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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李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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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湖硯] 修仙失敗後他成了我們班主任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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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2 20:39:15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章 第五十節課

  16歲的李珍檬同學,人生中第一次坐在五星級酒店的包廂裡,面對著一整副精巧考究的餐具,有那麼一點手足無措。

  除了常規的碗盤骨碟筷架手巾之外,還有三隻高矮口徑各不相同的杯子,三副大小重量都有區別的勺子……這是什麼來自古老童話的主角才會做的選擇考驗嗎?

  雖然不知道這些東西具體都是幹嘛用的,但李珍檬覺得此時此刻值得來一張自拍。

  她剛想去掏手機,眼睛一瞥,對面的葉黛似乎又看著她笑了……李珍檬立刻憋了一口氣,按住伸向口袋的手,同時使勁眨了兩下眼,彷彿眼皮是雨刷器,能把這種沒見過世面的想法從腦子裡刷掉。

  她總有種感覺,葉黛這姑娘,看人的眼神裡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優越感——令人不太愉快。

  再一想想,說不定人家根本就沒那個意思,只是很正常地看她——說不定連看都沒看,自己就別自作多情了。

  ……道理都懂,但李珍檬還是有些膈應。她看葉黛喝水了,於是也學她的樣子,拿起杯子喝了口水。

  幾分鐘前,葉爸爸把他們帶到包廂之後,客氣了幾句「隨便吃,不要拘束」,就急急忙忙地先走了;現在,這間放了三張大圓桌的包廂套房裡,只剩了18班的45位同學。

  和滿桌的精緻餐具,精緻冷盤,精緻開胃菜。

  服務員小姐上來,為他們的杯子裡倒飲料。

  班長用手一擋杯口,謝絕了服務員的詢問,然後提醒了一句:「下午還要繼續學習,大家快點吃完,抓緊時間回去會議室——」

  「機會難得,不如拍幾張照發給阿林!眼饞他!」旁邊有人及時插嘴。

  於是班長的提醒立刻被刪除。大家紛紛掏出手機,對著面前各種能吃的不能吃的東西,「哢嚓哢嚓」一陣猛拍。

  「先別急著發,等一會兒菜上齊了再拍,再修一下套個濾鏡,集中發一波!」

  「好啊好啊!」

  「大家把圖片匯總一下做個音樂影集吧,就點開會唱歌的土不拉幾的那種——我覺得阿林的審美挺中老年的!這個對他有效!」

  「要不等會兒大家拍張合影,表示我們出來玩不帶他!」

  「好啊好啊!」

  ……李珍檬突然有點同情林落焰了,像同情留守兒童的那種同情。

  然後開始上菜了,說是「便飯」,但也是五星級的便飯。菜色確實家常,但裝盤十分精美,在頂燈暖黃的燈光下,在成套的考究的碗碟裡——看起來十分高大上,十分值得被拍。

  「哢嚓哢嚓」,「哢嚓哢嚓」。

  「……等會兒還要複習的,大家注意不要吃得太撐,」班長又猶猶豫豫地提醒道,「吃得太多太飽的話,血液集中在消化系統,人會犯睏的……」

  沒人聽見,「哢嚓哢嚓」。

  班長也挺可憐的……李珍檬想,大概是那種被帶在身邊的留守兒童吧。

  這一頓午飯吃了一個小時,出來正是中午1點——該睡午覺了。

  環宇廳裡安安靜靜,長桌旁趴倒一片,彷彿屍堆。

  「早就說了吃飽了會犯睏……」班長扁扁嘴,自己也打了個呵欠。

  李珍檬拿出手機,看到林落焰的班級群裡刷滿了圖片和視頻。還有一張班上同學在一起的短視頻,服務員拿著手機幫拍的;大家圍成一圈,笑嘻嘻地對著鏡頭喊——「林老師你怎麼不來呀」。

  畫面右上角的李珍檬同學當時就覺得這行為傻透了,簡直能算是霸淩老師。

  一連往上翻了很久,李珍檬才終於看到林落焰今天早上發的中老年養生謠言。

  林落焰:【[林落焰]分享了一個飯後這件是千萬不能幹!一招讓你輕鬆活到99!】

  李珍檬也打了個呵欠,有點想睡。

  她剛要往桌子上趴,突然看到葉黛正在和三個服務員說話;然後服務員小姐們去拿了幾床毯子過來,為午睡的同學們一個個輕輕蓋上。

  ……李珍檬再一次覺得自己的偏見有些失禮,又使勁眨眨眼睛,試圖刷掉它們。

  葉黛正好轉過頭來,看她醒著,朝她笑了笑。

  李珍檬又是一陣慌張的尷尬,彷彿被上課做小動作被老師發現的小學生。她想了想,用口型對葉黛說了句「我出去轉轉」,就趕緊逃出去了。

  一走出酒店大門,外面的氣溫頓時降了十幾度。李珍檬打了個哆嗦,感覺大腦像被從缸裡撈出來的鹹菜,從缺氧的昏昏欲睡中醒過來了。

  李珍檬彷彿有一萬年沒見過這藍天白雲小鳥,連走在路上的步子都變得輕盈起來。她在附近溜達了一圈,決定去看看自己的愛車狀況如何 ——萬一被偷了電瓶,她可就回不去了。

  這酒店地處市區邊緣 ,方圓一公里內大概只有這麼一家便利店。李珍檬老遠就看到正紅色小電驢停在店門口,十分顯眼——走近了看,電瓶也還在,令人安心。

  她欣慰地拍拍驢頭,然後順便轉身進了便利店。

  但店裡也沒有什麼想買的——吃飽了之後,對零食心無雜念。李珍檬逛了一圈,只打開冰櫃拿了一支雪糕,然後直接去了收銀台——

  收銀台前的那個人正好結了賬,轉過身來。

  長達兩秒的偶然相遇的尷尬的沉默。

  「……大哥好。」李珍檬恭敬問候。

  「怎麼大冬天吃這個,」段響劍看看她手裡的雪糕,皺了皺眉,「還剛吃完飯呢,對胃不好。」

  「因為饞。」李珍檬說。

  「現在不怕胖了?」

  「那天我跟你客氣客氣,你也信。」

  說著,李珍檬眼睛一劃,看到他手裡拿著一本雜誌,封面上的女模特裸身穿著皮草,腿又長又直,像用直線工具拉出來的。她的視線再往下一溜——《新婚之夜,我看到他和前女友的聊天記錄》《婆婆嫌我不會生,竟慫恿老公找小三》《十年同甘共苦,不如她胸前二兩春光》……

  「大哥你怎麼買這種女性雜誌?」難以置信。

  段響劍臉上一紅,馬上把封面翻過來,封底朝上地拿在手裡:「……給我媽買的。」

  「哦。」李珍檬點點頭,繞過他,把手裡的雪糕交給店員,「滴」。

  她剛拆了雪糕要吃,轉頭看到段響劍又從一排貨架上拿了什麼,過來交給店員。

  「滴」。

  李珍檬望了一眼:「……大哥你怎麼還買這種小女孩吃的蛋糕?」難以置信。

  段響劍被她說得又是臉上一紅,然後伸手把那一小塊草莓蛋糕遞給她。

  「是今天吧?」

  「……啊?」

  李珍檬過了兩秒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

  畢竟,對她來說,只要收到爸爸媽媽的禮物,吃完了一桌菜和自己指定的大蛋糕——這個生日就算過完了。

  這個意義上的生日已經在上周提前過完了,哪怕今天才是真正的「生日當天」。

  「……謝謝大哥。」李珍檬趕緊收下那塊巴掌大的小蛋糕;蛋糕上面的半顆草莓做成紅帽子的造型,雖然簡陋但也十分可愛。

  李珍檬有點開心了。

  這份開心持續了大概2分鐘。

  兩人離開便利店,一起走回酒店去的時候,李珍檬習慣性地要張嘴「嘚吧嘚吧」——然後突然想起那本《沉默之道》。

  然後想起段響劍之前哼哼唧唧地說自己「小孩子」。

  再低頭看看那個草莓小蛋糕——呵……小孩子。

  李珍檬心頭頓時竄起一股無名火,連剛剛那點小開心都壓不住了。

  哼,老東西!

  李珍檬決定不再說話,不理他。

  兩人走出快三百米後,段響劍轉頭朝她一望:「怎麼突然安靜了?」

  李珍檬不說話,吃雪糕,朝天白眼。

  段響劍想了想,不知道想到什麼了,咳嗽一聲,然後開始囉囉嗦嗦地說一些家長里短。然而他顯然不是慣於聊天的人,說出來的話題寡淡如水,根本沒有讓人想要聊起來的欲望。

  他聊來聊去無非三件事:家裡,學校,林落焰。

  哼,老東西。

  「後來我想了想,林落焰的劍不在身邊,也不一定就是他弄丟了,」段響劍說,「畢竟他的劍——」

  「劍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他管不住它?」李珍檬說。

  段響劍一愣:「對啊。」

  「……那跟我說幹嘛,我小孩子一個,又不懂你們,又不懂劍。」小孩子說著翻了個朝天白眼。

  段響劍點點頭:「也是,你本來就不懂。」

  ……哼,老東西!

  兩人走到十字路口,兩邊的車輛行人漸漸多了一些;穿過這個路口之後,再走個幾百米,就到酒店了。

  紅燈,李珍檬停下來,咬掉最後一塊雪糕,把小棍丟進旁邊的垃圾箱。

  肚子裡冰涼冰涼的,再被寒風一吹,她忍不住就要打哆嗦——不行,忍住,不能被這個老東西說中了!

  於是李珍檬挺起腰背,拉起外套衣領,故作輕鬆地甩甩頭髮,和旁邊的其他行人一起站在線後。

  稍過了一會兒,紅燈轉綠,橫向的人和車停下,縱向的人和車開始移動。李珍檬也要跟著一起朝前走去。

  ——「等等,」旁邊的人突然伸手攔住她,「先別過去。」

  說著段響劍直接往後退了一步,神情有些緊張,看起來不太對勁。

  「……怎麼了?」

  剛說完這一句,李珍檬只覺得腕上的玉石手鏈猛地一燙,措不及防地「啊」了一聲。

  「怎麼了?」這一次是段響劍問她。

  李珍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手鏈越來越燙,她不敢摘下,也不敢走動,只能皺起眉頭忍著。她抬起手腕想看看那串珠子,正好身後有電動車不耐煩地摁起喇叭;於是段響劍拉著她朝旁邊避了避,給他們讓出通路。

  馬路兩邊的人群趁著綠燈交流對沖,彷彿一群被潮水沖上沙灘的螃蟹。

  李珍檬只覺得玉珠越來越燙,簡直要把皮膚燙出水泡來;她突然意識到了什麼,猛地抬頭望向前方的人群——

  人來人往,許多張面孔混雜在一起,他們或快或慢地經過兩人身邊,視線朝著不同的方向延伸,彷彿這兩個孩子只是兩塊橫在水中的石頭。

  李珍檬又轉頭去看身邊的段響劍,對方也皺緊了眉,全神貫注地留意著四周的動靜。

  「……你是不是感覺到『劍氣』了?」李珍檬問他。

  段響劍意外地一揚眉,朝她轉過臉來。

  「你怎麼知道?你也感覺到了?」

  路人們短暫的同行在斑馬線盡頭結束了,信號燈再次轉紅,該停的停下,該走的走開。

  腕上的灼熱感開始微微減輕。李珍檬又回頭看看剛剛穿過馬路的人群——早就四散開去,不知道誰是誰了。

  「剛才那群人裡,有一個和我們一樣的人……」段響劍小聲說道。

  李珍檬當然知道「我們」是誰,不包括她,她是「小孩子」。

  「但你為什麼也會感覺到?」段響劍又問她。

  李珍檬抬起左臂,撩了衣袖,纖細的腕上環著一串淨白無暇的玉珠。

  現在手鏈已經一點不熱了,甚至滲出一點涼意。

  「之前那隻小貓的主人交給我的,說是能辟邪招福,」李珍檬說,「剛才突然燙得要命……」

  段響劍看著那串珠子,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以前也燙過一次,也是在人群裡……」李珍檬回憶當時的情形,「但那時候是在商場,人比現在更多……所以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情況。」

  「那你以後儘量帶在身上吧,它可能是對劍氣做出反應了,」段響劍說,「如果對方真是沖著林落焰來的,你至少也能提前知道。」

  「啊?」李珍檬一愣,「提前知道能怎樣?」

  段響劍看了她一眼:「保住自己性命,儘快逃跑。」

  ……有這麼可怕嗎,李珍檬想。難道林落焰的仇人還不少?

