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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李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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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湖硯] 修仙失敗後他成了我們班主任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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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3 21:24:2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章 第一百節課

  小福蝶:速報速報

  微風泡泡:不用報了

  鋼鐵白兔:不用報了[摳鼻]

  甜甜甜桃子:阿林……怎麼那麼傻……[委屈][委屈]

  小雨滴答:那天那個妹子後來紅著眼睛出門的……心疼

  元氣小檸檬:可見我們平時對他有多寬容[抽煙]

  劍在匣中:以德報怨[抽煙]

  布拉德汪:???

  布拉德汪:我錯過什麼了?怎麼你們一個個都知道小福蝶要說什麼?

  小福蝶:[不高興]

  小福蝶:不行,我還是要報![左哼哼]

  小福蝶:阿林掉出人氣老師榜前十名,同時再次榮登「氣人老師排行榜」榜首!

  小福蝶:在他的大力配合下,周老師重回人氣第一寶座![鼓掌][鼓掌]

  甜甜甜桃子:恭喜周老師![鼓掌][鼓掌]

  鋼鐵白兔:這一期我給周老師投票了

  微風泡泡:我也投了

  元氣小檸檬:我也[摳鼻]

  ——「李珍檬,」講臺上的人突然出聲叫她,「第三題,淺藍色的窗簾在這個段落裡有什麼寓意?」

  當前是是週二上午10點,語文課,距離高一下半學期的期中考還有正好兩星期。

  「淺藍色暗示了作者內心的憂鬱,窗簾隔絕陽光,意味著作者的前途迷茫不明。」李珍檬不慌不忙,面無表情地站起回答道。

  久經考驗的摸魚戰士,根本不會被這突如其來的點名亂了陣腳。

  何況旁邊還有隊友幫忙劃出答案。

  「可以,」林落焰點點頭,「不過你既然知道答案,為什麼昨天的作業卷上空著不寫?」

  「……昨天的作業有這道題?」

  旁邊頓時響起一片笑聲,偷偷摸摸,幸災樂禍。

  林落焰揮手讓她坐下,又加上一句「把手機放放好,快從口袋裡滑出來了」——他的話音剛落,「啪嗒」一聲,李珍檬的手機十分應景地掉了。

  教室裡頓時充滿了快活的氣氛,局部地區除外。

  ……哼。

  李珍檬摸摸彎腰,撿起手機,決定下一期的票也要投給周老師。

  反正,像林落焰這樣成熟的修仙者,想來也肯定不會在意空間人氣榜這種小孩子的玩意。

  但林落焰重登氣人榜榜首的消息,比李珍檬想像中傳播得更廣更快——可能是有很多人奔走相告吧。反正她重新回到田徑隊開始日常訓練的時候,還沒做完熱身,高翔就走過來問她——「聽說你們林老師,又成全校最氣人的老師了?」

  眉開眼笑,喜不自禁。

  「又」,「最」。

  「這肯定啊!」李珍檬立刻換了一副鄙夷的表情,「就他那張臭嘴,我看全校就沒人能受得了——連楊老師這麼溫柔的人,都天天甩黑臉給他看!我們班同學能忍到現在,也是我們脾氣好!」

  這一番話說得高老師露齦大笑,十分開心。

  李珍檬也十分開心——看來今天不用加訓了。

  「忍忍吧,馬上就出頭了,」高翔說,「這學期期末就有分班摸底考——聽說你成績不錯?到時候好好發揮,肯定能分到尖子班去,就不用聽那個林老師說傻話了。」

  李珍檬陪笑的臉稍微怔了一下:「……說的也是。」

  距離期中考都只有半個月了,期末考……期末考之後的分班……雖然現在看著還早,但日子一天天過去,也是一眨眼的事。

  也許馬上就要和這個張嘴氣死人的直男說再見了?

  說不定到時候,自己就只能從往日的同班同學口中,聽說這位老師新近發表的直男言論了?

  彷彿天降暴雨時,坐在咖啡館裡一邊啜飲熱飲,一邊看著外面的路人狼狽不堪,倉皇逃竄。

  明明是十分幸災樂禍的場景,但李珍檬稍微有點開心不起來。

  「熱身完了就來訓練。」高翔拍拍手,自己先去了跑道。

  今天加了個練習賽,還是800米,李珍檬跑了第二——許久不見,第一名的夏巧快她將近10秒。

  畢竟她在實驗樓與世隔絕,全心準備競賽的這段時間裡,田徑隊的訓練一直沒停;夏巧又是特別認真的那一撥,也許自己私下還在偷偷加練。

  「還是你厲害,」李珍檬說,「我搞不好馬上就要追不上你了。」

  發自內心的,她是真這麼覺得。

  夏巧也笑笑:「你不也剛拿了第一名?這是術業有專攻——你們學霸會讀書,我雖然腦子笨,考試不行,但是好歹還有個特長,當然要抓住,努力到底。」

  李珍檬想了想:「那你家裡……?」

  「我媽算是鬆口了,說要是能考上體育大學,出來也是正經大學生,」夏巧說,「我就跟高老師說了一下,他說會幫我留意相關政策,讓我在校期間多參加幾個比賽,儘量多拿幾個獎,到時候方便報個好學校。」

  「哦,那你要好好加油了,」李珍檬很高興地點點頭,「不過我看你這麼能努力,肯定沒問題的!」

  夏巧又是一笑:「你也加油——體校也有211,到時候,你的學校可別還不如我。」

  說完,她活動一下膝蓋,繼續跑去了。

  李珍檬扁嘴笑笑,扁出一個「哼」:「你才是別在選拔賽就輸給我!」

  已經跑遠了的那個人沖她揮了揮手,表示收到,以及「小意思」。

  天氣轉暖之後,衣服薄了,白天長了。訓練結束的時候,天色還是大亮,只微微燒了幾朵晚霞。李珍檬和田徑隊的朋友道了別,背著書包拿著外套去車棚推了車出來,迎面就看到段響劍也從教學樓那兒過來了。

  對方一轉頭,正好也看到她。

  「大哥!」李珍檬立刻揮了揮手。

  段響劍「唔」地點點頭,老氣橫秋的。

  然後老氣橫秋地朝她過來了。

  其實李珍檬的本意只是打個招呼,並沒有「你給我過來」的意思。

  但來都來了……

  於是李珍檬也朝他趕了兩步,兩人一起朝校門口走去了。

  「大哥你今天做值日?」

  「是啊,做完值日又被林落焰捉走,幫他改了半打作業,」段響劍說,「還好最近顧叔叔經常幫著看攤,我放學後可以稍微清閒一點。」

  李珍檬下意識地「噗」了一聲:「那你媽媽——」

  「你笑什麼?」

  「……沒有,」李珍檬說,「我只是發自內心感到高興。」

  「替我媽媽高興?」

  「替你高興。」

  段響劍稍微一愣,然後「哼」了一聲,繼續朝前走。

  李珍檬推著車走在旁邊,歪頭看他,看他臉上慢慢浮起一層紅暈——就像從濕紙底下印出來的顏色似的,十分有趣,於是沒忍住又「噗」了一聲。

  「……又笑什麼?」

  「沒有,」李珍檬說,「這次是發自內心覺得好玩。」

  段響劍看她一眼,想還嘴又閉了嘴,又是一「哼」,然後稍微低了頭,接著走。

  「對了大哥,」李珍檬看到不遠處校門口停著的豪車們,想起一件事來,「那天陳俊文說,在車上遇到的叔叔……」

  「怎麼?」

  「是他把陳俊文身上的靈根融合了嗎?」

  段響劍停了腳步,朝她望了一眼,沒有說什麼。

  「是不是那個叔叔對陳俊文做了點什麼,所以他不記得他的樣子了?」李珍檬繼續說道,「之前我沒顧上這件事……這兩天閑下來想了想,越想越覺得可疑——」

  「那你想知道什麼?」段響劍緊接著她的話頭說。

  聽他的語氣不對,李珍檬轉過頭,看到對方的表情突然變得十分嚴肅,臉上的紅暈也消失了。

  鳳眼微微眯起,目光銳利得有些疼。

  李珍檬想了想,斟酌了一下詞句,小心翼翼地開口:「……那個叔叔,會不會也是你們的人?」

  段響劍看著她,默了片刻,再次朝前邁開腳步。

  「跟你沒有關係,」段響劍說,「如果只是出於好奇,閑著沒事想打聽一下——那我勸你還是別了。」

  這句話正好戳到李珍檬,她頓時耷拉了嘴角,不說話了。

  見她沒有跟來,段響劍又停下腳步,轉過身來看她:「你非要知道的話……我只能說——」

  「不用說了吧,」李珍檬打斷他的話,「確實跟我沒關係……我也確實只是隨口打聽……」

  但也只有一半是——還有一半不是。

  李珍檬扁扁嘴,擠出一句話來:「我也知道,這種心態……就是旁觀者吃瓜,對你們當事人不太尊重。以前可能冒犯過你,你別介意……以後我就不瞎打聽了……剛才我也是沒想到……」

  這一次是段響劍愣了。

  「我們……我們還是說期中考吧,」李珍檬說,「去年你來的時候,可給我們幫大忙了,我想今年林老師應該不會跟別人瞎打賭——」

  「我那本書上,有些事沒說實話。」段響劍突然說道。

  「……啊?」李珍檬有些意外地一頓,想了想,明白他在指那本自傳,「我知道啊,斬滄說過,你小時候尿炕什麼——」

  「不是那個。」段響劍說。

  李珍檬立刻閉了嘴,等他往下說。

  「其實……林落焰失蹤之後沒多久,有一日,門下弟子發現掌門真人也不在洞府,」段響劍說,「和林落焰一樣,音信全無。」

  李珍檬一愣:「掌門也不見了?」

  ——難道斬滄已經知道掌門出了事,所以才一直掛念著,要打聽他的下落?

  「不見了,找了很久,問了很多人,誰也不知道,」段響劍說,「雖然大家明面上沒有說出來,但私下都各自有些想法……只是我不敢去細想,也沒和人說起……所以也沒寫進書裡。」

  「……怎麼?」

  段響劍朝她一望:「如果掌門真人和林落焰的事有關……」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然後話頭猛地一頓,就此打住。

  「就到這吧,別再提這事了——期中考加油。」段響劍說。

  然後,他直接過了馬路,朝公交站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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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3 21:24:4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一章 第一百零一節課

  ——如果掌門真人和林落焰的事有關。

  怎樣有關?

  有關又會怎樣?

  當前時間是晚上8點,也許是該好好做作業了的時間段。

  只是李珍檬集中精神填了半張試卷,又忍不住停下筆來,她覺得自己腦子裡好像放了一張乒乓球桌,那兩個問題在桌子上「乒乒乓乓」來來去去,吵個沒完。

  她想起段響劍當時的神情——滿臉糾結,還是那種「好像是知道些什麼,但又寧可自己不去知道」的糾結。

  李珍檬「哢噠」按了一下筆。

  難道是那位叫翔光的掌門真人……讓林落焰穿越到了現世?

  那個天雷劈落的夜晚,去林落焰閉關的山洞裡和他打鬥的就是翔光?

  自己之前確實懷疑,陳俊文遇到的「那位叔叔」會不會也是紫陽宗的門人,但只是這麼提了一句,段響劍馬上就說到了掌門的事——難道他已經猜到,那位叔叔就是掌門?

  李珍檬越想越覺得亂,腦子裡的小球「乒乒乓乓」,手裡的筆「哢噠哢噠」……終於,「砰」的一聲輕響,圓珠筆的筆握裂了,筆芯像箭一樣彈射出去,在雪白的牆壁上劃了一道印子。

  李珍檬「唉」地歎了口氣,放下圓珠筆,扯了一張紙巾,沾沾水,蹲下來擦牆。

  比起修仙門派的恩怨來,還是想想這條越擦越大的筆印……會不會被媽媽罵的事吧。

  李珍檬又擦了幾下,油性的印子實在擦不掉;按照以往慣例,怕是只能用一張期中考的成績單來當免死金牌——

  期中考,然後是期末考。

  然後就要分班了。

  李珍檬擦著牆的手放下了。

  唉,管別人修仙求道做什麼……自己就有的是事可以煩。

  這一次的期中考,林落焰總算沒再和別人打什麼賭,讓大家能安安心心太太平平地複習迎考。年段的其他班級大概也接受了這一屆18班是歷年最強的事實,所以成績一出來,18班總成績考了年段第8,學生個人排名有4個進了年段前50——也沒人再說什麼陰陽怪氣的話。

  有幾天做課間操的時候,李珍檬甚至還聽見別的班的老師和林落焰搭腔,說你們班可真是被小瞧了,你們班進步怎麼這麼大,你們班成績這麼好,林老師前途可期啊。

  林落焰也笑笑,客氣幾句,接受恭維。

  這次考試,段響劍考了年段第一,蔣雨辰年段第六,李珍檬自己剛卡在年段第十,和前面的第九名僅僅半分之差。

  李珍檬倒是悄咪咪地盤算過,就算要分班,自己這三個,也許還能在一個班裡。

  但其他人呢?就從此樓上樓下,互不相干了?

  她又想起去年運動會的時候,班長站在講臺上,紅著一張小圓臉,說雖然這個班只能存在一年,明年大家就分班離開了,但還是希望能在這一年裡,和大家互相認識互相瞭解……而不是一年過去,彼此之間還是毫不熟悉的陌生人。

  ——現在倒不是陌生人了。像李珍檬這樣的話癆,坐在教室裡隨便抬頭朝哪邊望,都能和那一桌的人聊起來;班級群也從一開始只有班長哭唧唧地發佈任務,到現在一會兒不見就錯過一個99+,雖然至今不知道有些名字後面都誰是誰……但把教室裡的每個同學,都當成群裡聊得來的那個人,不就行了?

  所以一想到再過幾個月,這個班級就要打散重組,李珍檬實在有些不太高興。

  一不高興,就不想做作業,就想刷群。

  當前時間是下午4點,期中考都考完了的最後一節自習課,不玩手機還能幹嘛?

  李珍檬當機立斷打開扣扣——

  血之寫輪眼:你們說,如果我們大家集體交白卷,全考年段墊底……會不會還在一個班?

  鋼鐵白兔:[擦汗][擦汗]拒絕,我會被我媽打死

  天道酬勤:都過去一學期了,怎麼這方面一點長進都沒有,盡出這種蠢主意[擦汗]

  布拉德汪:而且就算我們還在一個班,阿林也不一定還帶這個班吧

  血之寫輪眼:[對手指][對手指]

  微風泡泡:我聽別的班的朋友說的,阿林好像挺有後臺,今年帶我們班也帶得不錯,所以下學期大概能轉正吧

  生魚片:轉正之後會去教哪個班?

  圓圓朵朵:不管教哪個班……肯定不會教墊底班[委屈]

  甜甜甜桃子:阿林不要走[大哭][大哭]

  天道酬勤:……你們就不能爭氣點,往積極的方向想想?

  生魚片:比如?

  天道酬勤:……比如……大家一鼓作氣勢如虎,期末考考個年段第一

  【[天道酬勤]撤回了一條消息】

  天道酬勤:算了,我自己都不相信

  甜甜甜桃子:我這麼笨,只能被阿林拋棄了[大哭][大哭]

  張彥明01:同學們!有好消息![可愛]

  微風泡泡:什麼好消息?

  圓圓朵朵:不分班了?

  鋼鐵白兔:阿林不能轉正了?

  布拉德汪:……

  張彥明01:我現在在林老師辦公室,他人不在

  張彥明01:我看到他電腦上的文件了!

  張彥明01:下週五學校組織春遊![大笑][大笑]

  生魚片:……

  血之寫輪眼:……還行吧

  甜甜甜桃子:春遊去哪兒[疑問]

  張彥明01:……

  張彥明01:絳陽山[尷尬][尷尬]

  ——教室裡頓時響起一片「切——」,李珍檬也歪了歪嘴角,十分鄙夷。

  絳陽山,本市著名景點,不但靠近市區,而且免費開放,景區開發率高達99%,據說3個小時就能從山的這一頭翻到那一頭。

  換句話說,又便宜又省心,實在是本市各大中小學校春遊秋遊的首選場地。

  ——也就是說,只要是在本市上學的學生,從小到大,肯定沒少去過絳陽山。

  簡直就像自家後院,毫無新鮮感。

  果然,班級裡已經有人出聲議論了。

  「讀了六年小學,三年春遊都去的絳陽山,半小時走路半小時爬山,在山上坐半小時再下來——有什麼意思啊?」

  「你才第三年,我小學初中加起來,去了五年!」

  「挑什麼挑,高中還有春遊就偷樂吧!我二中的朋友,連運動會都只開一天,開完就得考試!」

  「春遊去絳陽山還不如坐在操場上吃零食呢!反正最後都是吃!」

  ——「別吵了,馬上就要分班,這可能是最後一次一起和阿林玩的機會了,」突然有人說道,「我們自己同學之間,今後還能找機會聚聚——阿林呢?他不是我們班老師了,我們怎麼找他玩?」

  「……為什麼不能找他玩了?我們去約他,難道他不來?」有女生不服氣地反問。

  「到時候他還有另外四五十個學生要管,哪來的時間對付我們?」

  這話一說出來,教室裡瞬間靜下來了。

  「……絳陽山其實也挺好的,」有人小聲說道,「現在天暖了,山上花都開了,一定很好看。」

  正式的春遊通知在當週週三發佈了,林落焰交代完相關事項,看看臺下的人興致似乎不高,於是又加了一句:「聽說這景點,本地孩子經常去,所以都不太喜歡……?」

  「沒有沒有,我們很喜歡!」馬上有人回答道。

  「太高興了,好久沒去絳陽山了!」

  「林老師你也要來啊!」

  林落焰點點頭,咧嘴一笑:「那就好。我本來還想著,如果大家都不想去,不如我和學校申請一下,我們班自己找個地方去玩——既然大家都很期待,那就服從學校安排,去絳陽山吧。」

  ……希望他下次有這種想法的時候,能提前和大家討論,李珍檬想。

  然後她朝貨架伸出手,在小豬佩奇奶片和小豬佩奇軟糖之間猶豫了一下,最終選擇隔壁沒有小豬佩奇的同品牌薄荷糖,拿了扔進購物車。

  當前時間是週四晚上6點,李珍檬吃了晚飯就來超市置辦春遊用品——也就是明天爬完山要吃的零食。

  並不是故意拖到要出發的前一天晚上才來買,而是週三買的那袋已經吃完了。

  ——「買奶片。」

  腦子裡突然又響起這個聲音來。

  李珍檬頓時眉頭一皺。

  ——「買奶片,奶片好吃!」他還不依不饒地吵上了。

  「不買,」李珍檬在心裡說,「都是高中生了,還整天小豬佩奇奶片——又不是沒斷奶。」

  搞得別人遇事就送奶片,還以為自己有多喜歡。

  哼。

  李珍檬轉身推了車就要走——然而腿突然邁不動了。

  ——「買奶片!」

  不但邁不出腿,還控制不住地朝貨架轉過身,伸出手。

  ——「買奶片!我要吃奶片!」

  「……不行……」李珍檬皺著眉咬著牙,使勁把胳膊往回收,「……不買!也不會讓你吃!」

  怎麼可能買?想吃的這位,自己是嘗不出味道的,要是真聽他的買了那包倒黴奶片,怕是付了賬他就要上身,用自己的嘴嚼吧嚼吧吃起來。

  李珍檬憋紅了臉和某個劍靈較勁,然而腳步跨不出去,胳膊也收不回來,她硬邦邦地僵在糖果貨架前,幾乎站成一尊雕塑。

  偏偏這個時候超市裡還有不少本校的學生——都是在春遊前來置辦軍火的,李珍檬只能使勁低了頭別過臉,以免被認出來。

  「……李珍檬?」

  完了,還是被認出來了。

  李珍檬還沒想好應該怎麼解釋,叫她的那人已經走到她身後。

  然後,他把她的手腕輕輕一捏,本來還動不了的胳膊竟然輕而易舉地收了回來。

  李珍檬頓時覺得身上一鬆,腦子裡那聲音也不情不願地「哼」了一聲。

  李珍檬晃晃胳膊,吐了口氣,然後轉過身來:「林老師。」

  林落焰點了點頭。

  「斬滄師叔,你就別欺負我們班小姑娘了。」林落焰恭恭敬敬地小聲說道。

  ——「我這是給她建議,怎麼能叫欺負?」

  「有沒有辦法把他趕走?」李珍檬也小聲對林落焰說,「他老是時不時冒出來,又煩又嚇人。」

  ——「我哪嚇人了?胡說八道!」

  ……他倒是沒否認自己煩人。

  「我覺得不必,」林落焰說,「就讓斬滄師叔跟著你吧,萬一遇到什麼事,他也能保護你——這可是守護靈,一般人哪有這樣的福運?」

  這話剛一說完,李珍檬又覺得身上一輕,腦子裡再沒有什麼奇怪的聲音了。

  ……原來還能這樣欲擒故縱?

  「……謝謝林老師。」李珍檬真心道謝。

  「不客氣。」林落焰真心接受。

  李珍檬看他手裡提著購物籃,這次居然不是柴米油鹽瓜果蔬菜——居然塞了滿滿一籃的餅乾糖果,最上面還放了一包糖豆,上面印著喜羊羊的大臉盤子。

  林落焰見她盯著籃子看,於是解釋了一句:「給響劍買的——我看他似乎喜歡這個。」

  李珍檬十分意外:「原來林老師你對他這麼好?」

  「……什麼話,那畢竟是我師弟。」

  「竟然還給他買這麼多吃的!」

  「哦,這倒沒有,」林落焰說,「只有那包糖是他的。」

  ……好吧。

  「剩下的是分給你們的,」林落焰說,「以前我有事下山去,總習慣給師弟妹們帶些吃的玩的……現在要是空著手和你們一起出去,總覺得不像個道理。」

  說著他從籃子裡掏出一盒奶片,上面的小豬佩奇抱著她心愛的小恐龍:「這個是給你的。」

  李珍檬愣了下,低頭看看自己的購物車,翻了翻,把剛才那包薄荷糖塞到林落焰的籃子裡。

  「那這個給林老師吧,」她咧了嘴「嘿嘿」笑,「我請你吃。」

  「那能不能結了賬再給我?」

  「……哦,忘了。」

  於是兩人一邊聊著,一起去收銀台結帳了。李珍檬倒是很想問問林落焰關於下學期,關於轉正和分班的事——但問了又怎麼樣,還不是要考試?

  還不是得走?

  ……也許明年,他就要給另外一個班的學生買零食了。

  ——「那就再見,你早點回家。」林落焰站在超市門口,與李珍檬道了別,直接轉身就要走。

  「林老師。」李珍檬在原地站著叫他。

  林落焰停了腳步,回過身來:「怎麼了?」

  「林老師,我之前也問過你幾次,不過你總是沒說,」李珍檬低了頭,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擠,「你當初……為什麼要做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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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第一百零二節課

  ——為什麼要做老師?

