麼多年,都不知道怎麼做的,說來也是不好意思,對吧。」

*             *             *

  言蕭隔日去拜訪了一位製茶的老先生,老先生從七八歲就開始製茶,直到前幾年鼻子壞了,這才退下來,但這不妨礙他的經歷,言蕭經人介紹上門求教,茶經過曬乾,火烘,何以會發霉?

  茶會發霉的原因可多了,於是兩人說了一下午。

  言蕭一一記下重點,心想等明日去了茶園,得好好檢查。

  接著又去拜訪了梅花府的知府——生意生意,說來還不是人際關係,雖然言家遠在京城,但最主要的茶園卻是座落在梅花府,自然得跟地方官打好關係。

  這次上門,除了早先準備好的京城各種特產,當然最主要的還是銀子,知府也是老熟人了,知道那匣子裡裝的是什麼,於是一個晚上都笑得十分由衷,晚飯開上來,總共十八道大菜,十分豐富,吃的是賓主盡歡。

  直到戌正,言蕭才離開知府官邸。

  馬車後面的帳子開著,晚秋的風吹了進來,只覺得十分舒服。

  他酒量不錯,雖然喝了不少,但還是清醒,只是微醺,難免有點飄飄然。

  大約走了半個時辰,這便回到落腳的客棧,平安在客棧門口等著,「公子,褚家小爺有事情找您。」

  言蕭一揚眉,褚壯?不是約好八日去馬場嗎?怎麼現在就跑來?「人在哪?」

  平安恭恭敬敬的說:「小的另外租了一間房,請褚家小爺進去候著。公子隨小的來。」

  兩人上了二樓,往左拐,平安敲了敲門,「褚家小爺,我家公子已經回來。」

  就見格扇一下子從裡面打開,露出褚壯喜孜孜的臉,「你總算出現了。」

  「不是說了八號?」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很緊急,一定要馬上跟你說。」褚壯對平安揮揮手,「你自己回房吧。」關上門前,又看了看走廊兩邊,確定都無人後這才把門關起來。

  言蕭就奇了,這麼神秘?但也不想主動問,褚壯的個性他還是知道的,過一會他就自己講出來了。

  果然,門一關好,褚壯馬上坐到他旁邊,「問你一個事情,就求求你,老實回答我,千萬別騙我。」

  言蕭覺得好笑,「什麼事情這麼嚴重?」

  「就是……就是月生嘛,你們真是在路上認識的?」

  言蕭微微蹙了眉心,不太想講許月生,尤其不想承認,褚壯那聲「月生」,還真挺不順耳的,「你有什麼事情,直接說。」

  褚壯黝黑的臉突然出現不好意思的神色,「我回去想了想,滿腦子都是月生的臉,我覺得……我喜歡他……想天天看到他……」

  言蕭正在喝茶解酒,聞言,一下子嗆了起來,「你跟他都是男子,哪有什麼喜歡不喜歡,別胡思亂想。」

  「不是,你知道我這人,我怎麼可能胡思亂想,我覺得這就是人跟人之間的緣分,你懂唄,緣分,有緣的一天就可以定一輩子,無緣的一輩子還等不到心意相通的那天,我昨晚回去,想來想去都是月生的大眼睛,你說說,怎麼會有人的眼睛長得那樣好看,比大姑娘還水靈,臉蛋水煮雞蛋似的,白白嫩嫩——」

  「好了。」言蕭打斷他,「別形容他的長相。」

  他不想聽到褚壯這樣鉅細靡遺的形容許月生。

  「總之,就是那樣,以前我看我叔叔為了個小倌,連家都不要,總不能懂,男人怎麼會愛男人呢?但我現在懂了,原來緣分來的時候真的沒辦法說的,我今日越是想,越是喜歡,忍不住,所以來找你。」褚壯一臉認真,「你老實告訴我,你對他有沒有那意思,要是有,你先認得他,我絕對不奪人所好。」

  言蕭突然覺得有點被看破的尷尬,掩飾性的喝了水,「你怎麼會覺得我有那意思?」

  「你這麼怕麻煩的人,怎麼會多帶一個人在身邊?還逛市集呢,我跟你認識幾年了,你都沒跟我逛過市集,還有主要的是你不嫌棄我當朋友。」

  「你叔叔是你叔叔,關你什麼事情?」

  「可是我還是從小到大沒朋友,人人說我們褚家有問題,才教出我叔叔那樣的人,跟我玩會被帶壞,我以前也恨我叔叔的,但我現在不恨了,要不是因為學堂沒朋友,我現在還在念書,就不可能過得像現在一樣海闊天空……不是,我跟你說這幹麼呢,你就回答我,對月生有沒有那想法。」

  言蕭問:「你真喜歡他?」

  「真喜歡。」

  「可你以前喜歡姑娘的。」

  「我也不知道,我現在閉上眼睛,就是月生那小鹿一樣的眼神。」褚壯摀著胸口,「心裡疼,就想對他好。」

  言蕭想到一件事,「那若是伍家小姐回了你的信呢?」

  「真有那天再說,我現在只想知道我可不可以讓月生知道我喜歡他?」

  「我跟他也才認識,萬一人家家裡有妻子呢?萬一人家喜歡姑娘呢?」

  「那也沒關係,至少讓他知道我的想法。」褚壯唉的一聲,「我們也幾年朋友了,我自問還懂你,你這樣顧左右而言他,想必也是在意月生的,我很尊重先來後到,一個月,我給你一個月時間去想,一個月後,無論結果怎麼樣,我都會跟他說。」

  那天晚上,言蕭很難得的喝了酒卻不好睡了,這些都是什麼跟什麼啊?他喜歡許月生,但不是那種想跟他在一起的那種喜歡,就是把他當成一個可愛的弟弟,反正他也沒弟弟啊,多一個人跟在後面不是很好嗎?

  而且萬一許月生喜歡姑娘呢,萬一人家京城有妻子呢?

  許月生喜歡姑娘……他會喜歡姑娘嗎?他喜歡的,又是什麼樣的姑娘?怎麼胸口會有酸酸的感覺冒上來,他在知府那邊喝的是酒,又不是醋。

  不不不,絕對不是,言蕭昏昏沉沉的想,他才沒有喜歡許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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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18 00:07:29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面惡心善又有才

  卓正俏這兩天可樂了,在京城大門不准出,二門不准邁,現在簡直跟脫韁野馬一樣,梅花府隨便跑。

  京城繁華,可是她沒那身分去體驗,不像庶弟卓正濃,每次從外面回來都要大呼小叫,外面多好玩,多熱鬧,姊姊你要是能去外面見識見識,就會知道弟弟在說什麼了……氣死她。

  現在她終於懂了,正濃說的真對。

  進了城區,那是處處熱鬧,他們住的客棧附近什麼都有,兩個字,好玩。

  當然,她也不是只顧著玩,已經寫了平安信回京城卓家,也給住在城南的大舅舅寫了信,說自己已經到了,見著城北有趣,停留幾天再去大舅舅家。

  然後整天吃吃喝喝買買買,也去茶館聽說書,江南話她已經不太會說,但聽卻是沒問題的,最愛才子佳人的故事。

  一日,她又帶著花好跟月圓去聽書,說書先生一個段子說完,滿堂喝采,隔壁一個中年藍衫男子卻是長長嘆息。

  與他同桌的瘦子道:「黃兄,我聽這故事說得不錯,怎麼突然嘆息起來。」

  「我只是感嘆,才子佳人就是活在書中,現實生活那是萬萬不能。」

  瘦子問道:「黃兄不是跟費小姐來往得挺好,怎麼這樣感嘆。」

  「我自詡風流,也有才能,以為費芷玉對我是真心相愛,豈知我一且阮囊羞澀,她便推說沒空,再也不見我。」

  那瘦子似乎有點詞窮,過了一會才說:「黃兄也不用介懷,青樓女子本是如此,就當學個教訓,將來娶個賢妻就是了。」

  「我想想,還是鐘家表妹對我最好,可惜我去年滿心跟費芷玉雙宿雙棲,面對她的各種暗示假裝不懂,舅父舅娘已經把她許給吳家,我已經耽誤過她一回,怎能在她即將成親之際又去大鬧,說來都是我自己糊塗。」

  卓正俏心想,還算是個人,知道自己沒資格去鬧,如果去年不要人家,今年人家要過門還上門糾纏,那不是讓鐘家表妹難做嗎?就算過了門,那夫家也會以為她不知檢點,日子可就難過了。

  話說古代青樓女子真有那樣厲害?

  費芷玉?是有多美,看那藍衫男子嘴上埋怨,臉上卻不是那回事,明明舊情依依,連多罵幾句都捨不得。

  對了,反正自己現在也是男子打扮,不如去見識見識?

  卓正俏是說風就是雨的人,一想更是忍不住,等那藍衫男子離開,只剩下瘦子時,拿起酒壺酒杯就過去,給那瘦子倒滿酒杯。

        那瘦子的興趣就是來茶樓喝酒吃花生,也愛交朋友,平白得了一杯上好的佳釀,十分高興一飲而盡,卓正俏馬上又添上,「大哥,小弟剛剛聽你說那個費芷玉,是什麼人,在哪,如何能見上一面?」

  那瘦子一臉揶揄,「小兄弟年紀輕輕,看來也是風流中人。」

  「小弟難得來梅花府一趟,什麼有趣都想看看。」

  「聽你口音是京城人,京城應該更熱鬧啊。」

  「家人管得緊,這回是外出遊歷,便想著機會難得,該去的都去一去,剛剛聽大哥說那費芷玉,她真這樣厲害,弄得另位兄臺神魂顛倒?」

  那瘦子喝了一口酒,「那是,費芷玉是我們城北第一美人,現在二十歲,五十兩銀子才能見上一面,琴棋書畫不說,最重要的是貌若天仙,還出身良好,那費芷玉可是大戶人家出身,爺爺傳了幾千兩給她爹,沒想到她爹全賭光,賭光不打緊,賣老婆,賣兒女,這費芷玉被紅袖樓買下從小培養,大小姐出身,見過的人都說氣質果然不一般,五十兩值得很。」

  「大哥可見過?」

  「我可沒那五十兩銀子,我只是聽我好友說起,就你剛剛看到那個,家裡留給他兩千多兩銀一年半就花得乾淨,你也別問我,我勸了,勸不聽,沉迷青樓跟沉迷賭博的人一樣,喊不醒的,將來他若沒地方吃飯,我讓婆娘收拾個地方出來給他,便算是我對得起這段兄弟情誼了。」

  卓正俏拱拱手,「大哥人好。」

  能做到這樣,也不錯了。

  五十兩呢,肉痛是挺肉痛,可是這回不花,以後一輩子都沒機會花了。

  又想,不知道言蕭去看過這城北第一大美人了沒?

  終於,距離逛市集那天說要看茶的「大後天」到了,卓正俏自然一大早梳洗妥當,看著黃銅鏡也很滿意,活脫脫是個小公子,可比庶弟卓正濃還耍帥上幾分。

  客棧端上早膳,絲瓜香菇,薑汁蘿蔔,酸甜豆腐,素荔枝肉,另外配上素餃子。

  沒肉,有點空虛,但出門在外不比在家,一切以方便為主。

  吃完,漱口,這便把格扇打開——她的房門在靠外邊,言蕭若是準備出去了,一定會經過。

  把門打開,又不會打擾他,也不會錯過他,卓正俏給自己按了贊。

  不到一刻鐘,果然言蕭經過了,看到卓正俏一臉期待,臉上隱隱露出微笑,「走吧。」

  馬車緩緩往前。

  對她來說,真是事事新鮮,不斷從簾子縫往外看,言蕭見狀,吩咐遠志把簾子拉起來,方便她看清楚。

  卓正俏感覺出他的好意,對他笑了笑。

  言蕭一怔,覺得真可愛,很不合宜的想到「巧笑嫣然」這幾個字,然後又暗罵自己,在想什麼。

  卓正俏興致很高,沒發現他臉色變化,「今日是去茶園嗎?」

  「茶場。」

  「茶場,是做什麼的?」

  「曬茶,烘茶。」講到茶,講到家業,言蕭的心神也收斂了起來,「你從京城來,想必也知道我們言家的貢茶出了霉,這可不是小事情,不找出原因,一定會有第二次,再來一次,我們言家就信譽掃地了。」

  卓正俏看他有點嚴肅,於是安慰,「言二公子既然年紀輕輕就當家,除了努力,還要老天賞飯,既然如此,你就不用擔心,一定可以找出原因的。」

  言蕭點點頭,「我會找出原因的。」

  卓正俏想讓他心情好一點,于是問道:「言家的茶園很多吧?」

  「南南北北總共六十七座。」

  「這麼多?」比她想得多了一倍不止,「我們東瑞國有這麼多人喝茶嗎?」

  這茶又不是言家獨賣,若光是言家就有六十七座,那整個東瑞國要有多少?

  「我們言家的茶,梅花府這座是貢茶專用,十二時辰都有人看管,其他六十六座,有一半銷往外頭去了,從我祖父起,我們言家就跟異族做生意,北兆,北夷,西堯,南歸,南里這幾國都有我們的商行,六十六座看起來多,但其實還有點不夠,在異族,茶葉被哄抬得很貴,要貴族才喝得起。」

  卓正俏十分敬佩,「你辛苦了。」

  這些讓她管,她就算有現代商業知識,那也管不來,太多太繁雜。

  自家親爹卓大富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卓家在鄉下才幾頃地的穀糧呢,她爹每次看到帳本就愁眉苦臉。

  這言蕭一次得看六十七本帳簿啊,厲害。

  然後又想,不對,卓正俏,你想啥呢你,你是來要和離書的,現在還敬佩起前夫來?簡直不像話。

  「對了,你在京城成親了對吧?」

  言蕭點點頭,「是。」

  「我是說如果,如果喔,不是真的發生,就是假設,這萬一言太太不喜歡她,非要你休了,你會給和離書的吧?」

  言蕭皺眉,「男子漢大丈夫,應該讓母親跟妻子雙方和解,好好相處,怎能就這樣分開,婚姻不是兒戲。」

  「我這不是假設嘛……」

  「母親生我養我,對我恩重如山,妻子是祖父給我挑的,她也沒過錯,我定當讓母親跟妻子成為一家人,而不是逃避現實,那絕非大丈夫所為。」

  卓正俏不知道該說什麼了,言蕭這答案其實是很有擔當的,如果是在半個月前,她還沒成親的時候,聽到了一定會覺得很安慰,但現在只覺得百感交集,言蕭啊言蕭,你人真的不錯,可惜發生了貢茶發霉的事情。

  「你怎麼問起這麼古怪的事情?」

  「哦,就昨天聽書嘛,說書先生講到這段子,太太不喜歡新媳婦,所以休了她,可是她也沒錯啊,於是就想找丈夫要和離書,將來再嫁容易一點。」

        言蕭皺眉,「那個太太可太不講理了,怎可插手孩子的婚姻,若人人母親都如此,天下哪還有幾對夫婦能過得和樂。」

  卓正俏忍笑,「就是,不過那妻子人好,不計較,只想要和離書,這應該不過分哦。」

  「如果事情已經發生,那男子除了給和離書,也應該給這前妻準備一份嫁妝,畢竟是自己這邊耽誤了別人,不可裝作沒事。」

  卓正俏終於忍不住,噗嗤笑出來——是是是,將來你可記得自己的話啊,要再給我準備一份嫁妝。

  遠志不高興了,「那有什麼好笑,我家公子說的有什麼不對?」

  月圓頂回去,「言二公子都不介意,你插什麼嘴?」

  「明明是你家公子先笑的。」

  「我家公子為什麼不能笑,那你也請你家公子別笑,大家都不要笑。」

  遠志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這是什麼邏輯?好像對,但又有哪裡怪怪的,說不上來,不甘願承認,但也無法繼續吵架。

  言蕭看了遠志一眼,遠志不服氣,但卻也沒再開口。

  卓正俏笑著拍拍月圓的頭,「好了好了,就你意見多。」

  「公子跟言二公子說得好好的,奴婢就是覺得他不該插嘴。」

  遠志一臉不服,但想到言蕭剛剛看自己那一眼,我忍。

  卓正俏轉向言蕭,「我這人就是容易笑,言二公子別介意,我只是突然想到這要是人人都像言二公子這樣就好了,沒惡意的,真的。」

  「我懂。」

  月圓對著遠志一聲哼,「你看吧,言二公子說他懂。」

  遠志真是憋死了,但主子已經警告過他,只能繼續憋著,看著月圓發威。

  馬車裡就這樣,言蕭跟卓正俏說說笑笑,遠志跟月圓大眼瞪小眼。

  眼見過了兩個山丘的茶圜,馬車總算停下來。

  幾個正在翻茶的茶農見到馬車,都聚了過來,黝黑的老臉露出笑意,十分熱烈的打招呼,一聲又一聲,「二公子好」,「二公子可來了」,「二公子氣色好極了」。

  言蕭低聲跟卓正俏說:「接下來可能沒空招呼你了,要不要我讓遠志帶你去茶園逛逛?」

  「不用不用,我跟著你。」

  「很無聊的。」

  「我跟著你。」

  見她這樣堅定,言蕭便也不堅持,「那好。」

  兩刻鐘後,卓正俏就知道,果然真的很無聊——可是也不後悔,因為見到言蕭的另一面,她沒想過堂堂言家二公子,居然也懂得這最基本的東西。

  烘茶場的桶子呼拉拉的轉著,就見他捲起袖子,一個一個桶子拆下來,仔細看過,驗過,敲敲打打,聽聲音,臉一下就染上髒污。

  這時一個茶女大膽,過去給他擦了,卓正俏瞇起眼,心裡覺得略不爽。

  「二公子,這茶桶真沒破吧?」

  言蕭擦擦汗,「沒破。」

  那嬸子放了心,「也不是咱不想負責,不過問題真的不出在咱這邊,太陽好好的,桶子也好好的,每轉熱度都一樣,炭火都沒少加半塊,二公子,咱感恩知恩,絕對不敢偷懶的。」

  「我知道,你們放心。」

  卓正俏心想,茶會發霉,一定有環節出錯,但這時候大家一定會推卸責任,身為負責人,言蕭只能把所有的可能性都親自接觸一遍,到時候宮中尚食監問話,才能堂堂正正說有沒有,是不是。

  不過她還以為他是文少爺呢,知道他會異族話已經讓她很驚訝了,沒想到的是連粗活都會,也難怪言老爺這麼放心把家裡交下去,兒子這樣出色,當然可以享福。

  這麼好的人不知道言老太太在不滿意什麼,一樣是親生孫,難不成嫡長跟嫡次差這麼多?嫡長是寶,嫡次是草嗎?