  難道他身為大師兄,手下就沒有一個不討厭他的師弟……?

  不過又想想此人平時的所作所為……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紅燈倒計時開始了,還有5秒就要轉綠。李珍檬暫時放下這個問題,轉過身,望著面前的斑馬線,準備開走。

  ……馬路對面有個人朝她招了招手。

  一個中年女人,個子不高,穿了一身厚實的淺黃色羽絨服,看上去像個剛出爐的粗糧饅頭。

  李珍檬覺得她有些眼熟,只是一時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但對方一邊笑一邊招手……想必是熟人?

  倒計時4秒。

  3秒。

  2秒。

  ——李珍檬想起來了,對面那女人是之前的班主任。

  紅燈轉綠,螃蟹們又被潮水推來了。

  「我剛才就在想呢,對面那個小姑娘怎麼那麼像我學生,走近了一看——哎呀還真是!」

  時間是信號燈變色三次,卻還沒能讓李珍檬過馬路的當下。

  李珍檬一邊賠笑,一邊附和。

  本來還可以假裝沒認出來,但對方先招了手……李珍檬微微轉頭,皺了皺眉。

  「孫老師身體好嗎?」她客氣地問道。

  「……噢,剛剛出院呢,在醫院裡悶了幾個月,人都白了。」孫老師笑嘻嘻地說。

  確實,她整個人比李珍檬開學見到的時候大了一號,怪不得一開始沒有認出來。

  「班上大家都怎麼樣?」孫老師問,和李珍檬剛才的問題一樣客氣,「這學期都是我的原因,丟下你們請假了,有什麼問題也不能及時幫你們解決。」

  「哦,沒什麼……大問題,」李珍檬說,「而且代課老師他……也還行。」

  「林老師吧?我聽說了,」孫老師說,「是個臨時招進來的實習老師,好像也沒有工作經驗,哪能管得好班級……一定讓你們受委屈了。」

  「沒有沒有……林老師他挺好的,」李珍檬說,「雖然年輕了點,不過和大家相處得很好……大家的成績也都提高了,期中考考得也不錯。」

  孫老師眯了眼笑。她臉上的肉豐厚了不少,搞得李珍檬看不出她這是真笑還是假笑。

  「那是你們自己平時努力的結果,也不能全算成老師的功勞,」孫老師說,「那下周的期末考也要好好努力——當然也別有壓力,一個學期都在放羊,考差了不是你們的錯。」

  這話聽著怪裡怪氣的,不太舒服……李珍檬「嘿嘿」地賠笑點頭。

  「這學期是我對不起你們,下學期我就回來了,一定帶領大家好好趕超,把這學期的空缺補回去。」孫老師說。

  李珍檬愣了。

  周楠楠說的是真的?

  「對了,這位是你親戚?」孫老師看了看旁邊的段響劍。

  「……孫老師好,」段響劍規規矩矩地叫了她一聲,「我是這學期剛來的轉學生。」

  孫老師「噢」了一聲,尾音很長。然後她又看看李珍檬,看看她手裡那個小蛋糕,目光在兩人之間劃了幾回,笑笑:「那我先走了,咱們下學期見。」

  「孫老師再見。」李珍檬說。

  粗糧饅頭搖搖晃晃地消失在馬路那一頭了。

  「她剛才都沒叫你名字,」段響劍說,「說不定早就忘了。」

  「忘不忘又怎麼樣,我也差點沒認出她啊,」李珍檬說,「反正只是老師……」

  反正只是老師……

  林落焰也是。

  他還只是個實習老師,能連著代課幾個月,上到期末已經是奇跡,難道還指望他能帶完高一,然後接著帶高二?

  周楠楠之前就告訴她了,孫老師馬上就要回來……

  不對,比那還早,段響劍都提醒過她,林落焰只是個代課老師,指不定哪天就要走。

  自己早該料到這一天的……李珍檬想。

  對……何況這個代課老師教學一點都不專業,說話還難聽,出了事只會挑起矛盾激化矛盾,反而要靠同學幫他穩住局面維護形象……

  他能混到現在,全靠運氣好。

  下學期就該讓孫老師回來,好好整治一下這個墊底班。

  ……

  信號燈再一次跳綠,李珍檬的腦子裡卻堵成一團。

  道理她都懂,但……

  不太高興。

  段響劍朝前走了兩步,發現她沒跟上,回頭叫了她一聲:「怎麼了?」

  「……不行,」李珍檬說,「得快點回去,告訴大家這件事。」

  段響劍有些困惑地一皺眉,然後又很快揚眉一笑:「那就走啊。」

  ——「事情就是這樣,阿林可能下學期就不帶我們了,」李珍檬說,「孫老師要回來了。」

  當前時間是下午2點,「環宇廳」。

  會議室裡安靜了一瞬,然後各處響起大大小小的議論聲。

  「孫老師?她長什麼樣我都要忘了!」

  「好像是個圓臉,還有點胖胖的?」

  「那阿林呢,阿林怎麼辦?他去教幾班?」

  「高一下半學期,沒有班給他教吧……?」

  「……對哦,不是新學年,沒有新班級……」

  大家都不說話了,誰也不知道學校是怎麼處理這類問題的。

  「……不、不要慌啊,」有個同學出聲說道,「反正……反正阿林肯定還在學校裡的吧?總不可能讓他帶半個學期的班,然後把他開除?」

  「可他只是實習老師,實習生還不是想開就開……搞不好連合同都沒簽……」

  「……學校不會幹這種事吧?再說阿林剛上過新聞,現在可是名人!」

  「我也覺得,估計是給他找個什麼閒職暫時做著……」

  討論不下去了,說話聲漸漸變成歎氣聲,彷彿坐了一屋子老頭老太太。

  「好了,大家別想這個了,」班長說,「手頭最重要的是期末考,學校的安排我們也干涉不了……抓緊時間複習吧。」

  雖然這話不太想聽,但也確實沒有別的辦法。老頭老太太們又歎了口氣,繼續看書。

  「剛才孫老師還說,我們這學期被實習生耽誤了,全在放羊……」李珍檬想起來了,「她說不要有壓力,考差了也不是我們的錯……」

  所有人的筆都停了。

  「雖然阿林也說過差不多的話,不過她這話怎麼那麼……不中聽呢?」

  「話裡有話,令人作嘔,我唐卿卿實名嘔吐。」

  蔣子迪「啪」地一拍桌子:「那豈不是得好好考個成績出來給她看??」

  「對呀!不然就真是給阿林丟臉了!」

  「誰耽誤誰?她不來我們還考得更好呢!」

  會議室裡的氣氛頓時高漲,大家紛紛摩拳擦掌,準備繼續刷題。

  ——「不對,不是這個道理。」突然有人出聲說道。

  大家循聲望去,說話的是班上的學習委員陳俊文。

  「考個好成績給她看?她還巴不得看呢,」陳俊文說,「我們的成績到最後還不是她的教學成績?」

  「她都沒來上課,怎麼會是她的教學成績?」劉一墨問。

  「就算這學期她只來了不到一個月,但她還是正牌班主任啊,」陳俊文繼續說道,「她走的時候我們是年段18名,回來的時候我們可能已經進年段前10了……不管這算不算她的教學成績,但總體來說,不是等於阿林和我們幫她打好地基了嗎?下學期就是她帶啊!」

  「18班換10班……她白撿便宜了?」

  「所以我們考出好成績的話,最開心的是她,」陳俊文說,「就算我們考差了,也不關她的事,可以直接甩鍋給阿林——何況本來就是墊底班,還能差到哪兒去?」

  「考得好是她撿便宜,考得差是阿林把我們帶壞了……」

  「令人作嘔。」

  「從以前就不喜歡她。」

  「那我們要怎麼辦?相比之下還不如考差點……?」

  「……可是我們也不能把學會的東西強行忘了啊,」蕭雲說,「而且期末考成績單是要給家長看的……」

  討論聲又安靜下來了。寒假前的期末考,關係到能不能過個好年。

  「……我勸你們清醒點吧,好好掂量掂量自己的腦子,」唐卿卿說,「我們現在面對的問題不是該不該保留實力——而是就算全力以赴,可能還是個18班。」

  這話很有道理,大家頓時安心下來,腳踏實地,開始複習。

  外國語學校高一(18)班的第一次集中學習大會在傍晚4點結束,葉黛爸爸幾番挽留,大家還是謝絕好意,各自回家吃飯。

  李珍檬騎車回家路上,一路都想著下學期的事。她想如果這件事已經決定,那林落焰應該也知道了吧?總不可能自己下學期的工作安排,他自己都不曉得。

  回到家裡她還拿出手機看過了,群裡一片風平浪靜,最新聊天記錄是蔣雨辰發的表情,小黃人暴跳如雷,對大家不帶她玩的行為表示十分生氣。

  想想也是,他自己的事自己清楚,她又何必操這個心呢。

  也許對他來說,不過是從代課班主任的崗位調到另一個崗位,正常的工作調整,又不是什麼大事。

  ……也許對他來說,只是不教這個班了而已,又不是什麼大事。

  他以後會有很多班級要教,有很多很多學生要帶……這個高一(18)班與他不過是萍水相逢,他們也只是他遇見的很多人中的一部分。

  李珍檬突然有些沮喪。

  她順手一劃,打開空間。學校的空間牆更新了,大家都在討論期末考和假期安排;蔣雨辰的最新動態是中午在錄影片場的自拍,她穿著綴滿亮片的打歌服,滿頭都是捲髮夾,對著手機做出米高梅獅子吼的動作;蕭雲發了和大家一起吃飯的照片;唐卿卿轉發的是一個軍事賬號的學術論文,字多不看,反正也看不懂;段響劍10分鐘前轉發了一條遊戲加點攻略,沒想到他還有這個愛好……

  李珍檬又想起幾個月前,自己對林落焰說的那些氣話。

  ——這個班最多也就活了一年。

  ——高二分班考考完,大家各奔東西,就算還在一個學校,誰認得誰。

  ……對,別說對於林落焰來說這個班級只是萍水相逢,哪怕對於他們自己,彼此之間也不過有一年的相處。

  李珍檬自己也有很明確的目標:借著分班考的機會,和這個墊底班徹底掰掰。

  高二她會有新的班級,新的同學和老師……雖然還不知道會是怎樣的人,但未必就比現在的這些人差。

  那又何必對一個代課班主任要調走的事,耿耿於懷呢?

  雖然想通了一些,但還是有些沮喪……李珍檬耷拉著嘴角,手指一劃,拉過下面一片五花八門的空間動態。

  ——林落焰:我在「甜點消消樂」中獲得了16737的超級高分,打敗了全國99%的玩家,快來挑戰我吧!

  ……這可不是小事!

  事關三消小能手的榮譽,李珍檬二話不說打開遊戲,下一關,開始!

  ——週末結束,李珍檬耗光不知道多少體力,甚至氪金20元鉅款,還是沒能超過林落焰的記錄。

  她不知道他是怎麼知道這個遊戲的——難道是因為上次,自己不小心把動態轉發到群裡?