  這個問題,光是李珍檬自己記得的,就至少問了三遍。

  但沒有一次,從提問對象的口中得到過完整的回答。

  「……我怎麼記得好像告訴過你,」林落焰撓撓頭,「當初要來代課的,其實是我的房東老太太,不過老先生和學校說,太太身體不好,上不了課,就沒有答應下來。」

  這部分內容,李珍檬確實已經半聽半猜的知道了。

  「當時我正好被他們收留,幫著做點家務雜事,來抵充房租。誰知道沒過兩天,老先生突然找我說,希望我能暫時代他太太,去做個高中老師,」林落焰說著,笑了笑,「雖然那時候我也不知道高中老師是做什麼的……不過他們於我有恩——恩人讓我幹嘛,我就幹嘛。」

  ……原來只是為了報恩?李珍檬本來還以為,會是什麼「教書育人」「拯救迷途羔羊」之類的崇高的理由。

  (不過仔細想想,林落焰也不是那麼崇高的人。)

  (話又說回來……老先生老太太也是夠莽的,竟然就這麼讓一個穿越戶混進學校做了老師。)

  林落焰說,他答應下來之後,老夫婦兩人對他進行了一個短期的緊急培訓,教他備課,教他寫教案,教他現世的說話用詞方式;他平時和他們一起住著,耳濡目染就受到了不少薰陶,所以學起來也不算太難。

  然後他們又為他置備了一身上班的行頭——他就被這麼趕鴨子上架了。

  「我聽他們跟我解釋說,班主任的工作除了日常上課的傳道授業之外,最重要的是『解惑』;他們說這個年紀的孩子,對許多事已經開始有了自己的想法和見解,但又很容易受到各方面的影響,這一秒形成的觀念,也許下一秒就被顛覆——所以需要有人隨時解答他們的困惑,」林落焰說,「這麼一講我就明白了——這不和門派大師兄幹的事一樣嗎?」

  ……還是不太一樣的,李珍檬想。

  「不過,當時我也不是很有把握,」林落焰說,「畢竟我和你們差了不知道多少世代,有些想法不一定適應這個世界的規則。但老先生說,老師本就不能要求學生絕對聽話——老師也是你們要認識的世界的一部分,而不是獨立於世界之外的,絕對正確的標準答案;所以我要做的,是為你們提供多一種思考的角度,以及多一種理解的選擇。」

  李珍檬眨了眨眼睛,面前的年輕人在暮色裡,路燈下,笑出一口亮閃閃的白牙。

  「我當然也知道我有時候說的話未必正確——不過,讓你們知道了我這樣是錯的,至少就不會犯和我一樣的錯誤,」林落焰笑笑說,「那目的也就達到了。」

  說完,他看了看時間,說了句「不早了」,又朝李珍檬一揮手,道了聲「再見」,就轉身朝馬路那一邊走去。

  李珍檬看著他的背影越來越小,路燈下的影子也越拖越遠,終於消失在暗沉的夜幕裡,看不見了。

  剛才林落焰說了一堆話,但她只想起林落焰第一天站在講臺上的樣子。

  他在黑板上寫下自己的名字,轉過身之後,是怎麼看臺下的他們的?

  他們是他為了報恩所以不得不接手的小羊羔?

  他做了他們一學期的牧羊人,用自己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思想,為他們展示看世界的另一種角度……都是為了報答於他有恩的房東?

  李珍檬想了想,為了報恩,他都能豁出去,做出幫人抄作業這種違背自己道德觀念的事——相比之下,做老師教書什麼的,可是簡單得多了。

  想來房東老先生應該也十分欣慰,畢竟林落焰如今已經是校內公認的好老師了。

  ……在校外也是。除了偶爾說些不太中聽的話,沒人對他有什麼不滿。

  房東老先生應該很開心,他佈置給林落焰的任務被這麼漂亮地完成,也許遠遠超過他的預期。

  他當初……可真是做了個正確的決定,李珍檬想。

  林落焰的背影已經看不到了,天色也已經黑下,16歲的女高中生應該回家了。

  李珍檬轉過身,朝自己的小電驢走去。

  她想,也許未來不遠處的那次小小的離別也就像這樣,只不過是時間到了,大家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做,不能老是停在一個點上不動。

  ……但心裡總覺得有什麼東西不太妥帖,不太舒服,就像課本翹起了一個小角角,怎麼按都按不平。

  算了,不想了,回家吧,李珍檬低頭看看手裡那一大袋零食。

  畢竟明天要春遊呢,春遊總是開心的。

  春遊總是開心的,小學生初中生高中生都一樣。

  哪怕事前百般嫌棄,但光是不用上課,不用穿校服這兩件事,就足夠讓人不計前嫌——不計較之前的嫌棄。

  大清早在校內集合之後,每個班級上了一輛大巴車,排著隊駛上馬路,朝絳陽山開去了。林落焰上車後就開始一個個發放小零食,大家都很驚訝——他不但知道每個人喜歡吃的東西,而且全班46人,各自拿到的還都不重樣。

  「林、林老師……你,怎麼,知道我……?」小結巴晃了晃手裡的牛肉乾。

  「值日生掃地的時候,我看你桌子底下總能掃出這個包裝袋來,」林落焰說,「段響劍是不吃牛肉的——那肯定是你了。」

  小結巴愣了愣,然後「嘿嘿」笑了。

  「……林老師還這麼細心的嗎?」蔣雨辰小聲說。她拿到的是巧克力餅乾,上面還有小黃人。

  李珍檬點點頭:「我也是沒想到……簡直不像是他平時的直男行徑。」簡直比夕陽紅旅遊團的導遊小姐還細心。

  車上的其他四十幾個人也是這麼想的,大家都十分感動,紛紛拿出自己的零食和林落焰交換。

  但面對他緊接著提出的「不如我們來唱歌吧,我聽楊老師說,在大巴上就應該唱歌」的提議,大家又紛紛收起感動,假裝四處看風景。

  ——「既然如此,那我來獻醜了。」後排和男生們坐在一起的那位老師笑嘻嘻地開口道。

  因為是野外活動,各班學生人數又比較多,所以在本班班主任之外,學校又給每個班級配了另外一位老師,協助班主任帶隊,方便管理。

  十分不幸——或者說十分幸運的是,18班班主任的副手是周老師。

  就是那位連空間牆的排行榜都要……不是,就是那位人氣第一的周老師。

  也許是林落焰發零食的舉動,讓他感覺自己的人氣又要被動搖,所以有了危機感……?李珍檬和蔣雨辰對視一眼,晃著頭頂的八卦天線,帶頭鼓掌。

  「好的呀~周老師來一個!」馬上有人大聲起哄。

  周老師笑了笑,往身上的名牌登山包裡一掏——掏出一支藍牙麥克風,連上手機,打開app,準備就緒。

  ……竟然還是有備而來,李珍檬不由佩服了一下。

  然後周老師試了試音,大大方方地唱了一首最近流行的網絡歌曲——唱得確實不錯,遠高於kTV平均水平;一時間,大巴車廂裡掌聲雷動,林落焰帶頭鼓掌:「好!唱得好!」

  周老師微微一笑,點頭致謝,然後又轉向林落焰:「不如林老師也來一首?」

  ……不了吧?李珍檬頓時皺了眉頭。

  她四下望望,大家的臉色都有些難看。

  曾經也有人在班級活動的時候這麼攛掇過林落焰,當時林落焰表示,雖然自己不會唱歌,但既然大家熱情難卻,他也得表示表示。

  所以……

  所以他站起來飽含深情地朗誦了一首《滿江紅》。

  雖然也不能說他朗誦得不好……但當時是在kTV包廂裡。

  把進來送水果的服務員小哥都嚇得笑出來了。

  那之後就再沒人起哄讓林落焰唱過歌,以免大家都很尷尬。

  「林老師,不要害羞呀,都是自己班的同學。」周老師還在戳他。

  林落焰有些為難地笑笑,輕輕皺了眉頭:「我倒不是害羞,只是不會——」

  「不會可以學嘛,」一聽他不會,周老師更開心了,「要不大家點個歌,讓你們林老師現學現唱?」

  林落焰想了想:「這個倒是也行……」

  「——不用不用,周老師唱得這麼好,我們非常開心,非常滿意。」班長馬上出來打圓場。

  「給林老師留點面子吧!」

  「都開了這半天,大家吃吃東西聊幾句,很快就到山腳了!」

  「林老師不用唱了!別班門弄斧!」

  林落焰眨眨眼睛,還想說什麼,蕭雲挺身而出,搶過周老師手裡的話筒:「突然想唱歌,不如讓我來吧!」

  說完他直接開嗓清唱——以免拖拖拉拉,夜長夢多。

  大家頓時鬆了一口氣,繼續該幹嘛幹嘛了。

  「……林老師和你們班同學關係可真好,」周老師突然小聲說了句,「真是令人羨慕。」

  蕭雲唱完的時候,大巴也正好穿過最後一座隧道,即將到達絳陽山。車廂裡再次掌聲雷動,歡呼震天——除了因為他唱得好,還有另一種「感謝救場」的意味。

  「差不多了,大家收拾收拾,準備下車爬山。」林落焰說。聽他語氣,似乎有些惋惜。

  18班的大巴在車隊最後,等這一車人下來的時候,其他班級早已經背包上山了。

  李珍檬跳下大巴,抬頭朝山上望望——上山的小道上全是學生,花花綠綠吵吵鬧鬧,彷彿放猴歸山。

  ——「林老師,你們可來了呀?」一個聲音從旁邊響起。

  李珍檬愣了一下,走在前面的林落焰也是腳步一頓,然後轉過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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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第一百零三節課

  鋼鐵白兔:她又來做什麼![怒火][怒火]

  微風泡泡:好啦好啦[摸頭]人家又不是壞人

  鋼鐵白兔:我們班自己人出來玩,她一直跟著做什麼![抓狂][抓狂]

  生魚片:我們自己班人出來玩……這不是還有一個周老師嘛[摳鼻]

  張彥明01:別玩手機了,快點爬山,到時間要在山頂集合點名的[小糾結][小糾結]

  當前時間是上午9點,高一最後一個班級已經上山。

  以林落焰為首,三五成群,前前後後,彷彿一團大水母在山路上蠕動前進。

  從高度上來講,絳陽山只是個小山包,但對於平時缺乏鍛煉的高中生來說,要爬到山頂也得費上一番力氣。

  剛從山腳出發的時候,全班人馬還健步如飛,還能一邊扯皮八卦,一邊打打鬧鬧,一邊擺拍自拍偷拍,拍完了p個圖順手發到朋友圈;然而半小時後,女生組開始出現掉隊成員,此時男生組尚且有力氣報以嘲笑和同情;又是半小時後,男生組氣喘如牛,尋找各種機會暫停休息,整體行進速度被進一步拖慢。

  而山頂尚在視野那頭,遠在天邊,比半小時前彷彿只挪近了一個指甲蓋那麼點的距離——這就難免令人灰心喪氣,走得更慢了。

  李珍檬背著書包走在隊伍中後段——她是少數幾個依然能健步如飛的人之一;但偶像小姐姐已經開始走不太動,確切地說已經累得只有眼珠子能動,於是李珍檬也放慢速度,和連體嬰姐妹一邊若無其事地四處看風景,一邊用八卦天線交流信息。

  剛才,兩人從(偷聽)蘇記者和林落焰的聊天中得知,她是來這裡拍照采風的——結果正好遇到外國語學校秋遊,她在山腳下和人說了會兒話,林落焰就帶班來了。

  這是蘇記者的自述,名偵探李珍檬對此存疑。

  順帶一提,蘇記者也是目前僅存的幾個有生戰力之一——反正比臉色煞白滿頭大汗的周老師走得快多了。

  並且她背著相機背著鏡頭,還能臉不紅氣不喘地跟上林落焰大步流星的速度——實在不是等閒之輩。

  「剛才我也遇到你們隔壁班那個女老師了,她和她們班同學說說笑笑的,也是個親人的老師,」蘇記者說,「我看她爬個山還打扮得這麼漂亮,就問她,要不要幫她拍幾張照——她還害羞了一下,紅了臉跑了。」

  「什麼,楊老師還會害羞?」林落焰十分驚奇,「你不會是看錯了吧?」

  ——李珍檬和蔣雨辰交換了一下眼神,確認沒救。

  果然,這番話說得蘇記者「哈哈」大笑。

  笑完之後,她好像突然想起什麼來,又軟聲軟氣地開口道:「說起來,上一年度的人文攝影大賽,我有張照片入圍了——林老師能不能賣我個面子,幫我投投票?」

  「可以啊,你把地址發給我,」林落焰說,「我看看其他照片,如果你那張確實不錯,那肯定給你投票。」

  李珍檬和蔣雨辰交換了一下眼神——雖然同樣沒救,但這一波操作令人喜歡。

  「地址發過來呀,蘇……蘇記者,」旁邊稍遠處的周老師突然插嘴道,一邊說一邊喘氣,這座小山包對他來說實在是有些太高了,「我、我來……幫你投——哦,還、還可以,讓這邊的同學……一起,幫你投嘛,反正……大家都在,機會難得。」

  「那多不好意思,」蘇記者說,「還是林老師說得對,得先交作業,再批成績——你們要是不喜歡,就算投了給我,也是弄虛作假。」

  說著,蘇記者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林老師,你們班有群嗎?加我一下唄——我進來發個投票地址。」

  ……李珍檬和蔣雨辰交換了一下眼神,確認這一波可能要輸。

  對方道行高深,區區高中生根本不是對手,還是置身事外,安心吃瓜吧。

  ——「你們快看,那裡有滑草場!」突然有人適時大喊。

  蠕動的水母立刻停了下來。

  「哇,真的!」「新開的?」「好像挺有趣!」「去玩呀去玩呀!」剛才還筋疲力盡,彷彿分分鐘就要猝死在山路上的人頓時一個個精神起來,彷彿一群被吵醒的麻雀,在電線杆上活蹦亂跳。

  李珍檬也伸長脖子一看——果然,這開發率高達99%的後院山上,不知什麼時候新開闢了一塊滑草場,綠草如茵,面積廣闊,很是有些規模。眼下春天已經過半,草坪已經生長成形,毛茸茸的,鬱鬱蔥蔥,十分喜人。

  再加上今天是工作日,遊人極少,顯得場地更加空曠——讓人更想過去玩了。

  「林老師,我們想去那裡玩!」唐卿卿不失時機地舉手申請——申請是其次,重點是打斷某個記者想進群的念頭。

  林落焰朝她一望,皺眉笑了笑:「不是連爬山的力氣都沒了?還玩什麼?」

  「爬山是爬山,滑草是滑草!」

  「想滑草!反正上去也是坐著吃東西,不如在這兒玩玩算了!」

  「不行,」林落焰說,「先到山頂上簽個到,年段裡要點名的——點了名我再帶你們下來玩。」

  「有……有什麼關係,學生想玩嘛,」一聽林落焰不同意,周老師馬上出來幫著說話,「反正這山,就……就這麼大,難道……還能丟了人?」

  「就是嘛!這山我熟得很,閉著眼都能下山!」「周老師真好!」「周老師真好!」「我們下期也投你票!」

  最後一句小聲。

  周老師立刻笑了笑,喘了口氣繼續說:「同學們難得出來放鬆一下,大不了……林老師你帶隊,爬山去山頂簽到,想滑草的……跟我走,我看著,總……總行了吧?」

  連李珍檬都想喊「周老師真好」了。

  「我也覺得不礙事,」蘇記者也幫腔道,「現在孩子身上都帶著手機,真有什麼事,可以打電話啊。」

  林落焰又想了想,看看周老師,看看蘇記者,看看面前活蹦亂跳的麻雀們,皺著眉考慮了會兒,點點頭:「那好吧,我去和年段長說一聲一——周老師你也給年段長打個電話,解釋一下情況。」

  「知……道。」

  說完,林落焰朝大部隊一揮手:「繼續爬山的和我走,想玩的人就跟著周老師——大家注意安全,不要單獨行動,保持聯繫!」

  46人的班級頓時「嘩啦啦」分成兩組,各自上路。

  蔣雨辰在看到滑草場的第一秒,立刻就從只有眼珠子能動的假死狀態中復活,整個人滑溜得像條雨天裡的泥鰍,直接拉著李珍檬去租設備了。

  李珍檬一邊跟著她跑,一邊朝左右看——一起來滑草場的有十七八個人,唐卿卿邁著小短腿衝在最前面;帶隊來的周老師雖然已經累得快要原地躺下,但可能是因為剛剛從林落焰那裡贏了半分人氣,現在他一邊撫胸喘氣一邊笑眯了眼,彷彿望著一群撒歡的小鴨子的老農,滿臉欣慰,十分得意。

  「你們……注意安全,別跑遠,」周老師說著,在管理處的躺椅上坐下,掏出他的藍牙話筒,對學生喊話:「我……在這兒歇會兒,有事,就叫我……唉,年輕人,精力、精力就是好……」

  「對,別跑遠!」看場子的老闆也大聲喊他們,「春天泥土鬆,東邊那一塊還沒修整過,別過去!小心坍方掉坑裡!」

  年輕人不但精力好,年輕人還很明事理——「注意安全」「小心掉坑」這種輕飄飄的囑託,就像「早點睡」「多喝水」一樣,大家誰不知道?

  所以心裡有數就行了。

  李珍檬戴上頭盔,裝上護具,穿上輪滑鞋,感覺自己分分鐘變身追風少女;慢慢滑了一段,適應操作之後,她馬上就和幾個同學在滑道裡追趕起來——雖然自己之前從沒滑過草,但有什麼關係?其他人也沒滑過啊。

  何況在同樣沒滑過的那些人裡,她還是學得比較快的那一批。

  十幾分鐘後,大家紛紛熟悉了操作,於是友誼第一的平和比賽立刻升級為父子局,輸的人得管贏的叫「爸爸」。

  於是又一個十幾分鐘過去後,李珍檬子孫滿堂。

  這來來去去大半個小時裡,18班的滑草團已經差不多探索完了整片滑草場,每個人都大汗淋漓,氣喘吁吁。

  期間林落焰來過一次電話,詢問情況——除了有兩個倒黴蛋摔了手機之外,大家紛紛表示比坐在山頂吹風聊天吃東西好玩多了。

  「林老師一起來玩呀!」幾個男生沖著電話那頭喊。林落焰「哈哈」笑笑,說還要照看班級,就把電話掛了。

  「我們把手機拿去給周老師吧,」有個女生說,「放在兜裡,再摔了丟了怎麼辦?」

  大家都覺得有理,於是紛紛把手機交給小結巴,讓他帶去給周老師看管。

  「那裡有隻小兔子!」唐卿卿突然喊道,「這山上還有兔子?」

  李珍檬轉頭一看,只看到一個花白的小毛球倉惶逃走的背影。

  那一邊也是一大塊草坪,邊界上種了整齊的杉樹和灌木;從這裡望去,還能從樹枝間隙裡望見大片大片五顏六色的鮮麗小花,挨挨擠擠的,像鋪了一塊織花地毯。

  「是野兔吧,春天出來找吃的。」蔣雨辰說。

  「我想去那邊看看!那邊花都開了!」

  「老闆不是說那一片沒修整過嗎?別過去,可能會掉坑的。」

  「我們慢慢走,輕輕走,就在邊上望一望,」唐卿卿撅了嘴說,「就在邊上,不過去。」

  「就算有坑,最多也就是爛泥弄髒鞋子吧?」另一個女生說,「我也想去看看。」

  於是幾個姑娘商量了幾句,就一起朝有花有樹有兔子的那邊過去了。

  李珍檬也跟著她們一起走——倒不是覺得滑草沒意思,只是這場子裡已經沒人能贏她,也沒人想跟她比賽了。

  女生們都穿的滑草專用輪滑鞋,一旦開始加速,就不太容易停下。所以靠近灌木叢之後,大家放慢腳步,一步一步走過去。

  「到這兒就差不多了吧,」李珍檬說,「再過去就是山崖了。」

  雖然想看的小花還在稍遠處,但四人站的地方已經是一個小山坡,再走十幾米,就是山崖,確實不能再過去了。

  眼前是一片開闊的山景。雖然絳陽山只是一坨小山包,但春天裡就沒有不漂亮的山。站在高處朝下望去,漫山遍野深深淺淺的綠色,和點綴其間的各色野花,怎麼看怎麼精巧秀美。

  「這花開得可真好看……」另一個女生說,「等滑草場收拾完了,這裡也會開放嗎?」

  「應該會的吧……到時候再一起來?」

  「好呀!」

  大家就站在灌木叢邊上,遠遠地看了一會兒山坡上的小花。可惜手機沒有帶來,不然到時能拍上幾張照片。

  「我聽我奶奶說,古代的時候,這座山比現在大得多,」一個女生突然又開口說,「山上還有神仙。」

  「……古代的時候,哪座山上沒神仙?開局一座山,神話全靠編,」李珍檬說,「回去吧,再過一會兒就要去山頂集合了。」

  於是四人又「嘻嘻哈哈」地轉了身,準備往回走。

  ——第一步剛剛邁出,李珍檬突然覺得腳下的地面「呼」地凹下一塊,輪滑鞋像踩在熔岩蛋糕的皮上,腳底一軟,整塊地面朝著柔軟的內芯塌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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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3 21:25:2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四章 第一百零四節課

  ——糟了。

  這變動來得措不及防,李珍檬的腦中只來得及冒出這兩個字。

  瞬間的驚慌失措後,她過人的反射神經立刻做出反應——掉下去了,會死,要停下!

  李珍檬憑著本能伸出手去一頓亂抓,終於抓住一條從黃泥山壁上伸出來的樹根;然後她飛快地抬起腿,拿又長又大的輪滑鞋往山壁裡狠命一踹,爛軟的黃泥立刻被鑿出一個小洞來,總算讓自己勉強有了能站住的著力點。

  滑落停止了,李珍檬抓著樹根,踩著土洞,在山壁上幾乎攤成一個「大」字。

  「大家小心!」李珍檬使勁大喊,「你們在哪兒?還好嗎?!」

  不遠處傳來其他三人的應答,聲音顫微微的,還帶著一點哭腔。

  李珍檬穩住身體,微微撇過頭去,看到三個女生各自抓著什麼靠著什麼,緊緊貼著爛軟的黃泥山壁,不敢多動彈一下。

  雖然十分狼狽,身上臉上頭上都糊滿了泥巴——但總算還是安好。

  暫時安好。

  「……怎麼辦……?」唐卿卿小聲說,「我們……還上得去嗎?」

  李珍檬垂了眼睛朝下望望——絳陽山雖然不高,但好歹也是一座山;從幾人目前在的地方,距離地面少說也有幾百米的高度……不可能就這麼鬆手落地。

  她又抬頭朝上看看,自己是四人中距離山坡最近的,但也有一米多的距離。

  從自己的位置,再往上爬一段,應該能重新回到安全的地方,李珍檬想。

  只是不知道這濕爛的黃泥還能支撐多久。

  這會兒工夫裡,李珍檬覺得自己抓著的那條樹根似乎又鬆動了一下。

  「我手好酸……」旁邊一個女生小聲抽噎著說,「我要抓不住了……」

  「堅持住!」李珍檬說,「我們離大家不遠,他們肯定馬上就會發現我們不見了……一定會去找老師來的!」

  也只能這麼想……不然還能有什麼辦法?

  手機全都放在周老師那裡了——就算沒有放,這種情況下,也不一定還留在身上。

  ——「活該,」腦內那聲音又響起來了,「早跟你們說了別過來,現在出事了吧?」

  李珍檬一愣:「……你怎麼還在?」

  ——「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那你幫我們想想辦法呀!」李珍檬在腦內大喊起來,「……對,你快去找林老師!告訴他我們掉下來了!」

  ——「我才不去,」斬滄拿腔拿調地說,「他不過是這一代接手我的人,就自以為能對我發號施令;他昨天讓我保護你,我跟著你到現在,已經算仁至義盡——」

  話音未落,幾人腳下勉強踩著的山壁又是「嘩啦」一聲,鬆脫一大塊,把唐卿卿嚇得哭了出來。

  ……仔細想想,就算上面的人已經發現她們出事了,要通知林落焰,再找人來救援,也要再過一段時間——照眼下這土質的情況,怕是撐不到那個時候。

  就算這黃土能撐到……這幾個細胳膊細腿的女孩子呢?