  現在卓正俏對言蕭的感覺萬分複雜——剛剛被休的時候,罵了他一早上,後來得以借由要和離書之便出遊江南,又默默感謝他,大船上聽得他祖母對他多種刁難,心生憐憫,後來相處時發現他人好,又把他當朋友,市集上替異族人翻譯,發現他不但肚子有點料,而且只是長得比較凶比較冷,其實是個熱心腸,現在,看得他這樣事必躬親,又有一番佩服,當家的人都該這樣。

  那天中午,是跟採茶曬茶工人一起吃的,三菜一肉,卓正俏才知道,言家的活計很多人搶著做,月銀是一兩,這跟大部分工作一樣,沒打壞行情,不過言蕭接手後,有了大幅修正,月薪不變,但供吃供住,而且每餐有肉,所以很多人都想到言家來幹活,節省的人,每個月都能省上一兩,存錢娶妻,或者供孩子讀書,都不是難事。

  當然,剛開始是被笑的,同行的老油條都覺得果然是十四歲的孩子,天真得很,可是沒想到人人想著報答二公子的恩惠,茶葉品質上升了一個檔次都不止,一樣是太平猴魁,言家的茶就是更香,更溫潤,更好賣,工人都不偷懶,劣茶的比例也降得很低,好茶率高,自然賺得多。

  卓正俏聽著聽著,內心突然覺得,哇喔,言蕭,你棒棒的喔!

*             *             *

  言蕭又忙了幾天,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一日早上問卓正俏隔天要不要去靜心山,她當然馬上說好——於是就有了今天的外出。

  馬車不過一個時辰,好像到了另一個世界。

  深山,古寺,香煙裊裊。

  來往香客籃子裡放著供花素果,人人表情虔誠。

  旁邊小販喊著,「賣蘋果,賣蘋果,賣手抄佛經,賣手抄佛經。」

  卓正俏轉頭問言蕭,「手抄佛經也能賣?」手抄佛經表示的是對菩薩的虔誠,買來供香的,這功德要算誰的?

  言蕭含蓄,「這裡小販多。」

  意思就是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

        卓正俏一臉忍笑,「我第一次覺得京城的小販太老實,只賣些鮮花素果,都沒想到要賣手抄佛經,不過我們什麼也沒準備,買些帶進去吧。」

  「也好。」

  今日天氣很好,秋高氣爽,陽光曬在身上暖洋洋的,卓正俏當然因為這樣的天氣更覺得舒服,興致高昂的挑了幾枝少有的綠菊花,跟一個老婆子買了一籃蘋果,然後又要了一盒牡丹餅。

  兩人進得大殿,人很多卻不吵鬧,蒲團上善男信女誠心磕頭,只有聽見茭杯跟簽筒晃動的聲音。

  把菊花、蘋果、牡丹餅放上供盤,然後也在蒲團上跪下——對於宗教,她是很虔誠的,自己可不是普通人,是兩世為人,真正知道這世界上有天意,所以跪得格外慎重。

  跪下,磕頭,雙手觸地,手心朝上,老天爺,謝謝禰給我重活一次的機會,我一定好好的活,精彩的活,多做好事,凡事讓人三分。

  一番跪拜,起來只覺得身心寧靜,心想,靜心佛寺這好地方,以後還要再來。

  言蕭問她,「抽讖嗎?」

  「不抽了。」

  「怎麼不抽,我剛剛見你一臉虔誠。」

  「就是信才不抽,萬一抽到不好的,多堵心,還是什麼都別知道最輕鬆了,我相信人人來這世上一趟,老天都各有安排。」卓正俏笑著走出大殿,「對了,你不是在查事情,今日怎麼有空?」

  「我今日原本約了商會的人,但他家裡人一大早派人來說,昨晚老家讓人來傳,他家老太太不太好,所以趕著回去,那也是沒辦法,希望那老太太無恙。」

  「是。」

  卓正俏覺得眼前人真的很善良,一般人會覺得麻煩,覺得自己被耽誤了一天,古代人沒手機,突然空下一天,再去約另一個人,別人肯定沒空的,被放鴿子那就只能等過些日子來補,可是言蕭也沒埋怨,臉長得那麼壞,心卻挺好。

  靜心佛寺位在深山老林,此時放眼望去,一片秋色轉黃,另有一番景致,卓正俏真覺得今天賺到了,旁邊的人是好的,眼前的景色也是好的。

  小販招呼著,「小爺,買手環,買手環,三色彩線結成的手環。」

  卓正俏笑說:「我們是小爺,不用飾品。」

  那小販一聽是外地口音,連忙解釋起來,「不是讓小爺您們用的,這手環是我們梅花府特有,叫做情郎環,是情郎送給姑娘的,要是有那意思,送一條情郎環,姑娘看到自然會懂,要是回了個荷包,那就好事不遠。」

  「我們可沒中意的姑娘……」

  言蕭卻停下腳步,「給我一條。」

  那小販喜道:「好咧,給您挑一條結得最好的,小爺等會您拿去過過香爐,姑娘一聞到香味,自然懂您有多慎重。」

  小販用紅紙包了,言蕭付了錢,把那紅紙包著情郎環放在懷中。

  卓正俏張大嘴巴,這是要給誰?他又沒見過妻子,當然不是給妻子的,難不成給汪嬌寧那個三八?

  也是,那汪嬌寧雖然驕縱,但貌美得很,古代女人只要長得美,命運都不會太差。想到言蕭要給那汪嬌寧買情郎環,她內心對言蕭的評價一下降低了。

  正當卓正俏在內心嘖嘖嘖的時候,旁邊突然傳來一個女子驚呼,「放開。」

  她轉過頭,一下就呆住——用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來形容都太不夠了,那年輕女子的容貌,別說男人,就連她這女人看了都想替她摘星星。

  艷而不俗,淡施脂粉,宛若仙子下凡。

  那女子戴了輕紗帷帽遮臉,大抵是今日風大,被吹得掀起,容貌太過出色,便引來旁人覬覦。

  那幾個登徒子笑道:「不過想請姑娘喝杯茶而已,姑娘哪用得著這樣害怕。」

  旁邊的青衣丫頭衝上去就打,「放開我們家小姐。」

  為首的那人一下推開青衣丫頭,便伸手去拉那美人兒,「美人,賞個臉唄。」

  「放……放開我。」

  「交個朋友何必害怕。」

  旁邊幾人起哄,「是啊,何必害怕呢,我們都是好人,好人就該跟美人當知己,美人你說是不是。」

  那美貌女子卻是不願,連連退後。

  登徒子的手眼見要拉開她的帷帽,那青衣丫頭又撲過去,「不准碰我們小……」

  一句話還沒喊完,卻被踢了一腳。

  這時又是一陣秋風吹來,那女子的帷帽再度被吹開,旁邊突然有人喊,「這、這不是費芷玉嘛。」

  旁邊一陣窸窸窣窣。

  「費芷玉,這名字好熟。」

  「唉,你沒見識,就是那紅袖樓的頭牌,見一面要五十兩的花魁,十五歲開始接客,讓無數人傾家蕩產的費芷玉啊。」

  「哦,是那個妓……」想起在佛門之地,於是硬生生住嘴,「是她啊。」

  「做皮肉生意還來佛寺,污染佛門淨地,這太不應該了吧。」

  「話也不能這樣說,她出身也可憐,菩薩慈祥,普渡眾生,眾生自然包括她在內的,這靜心山也沒說過下等人不能來。」

  「你這話倒也在理,不過她既然多的是裙下之臣,又有什麼事情來求菩薩?」

  幾人一陣討論,那登徒子更樂了,「原來就是……哈哈哈,那又何必端什麼清高,還什麼小姐,笑死人了,五十兩我也有,這便給了你,陪大爺一回。」

  卓正俏就見費芷玉衣裳的胸口出現深色的水珠印子,剛開始還不明白,後來驚覺,那費芷玉是哭了啊。

        眼淚落在衣服上,這才染深了衣服。

  這群沒用的男人,欺負女人為樂,簡直可惡——

  正想往前,卻沒想到言蕭更快,一下子擋在那登徒子跟費芷玉中間,「費姑娘是跟我來的,有什麼事情?」

  言蕭身形高大,又是一張窮凶極惡的臉孔,穿得一身富貴,敢以一對多,還氣定神閒,這下那群人拿不定他什麼身分,也不敢貿然說什麼。

  言蕭瞇起眼,威風凜凜,「我再說一遍,費姑娘是跟我來的,你們想找人,得按照規矩,看她願不願意見人,在路上攔人那可不行。」

  卓正俏馬上大聲說:「就是,我們東瑞國是沒王法了嗎,路上看到姑娘貌美,就想騒擾,好生不要臉。」

  那幾人一看,又來一個?

  這兩人是什麼身分,怎麼不怕他們?

  對了,聽說知府的侄子跟幾個朋友最近從京城來梅花府遊玩,該不會就是他們吧?

  不想不像,越想越像,對對對,這穿著黃衣的白淨小爺,一看就是富貴人家出身,至於那身形高大的,長得那樣凶惡,真跟知府有三分像,應該是伯侄沒錯。

  知府的侄子呢,一想就蔫了,幾人我看你,你看我,連場面話都不說,一下子溜了。眾人見沒熱鬧可看,瞬間散去。

  那青衣丫頭從地上爬起來,一下子撲過去,「小姐,都是奴婢不好,沒護著小姐。」

  「怎能怪你。」費芷玉的聲音顫抖,想來是忍著哭泣,「多謝兩位大爺出手。」

  卓正俏搶先一步,「不用謝,費姑娘下次出門,可以在帷帽下面縫上一些珠子,有了重量,風就不會這樣容易把帷帽吹起。」

  青衣丫頭連連點頭,「這主意好,小姐,我們回去就縫上。」

  費芷玉對兩人一個屈膝,「不知道兩位大爺住哪裡,回去讓我準備一份禮物送上,感謝今日相助。」

  「不用不用。」卓正俏笑著搖手,「我們不過是做人應該做的事情,費姑娘不用掛在心上。」

  費芷玉頓了頓,「是奴家不好,沒想到自己的身分……」

  卓正俏一呆,「我不是那意思,真的——」

  看來這費芷玉太敏感了,也是啦,她小時候過得應該也是錦衣玉食的生活,後來沒想到被賭輸的父親賣給青樓,肯定又難過,又羞恥。

  想想於是道:「我們就住在城北的喜來客棧,不過費姑娘真不用費心,給我們一籃蘋果就行了。」

  那費芷玉輕笑一聲,「多謝兩位大爺今日出手,就此別過。」又行了一個屈膝禮,這才帶著青衣丫頭轉身走了。

  卓正俏看著她的背影,想著,真是美人,連走路都好看……不像自己,祖母老嫌自己走路沒有女孩子的樣子,但要她像費芷玉那樣走路,她也做不到啊,有點扭,但扭得風情萬種的,啊,好想學會那樣走……

  「還看,人都走遠了。」言蕭淡淡的說。

  卓正俏回過神,心想,怎麼覺得他說話有點酸呢?

  哦,她知道了,看費芷玉美貌,被迷上了,所以不准別人看她,口口聲聲家裡有妻子,要好好對妻子,現在看到天仙就變了一個人,豬哥。

  兩人沿著石階一邊往下。

  言蕭道:「你家裡真是把你保護得太好,那費芷玉耍手段呢,這也看不出來?」

  「啊?可,你不也替她出頭了嗎?」

  「不是說那個,那是真的被欺負,身為人,得出面幫幫她,這是對的,不過後來我們婉拒她的謝禮,她說的那些自傷的話就是手段,你居然上當了。」

  「我?」卓正俏大驚,「不是啊,她看起來很可憐。」

  「她先前是說『我』,後來改成『奴家』,這自眨身分,本來就是手段的一種,也就你會上當。」

  卓正俏噎住了,好像對耶,「我怎麼知道……慢著,你怎麼知道的?」

  「我經常來往應酬,自然懂這種手段。」

  「你很常去青樓?」

  言蕭也不否認,「就為了談生意,又不是為了姑娘。」

  「但那裡有姑娘啊,都是坐在客人大腿上伺候喝酒的,你這……你……原來你……」正俏你了半天,卻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就是滿肚子不高興。

  言蕭皺眉,「三流的館子才讓姑娘在大腿喝酒,我可不去那種地方。」

  「就算一流的地方,還是很下流啊。」反正還不是鶯鶯燕燕,左擁右抱,漂亮的姑娘笑靨如花,想想就覺得低級。

  「我又不是為了去玩,是談生意,談完事情,這便回家了。」

  「回家?」卓正俏一臉懷疑,「你不在那邊住一晚?那邊的姑娘又美又溫柔,你捨得這樣走?」

  「我才不住那種地方。」

  「真的?」

  「自然是真的,騙你做什麼。」

  卓正俏要撤回前言,他不是豬哥,他還是她心目中的言蕭。

  然後想想,又不對啊,他們剛剛的對話怎麼有點奇怪?活像吃醋的女朋友跟辯解中的男朋友?

  唉,不對,他難不成喜歡自己?問題自己現在是許月生,不是卓正俏。

  他是同性戀!

  是啊,一定是這樣——卓正俏突然聯想到很多東西,言老太太不喜歡他,言太太拼了命的要把汪嬌寧塞給他,東瑞國男子多半十五六歲成親,這個言蕭卻遲遲到十八歲這才定下婚事,明明是皇商,這樣高的身分卻娶了一個小戶之女。

  言太太第一天就把她趕回家,是怕家裡的事讓外人知道吧。

  至於汪嬌寧自然是知情人的,父母雙亡的她需要一個避風港,姑姑家是個好地方,至於孩子問題就更簡單了,春香粉效果卓絕,一點起來,不管對象是誰,男人都能雄風大振,等有了孩子,要過日子就不難了。

  原來是這樣,一切都有了答案。

  轉頭看看言蕭的臉,心裡想,言蕭,你是不是喜歡上許月生了,可我是卓正俏啊,我是女子,還是你的前妻——對了,這陣子太開心,她都忘了,自己是來找他要和離書的。

  可是啊,她現在沒那麼想要和離書了,他喜歡許月生也好,自己還是想跟他多多相處,因為以後也沒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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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18 00:07:45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這天殺的緣分哪

  卓正俏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摸摸自己的心口,總覺得不太對勁,但又不太想承認,這才幾天呢……可是這種事情哪有什麼道理……

  花好跟月圓兩人小心翼翼,小姐從小就是坐不住的性子,這回怎麼這樣古怪,月圓有跟去靜心佛寺,內心暗暗想,難不成是去拜了菩薩,所以定下來了?