  ……乾脆把他刪了算了,李珍檬想,這麼一來至少在好友榜上,自己又是第一名了。

  當前時間是週一上午早自習,教室裡久違的書聲琅琅。李珍檬看到班長走上講臺,踩在小凳子上,握著粉筆和粉擦,把黑板右上角期末考倒計時的「7」擦了,寫上一個「4」。

  本週末就是期末考,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但早自習結束,代課班主任還沒有出現。

  預備鈴響了,第一節 語文課即將開始,代課語文老師還沒有出現。

  「阿林不會現在還沒來上班吧?」有人問道。

  「這種事似乎以前也發生過……」

  「現在不是有群了嗎,群裡問問他?」

  馬上有人在班級群裡圈了林落焰,發了一個詢問的表情。

  被圈的那個沒有回復。

  「難道林老師遲到了?」蔣雨辰嘀咕了一句。

  「不至於,」李珍檬說,「他每天都到得很早的。」

  距離上課還有10分鐘,林落焰還沒來。

  還有5分鐘,林落焰還沒來。

  還有3分鐘,林落焰還沒來。

  還有1分鐘——

  上課鈴響了,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教室門口——就像林落焰第一天來上課時一樣。

  走廊上響起腳步聲,一路「踢踢踏踏」,一直響到門口。

  有個人影在門外晃了一下,然後走了進來。

  ——「好久不見啊同學們,」孫老師把手裡的課本在講臺上放下,笑意滿面地朝台下一望,「老師不在的這段時間,大家有沒有好好學習?」

  ……什麼老師不在,一直都有老師在,李珍檬暗暗地想,不覺有些煩躁地皺了眉。

  「本來我要下學期才回來,結果你們林老師這周有事請假,年段裡就讓我提前回來上幾天班,」孫老師說著有些不滿地朝門外一望,彷彿門口站著一個代課老師,「都期末階段了……還隨便請假,對學生也太不負責了。」

  有些人不是開學一個月請假一學期?李珍檬對著天花板翻了個白眼。

  「不過我提前回來也好,總算是可以讓班裡的事在最後階段步入正軌了。」孫老師說。

  ……以前也沒脫軌啊,嘖。

  教室裡的人都沒怎麼說話,但也不是聚精會神的那種安靜,就像一堆落葉,時不時被風吹動,發出垂頭喪氣的聲響。

  這一節語文課勉勉強強地上完了。沒講什麼東西,孫老師拿著標準答案校對試卷,中途叫了三個同學起來回答問題——抽學號叫的,她大概把全班的名字都忘光了。

  然後下課鈴響了,孫老師拖了一會兒,讀完閱讀分析的答案才宣佈下課。

  「最後幾天了,大家加強複習,有什麼不懂的就來辦公室問我,」孫老師說,「我的辦公室還是原來那間。」

  知道是原來那間,林落焰壓根就沒去動她的東西;他自己也沒帶什麼東西來,把課本教案一拿,隨時能走。

  下課了好幾分鐘,教室裡沒人站起來,也沒人聊天說話,大家都傻愣愣地坐在椅子上,看著一節課過去,還是乾乾淨淨的黑板。

  「……所以阿林以後都不會回來了嗎?」有人說了一句。

  「會回來的吧,」有人回答,「不過……回來也不是我們班的老師了。」

  「他要去和別的班玩了。」

  「那以後就不是『我們阿林』了……」

  「老師嘛……本來就會換來換去……」

  有人歎了口氣。

  全班的情緒都十分低沉。

  李珍檬看了一眼手機,林落焰的群裡好多人都在圈他,但被圈的那個人不在,什麼動靜也沒有。

  他最近一次動靜是昨天晚上9點,在「甜點消消樂」裡獲得了21713的高分。

  時間是下午4點,自習課終於開始。

  現場的安靜大概保持了5分鐘左右,馬上有人把筆一丟:「我不想學了。」

  「……我也不想。」

  「我們辛辛苦苦複習,反而成了她吹牛的資本?搞毛啊,我才不幹。」

  「你們醒醒,」學習委員說,「成績是自己的,考好了不是首先自己能吹牛嗎?還管別人幹嘛。」

  「我想到她會高興,我就不高興!」蔣子迪說。

  討論又開始激烈了,但無非是那天在酒店會議室的延伸。大家一句接一句地快要吵起來,卻都是翻來覆去的車軲轆話,誰也沒能說出一點有建設性的意見。

  「所以我們現在應該怎麼辦呀!」有女生拍桌了。

  「昨天我聽別的班的朋友說,孫老師之前根本不是生病,病假只是藉口,」一個男生說,「她是不想帶我們這個班,所以請假休息……甩鍋了。」

  「……還能這樣?」

  李珍檬想起之前在廁所隔間聽到的話。

  當面笑嘻嘻地誇她長跑冠軍,背後一轉身,就是個「連摸底考都沒考的體育生」,「就不能來個正經人?」

  ……她會幹出這種事,倒是也不奇怪,李珍檬也忿忿得想拍桌。

  「那是不是表示,我們如果考得差,表現得和智障一樣……她就又跑了?」有人突然提議道。

  議論聲停頓了一下。過了一會兒又有人開口:「……想得太簡單了吧,就算她又想跑,學校會允許?」

  「我不管,反正我就是智障。」

  「我建議,大家都別好好考了,垃圾班就該有垃圾班的樣子——讓她知難而退!也讓學校和家長看看,誰帶班才能提高成績。」

  這話有點想當然,也考慮得太簡單——但至少目前,是大部分同學想要的結果。

  教室裡的漸漸平息下來,原先堅定的「積極應考」派,又有幾個動搖了。

  ——「我就不參加了。」教室角落有人出聲道,是段響劍。

  「你們準備應付了事我也沒意見,」他說,「但我不是為了老師上學的。誰教都一樣,我該有多少分就得有多少分,不想讓媽媽看到成績單難過。」

  這話一出,大家頓時想起期末考之後的春節,和春節飯桌上逃不掉的問題——「你們家小孩考試成績怎麼樣啊?」

  這一節課也沒能共商出大計來。

  下一節課也沒有,反而因為唉聲歎氣心不在焉的,該做的作業都沒做完。

  放學了,李珍檬收拾了書包,推著小電驢走出校門。又是一天結束,明天來上學的時候,黑板上的期末考倒計時就會變成「3」。

  她倒是沒想靠考試來作什麼妖,就像段響劍說的,考試成績是自己的,要是為了嚇跑什麼人,搞得自己也過不好這個年……得不償失。

  更何況,自己進了18班這件事,已經讓很多親戚看笑話了……

  李珍檬推著車出了校門,剛要上車過馬路,看到馬路對面的公交站牌下,段響劍正在等車。

  他也正好一轉頭,看到她,然後皺了皺眉,朝這邊走了過來。

  「大哥好,大哥什麼事?」

  「你知道林落焰家在哪兒嗎?」段響劍問。

  李珍檬眨巴眨巴眼:「我怎麼會知道?我只知道他和房東住在一起——你有什麼事?」

  「……沒什麼重要的事,」段響劍說,「你不知道那就算了。」

  說完,段響劍就要轉身走回站牌下去。

  好幾個本校學生和他一樣,都背著書包站在那兒,等著下一班公交車來把他們帶走。

  李珍檬突然靈光一現,又想起了什麼。

  「……林老師家的具體位置我不知道,」李珍檬修正了一下發言,「但大致範圍……沒猜錯的話,可能也許說不定……就在那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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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2 20:39:32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一章 第五十一節課

  李珍檬覺得,自己短時間內大概是忘不掉那一天了。

  ——就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遇到未來班主任讓他幫忙做了試卷現在他要我抄課文一百遍了怎麼辦急在線等」的那一天。

  ……天有不測風雲,真是一點都沒錯,當時還是15歲的李珍檬同學這樣感慨道。從那之後,每次經過那個公交車站,每次看到227路……她都會想起,自己握著三支筆抄課文的情景。

  「雖然坐反了公交車有點沙雕……但我想他再傻,第一天上班肯定也會選一個離家最近的公交站,」李珍檬說,「所以你師兄應該就住在那裡附近沒有錯。」

  段響劍皺了眉頭:「這『附近』的範圍也太大了吧?」

  ……也對,這個「附近」大概涵蓋了方圓一公里的城區,包括不知道多少宿舍居民樓,不知道多少平房出租房……李珍檬想了想:「那你直接打電話問他在哪兒嘛。」

  「我才不打,」段響劍說,「要打你打。」

  李珍檬「哦」了一聲,馬上拿出手機,按鍵撥號:「林老師,段響劍他說現在想見你,你在哪兒——」

  段響劍二話不說,立刻上前伸手去奪她的手機——搶到了,待機桌面上的小豬佩奇老老實實地睜著眼睛,沒有什麼林落焰,也沒有什麼正在通話中。

  「開個玩笑,」李珍檬說,「小孩子嘛,都是喜歡開玩笑的。」

  段響劍眉頭一擰,憋紅著臉把手機還給她。

  「你為啥突然要去找他?你也不捨得換老師了?」李珍檬說。

  「……胡說八道什麼呢,」段響劍看了她一眼,「我是覺得,他不是那種沒有責任心的人……雖然沒做過老師,但既然做了,他肯定是把自己當成真正的老師了——期末階段,不會無故請假。」

  「說不定是遇上什麼事了,」段響劍說,「搞不好……和我們那天察覺的劍氣有關。」

  李珍檬一驚:「你是說林老師被對方抓住了?」

  「這倒不至於,」段響劍說,「不然他哪來的閒工夫請假?」

  ……說的也是。

  「具體的你就別管了,」段響劍說,「管也管不了。」

  李珍檬「哼」了一聲,換個話題:「你今天又坐公交車回家?」

  「期末了,又是年底,我媽比較忙,」段響劍說,「她讓我早點回家自己吃飯,不用等她了。」

  李珍檬「噢」了一聲:「年底嘛,小吃街客人也多了——」

  話才說到一半,她突然想到了什麼,立刻拿出手機,打開瀏覽器,輸入,查找。

  「你在幹嘛?」段響劍看她不停地打字,又不停地刪除,於是問了一句。

  「我突然有一個大膽的想法……」李珍檬說,「雖然不一定正確,但說不定……說不定就有效了呢。」

  年底了,各大商廈賣場,都開始搞促銷活動了。

  某個很會持家過日子的男人,可是相當喜歡大促銷的。

  「我在外面遇到過幾次林老師,都是在商場大減價的時候,」李珍檬一邊在手機上搜索一邊說,「想想也是……一個月工資就這麼點,穿越過來也沒有積蓄,只能趁著促銷囤貨了。」

  眼下還真有一家超市正在搞促銷,折扣力度相當大,每天下午5點以後還有生鮮食品專場。

  「……我覺得不太可能 。」段響劍說。

  「不去看看怎麼知道,」李珍檬說,「怎麼樣,上車嗎?」

  段響劍皺了皺眉,露出林落焰被李珍檬要求幫忙做作業時一樣的表情。

  四捨五入一下,大概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士可殺不可辱,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不能逼良為——

  「……我不要坐後面。」

  「那你要蹲前面?」李珍檬指了指座位前的踏板。

  小電驢「嘟嘟嘟」地開了20分鐘後,停在了那家超市門口。

  「……我還是覺得不太可能。」最終還是坐在後面的那個人說。

  「我上一次也覺得不太可能,結果轉頭就遇上了。」李珍檬說。

  「不是,我的意思是,他就算真喜歡大減價,真的要來——也不一定是這個時候來啊,」段響劍說,「還要正好讓我們遇到……這概率太小了。」

  李珍檬下了車,瞟他一眼:「那要不還是給他打個電話,說他的親親好師弟在找他?」

  段響劍又是一皺眉,猶猶豫豫了一會兒,開口:「那你進去找吧……我在外面等你。」

  竟然是商量的語氣。

  「為啥呀,」李珍檬說,「已經幾率不大了,兩個人找不是更快點?而且你總比我找起來方便——你們不是有那個什麼感應嘛。」

  段響劍被她說得沒話好推脫,又猶豫了一會兒,直接甩手走進超市。

  下午5點左右的超市,和上午7點左右的超市一樣,是主婦們的修羅場,當家人的試煉地,「會過日子」鐵人三項比賽現場——尤其正在促銷大減價期間,沒有一定的心理準備和戰術應對,最好不要輕易踏足。

  兩人剛一進去,馬上被烏壓壓的人群推到這裡又推到那裡,就像兩條在暴風雨中的海面上隨波逐流飄來蕩去的小舢板,幾乎立刻就失散了。

  李珍檬發現一起進來的人不見了,想想幾百歲的人了,難道還會丟?於是索性就自己逛起來;半來個小時後,這家超市的一樓二樓被她大致巡視完畢——沒發現林落焰,也沒發現段響劍。

  (不過倒是順便幫媽媽買好了家裡要用的調味料。)

  李珍檬四下看看,還是沒找到段響劍,於是就先結了賬,走到人少一些的地方,拿出手機準備給他打電話。

  ——屏幕上全是信息,還有三個未接來電。

  全是段響劍。

  劍在匣中:人呢?

  劍在匣中:我在清潔用品這兒,你人呢?

  劍在匣中:???

  劍在匣中:沒聽見電話嗎?

  劍在匣中:我找不到他,你人呢

  劍在匣中:[疑問][疑問][疑問]

  劍在匣中:我先去外面等你

  最後一條信息的發送時間是10分鐘前。

  這麼急……難道出事了?