  ——「嘖嘖嘖,小姑娘真可憐~」語氣裡並沒有憐憫的意思。

  李珍檬又氣又急,剛要回嘴,突然眼前一亮。

  「林老師昨天晚上說,讓你跟著我保護我,所以你就算不情願,也只能跟我到這兒來?」李珍檬對腦內那個聲音說,「是這個意思嗎?」

  雖然林落焰只是隨口一說,也許他自己都沒發現——但不管怎樣,他是斬滄這一代的主人,他的命令,劍靈無法違背。

  果然,斬滄很不服氣地「哼」了一聲,雖然沒有承認,但也沒有否認。

  「那……斬滄師叔祖,你現在是我的守護靈,」李珍檬在腦內放緩語氣,「你可一定要保護好我,別讓我出事。」

  ——「……你想幹嘛?」

  「大家別慌,聽我說!」李珍檬出聲喊道,「我這裡離山坡最近,你們小心到我這兒來,踩著我的肩膀,爬到上面去!」

  說著她朝旁邊一望——正好左手邊有一塊凸出的大石頭,一兩個瘦精精的小姑娘踩下去的勁,它應該承受得起。

  「……那你怎麼辦?」蔣雨辰說,她就在李珍檬右邊,要是抓著兩人之間的那蓬樹根,也許也能爬到李珍檬這兒來。

  「你們先上去,上去之後把我拉上去……我想那時候林老師他們應該也來了,」李珍檬說,「別擔心,我站得很穩,不會摔……肯定不會有事的。」

  ——「……你竟敢要挾我??」腦子裡的那個聲音已經明白了。

  「這樣不行吧,」唐卿卿說,「這樣你太危險——」

  她的話還沒說完,腳下又有一大塊黃土「嘩啦」地滑落下去,能站的地方更少了。

  「抓緊時間,」李珍檬說,「不然我們大家都很危險!」

  「等我安全上去了,給你買好多好多奶片吃,隨便吃!」——這一句是對守護靈說的。

  沒有時間猶豫考慮,三個姑娘都同意了李珍檬的提議。她們各自想辦法脫掉腳上糊滿泥巴的輪滑鞋,減輕重量,也方便攀爬。

  幾隻鞋子接連掉下山崖去——聽不見落地聲,只有樹枝被沉重的輪滑鞋砸過,發出「莎啦啦」的聲響。

  然後,體重最輕的唐卿卿第一個朝李珍檬爬了過來。她死死抓住嵌在山壁裡的石頭,一點一點挪動腳步,又怕步子大了踩鬆山泥,又怕步子小了耽誤時間;她又慌又緊張地皺著眉頭,臉上早被眼淚泥水糊花了。

  李珍檬吸著肚子緊緊貼在崖壁上,等她靠近了,放平肩膀,讓唐卿卿能搭上手,然後踩著自己上去。

  「……沒事吧?真的可以?」唐卿卿又不放心地問她,「我們兩個一起摔下去怎麼辦?」

  「別擔心,不會的,」李珍檬說,「再不抓緊,就是我們四個一起摔下去了。」

  唐卿卿點點頭,伸手抓住她的肩,借了個力,另一隻手抓住更高處的一叢樹根,然後使勁朝上一攀,滿是爛泥的腳丫踩上了李珍檬放平的肩頭。

  李珍檬已經做好了吃重的準備,然而沒想到唐卿卿這一腳踩下來,幾乎沒有半點重量。

  輕飄飄的,就像一團有形體的空氣——李珍檬差點想伸手摸摸看,這到底是不是唐卿卿本人。

  ——「哼!」

  「……謝謝斬滄師叔祖!」

  唐卿卿在其他三人的注視下,踩著李珍檬的肩,一步一步爬到山坡邊沿。李珍檬抬頭盯著她,看著她朝上面伸出胳膊,使勁朝前一探,一伸,一抓——好像抓住了什麼?

  唐卿卿把另一隻胳膊也朝上伸去,然後雙手使勁一撐,左腿趁勢一抬,跨到地面上——她爬到山坡上了!

  「……我爬上來了,」唐卿卿小聲嘀咕了一句,彷彿是自言自語,然後立刻反應過來,朝山坡下探出腦袋,更大聲地重複道,「我爬上來了!你們快上來!」

  「你快跑去找人,」李珍檬說,「別在這裡待著,小心又坍方!」

  唐卿卿點點頭,馬上像隻兔子一樣跑沒了影。

  剩下幾人頓時鬆了一口氣,彷彿看到勝利的曙光。

  「蔣雨辰你來,」李珍檬說,「我們也不能傻等著。」

  蔣雨辰爬到山坡上的時候,山坡坍方的範圍果然又大了一些,還好周老師已經帶著男生們過來了,順利把她接了過去。

  滑草場老闆帶來了救援繩梯,但因為地勢阻礙,沒有辦法一次性直接搆到山坡下的兩人。

  「先拉趙倩倩,」李珍檬說,「我不會有事的!」

  她有劍靈護體,不會有事。

  趙倩倩也爬到安全的地方了,但還沒從驚慌中回過神來,抽抽噎噎地哭個不停。繩梯又被拋下來,這一次穩穩落在李珍檬手邊。

  「李珍檬,快點抓住,爬上來!」周老師在上面沖她喊道。他手裡還是握著那個話筒,讓現場氣氛看上去像是一場綜藝真人秀。

  李珍檬正要去抓繩梯,另一隻手裡抓著的樹根突然「哢嚓」響了一聲,有什麼東西繃斷了。

  雖然她沒有感覺到重量,但這把樹根可是結結實實地承受了幾個人的體重,也許終於到了臨界點。

  ……要抓緊時間了,李珍檬立刻朝繩梯伸出手去。

  ——一陣風從山崖下方吹起,吹動繩梯,讓它正好離開李珍檬能搆到的範圍。

  李珍檬一愣。

  這風勢十分古怪,是由下而上吹起來的。她下意識地朝下面望望——只看見層層疊疊的樹冠,和縱橫交錯的草葉。

  「哢嚓」,樹根又繃斷了一點。

  李珍檬馬上去抓繩梯,然而那繩梯又被吹開,好像故意讓她搆不著。山坡上的人還在一個勁地催她,為她加油;李珍檬卻有些慌了——她想起不久之前,在學校裡見過的那陣妖風。

  也是突然地來,突然地走,毫無徵兆。

  「……斬滄師叔祖?」李珍檬試著在腦內叫他,「你在嗎?」

  安安靜靜,腦子裡什麼怪聲都沒有。

  「快點,李珍檬,」周老師又催促道,「快爬上來,別發呆了!」

  李珍檬應了一聲,再次試著伸出手去抓住繩梯——搆不到,那陣風總能在最後一刻吹來,吹走她的救命梯子。

  「哢嚓」,不祥的聲音再次響起。李珍檬覺得身子一沉,腳下的地面也鬆動了。

  必須抓緊時間……趕緊上去。

  ——「李珍檬?」山坡上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還沒上來?」另一個人的聲音,「要不我下去找你?」

  「我沒事,」李珍檬抬頭朝上面的人說,「林老師,大哥,你們別下來,這裡危險!」

  話音剛落,又一陣妖風平地而起,把繩梯吹得徹底翻捲起來。

  與此同時,最後一條樹根「哢嚓」繃斷,李珍檬用輪滑鞋踢出來的土坑也應時潰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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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3 21:25:4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五章 第一百零五節課

  一般來講,武俠小說的主角掉下山崖,往往意味著即將觸發奇遇。

  或者是被避世隱居的前輩高人多管閒事撿回了家,或者是各大門派爭得頭破血流的神兵秘寶正好刷在了自己臉上,或者無意中發現了洞天福地……最最起碼,半路也應該被什麼樹枝擋一下,攔一下,不可能「噗通」一聲摔到底。

  但生活畢竟不是武俠小說。

  就算是,自己也未必就是主角。

  李珍檬聽到枝葉在風裡輕擺的「沙沙」聲從四面八方響起,她本能地想要睜眼,但意識恢復的瞬間,渾身上下都疼了起來。

  雙手,雙腿,腰,背,脖子……自己可能是被一堆碎片拼起來的,接縫裡塗了膠水,關節裡穿著鐵絲;李珍檬想試著抬起手臂,知覺和痛覺一起順著神經一寸一寸傳遞,最後只有手指尖微微挪動了一下。

  指尖的觸感也甦醒了,手指撫摸到的東西濕潤柔軟,像是泥土。

  ……泥土?

  又是一陣「沙沙」的枝葉輕晃聲,有風貼地而來,吹過自己臉頰,鼻尖,帶著一點涼颼颼的水汽。

  李珍檬睜開眼睛了。

  頭頂是一片碧綠的竹蔭,遮天蔽日;她轉頭朝兩旁看看,視野中盡是挺拔高聳的竹子,眼前最近的那幾株,比自己的腿還粗。

  有鳥雀在枝葉間「嘰喳」蹦跳,不遠處似乎還有潺潺水流聲。

  這裡是山腳下?

  自己從山壁上滑下,掉到山腳下了?

  山腳下還有這樣的竹林?

  李珍檬一點一點從地上坐起來,換了個姿勢之後,身上的疼痛竟然減輕了一些。

  她漸漸想起剛才的經歷了。

  ——山坡垮了,斬滄不見了,繩梯被吹走,自己抓住的樹根在最後一刻繃斷……然後自己從山壁上掉了下來。

  (……應該是在「剛才」發生的吧?)

  那現在的情況是……?

  理順思路之後,李珍檬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身體:手沒斷,可以晃,可以抓;腳沒斷,可以站,可以走;她一點點從地上站起,扶著竹子朝前稍微走了一段——神奇的是,剛剛渾身的劇痛在差不多一分鐘之內就全部消失了。

  她一點都不痛了,只有糊滿一身的黃泥能證實她確實從山坡上滑了下來。

  李珍檬走出竹林,看到一條蜿蜒的山路,用鵝卵石鋪的,寬闊又平坦。

  遠處還有一條小溪在陽光下亮閃閃地流淌。

  李珍檬站在山路中間,朝路的兩邊看去——卵石路的一頭緩緩沒入山下,一頭順著山勢盤旋而上。她不太清楚自己現在在哪兒,身上也沒有任何可以和外界聯繫的設備。她抬頭看看天空,從太陽的位置判斷,時間似乎是正午;站在山路中間大喊一聲,只有回音在和自己說話。

  連腦子裡那個吵死人的劍靈都不出聲了。

  再遠處倒是依稀可以看到一些群聚而建的房子,都是古樸的制式,白牆黑瓦,很像她印象中的「山裡人家」。

  ……不過市區附近,還有這樣的山裡人家?

  難道自己沒有主角的命,還偏偏犯了主角的病——一掉就掉到人跡罕至的山谷密林裡來了?

  李珍檬頓時有些害怕,但又一想——既然這裡有山路,就代表會有行人來往。

  她立刻冷靜下來,稍微鬆了口氣。

  何況現在幾位老師都已經知道自己掉下來了,應該馬上就會有救援人員來尋找;如果顧自在山上亂走,反而會走丟迷路。

  那……就在這裡休息,等待救援吧。

  打定主意之後,李珍檬左右看看,想找一塊乾淨顯眼的地方坐下。

  她身後突然響起腳步聲,急急忙忙,由遠及近。

  李珍檬一下子跳著轉過身去。

  ——一個十幾歲的少年從那頭疾步跑來,神色慌張。他穿著一身灰白色的粗布短打,嘴裡咬著一塊麵餅,懷裡似乎還揣著幾個。李珍檬剛要招呼他,對方像風一樣從她身邊掠過,停都不停,看都不看;李珍檬含著一聲「喂」沒說出來,少年的背影早就消失在山路那一邊了。

  這匆匆一瞥的工夫裡,根本來不及看清那人的樣貌……熱乎乎的麵餅香氣,倒是還在空氣裡縈繞不去。

  不過李珍檬倒是看到他腦後高高束了一撮又粗又短的小辮子,像個撅起來的鴨屁股。

  這麼一想,那少年渾身的打扮也有些怪怪的……也不能說是難看,甚至算得上俐落帥氣。

  ……不過,總覺得那人有點眼熟?李珍檬想。

  沒來得及仔細琢磨哪裡眼熟,更多的腳步聲從山路那一頭傳來。轉眼間,七八個年輕人蜂擁而至,來勢洶洶。

  他們身上都穿著類似的粗布短打,腦後的髮辮長長短短,高高低低;不能說個個長得一表人才,但這麼聚在一起,自有一股非同一般的氣勢。

  李珍檬一時被震懾住了,下意識地就要朝旁邊讓開一步——

  「這山就這麼大,他跑不了多遠,」有一個為首的高個男人邊跑邊說,「我去書庫看看,你們跟著卓毅師弟去校場!」

  ——這熟悉的聲音?

  這幾乎天天都要聽到的發號施令的語調?

  李珍檬想都不想,脫口而出:「林老師?!」

  人群中最高的那個,帶頭的那個,雖然也是一樣的馬尾,一樣的短打,但只有他的衣領滾了一道黑邊,稍稍顯出一些身份上的區別。

  李珍檬再次確認了,她朝著人群趕上一步:「林老師!」

  但沒人理會她。

  她在這夥年輕人面前接連大喊了兩次,但他們好像聽都沒聽見似的,只應了林落焰的話,然後穿過李珍檬,繼續踩著卵石山路大奔向前。

  字面意思上的穿過。

  李珍檬一時沒反應過來,但她看到人群中的林落焰停下腳步,微皺起眉頭——似乎朝她望了過來。

  平日裡穿著西裝制服,林落焰的長相只讓人覺得清秀英氣,現在換上這身合適的裝束,他瞬間顯得豐神俊逸,器宇不凡。

  但仔細多看了兩眼之後,李珍檬發現這一邊的「林落焰」比在學校裡見到的要年輕許多,從外表看,大概只有十八九歲,眉宇間還滿是少年人的傲氣。

  所以……這裡是過去的紫陽宗?

  林落焰朝她走了過來。

  「……林老師,」李珍檬也朝他迎上去,「你能看見我——」

  林落焰穿過她而去,就像剛才那群年輕人一樣。

  李珍檬一愣,轉過身,看到林落焰站在前面岔路口望了望遠去的人群,然後原地一轉,朝另一邊的山路跑過去了。

  跑得又輕又快。

  ……雖然不知道他要去幹嘛,不過李珍檬決定跟上。

  李珍檬無比慶倖——幸虧自己最近這段時間沒有疏於訓練,這才能勉強跟上林落焰近似貼地飛行的速度。她跟著他沿著山路徑直往前,只覺得地勢越來越高,地面卻越來越平,視野越來越開闊,兩邊的房子也逐漸多了起來。

  片刻之後,林落焰在一棟朱漆小木樓前停下,左右看看,然後推門走了進去。

  李珍檬不知道這是哪裡,反正跟上。

  反正也沒人能看見她。

  門後是一個安靜的房間,光線很暗,但足夠看清屋子裡的陳設:繡花屏風,雕工精美的桌案和椅子,桌上似乎還擺著一套文房四寶。

  ……這是哪兒?是林落焰剛剛說的「書庫」?

  「響劍。」林落焰突然低聲開口。

  開口叫了一個熟悉的名字。

  李珍檬順著林落焰的視線朝屋子的陰影處一望,有人從那裡輕手輕腳地走了出來。

  是剛才她看到的那個麵餅少年。

  和林落焰相比,段響劍的年紀和李珍檬在現世看到的倒是相差不多——也是十五六歲,只是臉上的氣質神采比現世更淩厲一些,眼神也凶得很,像一隻護食的狼崽子。

  尤其是他嘴裡還叼著半個餅。

  林落焰朝他迎了兩步,把手掌一伸。段響劍看了看他,沒動,沒說。

  「……你沒全吃了吧?師兄也餓著呢!」林落焰說,「要不是我幫你支開那些人,你哪能在這兒太太平平吃餅?」

  說著他又一伸手:「來來,餓死我了。」

  段響劍「哼」了一聲,從懷裡掏出兩個麵餅,左右一掂,分了一個給林落焰。

  然後兩人窩身躲在房間角落,安靜地嚼了起來,彷彿兩隻偷米歸來的老鼠。

  到此為止,李珍檬覺得自己已經看明白了。

  ……原來這個大師兄是這樣的啊?

  那他是怎麼覺得,做班主任和做門派大師兄是一回事??

  話又說回來……紫陽宗有這麼缺衣少食,需要師兄弟聯手偷東西吃??

  她朝牆角的兩人走近幾步,仗著自己眼下是透明人,在兩人面前一蹲,托著下巴歪了腦袋,湊近了看他們吃餅。

  (段響劍嘴角還黏著幾塊碎屑,看得強迫症難受,真想替他擦了。)

  「……師兄,下次我們別偷偷摸摸下山了,」段響劍突然開口道,「不然師父真生氣了。」

  「不會的,」林落焰說,「這都是小事,師父不會跟我們計較的。」

  「不計較還罰我們不許吃飯?」

  「你傻,罰是罰給掌門看的,」林落焰說,「不然,你以為你有這麼容易就能弄到餅吃?」

  這一邊的李珍檬和那一邊的段響劍同時愣了愣,只有林落焰一臉理所當然,繼續啃餅。

  ……決定了,李珍檬想,先留下來看看這個直男過去的嘴臉。

  反正「來都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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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3 21:26:1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六章 第一百零六節課

  掉下山崖之後,沒有遇到高人,沒有撿到神兵,反而一睜眼到了不知道幾百幾千年前的修仙門派……這算是好事還是壞事?

  李珍檬左右看看,目光所及之處,盡是丹崖怪石,蒼柏翠松;稍遠處,還有樓閣台榭矗立在煙霧繚繞之中,赫赫巍峨。

  這裡是千年前的紫陽宗。

  雖然不知道這所謂的「穿越」其中的原理是什麼……但李珍檬發現,自己走到哪裡,面前就會出現一些過去的片段場景,就像感應式播放的幻燈片,隨機播放一段曾經發生在這裡的故事——但沒頭沒尾,前後之間毫無聯繫,甚至可能連時間線都是錯的。

  比如走到書庫,看到被師父罰了不許吃飯的師兄弟,一個做了偷餅賊,一個賊喊捉賊,然後躲在一起「哢嚓」分贓。

  比如走到校場,看到個頭躥高不少的師弟,被師兄(單方面)要求切磋,然後被師兄(單方面)按在地上摩擦。

  比如走到後山花園,看到還有些稚氣未脫的師兄,指著旁邊的師弟說「我發現他跑了,所以出來找他,不是和他一起來玩」。

  ……

  在紫陽宗的山頭逛了一會兒之後,李珍檬大概已經弄清,為什麼段響劍在現世第一次遇到林落焰,就恨不得拔劍殺了他。

  完全明白段響劍的感受了,李珍檬想,原來《響劍傳》上寫的都是真的。

  小時候可能懵懵懂懂不清楚狀況,但長大之後回想起來……遲早就會發現自己是被這位「待自己如同親生弟弟」的大師兄,長期地欺負,持續地甩鍋。

  換了是她,她也想殺了林落焰。

  (但單從「親生弟弟」這個角度摳字眼的話,也不能說林落焰在撒謊——李珍檬覺得,這個人如果真有親生弟弟,估計也是這麼對待的。)

  李珍檬站在山路中間,隨意地一瞥眼,看到前面不遠處一棵松樹下,一團霧氣正在漸漸凝聚成林落焰的身形。

  之前那些畫面都是這樣出現的,她已經見怪不怪了。

  這一幕裡的林落焰正高高昂起頭,朝樹上望去。

  李珍檬也順著他的視線抬頭一望——段響劍攀在一節樹枝上,正使勁往前伸手,去搆什麼東西。

  「小心點,」林落焰朝他喊,「別毛手毛腳地把蛋碰掉了。」

  ……多大的人了,竟然還爬樹掏鳥蛋,李珍檬搖頭歎氣。

  「放好了,」段響劍說,「我找了段結實的岔枝放的,放在避風的地方,還給它們的窩加了個草蓋——下次應該不會這麼容易被風吹掉了。」

  ……原來是把掉下來的鳥窩放回去?好吧,是自己小瞧他們了。

  然後段響劍從樹上跳下,兩人一起離開;走了幾步之後,兩個身影漸漸淡化在空氣裡,直到完全消失。

  這一幕也結束了。

  稍停片刻後,山路另一邊的霧氣裡再次浮現出林落焰的身形,他被五六人簇擁著走來;他們喊他大師兄,他與他們說話,且說且笑,幾人的背影漸漸遠去消失。

  然後遠處的回廊下響起腳步聲,另一時空裡的林落焰皺著眉頭行色匆匆地穿過走廊,不料廊柱後突然竄出一個窈窕少女,提著一個食盒湊到他面前;林落焰被她一嚇,頓住腳步。那少女眨著眼睛說了幾句話,林落焰緊鎖的眉頭鬆開,嘴角揚起,兩人相視一笑,一起朝前走入過去的霧氣中。

  李珍檬感覺自己這一路,可能已經把林落焰的前半生蜻蜓點水地看了一遍。

  在降臨現世,成為老師之前,他是這個樣子的。自己所認識的他是從他穿越之後的某一刻開始——但在那之前,他也有著足夠長久的經歷。

  跟他在紫陽宗度過的時間相比,和自己,和自己班上的同學相處的一個多學期……根本只是彈指一瞬。

  李珍檬又覺得有些不太開心了,心裡那本小本本的書角「嘩啦啦」翹起,怎麼也撫不平。

  ……不過,自己也差不多應該回去了吧,李珍檬想。

  沒有辦法得知當前的具體時間,太陽的位置也並不準確;李珍檬粗略估計,自己跟著林落焰跑來這裡之後……大概過去了十幾分鐘?

  救援應該已經來了,大家可能正在漫山遍野地找自己。

  所以……應該怎麼回去?

  「……斬滄師叔祖?」李珍檬試著叫他。

  當然沒人理她。

  李珍檬歎了口氣,撇過頭,準備照著自己記憶中的原路返回——

  餘光撇過的視線那一邊,她看到遠處宏偉的主殿前圍聚起了黑壓壓的人群。李珍檬有些意外地一愣,停下來,轉身朝那裡走了兩步。

  她站的這個山頭和主殿之間隔著重重山巒,也許只有內門弟子才能登上那座山。李珍檬遠遠看到幾百號人聚集在大殿前的廣場上,密密麻麻;偌大的廣場,連一塊邊邊角角都沒空出來。

  那裡似乎正在舉行什麼重要活動,隱隱約約還能聽到鐘鼓歌樂聲。李珍檬又朝前走了幾步,一直走到這一側的山崖盡頭,實在走不過去了,才停下來,踮起腳探出頭,朝大殿遙遙望去。

  大殿門前紅燭高照,還有華服的儀仗分列兩旁。然後樂聲漸輕漸止,有人走上高臺,對著集結的弟子們說了些什麼;離得實在太遠,李珍檬看不清那人的臉,但他說完話之後,被蓋得嚴嚴實實的廣場上頓時響起一片響亮的呼喝聲。

  喊的大概是「恭喜師兄」。

  難道林落焰有什麼喜事?李珍檬想。

  看眼前這架勢,簡直就像……年度表彰大會?

  (可能是直男宗選出了年度最直直男吧……她又忍不住促狹地想。)

  然後高臺上的那人後退一步,有另一人邁步走上台來。

  李珍檬期初還以為是林落焰來領獎狀了,但來人顯然不是他。

  從李珍檬站的角度,只能看到那人一身淨白長袍,髮白如雪;他負手走到台前,只輕輕一站,就讓整片廣場肅然安靜下來。

  好像連風都停下不吹了。

  憑藉豐富的電視劇和網文觀賞經驗,李珍檬立刻作出判斷——此人一定在門派內位高權重。

  她剛這麼想完,廣場上密密麻麻的人群「呼」地矮上一截,所有人都朝著臺上跪倒下去。

  「拜見掌門——!」這聲浪在山谷裡激蕩開來。

  李珍檬一愣——就是翔光?