  雖然覺得奇怪,但小姐在想事情,奴婢怎能打擾,於是安安靜靜的服侍著,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來。

  叩,叩,有人敲門。

  月圓開門,見是言蕭,後頭還跟著遠志,回頭道:「是言二公子。」

  卓正俏連忙從床上爬起,稍微整理了一下,便到外間來,見到言蕭,又是高興,又有點奇怪,因為時間已經很晚了,要說到了睡覺時間也不為過。

  「有點事情。」言蕭又補充,「想私下說。」

  花好跟月圓當然沒那樣傻,私下說,就是不想有第三人在,於是兩人一屈膝,都退出房間。

  卓正俏滿頭問號,但能見到言蕭,還是高興的,「你這麼晚找我,什麼事情?」

  「我沒有,是遠志,但我是遠志的主人家,出個面代表對你的重視。」

  卓正俏就想,古代人真的太麻煩了,一個下人想找另一家的公子,自家公子也得出面,不然就是不尊重對方。

  就見遠志往前一跪,「小的有件事情想求許公子。」

  「有話起來說,我不愛人下跪。」

  「是。」遠志站起來,卻是不太好意思。

  卓正俏就奇了,「什麼事情呢?」

  「小的……想替月圓姑娘贖身……」

  卓正俏瞪大眼睛,遠志?月圓?什麼時候的事情,她怎麼不知道,「你你你,你跟月圓說好了?」

  燭光下,遠志的臉浮起兩團紅,「沒有,就是想替她贖身。」

  卓正俏懂了,古代,女子的意願不重要,遠志替月圓贖了身,月圓就得跟著他,不管她願不願意,「這事情我得問問月圓,她同意,也不用贖身銀,看在她跟了我多年,我自然歡喜送她出嫁,但若月圓不願意,我便不能答應你。」

  「小的……是誠心想娶月圓姑娘的。」

  「你跟我說說,家裡有些什麼人,你在言家是給聘的還是賣斷的,抑或者家生子,這些都得老實說。」

  「小的是賣斷的,從小賣入言家,幸得大管家提拔,去服侍了公子,跟老家已經沒什麼往來,這幾年也存了一點銀子,可以在外面買個一進的小宅子,將來若有幸成婚,白天到言家當差,晚上可以回自己的住處,小的不愛酒,也不會碰賭,若是月圓嫁給我,我肯定好好待她。」

  卓正俏想,聽起來不錯,不酒不賭,老老實實過日子,這樣很好,「不過遠志,這才幾天呢,你怎麼就這麼快想娶她了?」

  「幾天已經夠了。」遠志一臉理所當然,「小的見到她,心裡就高興,就算她罵我,我心裡也都是甜的,以前都不曾這樣,以後也不會有了,小的想著我們兩戶人家都是在京城,卻在這遙遠的梅花府相遇,這就是緣分,小的想早點說,免得等我們到了城南,許公子又去了大舅舅家裡時斷了聯絡。」

  這麼說也有道理,「我晚點問問,明日給你答案。」

  遠志又跪下磕了一個頭,「多謝許公子。」

  原來是這回事啊——前兩天從靜心山回來,這言蕭就是早出晚歸了兩日,自己則在附近連聽了兩天的琴,悠閒歸悠閒,但還是想他陪。

  卓正俏啊卓正俏,你腦子都在想什麼,人家是來梅花府做事情的,你自己也有事情要辦,怎麼滿腦子都是這些。

  可是可是,真的忍不住啊。

  卓正俏看到言蕭眼中略有疲態,「你這兩日辛苦了吧?」

  「還好。」

  「早點回房,好好睡一覺,若是真忙,初八也不用跟我去城東馬場了,我自己去就行,你還是以大事為重。」

  「不,說好了,我陪你去。」

  卓正俏被甜到了,露出笑意,「那你這幾日可得把握時間,好吃好睡,免得到時候沒精神陪我。」

  「一定。」

  兩人四目相對,都從對方眼神看出笑意。

  過了一會,言蕭才開口,「晚安。」

  卓正俏戀戀不捨,「晚安。」

  言蕭跟遠志離開後,花好跟月圓進得房間,卓正俏把月圓拉到面前,左看看,右看看,別的不說,月圓的確長得不錯,眼睛大大,膚色白皙,但個性卻是小辣椒,相遇以來,月圓好像對遠志就沒好話,沒想到遠志卻上了心。

  不過俗話說,冤家,冤家,就是這意思吧。

  「小姐,您怎麼啦?」月圓被她看得一臉懵,「笑得這樣奇怪。」

  「我就是覺得你們兩個也大了,該給你們說門親事才妥當。」

  月圓出現不好意思的神色,「奴婢要一輩子服侍小姐。」

  「你這麼說,我很高興,不過更不能耽誤你們了,你們倆都十五歲,也該好操辦起來,免得耽誤生娃。」

  月圓臉上浮現兩團紅暈,成親生娃,好哪,雖然娘說,讓她跟小姐過門,將來給姑爺當姨娘,這樣好日子就來了,可是她不想。

  卓家對姨娘已經算很好了,該有的都有,太太許氏更是大度容人,哪家姨娘像卓家的姨娘一樣,個個一覺到天亮,養得白白胖胖,可是即使這樣,姨娘還是活得小心翼翼,卑微得不得了,月圓不想這樣。

  大老爺對太太可好了,平起平坐,有商有量,即使太太不能生兒子,也從不嫌棄,人人都知道大老爺最愛的不是自己的兒子女兒,而是是太太許月玉。

  月圓從小在卓家長大,羨慕那樣的夫妻情深,不想攀富貴,只想找到一個對自己好的,夫妻恩恩愛愛,養兒育女。

  寧當小戶妻,不當大戶妾。

  此刻見得小姐問起,知道是好機會,於是小聲回答,「月圓沒想過要嫁高門,卓家有小廝,等我們回了京城,請大管家幫忙說一聲,挑個人品好的,月圓已經滿足了。」

  「那言二公子的遠志,你看怎麼樣?」

  月圓驚訝,「遠、遠志?」

  「是啊,你看他如何?他剛剛求言二公子陪著過來,就是想求娶你,不過我想聽聽你的意思。」

  接著便說起遠志的家庭背景,又說他不酒不賭,也能自己買小宅子。

  言家家大業大,言蕭是掌家人,遠志又是言蕭的左右手,將來的發展還很難說,就算不能更上層樓,保持現在的生活水平也不成問題。

  而且遠志的外貌也不錯,雖然有點黑,但看著順眼。

  品貌可以,家庭簡單,有前途——對於一個東瑞國的女子來說,這樣算是很好了,成親後只要伺候丈夫,很輕鬆的。

  花好高興起來,「月圓,你不是一直就在找這樣的人嘛,我瞧著遠志還行,言家這樣大,將來吃飯一定不會有問題的。」

  月圓就是被賭鬼老爹賣進卓家的,賭鬼老爹平常不是賭,就是喝得爛醉打人,所以月圓最恨酒跟賭,「可、可是言太太這樣對小姐……我若答應,以後就是吃言家大米,這樣豈不是對不起小姐?」

  卓正俏笑了起來,「傻丫頭,我自己都跟言蕭來往了,你嫁給遠志怎麼了?難不成言太太對我如此,我要把言家所有人都恨上嗎?人生要往前看,傻瓜才把仇恨放在第一位,你從小在我身邊,總該對我的性子有所了解,我是真的不會介意。」

  月圓小聲,「可是我幾次對遠志都很凶……」

  花好噗嗤一笑,「說不定他就是喜歡小辣椒呢。」

  卓正俏知道事情應是成了,古代女子能挑的對象都不多,通常也只能看客觀條件,客觀條件不錯,那就可以,感情?一起生活著總會有的。

  「月圓你晚上好好想一想,明日我去回覆言二公子。」

  月圓一下漲紅了臉,「奴婢不好,讓小姐費心了。」

  「月圓,我最後再跟你說一句,婚姻是大事,你考慮自己就好了,懂嗎?把自己放在第一位,你只要想『能不能跟這人過下去」,『想不想跟這人過下去』,這樣就好了。其他的都不重要。」

  「是,謝小姐開導。」

  卓正俏晚上自然睡得很好,夢見自己去騎馬,馬術驚人,跑過了一個又一個山頭,愜意得不行。

  一早起來,梳洗過後,月圓結結巴巴的回答,「奴婢想了一夜,可可可……可以。」

  花好攬住她的肩膀,「月圓,恭喜你了。」

  卓正俏也替她高興,十五歲,是該找個好人家了,與其等到回卓家讓大管家配,不如嫁給一個喜歡自己的。

  客棧送來早飯,一樣是四個菜配白粥,卓正俏又另外點了一個繡球干貝,等廚房送來了,便叫月圓拿去言蕭那邊,說是自己點給他吃的。

  月圓的臉騰一下紅了。

  等回來時,卓正俏眼尖,看到她手上多了個玉鐲子,臉上又害羞,又高興,心想,好啊,這遠志只怕第一天就看上月圓了,居然連鐲子都偷偷買好。

  後來又想,人跟人之間真的太難說了,自己為了和離書南下,還以為要找言蕭一陣子呢,沒想到就在河驛碰上了。

  他們這對前夫妻都還沒把話說開,月圓跟遠志倒是成了好事。

  日子過得很快,卓正俏照例整天吃喝玩樂,瞬間就到了初七——明天就可以去騎馬了,開心。

  一整天都在想著騎馬這件事情。

  申時晃晃悠悠的從琴室出來,因為距離客棧也不遠,這便走路,一路哼著小曲,興致好得不行。

  卻沒想到一踏入客棧,旁邊一年輕聲音道:「……正俏?」

  卓正俏嚇得魂飛天外,誰?是誰?江南怎麼會有人認得她?

  一轉頭,汗毛都要豎起來,大舅舅家的表哥?許天方。

  許天方大步走過來,「正俏?真是你?」

  「不是我。」

  「卓正俏!」

        「表哥。」卓正俏眼見躲不過,只能認了,「表哥,你怎麼會在這?」

  許天方都要被她氣笑了,「你還問我為什麼會在這?要不是你明明到了梅花府,卻一直在外面不到許家,爹也不會讓我出來找,原來你女扮男裝在外頭晃?」

  「男裝方便嘛。」

  「你信上只寫喜來客棧,也不講清楚,這是我找的第三間喜來,小二說沒有姓卓的,幸好我想著也許你是化名出來等著,要不然真找不到你,我爹娘很擔心你。」

  「表哥……表哥別生氣,我信上已經跟大舅舅說了,玩一陣子就過去,也不是整個人消失不見啊……」

  許天方怒道:「上去收收東西,跟我回許家住,還有,這什麼衣服,堂堂一個大小姐穿成這樣,先換好衣服再出來。」

  卓正俏縮了縮脖子,她這表哥是大舅舅的長子,從小培養起來的,每半年會到京城批貨一次,都是住在卓家,所以一眼就能認出來。

  這表哥不吃軟,不吃硬,卓正俏連自家親爹都不怕,但還真有點怕這表哥,真不知道表嫂怎麼跟表哥相處的,這樣油鹽不進的脾氣,怎麼伺候?

  現在要回許家?可是明天要騎馬呢!回了許家,那就是卓家大小姐,萬萬不可能再出門了。

  「表哥,我真的是有事情才留在這喜來客棧的,過幾天我一定回許家。」

  「過幾天?明天都不行,就是現在。」

  「不行啊表哥,我東西還沒拿到呢!」

  許家跟卓家雖然距離遙遠,但許月玉這妹妹跟真正的許月生卻是信件往來頻繁,算算時間,許家應該也知道她成親後第二天就被休了的事情。

  「表哥啊。」卓正俏壓低聲音,「我還沒拿到和離書呢。」

  「言家在梅花府也有名聲,言蕭不難找,跟我回許家,我替你把人找出來。」

  「不用不用,我已經找到了,只是不知道怎麼開口說。」

  許天方對這表妹還是有幾分疼愛的,見她一臉哀求,也有點心軟,「正俏,你終究是女孩子家,住客棧哪有住家裡安全,知道你要來,爹可是催著管家一早就把房間準備好了,怕小丫頭服侍不周到,還特地去買了大戶出身的丫頭備著。」

  聽到大舅舅對自己的心意,卓正俏眼圈一紅,「謝謝大舅舅。」

  「你知道就好,還不快點上去收拾,跟我回去。」

  「再幾天,再幾天就好。」卓正俏眼見不成,只好老實說了,「明天約了人騎馬,等回到許家,萬萬不可能再出門,表哥就讓我騎完馬再回去吧,我也想把該買的東西買齊,總要幾天時間……」

  話還沒說完,眼角瞥到言蕭正從馬車出來,差點魂飛天外,哀求著,「表哥表哥,你待會可得配合著我說話,拜託,求求你了,有什麼我回許家時再談——嗨,言二公子,今日這樣早?」

  最後兩句話,自然是對剛剛回來的言蕭說的。

  言蕭蹙眉,「不早,已經酉時。」看到旁邊一年輕男子,做生意習慣的人自然早早交換姓名,拱手便道:「在下言蕭,敢問貴姓大名?」

  許天方心裡奇怪,姑姑信上寫的,表妹夫就叫言蕭?表妹不是被休了嗎?怎麼兩人又在一塊了?眼見卓正俏面如土色,倒也有點於心不忍,「在下許天方。」

        言蕭道:「也姓許?」

  卓正俏連忙插在兩人中央,「這是我表哥。」

  言蕭奇怪,「同姓怎麼會是表哥?」同姓是不可能成親的。

  「傲,我說錯了,是堂哥,堂哥。」

  許天方略帶責怪的看了她,正俏你這丫頭搞什麼鬼?

  像是在解答一樣,外頭一個小孩子提著鱸魚跑進來,遞給小二,「許月生公子定的,錢已經給了。」

  小二收下,「好咧。」

  卓正俏都不敢看表哥了——她不到許家住,還用大舅舅的名字在外面晃。

  彷彿怕事情不夠熱鬧,一個青衣婢女提著一籃蘋果,過來,一見人,喜孜孜的往前行禮,「婢子見過兩位大爺,我家小姐姓費,兩位大爺可還記得。」

  卓正俏覺得自己天靈蓋快被劈成兩半,怎麼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時候來,但又不能趕她走,「記得記得,你家小姐可安好?」

  「我家小姐挺好,多謝大爺問起,今日給大爺送蘋果來了,是小姐親自去市集選的。」那青衣丫頭臉色喜悅,「我家小姐另外寫了信。」

  卓正俏以為那費芷玉是煞到言蕭,畢竟當時他往前一站,那可是威風凜凜,可沒想到青衣丫頭把懷中的香籤遞給了卓正俏,「我家小姐想請大爺一敘。」

  許天方長年做生意,自然聞得出來那丫頭身上的香氣,濃郁撩人,只有青樓的姑娘會用,這丫頭近身服侍,所以被沾上了,忍著怒氣,「敢問你家小姐是?」

  那青衣丫頭見他跟小姐的意中人站一起,於是也十分禮貌,「我家小姐是紅袖樓的費芷玉。」

  完蛋了。

  卓正俏已經不敢抬頭,這都什麼跟什麼,怎麼全部擠在一起?

  許天方都被氣笑,「你不回許家,還認識了大名鼎鼎的費小姐?」

  「表……堂哥您別生氣,我這……我不是……我跟言二公子就是看到費小姐遇上困難,隨手幫了一把而已。」

  那青衣丫頭眼見自己惹了麻煩,連忙跪下,「大爺,您別誤會,這位小爺真沒來過紅袖樓的,是奴婢話沒說清楚。」

  言蕭看卓正俏這樣好聲好氣的相求,那堂哥卻始終一張冷臉,也隱隱不高興,「男子漢大丈夫,眼見姑娘有難處,出手幫忙是應該的,許兄何必如此?」

  唉,言蕭,我知道你是幫我說話,可是現在這樣是火上澆油啊。

  許天方正想發作,卓正俏一臉可憐兮兮的,「堂哥……」

  想到這表妹從小被管束,也難怪一出門就像脫韁野馬,想著家裡最近忙著許蕊的婚事,她進了許家的確不太好再出門,於是重重拂了一下袖子,「你定定心神,三天後一早我來接你。」

  卓正俏知道表哥是准自己去騎馬了,不過三天後就結束自由生活,有點高興又有蔫,「知道了。」

  「花好,月圓,好好照顧你們家……公子。」

  花好跟月圓一直大氣不敢出,現在連忙說是。

  那青衣丫頭吶吶的說:「婢子是不是給大爺惹事了?」

  「不關你的事情,蘋果我收下了,替我謝謝你家小姐。」

  「那大爺您來不來?」

  「我——」

  「他不去。」言蕭打斷她,「多謝你家小姐就好。」

  言蕭的壞人臉還是很有用的,那青衣小婢話都不敢多說,縮縮脖子走了。

  卓正俏想,早知道在琴室多聽一個牌子,就算避不開表哥,好歹避開費芷玉的婢子,也不用像現在這樣尷尬,好像都是她的錯一樣。

  言蕭問:「你要回大舅舅家住?」

  「……對,都被找到了,不回去也不行。」

  「跟我回房。」

  卓正俏想著,不會吧,這邊也有事?

  心裡實在很不想面對,但也說不出拒絕的原因,只好跟著他上樓,回房。

  就見言蕭磨了墨,提筆寫了兩行字,稍微吹乾後給她,「這是我京城的居所,這是我梅花府的茶莊,我每年都會來兩趟,你收好,過來這裡把你京城的居所跟梅花府大舅舅家的居所寫給我。」

  卓正俏心裡有點波動,他這麼認真,原來就是怕兩人斷了聯絡……

  要不要跟他說自己就是卓正俏,已經被言太太休了……

  不行,不能現在說破,她還要騎馬!