  李珍檬趕緊提著袋子跑出去。外面天色已經全暗了,路燈和廣告燈箱亮了起來,馬路上的行人比來時少了一半。李珍檬左右看看,只找到自己顯眼的紅色小電驢,一起來的同班男同學卻不見了。

  李珍檬有種不太好的感覺,她放下手裡的東西,掏出手機打了個電話。

  「喜羊羊~懶洋洋~沸羊羊~美羊羊~」

  從三五步外的角落裡傳來的。

  李珍檬循聲一看,一塊美容保濕霜的廣告燈牌旁邊,有人靠著牆站在那兒,手裡的手機一亮一亮的,然後電話被掛斷了。

  「……你在這呀,」李珍檬鬆了一口氣,走過去說,「裡面人好多,一下子就找不到你了。」

  她走近了才看到,段響劍低著腦袋,背也蜷著,整個人快要縮進牆縫裡了——看起來竟然有點委屈,彷彿被罰站的小學生。

  「……怎麼了,跟嚇慌了似的,」李珍檬說著把他上下一打量,「沒丟東西吧?找到你師兄了嗎?」

  段響劍臉色煞白,沒有說話。

  「剛才裡面人多又吵,我沒聽見手機鈴聲,」李珍檬說,「不過你也告訴我一聲,在哪兒等我嘛。」

  段響劍臉色煞白,沒有說話。

  「等等,」李珍檬說著反應過來,「你不會是遇到……『那些人』了吧?」

  段響劍臉色煞白,沒有說話。

  臉色比他旁邊燈箱上的女明星還白。

  李珍檬想了想,看他渾身衣著整齊,「豎笛」也緊緊抓在手裡,於是試探著開口。

  「……我說大哥,你不會有人群恐懼症吧?」

  段響劍臉色煞白……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又飛快地低了頭,沒有說話。

  看來自己是猜對了……李珍檬下意識地想「噗」一聲,嘴撅了一半,還是被她難得的善良之心阻止了。

  「人太多……」段響劍小聲說道,「一般……我是不怕的,已經不怕了……但是……這也太多了……」

  他一邊說一邊貼著牆角縮起背,連眼神都不敢抬起來,彷彿一隻受驚的小白兔。

  李珍檬「哈哈」大笑,在心裡。

  「行了行了,我們回去吧,」說著李珍檬轉身去開了小電驢的鎖,「這一趟白跑——剛才真應該聽你的。」

  身後沒人跟上來,她又回頭一看,小白兔還在原地沒有動。

  ……有這麼嚇人嘛,李珍檬想。她直接跨上車,催促地摁了兩下喇叭。

  段響劍吸了口氣,正要一鼓作氣從牆角走過來,超市門口突然湧出一波人潮——每天的限時促銷結束了,沒搶到貨的大叔大媽們紛紛搖頭歎氣地撤離戰場。

  小白兔立刻又縮回牆角。身旁的廣告燈牌也「啪嚓」爆閃了一下,彷彿受到驚嚇。

  ……大幾百歲的人了,李珍檬搖搖頭,下車走過去。

  「……等他們都走完了,」段響劍辯解似的說道,「我……我就是……」

  李珍檬走到他面前,搖搖頭:「唉,小孩子。」

  然後她伸出手,撩開段響劍額前的頭髮,輕輕摸他的腦袋,好像摸一隻路邊的小狗。

  「不怕不怕,耗子打架;不吵不吵,通通趕跑~」

  這是李珍檬小時候外婆哄她不哭的鄉村兒歌,她順口就哼上了,完全是條件反射。

  可能還有那麼一點報復性的嘲諷——所以才一副慈愛的口氣。

  但面前這位男同學的眼神瞬間有些變了。

  短暫的晃神之後,段響劍的神情平靜下來。他又吸了一口氣,呼吸很長。

  「回去吧。」段響劍說著,擋開她的手,然後幫她提起地上的東西,然後坐上電驢後座。

  ……竟然還挺可愛的嘛,李珍檬想。

  當前時間是晚上6點,家裡來電話催人吃飯的時間段。李珍檬在路邊停下車,對爸媽簡單交代了一下,讓他們不用等自己吃飯,然後掛了電話。

  她從後視鏡裡一望,後座上的那位正在看手機。

  「你家在哪兒呀?」李珍檬問。

  「你把我送到前面過去點的公交站牌就行了,」段響劍說,「現在還早,還有夜班公交。」

  「你就說一下唄,」李珍檬說,「要是近,我直接把你送去得了。」

  說著有人的肚子「咕嚕——」了一聲。

  李珍檬愣了愣,憋一口氣,吸住肚子。

  還好天黑,看不出她臉紅。

  「……要不我們先去吃飯吧,」段響劍說,「反正我回家也得自己做飯,直接在外面吃了得了。」

  這一帶算是鬧市區,到處都是小飯店小餐館,再多走幾步還能看到連鎖快餐的大燈箱。然而兩人坐著小電驢慢慢開了一路,遇到的小飯店不是客滿,就是關門。

  雖然不是節假日,但這些小飯店的生意竟然好得出奇;兩人轉了十來分鐘,愣是沒找到一家能吃飯的地方。

  ……運氣太差了吧,李珍檬想。她看到十幾米外的一家拉麵店還有空位,剛要過去,馬上有一家五口人熱熱鬧鬧說說笑笑地從對面過來,先一步走進店裡。

  拉麵店的玻璃門被拉上了,暫時客滿。

  「有點奇怪。」段響劍突然說道。

  「……我們再去前面看看吧,」李珍檬抬頭望望不遠處的金色M字廣告牌,「前面就有家麥當勞,大不了買了帶出來吃。」

  根據手機地圖的顯示,那家麥當勞就在下一個拐角之後,大約400米距離。

  於是李珍檬就駕著電驢「嘟嘟嘟」地朝前開去了。

  筆直前行,右拐,再前行——

  抬頭一看,金色的M字燈箱還在那裡,一點都沒有被拉近。

  李珍檬覺得奇怪,低頭看看手機地圖:距離你最近的麥當勞在400米外。

  她下意識地轉頭看看旁邊,右手邊有家拉麵館——玻璃門拉上了,糊了一層熱騰騰的水汽;依稀能看到臨街的桌子邊坐著一家五口,正在大口吃飯。

  「……這裡不對勁,」段響劍說,「你先停下,有人在搞鬼。」

  李珍檬「吱——」的一聲剎住了車。

  她也覺得不太對勁,但被段響劍直截了當地說了「有人搞鬼」之後,突然就有些害怕起來。

  「怎麼會這樣,」李珍檬說,「跟鬼打牆似的……」

  這話剛一出口,她自己先閉嘴了,呸呸呸。

  段響劍下了車,握著他的劍在路上走了幾步,四下查看。李珍檬也趕緊把車在路邊停好,跟著他一起朝前走去。

  「你現在有感覺嗎?」他突然問她。

  「……啊?什麼感覺?」李珍檬一愣,「好像不餓了,但是有點嚇人……」

  段響劍轉頭看了她一眼:「你沒帶上那串玉珠?」

  「上學不能戴啊。」

  段響劍一皺眉,轉過頭去小聲說了句什麼,李珍檬沒聽清,但聽見了一聲「嘖」。

  「走我後面,別亂跑,」段響劍說,「我們去那邊看看。」

  他徑直走去了拉麵店。玻璃拉門關得並不嚴實,還留著一條一指寬的縫,能看到裡面的人在走動說話。

  吃東西的聲音,聊天的聲音,後廚裡鍋鏟相碰的聲音……非常真實,非常清楚。

  段響劍試著伸手去拉玻璃門——拉不開,推不動;他又敲了幾下,裡面的人似乎根本沒聽見,沒有半點回應。

  接下去的幾家也是如此:看上去和平時無異,但就算只隔著一扇半開的窗戶,店裡的人也彷彿聽不見也看不見,顧自幹著手裡的事。

  就像被隔開的兩個世界——不,就像他們兩個,被隔開在這個世界之外。

  「……這是什麼情況?」李珍檬問。

  馬路上還是車來人往,但那些人也好像看不見她們;她沖著一對情侶大聲叫嚷,兩人連頭都沒回一下。

  李珍檬有些害怕……越來越害怕了。

  段響劍皺著眉,搖搖頭:「有人把我們困在這裡了。」

  「為什麼會這樣?」

  「我怎麼知道為什麼。」

  「那……怎麼辦?」

  「我怎麼知道怎麼辦。」

  語氣很硬,態度極差。

  李珍檬本來就心慌,被他這麼凶了兩句,立刻抿抿嘴不說話了。

  「……反正你就跟在我後面,不要亂跑,」段響劍也意識到了,稍微緩和了一下語氣,「不管是誰幹的,這麼做肯定有目的。」

  說得對,李珍檬也冷靜下來,仔細梳理剛才事情發生的情景。

  ……但好像是突然就發生了,壓根沒有什麼明顯的提示。

  ……不對,好像稍微有一些不太一樣的地方……?

  李珍檬好像想到了什麼細節,但一時說不上來。

  「想想看,我們被困在這裡,最直接的結果是什麼?」段響劍說,「我們會發生的結果,就是『那個人』所期望的目的。」

  「……他不想讓我們回家?」

  段響劍想了想,點點頭:「這也許是原因之一。」

  原因之一?李珍檬往深處想了想——感覺有些不太妙起來。

  「另一種可能……說不定是因為,我們這次出來,是來找林落焰的。」段響劍繼續說道。

  「他不想讓我們找到他?」李珍檬也反應過來了,「難道林老師現在有危險?」

  「應該不至於——能威脅到他的危險,是我們能救得了的嗎?」

  ……說的也是。李珍檬稍微鬆了口氣,但很快又想到另一件事:「那會不會是怕我們找到他之後,會對他說什麼?說起來,你今天到底是為什麼突然要找林老師?」

  「……沒什麼,」段響劍咬著牙說,「反正不管是什麼原因,都得先出去。」

  兩人來來回回轉了很久,最終確定自己是被困在從超市到十字路口前的一段距離中。

  大約500米長的小馬路,他們只能在路的範圍之內活動,一旦越過某個界限,下一秒,又會回到街開始的地方。

  兩人彷彿被扣進一個透明的玻璃杯裡,怎麼走,都只能沿著杯壁轉圈。

  而除了他們倆之外,一切正常。

  時間在流逝,天色漸漸變暗;拉麵館的玻璃門打開,那一家五口吃完了拉麵,又說說笑笑地走出門外,回家去了。

  一切都很正常,只是一個尋常的夜晚。

  除了有兩個被扣進杯子裡的人。

  「這大概是紫陽宗的秘法『裁地為環』……,」段響劍說,「我也是只是聽人提起……沒有親眼見識過。」

  「……是你們紫陽宗的法術,為什麼你都沒見識過?」

  「我……開始的時候修為不夠,」段響劍撓撓臉,「修為夠了之後,我又不屑這些鬼蜮伎倆……」

  管自己門派的法術叫「鬼蜮伎倆」……這兩個人還真是親師兄弟,李珍檬想。

  ——等等。

  「就是說,確實是你們自己人?」

  段響劍也愣了一下,眉頭一緊:「不知道,不一定……也許別的門派也有類似的秘法吧……效果類似,不一定就是一回事。」

  李珍檬看他臉色不悅,也就不繼續說下去了。

  天色越來越暗,路上的行人也漸漸少下。

  當前時間是晚上7點,平時早已經吃完飯的時間段。兩人把這一條小街從頭到尾連續走了好幾遍,李珍檬又累又餓,於是在路邊找了條長凳,坐下了。

  段響劍也在她旁邊坐下,然後拿出手機,不知道在看什麼。

  李珍檬剛才就給家裡發過短信,說是學校還有事,不能走;媽媽收到了,也回復了,還讓她回來路上小心些。

  這至少說明信息,還是能正常來往的吧?

  李珍檬轉頭一看,隔壁長凳上坐著一對母女,女兒才兩三歲大,旁邊就放著一輛嬰兒車;大概是逛街走累了暫時坐下來歇歇。

  夜風一吹,那嬰兒車「咕嚕嚕」地動了起來,朝李珍檬這邊滾了兩步。

  李珍檬下意識地伸手去推,手指切切實實地碰到了嬰兒車的車把,但她推不動,使不出力,再大的勁也不能讓這小車子朝前移動半分。

  ——用手機能夠進行信息交流,但場景中的其他東西卻無法與自己互動……這意味著什麼?