  然後,那位掌門說了些什麼,擺擺手,跪下的人們又齊刷刷立起。他又說了幾句,廣場上再次激起一片響亮的呼喝——「恭喜師兄!」

  然後有兩名弟子走上台前,手中共同捧著一個長長的錦盒,侍立在掌門身側。

  再然後,一個熟悉的背影走上高臺。

  「恭喜師兄臻至金丹——!」台下再次齊聲大喊。

  林落焰走到白衣男人面前,恭敬地低頭,作揖,單膝跪下。

  白衣男人又說了些什麼,林落焰朝他高高伸出雙手來;然後白衣男人從兩名侍童手中取過那錦盒,雙手交托到林落焰手中。

  「恭喜師兄榮獲神兵!」這一次的呼喝重複了三遍,越來越響亮,氣衝霄漢,回音也在山谷間久久回蕩不去。

  ……這就是讓林落焰風光無限的那個「授劍」,李珍檬想起來了。

  根據《響劍傳》上寫下的內容,林落焰順利結成金丹之後,掌門真人就把「斬滄」傳授與他;這把劍是紫陽宗歷代掌門都曾經用過的佩劍,雖然沒有明說,但掌門這一舉動也相當於在所有人面前,認可了林落焰繼任下任掌門的實力。

  怪不得這麼鄭重其事,還要弄出個儀式來……李珍檬想。

  然而片刻間,對面山頭上的幻景消失了,主殿也好廣場也好,像散了場的戲院,瞬間空空蕩蕩,彷彿能聽到山風吹過的迴響。

  李珍檬突然有種感覺,「消失」也是她所看到的幻景的一部分。

  「消失」並不意味著這些幻景結束了——而是那些人真的不見了。

  幻景裡的故事並不僅僅在她面前終結。

  這種感覺讓她有些莫名的難受,但這份難受又像被一口氣吹上天的蒲公英,飄飄蕩蕩,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落點。

  她忍不住想,如果林落焰按照這樣的軌跡走下去……是不是會在未來的某一天,順利接任掌門之位?

  他之前的努力也許是為了這個目標,又也許是為了懲惡揚善的心中大義;但無論如何,這一切都在那個雷雨夜中止,他的人生換了軌道換了方向,過去所積累的一切都被全盤顛覆。

  他日夜修煉得來的成果,只能用來震懾幾個毛賊。

  李珍檬回憶了一下《響劍傳》的劇情,如果段響劍對於這部分故事沒有刻意隱瞞和編造,那麼林落焰得到斬滄之後不久,就去了後山閉關修煉,鞏固境界——也就是在那個時候,天雷降臨。

  等到段響劍感知異動,趕赴他閉關的後山山洞的時候,洞裡那個人似乎早已灰飛煙滅,什麼都沒剩下;門派上下也在一段時間的尋找之後,不得不接受大師兄可能已經不在人世的現實。

  而林落焰本人對於當時的回憶,只剩下突然劈落的「天雷」和在山洞裡的「纏鬥」。

  ……等等,李珍檬突然心頭一亮。

  林落焰是在「後山」失蹤的——如果主殿在那座山頭,那麼眼下自己所在的地方,算不算是「後山?」

  李珍檬轉頭看看自己周圍;剛剛她在這山上一陣亂走,只顧著看附近的建築,還有尋找可能出現的林落焰的身影——不知不覺之間,已經到了一處比較偏僻的地方。

  只有樹,花,石頭……連鳥叫聲都鮮有聽見。

  這裡算不算後山……?

  如果林落焰就是在這裡閉關的,那自己現在趕去當時的山洞,能不能有機會看見……事情發生的經過?

  最最起碼,能不能看見那個和林落焰纏鬥的人?

  這個念頭剛剛從李珍檬腦中劃過,天色突然一暗,緊接著狂風大作,地上的枯枝落葉,碎石細沙,通通被風挾卷著吹上天去。

  李珍檬趕緊從山崖邊退開,靠緊了一棵樹,死死閉上眼睛,不讓沙子飛進眼裡。

  但狂風沒有停止,反而愈吹愈烈,天邊隱隱約約地滾來雷聲。

  ……雷聲?

  李珍檬努力迎風睜開眼睛,正好有一道閃電從天頂劈落,像一把極快極利的尖刀把整個天幕裂成兩半。她一下子從樹旁躥開,拼命朝前跑去。

  ——「那一幕」要開始了……要趕緊找到當時的山洞!

  李珍檬不知道這裡的環境會不會對自己造成影響,但天上的雷聲一聲響過一聲,閃電一道亮過一道,暗沉的雲幕上簡直像要著起火來。她內心翻江倒海的都是恐懼,呼吸和心跳越來越快;然而又慌又急地在山上亂竄了一圈之後,她還是毫無頭緒,什麼也沒找到。

  ——又一道閃電劈下,一瞬間,視野被照得雪亮,岩石上的裂縫都清清楚楚。

  李珍檬被嚇得尖叫出聲,一步都不敢靠近。

  緊接著又是一道閃電,又亮又凶,像從一隻巨手上擲出的飛刀,接連不斷地指落向山崖的另一頭。

  李珍檬突然明白了什麼:如果這就是天雷,那只能說明——林落焰就在那裡!

  彷彿在印證她的猜測,火亮亮的電光再次從雲端炸下,還是穩穩地劈在同一個方向。李珍檬像看到指路的道標,立刻邁開步子,追著閃電跑去。

  山野在電閃雷鳴中明明暗暗,山石草木的影子被拉扯得如同鬼魅,但李珍檬完全忘了害怕,一點都不怕了——她想知道林落焰的人生脫軌的起因,到底是什麼讓他被丟到另一個世界。

  雖然他的脫軌為自己……以及自己身邊的同學朋友們帶來了一個好老師……但也正因為如此,她更想知道,是什麼讓自己喜歡的老師失去了過往的一切。

  ——「嘩啦」一聲爆響,又一道閃電炸落。借著這一瞬間的灼目光輝,她看到自己面前不遠處立著一塊石碑。

  石碑之後似乎是一個山洞。

  大把大把乾枯衰敗的藤蔓枝條垂落在洞口,彷彿積灰的門簾。

  ……就是這裡?

  李珍檬想都不想,立刻跑上前去。但洞門緊閉,她推不動,打不開;想貼在門上聽聽裡面的動靜——但那塊厚厚的石板彷彿隔開兩個世界,她什麼都聽不見。

  身後的雷聲倒是越來越響,李珍檬覺得自己就像站在一面鼓皮上,每次炸響一聲雷鳴,腳下的地面都彷彿隨之震動。

  石門後也許正在發生什麼事……也許已經發生了什麼事。

  但她沒有辦法進去。可能就像林落焰和段響劍一次次告訴她的——只是一介凡人,不要多管閒事。

  不要多管閒事。

  ……哼!

  李珍檬使勁捶了一下門板,又氣又不甘心。

  雷聲炸落的間隙裡,她突然感覺到身後有異樣的氣息。李珍檬下意識地轉身回頭,看到一個白衣白髮的男人輕輕落在飛沙走石的山野之中。

  眼下狂風大作,他的衣擺和髮絲卻沒有被吹起半分。

  李珍檬一愣——這是掌門真人?

  又一道閃電炸亮山野,李珍檬看到掌門目光炯炯地盯著那石碑,眼睛亮得彷彿暗夜中的星辰。她下意識地也要跟著一望——

  下一秒,那兩束銳利的目光指向了她。

  李珍檬只覺得呼吸一滯,像被人扼住脖子,差點透不過氣來。

  等她察覺到的時候,身體也僵住了,四肢無法動彈,李珍檬感覺自己成了一隻小飛蟲,措不及防地被一滴樹脂包裹,一動不能動地被困在了這塊琥珀裡。

  她保持著轉身的姿勢,費力地轉動眼球。狹窄又模糊的視野中,李珍檬看到那位掌門真人邁步朝這邊走了過來。

  朝著山洞……還是朝著山洞前的人?

  掌門越走越近,但他的每一步都像落在虛空的湖面上——沒有踏碎一片枯葉,也沒有踢飛一粒砂石。

  他甚至沒有發出半點腳步聲。

  他走到她的面前了。

  掌門真人看上去大約三十幾歲,眉目俊逸淡然。

  他像是長身而立在這昏暗的天地之外,彷彿一座橫亙在時間洪流中的山峰。

  ——李珍檬覺得呼吸越來越急促,她聽到自己隆隆的心跳聲,甚至蓋過了耳邊驚天的雷鳴。

  掌門站在三五步外,望著她。他平靜如水的目光也許落在她臉上,也許穿過她而去;李珍檬不太確定,她甚至懷疑他什麼也看不見。

  然而,掌門真人銳利的薄唇輕輕一抿。

  「不妙。」

  這兩個字隱隱約約地傳入李珍檬耳中。

  第二句話是——「出去。」

  下一秒,一個巨雷轟然炸落,天地隨之一震。李珍檬覺得整座山都要塌落下去了。倉皇之間,她看到面前的白衣男人似乎縱身朝前疾衝而去,自己的視野中只留下一道白茫茫的虛影。

  然後意識中斷了,大腦彷彿被切了電閘,李珍檬又落入安靜的黑暗中了。

  目前為止16年半的人生裡,李珍檬摔過四五百跤,擦破過五六百次皮,碰出過上千次淤青;割傷、撞傷、燙傷、扭傷……這些林林總總的大小傷情加起來,也許次數能破萬。

  但摔下山崖,只有這一次。

  對於普通人來說,一輩子最多也只有一次。

  仔細想想,在小說裡,摔下懸崖會死的,那可只有反派。

  真是不公平,李珍檬想,自己平時也沒做什麼壞事,為什麼要和反派一個待遇?

  ——等等。

  為什麼她還能有機會發表這樣的感慨?

  這個念頭一從腦中冒出,意識彷彿被磁鐵吸引的鐵屑,再度從黑暗的各處聚集起來。李珍檬漸漸感覺到了自己的身體,感覺到掛垂的雙手和彎曲的雙腿。

  感覺到自己的下巴輕輕抵著什麼。

  ……自己好像趴在一個什麼東西上?

  李珍檬試著動了動手指,這一次,指尖觸過一片柔軟又粗糙的表面。

  還隱約有些溫熱。

  「醒了?」耳邊傳來一個人的聲音。

  「……林老師?!」李珍檬瞬間從迷迷糊糊的半清醒狀態中精神起來。

  ——她被林落焰背著,下巴擱在他的肩上,雙手耷拉在他胸前;他架托著她的腿,一步一步朝前走。

  視野中還是一片山景,林落焰特意繞開了坑坑窪窪的小路,還有那些過於低矮的樹枝,連落葉堆都踩得小心翼翼。

  大概是怕影響到背上的人。

  反應過來之後,李珍檬頓時腦子一茫臉上一紅——她上一次被這麼背著,幾乎是十年前的事了。

  背著她的還是自己親爸爸。

  「大家都很著急,」林落焰說,「結果還是讓我先找到了。」

  李珍檬一愣,下意識地低頭看了看林落焰的衣服——是那身難看的鐵灰色,學校統一發放的教師運動服。

  她稍微有些安心下來。

  「別怕,」林落焰又繼續說道,「這裡只是半山腰,你也就『骨碌碌』地滾了一點點路——救護車就在外面,等會兒我陪你去醫院做個檢查。」

  見李珍檬沒有說話,他又開口:「我覺得應該沒有什麼問題,剛才我用真氣把你渾身的氣脈過了一遍——沒有大礙,一切正常,可能是斬滄在護著你。」

  「……斬滄他突然就不見了。」

  「那看來你本來就是個福大命大的。」說完他還笑了兩聲。

  「林老師……」

  李珍檬叫他。

  但叫了名字之後,她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沒事沒事,」林落焰安慰似的說,「等會兒到了醫院,你安心檢查,我會通知你的父母,報個平安。有什麼需要跑腿的,也可以讓響劍去——」

  「林老師,」李珍檬再次叫他,「我剛剛……好像去了一下紫陽宗。」

  林落焰的腳步頓了一下,只有那麼一下,還不到半秒;這短暫的停頓之後,他又繼續往前走了。

  「應該是紫陽宗吧,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幻覺,」李珍檬說,「我看見你了……還有段響劍,你們倆都是一樣的打扮——」

  「不是一樣的打扮,」林落焰說,「我穿的是門派大師兄的制式,怎麼能和他一樣。」

  「……哦,」李珍檬愣了愣,反應過來,「所以你一點都不奇怪,為什麼我會去那裡?」

  被她提問的人似乎輕輕「哼」了一聲。

  「我應該早點發現的,」林落焰說,「只是沒想到這座山變化這麼大……竟然只剩了這一坨小土包。」

  說著,他朝旁邊一仰頭,用下巴點了個方向。

  「那裡,以前是我們的紫陽殿,」林落焰說,「沒想到現在整座山都沒了——倒成了一塊麥田。」

  連綿的山脊被炸開,夷平,後人的刀斧鋤鏟比雨水和風來得更快更猛。這座山不知歷經多少年歲多少代人的開墾攫取,終於連山門弟子都沒法認出它來。

  甚至連山的名字都在四季流轉更迭中被遺忘,然後迷失。

  「那我看見的那些……」

  「是過去的殘象吧,」林落焰說,「雖然我也不知道你究竟看見了什麼。」

  「林老師,」李珍檬又叫他,「你……難過嗎?」

  背著她的人沒有說話。

  這意味著他明白她在問什麼。

  李珍檬也不說話了,她看到山路那頭出現了一輛雪白的救護車,車頂上亮藍色的警報燈閃個不停。

  然後林落焰把她背到車前。兩個白大褂急急忙忙地從車上跳下來,他們輕快又熟練地從車上拉下一張折疊擔架,把李珍檬放上去,搬到車上。

  「應該先聯繫我們,怎麼能隨便搬動傷員?!」其中一個朝林落焰吼道。

  「……山裡手機沒信號。」林落焰隨便糊弄了一下。

  另一個是個女醫生,她隔著口罩安慰李珍檬「沒事」「別怕」,還用消毒濕巾幫她擦乾淨了手上臉上的泥巴。

  其實李珍檬已經知道沒事,也不覺得害怕了——應該說有別的事需要上心,顧不上害怕。

  然後她被送到醫院,檢查結果當然沒事,只是零星有幾處擦傷扭傷挫傷——李珍檬對此經驗豐富,不以為意。

  但她還是被判了住院觀察五天的有期徒刑,畢竟從那麼高的山上滾下來,醫生也不敢打包票說完全沒事。

  爸爸媽媽十分擔心,怪她亂跑,怪她莽撞,怪她不聽指揮硬充好漢。

  「給我好好躺著!你倒是擔心同學出事,可是你出事了怎麼辦?!」媽媽一邊說一邊氣一邊抹眼淚,「出院之後,除了上學,哪都不許去!」

  一天後的周日,班上同學都來看她了。門剛一開,當時和她一起的三個女生就先跑進來了。唐卿卿哭唧唧地抱著她謝;蔣雨辰給了她一大包零食,都是兩人平時吃的;另一個趙倩倩也紅著眼睛說,沒事就好,可多虧了你了。

  李珍檬一邊和她們聊,一邊在人群裡掃了一眼——沒看見紫陽宗弟子。

  「本來阿林也要來的,」陳俊文大概是發現她在找人,馬上解釋道,「都到半路了,他突然接了個電話,說學校有事,就急忙走了。」

  「畢竟學生掉山底下這麼大的事……」旁邊的人接話道。

  「周老師好像也被找了……」

  李珍檬點點頭,也有些懊悔——如果因為自己,給兩位老師添了麻煩,那問題可就嚴重了。

  「不過我覺得也不用太擔心林老師,」班長突然說,「被學校叫走也不一定是壞事啊——蘇記者不是還拍了事發當時的照片?可能調查清楚之後,林老師反而要接受表彰呢?」

  李珍檬想了想,也有道理,畢竟這事的直接責任不在於林落焰——何況他的運氣又一直都很好。

  何況……何況他好像還有後臺?

  大家好像也紛紛認同了這件事,於是病房裡的氣氛又輕鬆下來,又有男生插科打諢地開玩笑了。

  李珍檬一邊「嘻嘻哈哈」地跟著笑,一邊又朝人群一瞥——另一位紫陽宗弟子也不在。

  她在心裡歎了口氣。

  她的手機被沒收了,這麼一來,怕是只能等回到學校,才有機會和他們談談自己看見的事。

  當前時間是晚上8點,住院部的病房已經逐個就寢。16歲的花季少女當然不能八點就睡,但沒了手機之後,病房裡也沒有別的事好做,李珍檬只能坐在床上,百無聊賴地看著電視裡的霸道總裁刷卡買樓。

  「李珍檬,早點休息。」查房的護士探頭進來說了一聲。

  李珍檬應了,然後換台,看另一個霸道總裁要全村的人給女主陪葬。

  ——其實根本看不進去,住院這幾天,她滿腦子裡還都是那天的紫陽宗。

  自己看見的最後一幕,真的就是林落焰穿越當時的情景?

  為什麼他們的掌門真人會在那裡?

  為什麼……他好像還能看到自己?

  他最後說的「不妙」又是什麼意思?

  她又想起自己問林落焰,難不難過……她沒有加上任何前提,對方也沒有說出任何回答。

  這本身已經是回答。

  李珍檬越想越亂,越覺得腦子昏沉沉的,像起了一片濃霧;她索性不想,換台,看霸道總裁把女主按在牆上親。

  ——「喀喀。」

  陽臺上有什麼東西響了一聲。

  李珍檬撇頭一望,陽臺的窗戶還關著——媽媽給她送完飯,臨走前親手關的,還把陽臺和病房之間的玻璃拉門也嚴嚴實實拉上了。

  那可能是外面風大了吧,李珍檬想。

  屏幕上的女主已經羞澀地推開總裁,轉身跑了,正好卡在電視劇審核時限之內,沒讓總裁多親一下。

  李珍檬掃興地一皺眉,換台。

  ——「喀喀。」

  又是一聲。

  李珍檬停下了換台的手指,屏息凝神。

  「喀喀」,這一次好像換了位置。

  那聲音並不響亮,但相當有存在感,好像是什麼東西輕輕落在窗戶上……

  ……好像有人在窗戶上走路?

  李珍檬莫名地想起唐卿卿說過的這句話,頓時渾身汗毛倒豎。她關小了電視機的音量,悄悄下床,躲在拐角的牆後,朝陽台望去。

  陽臺上一片昏暗,但燈光所能照到的地方——什麼也沒有。

  ——「喀喀」。

  這次的位置又換了,從陽臺正對出的外面,轉到陽臺一側。

  李珍檬吸了一口氣。

  不對,這聲音不像是有人在窗戶上走路。

  這應該是……有人在窗外,勾起手指,輕輕地彈玻璃……?

  ——「喀喀」。

  在尖叫聲衝破喉嚨之前,李珍檬用最後一絲理智捂住嘴,然後猛地轉身要朝門外跑去。

  ——「別出去!」

  熟悉的聲音又在腦中響起。但李珍檬來不及反應,她已經本能地擰開門把,一步衝到走廊上——

  走廊上非常安靜,所有病房都緊緊關著門,熄了燈。

  沒有人,也沒有任何聲音,護士站裡誰也不在,呼叫器上所有的燈都滅了。

  ——「就在這,別亂走,我把你藏在『障目』裡了,」斬滄繼續說道,「外面那個東西在找你!你千萬別離開這塊地方!」

  「……找我?」李珍檬下意識地反問。

  ——「它……它比我厲害,」斬滄小聲說,「你再到處亂走的話……我就保不住你了……」

  「那是什麼東西?」李珍檬說著,反應過來,「它為什麼要找我?」

  斬滄沒有回答,稍過了一會兒,突然開口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都怪林落焰。」

  李珍檬一愣:這又是什麼意思?

  ——「喀喀」。

  那個聲音又來了,這一次是在走廊的窗外。

  李珍檬被嚇了一跳,立刻就要躲回病房裡。

  ——「喀喀,喀喀喀喀」。

  外面的訪客好像已經不耐煩了,開始瘋狂敲打陽臺的窗戶。緊接著,走廊的窗戶也跟著一起震動起來;整棟大樓好像被一條巨大的黑蛇團團包圍,每一扇窗外都是濃重的黑霧。

  黑霧裡隱約透出一點金色的磷光。

  ——「糟了……」斬滄小聲說了一句,「你快回房間裡躲起來!」

  沒等他說完,李珍檬馬上退回病房,反鎖上門,穩住呼吸,視線飛快地左右一掃——

  下一秒,一聲巨響在屋內炸開。

  陽臺的窗戶整個爆裂了,衝擊波又震碎了落地拉門,玻璃碎片像冰雹像雪崩似的紛紛揚揚四散飛濺。李珍檬憑著本能飛快地一蹲,躲到床位下面。幾乎緊挨著的一前一後的一瞬間,無數玻璃碎片在她身邊落下,蹦跳濺落,彷彿下了一場豪雨。

  李珍檬縮在床底下,一動不動,大氣不出,連眼睛都不敢睜開。

  病房裡靜悄悄的,她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然後,一股冰涼的氣息從陽臺的方向流淌而來。

  「斬滄……」李珍檬在心裡喊他,「斬滄師叔祖……?」

  沒人回答她。

  她感覺到那股寒氣從腳下流過,彷彿水流漫過腳背。

  然後逐漸朝上淹沒。

  李珍檬感覺自己半身都浸在了水裡,渾身上下一片濕寒。她還是不敢睜眼,也不敢動彈,像一隻凍僵的松鼠,在床底緊緊縮成一團。

  有什麼東西順著背脊往上攀爬,快要摸到她的臉了。

  ——「李珍檬!」

  突然有人叫她的名字,下一秒,那陣寒氣驟然縮回,像被什麼滾燙的東西燙了舌頭。

  李珍檬又聽到一陣爆裂聲,又有什麼東西炸開了,寒氣從那個破口散出,緊接著,新鮮空氣隨著夜風湧了進來。

  「李珍檬!」有人大步踏進房間。

  李珍檬一點點睜開眼睛,看到段響劍趴下身來,探頭朝她看。

  「沒事吧?」段響劍說著,伸手要來拉她。

  李珍檬本想叫他,然而嘴巴一張,還沒說話,先「哇」地哭了出來。

  剛才有多害怕,現在就哭得有多響亮。

  對面的人被她哭慌了,手足無措地在原地傻愣了愣,伸手輕輕抓起她的胳膊,想把她從床底拉出來。然而李珍檬只顧上哭,全身的力氣都用在哭,像塊石頭滯在原地,根本拉她不動。

  段響劍又想了想,索性也鑽到床底下,和她一起蹲著。

  「……別哭,別哭了……」段響劍說,「沒事,那個東西走了……」

  說著他又拍拍她的肩膀,拍拍她的腦袋,好像她是一台壞掉的老電視機,拍幾下就能修好。

  雖然沒修好,但李珍檬回過氣來了。

  「……大哥,那個是什麼東西?」李珍檬揉了揉眼睛,小聲問他,剛說完這句,沒忍住又抽了一聲。

  「……是從因果的裂縫裡逃出來的東西,」段響劍說,「不知道這麼說你明不明白。」

  李珍檬當然不明白,但總之知道不是好東西就對了。

  「它為什麼要找我……?」李珍檬說,「找我幹嘛?」

  「我也不知道它為什麼找你……」段響劍皺了眉頭,「剛才我替我媽收攤回家,突然感覺到它的氣息,覺得不對,就追著來了。」

  說著他朝李珍檬一望:「沒想到它是來了你這裡。」

  「……那怎麼辦?」李珍檬說,「它還會來嗎?」

  「可能吧,」段響劍說,「它既然來找你,肯定有它的目的。」

  李珍檬聽著又害怕起來:「那……如果我戴上那個手鏈……能防住它嗎?」

  「那鏈子已經連斬滄都防不住了,還怎麼防它?」

  ——「李珍檬?」門外傳來護士的聲音,「還沒睡?怎麼我聽見有哭聲?」

  李珍檬一愣,下意識地就要從床底下鑽出來。然而旁邊的人把她一拉,往她手裡遞了一個什麼東西。

  「這個你先留著,帶在身邊,」段響劍說,「雖然我現在也沒什麼能力……但這個總比那串石頭靠譜些。」

  李珍檬低頭一看,自己手裡握著那個喜羊羊的劍囊。

  裡面裝著一支笛子,或者一把劍。

  「這是你的——」

  「等你上學了再來還我。」說完,段響劍從床底下閃出,一步上了陽臺。李珍檬聽到「呼」的一聲,可能是他從窗口跳了出去。

  緊接著,病房的門被打開,護士走了進來。

  「你大晚上的不睡覺,在這兒幹嘛呢?」護士姐姐看看她,眉頭一皺。

  「……睡了睡了,」李珍檬說,「剛才看電視睡著,從床上滾下來,把自己摔哭了……」

  雖然漏洞百出,但護士看樣子也沒想追究。她又交代幾句,就帶上門出去了。

  李珍檬瞥眼看了看陽臺——窗戶完好無損,地面上一塊碎玻璃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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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3 21:26:2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七章 第一百零七節課

  接下去的幾天裡,李珍檬起初還有些害怕擔心,怕「那個東西」又突然出現。她原本想求媽媽帶自己出院,但又一想:對手根本不是一個位面水平的,她去哪兒都能被找到追到——那去哪兒不都是一樣?