  想著在紙上寫下一行,京城的住處是萬萬不敢寫,萬一他記得妻子卓氏的住處,那不就露出馬腳,於是只寫了大舅舅家,又想,假設他真的上門找許月生,看到一個中年大叔出來,不知道會怎麼想。

  大舅舅應該也會莫名其妙……噗。

  言蕭不解,「笑什麼?」

  「我只是突然想起人跟人之間的緣分,你信不信天定?」

  「不信。」

  「你以後會信的。」以後當你知道許月生就是卓正俏,你會信的。

*             *             *

  「你倆總算來了。」褚壯一臉笑嘻嘻,「我這幾天忙得很,等的就是這天跟我的老朋友,新朋友,痛快一番。」

  卓正俏也很喜,「阿壯,我們快去看馬。」

  「我說月生,你樣子看起來斯斯文文,怎麼個性這樣著急?」

  「我想騎馬可是連夢了三天呢。」

  言蕭就聽得他們一口一個阿壯,一口一個月生,想起褚壯那日去他那邊,支支吾吾的說自己在意許月生,他突然慶幸自己一早就說會一起來,不然放任兩人一起,還不知道會出什麼大事。

  褚壯笑著招呼他們進馬廄,扔給他們一人一塊大圍裙,「擦擦,頭髮,身上,都擦擦。」

  卓正俏一聞,打了個噴嚏,「這什麼味道,這樣重。」

  「工人喂食牧草時穿的,馬兒天天聞,聞習慣了,知道人來就有東西吃,所以等下過去,他們先聞到就不會掙扎,再喂點蘋果,蘿蔔,那就是好朋友了。」

  卓正俏一聽,懂了,連忙把那塊布擦擦頭,擦擦身體,然後又打了個噴嚏。

  眼見言蕭跟褚壯都是關心神色,連忙說:「沒事沒事,就是那牧草屑,吸了鼻子癢。」

  馬兒,馬兒,我來啦。

  褚壯又帶著兩人出來,寬闊的馬場有五十幾匹馬散著,有的自己在跑步,有的則是晃著尾巴走來走去,十分悠閒。

  師傅牽來兩匹,都是紅棕毛,眼睛很大,鼻子濕濕的,太陽照射下,皮毛油光水亮,顯得照顧得很好,兩匹踏步而來,從鼻子發出響聲。

  卓正俏驚嘆,「這馬真美。」

  褚壯一臉得意,「可不是,這是南里國的馬,脾氣非常溫馴,最適合初學者了,來來,先喂點東西,讓牠們開心一下。」

  卓正俏拿起切了一半的蘋果在手上,那紅棕馬低頭,就著她的手把那半顆蘋果吃掉,還添了她的手,癢癢的,她看著言蕭的方向,喜孜孜,「你看到沒?你看到沒?牠舔我。」

  言蕭含笑,「看到了。」再遞了半顆蘋果給她。

  卓正俏又喂了馬,那紅棕馬不但吃了,這回更親熱,還湊過來聞聞她,卓正俏摸摸牠的背,心裡喜歡得不行,心想不知道褚壯這馬賣不賣,這麼親人可愛,買回去她就天天帶著牠在院子跑。

  將臉靠在牠的頸子旁蹭了蹭,熱呼呼,毛茸茸,感覺好得不行。

  褚壯見她這樣,越發覺得可愛,心想如果是女孩子就好了——他娘前兩日跟他說起娶親的事情,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他突然又覺得不能這樣不孝,他如果跟許月生在一起,那就只能背出褚家,他可以啊,但他的母親會很可憐。

  想了幾日,孝道還是勝過了感情。

  現在看許月生,還是喜歡的,更喜歡了,但他還是打算娶妻生子,讓母親開心。

  看許月生這樣喜歡那匹紅棕馬,晚點就送給他,以後他看到馬就會想起自己,這樣也很好。

        卓正俏跟那馬又親熱了一下,忍不住翻身而上,「阿壯,牠們平常跑馬的方向是哪裡?」

  言蕭見狀,也翻身上馬。

  「你們等等我。」褚壯吹了一聲哨子,就見草地上原本一頭正在吃草的馬快步過來,「跟著我。」

  褚壯領路,卓正俏第二,言蕭第三,三人一下跑了出去。

  剛剛在馬棚,褚壯已經跟他們說得很清楚,「馬這種動物,一定要有山頭給牠跑,所以我自己養馬,賣馬,那是連山頭都包下來了,有好幾條不同的路,能跑的就去跑山路,不能跑的走平地早晚半個時辰也行,待會想挑戰一下的就走山路,在左邊,想活動活動就好的就騎平地,在右邊,牠們都已經跑習慣,認得路了,會知道怎麼回來。」

  三人縱馬而出,過了一刻多鐘,到了交叉路口,褚壯那匹毫不猶豫就往山路去,他是養馬人,自然天天跑山路,平地對他來說不算路。

  卓正俏有自知之明,一下往右去,平跑就好,山路太顛,她覺得自己也應付不來。

  言蕭第三,見卓正俏往右,也跟著往右了——對他不知道哪來的保護欲,就是覺得得看著,免得出事情。

  卓正俏一路快速往前,眼前景色快速往後,耳邊生風,晚秋了,但卻不覺得冷,內心想著再快一點,真刺激。

  就見要經過山坳,那馬慢了下來,穩穩當當轉過了彎,這才又繼續加速。

  卓正俏摸摸馬背,穩當的孩子,做得真好。

  慢著,眼前泥巴路中央的是什麼?會動。

  不過轉瞬,那東西已經到眼前,卓正俏臉一下綠了,是蛇,盤據在路中央,昂首吐信,樣子凶惡。

  也不知道怎麼搞的,紅棕馬好像受了驚嚇,速度突然快了起來,而且是瞬間快了一倍以上,卓正俏覺得整個人快飛起來。

  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辦,牢牢抓住韁繩回頭,看到言蕭越來越遠。

  「拉緊韁繩,別放手。」言蕭的聲音傳來。

  卓正俏有點怕,聲音帶著哭腔,「牠嚇到了,現在不聽我的話。」

  「拉緊韁繩,腿夾緊,別怕。」

  卓正俏閉起眼睛,任憑紅棕馬發狂似的在泥巴路上狂奔。

  馬蹄聲一下一下,好像敲打在她心上,她想摸摸牠的後頸,安慰安慰牠,沒事,一條蛇而已,但她就是做不到,她怕手一鬆開,自己就被顛下去。

  紅棕馬已經開始往沒有路的山坡跑去了,瘋狂的往上跑。

  那坡很陡,根本沒有路,有很多藤蔓,紅棕馬幾次差點絆倒,又迅速爬起來奔跑。

  卓正俏無助的又回頭看,言蕭已經遠遠被甩脫了——被嚇到的紅棕馬跑得太快了,他那匹很正常,根本追不上。

  老天,自己會不會被甩下來?

  時間到底過了多久?

  半個時辰?還是一個時辰?馬兒馬兒,你停下來啊。

  卓正俏已經被顛得很不舒服了,頭暈暈的,再這樣下去不用馬顛,自己就會掉下去,手好抖,也快沒了力氣。

  馬兒,停下來啊。

  這裡一片山路,萬一掉下去,不死也會去半條命,就算能活,都不知道要幾天才會被發現。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再也沒半分力氣了,就在紅棕馬一次瘋狂的爬坡下,卓正俏整個人被甩了下來,就這樣順著坡地滾了不知道多久,終於失去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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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18 00:08:02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馬場驚魂知情意

  言蕭就看著前方的人在他眼前越來越遠,越來越遠,然後消失不見。

  心裡急,可是一匹正常的馬怎麼都跑不過一匹受驚的馬。

  他明白,許月生心裡一定很怕,他還回頭看了自己一眼,滿臉害怕……然後很快的他眼中就只剩下深山老林的景色。

  言蕭雖然是生意人,但對狩獵極感興趣,所以也勉強能辨出草叢中哪裡有馬踏過的痕跡,順著這痕跡,一定可以找到。

  那馬只是受驚,一定會有力氣用盡的時候……

  只希望許月生能一直拉緊韁繩,撐到最後,萬一……他不願想,醒醒精神,又拍了拍馬匹,讓牠再快一點。

  看草痕就知道,許月生腳下那匹馬真的瘋了,盡往沒路的地方去。

  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他現在一定很害怕……

  言蕭完全無法控制的不斷想起第一次見面的時候,然後去逛市集,這時候想這些真的很不吉利,好像要失去什麼一樣,可他就是控制不住,不斷的想,就連很細微的東西,像是他們在茶園吃飯,自己給他舀了一杓子炒黃豆,他微笑的樣子……

  老天好像在暗示他即將會有離別,可是他真的不願意去想,即使有一天會天各一方,也該是彼此都好好生活,而不該是永別——言蕭搖搖頭,自己在想什麼,許月生那人這種個性,應該好好享樂人間,而不是有什麼意外,不對,言蕭,別再想了,許月生一定會吉人天相,他們還要當一輩子的好朋友,或許將來給自己的孩子定個娃娃親,從朋友變成親家,這樣也挺好。

  就這樣往前跑了一個多時辰,總算看到前頭不遠處有影子。

  言蕭心裡一喜,連忙催馬往前,卻只看到紅棕馬獨自在樹林徘徊,馬背上沒有人……沒人,沒有人……

  言蕭只想往最好的方向去想馬停了,許月生自己下來了。

  於是他勒住馬匹,大喊,「許月生!」

  聲音很大,驚起了不少林鳥,空谷回聲四起,許月生,許月生,許月生……

  大樹林立,往上看過去天空只剩下狹窄一塊,林鳥飛起,樹林中秋風吹過,只覺得一陣陰寒。

  這麼安靜的地方,許月生若在,一定會回覆他。

  可是言蕭沒聽到半點回答。

  「你在哪裡?」

  依然只有山谷回答他,你在哪裡,你在哪裡,你在哪裡……

  言蕭定睛,那馬蹬上有東西。

  驅馬過去,下馬後拿起那馬蹬上的東西,是一塊布,撕裂狀的,顏色就是許月生今天穿的湖水色。

  雖然不願意,但他也知道結果就是最壞的那種:許月生掉下去了。

  他深呼吸幾口氣,定下神,翻身上馬,沿著原路回去,這一路不趕快了,而是慢慢來,左右草叢都看,希望能發現他的人影。

  一次一次大喊,許月生,許月生。

  一次一次失望,回應給他的永遠都是安靜。

  這山上除了風吹樹葉,沒有其他聲音。

  有時候以為聽到了什麼,欣喜轉頭,卻發現只是自己的回音。

  他知道自己應該冷靜,但越是這樣想,越是冷靜不下來,頻頻算著時間過去多久,許月生若醒著,眼見四下無人,一定害怕,萬一昏迷,更是得快點帶他回來找大夫,總之,一刻都耽擱不起。

  言蕭心裡的緊急跟焦躁達到最高點,這時候他覺得什麼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許月生能活著,能活著就好,即使有傷,就當成老天度劫,總之,別把他帶走,他們還沒一起喝過酒,也還沒一起談論過人生,他家裡有些什麼人,自己都不知道,能養出那樣的孩子,許家一定是個有趣的家庭,他想多了解一點……

  來時快馬一個時辰,回去慢慢走了三個多時辰,這才終於回到原處,他什麼都沒看到,攥緊手上那塊湖水色的布料,許月生,你掉在哪裡了?

  不行,他現在一個人而已,對這附近也不熟,還是得回去讓褚壯找人來,這是他的地盤,一定有辦法。

  於是立刻策馬回去。

  他從來不信鬼神,但這時候他真誠的希望有老天爺,老天爺能聽到他祈求的聲音,拜託一定要保佑許月生,讓他好好的。

  回到馬場,褚壯大笑,「你是不是太久沒騎馬了,這會騎瘋,我們都吃過中飯……月生呢?」

  「他的馬不知道為什麼突然狂奔起來,我已經找了一次,沒找著,你快點讓底下的人一起出來幫忙找。」

  褚壯一聽大驚,「他人不見了?」

  言蕭著急,「是,我已經沿著路尋了一遍,但沒有發現,多半是中途被甩脫,又滾了出去,這才不在路邊,你快點,這天氣如果晚上前找不到,他就算不大病一場,也得休養上好幾日。」

  深秋露重,何況這是在無人山郊,一旦入了夜,水氣寒氣一起來,許月生那單薄的身子肯定扛不住。

  褚壯一吹哨子,一下子就聚集了二十幾個漢子,褚壯也不多說,「今日客人不見,大夥換上騎馬裝,都出去找。」

  這時候在屋內等的花好跟月圓出來。

  兩人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見到言蕭,還笑咪咪的問:「哎,言二公子?我家公子呢,您們沒一塊。」

  言蕭想怎麼也不能瞞這兩丫頭,於是回答,「那馬受驚,你家公子人不見了,我們正要出去找。」

  兩丫頭的笑容僵在臉上,花好恢復得比較快,「我家公子……不見了?」

  「是。」

  花好轉向褚壯,「您不是說那馬最是溫馴?我家公子不過貪玩,他馬術沒有很好,怎駕馭得住瘋馬?」

  月圓更是眼眶馬上紅了,「我也去找。」

  言蕭皺眉,「你不會騎馬,又不熟這裡,兩人乖乖在這等,給你家少爺燒幾道菜,他肯定餓了。」

  月圓下跪,眼淚流了下來,「求言二公子一定要把我家公子帶回來。」

  「我一定盡力。」

  就在這時候,褚壯那二十來人都已經換好騎馬裝束,也把各自的馬牽了出來,眾人一起朝馬受驚的跑馬痕跡尋去。

  言蕭已經來回幾遍,他熟,於是由他帶路,一大隊人馬這便往山上奔去。

  心裡著急,也顧不得禮貌,直接命令,一個人找一段,上坡下坡都要找,找到的人放煙花。

  不得不說這幾個跑馬山頭實在太大了,饒是二十幾個人,也只能分散找其中一部分,而且因為擔心許月生掉入草叢,也不敢快馬跑,怕萬一踏到他,後果不堪設想。

  言蕭看著天色越來越暗,心裡想著許月生不知道是醒著還是昏迷,醒著可有受傷,萬一昏迷,這山中可有野獸?

  言蕭正在胡思亂想,就看褚壯放了白色煙花。

  「褚壯,你是在做什麼?」

  褚壯一臉為難,「太晚了,這都是山路,堅持找下去,我的人會有危險。」

  言蕭不敢相信,「你要收隊?」

  「是。」

  言蕭怒目而視,「褚壯!」

  「我知道你著急,我也著急,但是人命是無法取代的,我這些兄弟都有家庭孩子,我得對他們的老娘跟婆娘交代,萬一為了找人,出了什麼事情,我怎麼樣都賠不起,言蕭,你得明白我。」

  在山上討生活的人,都知道山的可怕,於是等白色煙花一放,就陸續收隊。

        言蕭知道無法要求,於是跟著大隊人馬回到馬場。

  天色全暗了。

  言蕭道:「褚壯,我知道你有你的為難,那給我火把跟水壺,幫我準備一些乾糧,這應該可以吧。」

  褚壯道:「言蕭,你聽我一句勸,這山上不是賭氣的地方——」

  「我知道。」言蕭打斷他,「替我準備。」

  褚壯跟他認識幾年,自然知道他的脾氣,於是無奈的命人準備。

  這時候花好跟月圓兩人跑出來,眼見大家沒有找到人的喜氣,也知道是怎麼回事,花好才剛剛病癒,身子還虛,晃了晃身子,居然癱了下去。

  月圓也沒去管她,直直到言蕭前面跪下,「謝謝言二公子,還請言二公子告知我家公子在哪個方向,奴婢要去找。」

  「你即使是個丫頭,那也是個姑娘,好好待在這裡吧。」

  「奴婢,奴婢不能放我家公子在外面過夜……」

  就在這時候,褚壯抱著三個火把,一個包袱,兩個水壺過來,也沒看月圓,直接跟言蕭交代,「火刀在包袱裡,一個火把可以點兩個多時辰,帶上三個夠了,這山上以前是種水果的,有些農忙時用來休息的小屋,都是無人的,你若累了,盡可進去休息,找到人就放煙花。」

  「好。」

  月圓呆住,「言二公子要去找我家公子嗎?」

  褚壯沒好氣,「廢話。」

  他心情也不好,雖然擔心許月生,可是自己沒辦法為了許月生去冒險——還以為自己大無畏的想跟許月生在一起是多大的勇氣,現在想來簡直可笑,表面上說是家裡有老娘,不能讓她難過,其實他知道,是自己更愛自己。

  許月生真的很可愛,但是自己沒辦法為了他,在天黑的山上搜人。

  褚壯氣自己,又不能說什麼,只好把氣出在月圓身上。

  月圓也不惱,哭著對言蕭磕頭。

  言蕭把東西背在身上,又想著這馬跟自己奔波一天,於是又換了馬,這才縱馬上山,找人去了。

*             *             *

  晚上的山上很冷。

  風更強,還帶著水氣。

  火把在風中搖晃著。

  又是那一條路,這一整天來來回回都不知道走了幾趟。

  但是馬蹄印子在這條路上,那麼要找許月生,也只能從這條路開始。

  那塊從馬踏拿下來的湖水綠布塊還在言蕭懷中,他從不迷信的,但他這時候希望上天見他一番誠意,能讓他找到許月生。

  你在哪裡呢?

  說來說去,都是自己不好,當初如果見到褚壯,不介紹兩人認識,什麼事情都不會有,偏偏自己沒想那麼多,讓褚壯跟許月生相識,還約了日期騎馬……不,若早得知今日之事,他一定會往南路市集去,而不是北路市集。

  如果早知道……如果早知道……

  生平第一次知道什麼是牽掛,若是……那他會一輩子遺憾的。

  不對,言蕭,你在想什麼,許月生一定會吉人天相,不會有事情的——那是什麼?剛剛經過的草叢邊有東西。

  言蕭勒住馬匹,回頭,怕看漏了,看得很仔細。

  草叢中有個奇怪的痕跡。

  是下坡的地方,倒像是個人滑下去倒出來的……

  他放慢馬的速度,順著那痕跡一路往前,心跳開始快了起來,這痕跡千萬要是許月生留下來的,他找了這麼多次,好不容易有點新發現。

  終於,往下不知道多久,他看到一個身影,橫臥在一棵樹下面。

  快馬過去,勒停,下馬。

  果然是湖水綠的袍子。

  言蕭小心翼翼的把他翻過來,要測鼻息時,只覺得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怦枰,怦怦,從沒有過的緊張。

  顫著手指放到他的鼻尖。

  暖暖的氣息。雖然很微弱,但有氣息!