  那個兩歲的小娃娃突然轉過頭,朝著李珍檬眨巴眨巴眼,然後一嘟嘴,「豬——豬——」地說起話來。

  「豬——豬——小豬——我要——」

  李珍檬低頭一看,那女娃娃指著的是自己的手機殼,前兩天剛換的小豬佩奇。

  「什麼豬?」年輕的媽媽朝著女兒指的方向轉頭一看,困惑地皺了眉。

  「小豬——我要那個——」

  「哪有小豬啊,別叫了,回家給你玩小豬。」說完,她把那輛嬰兒車拉過來,帶著女兒離開了。

  ……這又是什麼情況?小孩能看見,大人看不見?李珍檬忍不住要想起看過的許多恐怖電影來了。

  她忍不住想問問旁邊的人,還沒開口,一陣「喜羊羊~美羊羊~」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我還沒回去,學校裡有些事。」段響劍接了電話。

  「嗯,知道了。」

  「媽媽你也早點回家。」

  「老樣子,給你倒保溫杯裡,你回來記得喝。」

  然後他也把電話掛了。

  一輛公交車從面前經過,在不遠處的站台停下了。

  剛才兩人也試過搭公交,然而如果站牌下沒有別人,司機就看不見他們,根本不會停留;如果車子停下了,他們也上不去——就算前門打開,也好像有一道透明的屏障隔阻著,怎麼也邁不出腿。

  「現在怎麼辦呀……」李珍檬說,十分沮喪。

  旁邊的人突然伸手過來,撩了她額前的頭髮,摸摸腦袋。

  「不怕不怕,耗子打架;不吵不吵,通通趕跑。」

  「……你到是會現學現賣。」李珍檬說,說完「噗」地笑了。

  她看到段響劍手裡的屏幕又亮了亮。

  壁紙是一張舊照片,閃得太快,沒看清,但大概是他小時候,全家人的合照。

  全家人,一家三口。

  「你爸爸呢?」李珍檬忍不住問了一聲。

  「我小學的時候,癌症去世了。本來能好的,家裡沒錢,就拖成晚期了。」

  「哦……」不該問的,李珍檬想擰自己的嘴。

  但被問的那個人好像並沒有在意,他又接著說了下去。

  「我以前沒有父母……雖然師父師娘對我都很好,但那種好是帶著客氣的好,」段響劍說,「就是雖然什麼都照顧到了,什麼都替你考慮到了,但你心裡還是很清楚,這不是你的,不是你家——這是寄人籬下……他們的每一分好意,將來都是要償還的。」

  「……他們也未必要你償還啊。」

  「我知道,但你能安心領受別人的好意嗎?」

  李珍檬想了想,也是。

  「我當時又十分好強,不想他們照顧,覺得自己這也會那也會,為啥要他們照顧,」段響劍說,「至於林落焰……也不能說不照顧我,但他那種照顧……」

  他神情複雜地皺了眉,沒說下去,李珍檬也完全想到了——甚至有點同情。

  「來了這裡之後,突然多了一雙親生父母……這種感覺還挺奇怪的,」段響劍說,「尤其是當我的記憶恢復了之後。」

  他又看了看自己的手。

  一雙普通的十幾歲少年的手,關節處有些薄薄的繭,手背上還有幾點小小的燙傷的疤痕,可能是被油星濺到了。

  「記憶復甦得太晚,錯過了修習先天境的最佳時期,當年的修為也沒剩下多少,」段響劍說,「所以現在……我只是個比凡人稍微強一些的凡人。」

  會累,會餓,會睏,會筋疲力盡,會流血受傷……從這些方面來說,他還不如原身穿來的林落焰。

  「這時代沒有靈氣,又到處有各種各樣的限制,也不可能讓我自己去找修行之地……」段響劍說,「剛開始的時候我非常懊惱,想方設法恢復以前的境界……後來有天,媽媽帶著我去給爸爸掃墓,她說,你看你兒子也這麼大了……」

  段響劍停了一停,又摁亮手機。這一次,李珍檬看清了壁紙上的一家三口:爸爸摟著媽媽,媽媽抱著孩子,大概是十年前的照片。

  他又吸了一口氣,好像要說什麼,話到嘴邊又頓了一下。

  「反正……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又讓我再世為人,」段響劍說,「但這一世,我想先做個凡人……想先做個兒子。」

  李珍檬有些聽不太懂,畢竟她活的還不到他的零頭。

  「那我們得快點出去,」李珍檬想了想說,「你媽媽還在等你呢。」

  段響劍眯了眼,眉頭一皺:「剛才你推那嬰兒車的時候,我就覺得有些奇怪……」

  「我也覺得有些奇怪,」李珍檬說,「那個孩子看得到我們,但是——」

  段響劍沒有理她,直接一言不發地站起來,握著劍走到最開始的超市門口。晚上七點多,這超市還是顧客盈門,是這條街上最熱鬧的地方;那塊護膚品的廣告燈牌也還亮著,女明星為您真誠推薦保濕美容霜。

  段響劍走到燈牌前了。燈管微微閃了幾閃,電壓似乎不太穩定,女明星的臉色也明明暗暗的。

  他轉身朝李珍檬一看,李珍檬會意地走了上去。

  「等會兒,我要把這個敲碎,」段響劍湊近她,小聲說道,「你留神注意看,四周的人群裡,有沒有看著我們的人。」

  雖然不明白為什麼,但李珍檬還是點頭,應了聲「好」。

  「你站我身後,別被碎片濺到。」

  「……好。」

  然後,段響劍高高揮起手中的劍囊——往下重重劈落。

  ——「砰!」

  亞力克外箱被打碎了,燈管炸裂了,各種碎渣碎片散落一地。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李珍檬還是被嚇了一跳,她馬上反應過來,睜大眼睛朝四周望去。

  來去行人當然也聽到了這個動靜,紛紛停下腳步。

  「怎麼回事?」「東西自己炸了?」「沒看見啊,突然就爆了。」

  許多人望著這裡,望著炸開的燈箱,還有人聚集過來查看情況;但他們的視線毫無阻礙地越過面前的兩人,彷彿穿透空氣。

  ……沒有,沒找到誰在看著自己,李珍檬皺了眉頭。

  ——她突然感覺到有一道視線從身後射來,立刻轉身回頭。

  ……晚了一步,只看到一個匆忙離去的背影,轉眼就消失在人群裡了。

  「看見了嗎?」段響劍問。

  「沒找到,」李珍檬說,「要不……你再砸點啥?」

  就是不知道攝像頭會不會拍到他們……

  段響劍也十分洩氣,心疼地撣了撣「喜羊羊」上的碎片。

  ——「怎麼是你們?」

  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李珍檬一愣,幾乎是跳著回過身去。

  林落焰站在超市門口,身上穿著一件一看就是換季打折款的羽絨服,手裡提著七八個大購物袋,正朝他們望來。

  眉頭緊皺,臉色不悅。

  「響劍你砸這東西幹嘛?」說著他走了過來,「不可以破壞公物。」

  「林老師!」李珍檬大聲喊他,「你看得見我們?」

  林落焰一愣:「看見了啊,怎麼了?以為我看不見,所以才在這裡做壞事?」

  當前的準確時間是晚上7點25分,平時已經要開始讀條寫作業的時間段。

  李珍檬坐在林落焰和段響劍中間,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簡單講了一遍。

  她必須坐在中間,不然有人怕是要在馬路上拔劍。

  「……是有點奇怪,」林落焰點點頭,「不過這法術不是『裁地』,是『障目』,是讓你們被看不見——響劍你還是學藝不精啊。」

  有人「哼」了一聲,轉過頭哼的。

  「不過你也還算聰明,弄出個動靜來,讓人主動注意你們,」林落焰說,「不然我也不會朝那邊看。」

  「哼。」

  「……那個燈箱的事……沒問題吧?」李珍檬有些緊張,「如果要賠的話……大概多少錢?」

  「我倒是比較在意,你們是什麼時候從超市出來的?」林落焰問。

  李珍檬想了想:「大概6點左右,我們沒找到你,人又多,就出來了。」

  林落焰「噢」了一聲:「我是6點到這兒的。」

  ……果然,凡是促銷甩賣的活動,他也許會遲到,但絕不會缺席。

  但這時間一對比,李珍檬似乎想到了什麼。

  「那個人」是在阻止他們見面?

  果然是不想讓他們見到林落焰?

  李珍檬頓時一急:「那,林老師——」

  「聽你剛才說人多,」林落焰直接打斷她的話,又探頭望向段響劍,「響劍你還好吧?沒嚇壞吧?你小時候可是最怕人多了,每次趕集——」

  「好了你別說了!」段響劍紅著臉喝斷他,「我……不怕!」

  「嗯,不怕。」李珍檬點頭作證道。

  林落焰點點頭:「……行吧,這些事我都瞭解了——下一個問題,你們為什麼要來找我?」

  李珍檬轉頭去看段響劍,段響劍轉頭望天,不說話。

  「你突然請假不來,他擔心你會不會遇到『那些人』,」李珍檬說,「所以一放學就問我,知不知道你家在哪兒——」

  「我沒有!」

  「好好好,沒有沒有,」林落焰提著袋子從長椅上站起來,「時間不早了,你們還是早點回家吧。」

  「林老師,你不怕真的有人來找你?」李珍檬說,「剛才你也說了,那個什麼『障目』的……就是你們自己門派弟子吧?」

  段響劍也不說話了,抬頭望向林落焰。

  林落焰皺著眉頭,然後笑了笑:「沒什麼,我大概知道那是誰……響劍先不說,李珍檬你不要再管這件事了,不然恐怕將來還會有麻煩。」

  「……對,」段響劍也回過神來,「以後上學你也把那串手鏈戴上,遇事不對先跑了再說!」

  「上學不能戴首飾。」

  「你把袖子拉上誰管你?」

  「那夏天呢?」

  「夏天……」段響劍猶豫了一下,沒說下去。

  李珍檬也反應過來了。

  今年的夏天之後,自己就是高二,也許不會再遇到這位林落焰老師,當然也不會再被捲入什麼奇怪的法術。

  不,都不用這麼早,眼下就——

  「咕嚕嚕……」

  李珍檬條件反射地要臉紅,突然意識到,這一次不是自己。

  旁邊的男同學紅著臉轉過頭去。

  肉身凡胎,會渴,會餓。

  「還沒吃飯?」林落焰有些意外地揚眉一笑,剛要說什麼,話頭一轉,「那要不乾脆來我家吃飯吧。」

  在「與林落焰一起坐公交」和「坐李珍檬的小電驢後座」這兩個同樣讓人不情願的選項之間,段響劍同學選擇了後者。

  一路上非常安靜,誰也沒說話,只有「呼呼呼」的風在刮。

  李珍檬照著林落焰給的地址,七拐八拐地開到一片小區門口。和她之前猜測的一樣,果然是在那個公交站牌附近——步行大約20分鐘,也算附近。

  只是她沒想到,竟然會是一片別墅區。

  住在這種地方的人會需要出租房子……?

  或者換個角度來說,林落焰他租得起這裡的房子?

  ……怪不得要幫人做家務,可能是賣身抵房租了吧,李珍檬想。

  她和段響劍在離小區門口還有一段路的時候下了車,在路邊等著林落焰過來。期間她給家裡打了個電話,說因為留得太晚,所以被老師請吃飯了。

  「哎呀,那不是給你們林老師添麻煩了嘛,」媽媽在電話裡大驚小怪地說,「你可好好表現,別沒規沒矩的!」

  掛了電話之後又過了一小會兒,林落焰提著購物袋到了,於是兩人就跟著他走進小區。小區門口的保安十分客氣地和他招呼,看起來兩人很熟。

  「這是弟弟妹妹?」小夥子笑嘻嘻地說。

  「是學生。」林落焰說,「學生」兩個字重音。

  三人沿著碎石小徑一路朝裡走。路邊停靠著各色豪車,兩旁別墅的私家院子裡,有些還亮著裝飾彩燈。雖然天色大暗,但也看得出來小區環境十分不錯,該有的都有了,還有一條彎彎曲曲的人工小河,河上架著石板橋,橋頭的路燈是燈籠的形狀,古色古香,很有韻味。

  李珍檬還看到遠處有個水泥籃球場,只是天寒地凍,也沒人在這裡打球。

  林落焰帶著兩人一直走到小區深處的一幢房子前,然後掏出鑰匙,開門。

  「我回來了,」他朝裡招呼道,「帶了兩個同學回來,他們還沒吃飯。」

  「還沒吃飯?那可趕緊給做上,別把孩子餓著了。」裡面有人應聲走了出來。

  是一位老爺爺,滿頭銀髮,精神矍鑠,一雙眼睛精亮亮的。

  「哦,是你班上的學生?」他看著兩人笑了笑,「來來來,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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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2 20:39:49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二章 第五十二節課

  老實說,李珍檬上一次對楊老師胡吹「我們林老師很會做飯」的時候,心裡壓根沒底——畢竟她既沒吃過也沒見過,完全是道聽途說來的一句「趕著回家做飯」,沒有任何事實依據。

  搞不好林落焰只是一個把生變熟的及格水平,或者突然想起出門前電飯煲插頭沒插上,於是急著回家插上插頭來完成做飯的整個程序——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

