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註冊時間
- 2015-5-13
- 最後登錄
- 2024-11-25
- 主題
- 查看
- 積分
- 17790
- 閱讀權限
- 130
- 文章
- 50987
- 相冊
- 0
- 日誌
- 0
   
狀態︰
離線
|
第九章
「男孩……就永遠失去妹妹了?」
包廂的燈光昏暗,背景音樂輕柔,正好適合談心。
任拓南試著把他過去最沈痛灰暗的那部分,簡單化成故事,慢慢說與她聽。
「男孩身上根本連看病的錢都沒有,叔嬸不願意帶他的妹妹去看病,感冒拖到最後,變成肺炎,併發敗血症。」任拓南深吸口氣,聽得出有些微微的鼻音。
「男孩幾乎崩潰,他對著叔叔嬸嬸狂亂揮拳,直到被旁人攔下,辦好妹妹的喪禮後,馬上收拾行李離開,從此與叔嬸斷絕聯絡。那個下午,他站在天橋上好久好久,想一躍而下,反正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他的家,要獨活,不如就這樣隨風而逝——」
歐俐薇直覺這個故事一定和任拓南有關,她緊抱著他,伏在他的胸前,眼淚簌簌而下。「不要不要,再等等,一定會有人給他家——」
他輕撫著她柔軟的背。「別擔心,男孩沒走絕路。他選擇另一條路,去打工賺錢養活自己,洗碗、加油站、還有超市搬運工,他都做。」
相較之下,歐俐薇覺得自己太幸運了,至少姑姑從沒讓她為生活煩惱過。她伸手拉起他的掌,緊緊貼在她的心口。
「那時,他才剛上大學一年級,三份雜工賺的錢,付了學費就沒生活費……最後,他就去應徵——」任拓南閉上眼,艱難地說:「男公關。」
他清楚地感覺到,懷中的她狠狠倒抽一口氣。任拓南深深深呼吸,壓下胸口快蹦出來的心,繼續說下去。
「從遞毛巾、切水果、倒酒,男孩很快就上手,接著,他認真看著別的男公關如何伺候客人——
「然後,他學會喝酒,陪客人唱歌跳舞玩遊戲,慢慢地……逛街、伴遊、陪吃飯,甚至陪……上床。男孩嘴甜、身段軟,把客人哄得好開心,賺錢也變得好容易。」
懷裡的嬌軀微微發抖,他停頓了下,仍繼續說下去。「男孩想,他要賺很多的錢,只要有錢,沒有人會看輕他,沒有人會欺負他。他以為這樣的生活就是天堂,直到有個婦人出手拉他一把。
「婦人原本是他的客人,離婚已久,沒有子女,銀行裡有花不完的贍養費,對他特別關心照顧,總會令他想起意外過世的媽媽。當婦人問起他為何在此工作,他才破例對她說起過去。後來,有一天婦人突然打電話給男孩,要他到指定的醫院一趟。男孩去的時候,婦人已經是癌末病人,全身蠟黃枯瘦,她透過陪伴在身旁的外甥女遞給他一張三百萬元的支票,要男孩拿著錢,放下過去,好好重新生活。
「那日下午,男孩從醫院一路走回住處,走了好久、好遠,他的腳底走到起水泡,可是他忘了疼,只是一直想著去世的父母和妹妹,想著自己到底該走什麼路。隔天,男孩辭去了牛郎店的工作,開始白天在圖書館、晚上在補習班的日子,拚命唸書、考試,大學畢業後服完兵役,他帶著所有存款和文件飛去紐約,唸完研究所,也短暫在華爾街工作,最後才回到台灣。
「男孩慢慢變成了男人。他雖然還年輕,但已成為眾人口中的菁英人士。他挑戰困難的工作,熱衷追求金錢與權力。他不相信愛情,反正有錢什麼都買得到,不過很幸運地,最近他終於重新認識了愛情。
「妳應該已經猜出來……」任拓南深吸一口氣,鼓起所有的勇氣。「那男孩、那男人,都是我——」
他的嗓音沙啞,俯身在她耳畔,微微顫抖地問:「那麼……妳還願意像這樣,繼續抱著我嗎?」
歐俐薇沒有回答,她仍伏在他的胸前,肩膀抽動著。任拓南停頓了會兒,又說:「薇薇——如果妳無法接受這樣的我,那就暫時不要抬頭,我便明白。」
她還是沒有反應。果然……還是不行。任拓南懂了。
「那……」他的喉間梗著,嗓音很沈啞。「我知道了,唔——」
歐俐薇突然抬起頭,往他的唇吮住,他的臉沾滿歐俐薇的淚,而嘴裡嚐到的是淡淡苦鹹的滋味。
「你知道了?你知道什麼?」好一會兒,歐俐薇才放開他,一邊抓起他的袖子抹淚,一邊控訴他。「你出這種題目根本——我哭得那麼醜,是要我怎麼好意思抬起頭——」
「所以,妳不嫌棄他醜陋齷齪的過去?」
歐俐薇低頭不語,伸手往他胸口綿綿地捶了一拳。她自己……又比他好到哪裡去?