  言蕭跌坐在地上,定了定神,脫下袍子往許月生身上蓋住,「許月生,聽得見嗎?許月生?」

  小小聲的,怕嚇著他,只敢用很小的聲音喊。

  許月生嘴巴動了動,「……是我大舅舅……」

  是我大就就?雖然聽不明白,但見許月生還能有回應,還是高興的,言蕭又輕喊,「許月生,醒醒。」

  「……嗯,誰?」

  「是我,言蕭,還記得嗎?」

  言蕭就見他睫毛顫了顫,然後慢慢睜開——有記憶以來,言蕭第一次這樣高興,原來一個人的欣喜是可以到這種程度。

     他只不過睜開眼睛,自己就高興得不得了。

  「……我在哪……」

  「你摔下馬了,可有哪裡不舒服?手腳動一動。」

  就見他動動手,動動腳。

  「身上呢,哪裡疼?胸口?背?用力呼吸看看疼不疼。」

  「……全身都疼……」可憐兮兮的語氣。

  言蕭放心了,還能撒嬌,問題應該不大,「還有感覺,那是好事,你該高興一點。」

  「天怎麼這樣黑?」

  「我也不知道現在什麼時辰,換過一次火把,大概子時吧,距離天亮還久,得找個地方歇歇。」

  「我迷迷糊糊的,好像聽見有人喊我,只不過聲音很小,我也不確定……也沒那力氣,就沒回覆,原來是我糊塗了。」

  「你沒聽錯,下午二三十個人在這找你,整個山谷都在喊你的名字。」

  「那怎麼現在不喊了……嗷,天黑了……天這麼黑,你還在找我?」

  「能說這麼多話,精神還真不錯。」

  言蕭小心翼翼扶他起來,就覺得他狀態還行,應該只是皮肉傷,把人抱上馬,心裡奇怪他怎麼就這幾兩重,但又想,現在可不是想許月生多重的時候,他得找個山洞,或者褚壯說的無人的小木屋。

  一路慢走。

  月光很亮,風寒,火把照不到的地方就什麼都看不見,但他現在輕快得想要哼個小曲子,沒有什麼比活著更好了,兩人能一起活著,那是好上加好,雖然他現在已經不知道他們在哪裡了,可還是覺得開心。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終於看到小木屋,正想跟許月生說,一轉頭,卻見他又睡過去了。

*             *             *

        卓正俏是被烤肉味道給燻醒的。

  真香。

  於是拐著腳下了床,眼見外面言蕭已經弄了一個簡易烤肉架,上面轉了一隻野雞,還有一些柿子跟枇杷,旁邊還用石頭架著灶,上面不知道哪找來的鐵鍋,裡面放著一隻魚跟綠色野菜。

  見她醒了,言蕭起身迎上,神色關心,「好點沒?」

  「好多了。」睡了一覺已經緩了一緩,雖然身體還不是自己的,但至少能走。

  「真能睡,現在都申時了。」

  「這麼久?」申時就是下午三點到五點,她真的太豬了。但真的好舒服啊,雖然只是木板床,蓋著言蕭的外衫,但還是覺得睡得舒服。

  「你也沒發熱,我尋思著多躺也沒關係,就沒喊你起來,這烤雞等會就能吃了,路上看到有野生的柿子跟枇杷,順手摘了一些。」言蕭又解釋,「昨天晚上找到你時忘了馬上放煙花,想起時已經是早上,大白天的白色煙花也看不見,得等晚一點天色暗下通知他們,明天早上才會有人來接。」

  卓正俏劫後餘生,心情很好,「好香。」

  「不過沒有鹽,味道可能差了點。」

  「有得吃已經很好了,哪還挑剔啊。」卓正俏在烤雞邊坐下,轉了起來,「你居然還會打獵?」

  去雞毛這種事情,連她都不會做,他竟會,一隻雞剝得乾乾淨淨的,連皮都沒破半分,可見手法熟練。

  言蕭過去在她身邊坐下,「我還挺喜歡打獵的。」

  「哇,你家十幾年皇商,喜歡打獵?」

  言蕭似乎想起什麼似的,「話說回來,我好像一直不知道許家在哪,在做什麼,反正我們回京城了還會繼續來往,你跟我說說。」

  卓正俏心想,還好自己現在沒在吃東西,要不然一定嗆了起來。

  該說卓家,還是說大舅舅家?

  想想,還是說自己家吧,省得露出馬尾,像那天,介紹許天方是自己表哥,被他一下戳破,同姓怎麼會是表哥。

  「我家就普通小商戶,鄉下有幾頃地,然後城裡五間鋪子,靠著收租過日,我爹是單傳,跟我母親是表兄妹關係,感情很好,不過我娘身子不太好,只生了我,大夫就說以後不能生了,所以又提了兩個丫頭上來,我有個庶弟,還有個庶妹,家裡人不多,也沒那樣多的恩怨,姨娘都乖乖的,我們三兄妹感情也好,我也沒什麼大志向,只想著將來穩穩當當過日子就好了,你呢?」

  「我家裡人也簡單,祖父母,父親母親,還有一個嫡長兄,言祝,已經娶妻,膝下八個女兒,我另外還有兩個庶妹,言林,言梅,兄妹感情也不錯,我也已經娶妻,妻子姓卓——」言蕭突然覺得一盆水下來。

  自己這幾天是在胡思亂想些什麼,什麼喜歡不喜歡的,已經是有妻子的人了,身為男子漢大丈夫,得好好對待妻子,這才叫有肩膀,再者,許月生是男子,他們只能當兄弟,其他的都不可能。

  可是又忍不住想,許月生是女子就好了……

  卓正俏完全不懂他怎麼突然沉默,就是想逗他,「言蕭,你的妻子是什麼樣的人?」

  「我沒見過。」

  「沒見過你也娶?」

  「是我祖父的意思。」言蕭頓了頓又補上,「我祖父從小疼我,總不會害我。」

  「你從訂親到成親這麼長的時間,都不會想去卓家看看嗎?合你祖父眼緣,也未必就合你眼緣,妻子可是要過一輩子的人呢。」

  「我也不是沒想過,當然也不是沒機會,找個理由拜訪卓家,卓家都不會不允,只是我真的忙,一趟出門就是一個月,回到京城也不是休息,身為皇商,要打點的很多,適合訪友的好日子都是跟官員或者商會前輩約好,不適合出訪的日子,也不便上門打擾,父親已經把家裡交給我,我就得好好的做。」

  他有個同母哥哥言祝,但兄弟卻不同心,大哥總是把事情想得很簡單,卻總不去想,如果真的很輕鬆,很簡單,祖父會早早就把事情交給父親,然後雲遊四海,父親會早早把事情交給他,然後開始到處串門交朋友?不接手都不知道事情這樣多。

  而且既然不是獨門生意,就會有競爭,言家茶行是蒸蒸日上,難道別人不會眼紅,貢茶時也得打點,不是賄賂,只是讓審查官公平,對,就是這麼荒謬,連公平都要用打點才能求得來。

  大哥卻只會說,要是不公平,那告官哪,讓他們知道我們言家厲害。告官?官官相護懂不懂?但大哥就真的不懂。

  但言蕭也不想說哥哥的不是,言祝再怎麼天真,那都是他的親哥。

  「你大哥膝下八個女兒?都沒兒子?」

  「沒有,祈子燈也點了,有個小妾還連喝了四個月的轉胎藥,生下來還是女兒,其實我覺得女兒也不錯,只不過大哥是嫡長,自然有傳宗接代的壓力。」

  卓正俏卻是心想,在前來江南的船上,那胖大商人說的沒錯,言老太太就是疼言祝,不疼言蕭,因為言祝連生八女,所以才不給言蕭訂親,想的就是曾長孫得從大房出來,將來家產好都交給言祝的長子。

  言老爺子會跟自家祖父這樣荒謬的訂親,也就說得通了——因為老妻不允許,媳婦就不敢動作,當然只能由他這個祖父來,雖然是盲婚啞嫁,但好歹也是一樁婚姻,有妻子,就會有孩子,有孩子,那就成了一個家。

  所以言老爺子才會在他們成親隔日,很快樂又雲遊去了,因為覺得自己已經幫二孫子解決了終身大事,只是沒想到言太太會出招。

  「對了,我聽說言太太那邊有個侄女住在言家?」

  言蕭奇怪,「你連這都知道?」

  「唉,我這不是快成親了,家裡常跟媒婆往來嘛,那些媒婆聽得多,口無遮攔得很,什麼都說,我這也才知道言家還有個表小姐。」

  「那是我小舅的女兒,叫汪嬌寧,小舅早亡,舅娘改嫁,汪家那一房就只剩下她,雖然大舅幾次要大舅娘多加照顧,但大舅娘卻是不上心,嬌寧七歲多上一次傷寒,病得不行,大舅娘一次也沒去看過,這種狀況,下人自然疏忽得很,等我母親去看時,居然連床瘡都長出來。」

  卓正俏大驚,「床、床瘡?」

  古代的床瘡就是現代的褥瘡,因為躺床壓迫而長出來的傷口,那下人得多疏忽,才會讓一個小孩子連褥瘡都長出來?

  言蕭點點頭,「母親見她可憐,接來府裡住,養病不過一個多月,但那床瘡厲害,養了三個多月才好,後來我母親便不讓她回汪家了,留在言家,跟著言林、言梅一起學琴棋書畫,她們年紀相近,相處得還行。」

  卓正俏這下就懂了,弟弟早亡,留下的女兒又這樣,難怪對汪嬌寧是百般疼愛,想把她嫁給親生兒子,這樣好一輩子在自己跟前,自己也能護著她。

  不過,汪嬌寧雖然身世可憐,但自己也是無辜的啊,她卓正俏要真是古代女人,成親一天就被休,只怕要羞愧得出家當尼姑。

  「對了,我表哥,不是,我堂哥明日就來接我,我會在梅花府留到過年,你讓遠志忙完了,自己來許家提親,許家的居處,我之前寫給你過。」

  言蕭覺得太急了,「這事情等回京城再說。」

  「不不不,就在這裡,等回京城就沒那樣方便了,月圓服侍我多年,一直很貼心,我也希望她有個好歸宿。」

  言蕭若有所思,「你說,人跟人之間的緣分,是不是很奇怪?」

  卓正俏一笑,「緣分只有老天爺知道,沒什麼道理,我次次見月圓凶遠志,內心都想,遠志別記恨就好,誰知道他還上心了,遠志也真厲害,偷偷買了玉鐲子給她,我都幾次看到月圓對著那玉鐲子笑了。」

  「睹物思人啊。」

  「是啊,真是女大不中留,訂親了之後簡直變成另一個人,我都懷疑我的月圓被掉包了,我的小辣椒呢?怎麼變成個小棉襖,連跟我說話都輕聲細語,我都要不習慣了,不過你真不像會提起這種事情的人,是不是有什麼其他想法,我們也算兄弟一場,給你出個主意?」

  「那倒不用了,沒事,只不過有點意外。」

  卓正俏心想,你肯定沒我意外。

  在河驛聽到「我叫言蕭」時,真的眼珠子都要凸出來,心想不會吧,他們這對拜堂夫妻在京城見不著,倒是在江南一下就碰面了,說書的都不敢這樣講。

  要不要現在跟他說,其實我不叫許月生,我叫卓正俏?

  她現在已經肯定了,要跟他拿和離書不難,只不過要了,自己就沒理由再跟他繼續保持聯絡了……

  言蕭道:「應該差不多了。」

  拿出刀具,言蕭割下雞腿給她,卓正俏也實在餓了,不顧形象拿了就吃,雖然沒有鹽,但味道卻好得沒話說。

  言蕭又拿起鐵碗裝了蔬菜魚湯,卓正俏照例不客氣的接過,暖湯下肚,熱呼呼。

  等一隻雞腿吃得乾淨,她這才想到,「怎麼會有碗?」

  「小屋子後面找到的,原本只是想碰碰運氣,沒想到真有,不遠處有條河,洗乾淨就能用。」

  卓正俏捧著鐵碗,突然覺得這樣的生活好愜意,「難怪文人動不動就隱居,我現在有點懂了,太悠閒,沒辦法不愛上這樣的生活。」

  「你喜歡?」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一直過這樣的日子,不過我喜歡現在。」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言蕭突然覺得心裡一跳,又趕緊告訴自己,別胡思亂想了,都是男子,萬萬不可能,何況自己家中還有妻子卓氏。

  吃飽了,卓正俏抬頭一看,忍不住驚呼,「言蕭,你快點看天上。」

  滿天星斗。

  燦爛,明亮。

  「星星好美啊。」

  言蕭道:「是挺好看。」

  「我永遠不會忘記今天晚上的。」
 
     「怎麼?要是你喜歡打獵,以後我們有空也可以出來,京城近郊不少地方我都去過,是打獵的好地方。」

  「我想,但我出不了門。」回到京城就是卓家大小姐了,別說打獵,連大門都出不去。

        「許家竟管你這樣緊?你不是還有弟弟?」

  「我娘就我一個,容易緊張我。」

  「那我寫信給你。」

  「也別寫了,我不方便……言蕭,跟你認識很開心,只是等我回到京城,就只能關起大門管自己的事情了,我知道你覺得奇怪,別問,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言蕭便不語了。

  心情也不太好,但不是生氣,就是不太懂,只是聽許月生語氣中滿滿無奈,想來也是萬分不得已。

  還想著認他當弟弟呢,這樣無論如何情分都不會散,不過聽他語氣,家裡竟然管束得他這樣緊。

  兩人就這樣在外面,直到火光熄滅,言蕭又收拾了一下,用水把餘火澆熄,這才扶著一拐一拐的可憐家伙進屋。

  卓正俏明明睡了很久,但現在看到床,又打了呵欠,就爬上去,怎麼也沒想到,言蕭也跟著上來,一時之間有點傻眼,但仔細想想很正常啊,她現在是許月生耶,兩個都是男子,幹麼要他去睡別的地方。

  但跟言蕭一起躺……也不是不高興,反正她對言蕭的人格有信心,即使將來知道她是女兒身,他也不會到處嚷嚷。

  想到這邊,就往裡側靠過去,讓出一個位置。

  兩人倒下面對面,卓正俏就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又大了起來,撲通撲通的。

  言蕭開口,「你冷不冷?」

  「不冷,今天天氣還行。」

  「我冷。」

  「那……那怎麼辦?要不找找看有沒有被子?」

  「不用。」言蕭伸手,一下把她抱入懷中,「這樣就不冷了。」

  卓正俏的臉一下紅了。

  言蕭,你這個古代人,居然用這招。

  兩人身上都是烤雞的味道,可是她卻覺得浪漫極了……

  卓正俏睡得太熟,都不知道言蕭什麼時候去外面放了白色煙花,隔天天亮才沒多久,褚壯就帶著一批人找到他們了。

  褚壯看起來很是愧疚,跟她說,不是我不顧你死活,我兄弟的命也是命,我不能亂來。

  卓正俏經歷了大難卻又沒事,心情很好,安慰他說沒關係,懂懂懂,人生哪有這麼多隨心所欲呢。

  一行人慢慢騎馬回到馬場,卓正俏只稍微收拾,換過衣服,這便告辭——今天就是表哥許天方說要來接她的日子,怎麼樣也不能耽擱啊。

  於是她跟言蕭就回到喜來客棧。

  卓正俏沒想到來的除了表哥許天方,還有舅娘娘家那邊的表妹,朱珊瑚——幾年前在大舅舅家住過四個月,當時朱珊瑚也住在許家,幾個熊孩子天天上房揭瓦,大舅舅許月生跟妻子朱氏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但想想孩子能玩在一起,真比什麼都好。

  朱珊瑚一見卓正俏,立刻撲上來,嘰哩呱拉,「我聽表哥說你來梅花府了,馬上就說要跟著來,爹娘原本不肯,說大小姐不該隨便出門,可是我真想你啊,一直求我爹娘,我爹娘後來沒辦法,讓表哥帶我來,你不是住在客棧嗎,我們今日一大早就來了,店小二說你們一晚沒回,咦,你身上怎麼都是烤肉跟灰塵的味道?」

  朱珊瑚自然已經從許天方口中知道,卓正俏現在叫做「許月生」,用許天方他爹的名字,女扮男裝在外面玩,自己聽得羨慕得不行,才死求活求要出來見面。

  雖然已經幾年不見,但她還是一眼看出來了,正俏長高好多啊,現在都跟表哥差不多高了,臉跟小時候倒是沒什麼變,希望性子也沒變,朱珊瑚這幾年最懷念的就是他們幾個孩子在許家作妖的歲月,人多真的什麼都不用怕。卓正俏見到朱珊瑚也很高興,一下忘了身分,手就握上去,「珊瑚?」

  「可不是我嘛。」

  「你都長這樣大啦?」

  朱珊瑚露出高興的笑容,「對啊,去姑姑那邊時才八歲,有時想想好像還是昨天的事情,沒想到都好幾年了,我今年都十四歲了。」

  「那不是要開始說親了?」

  「我不嫁別人,我要嫁給你。」說完,摟著卓正俏的手臂,顯得十分親熱,「你是我的理想夫君,別人我都不要。」

  這是他們小時候玩的遊戲,卓正俏高,通常扮演新郎官,朱珊瑚特會哭,當然就是新娘子啦,相處了超過四個月,婚禮至少有過十次,朱珊瑚對拜堂樂此不疲,扮演高堂的許蕊跟許嫣也樂得讓人一直拜。

  吵雜中,言蕭沒說話,只是靜靜看著。

  為了不讓許月生立場為難,一直沒開口的言蕭,聽到這邊神情顯得很不好——原來他在這裡還有個小青梅竹馬,個性活潑熱情,看樣子也是從小就郎有情妹有意,那少女看樣子也是小戶人家的女兒,門當戶對,相處起來應該很輕鬆。

  言蕭想,許月生是自己的朋友,自己都有妻子卓氏,他若哪日成親也不用意外,自己應該替他高興,將來各自有了孩子,也能讓孩子互相認識,或者定個娃娃親,就像自己跟卓氏,一樣,兩邊的爺爺是年少知交……

  朱珊瑚聞來聞去,「你身上的烤肉味真的太重了,你明明不愛下廚,怎麼自己烤的?對了,你身上有調料嗎?沒有怎麼吃?」

  卓正俏無奈,「你問題真多。」

  「我們都還沒成親,你就嫌我啦,伯父伯母可都是站我這邊的,你要好好待我啊。」朱珊瑚笑說。

  「伯父伯母」指的是拜堂遊戲中的許蕊跟許嫣,因為朱珊瑚愛哭會哭,所以許蕊跟許嫣當然讓著她。

  聽得珊瑚說起小時候,卓正俏微微一笑,「是是是,我一定對你好,先讓我去換件衣服,這味道我自己也受不了。」

  朱珊瑚又靠過去,「還有烤魚,還有枇杷?是枇杷沒錯吧?」

  「朱珊瑚,你連這都聞得出來,你是狗嗎?」

  「那是對你,別人我還不想聞呢,話說回來,月圓,你怎麼讓你家小……小公子這樣?也不給她換件衣服。」

  月圓見表小姐責備,不敢辯解,「是月圓不好。」

  這下遠志忍不住了,自從月圓點頭願嫁,他越看是越愛,這下看月圓平白被罵,當然不能忍,「許公子前日騎馬出去,出了點意外兩夜未歸,我們幾個下人也都不敢睡,一看到煙花燃起,天有點亮就出發找人,這位姑娘可別平白誣賴人。」