  李珍檬事後想起吹的這一頓牛,有點心虛。

  但她想想自己心虛的牛吹得多了,也不差這一次——於是又舒坦起來。

  之所以現在又想起這些事來,是因為——

  她和段響劍正坐在林落焰(房東)家的餐廳裡,坐在紅木雕花大理石檯面的小圓桌邊,等著廚房裡「嗤裡嚓啦」開火的那個人,做完飯。

  隱隱有香氣從門縫裡飄出,再臉黑的師弟都要餓了。

  剛才房東老爺爺陪著他們坐了會兒,隨便聊了幾句。他說自己太太身體很差,前兩天住院了,家裡的保姆做完晚飯剛給她送去,這會兒也不在,不能好好招待,讓兩位小客人不必拘束,就當自己家裡,隨便休息。

  李珍檬看到客廳有一角裡掛著很多照片,很多年輕人的集體照,於是問了句:「老爺爺是做老師的嗎?」

  「是,你怎麼知道?」房東爺爺有些意外地笑了笑說,「我們夫妻倆都是高中老師,我教語文的,我太太教數學,以前經常一起帶班。」

  李珍檬很是敬佩地「噢」了一聲。

  會在家收藏這麼多學生照片的,想必兩位都是好老師。

  「聽說你們班主任回來授課了?」老爺爺問。

  「是啊,」李珍檬說著眉頭一皺,「本來說的是下學期回來……不過現在提前……」

  「唉,孫燕啊……」老爺爺突然說出了孫老師的名字,語氣還有點不屑。

  李珍檬一愣:「你還知道我們班主任?」

  老爺爺笑了笑,沒說下去,又與他們客氣幾句,就讓兩位小客人自便,自己回房休息去了。

  當前時間是晚上7點49分,再過一會兒就該到美少女睡前不吃東西的時間段了。

  廚房裡的動靜停了,門「唰啦」地打開。

  「隨便炒了兩個飯,你們趕緊吃完,早點回去吧。」林落焰說著,把手裡的白瓷大湯碗在桌上放下——還很細心地先鋪了一張隔熱墊。

  熱騰騰的菌菇野菜湯,落著幾點碧瑩瑩的蔥末,金亮剔透的湯汁裡還有細白的蝦米沉沉浮浮。

  林落焰把一個瓷湯勺伸進碗裡攪了幾下,翻起碗底一粒粒切碎了的火腿末和香菇丁,鮮香撲鼻。

  桌子旁某個師弟黑沉的臉色頓時亮了起來——哪怕他自己是不情願的。

  然後林落焰去廚房裡拿了兩個空碗,兩把勺子,一人面前擺下一副;又轉身去廚房,端了兩個盤子出來。

  盤子裡是冒著熱氣的炒飯,堆得像兩座小山包,金黃油亮;米飯粒粒分明,中間混著青豆肉末蝦仁,還有切得細細的筍乾;用筷子輕輕捅開一塊,立刻有更濃郁的香氣從飯粒之間冒出,吸一口,從鼻子香到後腦勺。

  李珍檬覺得……自己那個牛,吹得不虛。

  還能再吹得大些。

  「快吃吧,」林落焰扯了另一張椅子坐下,看著兩人吃了一會兒,然後問道,「你們有事可以直接打我電話啊,為什麼要特地過來找我?」

  「我是說要打電話,但你師弟說別打。」李珍檬說。

  旁邊的師弟假借低頭吃飯,支支吾吾的不說話。

  「不過我們不是在群裡圈了你嗎,」李珍檬說,「為什麼不理我們?」

  「……哦,這兩天一直很忙,看到的時候都已經晚了,我想你們可能已經沒事了,」林落焰說,「而且……而且你們班主任不是回來了嗎,有什麼問題可以找她呀。」

  「看到自己被圈了,不管多晚都應該回復,這是這個世界網絡上的社交禮儀。」李珍檬說。

  「……是這樣的嗎?對不起。」

  李珍檬還想說什麼,想想林落焰都說了「你們班主任回來了」,於是低了頭,安靜吃飯。

  炒飯很好吃,比看見的還好吃。

  全虧它這麼好吃,「你們班主任」這句話才聽著沒那麼刺耳了。

  「……那你為什麼要請假?」段響劍突然開口,「我以為你還挺有責任心的,就算要跑路,也不會在期末階段跑。」

  「不是跑路……」林落焰剛要說下去,突然反應過來,「什麼叫跑路,我是那種人嗎?」

  「又不是沒跑過。」小聲的碎碎念。

  被念的那個人彷彿被戳中,立刻低了頭,不說話。

  這大概是他們兩個人的舊日恩怨,李珍檬又是外人又是小孩,還是「凡人」,沒有她插嘴的餘地。

  炒飯真好吃。

  兩人很快吃完了,盤子吃得乾乾淨淨,光光溜溜,一大盆湯也差不多全部喝完。李珍檬本來想幫著把碗刷了,但林落焰直接把碗盤筷勺收進廚房,轉身拉上了廚房的拉門。

  「你們該回去了,明天還要上學,」他說,「這學期就剩這麼幾天,別又鬧出什麼事來。」

  「沒你惹事,我們才不會鬧事。」李珍檬說。

  林落焰笑了笑。

  「那你不送送我們嗎,至少送出小區,」段響劍突然說道,「行不行呀,林老師。」

  ……搞事的語氣,李珍檬忍不住轉頭看他。

  「……行,」林落焰點點頭,然後朝樓上喊了一聲,「趙先生,我出門一下,送這兩個孩子回去。」

  樓上有扇門「吱呀」一聲開了,房東老爺爺從房間裡出來,站在樓梯口,視線朝樓下笑眯眯地落下來。

  「那你們慢走,」老爺爺說,「外面天冷,快回家吧。」

  出了家門,三人一起走了一小段路,李珍檬回頭望望趙老先生的房子,又看看林落焰,忍不住問他:「老爺爺知不知道你是……」

  「知道啊,」林落焰說,說著又一笑,「估計我回去之後,他也要原樣這麼問我一遍。」

  林落焰說,幸虧他剛來就遇上這對老夫妻,教了他很多東西,幫助他迅速瞭解和適應了這個世界,還借了閣樓給他住——還順便幫他做了個老師。

  「……他們就沒覺得奇怪,突然來一個修仙的?」

  「一開始是挺奇怪的……」林落焰說,「不過越是學識淵博的人,越有包容心,越對大千世界懷有敬畏,不會遇上一件自己沒見過的事,就大驚小怪——所以我大概解釋了一下,他們也就接受了。」

  果然運氣很好……李珍檬想。

  要是遇到的是別人,說不定他已經被精神病院收編了。

  「何況他們看我儀錶堂堂,一身正氣,顯然不是壞人,也就沒什麼顧慮了。」

  「哦。」夜色掩護下的白眼。

  ……不過「順便做了個老師」是什麼意思?

  李珍檬還沒來得及問,林落焰又接著往下說:「而且他們倆都是多年老教師,我在工作上有什麼問題,直接開口問他們便是——比我自己瞎摸索來,靠譜多了。」

  李珍檬想起林落焰的課本上那些和他字跡不同的,紅紅綠綠的備註筆記——看來「世外高人」之謎已經解開了。

  「那你下學期會去做什麼呀?」李珍檬問,「暫時沒有新班級了,別的任課老師也都安排好了……」

  林落焰想了想:「看情況吧……反正服從學校安排。」

  說的也是,他一個無依無靠的穿越戶,難道還有膽辭職了?

  三人又走了一段,走過人工河上的小石橋,夜風吹動水面,吹得三個倒影也歪歪扭扭的,好像一堆被抹亂的拼圖塊。

  「其實我也很遺憾不能繼續教……不是,帶,也不是……反正,就是不能繼續當你們的班主任,」林落焰說,「但孫老師是專業的老師,也比我有經驗,她來執教,比我好得多——你們要好好聽她的話,別又跟對我似的瞎胡鬧。」

  ……哼。

  李珍檬又想起一個問題,之前她也問過,但上一次她問的時候,林落焰還只是一個普通的愣頭青,普通的有些熱血的應屆青年,並沒有「穿越者」這重身份。

  一旦加上這個身份,有些事情就不太一樣了。

  又走了一小段之後,小區門口的保安亭已經出現在視野中了——再不問,可能就沒機會了。

  於是李珍檬吸了一口氣,猶猶豫豫地開口——

  「林老師,你為什麼要做老師呀?」

  林落焰的腳步停了。

  「你是穿越來的,自己都還對這個世界不太瞭解……怎麼就想到要做老師了?」李珍檬問。

  林落焰轉頭看她,眨了眨眼睛,又伸手撓撓腦袋,視線忽左忽右地閃動。

  ……有這麼難以回答?

  「如果只是為了賺錢,在這個世界站住腳跟的話,有的是大把工作可以做啊,」李珍檬說,「為什麼就選了老師?」

  又累,錢又少,早出晚歸,還要接觸許許多多的人,可能一不小心就會掉馬。

  還要管那麼多閒事,受那麼多閒氣。

  林落焰笑了笑,眉頭微微一低。

  「其實有一半是陰差陽錯,」他說,「原本要去代班的人不是我——」

  他的話沒說完。

  「……原本不是你,然後呢?」李珍檬催他。

  「響劍呢?」林落焰說,「他人怎麼不見了?」

  李珍檬一愣,轉頭去看——自己身邊那個不見了。她趕緊往回走了幾步,看見不遠處的水泥籃球場上,有個人站在那裡,雙手抱胸 ,懷裡擁著一支笛子。

  或者一把劍。

  他朝林落焰伸手一招。

  「機會難得,比劃比劃吧,師兄。」段響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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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2 20:40:01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三章 第五十三節課

  早該知道……這個人主動叫「林老師」的時候,不會有好事。

  李珍檬看著水泥球場上相對站著的一高一矮的兩個人,這樣想道。

  剛剛被段響劍招呼了之後,林落焰倒是朝他走了過去,但是看他的樣子,並不很想與師弟「比劃比劃」。

  「你吃飽了有力氣了,就又開始不安生了?」林落焰說,「好好想想吧,剛才餓得奄奄一息的時候,是誰給了你飯吃——」

  「我才沒有奄奄一息!」段響劍直接打斷他的話。水泥球場的路燈照得雪亮,每個人的臉色都被照白三度——就算這樣,還是能看到段響劍說話時憋紅的臉。

  李珍檬打了個噴嚏。

  現在時間是晚上8點一刻,這二位的打架,比劃,過招,廝殺……不知道是什麼程度,什麼規模。

  不知道九點以前能不能結束。

  最好八點半以前速戰速決……或者乾脆猜個拳算了,李珍檬吸著鼻涕想。她可還急著回家呢。

  「不要廢話了,」段響劍正色道,「你以前不是成天抓著我切磋的嗎?這麼多年不見,之前也一直沒有機會,不如今天就來過兩手。」

  林落焰微微一皺眉,剛要開口,面前的人突然一揚手,「喜羊羊」的布袋被「嘩啦」扯下,飄飄蕩蕩落在地上。

  ……來真的?李珍檬被嚇了一跳——段響劍平時可是十分愛惜那個喜羊羊的。

  然而布袋落地還沒一秒,段響劍立刻反應過來,彎腰把它從地上撿起,撣了撣,吹了吹,認真地疊好,揣進口袋。

  ——揣進口袋之後又想了想,掏出來,走到李珍檬面前,交給她。

  「幫我拿著。」

  「……哦。」

  段響劍回到球場,低頭看著手裡的笛子。

  他面前的林落焰歪了腦袋,又伸手撓撓頭:「我說響劍,要不今天就……」

  他的話還沒說完,段響劍猛地抬起頭來,一步上前朝他直衝過去,手中竹笛破風而出,無鋒,但與劍鋒同樣凶利。

  直刺,斜砍,上挑,縱劈……他的一招一式快得根本無法看清,李珍檬只能從「呼呼」作響的風聲,和地上淩亂的影子中大致推斷出兩人的走位。

  一個步步逼近,一個連連閃退。

  段響劍手中握著的是笛子,並不是當初李珍檬所見過的那柄長劍;不知是因為笛子的長度有所不及,還是他下手時刻意留有餘地,李珍檬覺得他雖然出招淩厲,但並沒有殺氣——至少她感覺不到,像當初他和林落焰剛見面時那種「取你狗命」的熊熊怒火。

  也許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他已經冷靜了?

  不想報仇(?)了……?