任拓南笑了,但鼻頭又酸,整個心揪得好緊,腦袋鬧哄哄,胸口麻得像是要爆炸。
他低頭銜住她水亮的唇,吮著、輕啃著,想要溫柔疼惜,又想狠狠交纏一番……
「等等——」歐俐薇輕推開他。「我也有一個女孩的故事要說給你聽。」
「嗯。」他也想知道更多的她。坐直身子,長臂擁著她,讓她輕靠在胸前。
「女孩的媽媽去世得早,家裡只有女孩和爸爸兩個人。女孩很討厭爸爸的發財夢,總說要賺很多錢讓女孩花用,可是卻說得到做不到,一次又一次的倒店賠錢,最後還酒駕,撞成植物人,那年她剛上高中……」她哽住。
正好和他妹妹當年一樣的年紀……想到她一個小女孩得單獨承受這一切,任拓南的心口揪疼起來。他擁緊了她,又吻了下她的髮。
「女孩比男孩幸運,仁慈的姑丈和姑姑收留她,不但支付她爸爸所有的醫療費,還讓她吃好、住好、上大學,甚至也墊付她在美國唸碩士的學費。但女孩覺得受人資助,是一件很難受的事情,她想要變成有錢人,而最快最好的方式,就是嫁給有錢人。」
任拓南刻意很贊同似地點點頭,歐俐薇白他一眼,繼續說:「她一直很積極尋找符合條件的對象,最好是像潘天柏或是汪秉衛那種——」
分明是故意反諷他……任拓南心想,但也認了。
「不知道為什麼,從沒有一回的交往能長久或有結果,後來她無意間認識一個很大的金控集團裡,小小小小的特助先生,但他根本完全不符合她嚴格的挑選標準——」
發覺任拓南很不以為然地挑眉,瞅著她,歐俐薇便補充說明。「好吧,是長得還滿帥的——」
「但這並不算是他最大的優點。」任拓南薄唇彎著笑。這點他很有自信——去看看有幾個小開、名門公子能夠長得比他好看。
「但是,他很壞,壞透了,壞到可以登上金氏紀錄……」
「嘿,沒有那麼嚴重好不好!」他又俯身啾了她的唇,企圖阻止她再繼續給壞評。
「可是,女孩偏偏愛上這個壞傢伙了。她以為只要默默的愛著,也是一種很感動的幸福,可是那壞傢伙卻莫名其妙推開她——」
「Sorry,我……」除了道歉,還有什麼可說呢?
「女孩的爸爸就在此時走了,她沒趕上見他最後一面。女孩這才發覺其實自己並不是真的恨爸爸,她傷心很久,後悔很久。這些年,她沒有真正的家,總是自己一個人,以為自己夠獨立夠堅強,沒有什麼好害怕的,但失去爸爸後,她才知道,原來她有多麼孤單與寂寞。
「現在,她很想要和喜歡的人在一起,擁有真正的家。」歐俐薇抬頭望著他,鼓起勇氣開口——
「請問,男孩願意和她一起……建立自己的家嗎?」
「這個嘛……」任拓南壓著心頭的澎湃洶湧,佯裝沈吟半晌,才說:「不可以。」
不可以?他不願意?歐俐薇亮眸閃著困惑。
「本來就不可以啊。」任拓南一臉理所當然。「這種事情要讓男人開口,哪有妳自己追著問的?」
「你——」她哪有追著問!睇著任拓南一臉的賊笑,歐俐薇還沒反應過來,他突然站起身。
「歐俐薇小姐——」長腿單腳跪下。「請問女孩可否願意接受男孩殘花敗柳的過去,並且,一起建立一個真正的……『家』?」
「你……」歐俐薇哭出來。「這是在跟我求婚嗎?」
「當然不是。」沒有花束和戒指,當然不算數。薄唇閃著熟悉的痞笑。「我只是順便練習一下而已。」
「你——」吼~~
「好了。」他起身,一把擁住歐俐薇,給她一個很溫柔的吻。「我們回家吧。」
「你家還是我家?」歐俐薇雙眸含著眼淚,但唇角掩不住笑。
「都好,」任拓南深情凝望著她。「只要有妳在,就是我們的家。」
※※※※