  不如就以不變應萬變,在病房裡待著了。

  她每天都把喜羊羊……不是,把那把劍壓在枕頭下,藏在衣服裡,寸步不離。一來是讓自己安心,二來……對某個人來說,這畢竟是和性命一樣重要的寶貝,他把它託付給她,她當然也要好好保管。

  雖然好奇,但李珍檬也沒有把劍囊解開看過——人家的東西,有什麼好看的?她太太平平地拿著放幾天,等回到學校,還給他就行了。

  也許這把劍確實起作用了,「那個東西」真的再也沒有出現。

  ——雖然每天都有別的客人前來探訪。

  班上同學來過之後,三個女生的家長來了,送來一堆水果零食營養品,拉著李珍檬的手道了半天謝,有個媽媽還哭了;然後親戚們來了,也是送花籃果籃,誇她是個小英雄;連爸爸媽媽單位的同事們都來了,然而病房裡已經幾乎被花籃淹沒,他們帶來的花籃只能放到陽臺上。

  雖然花多了看著熱鬧……但總覺得有點不太吉利?李珍檬沒事的時候,看著陽臺上的花想。

  到了第四天,她實在想不出今天還能有什麼人來——也許是時候準備收拾出院了。

  這個念頭剛一起來,病房門被敲了三下。

  李珍檬趕緊坐正了,挺起腰:「請進。」

  門被推開,握著門把的是一隻纖細白淨的手。

  「李珍檬同學,」蘇記者笑盈盈地探進頭來,朝她打了聲招呼,「氣色不錯?」

  當前時間是離李珍檬刑滿釋放還有不到24小時的上午10點。

  李珍檬非常意外,雖然她本人對這位記者沒有什麼看法,但畢竟——

  「……蘇記者。」李珍檬小聲叫她。

  蘇記者走進門來了,手裡提著一個小蛋糕的禮盒。她一看床頭櫃上堆滿了大小盒子,於是直接把蛋糕塞到李珍檬手裡。

  「我來採訪你一下。」蘇記者說,笑得眉眼彎彎的,確實是個很有親和力的人,讓人忍不住就想對她打開話匣。

  「……採訪我幹嘛呀?」李珍檬小聲說。

  蘇記者又笑笑:「你和你們林老師這次的事,我想做個新聞——所以來當事人這裡瞭解一點情況。」

  李珍檬「噢」地點了點頭,請她坐下,沒等她問,就把當時的情況簡單說給她聽了。

  也就說了三五句話——滑坡,等待救援,自己掉下去,昏迷,被找到。

  剩下的都是不能說的。

  「蘇記者,林老師會不會被處分?」李珍檬想起幾天前,班上同學來看她的時候說的話,忍不住問道,「他會不會因為我的事……要負責什麼的?」

  蘇記者稍微皺了皺眉:「不知道你們學校會怎麼處理……說實話,我也有點不太放心。」

  聽她這麼一說,李珍檬也跟著急了起來:「那怎麼辦?」

  「所以我想幫他擴大影響,」蘇記者說,「做個新聞,吹一吹——你救了同學,他救了你。有輿論助勢的話,我想你們學校應該不會太為難他。」

  說著她話頭一頓,朝李珍檬望來。

  「你不會還不知道,你們林老師是怎麼找到你的吧?」

  李珍檬一愣:「他沒細說。」

  也沒有別人對她細說。她從住院後就沒見過林落焰,沒機會仔細問他。

  蘇記者歎了口氣:「當時我就在旁邊——你們林老師也是個衝動的……你掉下去之後,其他人都傻眼了,沒反應過來。他說了聲『不好』,然後就跟著你跳下去了。」

  ——這還是第一次知道,李珍檬整個人都呆了。

  自己從山崖上摔下來,卻什麼事都沒有,難道是因為這個?

  「我們也都看傻了,馬上聯繫了救援,一邊找你,一邊找他……」蘇記者說,「當時一堆人快把整座山翻過來,你們年段長急得都暈了。結果他什麼事都沒有,自己背著你走出來,還找到了救護車。」

  「你們林老師可真是個奇人……」蘇記者又補充了一句,「我跟我同事說了說,他們都說他是怕你出了事,他要擔責,所以一時腦子不靈清了——我倒覺得,他當時未必想到太多,就是想著要救學生。」

  「蘇記者,蘇姐姐,」李珍檬一把抓住她的手說,「那你一定要好好吹……不是,好好寫!你還想知道什麼,隨便問,我能記起來都告訴你!」

  「你放心吧,」蘇記者也笑笑說,「我也不能看著他吃虧。」

  ——《為救學生,他縱身躍下懸崖峭壁》

  ——《實習老師從崖底救出遇險學生》

  ——《是什麼讓他跳下懸崖?一瞬間的勇氣,還是為人師表的使命?》

  李珍檬的手指在屏幕上劃過,劃過,劃過……看著這些標題,一種生理性不適讓她猛地皺起眉頭。

  當前時間是下午3點,元氣小檸檬出院後的下午3點。雖然醫生已經放行,但媽媽還沒有,李珍檬出了院就被扣留在家,直到下周回學校——在此期間,哪兒都不許她去。

  但好歹手機是還給她了。

  然而李珍檬一打開手機,發現微博也好,本地論壇也好,vx朋友圈也好……就連學校的空間牆都滿是這些標題;她隨便點進一個看看,迎面就是一張林落焰背著她,在山路上行走的照片。

  照片上,林落焰頭髮亂了,衣服髒了,但是他朝著鏡頭揚起臉,牙齒白亮亮的,露出一個讓人放心的笑容。

  他背上的那個人皺著眉,半張臉被林落焰擋住,沒被擋住的那半邊,也掛著一個心事重重的表情,又憔悴又狼狽,根本就是一頭剛剛脫險的小羊羔。

  ……這大概是在救護車那兒抓拍到的,李珍檬想。自己當時怎麼就沒注意到蘇記者也在呢……

  她又看了下正文,發現除了標題比較……之外,其他的文字描述都平實詳盡,質樸動人;自己不太清楚的一些細節,也被蘇記者從參與救援的角度一五一十地寫了出來——完全就是一個熱血少女勇於獻身救助同學,熱血青年教師再勇於獻身救助少女的故事。

  確實非常煽情,評論裡幾乎都在誇讚林落焰的勇氣和責任心,轉發和點贊數量也高得驚人;雖然有個別人質疑這樣的行為是不是過於莽撞,但也並沒有否定林落焰的出發點,和這舉動的正面意義。

  這樣就能達到「擴大影響」的效果……讓學校對失職的班主任從輕發落?

  李珍檬猶豫了一下,點開班級群。

  元氣小檸檬:[小糾結][小糾結]

  甜甜甜桃子:李珍檬![可愛][可愛]

  微風泡泡:你出院了?[疑問]

  鋼鐵白兔:李珍檬……[快哭了][快哭了]

  布拉德汪:恭喜出院![喝彩]

  生魚片:注意休息啊李珍檬

  張彥明01:[可愛]大家都在記掛你

  元氣小檸檬:大家好,我沒事,現在在家,下周來上學[大笑]

  元氣小檸檬:一不小心多放了幾天假,真是好無聊哦[大笑]

  小雨滴答:別擔心,我會幫你補課的

  元氣小檸檬:……哦,謝謝媽媽

  元氣小檸檬:我剛拿到手機,阿林的事怎麼樣了[疑問]

  血之寫輪眼:你還不知道?

  天道酬勤:竟然不知道??

  甜甜甜桃子:天辣,你這都不知道??

  元氣小檸檬:……他被開除了?

  布拉德汪:不是[擦汗]他又上電視了

  然後陳俊文發了個鏈接,李珍檬點開一看,是一條專題新聞的在線網址。

  ……原來短短兩天之內,林落焰的新聞不但以文字報導的形式傳遍網絡,連電視媒體也沒放過。繼一年前的「勇鬥歹徒救出偶像」之後,他的大臉可能要第二次登上全國新聞的熒幕了。

  看來蘇記者說的「擴大影響」……效率比自己以為的還要高,李珍檬想。

  元氣小檸檬:這麼牛逼的嗎……

  布拉德汪:截至目前,沒聽說學校要處理阿林

  甜甜甜桃子:阿林牛逼![大笑][大笑]

  生魚片:這麼一來,阿林的編制應該穩了吧?

  微風泡泡:他一直都是以正面形象出現在社會曝光裡的,好像校方對這個情況也很滿意……所以他下學期可能要去帶更好的班級了……

  血之寫輪眼:……阿林越來越牛逼[難過][難過]

  甜甜甜桃子:[難過][難過]

  生魚片:肯定留不住他了……[難過]

  天道酬勤:同學們,你們還不明白嗎?

  圓圓朵朵:??

  天道酬勤:阿林越牛逼,我們越要好好學習,好好考完分班考!

  鋼鐵白兔:……這種時候還來灌什麼雞湯[摳鼻]

  天道酬勤:這樣將來我們才能說,我們沒拖他的後腿,不是被他甩掉的!

  布拉德汪:……有道理!

  布拉德汪:而且我們考得越好,對他下學期的分班應該越有利

  甜甜甜桃子:你說這些我們都懂,就是讓阿林可以有個更好的去處……[難過]

  布拉德汪:不對!

  布拉德汪:我的意思是,到時候,我們就可以吹牛說,是我們罩他的了![大笑][大笑]

  鋼鐵白兔:……[吸鼻涕]

  小雨滴答:對哦!

  張彥明01:大家好好考,以後去別的班級也能和別人說,多虧了我們,阿林才能這麼牛逼[大笑]

  甜甜甜桃子:對,幸虧我們又聰明又爭氣![可愛]

  生魚片:換了個班,他都沒有這麼大的可以發揮的空間[大笑][大笑]

  天道酬勤:大家加油啊!最後這半個學期,努力學習,罩他到底!

  鋼鐵白兔:[ok]

  血之寫輪眼:[ok]

  圓圓朵朵:[ok]

  微風泡泡:[ok]

  ……李珍檬有時候總會忍不住懷疑——這群人莫不是傻的?

  畢竟古人云,什麼什麼歡樂多。

  這四十幾個人加起來,智商足夠讓草履蟲進化成蝸牛了嗎?

  但再想想,自己也沒聰明到哪裡去,不然怎麼能和他們玩到一起。

  元氣小檸檬:[ok]

  元氣小檸檬:要是大家都考得超好,說不定還能在一個班呢[大笑][大笑]

  鋼鐵白兔:騙人!你肯定跟我們不在一起![左哼哼]

  元氣小檸檬:我可以等等你們呀[可愛]

  週一上午,李珍檬再次回到學校,發現早自習的教室格外安靜。

  不對,應該說是平靜,她都走到教室門口了,居然還沒看到有人在追逐打鬧。

  一瞬間,李珍檬以為自己走錯教室;她又抬頭看看門牌——高一(18)班。

  教室裡的每個人都非常認真,翻著書讀著課文背著單詞;連往日裡雷打不動要在這個時間點吃早飯的幾個男生,也是一隻手捏著牛奶盒,一隻手拿著課本,磕磕巴巴地讀文言文,聽著都費勁。

  但看得出來,他們都在盡自己最大努力地學習。

  類似這樣的景象,李珍檬只在上學期期中考前見過——那時候,大家拼命學習的目的,是為了不讓那個代課班主任被迫辭職。

  現在想想,當時大家和林落焰也並沒有太熟,但就敢為了他一句吹牛的話,「吭哧吭哧」地埋頭啃書……不知該說是這群人心大,還是那個人運氣好,遇上了一群沒太多心眼的小傻子。

  而這一次的懸樑刺股,大概是為了給幾個月後的分離……

  不對,是為了給幾個月後的自己,一個吹牛的底氣!

  「李珍檬,你來了呀!」第一排的女生發現了她,馬上大聲招呼道。

  「我來了,」李珍檬笑嘻嘻地說,「大家很用功嘛!學習上有什麼不懂的,儘管問我!」

  「哦,剛剛大哥和蔣雨辰幫我們講過一次錯題了,暫時沒什麼不懂的。」

  ……好吧。

  李珍檬朝教室那一邊的角落一望,段響劍一手握筆,一手托腮,看起來有些漫不經心 ,但手裡的筆「唰唰」動得飛快。

  他過去絕不離身的那把劍,現在就在自己書包裡。這幾天裡,喜羊羊那張傻乎乎的笑臉,李珍檬看到熟得不能再熟。

  (她還特地把書包拉直了一些,好讓劍能完全塞進去……雖然她也不知道為什麼,但總覺得這麼露出來……有點害羞。)

  等下課……找個合適的機會還給他,李珍檬想,想得臉上隱隱一燙。

  ——然後就下課了,又上課了,又下課,又上課……一直挨到課間操,李珍檬也沒等到那個「合適的機會」。

  她也沒見到林落焰,做課間操也沒見到他帶隊——倒是做到體轉運動,扭著腰轉著頭的時候,看見周老師行色匆匆地從操場外走過,

  ……不知道周老師有沒有受到影響,李珍檬想。

  畢竟當時是周老師一口答應帶同學去玩,又保證不會出事的……結果出了事,而且是墜崖這麼嚴重的事,他作為負責人之一,肯定要被問話。

  但李珍檬又想,現在事情應該差不多已經結束,林落焰的先進事蹟被宣傳得大概連愛斯基摩人都知道了,而這個時候學校還沒有公開宣佈處理結果……是不是反而證明,不會對相關老師追究責任?

  也就是所謂……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體轉運動結束,周老師的背影也消失在小路那頭。

  這一天的課間操之後是體育課,李珍檬對蔣雨辰說了句「有事回教室」,就轉身朝教學樓跑去。

  趁著教室沒人……把那把劍塞回段響劍的抽屜裡。

  (唉,也不知道為啥要這麼偷偷摸摸。)

  教室裡果然安安靜靜,一個人影都沒。李珍檬熟門熟路地翻窗進去,從自己書包裡摸出喜羊羊的劍囊,然後徑直走到段響劍的位置前,伸手要去掀他的桌板。

  ——她突然看到他桌上那疊書堆裡,塞著一本《響劍傳》。

  ……為什麼上學要帶自己的自傳?李珍檬不禁有些嫌棄地皺了眉。

  不過想想會給自己寫自傳的人,多半本身就有些自戀……可能他帶著這書,本質上和女孩子上學帶小鏡子一樣吧?

  一個是欣賞自己當下的美貌,一個是回味自己過去的英姿。

  ……應該是這個道理沒錯了。於是李珍檬立刻說服自己,不再琢磨這事,直接伸手掀開桌板,打開書包——

  「李珍檬?」窗外突然傳來一個聲音。

  李珍檬做賊心虛地一鬆手,段響劍的桌板「啪——」一聲打回原位。

  她轉頭一看,林落焰站在窗口,正詫異地眯著眼皺著眉,朝教室裡看。

  「……林老師。」李珍檬叫他,還是做賊心虛的語氣。

  林落焰點點頭,還是站在窗前眯著眼看她:「你翻響劍書包做什麼?」

  「……不是,不是翻他書包,」李珍檬趕緊解釋,「我就……把這個還給他……」

  說著她朝林落焰舉起手裡的劍囊。不料裡面裝的那東西實在太長,她一個沒留心,劍柄一劃,桌上的書堆被「嘩啦」碰翻了。

  李珍檬趕緊伸手去扶,然而另一隻手又碰到旁邊小結巴的桌子,又是一聲「嘩啦——」,小結巴的書堆也倒了。

  一陣「嘩啦啦——」後,兩張桌子乾乾淨淨,一本書都沒剩下。

  李珍檬,運動神經天生敏捷過人,反應速度遠超常人。

  ——但這些與她毛手毛腳的行為習慣並不衝突。

  反而因為反應快,動作迅速,讓她毛手毛腳的效率更高了。

  李珍檬站在滿地的書本練習冊中間,感覺又丟人,又疲憊。

  她歎了口氣,彎腰要去撿書——然後上課鈴聲響了起來。

  「行吧……」窗外的人說,「我來幫你撿。」

  體育課上課5分鐘後,李珍檬終於在班主任老師的幫助下,收拾完了兩張課桌。

  「謝謝林老師……」李珍檬說。然後她小心翼翼掀開桌板,要把喜羊羊放進去。

  「勸你拿著,親手給他,」林落焰說,「不然他會生氣的。」

  「……啊?」

  「紫陽宗的規矩,劍在人在——另一方面來講,就是指劍不能離開人手,」林落焰說,「不管是誰的手。」

  「……可我剛才做操沒帶?」

  「……那就別告訴他。」

  李珍檬點點頭,把喜羊羊的劍囊收了回來。

  她的視線又落在桌上那本書上,《響劍傳》。

  「……謝謝林老師。」李珍檬又小聲說。

  「舉手之勞,不必客氣,」林落焰說,「你快去上課吧。」

  「不是,」李珍檬搖搖頭,「我是說……謝謝林老師,那天跳下來救我。」

  林落焰一愣:「誰告訴你了?真是多嘴。」

  李珍檬「嘿嘿」笑笑。

  她本還想再說什麼,但是一要開口,又想起她問林落焰的那個問題——「你難過嗎?」

  算了吧……李珍檬想。

  也許對林落焰來說,這個世界不過也是一件「來都來了」的事。

  「那我去上課了,」李珍檬說,「謝謝林老師……林老師再見。」

  她都轉過身了,身後的人突然又開口:「等一下。」

  李珍檬應聲回過頭。

  「可能我有點囉嗦……不過響劍畢竟是我師弟……」林落焰撓撓鼻子,撓撓臉,看上去他要說的話題讓他十分為難。

  李珍檬點點頭:「怎麼?」

  「所以……他為什麼把劍給你?」林落焰說。

  「嘩啦啦——」

  剛收拾完的書又被碰倒了。

  李珍檬感覺自己腦中煮開一汪紅油火鍋,什麼毛肚脆腸魚丸蟹棒一股腦往裡下……熱氣騰騰,亂七八糟。

  「……怎麼臉那麼紅?」林落焰眯了眼看她。

  李珍檬第一次覺得他這種眼神和普通班主任也沒啥區別。

  她十分費力地從紅油火鍋裡理清思路,把那天的事告訴了他。

  林落焰立刻為難地皺了眉——另一種為難。

  「林老師,那個到底是什麼?」李珍檬說,「段響劍說,是什麼因果什麼的……我不太明白。」

  林落焰沒有立刻回答她。他朝地上的書堆彎下腰,翻找幾下,拿出那本《響劍傳》。

  「那是『未果』,」林落焰一邊說著,翻開《響劍傳》,「它出現的時候……就表示有因果被改變了。」

  他手中的書頁「唰啦啦」翻過,李珍檬也不知道他在找什麼。她想了想又問:「那它為什麼來找我?」

  林落焰從書上抬起眼,朝她一望,沒有回答。

  李珍檬又想了想:「它還會來嗎……?」

  「應該會,」林落焰說,「你剛才該早些告訴我……不過,就算告訴我也沒用。」

  「……為什麼?」

  「因為我對付不了它。」林落焰坦然地說。

  李珍檬一愣:「可是那天……段響劍一過來,那東西就被嚇跑了。」

  「不是被他嚇跑,」林落焰說,「在『未果』所處的那一條因果線上的響劍,也許是個足以擊殺它的高手——所以它跑了。」

  李珍檬聽得雲裡霧裡,完全不明白在說什麼。

  「但它不知道,這一條因果線上的響劍已經成了個肉身凡胎——怕是連熊都打不過,」林落焰說,「如果它下次再來,我和響劍兩人加起來……可能都不能擊退它。」

  「……那怎麼辦?」李珍檬說,「它來了會怎麼樣?」

  「它出現意味著因果改變,所以它要按照自己的樣子,修改其他因果線。」林落焰說完,也不解釋,就是歎氣,閉嘴,搖頭,然後繼續翻著手裡的書。

  見他不說話,李珍檬也抿了嘴,蹲下身去,再次收拾起地上的書來。所幸這一次碰翻的書本練習冊不多,李珍檬三兩下就全部撿起,理齊,重新放回到桌上了。

  她還小心地擦掉了封面上沾到的灰,假裝無事發生,書們壓根沒有掉地上過。

  ——「啪」,林落焰合上了手裡的《響劍傳》。

  「李珍檬。」然後開口叫她。

  李珍檬轉頭朝他一望。

  林落焰又微微皺了眉,撓撓鼻子,然後試探著開口:「你知不知道有什麼方法……可以……可以讓一個人的魂魄暫時出體?」

  「不知道。」李珍檬毫不猶豫地回答。

  「不是,你聽我說,」林落焰解釋道,「那天你能看到紫陽宗的殘像……是因為你的魂魄出體了。」

  林落焰說,其實他當時也看到了一些事——畢竟他是和李珍檬同時跳下去的。

  「我的記憶也有一些缺損,只記得我用真氣護住你,讓你安穩落地……然後就不記得了。」林落焰說。

  他說他再次恢復意識的時候,和李珍檬一樣,回到了往日的紫陽宗,也看到了一些過去的事。

  ……怪不得那天自己說看到紫陽宗的時候,他一點都不意外,李珍檬想。

  「那你看到什麼了?」她問他。

  林落焰皺了眉,搖搖頭,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有些事我還不確定……」林落焰說,「我想再回去一趟看看。」

  再回去?就是說要重新出體?

  「但不可能再去跳一次崖,」林落焰說,「這隨機性太大了,時間緊迫,耽誤不起。」

  「……時間緊迫?」

  又一個沒得到回答的問題。

  ……好吧。李珍檬想了想:「我也不知道你們說的『出體』是什麼概念上的……不過,是不是跟冥想,催眠一類的東西……差不多?」

  這一次是林落焰愣了愣,轉頭看她。

  「你幫我詳細講講,」林落焰說,「關於你說的這個催眠。」

  小福蝶:同學們,大事不好了!

  甜甜甜桃子:???

  布拉德汪:這麼嚴重??

  小福蝶:周老師可能要被開除

  生魚片:……結果還是要追究他的責任嗎?

  張彥明01:[流汗]周老師好像也是實習的,沒有正式編制

  元氣小檸檬:……

  鋼鐵白兔:都怪我……我當時要是沒說想玩滑草就好了……

  鋼鐵白兔:說要去山坡那邊的也是我……

  鋼鐵白兔:[大哭][大哭]

  微風泡泡:不怪你……就算你不說,我也想說的……

  小雨滴答:唉……周老師……[難過]

  甜甜甜桃子:[難過][難過]

  小福蝶:阿林知道之後,主動跑去找年段長反映,說周老師只是協助他管理,他應該負全責,如果要處罰也應該處罰他

  布拉德汪:……???

  布拉德汪:這才是你想說的大事不好的部分??

  生魚片:什麼意思,阿林飄了,敢拿自己威脅學校了?

  小福蝶:我覺得不是的……

  小福蝶:我猜阿林的意思是……如果要開除,就開除他一個……

  劍在匣中:……

  劍在匣中:確實像是他會說的話

  ——當前時間是晚上8點,應該做作業了,但根本寫不下半個字的時間段。

  李珍檬剛想打字在群裡說點什麼,狀態欄裡刷出一條信息——「[劍在匣中]發來一條新消息」。

  劍在匣中:你和林落焰說了什麼?

  劍在匣中:他剛剛找我,說要我幫他護法

  元氣小檸檬:……

  李珍檬沒有說什麼,只是按照林落焰的要求,對他簡單解釋了關於「催眠」的一些事。

  她自己對此也是一知半解,大部分相關知識來自電視電影和小說——她就儘量去掉了自己理解上的誇大的部分,把剩下的全都告訴他了。

  她說完之後,林落焰想了想,問她,是不是只有心理學家才能做這個?