  但林落焰始終沒有做出反擊,僅僅是用走位避讓那些原本就不具殺傷性的招式。

  又是一番單方面的直接進攻,林落焰左避右閃,滑溜得厲害。李珍檬原本想像中精彩絕倫的你來我往完全沒有發生,相比之下……

  相比之下,更像是弟弟纏著哥哥要打籃球。

  兩人已經「比劃」了快十分鐘,從籃球場這一頭到那一頭,從那一頭到這一頭……李珍檬覺得,這樣下去,怕是能大戰到天亮。

  ——哪怕只是單方面的大戰。

  她剛要伸手拿出手機看看時間,才一低頭,餘光突然瞥到段響劍一擊揮空,一時沒收住去勢,被林落焰側身滑步繞到後方。

  他來不及轉身,整個後背毫無防護地暴露出來。

  ——「小心。」說著,林落焰伸出手臂,往段響劍破綻大開的後腦勺上輕輕一扇,扇得對方一個踉蹌,朝前跌跌撞撞衝了幾步,撲倒在地。

  李珍檬愣了一愣,然後轉過臉去,假裝沒有看見。

  「繼續努力,」林落焰說,「你比當年有所長進,但比起我來,還差得遠。」

  獲勝者的嘴臉。

  段響劍從地上站起來,拍拍膝蓋,轉身朝他一望。

  「現在開心了,滿足了?」林落焰說,「快回家去吧。」

  「你的劍呢?」段響劍說。

  林落焰臉上的笑容一滯,很快又揚起眉梢笑了笑:「對付你還要用劍?」

  「你的劍不在身邊?」段響劍說,「我紫陽宗的門訓你可還記得?」

  林落焰不笑了,皺眉看他。

  段響劍把笛子在指間一轉,那竹笛陡然爆長,通體綻裂出泠泠寒光,眨眼間,已是一柄光華耀眼的長劍。他手掌一翻,把劍牢牢握住,幾點寒芒依著劍鋒流轉,彷彿從冰柱上落下的水滴。

  段響劍挽了個劍花,倒提長劍,渾身像被一團白光籠住。一呼一吸的停頓後,他猛地蹬地而出,手中劍鋒筆直地一點——

  像一隻毒蜂亮出了尾刺。

  林落焰愣了半秒,立刻大喊:「李珍檬——跑!」

  李珍檬接收並理解這句話,是在0.1秒後。

  段響劍的劍尖直抵林落焰咽喉,是在0.2秒後。

  林落焰抬手一格,0.3秒。

  一道劍氣貼地而來,被林落焰格擋之後,瞬間暴起,巨浪般劈頭蓋臉地傾落而下,0.4秒。

  整個球場彷彿被捲入一場平地而起的風暴,附近的落葉砂石盤旋著騰空又交錯著飛散,大小碎石冰雹一般「劈劈啪啪」地打落在地上,牆上,路燈上球架上……

  李珍檬被吹迷了眼,原本要逃跑的腳步也停住了。

  ——這是真的「比劃」……?

  為什麼跟剛才完全不一樣了?

  這一陣劍氣微微淡下,李珍檬試著睜開眼睛,看見面前的球場上已經開始下一輪戰鬥。

  那劍出鞘之後,段響劍好像整個人都被蒙上一層殺氣,一招一式兇猛至極。林落焰又閃避了幾步,逃無可逃躲無處躲,他的走位再也不是遊刃有餘的輕鬆悠閒,每一次避退都比上一劍更兇險;長劍的寒芒一次又一次從他皮肉上擦過,堪堪擦過,好像再貼近那麼幾分,就要劃破,刺入,切下,砍殺……

  那一頭沒有保留實力,這一頭也無法保留實力。

  李珍檬本想照著林落焰說的轉身就跑,但她實在邁不出腿。

  一半是因為被突如其來的氣勢鎮住的害怕,一半是因為……

  李珍檬吸了一口氣,朝前走近一步。

  「……差不多可以了吧,」李珍檬說,「不早了……回家吧。」

  她努力克制著不讓自己的聲音發抖,但發抖的不是聲音……不只是聲音。

  「可以了……停手吧。」李珍檬說。

  那一邊的人停不下來,也許根本就沒有聽見她的話。她的視力跟不上他們的動作,只能看見兩團淩亂的身影。

  又一道劍風呼嘯而來,也許是劃過了金屬籃球架,一陣刺耳的刮擦聲中,本應該被釘實在地上的籃球架竟然使勁搖晃了兩下。

  「……行了行了,」李珍檬又走上前兩步,兩小步,幾乎是蹭著過去的,「段響劍你還不回家……你媽媽要擔心的……」

  這句話一出口,段響劍的步子瞬間一慢,林落焰不失時機地抬手格住他握劍的手臂,把他的攻勢強行剎停下來。

  段響劍徹底回過神來了,他收起手中的劍,渾身的殺氣也跟著一斂。

  李珍檬看到他腳下的影子也平靜下來,重新有了清晰的輪廓。

  「修正一下——你比以前進步多了,」林落焰說,「赤手空拳,怕是要打不過你了。」

  「所以你的劍呢,」段響劍的視線一劃,一雙鳳眼斜斜地朝他挑起,「掌門傳給你的,繼承的寶劍呢?」

  「……來的時候不見了,」林落焰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

  然後他轉身朝李珍檬那兒走去,表示「比劃」結束。

  李珍檬看了看時間,距離上半場才過去3分鐘。

  「這個點了還不知道有沒有公交車,」林落焰說,「要不還是麻煩李珍檬——」

  他的話沒有說完,身後有破空聲呼嘯著響起。

  又一道劍氣!

  林落焰本能地側身避過,剛要回頭去看,一點灼目的寒光在眼前一晃,像轉瞬即至的流星。

  ——那劍尖直直地戳向他的眼睛,躲不掉了!

  「噹啷——」

  一聲金屬墜地的脆響。

  李珍檬定睛一看,段響劍手中的長劍被打落下來,他握劍的右手正在微微顫抖。

  林落焰收起手掌——他剛剛以掌代劍,劈出一道劍氣,這才在千鈞一髮之際打掉自己師弟手中的兇器。

  「劍沒了又怎樣,」林落焰說,「你就是太依賴武器,才遲遲不能精進——有朝一日,要是你也沒了劍,豈不是手無縛雞之力?」

  「……更何況,你現在還是個凡人。」他看著他補充道。

  肉身凡胎,被打了會疼,被劍氣擊中會皮開肉綻,會流血。

  李珍檬看到段響劍的右手有血絲緩緩淌下。

  段響劍抬起頭來了。

  「你是因為劍丟了,所以不敢回去?」

  林落焰被他說得一怔。

  「我想也是,以你的性格,好不容易結丹成功,怎麼可能就這麼半途而廢,安心留下做個高中老師。」

  說完這番話,段響劍撿起地上的長劍,轉了身,大步走開了。

  當前時間是晚上八點過半,馬上就到了高中生該乖乖回家的時間。

  李珍檬推著電驢追上段響劍,看他腳步都帶著怒氣,徑直地走,不回頭。

  雖然她不懂兩人之間的過節,但也不是不能理解這種心情。

  因為「肉身凡胎」所以輸,因為「肉身凡胎」所以連赤手空拳的師兄都打不過。

  前面的人已經走出小區,要走過馬路去了。

  「你家在哪兒呀,」李珍檬喊他,「這麼晚了還有車嗎?」

  段響劍停了一停,轉過身來。

  「……你剛才沒被打到吧?」小聲。

  「沒有,」李珍檬搖搖頭,「就是有點嚇人。」

  「我老是這樣……」段響劍歎了口氣,隱隱有些懊惱,「還以為有長進了……」

  「也不能全怪你啊,畢竟你師兄一直很狡猾。」

  「……我不是說這個……」

  說哪個?

  說的人沒說下去了。

  「趁著還有電,我送你回去吧。」李珍檬說著,把喜羊羊的套子遞給他。

  段響劍道了聲謝,接過來細心地套上,捆好。他又看看手機,想了想,開口道:「那要不……你送我去小吃街吧?」

  從這別墅區過去小吃街,開了差不多20分鐘,到的時候已經快要9點了。李珍檬原本要從入口進去,段響劍給她指了條小路,電動車穿過短巷,正前方就是他家的小攤位。

  電動三輪車前人影寥落,就這麼一兩個客人,也馬上拿了東西離開了。

  攤主正在收拾檯面上的東西,李珍檬的小電驢「吱——」的一停,她應聲抬起頭來。

  「媽……」段響劍叫她,然後從車上下來了。

  他媽媽愣了愣,有些意外地揚了眉,慢慢笑了開來:「怎麼來這兒了,不是說學校——」

  她的視線落在李珍檬身上,臉色微微一變,有些尷尬,也有些慌張。

  李珍檬笑了笑,然後看她一把拉過段響劍,湊到邊上說話去了。

  她只聽見「別帶同學……」「給你丟臉……」這幾個零零落落的詞。

  「阿姨,今天我們班晚自習集中補習!段響劍他人特別好,幫我們好多同學解錯題,所以晚了誤了公交車,我就把他送來了!」李珍檬大聲地說,「你別怪他!」

  段響劍的媽媽回過頭來,猶豫地一笑,視線卻低低地沒敢看她,嘴巴動了動,也沒說出話來。

  「我先回家了,阿姨掰掰!段響劍掰掰!」說完,李珍檬調轉車頭,「嘟嘟嘟」地開走了。

  開出一小段之後,她估摸著對面看不見了,就在一個拐角停下,轉身回頭。

  小攤暖黃色的燈光下,段響劍一邊幫著收拾東西,一邊和他媽媽說話;不知道在說什麼,反正兩人都在笑。

  李珍檬有點明白他之前說的話了。

  「雖然現在是個凡人,但至少想先做個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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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2 20:40:15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四章 第五十四節課

  悶悶不樂的週二。

  全班的氣氛前所未有的低迷,連教室後排的男生們都一邊看漫畫一邊歎氣了。

  連早自習吃嘛嘛香的人都對著課本食不下嚥了。

  連呼朋引伴的廁所旅遊團都沒人組織了。

  「真沒勁。」有人說。

  「不高興。」有人附和道。

  跟著又有一片歎氣聲抱怨聲響起,一腳踩進泥塘裡濺起的水花。

  大家都很不高興。

  並不全是因為距離期末考還有兩天,另一部分原因也許是因為——

  李珍檬又看了一眼手機,班級群。

  昨天晚上她剛回到家,就看到林落焰在群裡發的信息。

  半個多小時前發的,她當時正在路上推著沒電的電驢。

  林落焰:孫老師已經正式回歸工作了,後續教學事務由她接受,最後幾天不能陪大家考試,大家加油,好好發揮[握拳]

  林落焰:[微笑]祝大家都能考個好成績

  這兩句話在群裡停留了很久,不知是大家都早早休息了,還是當時正忙著複習……總之李珍檬看到的回復,是在這條信息發出的幾十分鐘後。

  唐卿卿27:林老師你不管我們啦?