週末下午,位於台北東區的Cinderella café。
自從在宜蘭高爾夫球場遇見而聊過之後,歐俐薇和林曉雨也變成朋友,今天特地相約來品嚐蜜糖吐司。
「所以那位送給他三百萬元支票的人,就是妳的親阿姨?」坐在最後方的隱密空間,歐俐薇抿了口香草冰淇淋,問著林曉雨。
「是啊,把支票從阿姨手上交給他的還是我呢。我阿姨沒有孩子,一直把我當成親生女兒,那時我剛考完大學放暑假,她最後的日子幾乎都是我和看護陪著她。」林曉雨又起淋上焦糖醬的奇異果,邊吃邊笑著。「所以妳說,任拓南是不是欠我一個大人情?」
「果然是個好大的人情。」歐俐薇點頭同意。
「我知道他有不想讓人知道的過去,而他知道我有不被接受的秘密,所以這個人情就越滾越大了。」
「沒辦法,你們是兄弟嘛。」歐俐薇誠摯的說。「噯,真希望妳能幸福。」
「再幸福也比不過妳啊~~」她伸手摸了摸歐俐薇無名指上的六爪鑽戒,好羨慕。「真漂亮,T牌的耶!妳真的答應要跟他結婚啊?」
「他說這是他人生的『第一次』求婚,所以我就收下嘍。」歐俐薇甜笑著,頰畔揚著喜悅的緋紅。
「就是這張嘴厲害,超會哄的,看來我也應該多學著點,啊——」手機鈴聲響了,林曉雨飛快接起,講了幾句就掛斷,她急著收拾背包。「她的車快到門口了,我先走嘍,下次再約~~」
歐俐薇笑著和她道別,繼續品嚐好吃的甜點,忍不住也輕輕摩挲著纖指上的鑽戒。
上個月,任拓南難得休了十天假,帶著歐俐薇飛去紐約旅行。
哥倫比亞大學、曼哈頓中國城、蘇活區、金融區華爾街、第五大道、時代廣場、自由女神像、長島海灘、布魯克林大橋夜景、百老匯劇場……
任拓南是最稱職的導遊,帶著她悠閒漫步在人文歷史時尚藝術交融的街道,與她分享曾經住在這個城市的所有回憶,當然,最重要的行程是上西城——
兩人像是十八歲的追星族,把所有曾在「You've got mail」出現的經典場景,按著電影出場的順序走了一遍。
先在星巴克買一杯咖啡,在H&H Bagel哨貝果,跟著人群在ZABAR's超市買水果,歐俐薇還如願地坐在CAFÉ LALO裡女主角曾經坐過的位子,感動萬分地喝完咖啡。任拓南甚至還陪她站在Gray's Papaya,吃熱狗堡配木瓜汁,最後,任拓南帶著她來到河濱公園。
那是下午時分,天空好藍,河濱公園繁花盛開,任拓南帶著她走到電影裡,男女主角正式見面的小花園前——
他伸手摘了一朵花預藏口袋,拉著歐俐薇站在正確的位置,突然在她面前單腳跪下,然後從口袋拿出小花和早就準備好的藍色盒子,高舉到歐俐薇面前——
這種舉動,不用說也知道是什麼意思。但歐俐薇完全沒有心理準備,她傻愣地看著任拓南,不知道該說什麼,任由眼淚嘩啦啦落下。
任拓南索性把藍色盒子打開,然後有些尷尬地說:「咳,這、這是我人生的第一次求婚,所以……妳一定要收下!」
他抬頭看著開始鼓譟的圍觀群眾,不由得苦笑。「這麼多人在看——拜託妳先收下好不好?」
這麼一提醒,歐俐薇才恍然清醒。「天哪~~怎麼有這麼多人在看!你幹麼還找觀眾!」從沒想過自己會被這樣求婚,她、她、她真的不知道怎麼辦啦!
「我——哪有!」任拓南很無辜。他一點也不想把人生唯一一次的求婚,搞成舞台劇的規模。「美國人就是這麼好奇又愛湊熱鬧,妳又不是不知道!」
「那——那我就先收下,但……收下就不還給你哦!」
「快把手伸出來!」他不想被免費觀賞,又不甘願就這樣放棄,只好快快結束,唉!