  「應該是催眠師吧,」李珍檬說,「不是每個心理學家都會——」

  話沒說完,當時她自己就想到了什麼。

  現在群裡說的那件事,又印證了她的猜測。

  元氣小檸檬:林老師說他只認識周老師一個學心理的,而且只是需要催眠幫助意識出體,剩下的他會自己努力

  元氣小檸檬:我勸他慎重,畢竟……

  元起小檸檬:何況要怎麼對周老師解釋?

  劍在匣中:我倒是不擔心他會怎麼對周老師解釋理由,他的歪理多得很,他不想洩露的東西,誰也撬不開嘴

  劍在匣中:但他要我護法

  劍在匣中:我感覺問題有些嚴重

  元氣小檸檬:護法?

  劍在匣中:旁邊有人看著,防止走火入魔

  元氣小檸檬:……

  劍在匣中:而且班級群裡說的那件事……

  元氣小檸檬:難道是周老師要挾他?

  劍在匣中:以我對他的瞭解,應該是他主動要求的

  劍在匣中:他不習慣欠人情

  ——「那學校同意了怎麼辦?」

  這句話才打了兩個字,李珍檬突然反應過來了。

  元氣小檸檬:……我也感覺問題有些嚴重

  元氣小檸檬:林老師他以前會做這種傻事嗎?

  劍在匣中:[歎氣]

  劍在匣中:多得很

  當前時間是下午3點過半,自習課。

  李珍檬一手握著筆,一手在兜裡抓著手機,沒寫兩行字,就忍不住掏出手機來看一眼。

  看一眼,然後皺眉,或者歎氣。

  教室裡的歎氣聲此起彼伏,旁邊的蔣雨辰也寫著寫著,突然停下筆,「唉」一聲。

  李珍檬也跟著「唉」了,雖然她們都是為同一個人「唉」的,但「唉」的原因有著微妙的區別。

  ——兜裡的手機終於震了一下,李珍檬手一抖,幾乎把手機摔出去。

  劍在匣中:我就位了,照著林落焰說的,藏在心理輔導室外面的樹叢裡

  劍在匣中:林落焰進去在和周老師說話

  劍在匣中:我打電話給你,開免提

  劍在匣中:你小心點

  元氣小檸檬:好!

  李珍檬立刻插上耳機,把耳機線穿過衣袖,用托腮的姿勢掩護著,塞上耳塞。

  昨天她要求跟段響劍一起去,被斷然拒絕之後,段響劍提出了這個折中的法子。

  他說林落焰一定是預料到了會發生危險的事,所以才叫自己去護法——這種情況下,怎麼可能讓無關的人在場?

  ……無關的人。

  哼。

  李珍檬聽到耳機裡傳來模模糊糊的說話聲了,她把音量調高,聽到周老師說,你真的要找我這三腳貓?

  「不怕告訴你,我只在大學的時候選修過一年的催眠理論,」周老師說,「而且我雖然是個三腳貓,但還是有點職業操守的……我沒催眠師執照,不該我做的,我不想做。」

  「也不是什麼太複雜的問題,」林落焰說,「我最近太累了,人生迷茫,想休息一下,找個安靜的環境思考自我。」

  ……雖然他可能是隨口說來糊弄周老師的,但李珍檬竟然覺得,這話說不定半真半假。

  然後兩人又說了幾句什麼話,聲音太小,雜音太吵,李珍檬聽不清楚。這一段交流之後,周老師好像是答應了,說了句「那好吧」。

  「老實說……你都幫我這麼大的忙了,我不應該拒絕你的要求,」周老師又吞吞吐吐地說,「但是催眠這個活,技術性要求很高……」

  「我相信周老師,」林落焰說,「你只負責引導,等我睡著……不是,進入狀態了,你就離開吧。」

  「那……引導你進入怎樣的場景?」

  林落焰的聲音停頓了一下。

  「留戀懷念,但又回不去的地方。」

  然後是一陣「悉悉索索」的雜音,接著,響起輕柔的音樂。

  李珍檬聽到周老師極輕極慢地說了些什麼,也許就是催眠引導。又過了一會兒,門軸「吱呀」一轉,然後耳機那一端完全安靜下來了,只剩下「沙沙」的雜音。

  ——「周老師走了,我現在要進去。」段響劍對著電話說。

  「嗯,」李珍檬小聲說,「你小心些。」

  耳機裡傳來一陣比較劇烈的響動,片刻之後很快安靜下來。李珍檬聽了一會兒,但那一頭只傳來輕輕的電子雜音。

  也許林落焰已經出體,回到那個「留戀懷念,又回不去」的地方了。

  稍微過了一會兒,電話掛了,也許段響劍覺得一切穩定,不需要操心。

  李珍檬又歎了口氣,這口氣引來教室各處此起彼伏的「唉……」。

  「如果阿林……真的走了怎麼辦?」突然有人說,「如果學校讓他求仁得仁呢?我聽說他這事弄得校長挺不高興的。」

  「畢竟怎麼看都有點恃寵而驕的味道吧……這個先例要是開了,後面就不好管理了。」

  「應該不會為難他吧……他現在都成我們學校正能量典範了,連我媽都天天說。」

  「那要不我們再想辦法幫他宣傳一下?」

  「他那張臉已經鋪天蓋地了,還能怎麼宣傳?而且就算弄到網上,他一不出軌二不吸毒,除了直男了點,也沒有什麼極品行徑可以撕逼——這情況,最多紅個半天,馬上被人忘了。」

  「等等!」陳俊文突然大喊,「我在群裡發個網址,你們快去看!」

  這話一說出來,教室裡瞬間安靜,所有人都在同一時間掏出手機,打開班級群——

  【[布拉德汪]分享了一個鏈接】

  李珍檬馬上點了,點開之後,跳轉到了一個微信投票頁面。

  ——是上一年度的優秀人文攝影作品評選活動。

  那天蘇記者說要林落焰幫忙投票的,大概就是這個?

  「你們看18號,是蘇記者的作品,」陳俊文說,「快給她投票!」

  「……這種時候還管這個幹嘛呀 !」唐卿卿立刻喊道,「而且還是給她——」

  她不說話了。

  李珍檬也正好劃到18號作品。

  是一張集體照。

  是一個班級的集體照,中間是女生們,男生們站在後面,蹲在前面……四十幾個人把一個老師圍在中間,還有人強行抓住他的手,不讓他的手垂下。

  畢竟他腰間穿著一條輕飄飄的格子百褶裙。

  照片上的所有男生都穿著一樣的裙子。

  每個人都在笑,開心的笑,害羞的笑,幸災樂禍的笑,同歸於盡的笑……中間穿著裙子的男老師滿臉通紅,但在鏡頭前還要擺出一副鎮定自若的樣子——結果卻成了一副皺著眉,眯著眼,嘴角歪斜,想笑又不能笑的表情。

  李珍檬數了數,距離這張照片上的事,竟然才過去短短半年。

  「大家投票吧,距離截止日期只剩5天了。如果這張照片能獲獎,就能被更多的人看見,」陳俊文說,「我們也干涉不了學校的決定……但至少讓學校看到,我們都希望阿林留下。」

  ——「倒也不是不能干涉。」一個女生突然開口。

  所有人齊刷刷地轉過頭去。

  說話的是葉黛。

  「不一定成功,我儘量試試,」葉黛說,「畢竟,留下一個好老師,比留下一個壞學生要容易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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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3 21:26:4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八章 第一百零八節課

  葉黛說完之後,教室裡的聲音靜了一下。

  因為段響劍那件事,班上不少同學有些看不慣她,女生們也幾乎不與她說話。不過葉黛平時也是獨來獨往,似乎並不在意。

  李珍檬一直覺得,也許葉黛當時做的事,對她自己來說,並不在正常的三觀範圍之外——畢竟所謂的「三觀」,很大一部分來自生活環境,以及家庭教育的影響。

  也許她只是按照自己的思維習慣,做出了理所當然的決定——在她的階層,這不過是一件小事。

  而眼下這個情況,如果她願意動用她的階層的力量來施以援手……毫無疑問會是一項巨大的助力。

  「謝謝……」教室裡有人輕輕說道。

  「為什麼要謝?」葉黛說,「我也是18班的,我也和你們一樣,想幫阿林做點事——你們還真不把我當自己人?」

  ……也確實是這個道理。

  「但是……如果用這種方式,幫阿林免了事……」班長猶猶豫豫地說,「好像……不太好吧?」

  「你想什麼呢,也太看得起我了——這麼大的學校,我還真能呼風喚雨?」葉黛說,「要直接干涉校方的決定,確實不太容易……但我可以試試讓他們慢點決定,仔細考慮清楚了,再做決定——這段時間裡,大家為阿林多爭取爭取。」

  其他人紛紛鬆了一口氣,又開始細碎地討論起來。

  距離投票截稿時間還有五天,蘇記者作品的票數排名,目前還在五名開外。

  想要有更多的曝光,就要盡可能地多拉來一些票數——盡可能地推動排名!

  「大家都往親戚朋友的群裡轉發一下吧,」李珍檬說,「男生可能不好意思發自己的裙裝照……但這種東西先放放,你們平時不是都挺不要臉的——」

  「我轉發好了!」陳俊文高高舉起手機,「長得帥無所畏懼!」

  「……你?你可給我往後捎捎!我也轉好了!」劉一墨也「唰」地舉起手機。

  「轉好了!」蔣子迪把手機一亮,「醜貨才不敢轉!」

  一時間,教室各處齊刷刷地伸出一片胳膊,手裡都握著手機,手機屏幕上都是「轉發成功」的畫面。男生們為了證明自己顏值耐打,鏈接扔得比女生都快。

  「轉了兩個親戚群!」「我初中群都敢轉!」「怕你們?我轉到兩百號人的遊戲公會群了——我是會長!」

  ……真是一群快樂的草履蟲,李珍檬想。

  她也點擊轉發,把投票鏈接轉到了親戚群裡。

  元氣小檸檬:叔叔阿姨行行好,給18號投個票[可憐][可憐]

  ——「喀喀」。

  這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

  李珍檬一愣,轉頭望向蔣雨辰——然而對方臉色如常,正在拼命地點擊轉發。

  她又朝四周看看,別的同學都一個個該幹嘛幹嘛,似乎沒人聽見那動靜。

  也許只是自己的錯覺?

  ——「喀喀」。

  又是一聲,從另一側的教室窗外傳來的。

  李珍檬猛地循聲轉過頭去。

  窗外什麼都沒有,只有一株高大的杉樹在風裡輕輕晃動。

  李珍檬還是感覺有些不妙,她握著手機打開扣扣,給[劍在匣中]發了幾條信息,等了等,沒有回復。

  ……也是,他正在為林落焰護法,可能顧不上看手機。

  李珍檬放下手機,剛一抬頭,突然發現陳俊文也正轉頭看著窗外。

  ——他看了一眼又轉回來,皺著眉,嘀咕幾句,看起來十分困惑。

  ……他也聽見了,不是自己的錯覺!

  「鈴——!」下課鈴聲突然毫無預兆地響起。

  李珍檬突然想到了什麼,「唰」地從座位上站起,大步衝出教室去了。

  斬滄說過,那個「未果」可能是來找自己的——那自己如果繼續留在教室裡,恐怕會波及到一整棟樓的人。李珍檬一邊朝操場狂奔,一邊抓著手機,給段響劍打電話。

  顧不上什麼護法不護法的,眼下這就是緊急事態。

  電話接通了,那一頭的人壓著嗓子,聲音很小:「什麼事?」

  「那個東西又來了!」李珍檬跑到操場最偏僻的角落裡,對著手機大喊,「『未果』!又來了!」

  段響劍十分明顯地抽了一口氣。

  「那糟了,林落焰還沒有回體,」段響劍說,「這種時候我也不能叫醒他,不然他可能回不來了。」

  「怎麼辦?」李珍檬說,「我現在在操場上,不敢去人多的地方。」

  段響劍停頓了一下。

  「斬滄是不是在你那裡?」他說,「他應該是跟著你的。」

  「……是的吧?」李珍檬說。雖然那把劍目前為止還沒出聲。

  「你來心理諮詢室,」段響劍說,「儘快,不要被別人看見!」

  得到指令之後,李珍檬二話不說,扭頭衝向藝教中心。

  心理諮詢室在藝教中心一樓,所幸這個時間點,這整棟樓裡幾乎不會有人在。李珍檬小心翼翼地摸到門牌號,輕輕敲了兩下門,然後推門進去一看——林落焰躺在心理諮詢室的躺椅上,雙目緊閉,胸口微微起伏,似乎在做一個不太安心的夢。

  他的眉頭微微皺起,然而嘴角隱隱帶笑,不知道在那個時光裡看見了什麼。

  「我一直在旁邊守著,目前非常順利,」段響劍說,「但如果那東西來了……」

  說著他話頭一頓,鳳眼微微眯起,這一瞬的猶豫之後,他換上了一副恭敬的笑容。

  「斬滄仙長,」段響劍對著空中作了一揖,「晚輩有一事相求。」

  沒有回應,沒人理他。段響劍又喊了幾次,語氣越來越謙卑,幾乎快要貼到地上——還是沒有半句回應。

  「……可能嚇跑了吧,」李珍檬說,「我發現他膽子挺小的。」

  ——「喀喀」。

  玻璃窗上響了兩聲。

  李珍檬一聲尖叫還沒出口,馬上被段響劍伸手捂住了嘴。

  心理諮詢室的窗戶是磨砂玻璃的,李珍檬只能看到一團渾濁的黑影在窗外逐漸彙聚起來,彷彿一朵濃密的烏雲。

  天花板上的壁燈忽閃了兩下,窗戶傳來「哢嚓」一聲,玻璃上綻開一道裂紋。

  ……「未果」要進來了?!

  段響劍抬手一揮,示意李珍檬退到身後,然後他的另一隻手高高一揚,長劍出鞘。

  一道淩冽的寒光裂破空氣。

  「害怕就把眼睛閉上,」小聲說完這一句之後,段響劍暴吼一聲,「退下——!」

  最後一個音落地的瞬間,磨砂玻璃從外至內轟然炸裂。那團湧動的烏雲發瘋似的從窗框外奔流而入,李珍檬只覺得一股寒氣迎面撲來,她的雙腿幾乎被凍在原地,下半身轉眼失去了知覺。

  冰冷徹骨的烈風猛烈地打在臉上,這房間彷彿連通了極地。李珍檬睜不開眼了,她本能地護住頭臉,弓起身子,在房間角落裡縮成一團。她聽見有利器在空氣中呼嘯而過,玻璃紛紛碎裂,眼皮之外的世界彷彿地動山搖。

  ……林老師呢?李珍檬突然想起來。

  他的身體現在無神無主,只是一具會呼吸的屍骨……他不會有事吧?

  李珍檬猛地睜開眼睛——

  世界錯亂了……?

  這是她的第一反應。

  視野中所看到的畫面 ,就像印在一張塑料膜上的印花,那薄膜被人拼命地撕扯,扭曲,絞弄……沒有一寸線條是筆直完好的,李珍檬看到窗框扭成了一團麻花,天花板的四角像奶油一樣纏繞流淌;她低頭看看自己的手,手指彷彿融化了,正止不住地朝地上滴落下去。

  ……「未果」來了,它在吞噬因果?

  李珍檬的意識一滯,眼前的景象遠遠超過她的認知。

  ……等等,林老師呢?!

  李珍檬認不出那躺椅在那兒了,她使勁轉頭四下查看。一片淩亂的視野中,她看到有一個人影緩步踏來。

  整個世界都在扭曲旋轉,只有他巍然不動。他的每一步都穩穩落在虛無的平面,彷彿獨立於這一切之外。

  這樣的人,她見過。

  ——「退滅。」彷彿從另一個次元傳來的聲音。

  一瞬間,癲狂的畫面停住了,扭曲的癱軟的流動的線條和色彩像被凍在冰塊裡,一動不動。

  「退滅。」那人重複道。

  他的聲音沒有任何情緒,彷彿只是讀出課本上的詞語。

  下一秒,李珍檬看到凝固的空間裡出現了一團濃重的黑霧,就像剛才她所見過的一樣。視野逐漸恢復清晰,她看到段響劍正手執長劍,朝著什麼東西奮力斬落。

  「快!」不知是誰吼了一聲。

  李珍檬下意識地轉頭,朝房間另一邊望去——

  林落焰睜開雙眼,「呼」地一步上前,身形迅烈如電。他虛握的右手高高揮起,左手猛地朝前一伸,一拉,彷彿扼緊了什麼。

  然後,他空空如也的右手朝那虛空中的東西揮落,劈砍。

  「吱——!」一聲撕心裂肺的淒厲尖叫。

  李珍檬眼前的空氣似乎出現了一道裂縫,一股惡臭的黑煙從裂縫中冒出。她下意識地掩住口鼻——然而只過了這麼一瞬,黑煙也好,裂縫也好,震裂耳膜的怪叫也好,通通消失不見了。

  心理諮詢室裡一片狼藉,並不寬敞的空間裡站著四個人。

  「收起來吧。」剛剛到來的第四人說。

  他剛一說完,林落焰「啪」地打了個響指。李珍檬覺得自己的視野彷彿被撕去一層薄膜,東倒西歪的椅子,四分五裂的玻璃……剛才被損毀破壞的一切都消失了,就像跟著屏幕貼膜消失的劃痕。

  這層膜之下,心理諮詢室的陳設完好如初,連周老師留在桌上的杯子都沒被打翻。

  這就是「障目」撤下之後的樣子。

  然後,段響劍收劍入鞘,屈膝半跪:「拜見掌門真人。」

  李珍檬下意識地後退了兩步。

  不知道該怎麼稱呼……還是不稱呼吧。

  她這時才看清了這位真人的衣著——淺灰色風衣,深色長褲,設計簡單合體,但看得出做工考究。

  除卻那一頭醒目的白髮,和眉目間溫潤柔和的氣質,這完全就是一個尋常的中年男子。

  衣品比較好的尋常中年男子。

  「翔光——!」突然有人大喊。

  林落焰的聲音。

  李珍檬一驚,下一秒,就看到林落焰幾乎是跳著衝到掌門面前,張開雙臂把他緊緊一圈,以一米八十多的傲然身高,猛地低下腦袋,埋頭在對方肩上。

  還使勁蹭了蹭。

  這場面過於令人不適,以至於李珍檬馬上就明白發生了什麼。

  「翔光!」林落焰,或者說林落焰裡面的那個……劍,撲在掌門真人身上,像個放空了氣的氣球似的,賴著他,纏著他,哭唧唧地喊他。

  不適感迅速升級,李珍檬剛想轉過身去非禮勿視,突然看到段響劍正拿著手機偷偷錄像。

  ……還是他狠,李珍檬想,等會兒跟他要吧。

  「好久不見,」掌門真人拍了拍「林落焰」的頭,「快把這身子還給落焰,他該回來了。」

  「林落焰」十分乖巧地「嗯」了一聲,馬上跑到躺椅上坐好,躺下,閉上眼睛。

  然後掌門真人捏了個手決,口中吟出兩個詞。尾音在空中震開,彷彿湖面上激蕩的波紋。

  少傾,躺在躺椅上的人長出一口氣,睜開眼睛,慢慢坐起,像從一場大夢中醒來。

  李珍檬懷疑,自己一輩子要見的大風大浪,可能都集中在這短短半年的時間裡了。

  半年前……不,初三畢業那個暑假裡,怕是自己想破頭都想不到,未來會有這樣的……

  李珍檬想了想,算是奇遇吧?

  就像一個開關,按下之前,並不能知道它的另一端連接著什麼。

  當前時間是下午4點,也許快要5點了,李珍檬沒顧上看時間。

  反正幾人已經從心理諮詢室離開了。

  「李珍檬,」林落焰轉向她說道,「你先回教室——」

  「無妨,」掌門真人打斷道,「這位小友我認得。」

  李珍檬一愣,其他兩人也十分意外地朝她望來。

  掌門真人微微一笑,沒有說下去。

  李珍檬想了想,對方都這麼說了,自己再不回應,未免有些不太禮貌;於是她學著段響劍叫斬滄的樣子,又加上一碼,叫了一聲「仙尊」。

  掌門真人還是笑著點頭,然後轉向林落焰。

  「落焰,別來無恙?」

  林落焰躬身抱拳,朝他行了一禮:「見過掌門。」

  教學樓的方向傳來上課鈴聲,最後一節自習課開始了,外面的熙攘吵鬧逐漸歸於平靜,彷彿風止了的湖面。

  李珍檬看到身旁的師兄弟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大約是有話想問,但礙於身份,又不能直接開口提問。

  ……不對,李珍檬想了想,應該是礙於有她這個外人在場。

  掌門真人先開口了。

  「本來我倒是想說許久不見,但算了算,也不好說這個『久』是多久,」掌門真人說,「不過你們都在,都好——這便行了。」

  「前幾日,我班上那個孩子得虧掌門照顧了。」林落焰說。

  掌門真人笑了笑。

  「不知掌門您……是何時——」

  「閒話不提,」掌門打斷道,「落焰你來,陪我過上兩招。」

  說著他右手虛晃一下,手中突然多了一支銀頭手杖。

  風衣,手杖,修長挺拔的身姿,還有那頭醒目的白髮……李珍檬覺得,光是看這排場氣勢,一身學校制服的林落焰就輸了。

  幾人沿著樓梯上去,一直走到藝教中心頂樓天臺。掌門拿手杖敲了敲門鎖,那金屬鏈鎖就「噹啷」一聲掉了地。

  門開了,天臺十分開闊,站在地面上很難發現這平臺中心發生了什麼;藝教樓又遠離學校主幹道,就算有什麼劇烈的響動,也不會引起太多人的主意。

  掌門真人提著手杖,徑直走到天臺的那一頭。然後他手腕一轉,那手杖頓時化成一柄寶劍,光芒四射。

  林落焰自覺站到了掌門對面,然後朝段響劍伸出手:「借我。」

  李珍檬聽著奇怪,就看段響劍不情願地「哼」了一聲,解開劍囊的繩子,要把裡面的東西遞給他。

  「斬滄。」掌門點名了。

  ——「哼。」另一人不情願地「哼」了一聲。

  然後,有什麼東西從半空中滑過,彷彿一尾閃閃發光的流星,輕輕落到林落焰伸出的右手上。林落焰立刻握緊了,轉腕一甩,挽了個劍花,空氣中蕩開「嗡嗡」的錚響。

  他手中是一柄質樸的佩劍,劍穗略長,鮮紅的絲絛頂上墜了一塊細巧的玉佩;雖然不算華麗,但勝在灑脫大氣。

  ……這就是斬滄真正的樣子?