  卓正俏覺得脖子一涼,完了,遠志,你這是救了月圓,害了我啊。

  就見許天方一臉生氣,「你前幾天是怎麼說的?騎馬就好,兩夜未歸?你好大的膽子,一個,一個……」硬生生把「女子」咽下去,「一夜未歸?」

  「我我我,哥別生氣。」卓正俏連自己的爹都不怕,但就怕這個大自己七歲的表哥,「馬兒受驚,我不怪牠,你也別怪我。」

        許天方都氣笑了,「我是擔心你。」

  「我知道我知道,我這就上去換衣服,換好衣服馬上走。」

  「這還差不多。」

  朱珊瑚一步往前,「我也上去。」

  卓正俏笑罵,「你這跟屁蟲,換衣服有什麼好看。」

  「我這不是太久沒看到你,想著你嘛。」

  幾年前的卓正俏拿朱珊瑚沒辦法,現在的卓正俏當然還是拿朱珊瑚沒辦法,「要上來就上來。」

  卓正俏上樓之前,又回頭走過來,看了看言蕭,見他神色不太好,但還是跟他說了,「我在梅花府會待到過年,你若有空,就來找我。」

  「我明日就要回京城了。」

  「這樣啊。」卓正俏覺得失望,但還是很快打起精神,「沒關係,反正我待到過年後,如果你還有時間就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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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18 00:08:2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大舅家的好時光

  卓正俏冋到大舅舅家,許月生跟妻子朱氏看到她,自然十分欣喜——當年兩人月老廟一見鐘情,但朱氏跟爹娘感情好,捨不得遠嫁,原以為相思無望,沒想到許月生居然願意為了她在梅花府落戶,又是感動又是感激,所以每是有許家親戚過來,都接待得十分盡心,要說當年照顧卓正俏比照顧許蕊許嫣還細心都不為過。

  許月生見外甥女這樣大了,想起妹妹信上跟他說的,內心也是感觸萬千,安慰道:「不用怕,萬事大舅舅作主,一定給你找到那個言蕭,跟他拿和離書,順便打他一頓。」

  卓正俏也不緊張,反正言蕭說了他就要返回京城,要遇也遇不到,「大舅舅,別打人哪。舅娘,晚上吃砂鍋鱸魚好不好,這幾年我都沒吃過能跟舅娘手藝一樣好的砂鍋鱸魚,外面做的鱸魚就是少一個味。」

  朱氏笑說:「你能吃,當然是好,你人舅舅擔心你水土不服,現在看來倒是還行,哎喔,時間過得真快,那時才到我的腰,現在都比我高半個頭了,許蕊還好,許嫣光長肉,不長個兒,舅娘煩惱死了。」

  「舅娘,許嫣還小呢,十三歲還會長的。」

  卓正俏回客棧只是換了衣服,並沒有梳洗,那身炭味怎麼樣都藏不住,許月生跟朱氏自然以為她只是普通打獵,笑說:「去洗洗,晚上給你接風。」

  「謝謝大舅舅,謝謝舅娘。」

  許月生因為是庶子,年輕時很是發憤,現在財產累積不少,許家非常大,卓正俏小時候人矮看不清全貌,只覺得捉迷藏很有趣,現在一看,根本林家花園。

  管家領著她進入一個小跨院,一個單獨大屋,旁邊兩個耳房,婆子跟丫頭都在,見到這表小姐來,連忙磕頭,月圓給了賞銀,又連忙稱謝。

  婆子很快去燒熱水,花好跟月圓則是打開箱籠,開始放起東西。

  朱氏對待婆家的親戚一向上心,這回自然十分穩當,布置得居然有幾分像她在京城的房間,院子也是坐北朝南,秋日打開梅花窗,舒服得不行。

  熱水好了。

  月圓倒一點花露,便扶著自家小姐梳洗起來。

  不是卓正俏在說,髒了兩天之後洗個澡,真的是天堂,炭味被洗掉了,現在聞聞自己的手,是花露的味道。

  換上衣服,用溫布巾把頭髮吸乾,再慢慢梳妝起來。

  金釵,玉墜,東珠手串。

  「許月生」不見了,黃銅鏡中,慢慢出現卓家大小姐,卓正俏。

  她想著,卓正俏,好久不見啦。

  半個多月沒做女子打扮,居然有點不舒服,在院中走來走去一下,這才慢慢習慣頭飾的重量,耳環的重量。

  又走了小半圏,覺得可以了,叫過一個婆子,讓婆子引路去許蕊許嫣姊妹的院子。大舅舅家沒種太多花,多半是樹木跟長綠葉,看起來鬱鬱蔥蔥的,雖然沒有花香,但陽光照射下來,卻有另一種味道。

  小時候人矮,看不到院子是怎麼布置的,現在倒可以好好欣賞一番,真的很不錯啊,不是傳統江南格局,但充滿文人氣氛。

  婆子在一個院子前停下,「這就大小姐跟二小姐的住處了。」

  江南小戶人家,隔開院子用的不是門,而只是一般的月門,做個區隔而已,沒人守,人人都能進去。

  卓正俏於是一邊進入,一邊大喊,「許蕊,許嫣,我來啦。」

  許嫣一下跑出來,「正俏。」

  兩人一照面,都呆了。

  卓正俏道:「你怎麼大啦。」當年還是個鼻涕蟲呢。

  許嫣也驚訝,「你怎麼長這麼高?跟我大哥一般高了。」

  「嘿,我吃得多啊。」

  「我也吃得多,不過光長肉,不長高。」

  卓正俏噗嗤一笑,「以後會長高的。」

  「快些進來,我好多話跟你說,你要是早點來,就可以看到我姊夫了,我姊姊前幾日訂親,定給了周家,周家人全來了,熱鬧得很呢。」

  「許蕊訂親了?」難怪表哥前幾天沒揪著她,原來是妹子訂親,他這個準大舅子應該也挺忙的。

  「是啊,是爹爹朋友的兒子周勤,爹爹說人品很好,就是年紀有點大,已經二十二了,之前是因為連續服喪,這才耽誤下來,不過爹爹說,年紀大沉穩,懂得疼人,娘也不反對。準姊夫果然人很好呢,剛剛從南里國做生意回來,特意給姊姊帶了南里國特產的冰玉手串,姊姊高興得很。」

  兩人一邊說一邊進去,許嫣聲音大了,被許蕊聽見,許蕊衝出來,「嫣兒,你胡說八道些什麼。」兩頰卻是紅通通。

  卓正俏內心哇喔一聲,長大的許蕊完全承襲的舅娘的優點,大眼睛,白皮膚,花朵一樣的青春容貌,舅娘當年讓大舅舅一見鐘情,自然是美人一個。

  那周小爺看到未婚妻如此,當然只有開心的份。

  卓正俏喊她,「許蕊,是我啊,正俏。」

  「正俏?你是正俏!」許蕊高興了起來,「哇,你總算來了,我可盼著你好幾天了,珊瑚也是,知道你要來,就直接在我們家住下了,咦,人呢?她早上明明吵著要跟大哥一起去接你的。」

  「我們有遇上,舅娘找珊瑚問點事情,她留在大廳了。」

  卓正俏的事情,當然許家都知道了,許蕊許嫣也清楚,一邊罵那個言家,一邊擔心小夥伴會不會被影響,此刻見她心情好,倒是鬆了一口氣。

  卓正俏想起,「對了,你定了親事,那嫁衣應該也繡一半了吧。」

  東瑞國的婚姻大事是先定口頭親,寫婚書,說好嫁妝聘禮,新房格局要求,家具要求,然後雙方開始準備,接著下聘,下聘過後一兩個月就過門。

  口頭親的時候就要開始繡嫁衣,不然來不及。

  「是啊。」許蕊有點害羞,又有點高興,「你要不要進來看看?」然後想起卓正俏的遭遇,連忙又說:「不看也沒關係,反正也沒什麼好看。」

  卓正俏自然懂得許蕊的意思,大步往前,「我要看。」

  進得屋子,繡架上架著一件大紅喜服,已經差不多了,只剩下一隻袖子,大概再幾天就能完工。

  卓正俏走過去,嘖嘖稱奇,仗著爹娘寵愛,她不怎麼學刺嫁衣是全嬤嬤母女繡的,給未來夫婿的新鞋子也是全嬤嬤做的。

  她無法一天五個時辰埋在上面穿針引線,她只覺得骨刺都會長出來。

  卓正俏看著那件嫁衣,紅色的錦面,繡著飛翔的喜雀,忍不住贊道:「許蕊,你功夫太好了,這喜雀像是要飛起來一樣。」

  許蕊有點害羞,「畢竟是嫁衣,還是要仔細點的。」

  「對了,那周勤你可見過?」

  講到未來夫婿,許蕊的臉更紅,「見過幾次,周勤人很好的,很和氣,雖然年紀不小,可也不是他的問題。」

        卓正俏想,喲,這麼快就偏向丈夫了,現在怕她誤會自己未來夫婿呢,於是笑說:「守孝自然是周勤孝順,這樣的人一定厚道,將來會對你好的,而且同樣年紀容易爭吵,他大你六七歲,就算夫妻有什麼齟齬,總不好意思跟個小妻子吵啊。」

  許蕊的臉頰都快燒起來了,「娘……也是這麼說的。」

  朱氏出嫁前飽受父母寵愛,又嫁給一個疼惜自己的好丈夫:當然希望女兒也一樣,一輩子穩穩當當。

  三個小夥伴相見,自然十分欣喜,稍晚一點,朱珊瑚也來了,講起小時候玩拜堂遊戲,幾個人都笑得不行。

  許嫣笑得打跌,「那時正俏跟珊瑚給我磕了好多頭。」

  卓正俏覺得有點糗,朱珊瑚則是嘻嘻一笑。

  言談間,卓正俏這才知道朱珊瑚也訂親了,是跟鄰居哥哥,姓祁,從小青梅竹馬看著長大的,祁少爺把朱珊瑚當妹妹,要說愛情什麼的,可能沒有,但感情放在那邊,十幾年的感情在那,要和和美美也不難。

  朱珊瑚原本有點不好意思,但因為許蕊先說起周勤,便也不那樣害臊了,「祁家哥哥長得好看,喜歡他的姑娘可多了,我原本也覺得不行,沒想到祁家哥哥說鄭小姐雖然漂亮,可是他放不下我……」

  卓正俏道:「這才好呢,『放不下』可比什麼激情好多了。」

  朱珊瑚一下高興起來,「是吧,我也這樣想,以後我一定給祁家哥哥生個大胖兒子,好好服侍他,祁家哥哥對我有三分心,我這一輩子就值了。」

  卓正俏見朱珊瑚,有點傻氣卻又深情,安慰道:「放不下就是五分情,生了兒子那是三分情,再日夜相處又是兩分情,加起來就是十分情了。」

  朱珊瑚聽了大喜過望,「正俏,你真好。」

  玩過那樣多的拜堂遊戲,卓正俏自然知道朱珊瑚對婚姻有多向往,「祁少爺也許一時之間還放不下鄭小姐,你千萬別跟他吵這個,他選了你,那就是心中有你,鄭小姐終究會嫁給別人,到時候祁少爺不放下也會放下,你是正妻,慢慢來,以柔克剛。」

  朱珊瑚連連點頭,「以柔克剛,好,我會記住的。」

  四人久別重逢,自然有說不盡的話,婆子添了二次茶,直到酉正時分,朱氏派人過來喚吃飯,幾人才親親熱熱一起朝大廳去了。

  晚上卓正俏躺在錦繡床上,蓋著輕軟的秋被,想到許蕊定了親,朱珊瑚也定了親,時間過得真快,玩拜堂彷彿還是昨天的事情呢,現在兩個都訂親了,加上自己,只剩下許嫣的終身大事還沒落。

  啊,有件事情忘了講。

  「月圓。」

  小榻子上的月圓立刻彈起來,卓正俏連忙說:「你躺著聽就好,不用起來。」

        月圓還是下了榻,「小姐都喊了,奴婢還躺著,那成什麼話。」

  卓正俏就隨她了,「我跟言蕭說好,等我明年回京城,便通知遠志準備婚事,你若有空,可以開始準備嫁衣,缺什麼都可以直接拿我的銀子去買,布料啦,繡線啦,什麼都買最好的,明年四五月就要嫁出去了,現在開始準備應該差不多,你放心,言蕭跟我保證遠志人品沒問題,你就專心準備成親吧。」

  月圓害羞了一下,「多謝小姐,小姐的大恩大德,奴婢來世做牛做馬報答。」

  「想報答我就好好過日子,其他的都沒關係。」

  「小姐,恕奴婢斗膽,您跟言二公子,要怎麼辦?」

  「你真是問倒我了,我也不知道怎麼辦。」

  拿了和離書,就沒藉口再見他了,卓正俏憑良心說,自己還真的想跟言蕭一起過日子,臉那麼凶,但相處下來卻發現他是外凶內暖。

  喜歡嗎?喜歡啊。

  喜歡他看她的眼神,還有她摔落馬背,迷迷糊糊醒來,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焦急的雙眼。

  言蕭還說冷,然後抱著她一起睡——以為自己是男生才這樣吧,那他喜歡的到底是身為男生的許月生,還是只要是她,男子女子都沒關係?

  真是命中注定,不然怎麼會在河驛就遇到了?

  花好從小頭好壯壯,那日才吹了一會風就發熱了,一切都是天意?

  言蕭啊,如果你發現許月生其實就是前妻卓正俏,你會怎麼樣?會很生氣,還是覺得大喜過望?

  退後一步說,自己騙他半個月,怎麼能突然說,其實我是女子,我們可以在一起?

  對了,還有那個言太太……

  就算言蕭喜歡身為女子的她,也想跟她在一起,還有言太太,還有汪嬌寧,這樣比起來,言老太太還好得多,她只是不喜歡言蕭而已,因為不喜歡,所以懶得管,不像言太太,因為喜歡自己的兒子,所以處處插手。

  還有一點她無法理解——他早上在客棧,到底在不高興什麼?

  憑著她對他的了解,那樣子的確就是在不爽了,可是啥也沒發生啊。

  表哥要來接她,他是知道的,也理解,哪有人大舅舅就在梅花府,還一直住在客棧的,至於朱珊瑚,珊瑚一句話都沒跟言蕭說過,言蕭總不可能不高興她……啊,對了,朱珊瑚說「我不嫁別人,我要嫁給你」,這言蕭該不會以為她跟朱珊瑚有一腿吧?後來就對她冷冰冰的,愛理不理。

  這是在吃醋嗎?

  卓正俏心情一下複雜了起來……

*             *             *

  十月的江南已經很冷了,初雪已落,冬天正式到來。言蕭風塵僕僕又從京城回到江南——那茶葉發霉之事已經調查出來,包茶的鐵罐變薄,水氣滲進去,這才發霉,但那鐵罐怎麼會變成單層,又是另外的問題了。

  言家雖然由言蕭掌大權,但在言老太太的意見之下,言祝也有一些權限,例如說,包茶所用的青山鐵,從採購到製作成形都由言祝負責。

  言蕭讓言祝問一下,鐵罐,鐵罐,以鐵製成,如非人為,怎麼會破,還是過程出了問題。

  沒想到言祝仗著祖母疼愛,也懶得多做事情,「我說弟弟,這朝廷都接受這理由了,你怎麼還揪著不放,有意思嗎?」

  「大哥,這跟我們言家的商譽有關係。」

  「是是是,誰不知道現在言家你掌權,不過你別忘了,我才是大哥。」

  「大哥若不願,那我來查。」

  言祝這下不樂意了,「我也不過就管個小小的青山廠,這點權限都不給我,我說言蕭啊言蕭,你未免太貪心了吧。」

  言蕭蹙起眉,「大哥若不願意我插手,那就請大哥把事情調查清楚,這件事情剛好是皇后終於得子,大喜之下不想追究,不然事情可沒這麼快揭過。」

  言祝卻是怎麼樣都不想勞碌這一趟,「那不就更加證明了我們言家有福氣?既然如此你害怕什麼?」

  「我敬你是大哥,但不代表我要事事聽你的,這件事情大哥不給我個交代,我就自己動手,將來大哥可別怪我插手太多。」

  言祝不說話了。

  言蕭以為他是接受,卻沒想到他轉頭就跟老太太告狀,老太太把他叫去,罵了個狗血淋頭,說他沒良心,一點都不顧念兄弟之情,哥哥只不過管一個小小的青山鐵廠,這都眼紅,吃了九成的言家事業還不夠,連條活路都不給哥哥,最後老太太紅著眼要他保證,無論如何不能動手言祝的青山廠。

  孝道壓力之下,言蕭只能允了。

  晚上跟父親言老爺商量,這事情該如何是好,不找出根本原因,那事情就可能發生第二次,總不可能次次碰上皇后生子。

  言老爺對自己的老母親這樣偏心長孫也很無奈——言祝是他期待已久的嫡長子,自然寵愛,可是言祝不成材,從小就好吃懶做,光會哄祖母,又不聽教誨,儼然爛泥一攤,所以他才把家業給了言蕭。

  言蕭掌家,言家才不會倒,將來言祝經濟出狀況,看在兩人兄弟一場的份上,言蕭也不會見死不救,這樣兩人都有活路了。

  可是現在言老太太溺愛長孫,這弄得不好,言家是要整個賠進去啊。

  言老爺也很無奈,「蕭兒,你倒是想想還有什麼方法,又不讓你祖母生氣,又能保證這事情不會有第二次。」

  「我想,不如另外開一間南山場,用南山鐵來做罐子,不跟外頭做生意,專門裝言家的貢茶,至於言家其他茶葉,暫時還是用大哥的青山廠做的罐子,如此,至少可保證貢茶品質無虞,萬一真是青山廠那邊出問題,好歹有南山場接手,不至於出亂子。」