歐俐薇顫抖地伸出手,任拓南終於順利把戒指為她戴上,然後緊擁著她,給她最綿密炙熱的吻,四周傳來熱烈的歡呼與掌聲,歐俐薇很害羞,但是幸福得當場哭出來了。
現在回想起來,歐俐薇覺得那真是一場夢,最美、最浪漫,一輩子忘不了的那種……
「在想什麼?笑得合不攏嘴。」任拓南不知何時進來,在她面前的空位坐下,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馬上明白。「喔,戒指~~」
「嗯,曉雨很羨慕呢!」她舉起手,讚嘆地欣賞著。「真漂亮,我的手好適合戴鑽戒欸!」
「更適合為老公服務——」他把叉子塞進她手裡。「我也要吃蜜糖吐司!」
「好,餵你……」她遵命叉了一塊要餵他,卻被退貨。
「不要這塊……要那塊……對,有沾到巧克力醬的那塊——」
「好啦,嗜甜如命。」歐俐薇依照要求,餵他吃最香甜的蜜糖吐司。「你是小孩嗎你!」
「老公就是養來寵的啊~~」
「該被寵的應該是老婆吧!」歐俐薇裝怒抗議。
「寵~~怎麼不寵?我都寵妳寵到無法無天了!」任拓南輕笑著。「走吧,時間到該去婚紗公司了。」
歐俐薇笑睨他一眼,把帳單推給他,逕自拎著小羊皮包,風姿綽約地走出咖啡廳外等他。
怎麼會不寵?任拓南掏錢買單,微笑地想著。
他剛剛才為她買下一間房子——歐俐薇很喜歡程愛寧的公寓,說已經住很久、很有感情,而且生活機能和交通都很便利,又是優良學區,以後孩子就學方便等等。
於是他帶著所有的存摺去汪家找程愛寧,問她願不願意割愛,把歐俐薇租的房子賣給他。
程愛寧聽了他的來意之後,把他的四本存摺全都翻過,皺了皺眉說:「這麼少?四本加起來只夠買客廳欸。」
「我可以辦理貸款,而且我有固定收入,也付得起貸款。」更何況他就在銀行上班,還享有員工優惠利率。
「那……就這樣吧——」她挑了其中一本。「下週把這本的錢匯過來,我找人去辦過戶。」
「剩下的怎麼付?總共要付多少?付款期限?」
「不用了,這棟房子就當作是薇薇的嫁妝吧。反正我不缺錢,而且上回你的烏龍事件,倒是幫了點忙——」讓她和丈夫之間的關係重新活過來。
「這樣不好,她不會開心的。我請房仲公司估價,依照實際市值付款,不足的部分我會辦理貸款,也絕不會餓到她——」任拓南想了想,堅定的說。「這是我要買給她的房子。」
「很好。」程愛寧瞅著他,淡淡笑著。「沒想到歐俐薇的眼光還滿不錯的。」
歐俐薇站在Cinderella cafe門口,等待任拓南為她的下午茶買單。待會兒他們就要去挑婚紗,也許會像傳聞中的新人一樣,為了價格、款式、顏色、拍照風格,甚至到底要挑幾張照片而吵架生氣,但她並不擔心。
真正的愛,並不會因為柴米油鹽醬醋茶而折損,反而會磨練得更強韌茁壯。
她想起上個月和任拓南一起參加呂晉漢與蘇蜜棠的婚宴,許久不見的潘天柏還停下來與她閒聊了一會兒。
「這回你總該承認我有點眼光了吧?」指的是她最後的選擇是任拓南。
「要論眼光,我可比妳強太多了。妳可能有所不知——當年我是從三百多個人選中挑上阿南的,要待在我身邊,光是身家背景調查的嚴苛,可不像買水果一樣,看順眼就好——」
「身家背景調查?」歐俐薇心口猛地一提。「你調查過他?」
「當然。」
「那你怎還……」在牛郎店上班也能過關?
「他有前科還是怎樣?沒有對不對?至於其他的部分……妳聽說過嗎——別拿一個人的往事,去懷疑一個人的本質。我們都在經歷一些事情後,才找到了自己。我覺得這段話講得很棒。」
別拿一個人的往事,去懷疑一個人的本質。我們都在經歷一些事情後,才找到了自己。
「嗯……我也覺得很棒。」仔細咀嚼這段話,歐俐薇的鼻頭又有點發酸。「謝謝你,真的。」
因為那些痛苦的過去,他們終於找到了自己,也找到了彼此。所以,她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一陣風鈴聲,咖啡館的大門被推開,任拓南迎向她,高大頎長、瀟灑挺拔,步伐堅定又好看,歐俐薇望著望著,竟然覺得自己幸福得……太超過了。
「笑什麼?」任拓南伸手牽住她。
「沒什麼。」她嬌甜地倚著他。「該出發了,我的特助先生。」
—全書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