  李珍檬看得出神,沒注意旁邊有人動手拉了一下她的袖子。

  「站開點,」段響劍說,「這兩人很凶。」

  「哦。」李珍檬立刻後退了一步,兩步,三步……一直退到圍欄邊沿。

  然後掌門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林落焰抱拳謝了,拉開架勢。

  「過上兩招」開始了。

  與先前和段響劍的「比劃比劃」不同,這一次,雖然看得出來雙方都在極大程度地保留實力,甚至保留到了極致——但在來往氣勢上,毫不退讓。

  林落焰試探著進攻,突刺,尋找機會劈砍;掌門的步法宛若蜻蜓點水,總能與林落焰堪堪擦過。來去幾回的試探之後,林落焰轉變攻勢,換了退避的身法——正好掌門也執劍反攻,於是又是一番你來我往。

  掌門真人的風衣下擺隨著動作舞起又落下,輕盈優雅,彷彿白鶴的羽翼。林落焰脫了西裝外套,只穿了一件雪白的襯衣;他又解了兩顆扣子,挽起袖口,露出鮮明有力的小臂肌肉,整個人看上去充滿躍動的生機。

  兩人的步子幾乎踏過整個天臺,但始終沒有分出勝負。不止一次,林落焰手中的斬滄幾乎能抵住掌門的喉結,都被他曲臂一擋,以巧勁化開。

  好在他也沒有吃虧,掌門真人的長劍幾度蛇一樣攀上他的胸口,他腳步一旋,又貼身撤開,反倒佔據了有利身位,又能開始下一波進攻。

  李珍檬悄悄問段響劍:「你們掌門在讓他?怎麼這半天也沒有分出勝負?」

  「沒讓。」段響劍搖搖頭。

  「……林老師就這麼厲害?」

  「……哼。」段響劍有些不屑地撇了嘴。

  一直到斜陽西下,下課鈴聲不急不緩地響起,樓下漸漸傳來學生的奔跑說話聲,掌門真人才收住架勢,朝林落焰擺擺手:「今日就到這裡。」

  「多謝掌門指點。」林落焰也收了劍,朝他拱手作揖。

  「看你雖然身在山門之外,倒也沒有疏於功課,」掌門笑笑說,「那我便放心了。」

  「弟子不敢懈怠,」林落焰說,「畢竟——」

  「畢竟」之後,他突然頓了一頓,微微蹙起眉頭。

  不知他原本想說什麼,反正說出口來,成了一句「世事難料。」

  「是,世事難料。」掌門又笑笑,然後右腕一甩,手中長劍再度恢復成手杖。他又道了聲「先走一步」,就徑直出門,走下樓去。

  李珍檬轉頭去看林落焰,他還是提著劍,望著掌門離開的方向。

  但他的目光裡茫茫一片,視線的盡頭也許落在遠方。

  也許落在另一個世界。

  「……你剛才回去,看到什麼了?」段響劍開口道。

  林落焰回過神來,望他一眼,沒有回答。

  「師兄,」段響劍又說,「那個『未果』還會來嗎?」

  林落焰還是沒有回答。他抿了嘴,喃喃了些什麼,李珍檬只聽到一個「師兄」。

  過了會兒,林落焰歎了口氣,轉向李珍檬。

  李珍檬冷不丁被他一看,下意識地一挺背,站直了。

  「……林老師?」李珍檬試探著叫他。

  林落焰微微撇了嘴角,輕念一聲:「老師。」

  李珍檬和段響劍互相望望,又回頭看他。

  「……已經放學了,就早點回家吧,」林落焰說,「別在外面瞎遊蕩。」

  然後他大歎一口氣,彷彿從肺裡呼出一團灼燒的熱氣。

  主題:回復:回復:回復:回復:回復:回復:我在「江湖昔日」看到你的帖子了

  發件人:The_honor_of_sword

  內容:小友:)

  李珍檬一驚,右手一晃,杯子裡的牛奶都灑在桌上了。

  當前時間是晚上7點,明明已經吃完晚飯,卻因為心事重重,完全想不起來吃了點啥的時間段。

  李珍檬一手握著手機,一手握著灑了半杯的牛奶,愣愣地站在桌前,忘了自己是剛站起來,還是正要坐下。

  原來這個……一個月檢查一次郵箱,盡用些上個世紀的復古顏文字,搞得她還以為是哪個和自己爸爸一樣大的老書迷的……網友,就是那位掌門真人??

  (說起來,他竟然連英語都會了?而且剛才渾身的打扮一看就很貴,不是林落焰穿的那種大賣場的打折貨可以比的……所以看樣子——他還混得不錯?)

  元氣小檸檬:……仙尊好

  The_honor_of_sword:多禮了

  The_honor_of_sword:我還要多謝你,當初幸虧了你,我才知道落焰他們真的來了,而且還做了老師

  李珍檬頓時想起,這位網友的上一封郵件,自己因為感覺不對勁,問了段響劍之後就放置不回——現在這麼一想,真是令人尷尬。

  元氣小檸檬:……沒有,客氣客氣

  The_honor_of_sword:不過後來看到落焰的新聞的時候,我還是吃了一驚

  The_honor_of_sword:怎麼說,「竟然是你」的這種感覺吧,哈哈

  The_honor_of_sword:但也讓我知道,他在哪個學校了:)

  ……這位掌門真人,在網上倒是挺活潑的,李珍檬想。

  於是她也大著膽子放開了一些。

  元氣小檸檬:仙尊,您是怎麼來的?

  元氣小檸檬:……我這樣沒有冒犯你吧?

  The_honor_of_sword:;)

  The_honor_of_sword:沒有冒犯,不過上一個問題,你不是已經親眼看見了?

  元氣小檸檬:沒有……沒看明白

  The_honor_of_sword:落焰失蹤這事……我一直耿耿於懷

  The_honor_of_sword:那夜,我感知會有天雷降至,於是趕去後山

  The_honor_of_sword:不料看見落焰氣脈逆行,戾氣攻心,我情急之下,便出手打斷了他的運功

  The_honor_of_sword:大概就在此時,天雷劈落,我與他的真氣又震動激蕩,兩相碰撞之下,也許改變了當時的因果線

  李珍檬聽得不是很明白,簡單來說……就是在不巧的時間,不巧地觸發了不巧的效果?

  The_honor_of_sword:當時我見到有「未果」從裂縫中誕生,正要喚落焰與我一同阻止,發現他已經不見了

  The_honor_of_sword:之後的事,你應該從響劍那裡聽說過

  元氣小檸檬:嗯……

  The_honor_of_sword:我想來想去,那夜的事我必須擔責,所以這些年來,我到處尋找落焰,同時也試圖找到讓因果線恢復的方法

  The_honor_of_sword:那日與你在往日殘像中相遇,我也是出體之身,想再看一次當時的情景,沒想到竟然遇到了你

  元氣小檸檬:那仙尊你當時說的「不妙」是什麼意思?

  The_honor_of_sword:因為情況好像還在繼續變化

  元氣小檸檬:[疑問]

  The_honor_of_sword:你手頭是不是還有響劍寫的那本書?

  元氣小檸檬:有的

  元氣小檸檬:我本來以為是段響劍自己出的,結果他說不是,他也不知道是被誰找到投給出版社

  The_honor_of_sword:是我

  元氣小檸檬:……

  The_honor_of_sword:我想用這個做探路石,看看落焰在不在現世——沒想到倒是引來了小友你

  李珍檬依稀想起段響劍曾經說過……不知道是誰把他的自傳拿去出版了,讓他找到,非得打死他。

  ……還是不要告訴他了吧,李珍檬想。

  The_honor_of_sword:你去把那書翻來看看

  李珍檬一愣,立刻放下手裡的牛奶,從書架上拿下那本《響劍傳》,端端正正坐回到桌前。

  The_honor_of_sword:34頁,原本的劇情是響劍初次跟隨落焰下山除妖,兩人輕鬆凱旋

  李珍檬馬上翻到34頁——劇情和掌門真人說的不同,兩人錯估了對手的能力,鎩羽而歸,還被其他師兄弟嘲笑了一番。

  ……好像不對,李珍檬記得這一段自己也看過,劇情不是這樣的——應該和掌門說的一樣,段響劍首戰告捷才對。

  The_honor_of_sword:72頁,言禮的三弟子娶親,大宴賓客,徹夜酣醉

  這一段李珍檬也看過,她記得當時是段響劍第一次喝酒,才兩杯就不勝酒力地倒了。

  但現在72頁的內容,是那位三師兄的新娘在送親半途為山賊所殺,紅事變了白事。

  李珍檬頓時一陣慌張。她一直嫌這書又是繁體又是豎排,看著累人,所以好幾次興之所至地翻開,努力想看上幾頁,但沒看幾頁就又合上了。

  整本書她最多只看了一半……可能還不到一半,現在信手翻去,她記憶中的那些劇情都有些或多或少的變化。

  李珍檬知道蝴蝶效應——她沒有看到的後半本,會不會因為這些細微的改變,讓整個走向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怪不得段響劍要把這本書帶在身上,也怪不得林落焰看了兩眼,就臉色不對。

  The_honor_of_sword:我在100頁前後就已經來了現世,之後的事被改變了多少,我也不能確定

  元氣小檸檬:那怎麼辦呀?

  The_honor_of_sword:小友莫慌

  The_honor_of_sword:今日那頭「未果」已經被我們合力斬殺,你暫且觀察幾日,看看書裡的劇情有沒有復原

  The_honor_of_sword:至少也沒有繼續變化

  The_honor_of_sword:如果恢復了,則說明因果線的異動已經被消除,天下太平

  元氣小檸檬:那如果沒恢復,還在繼續改變呢?

  The_honor_of_sword::(

  元氣小檸檬:……TAT

  The_honor_of_sword:那就得另想辦法

  ……好吧。

  現在也確實沒有別的辦法

  這一夜,李珍檬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劇情連貫又清晰,直到醒來她都記得清清楚楚。

  她夢見自己又回到了紫陽宗,和許久前的另一個夢一樣,她是林落焰的師妹,成天被他指使著做這做那。

  這一次她又多了一個同門,那人在腦後紮了一個又粗又短的小辮子,像一撮撅起來的鴨屁股。

  夢裡她跟著他們漫山遍野地跑,去了很多地方,遇見很多事情,有好有壞,還有一些兇險之境。但她在夢裡非常安心,什麼也不怕,就算遇到再危險的事,總有人把她護在身後,總有人會為她拔劍,拉著她的衣袖要她小心。

  她夢見另一個夜晚,林落焰站在竹林中央,月光泠泠,夜風颯颯。他的背影彷彿和竹子斑駁的影子融合在一起,她站在竹林這一頭,望不清裡面的景象。

  她想叫他,但話到嘴邊,不知該叫他什麼。

  他是紫陽宗大師兄,也是自己的班主任。

  然而他只能選擇其一,只能以一重身份繼續接下去的人生。

  ……李珍檬記得,夢中的自己,似乎最後還是喊了他。

  她叫出那個名字的時候,竹林裡的人回過身,月亮正好從雲後飄出,明亮的月光落在他臉上。

  她看到他眯著眼笑了。

  ——然後她就醒了,在鬧鐘響起前半小時。

  睜開雙眼的時候,李珍檬彷彿還能聽見竹葉輕擺的「沙沙」聲。

  她朝旁側過頭,看到《響劍傳》就擺在床邊。李珍檬伸手拿過它,翻開,直接翻到最後一頁。

  ——最後的劇情沒有變化,和自己昨晚看到的一樣。

  李珍檬輕輕舒了一口氣,從床上坐起來,換衣,下床,洗漱。

  那之後的三天,《響劍傳》的劇情一直非常穩定,沒有任何變化——不管是好的方向還是壞的方向。

  但學校裡的事似乎正在轉。

  校方遲遲沒有公佈春遊事件的處理結果——葉黛的溝通起了效果,為大家爭取了不少時間。

  林落焰的新聞熱度果然漸漸降下了,但蘇記者作品的票數一直在飛速追趕。截至目前,那張穿著裙子的合影照已經殺進當屆比賽的前三,在投票頁面以大尺寸展示——這又讓票數漲得更快了一些。

  「現在我們和前兩名的差距非常小 ,」陳俊文說,「本來……按照正常增長速度,有很大的把握能在最後截止之前衝到第一。」

  如果沒有「本來」兩個字,這絕對是一個令人高興的好消息。

  當前時間是週三下午4點,不用來開會還能幹嘛的自習課時間。

  這一次的會議沒有在扣扣群,而是現場面對面地舉行,足以說明問題的嚴重性和大家對此的重視程度。

  畢竟,距離攝影比賽投票截止還剩下不到48小時了。

  「應該沒問題吧?」一個女生說,「我看我們很穩啊。」

  「穩就不用開會了,」劉一墨說,「我們現在是第三,但是從昨天下午開始,我看第四第五的漲勢就趕上來了,比我們還猛!」

  「我用模型計算過,形勢有點不妙,」陳俊文說,「按照目前的情況,可能明天這時候,我們就被趕超了。」

  前三名才能獲得宣傳曝光的機會,剩下的作品都是打包上線——也就是要點開一個鏈接才能看到完整頁面。

  但在這個網絡快餐年代,有幾個人會認真看完全部作品?

  「為什麼呀,那兩個怎麼突然就發力了?」有人問道。

  「可能是發動了公司全體員工什麼的,集體投票吧,」班長說,「這也很常見……」

  畢竟很多作品都是以單位組織的名義參加比賽,所以投起票來肯定也是單位、組織,甚至系統內員工,全家出動。

  班上又是一片唉聲歎氣。

  「但影響我們票數增長的主要因素不是這個,」陳俊文說,「昨天下午,有條微博被到處轉發,說的是現在的年輕人都沒有男子氣概,說話娘娘腔,還喜歡奇裝異服什麼的。」

  「……跟我們有什麼關係?」

  「本來是沒關係,後來有人在熱門評論裡發了一張照片,」陳俊文說,「就是我們的裙裝集體照。」

  教室裡一靜,然後頓時響起一陣憤憤不平的討論聲。

  「屁啊!穿裙子怎麼了?穿裙子我也能一拳撂翻十個鍵盤俠!」蔣子迪拍桌大吼。

  「道理大家都懂,」陳俊文說,「但這條評論被頂到熱門第一,還被轉發出去,然後阿林被扒出學校班級和姓名……說他為人師表沒有做好榜樣,教出來的學生也是廢物點心……反正……反正各種難聽的話都有。」

  「……那這情況不是比照片沒評上還嚴重嗎?」蔣雨辰說。

  教室裡的議論聲漸漸安靜下來,所有人都愁眉不展。

  「那……我們去和他們吵架?」唐卿卿突然開口,「都是鍵盤,誰怕誰啊!打幾個字而已,誰不會罵人?誰不會放狠話?!」

  「……那不是坐實了,阿林教出來的都是垃圾嗎?」蕭雲說。

  唐卿卿氣哼哼地撅了嘴,不說話了。

  大家都不說話了,大家都很不高興。

  ——教室門突然被人敲了兩下,李珍檬抬頭一看,門開了。

  楊老師從外面走了進來。

  教室裡立刻響起一陣短暫的竊竊私語,然後很快安靜下來。

  「……楊老師。」班長招呼她。

  楊老師沖他點點頭,然後走到講臺前。她的臉頰微微有些發紅,嘴唇也因為緊張而半開半合。

  「我們知道你們這些天都在忙什麼,」楊老師說,「蘇記者也跟我說過了。」

  議論聲又輕輕浮起,然後漸漸沒下。

  「有件事我一直沒提過,連我們自己班都不知道,」楊老師說著,臉上又紅了紅,「其實我是你們學姐——我也是在這讀的高中,也是18班。」

  有女生情不自禁地「啊」了一聲。

  「我真是羨慕你們,」楊老師說,「如果我上學的時候,能遇到林老師這樣的班主任……也許我會成為比現在更好的人。」

  「至少的至少,我的高中生活會很快樂——而不是因為一個班級編號而受人白眼,班上同學之間也冷淡疏離。」楊老師說。

  教室裡非常安靜,所有人都望著她。

  楊老師甩了一下頭髮,露出天鵝般優美的細頸。

  「我會聯繫往屆18班的學長學姐來投票的,」楊老師說,「你們放心,雖然這個編號的班級確實歷來不怎樣,但只要自己足夠出色,別人的看法如何,就不能左右你們的人生——所以你們的18班前輩裡有不少厲害的人,他們能幫你們渡過這一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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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4 11:35:5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九章 第一百零九節課

  當前時間是下午5點,放學後的田徑隊活動時間。

  距離年度優秀人文攝影作品大賽決賽圈投票截止時間,還有5分鐘。

  18號攝影作品,來自本地晚報社蘇仰記者的人物群像照片,目前票數排名——全組第一。

  微風泡泡:我緊張得不行……不會最後一分鐘被反超吧!

  血之寫輪眼:如果在這裡輸掉,葉黛就白為我們爭取時間了……

  甜甜甜桃子:蘇記者加油![抓狂][抓狂]

  布拉德汪:別擔心,不可能反超的,我們票數超過第二名至少3倍,他怎麼反超?

  布拉德汪:……應該不會反超的,我想[尷尬]

  李珍檬跑完兩圈,打了卡簽了到,就躲在車棚看手機,手指不停地戳屏幕,扣扣和vx來回切,沒過幾秒就刷一下投票頁面。

  楊老師那天說完那番話之後,十分靠譜地拉來了上萬張票——每天上萬張,持續了兩天,一下子把蘇記者的照片抬上了榜首。

  分別據小福蝶和陳俊文的可靠消息,這些票數裡,有很多來自各行業各領域的社會精英——也是一聲令下,全集團全公司全體投票的那種。

  現在,距離投票截止還有3分鐘。

  各個參賽作品的票數幾乎已經停止增加,只有個別幾個,偶爾動一下,動一下的,也不過是邁著小碎步慢悠悠地走,成不了氣候。

  ……一定要贏,李珍檬捏緊了手機,比自己的比賽更緊張。

  距離截止時間還有2分鐘。

  還有1分鐘。

  還有30秒。

  10秒。

  5秒。

  1秒。

  ——到了!李珍檬立刻點下刷新鍵,整個頁面重新載入。再次刷出來的網頁版式與之前有些區別,最上方「投票截止」四個大字鮮亮亮明晃晃。李珍檬趕緊手指一劃,看到最後的票數排行。

  決賽圈總票數第一——18號作品,全班同學和林落焰的大臉十分囂張地擠佔了屏幕中央。

  李珍檬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彷彿全身的力氣都從口中呼出。緊繃的神經一鬆懈下來,她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要垮下來了,垮成一個空殼,有風吹過的時候,她就被吹得「嘿嘿」傻笑。

  班級群裡也是一片歡喜雀躍。這件事大概算是結束了。

  李珍檬放鬆地打了個呵欠,放回手機,跳下電驢,正要推著車離開車棚,突然又想起一件事來。

  她轉頭望望操場,沒人注意自己。

  於是李珍檬打開書包,摸出一本書,翻開,視線在文字上飛快地掃過。

  那天之後,段響劍旁敲側擊地來問過她,怎麼會與他們掌門認識。李珍檬原本想和盤托出,但是一張嘴又想起,把這一位羞恥的自傳回憶錄拿去出版公之於眾的就是掌門真人本人……就又選擇性地閉了嘴。

  「人與人之間的緣分就是很奇妙,」李珍檬說,「誰能想到,在論壇上聊得來的沙雕……聊得來的網友,竟然會是一代掌門。」

  段響劍當時雖然滿臉狐疑,但也沒有繼續問下去。

  倒是李珍檬又問他,什麼時候發現書上的劇情改變了,能不能阻止,他又眉頭一皺。

  「當初實驗樓裡出現異動,我就察覺到了。那天從醫院回去之後,我又突然想到這回事,每逢『未果』出現,肯定會有因果線出現變化,但我們身在因果線之中,除非這東西直接現身,不然我們沒法去主動感知——我想到我當初寫的書……就把書找出來看了看,」段響劍說,「果然,劇情變得不一樣了。」

  段響劍說,那個時候,只有開頭一部分的細節被改變,沒有什麼大礙——無非是吃飯吃了一碗還是兩碗,衣服穿了黑色還是白色的區別。

  但等到李珍檬出院,回到學校的時候,劇情改寫的速度突然加快,從一天一頁發展到一天一章的地步。

  「如果讓它繼續胡作非為,可能會直接影響到現世……至少會影響到林落焰和我,」段響劍說,「我也不知道那天那頭『未果』是不是已經被殺了,是不是最後一隻……所以只能把書隨身帶著,隨時觀測。」

  掌門真人大概也是這個意思:如果書中劇情沒有變化,甚至開始恢復,就說明「未果」已經被成功擊退了。

  但如果沒有——

  李珍檬坐在自己的小電驢上,把《響劍傳》大致翻了一遍。

  今天裡的第25遍。

  這本書她已經翻得比課本還熟,比當初抄了一百遍的課本還熟;幾乎到了報個頁數她就能背出劇情的地步。

  上山尋仙,拜入師門,初次降妖,首戰告捷……原本只是翻來看過的小說內容,現在已經全部記在了李珍檬的腦子裡。

  雖然這些劇情都還沒有恢復,依然停留在當時被改寫過的版本。

  這一遍也是,書上的內容既沒有變好也沒有變壞——但沒有壞消息,就是最大的好消息。於是李珍檬把書放回書包裡,推了電驢走出車棚,準備回家。

  ——她一轉頭,看到段響劍正背著書包從教學樓的方向過來。

  「大哥!」李珍檬揮起胳膊,使勁招手,彷彿車窗雨刮器。

  段響劍抬頭一望,看到是她,朝她一點頭,然後腳步不停地走自己的路。

  ……感覺有點奇怪?李珍檬皺了眉。

  他不高興?

  但是剛剛才發生了一件大好事,有什麼好不高興的?

  李珍檬推了車,大步朝段響劍跑過去。跑到他跟前的時候,她看到他書包上插著的劍囊換了,從喜羊羊換成了紅臉蛋的皮卡丘。

  ……也沒有什麼本質區別,李珍檬忍不住「噗」了一聲。

  「什麼事,李珍檬?」段響劍站住了,朝她一望。

  這冷淡疏離的語氣聽得李珍檬一愣。

  「……沒事,就……看見你,招呼一下,」李珍檬說,「沒什麼事……」

  段響劍好像皺了一下眉,臉上的表情有些微妙的困惑。

  「那我回家了,大哥再見。」李珍檬推著車轉身要走。

  「……不對,」段響劍突然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怎麼感覺怪怪的……」

  李珍檬回頭一看,他擰著眉眯著眼,似乎在回憶什麼。

  「我今天腦子有點亂……」段響劍說,又像解釋,又像自言自語,「總覺得……哪裡出了錯……」

  「……不舒服的話,早點回家休息吧,」李珍檬說,「最近流感挺厲害的。」

  段響劍皺著眉頓了一下,又搖搖頭。

  「……沒什麼,我們走吧。」他說。

  他又恢復了平時的語氣,雖然話少但不會讓人覺得疏遠——而且還說了「我們」。

  李珍檬於是「嘿嘿」一笑,扶著車倒退兩步,和他一起走了。

  兩人一邊走一邊聊,關於蘇記者的照片,關於楊老師拉來的那些學長學姐們的投票。李珍檬說沒想到會有楊老師這樣的天降奇兵,再加上葉黛的幫助,這麼一來林落焰的事應該沒有問題了。段響劍哼笑一聲,說這個人運氣可真好,每次都能這樣化險為夷。

  李珍檬揚天大笑,然後一抿嘴:「我們能遇上他,我們的運氣也很好啊。」

  段響劍望她一眼,搖搖頭:「就因為老有你們這樣的人,他才會毫無顧忌地做傻事。」

  「這前因後果不對,」李珍檬說,「就因為林老師是會做傻事的林老師,所以大家都願意幫他。」

  兩人已經走出校門了,段響劍與李珍檬道了聲別,就轉身朝公交站走去。

  「大哥再見!」李珍檬朝他揮揮手。

  她又看到他書包裡插著的那支劍囊,喜羊羊換成皮卡丘之後,還真是有些不太習慣——

  ……不對。

  李珍檬突然想起一個事來。

  她記得,段響劍說過,這個劍囊是他小時候,媽媽做給他的豎笛袋子——他很喜歡,不會隨便換的。

  雖然只是件小事,但李珍檬隱約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她又想起剛才段響劍一瞬間的疏離神情。

  李珍檬在校門口停下腳步,打開書包,再次翻出《響劍傳》。

  上山尋仙,拜入師門,初次降妖,首戰告捷……這些內容還是和剛才一樣,以改寫後的版本印在書頁上。李珍檬覺得可能是自己預感錯了,也希望是自己預感錯了——但關於「不好的預感」,她幾乎沒有錯過。

  三五成群的學生背著書包從她身邊經過。馬路那一頭,段響劍等的那輛車已經出現在拐角;幾個和他一樣等公交的學生停了打鬧,朝車來的方向轉過身,探出頭。

  李珍檬死死擰著眉,手指在書頁上「嘩啦啦」地翻去,越翻越快。她的視線由上至下地逐行掃視書上的文字,彷彿鐮刀割過成片的麥田。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麼,但她覺得一定是有哪裡出錯了……一定要在第一時間找到!