  言老爺想想,「好像也只能這樣。」

  「那兒子就動手做了。」

  「那南山場設遠一點,免得讓你祖母發現,又找你麻煩。」

  「我想就跟貢茶的茶園一樣,設在梅花府,這樣我來往之間也顯得自然。」

  言老爺道:「也好,蕭兒,辛苦你了。」

  「是兒子應該的。」

  言老爺見孩子不過十八歲,滿臉風塵僕僕,也於心不忍,可是想起母親生養自己,辛苦不在話下,於是道:「雖然你祖母偏心,但怎麼說也是祖母,你心中不可存怨慰。」

  「兒子知道。」

  「那你打算什麼時候再往江南?」

  「我去看看卓氏,今晚就出發。」大喜之日就連夜離開,連妻子的蓋頭都沒掀,想想也很對不起人家,這次回來,雖然又要走,但好歹去見見她,解釋一下,至少安撫安撫她,讓她別難過。

  言老爺一呆,對,這兒子下午才進門就忙著茶葉的事情,恐怕還沒人告訴他卓氏已經簡被休,但想想自己一個大老爺居然要講這後宅事,也覺得有點尷尬,支支吾吾的。

        聽聞,言蕭詫異,「休了?」

  「隔天就休了。」

  言蕭皺眉,雖然沒見過卓氏,也不是自己求娶,但進了門,就對她有責任,「到底什麼原因?」

  「我都說了,因為不喜歡,又想著老爺子又出門了,只要等你回來,讓你娶了汪嬌寧,生下胖小子,等老爺子玩回來,就算生氣,看到胖曾孫,也不會說什麼的。」言老爺也覺得自己妻子這樣有點欺人太甚,但事情已經發生,總不能再去把人追回來。

  言蕭臉色不是很好看,母親這樣太過分了,卓氏什麼錯都沒有,就這樣被休,這婚事可是言家求娶的,又不是卓家硬嫁。

  於是回江南前,他特地去卓家一趟致歉,雖然是臨時拜訪,但運氣很好,卓家夫婦都在,卓大富一看到他就要打,許氏一看到他就大哭,言蕭想見前妻一面,好歹要當面道歉,表明絕對不是自己的本意,卓家說她散心去了。

  言蕭道:「那等晚輩從江南回來,會再上門,一定親自求得卓小姐諒解。」

  當然,也要給卓氏補償,雖然卓家可能不希罕。

  然後又帶著遠志,平安,佑全,一路坐船南下——趕在年前,他要親自去看南山鐵的礦坑,然後收購一個小鐵廠,專門做貢茶的罐子。

  船走得很快,日夜南行,不過四天已經到了梅花府的河驛再次下來,覺得恍如隔世,之前就是在這裡遇見許月生——言蕭知道自己長得凶,許月生卻是不怕,一下子到自己面前,「這位大哥,我們是外地人,不知道馬車要先預定,我的丫頭發燒了,兄台能不能捎我們一程,去哪都行,有床鋪可以找大夫的地方就好……」

  不知道他可好……

  那日在客棧看到那個少女跟他那樣親密,又是抱,又是聞,口口聲聲說要嫁,這樣親密,肯定是未婚妻吧。

  言蕭直到那時候才告訴自己,別想,許月生不是女子,一切不可能。

  只是人的感情哪是自己可以控制,一到認識的地點,記憶如潮水湧來,言蕭覺得自己很好笑,什麼時候這麼婆媽了。

  「少爺。」遠志小心翼翼的問:「我們要去找許公子嗎?」

  「不去。」言蕭想也不想,「不過如果你想去找月圓,可以。」

  遠志被戳破心事,有點不好意思,但又高興,笑嘻嘻的說:「多謝公子。」

  言蕭忙得很,看了南山鐵礦坑,怎麼挖鐵,煉鐵,生鐵價格多少,熟鐵價格多少,買得多當然會便宜,但買得少,卻是不賣的,人力成本不符,光是這樣就耗去好幾天,每天乾乾淨淨出門,一身鐵灰回來,洗完澡,桶子水都是鐵屑。

  又尋了幾間小型的鐵鋪,手藝好的,不打算幫人做,願意幫人做的,手藝又差了那麼點,其中一間姓李的,手工真是特別好,在薄鐵上打出山水圖案,然後再製作成圓罐,漂亮又雅致,不輸給言祝青山廠出來的成品。

  言蕭兩次拜訪,那姓李的手藝人都不願意,不是錢的問題,就是習慣了自己當老闆,不想上頭還有個人。

  第三次拜訪,那姓李的老頭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年輕人很有心意,也很有禮貌,誠懇都寫在臉上,出的錢又多。

  李老頭有兩個男孫,一個五歲,一個七歲,那些錢可以讓孩子去學堂,不用像他的祖父跟爹一樣學打鐵,辛苦又累,而且長期敲打,耳朵已經不太行,他不想孩子吃這苦,但又覺得若是百年老鋪子改掛「言家鐵」的名頭,這樣很不孝。

  於是李老頭說,讓他去靜心山求個籤,看籤詩怎麼說,如果菩薩說可以,那以後他就替言家做東西,如果菩薩說不行,那就讓言蕭去找別家。

  言蕭知道這就是機會,連忙允了,「若籤詩是好意,還請李師傅無論如何答應言家的邀請。」

  「放心,只要籤詩是好的,我就同意。」李老頭說,孫子的命運,就交給菩薩決定了,看看菩薩是讓他守著李家的牌子,還是選擇孫子將來。

  言蕭想選日不如撞日,反正今日還早,不過日中時分,來回一趟靜心佛寺綽綽有餘,於是告別李老頭,馬車就往靜心佛寺去了。

  平安知道公子主意,稍微趕得快了些,沒半個時辰就到了山腳下。

  言蕭撩起袍角,大步而上。

  雖然江南也是大雪,但畢竟是通往佛寺的路,僧人天天打掃,加上日大太陽,階梯上倒是沒有積雪。

  舊地重遊,難免又想起許月生。

  一直想起最後時,他說的那句「你若有空,就來找我」。

  說複雜也是夠複雜了,想起許月生,胸口有時甜,有時酸,有時驚懼——許月生可不是女子,自己在胡思亂想什麼。

  但忍不住啊。

  總是會想,他如果是女子多好,自己一定要娶她為妻,有這樣活潑的女子作伴,一生都會很開心……

  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又加上年節將近,所以上回來還人聲鼎沸的地方,這下只剩下零落的香客。

  言蕭捻了香,又抽了籤,『門庭吉慶福無邊,相接高人事可全,名利兩般多有望,更能修善子孫賢』。

  也不用解籤了,言蕭一看就知道是好籤——其實李老頭也不是不心動,只是礙於自家百年招牌,所以有點放不下,只要自己表示多加尊重,加上這籤詩是菩薩意思,這件事情應該不會有大問題了。

  想到勞煩數日總算有結果,言蕭臉上不覺露出輕鬆的神色。

  正想著下山,耳邊卻聽到熟悉的聲音。

  「祁家哥哥,我們買點素齋回去吧,伯母不是最喜歡這裡的素豆,知道我們出來還掛念著她,一定很高興。」

  「還是珊瑚妹妹心細,我們這就去買。」

  珊瑚?這聲音,這名字?

  言蕭轉過頭,不正是那日在喜來客棧,對著許月生十分親熱的年輕女子嗎?那時她一口一個「我要嫁給你」,還以為她跟許月生是兩情相悅,怎麼現在又冒出來一個祁家哥哥,而且看她眉眼含笑,柔情似水,顯然是對這男子喜歡已極。

  這是給許月生戴了綠帽子嗎?

  言蕭突然有點生氣,雖然也說不清自己對他是哪種感情,但希望他一世安好,要是知道心儀女子背對著他如此,不知道要怎麼傷心。

  想直接過去問,但又怕中間是有什麼誤會——名節對女子至為重要,萬一這叫珊瑚的女子是無辜的,總不能害了他。

  於是隔著一段距離跟著,看著兩人親親熱熱買了素豆,又打包了腌脆梅跟蜜黃豆兩樣漬菜,那男子說要去淨個手,那叫珊瑚的女子乖巧的說:「那我在這裡等哥哥。」

  言蕭過去,「姑娘,可還記得我?」

  朱珊瑚轉頭,嚇了一跳,這人怎麼長得這樣凶狠,退後兩步,突然又覺得眼熟,「我好像在哪裡看過你。」

  「在喜來客棧,你跟一位許天方公子一起過來的,來接許月生。」

  朱珊瑚哦的一聲,想起卓正俏用她大舅舅的名字在外面玩了半個月,忍不住好笑,「我想起來了,你是正……月生的朋友。」

  「正是,我叫言蕭。」言蕭見她想起來,便也不客氣,「我記得當時姑娘說要嫁給許月生,怎麼轉頭又多了個祁家哥哥,月生是我好友,你若欺負於他,我萬萬不允許。」

  朱珊瑚張大嘴巴,「我,我跟正……她從小認識,一起玩遊戲的,她知道我是什麼意思,倒是你,怎麼這樣上心,難不成你喜歡上她了?」

  言蕭被戳破心事,又生氣,又覺得不好受——不可能的事情,想起來總是不好受的,「月生是我摯友,還請姑娘莫玩弄他,既在大庭廣眾下說要嫁他,又跟著他去房間換衣服,姑娘如此,怎還能再嫁給旁人。」

  朱珊瑚噗嗤一笑,「你倒是認真。」

  「我給姑娘三日時間,姑娘若不跟這祁家公子斷了聯絡,就算月生惱怒,我也還是會跟他說今日的事情。」

  朱珊瑚不傻,這陣子她住在許家,見卓正俏總是若有所思,有次還隱隱聽見月圓說:「小姐不如主動聯繫言二公子」,現在又看這個什麼言二公子的這樣緊張她,這兩個二愣子,這不是互相喜歡嗎?

  正俏肯定是因為剛剛被休,所以才裹足不前。

  至於這言蕭就更簡單了,正俏男裝啊,一個男子怎麼跟另一個男子示愛。

  兩人明明都有好感,卻不知道如何陰錯陽差成這樣,好,正俏是她的小夥伴,自己不忍她相思苦,這回就讓她朱珊瑚來當小紅娘。

  「言二公子,我跟你說個秘密。」

  言蕭就覺得奇怪了,自己剛剛不夠嚴肅嗎?還說什麼秘密,毫不考慮就回答,「我不想聽——」

  「你想聽。」朱珊瑚笑說:「跟許月生有關的呢,聽不聽?」

  跟他有關?言蕭忍不住問:「他怎麼了嗎?」

  「別緊張,她很好,就是調皮些,這回被罵了一頓。」

  「他哪裡調皮了!」

  朱珊瑚想笑,這言蕭還挺護短的啊,卓正俏是真的皮,從小皮到大,當然,再皮都沒皮過這一次,用她大舅舅的名義在外面半個月不回家,「她啊,乳名大妞。」

  「大妞?一個男娃怎麼會取這種小名。」

  「這還不明白?」朱珊瑚搖了搖頭,「許月生是大妞的舅舅,大妞就是個女子,聽清楚了沒,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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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18 00:08:37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大妞可喜歡我?

  卓正俏在許蕊房中,許蕊繡嫁衣,她在旁邊吃零食——江南的水果比起京城的好吃得多,做起蜜餞來自然好,荔枝蜜餞,蜜桃蜜餞,又香又軟,好吃得不行,再品上一壺碧霞,真是人間小天堂。

  天氣已經轉冷,銀霜炭也已經燒起,卓正俏見許蕊臉頰紅撲撲,也替她高興,十幾歲其實都還是個孩子,夫妻難免吵架,不過周勤二十二,就算不高興,也會想著自己大妻子許多,會讓著點。

  許蕊的性子她也是知道的,從不會追根究柢,對方認錯,那便打住。

  夫妻之道不就是這樣嗎,你讓讓我,我讓讓你,這不就是相敬如賓?

  「大小姐,表小姐。」一個小丫頭敲門進來,「朱家的表小姐來了。」

  許蕊一臉奇怪,跟卓正俏兩人互看一眼,朱珊瑚從小到大,一年有幾個月都住在許家,什麼時候這樣客氣了?卓正俏這次來時,朱珊瑚也是在許家住了半個多月,這才回朱家。

  許蕊於是道:「請朱家表小姐進來。」

  「不用請我,我自己進來啦。」朱珊瑚蹦蹦跳跳的,頭髮上還有一點雪花,興致卻是高昂。

  許蕊笑罵,「故弄玄虛。」

  「故弄玄虛的可不是我。」許蕊朝卓正俏一指,「是大妞。」

  卓正俏一口茶沒喝下去,嗆了起來,「我怎麼了?」

  「我跟祁家哥哥去靜心佛寺,沒想到遇到有個人哪……想著你呢。」
 
     「胡說八道。」

  「真的。」朱珊湖嘻嘻一笑,「那人姓言,單名一個蕭字。」

  兩個多月沒聽到言蕭的名字,卓正俏心裡一跳,心裡喊著鎮定,鎮定,卻是越來越不聽使喚。

  「我跟祁家哥哥去拜佛,那言蕭看我的眼神好像想殺人,後來才知道,他以為我對不起你呢。」朱珊瑚笑咪咪的,「我一想,這邊你單相思,那邊他單相思,這樣不行啊,於是我就跟他說了,許月生不叫許月生,她叫大妞,是個女子。」

  卓正俏心跳一下快了起來,「朱珊瑚!」

  「你別凶我,我這不是為你好嘛,我聽姑姑說你在京城被休了,南下散心的,好不容易遇到個不錯的,這還不把握機會?正俏,你聽我說,被休絕對不是你的問題,是對方家裡沒眼光,這回挑個好的,夫妻一樣可以和美過日子。」

  卓正俏緊張起來,「你有沒有跟他說我叫什麼名字?」

  「沒有,女子名節多重要,我怎麼會把你的名字亂說,只告訴他你的乳名是大妞,其他一個字都沒講,連你姓什麼都沒講。」

  卓正俏鬆了一口氣,也不知道自己在緊張什麼,總之,就是緊張。

  他知道了,是高興呢,還是失望?

  言蕭肯定是喜歡自己的,只是自己搞不懂他是龍陽之癖,還是喜歡上自己這個人,是男子沒關係,是女子那就更好。

  剛開始沒問,後來就問不出口了。

  她害怕聽到答案,如果他真的喜歡男人,自己一定會被打擊得好幾年振作不起來——因為不想面對,所以一直逃避。

  原本想一直逃避下去,沒想到被珊瑚捅了出來。

  朱珊瑚拉著卓正俏的手,「我還沒說完呢,我一講你是女子,他就求我帶他進許家,說是想見你一面。」

  卓正俏剛剛好一點的小心臟,一下又吊了起來,「想見我?」

  這代表言蕭是喜歡上自己,單純的自己,而不是喜歡身為男子的自己……她可以這樣解讀吧。

  卓正俏有點高興,但又覺得有點不真實。

  「我想著,我不帶他,他真見上你恐怕還要花上好幾天,還得過姑父姑母那關,就連同祁家哥哥把他帶來了,現在在小花園的亭子,祁家哥哥陪著他。」朱珊瑚壞笑,「正俏,你是見他,還是不見他?」

  「他在許家?」

  「嗯,就小池塘邊的涼亭那。」

     卓正俏轉身拿起兔毛披風,這就往外衝去,打開門,又趕緊退回來,跑到黃銅鏡那邊照了照,心想,還可以,匆匆朝涼亭那邊去了。

*             *             *

  祁小爺並不笨,見言蕭一路魂不守舍,又見卓正俏一臉著急,哪還有什麼不明白,只說天色也不早,自己住得遠,還得送珊瑚回家,講了一個漂亮的理由這便離開涼亭。

  言蕭就看到女子打扮的許月生,不對,她叫大妞。

  連作夢都不敢想的事情,竟然成了真。

  她是女子。

  真真切切的女子。

  長髮綰起少女的髮式,纏繞以珠釵,耳上一對碧璽墜子,臉上淡淡脂粉,像是另外一個人,但眉眼之間,又是他熟悉的模樣。

  老天爺怎麼會對他這樣好?