  ——書頁翻去的角落裡,一個片段從她眼底掠過,彷彿從指縫間滑走的小魚。

  李珍檬停下手裡的動作。

  ——正月,年集,時年尚幼的段響劍和錚兒一道偷偷下山玩耍,卻被人潮擠散;然後一個被人販拐走,一個在尋找師妹的途中迷了路。

  段響劍回不去,又不敢回去,只能縮在黑巷子裡大哭。

  李珍檬記得斬滄說過,就是從那次之後,段響劍才有了「這畏人的毛病」。

  斬滄還說,「多虧了你師兄把你們倆救走——你怎麼能記恨他?」

  但「未果」出現之後,這段劇情已經被改變了:段響劍與錚兒在年集失散,林落焰雖然趕來找到了師弟,卻沒能從人販手中救出師妹;他們的師父師娘悲痛欲絕,雙雙歸隱,不問俗事。

  ——而現在,這一段落發生了第二次變化。

  總角小童在冰冷的巷子裡哭了很久,哭到日暮西陲,聲音嘶啞,也沒有等來那個救他的人。

  ——新的「未果」已經從因果鏈的裂縫中出生了!

  李珍檬猛地抬頭,看到對面那輛公交車剛好到站,等車的學生正排隊擠上車去。

  來不及細想,李珍檬大聲喊著段響劍的名字,飛快地穿過馬路。兩三輛車被她生生逼停,司機罵罵咧咧地探出頭來。

  李珍檬一邊道歉,一邊衝進排隊上車的人群裡,拼命找那張熟悉的臉。

  「未果」出現了,必須馬上找到它消滅它,不然——

  但人群裡好像並沒有她要找的那個人。

  她把排隊等上車的所有人都盯著看了一遍,沒有段響劍,也沒有誰的書包裡插著劍囊。

  李珍檬愣了一下,立刻跳上公交,站在投幣箱前,伸長脖子朝車廂裡張望。

  也沒有,什麼都沒有。

  「還走伐啦?!」公交司機不耐地喊道,「不走下車去!」

  李珍檬回過神來,又道了聲歉,跳下車。

  她在原地站了一站,看到馬路對面,放學的人群川流不息地從校門裡湧出;老師們也陸續下班了,推著車提著包,前前後後地從教學樓裡出來。

  李珍檬立刻想到了什麼,轉頭衝回學校。

  當前時間是放學後的下午5點45分,學校裡已經空了一半。李珍檬背著書包一路狂奔到教室——林落焰不在;她又跑到他單獨的小辦公室——不在,門鎖甚至生了鏽;李珍檬心下一涼,但又抱著一絲僥倖地跑去心理諮詢室——門窗緊閉,周老師都已經下班了。

  校園裡來去的師生越來越少,校工提著清掃工具走進教學樓,開始做每天的打掃工作。

  李珍檬喘著氣,站在校園小路上。出了一頭汗,又被冷風一吹,她只覺得腦袋「嗡嗡」地疼。

  已經來不及了……?

  那兩個人……已經不見了……?

  他們是回到了原來的世界,還是整個存在徹底消失……?

  李珍檬想翻開那本書再仔細看看,但兩手空空,什麼都沒有。

  ……等等。

  那本書叫什麼……?

  李珍檬感覺自己的意識像嵌在水泥裡的齒輪,只能一頓一頓地朝前轉,轉得越來越卡,越來越慢……她覺得自己彷彿成了一個暈在田埂上的稻草人,思路亂得像一包稻草,根本無法集中精力思考,只能空洞地看著。

  又是一陣冷風吹過,李珍檬突然有些恍惚,她揉揉腦門,努力想了好一會兒,但幾分鐘前的記憶突然模糊了,那個剛剛和自己一起走出校門的人的名字,她怎麼也想不起來。

  ——「都放學了,還不回家?」一個保安巡邏路過,遠遠地喊她。

  李珍檬轉頭應了一聲。

  回過頭來的時候,她覺得有些奇怪——為什麼自己還留在學校?

  田徑隊的訓練都結束了呀?

  李珍檬看看安靜的操場,遠處天幕上的晚霞正在安靜地燃燒。她又看看手機——快6點了,再不回家,又要挨駡。

  李珍檬背著書包走到校門口,跨上自己那輛髒兮兮的白色小電驢,回去了。

  當前時間是晚上8點,李珍檬躺在床上刷完一把三消遊戲,順利稱霸好友積分榜。

  反正她的好友榜上也只有兩個人——[元氣小檸檬],[元氣小檸檬的小號]。

  要不是為了互送體力,連這個小號她都懶得開。

  退出遊戲的時候,李珍檬看到班級群從聊天列表底下浮上來了——這可有些稀奇。她點開一看,是那個愛發表情的班長。

  張彥明01:下周學校要重點抓環境衛生,大家都注意垃圾分類和個人包乾場地的清潔,被抓到要扣班級分的

  張彥明01:收到請回復[難過][難過]

  當然沒人回復,就像發送自上星期的上一條通知一樣。李珍檬撇撇嘴,雖然覺得這位班長有點可憐,但群裡其他43個人都沒出聲,她又幹嘛做這個好人。

  ——房門被敲了兩下,媽媽推門走了進來。她一眼看到李珍檬又躺在床上玩手機,頓時皺了眉。

  「還不做作業?你還想不想下學期換個班了?!」媽媽幾步走到窗前,一把奪過李珍檬的手機,「我看你在18班待得也挺舒服的,就這麼做三年垃圾,混吃等死好了!」

  「當初誰害我進的18班?」李珍檬輕飄飄地頂了一句,「要不是為了你們那點破面子,我現在還是尖子班優等生呢。」

  這句話她不知道說過多少遍,說得自己都懶得發火了——發火又怎麼樣,還能拍著桌子讓學校給自己換個班級?

  但越是若無其事的語氣,越能把媽媽氣得說不出話來。

  「這禮拜你都不用摸手機了!」終於憋出這一句之後,媽媽把門使勁一摔,拿著李珍檬的手機出去了。

  她摔門的力氣太大,把櫃子頂上的喜羊羊玩偶也震了下來。李珍檬也懶得去撿,躺在床上生了會兒氣,悶頭就睡。

  要不是為了他們那點破面子……她何至於和那群垃圾混在一起?

  現在還來怪自己不求上進?

  上午第一節是班主任的語文課。教室裡44個學生都很聽話,沒人和老師作對——後排那幾個男生吆五喝六地在連線打遊戲,前面那個矮個女生正和男朋友發語音,說著說著就「吃吃」傻笑。其他人也有各自的事要忙:有小說要看,有零食要吃,有燕雀安知的鴻鵠之志要抒發描繪……沒空理會什麼老師。

  講臺上那個姓孫的女老師脾氣很好,不為難人,她就拿著課本不緊不慢地念,念完這45分鐘,下課走人,互不相干。

  李珍檬沒手機可玩,又不想和旁邊那個結巴聊天,只好趴在桌上睡覺。

  下午還有田徑隊的訓練……又要看到那個叫夏巧的黑妹對自己擺臭臉了。李珍檬「哼」了一聲,想起上周訓練的時候,兩個女生假借熱身的機會,穿著釘鞋來踩自己的腳;幸虧自己躲得及時,不然怕是沒法參加下周的區運動會。

  ……不對,也許應該讓她們踩一下,李珍檬想,那就可以直接不參賽了。

  她可不想為了這種事浪費時間浪費力氣。

  然後下課鈴聲終於響起,語文課結束。李珍檬揉著眼睛抬起頭來,看到那姓孫的班主任笑眯眯地走出教室。

  隔壁班高挑漂亮的英語老師也正好上完課出來。班主任朝她打了聲招呼,英語老師似笑非笑,從微微眯起的眼角睨來一縷似有若無的目光,也沒回話,徑直朝辦公室過去了。

  李珍檬不喜歡那個英語老師。也許因為那是個海歸白富美,李珍檬總覺得她看人的眼神居高臨下。她有幸與她說過幾句話,對方每個字都像從鼻子裡噴出來的。

  不過這位老師在年段裡倒是人氣很高,所以……她大概是只對18班這樣吧。

  畢竟年段裡的其他老師,對18班也都是這樣的。

  下一節是數學課,李珍檬懶洋洋地換了桌上的課本,趴下繼續睡覺。

  睡前哪管睡後事,混得一日是一日。

  班上倒是也有幾個和她一樣,一時失手被分到18班來的——比如那個戴眼鏡的學習委員,整天一股鶴立雞群,睥睨蒼生的腔調,誰都看不起,誰都懶得搭理,區區學渣,不配和他說話。

  平時上課他就低著頭管自己做練習,做完一張又一張,等放學後帶去補習班,找那裡的老師批改——畢竟,會被打發來教18班的老師,也不配和他說話。

  李珍檬當然知道他也看不起自己——她可是個「體育生」,身處校園鄙視鏈最下層,比「學渣」和「藝術生」還要下層。

  不過也沒關係,她也看不起這班裡的任何人,扯平了。

  第一學期剛開學的時候,李珍檬被周楠楠氣到,也躊躇滿志地決定要好好學習,出淤泥而不染,抓住一年後分班考的機會浴火重生,去她該去的地方。

  但在這樣的垃圾堆裡待了一個多學期,她那點指甲蓋兒大的自律心和自制力,早就被蠶食得乾乾淨淨。到了現在,李珍檬和身邊那些人區別,也只剩下「體育生」這個標簽。

  以及憑著自己的小聰明,每次考試都能在及格線上堪堪掠過的成績。

  及格就行了,就算是高考,不也是只要過了線就行?漂亮話誰都會說,但誰不知道,高中三年「吭哧吭哧」背的書做的題,只是為了換一張大學錄取通知書,進而再換一張畢業文憑,再換一張大公司的offer或者一份體制內的工作——用現在浪費的時間換來將來能浪費時間的權利,這不就是讀書的根本目的?

  何況條條大路通羅馬,但架不住有人出生在羅馬——班上那幾個富二代,早就萬事俱備只等畢業了。

  站在當下朝前望,李珍檬覺得,自己面前的道路的終點和大多數人一樣,那塊巨大的站牌上只寫了一個「平」字。

  平凡,平淡,平庸——過程也許會有曲折變化,但百川奔流終到海。

  所以還不如直接到海——兩點之間,直線最短,省得那些折騰麻煩。

  「李珍檬,昨天的數學試卷!」小組長來收作業了。

  李珍檬的人生哲理時間被他打斷,很不高興。她沒理他,繼續趴著睡。

  小組長也不多說第二句,直接跳過她,去收前面的人。

  李珍檬聽到周圍的聲音來來去去,起起落落,上課鈴下課鈴接連響起。她也不知道自己現在是醒著還是睡了,意識被蓋了一層濃霧,眼前一片混沌,自己可能成了一隻浮在海面上的塑料袋,隨著浪花飄飄蕩蕩。

  她想那就這麼躺著吧,反正也沒別的事好幹——反正總會醒的。

  ……不對。

  體內似乎有一個小小的聲音說——這不對。

  不應該是這樣的。

  明明可以有更好的選擇,更好的未來——不應該是現在這樣的。

  那個聲音還在說話,李珍檬聽不清,她試圖辨認聲音傳來的方向,但那聲音好像飄在空中的蛛絲,只能感知,不能捕捉。

  ——口袋裡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有人打來電話。

  李珍檬奇怪了一下:自己的手機明明被媽媽沒收了——那兜裡的又是什麼東西?

  而且這鈴聲……李珍檬皺了一下眉。

  ……鈴聲是一個男人抑揚頓挫地朗誦《滿江紅》的錄音,他朗誦得實在是飽含深情,聽得李珍檬冷不丁就打了個哆嗦。

  自己怎麼可能用這種智障東西做鈴聲?

  ——下一秒,她混沌的意識瞬間清明。

  這是她給某個人專門設置的來電音。

  李珍檬一下子從昏睡的夢境中醒轉,她猛地抬起頭來,把講臺上正在說話的老師嚇了一跳。

  「什麼事……李珍檬?」圓圓胖胖的班主任看著她,客氣地笑了笑。

  李珍檬沒管她,直接伸手往口袋裡一掏——真的有一隻手機在響。她試探著拿起電話,屏幕上是一通未知來電。

  有一個名字沉沉浮浮地要從口中跳出來。

  「李珍檬?」班主任又叫她。

  李珍檬猶豫了一下,敲了屏幕,接通。

  「……林老師?」

  這個名字被說出的瞬間,腳下的地面猛地震動起來。緊接著,「劈劈啪啪」的爆裂聲從四處響起,教室的水泥地板像被掰開的脆餅,隨著震動一塊一塊地碎裂開來。

  房樑塌落,玻璃粉碎,各處的裂縫裡升騰起嫋嫋黑煙,黑煙又互相纏繞著彙聚到半空,轉眼遮天蔽日,彷彿夜幕突然降臨。

  教室裡響起瘋狂的尖叫聲,有人嚇得癱在原地,有人在慌亂中跳窗而逃。李珍檬聽到電話那頭有人在說話,在大喊,但她聽不清了,她看到窗外,滾滾黑煙中,有什麼東西在翻湧彙聚,隱隱閃爍著金色的鱗光。

  ……是一條黑色的大蛇。

  那巨蛇吐出了銀灰色的蛇信。

  李珍檬的意識被切斷了,求生欲在腦子裡爆開一朵蘑菇雲,她立刻從座位上跳出來,奪路而逃。

  到處都是黑濛濛一片,自己彷彿被一團烏雲吃進了肚子。原本的走廊看不見了,樓梯看不見了,李珍檬不知道自己要跑去哪裡,但迎面而來的風裡帶著油膩的腥臭味。

  她猛地捂住口鼻,然而腦中好像被塞進了什麼,又被猛地抽出了什麼。李珍檬覺得自己的記憶在飛快地變動跳閃,無數陌生和熟悉的面孔從腦中閃過,一個個名字亮起又熄滅,各種聲音在叫她的名字……她想要停下來,但身體不聽使喚,意識無法控制;她只覺得頭痛欲裂,整個腦袋彷彿暴脹成了氣球——

  有一道清朗朗的嗓音突然破空響起。

  ——「別欺負我們班女同學。」

  獵獵風聲中,她聽見有人這樣說道。

  下一秒,一股猛烈的氣浪由上至下地激蕩開來,李珍檬聽到金屬裂空的錚響。她腳下突然踏空一步,整個人往下跌落,彷彿從枝頭掉下的雛鳥。她在下墜中努力回過頭,看到上方烈光爆綻,好像有一顆星星在星雲破碎的爆炸中誕生了。

  「謝謝你幫我糾錯,」林落焰說,「但這種未來,對我的學生不太好。」

  整個世界被這光芒刺破。李珍檬看到林落焰高高躍起,那條黑色的巨蛇低伏著像要蓄勢撲來。然而林落焰手中的寶劍流光閃爍,他像握著一束烈火,朝著那巨蛇的頭顱奮力一斬——

  滾滾濃煙從裂口中洶湧噴濺,彷彿那是巨蛇的鮮血。李珍檬猛地扭過頭閉上眼,然而身體的墜落並沒有停止,她還是像顆石頭一樣直直地往湖底沉落。

  ——墜落停止了,有人一把接住了她。

  李珍檬下意識地睜開眼睛,才剛剛看清面前的人,視野中突然出現一顆猙獰的蛇頭——那顆被林落焰斬落的頭顱直直地朝她砸落了下來。

  李珍檬快要叫出口的那個名字瞬間變成一聲尖利的驚叫。

  ——下一秒,劍鋒的寒光流星般劃過。黑煙也好頭顱也好,油膩的腥臭味也好,通通在劍氣捲起的疾風中消失殆盡。

  腳下踩到了堅實的地面,李珍檬覺得雙腿一頓,自己又能站住了。

  面前的人一手攬著她,一手輕輕一甩,手中長劍化為一柄紫竹笛。

  「我就覺得是不是忘了什麼東西,」段響劍說,「雖然晚了一點……但還不是太晚。」

  當前時間……可能是,「那一天」的傍晚。

  年度優秀人文攝影作品大賽投票截止的那一天。

  李珍檬坐在學校操場冰涼的水泥看臺上,感覺有隻小貓在自己腦子裡亂抓亂撓,撓了一地的碎佈線頭,根本拼湊不出完整的東西。

  那條黑色的巨蛇消散之後,她發現自己就站在操場上,夕陽西下,面前是自己的老師,和自己的同學。

  彷彿一個尋常的傍晚。

  李珍檬不知道真正的時間過去了多久,唯一能看到的是,手機屏幕上的「17:25」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哦,17:26了。

  再過4分鐘,投票截止,如果結果沒有被改變,那班級群裡就該迎來又一次狂歡。

  李珍檬看看旁邊的兩位紫陽宗弟子。一個穿著學校統一的制服,一個穿著學校統一的校服——甚至還背著書包,還插著那支喜羊羊的劍囊……看來去的時候什麼樣,回來的時候還是什麼樣。

  眼下,三個人一起坐在操場看臺上,試圖理清來龍去脈。

  「和來的時候差不多,眼睛一睜,發現自己在當初閉關的山洞裡。」林落焰說。

  「我是在後山。桃花開了,回過神來發現我頭上肩上全是花瓣。」段響劍說。

  「……到底是怎麼回事?」李珍檬說,「剛才那個也是『未果』?因為你們當時的因果線改變了,所以影響到了我們的現世……所以你們也不見了?」

  林落焰點了點頭。

  「那天我出體回到紫陽宗,追本溯源,看到了我最初來時的情景。」他說。

  旁邊兩人都轉頭看他。

  「我氣脈逆行,掌門出手打斷我運功……然後我意識不明之中,與他纏鬥起來……」林落焰眯著眼說,「正好又有天雷劈落……可能兩相作用之下,打開了因果的裂口。」

  李珍檬想起段響劍說過,「未果」就是從因果的裂縫中生出來的。

  「所以就算在現世一次次擊退那醜東西,還是會有新的源源不斷地誕生,」段響劍說,「今天算是結束了……下一次不知道在什麼時候。」

  但李珍檬想的不是這件事。

  「為什麼那個東西總是來找我?」李珍檬說,「我又不是什麼……關鍵人物。」

  「你是不是曾經見過它?」段響劍看著她說,「它會優先攻擊見過它的人——就是殺人滅口。」

  李珍檬搖搖頭。那種大黑蛇,如果真的見過,怎麼可能會沒有印象。

  「不是來找李珍檬的,」林落焰說,「我在這個世界認識的人,接觸的人,它都會一一找到,然後修正。為什麼兩次三次都是找她,可能是因為……她認識我比較早吧。」

  李珍檬朝他一望,林落焰皺著眉眯著眼,看起來是經歷了一番思索才鄭重說出的結論。

  ……但這似乎也是他慣有的「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的表情。

  然而在這種情況下,連名偵探李珍檬都無法確定這話的真偽。

  那就姑且信他吧。

  「那現在怎麼辦?」段響劍說,「我們難道要一次次守株待兔,來一個殺一個?」

  「不可能,」林落焰說,「『未果』每被殺滅一次,都會從裂縫裡新生出更強大的個體。」

  段響劍張了嘴剛要說話,稍微一遲疑,又把嘴閉上了。

  但李珍檬還是大概猜到他要說什麼。

  「我會去聯繫掌門,」林落焰說,「你們先回家吧——至少現在,你們倆還是我的學生,得聽我的話。」

  說完,他先站起身來,走下看臺去了。

  李珍檬一動不動地坐了一會兒,旁邊的人也沒有動。她轉頭去看他,對方微微皺著眉頭,不說話。

  「……你怎麼好像長高不少?」同樣坐在看臺上,他的肩膀都比自己高了很多。

  「可能是回來的時候,又有什麼細節改變了……造成這條因果線上的我比較高吧。」段響劍說。

  李珍檬點點頭,話題結束。

  「那……剛才我看到的那些東西,是林老師沒有來的情況下,會發生的事?」另一個話題開始。

  如果當時林落焰沒有來,班上的大家互不搭理,用不著等到高一結束就形同陌路。

  自己也自暴自棄,不思進取……被環境和惰性消磨了鬥志。

  雖然這樣的情景只持續了不到一天,但已經完全可以想見未來的樣子。

  「我不知道你看到了什麼,」段響劍說,「我不在那兒。」

  李珍檬想了想,又點點頭,話題結束。

  「那林老師會怎麼辦?」她又問。

  按照她從電影小說中看到的那些案例,如果林落焰回去了,因果線復原……也許現世的情況就會變成剛才她看到的那樣——自己的未來也會發生變化。

  但如果他不回去,「未果」會接連不斷地出現,一次比一次強大,最終強行修復破裂的因果鏈。

  「……看掌門的決定吧,」段響劍說。

  他停了停,又補充一句:「如果林落焰回去,一切復原……那他應該能成為下一任掌門。」

  李珍檬愣了一下,又點了點頭。

  林落焰和掌門真人的對招她也看到了;林落焰還說,雖然身在現世,但也一直沒有懈怠練功。

  畢竟世事無常——萬一有機會回到原來的世界,重新做他的大師兄呢?

  兩人又不說話了,默默地坐了會兒,直到校工遠遠地喊話趕人,才一起站起來,走下站台,各回各家。

  當前時間是上午7點過半,早自習正在進行。

  李珍檬背著書包到了教室,拿出包了書皮的《響劍傳》,翻開,準備從頭開始看。

  裂縫還沒有填上,異動隨時可能發生——她還是要繼續觀察。

  但今天的教室裡實在是吵。本來這群人應該已經進入「為了吹牛好好學習」的狀態,不知怎麼,今天一個個躁動得都像地震前的泥鰍。

  說說笑笑,打打鬧鬧,還有幾個男生跑前跑後,彷彿一群互相追逐的狗子。

  「……有什麼事這麼開心?」李珍檬小聲嘀咕了一句。

  「你還不知道?」蔣雨辰說,「昨天沒看群嗎?」

  「……蘇記者的照片投票第一名的事?我已經知道了,」李珍檬說,「那也不用這麼高興吧?」

  「昨天晚上小福蝶來速報過了,」蔣雨辰說,「學校不準備處分林老師,周老師也不用擔責——而且林老師又要去國旗下講話,作為優秀教師代表。」

  李珍檬一愣:「已經確定了?」

  「阿林的編制這次肯定穩了!」前面的男生也轉頭過來說,「真是羨慕他!傻人有傻福!」

  「不知道他下學期會帶哪個班,」另一個女生說,「要是還能在他班上就好了。」

  「不用猜了!這個幸運鵝肯定是我!」「是我!」

  他們又吵吵鬧鬧地聊開了。但李珍檬腦中全是昨天說的那些事。

  如果林落焰留下來,因果鏈的裂縫就一直存在,兇猛的怪物會持續出現,強行修復因果的異變。

  他會成為前途無量的青年教師,會影響越來越多的學生,這個班級的人會因為他而走向更好的未來——與這相比,分班帶來的短暫的分別根本不算什麼。

  如果林落焰回去……因果鏈可以被修復,這個世界不會出現危險的巨蛇。

  但大家的未來,可能會變成自己匆匆一瞥的那個樣子。

  ——但林落焰本人……可能會更想要回到那樣的世界。

  「既然如此,暑假的時候大家多一起出來玩吧!」班長紅著小圓臉興奮地說,「叫上林老師!」

  「對,叫上阿林!」「聚一次少一次了!」

  「……別吵了!」李珍檬下意識地出聲喊道。

  教室裡意外的一靜,其他人紛紛朝她望來。

  李珍檬想了想,站起來。

  「關於林老師……有件事,我其實早就知道,但一直沒有說……我覺得不應該說出來,」她看著面前的同學,「不過現在,我想說出來告訴大家……畢竟,也許下一分鐘,就沒有這個機會了。」

  「什麼事呀?這麼嚴肅……」有人出聲問道。

  「阿林又不是沒了……」

  「林老師他……」李珍檬頓了一下,朝段響劍望去,對方似乎猜到了她要說什麼,也皺著眉頭看她。但除此之外,他沒有其他表示。

  李珍檬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林老師他……」

  「說來你們可能不會相信,」李珍檬說,「但林老師他……是個劍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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