  原以為喜歡一個人不會有結果,現在居然可以有結果,他們會成親,會生兒育女,他甚至已經想到小孩子滿院子跑,喊爹喊娘的情景。

  她真是女子,真是女子。

  卓正俏見言蕭一句話都不說,就開始笑,忍不住道:「就算看我女子打扮不習慣,也別笑成這樣。」

  「不是笑你,我是高興。」這句話背後意思包含了千言萬語。

  卓正俏也不是聽不出來,臉上浮起淡淡笑容,「真這樣開心?」

  「我出生以來,第一次有這種欣喜。」言蕭臉上喜色藏不住。

        就見他從懷中拿出一條三色彩線,卓正俏看著有點眼熟,很快想起來,那是在靜心山上,小販賣的情郎環,想想,當時小販怎麼說的,「情郎環,是情郎送給姑娘的,要是有那意思,送一條情郎環,姑娘看到自然會懂,要是回了個荷包,那就好事不遠」。

  當時還不懂他買來要送給誰,原來一直放在身上……

  含笑的伸出手,讓他給自己繫上了。

  什麼玉鐲子,金手環,瑪瑙環,她都覺得不喜歡了,就喜歡這三色彩線結的情郎環,朱紅,妃紅,水紅,三色纏繞,又喜氣又好看。

  「大妞,老實說,你是不是也對我……」

  卓正俏的臉一下紅了起來,誰說古代人含蓄,才剛剛見面就這樣單刀直入,可是啊,她偏偏喜歡他這個樣子,這時候的他,看起來一點都不凶,眉眼含笑,高興得不行,於是點點頭。

  「你家在哪,等明春到來,我上門提親。」言蕭道:「還有,我們既然……你總得告訴我叫什麼名字,不然等我上門,要怎麼開口求婚。」

  「我騙了你這樣久,連京城住哪都不跟你講,你不生我氣啊……」

  「氣,當然氣,你若早點告訴我是女子之身,我們也不用繞這樣子大圈,不過我又想,單身在外,當然打扮成男子方便些,你若不是打扮成男子,我們也不可能有後來的交集,無論如何,我還是知道了,我從不信神,不過我現在很謝謝老天爺。」

  卓正俏心裡暖烘烘,「你真好。」

  「以後會對你更好的。」

  薄雪涼亭中,兩人都不覺得冷,很暖,很熱,認識以來的彼此猜測這下都沒了,只剩下確認心意後的喜悅。

  卓正俏心想,老天爺真有意思,讓她在素未謀面的情況下嫁給言蕭,然後又讓言太太給休了,想到江南散心,結果花好發了熱,讓言蕭給救了,兩人就這樣認識,成為朋友,一起逛市集,一起去佛寺上香。

  自己被馬甩下來時,也是他整晚尋找。

  剛剛,他親手給自己繫上情郎環。

  再成親會有很多問題要面對,譬如說哪個不喜歡他的言老太太,肯定也不會喜歡她,譬如說,想要休她的言太太,一定會繼續找她麻煩,不過彼此心意確認了,就什麼都不用怕,兩人同心,其利斷金。

  看著言蕭,越看越喜,心想,言蕭啊言蕭,你要是有點喜歡女色的樣子,我也不至於不敢說自己是女子啊,說來說去,都是你不好……

  「對了,你在京城不是已經娶妻了嗎?我就算小門小戶也不為妾。」卓正俏承認,說這話就是想看看他怎麼回答。

  言蕭一直笑咪咪的,聽到這話,神色終於比較恢復,「我那妻子卓氏,我母親已經休了她。」

  「休了她啊,可我記得你們沒見過面,連蓋頭都沒掀過,這樣那卓氏又有什麼錯呢?就這樣被休了?」

  「卓氏無錯,是我母親錯了,但事情已經造成,也去官府做了登記,當然也不可能修改,我上次回京,知道後有上卓府想向卓小姐親自道歉,不過她正好出門散心,所以沒遇上,我若再上京,一定還要上卓府去,無論如何得當面致歉。」

  卓正俏忍笑,「那萬一卓小姐哭求你再娶她呢?」

  言蕭皺眉,「我既然已經心悅於你,就不可能再娶其他女子,平妻,妾室,都不需要,除了跟卓小姐道歉,我另外會給她一筆補償,女子再嫁,若身邊銀子夠,當然能過得有底氣,下人也會比較忠心,日後若是卓小姐需要我幫忙,我自當盡力,只是感情之事靠的是緣分,萬萬不可勉強。」

  「那你打算給卓小姐什麼補償?」

  「我手上有一些資產,鋪子農地那些不用說,最值錢的是鹽田,雖然不大,卻是收益豐厚,而且能傳給子孫,是我手上最值錢的產業,我打算把這鹽田給卓小姐,當作耽誤的賠補償。」言蕭有點抱歉的跟她說:「我們成親後,我自會再多累積些錢財,這塊鹽田給卓小姐,你別吃味,卓小姐無錯,我沒辦法當作什麼事情都沒發生,總得讓她好過一點才行。」

  卓正俏想著,真不錯,言蕭,真不愧是我看中的男人。

  其實言蕭可以一甩手什麼都不管,但他卻拿出了十足的誠意,鹽田呢,這條件擺出去,十個被休的女子十個都會笑出來,後宅歲月長,什麼都是假的,銀子才是真的,丈夫會變,銀子可不會變。

  她也不是想刁難他,只是想起為了自己煩惱的爹娘和祖父祖母,她自己可以當作沒事,但身為卓家的孩子,不行,卓家再小,也有顔面問題。

  若是言蕭回京城後會到卓家道歉,那爹娘應該能理解,他是個負責任的人,只是言太太不好。

  「說了這麼多,你該告訴我叫什麼名字了,我總不能一直喊你大妞。」

  卓正俏卻是另有想法,「我們一件一件事情順好,你是想先跟卓小姐見面,然後才跟我成親,對吧?」

  「按照道理,是該這個順序。」

  「那你先跟卓小姐見面,到時候我去找你。」卓正俏笑說:「放心,你之前寫給我的紙條,我有好好留著。」

        「這樣多麻煩……」

  「我心裡介意卓小姐嘛,我們一件一件慢慢來,明年穀雨,京城的朝然寺。」卓正俏隨口說了個日子。

  「你不是哄我的吧,萬一你不來……」

  「我怎會不去,我就想著你先把卓小姐的事情解決了,我們再開始啊。」

  言蕭又旁敲側擊了幾次,見她始終不鬆口,不說自己名字,不說自己京城住處,但保證穀雨時人會出現在朝然寺大殿。

  實在拿她沒辦法。

  但此時對她有情,又覺得這樣的頑皮挺可愛。

  想想沒辦法,只好再三叮囑,「穀雨,一定要到。」

  「放心,我會去的。」卓正俏壓低聲音,「我也偷偷喜歡你好久呢。」

  言蕭一下紅了耳朵,心裡彷彿什麼炸開,喜悅得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又像作夢,但又真實發生。

  一句話,就撩得他心神激蕩,難以自持。

  還以為自己生性冷淡,原來只是還沒遇到命中的魔星。

  他現在看什麼都不一樣了,原來喜歡一個人之後,看世界是這樣子的。

*             *             *

  卓正俏在江南過了一個開心的年。

  吃了舅娘朱氏張羅的十八道大菜,真的吃到撐,這頭領了大舅舅跟舅娘的大紅包,那頭又給表哥許天方的三個小崽子一人一個小紅封,一來一回,賺了五兩。

  許蕊年後就要過門,許月生跟朱氏自然捨不得,但女大當嫁,周家人也好,想必會疼惜女兒。

  年後成親,是江南才有的風俗,新娘年後過門,馬上可以加人春天的農補大隊,多了現成的人力務農,剛開始只有農家是年後嫁娶,後來不知道怎樣蔓延開,一般小戶人家和大戶人家也開始年後嫁娶。

  許蕊也知道這是自己最後一次在許家過年,一下子眼眶就紅了。

  初一開始,親戚走動,許蕊更是一刻都跟親娘朱氏分不開,就這樣一路到了雨水,周家的大紅花轎來了。

  許蕊由許天方背著上了花轎,那轎子一出大門,朱氏馬上朝外面潑了一盆水,此女出嫁,此後跟許家再無關係。

  見朱氏眼眶紅紅的,卓正俏連忙安慰,「周家一定會好好對許蕊的,舅娘放心。」

  「周勤是你大舅舅親自挑的,我十分放心,就是捨不得。」

  卓正俏真的覺得不該有潑水之俗,這讓親爹親娘要多傷心啊,「周家離許家坐轎子不過一刻鐘,近得很,舅娘說不定以後還會嫌許蕊太常回娘家呢。」

  朱氏破涕為笑,「我生了天方後多年沒動靜,以為無望了,沒想到老天爺又把蕊兒送來我身邊,她出生時比起哥哥小上許多,當時還擔心養不大,一轉眼就成了大姑娘,我這幾年老是想起她小時候,又替她高興,又捨不得。」

  「舅娘,周家簡單,周太太人也好,許蕊肯定會常常回來的。」

  朱氏眼眠紅紅又帶著笑意,「訂親後,我天天都在抄送子經,希望菩薩看在我心虔誠,趕緊給蕊兒一個孩子,女人家啊,什麼都是假的,趕緊生下孩子才是真的,有了孩子,更能拴住丈夫的心。」

  「舅娘放心,許蕊一看就是有福氣的,舅娘寬心等著當外婆。」

  「那就承你吉言了。」

  許蕊出嫁後的第一個吉日,朱珊瑚也嫁入祁家了,因為就在隔壁門,花轎還特意繞去外面胡同,足足繞了一炷香的時間才進入祁家。

  朱太太也是疼女兒,不過嫁到隔壁,居然也還是紅了眼,殷殷交代祁大爺對朱珊瑚好一點,又讓朱珊瑚好好侍奉翁姑、丈夫,一定要當個好妻子。

  新人拜別父母,自然一一允諾。

  朱珊瑚雖然也是嫡女,但朱家的情況複雜得多,朱珊瑚有兩個庶妹,一個叫朱珍,一個叫朱翠,生母都是丫頭,也因為如此,雖然生下小姐,身分卻沒提上。

  朱珍跟朱翠在府中自然尷尬,生母是丫頭,所以雖然都是朱家女,待遇卻差很多。

  但這朱珍跟朱翠有個優點,就是美貌,承襲母親的美貌,朱太太便把這兩個庶女當成朱珊瑚的陪嫁,朱珊瑚如果小曰子或者懷孕了,用來尚寵用的。

  至於這朱珍跟朱翠會不會翻身受寵,欺負嫡姊,那倒不用擔心,她們親生母親還在朱家呢,敢作妖,第一個倒楣的就是親娘。

  卓正俏不得不說,朱太太這一招的確很厲害,以母制女,比什麼都有用。

  至於朱珊瑚雖然不樂意,但也知道一定要找陪嫁的,身為主母,本來就該先有打算,她原本想找兩個普通丫頭,朱珍跟朱翠太美了,朱珊瑚不想這樣漂亮的庶妹跟在自己身邊,不過朱太太說了,就是美才拴得住,何況美又怎麼樣,祁大爺對功名十分熱衷,總不可能寵妾滅妻。

  想起朱珊瑚出門前,朱太太也是紅著眼睛,「女婿,你一定要好好照顧珊瑚,一定要記得,她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

  那祁大爺一揖,「岳母放心,小婿一定愛護妻子。」

  卓正俏想,祁大爺啊祁大爺,你既然已經選了珊瑚,千萬要對她好一點,也別跟鄭小姐藕斷絲連,這樣不但傷害珊瑚,也耽誤鄭小姐。

  朱太太抹抹眼淚,「讓大家見笑了。」

  「嫂子說什麼話呢,嫁女兒誰不心疼,阿鳳出嫁前,我都捨不得哭了好幾天,作夢都夢見女婿對阿鳳不好,自己嚇自己。」

  「就是,晴丫頭出嫁,我簡直心如刀割。」

  卓正俏想著,天下父母親,嫁女兒又開心,又擔心,自己之前出嫁時,爹娘想必也這樣,只是沒想到後面言太太會出那一招——奇怪的是,雖然已經知道言老太太、言太太都不會喜歡她,但她也不怕,她相信言蕭會有安排的。

  這回,她會高高興興上花轎。這回,她會高高興興等著新郎來掀蓋頭。

*             *             *

  現在是一月底,距離穀雨還有兩個月,應該可以啟程回京了。

  因為要回京城,卓正俏又打扮回男孩子的樣子——千里路程,男裝還是方便些的。許月生跟朱氏自然給她裝了兩大車的土產,都是江南特有,京城沒有的,除了給卓家,還要給許家那邊的親戚。

        卓正俏看著那滿滿兩大車,想說,唉,帶吧,大舅舅的心意呢。

  於是來時輕車從簡,回去共四輛,她跟花好月圓一輛車,她們的行李一輛車,土產兩輛車,駕車的都是有經驗的婆子,一樣是女子,便利許多。

  江南到京城有官道,安全又方便,倒是不用怕,承平時期沒有土匪。

  已經成親的許蕊跟朱珊瑚都來相送,雖然嘴上沒說,但心下也明白,下次見面只怕是十幾年後,加上許嫣四人,緊緊抱成一團,鬆手時,四人眼中都有淚。

  許家的大管家道:「表小姐,吉時到了。」

  卓正俏給許月生還有朱氏行了大禮,「謝謝大舅舅跟舅娘的照顧,正俏要回京城了,大舅舅,舅娘,千萬保重身體。」

  許月生紅了眼眶,「自己路上小心點,還有,找個好人家,女孩子還是要嫁人才是道理。」

  「正俏明白。」

  許月生見她沒有頂嘴,很是安慰,「花好,月圓,好好照顧你們家小姐。」

  兩丫頭連忙跪「是。」

  時間不早了,這便上了車。

  馬車轆轆往前,卓正俏直到看不見大舅舅一行人的人影,這才放下車簾——離開京城時捨不得家,現在要回家了,又捨不得大舅舅這邊。

  轉念又想,人生還長得很,以後無事,她要帶著親娘一起來走一趟,讓他們兄妹見見面。

  駕車婆子知道裡面是表小姐,自然是一般速度,到了晚上這才到城北,卓正俏不得不說緣分了,婆子停車的地方居然是她住了半個月的喜來客棧。

  店小二都是人精,自然還認得她,立刻熱情招呼,「許小爺,您來得正好,剩下最後一間上房,再晚就只能睡通鋪了。」

  月圓給了那小二一顆銀錁子,那小二接過,小聲說:「跟許小爺透個氣,有位費小姐派 丫頭來這裡找您兩次了。」

  卓正俏奇怪,費小姐?

  花好道:「莫不是費芷玉?」

  卓正俏更奇怪了,費芷玉找她幹麼?

  花好問小二,「那派來的丫頭是不是比我矮,圓臉,臉上有些雀斑?」

  「對對對,原來姑娘認識,那丫頭有留下紙條,姑娘等等,我就去拿。」

  不一會,店小二拿來個香籤,上面一手漂亮的毛筆:許公子。

  月圓又給店小二一顆銀錁子,「若她們還來打聽,說沒見過我家公子。」

  「懂懂懂,我嘴巴最緊了,您放心。」

  上了樓,卓正俏還在奇怪,「你們說費芷玉找我做什麼?我又不像一次可以出得起五十兩的人。」

  花好最是好奇,「小姐不如看看信上寫什麼? 」

  打開香籤,見是一首詩:梳洗罷,獨倚望江樓。過盡千帆皆不是,斜暉脈脈水悠悠。腸斷白蘋洲。

  卓正俏更奇怪了,自己又不是她的夫君,寫這給她,沒搞錯嗎?但也懶得想了,萍水相逢而已,說白了,自己也不欠她什麼,「花好,你拿去燒了。」

  她們入住的時間晚,已經過了晚飯時間,現在肚子可餓了,但又不想吃乾糧,又乾又硬,沒滋沒味,活像在吃曬乾的麵團,「月圓,你去廚房看看有沒有什麼小夥計還在,讓他隨便給我們炒兩個菜。」

  「好,小姐等等。」

  坐了一天馬車,腰背酸痛,躺上床鋪,當背後貼著床板時總算舒服了,馬車真是太顛, 一整天下來骨頭都快散了。

  約莫等了一刻鐘,月圓進來,捧著幾個饅頭跟一盤辣炒牛肉,「小姐,起來吃吧,雖然不是什麼大菜,但比乾糧好。」

  卓正俏一個鯉魚打挺跳下床,聞聞,「味道還可以啊。」

  月圓放下托盤,又斟了茶,便服侍起她用飯來。

  「月圓,你跟遠志可有寫信?」

  月圓一下紅了臉,「沒有沒有:小姐跟言二公子都沒寫信,我們怎麼能寫。」

  「我沒關係啊,你寫給他,只要別說我叫什麼名字就可以了。」

  花好剛燒完信進來,聽到笑說:「等言二公子上卓家道歉,看到小姐就是他休掉的妻子,只怕會驚訝得跳起來。」

  月圓道:「小姐這樣捉弄言二公子……」

  「我這不是為了祖父嘛,這婚事定得這樣荒謬,我娘肯定怪祖父,我爹心疼我娘,也會跟著怪祖父,若是言蕭不上門走這一趟,我爹我娘氣都不會消,以後不管怎麼樣,有事沒事都會拿出來講,祖父年紀都這麼大了,兒子念他,媳婦也念他,想想都覺得可憐,我一定要讓爹娘消氣,所以只能委屈他了。」

  花好噗嗤一笑,「言二公子現在對小姐神魂顛倒,等知道小姐當時受了這樣大的委屈,肯定心疼得不行,一定會對小姐更好。」

  卓正俏看著花好,比了一個拇指,「你太行了,我都沒想到這個。」

  「奴婢是替小姐著想呢,雖然不是言二公子的錯,但也不是毫無關係,只要他離京時多一兩句交代,言太太萬萬不會這樣,說來,言太太會這樣大膽,不就是仗著兒子對媳婦沒半點掛念嗎?」

  「這也不能怪他,他怎麼會知道言太太這樣不按牌理出牌……」月圓一笑,「小姐對言二公子也很好啊,現在都在幫他說話了呢。」

  「我哪有。」

  花好跟月圓異口同聲,「小姐有。」

  「好啊,你們兩個是想造反嗎?」

  月圓連忙說:「月圓不敢。」

  花好嘻嘻一笑,「花好也不敢。」

  「說不敢,還在笑,我看你們是皮在癢。」

  主僕吃著饅頭夾牛肉,一邊說說笑笑,倒也愉快。

  卓正俏真覺得太神奇了,南下時,一心想著要揪出言蕭,然後揍他一頓,現在卻是想到他就會笑,然後越笑越開心。

  人生真好哪。

  她已經完全不生言太太的氣了,真的,如果言太太沒休她,她當然還是會跟言蕭當夫妻,然後舉案齊眉,規規矩矩一輩子,他會尊重她,她也會尊重他,他們會是人人稱羨的好夫妻,但除了一點,彼此之間不會有愛。

  會有夫妻情義,但沒有愛。

  可是言太太休了她,以剛入門就惹官非的不祥名義休了她,她離家、她南下,以男子的身分跟他認識,然後慢慢的互相吸引。

  一度她還以為言蕭喜歡的是男人,但原來,言蕭喜歡的就是她而已。

  自己是男子,他喜歡自己。

  自己是女子,他要娶自己。

  這是最美好的愛情了吧,言蕭就是喜歡她的靈魂,無論她裝在哪一個罐子,只要靈魂是她……

  小心臟又怦怦跳了起來。

  她會做個能支撐他的好妻子,就算言家是龍潭虎穴,她也會再去闖一次,而且這次有人跟她一起。

  言老太太,言太太,還有汪嬌寧,或者言太太喜歡的大丫頭,更可能是言老太太想塞給言蕭的大丫頭——一定會有,可是她現在什麼都不怕。

  言蕭說了,平妻、通房什麼的,都不需要。

  他說了不需要,那就是不需要。

  她相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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