  林落焰:你們孫老師已經回來了,有什麼問題,可以找她

  林落焰:我的意思是,她比較專業,處理起來也更有經驗,更效率

  蔣雨辰44:不喜歡她

  【[蔣雨辰44]撤回了一條消息】

  然後群裡又安靜下來,沒人說話了。

  然後早自習下課鈴響了,預備鈴響了,上課鈴響了……穿著羽絨服的圓滾滾胖墩墩的粗麵饅頭出現在教室門口;然後是起立敬禮,集體坐下。

  語文課開始了。教室裡只有孫老師和顏悅色地講題的聲音。

  李珍檬轉頭看看,這屋子裡幾乎一半的人都眯了眼睛,神情恍惚,顯然內心真我不在此處。

  剩下的那一半,一半低著頭玩手機,一半低著頭做試卷——做別的課的試卷。

  大家彷彿都是被契約婚姻捆住手腳的童養媳,坐在這裡只是一種形式,不情不願,並沒有感情基礎。

  ……這比喻不太恰當,李珍檬想,一屋子的童養媳……未免太便宜——

  「李珍檬,」孫老師突然點名,「下一題,你的答案。」

  李珍檬「唰」地跳了起來——再明顯不過的走神的反應。

  「我講到哪兒了?」孫老師說。

  李珍檬「嗯嗯啊啊」地支吾了一句,於此同時飛快轉頭——蔣雨辰已經把畫了線的試卷遞過來,還用筆輕輕敲了敲:「這裡這裡。」

  「噢……藍色的……窗簾……暗示了作者內心的憂慮情緒,死魚眼中詭異的光——」

  孫老師「唉」地歎了聲氣。

  「最後兩節課了,還這麼心不在焉?」她皺著眉頭看著李珍檬說,「怎麼,覺得自己是體育生,文化課就不重要了?體育生也要好好學習,不能放鬆對文化成績的要求,知不知道?」

  皺著眉,像個鄰家阿姨一般親切和氣,好像是真心實意地為李珍檬擔心——但話裡沒一個字是中聽的。

  李珍檬閉了嘴,不想繼續往下報答案了。

  教室裡也有別的學生輕聲議論起來,「窸窸窣窣」,像一窩小老鼠湊在一起啃木頭。

  「課堂上保持安靜,不要隨便說話,」孫老師又看了看臺下其他人,「別的班老師都說那個小夥子帶班以後,我們班學生變好了——好在哪兒了?我看還是走神的走神,聊天的聊天,打瞌睡的打瞌睡,小動作的小動作——反正沒一個聽課,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教的。」

  小老鼠們停住了。

  「這學期就算了,都怪我沒有時間好好管你們……下學期馬上就要分科分班,非常關鍵,」孫老師說著,笑眯了一張胖臉,「我可得給你們好好定個規矩,不能這麼胡來了——也是為你們好。」

  教室裡非常安靜,低頭玩手機的人拔起腦袋,打瞌睡的人揉揉眼睛,都托著下巴看書了。

  畢竟,他們要是表現得不行,都是「那個小夥子沒教好」。

  萎靡的氣氛持續了一節課,一個上午,一個中午……彷彿一鍋放了一夜的冷肉湯,上面結了厚厚的白油,看見就讓人不想伸筷子。

  「我明天想請假,在家複習。」午自習的時候,有人做著題突然開口。

  「我也想請假……」

  「直接後天過來考個試不行嗎?」

  「那下學期呢?你還能轉學了?」

  「……可以啊,轉學很難嗎?長痛不如短痛!」

  「我有問題,」蔣子迪靠在椅背上舉了手,「之前不讓我們揍7班那小子,說是會給阿林帶來不好的影響——那現在班主任不是阿林了,我們能揍他嗎?能揍他給班主任製造不好的影響嗎?」

  「去揍去揍,揍死他!」唐卿卿說,「一舉兩得!」

  「但是你揍了他,林老師也不會回來啊,」班長說,「更大的可能是,孫老師確實被問責,被說沒管教好學生——然後她就對我們更嚴格了。」

  更要「好好定個規矩」了。

  教室裡響起一陣「哼哼唧唧」的聲音,很不服氣。

  「聽說她還和7班老師吹牛,說是期末考也不會給面子什麼的……」有人嘀咕了一聲。

  「……這麼噁心的嗎?她這學期給我們上了幾節課?」

  「那我們豈不是也要好好發揮,不能給她留面子?」

  「別說期末考了,」突然有人插嘴道,「後天的期末考……搞不好有情況。」

  班上的人都朝說話的人望去——是陳俊文。

  「剛剛聽到的消息,」陳俊文看了一眼手機說,「期末考試卷昨天下午從印廠到了學校,我們年段的都放到年段長辦公室裡鎖起來了。」

  「這不是常規操作嗎?」

  「但昨天晚上辦公室裡好像進了賊,」陳俊文說,「年段長早上來上班,發現放試卷的櫃子……上面鐵鎖的方向不對。」

  「……還有人要偷試卷?」

  陳俊文瞟了那人一眼,嫌棄的眼神:「沒人要偷,但有人要看啊——兩天後,禮拜四,期末考了。」

  班上的人都是一呆,片刻的安靜後,互相小聲議論起來。

  試卷到校當晚就被拆封,試題洩露……這事暫時不知真假,如果是真的——恐怕……

  恐怕最大的影響,也不過是期末考推遲,或者換一套備用卷。

  對於大部分學生,沒有任何影響。

  「這不是他們老師管理上的問題嗎?」有人說,「跟我們有什麼關係?」

  「期末考推遲的話——寒假要少放幾天了啊!」立刻有人指出了盲點。

  ——問題頓時嚴重起來,班裡的議論聲也逐漸熱烈。

  「等等,」有個女生若有所思地開口了,「這麼一說……莫非陳俊文你就是小福蝶?」

  陳俊文一愣,馬上皺了眉:「滾滾滾,你才——」

  教室門突然被推開,話題終止。

  孫老師大步走了進來,神情緊張,臉色極差。

  她沉著一張臉在門口站了站,視線往班裡一掃,然後開口叫了幾個名字。

  「蔣子迪,徐凱,周亮……那邊那個,那個——張勇澤。」

  李珍檬看看站起來的那幾個,差不多都是後排高個的男孩子——這是要幹嘛?去考場排桌子?她想了想,剛要和蔣雨辰說話,一不小心對上了門口班主任的視線。

  「還有你,李珍檬,你也來,」孫老師說,「你們幾個,過來我辦公室一下。」

  被點了名的五六個人互相望望,都不知道是什麼情況。

  小小一間辦公室一下子擠進這麼多人,連光線都變暗了。李珍檬側頭一看,楊老師不在,電腦跳了屏保畫面——某部剛上線的超級英雄電影的海報。

  她又看看林……孫老師的桌子——和以前基本一樣,沒有差別;非要說的話,就是林落焰用過的一些辦公用品都被收進紙箱,放到邊上了。

  不知道林落焰的新辦公室在哪兒,但看樣子,還得他自己來拿走。

  「午自習把大家找過來,是有個情況急著需要瞭解一下,」孫老師說,「我也是剛剛得知這個事,學校裡暫時還沒有完全公開,你們知道了也不要說出去……」

  「什麼事啊?」蔣子迪直截了當地問。

  孫老師瞟了他一眼,剛要張嘴,想了想,還是轉向在場唯一的女生。

  「李珍檬,你昨天放學後做什麼去了?」眯著眼睛,似笑非笑地問的。

  李珍檬沒料到她會問這個,頓時一愣。

  昨天放學後她做什麼去了?昨天放學後,她被丟進莫名其妙不可思議的神奇空間,又目睹了一對穿越師兄弟的切磋比試……如果寫成小說,沒有一兩萬字怕是說不清楚——那麼,應該怎麼言簡意賅,避重就輕,若無其事地對老師解釋明白?

  「孫老師,你這是什麼意思?」蔣子迪突然搶先開口,「你是不是懷疑我們班的人去年段長那裡偷看試卷了?」

  這話一出口,剩下的幾人也立刻想到陳俊文剛剛說過的事。李珍檬頓時熱血上湧,一張臉「唰」地全紅了。

  ……原來自己身上還有這樣的嫌疑?為什麼?憑什麼

  她瞪大了眼睛看孫老師,然而對方眯著眼,似乎並不能接收到她帶著怒意的視線。

  「……噢,你們已經知道了啊,」孫老師臉上一僵,又尷尬地笑了笑,「我也不是懷疑你們,只是現在……現在年段裡建議我們自查,所以我先找你們幾個瞭解一下情況,看看到底是不是那麼回事——萬一不是,也能洗脫嫌疑啊。」

  「自查?全年段自查,還是只有我們班自查?」蔣子迪說,「為什麼光找我們幾個?因為我們看上去就像是會幹這種事的人?」

  「洗脫嫌疑是怎麼回事啊?」也有人跟著說道,「我們怎麼就有嫌疑了?」

  「你們不要急嘛,」孫老師慢慢悠悠地說,「畢竟我們班這個情況……大家也不是不知道,平時好事輪不到我們,一有點什麼壞事……對吧?也不是說誰懷疑我們,只是我們總得有個自證——」

  「誰主張誰舉證,」蔣子迪說,「我沒幹的事,怎麼證明?」

  「走廊裡的監控呢?」李珍檬說。

  「監控不巧壞了。」孫老師立刻回答道。

  「那還說個毛!」蔣子迪翻了個白眼,轉身就要走,「哥不陪了,誰懷疑是我,拿證據來懟!」

  「你等等,」孫老師喊住他,「我都還沒說是什麼事,你怎麼就馬上想到是試卷的事?這事還沒公開吧?」

  ——李珍檬上一次看到這種「我都還沒……你怎麼知道……」的反駁套路,是在小學時候,一本推理向的連環畫冊上。

  很老套,但有用,尤其是可以簡單粗暴地激怒對方。

  蔣子迪的臉立刻就紅了。

  「……我聽說的啊,」他扯著嗓子說,「你以為沒人知道?現在可差不多全班都知道——」

  「聽誰說的,消息來源?」孫老師打斷他的話,「這個事可還沒聲張呢——你從哪兒聽來的?」

  幾分鐘前剛剛知道的——但這麼說除了再拉一個人下水,沒有其他任何作用。

  蔣子迪整張臉漲得通紅,只是瞪她,抿緊了嘴不說話。

  孫老師歎了口氣:「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你們的心情……畢竟期中考走了這麼個大運,一下子出名了,得意了,翻身了——萬一期末考考砸,豈不是加倍丟人?但成績是得靠自己實打實地學來的,不能走旁門左道啊!」

  這話又是什麼意思?

  李珍檬皺了眉:「孫老師,你是真的懷疑我們?」

  「……我沒這個意思,」孫老師看了看她,勉強地笑笑,「只是找你們瞭解一下情況……」

  「因為我是體育生,所以看起來會幹這種事;因為他們幾個平時就東遊西蕩的,所以看起來會幹這種事?」李珍檬說,「你剛才說得對,年段裡一直看不起我們,有點什麼壞事就懷疑我們——可是你不也一樣?」

  孫老師「嘖」地一撇嘴唇。

  這聲音李珍檬聽過,當初她聽到她背後跟人打電話,一個個數叨自己班上的人的時候,也是這種語氣。

  攤上他們,是她倒黴。

  他們是晦氣,是麻煩,是瘟神,是一無是處的垃圾。

  「期中考我們準備了很久,大家都很努力地去學了……中間也許確實有走運的成分,但你要說全靠走運,我只能說……」李珍檬想了想,「呸。」

  孫老師一愣,緊接著就橫眉豎眼地擺了臉色:「你怎麼說話的?」

  辦公室裡幾個男生各自笑了起來,故意笑得很大聲。

  「走了,李珍檬,」蔣子迪說,「她不信我們,那還浪費這時間幹嘛?」

  他說著就帶頭朝門口走去——

  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了。林落焰從外面探出半個身子來:「孫老師,我的辦公室分配好了,來拿一下留在這兒的東西——」

  說著,他臉上客氣的笑容一滯:「怎麼這麼多人?開會?」

  「林老師,來得好,」孫老師更客氣地笑了笑,「這兒正在說事呢。」

  蔣子迪剛剛緩下的臉色立刻一繃,李珍檬也急了,轉頭去看林落焰。

  「還不就是後天考試試卷的事,」孫老師說,「年段裡不是讓我們自查嗎,我就先找他們幾個問問情況,沒想到他們反應這麼大……你說把事情說清楚了,不是反而能撇清嫌疑?遮遮掩掩的,人家還真以為我們有鬼呢!」

  「哦,這個事啊,」林落焰笑了笑,撓撓腦袋,「我覺得沒必要問啊,肯定不會是他們。」

  孫老師皺了眉:「這怎麼說?」

  林落焰看了看蔣子迪,稍微收起笑意,認真地開口道——

  「就算看了試卷——他們也不會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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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2 20:40:28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五章 第五十五節課

  ……早該料到的,李珍檬想。

  比起惡人先告狀來,更應該擔心的是……某個人的直男思維。

  本來的理想結果是精準打擊,氣死孫老師一個——沒想到他進來就放了個範圍攻擊。

  她又悄悄瞥眼看看旁邊那幾個男生……沒有錯,長期承包全班倒數名次的英雄都在這了。

  和林落焰說的一樣,「就算偷看了試卷也不會做」。

  「至於李珍檬,更不可能了,」林落焰說,「她連作業都要拖拖拉拉到最後才做——還指望她費心費力地去弄試卷來看?」

  ……雖然是實話——但聽著就令人不高興,李珍檬用意念翻了個白眼。

  「這算什麼理由?」孫老師笑了笑,氣笑的,「林老師,我理解你和我們班同學感情好,但期末考是很嚴肅的事——年段裡要是來問我,難道我也說,『我們班同學看了試卷也不會做,所以不可能是他們』?」

  「那年段裡懷疑他們,又是什麼理由?」林落焰跟著笑了笑,然後皺起眉頭,「不也是因為成績差?和我的邏輯,好像也沒有區別嘛。」

  「大家都是憑著主觀印象的胡說,怎麼我就不能胡說?」林落焰又看著孫老師補充道,「孫老師信了那邊的胡說,怎麼就不信我的胡說?我本來以為,做班主任的遇上這種事,兩邊都沒證據的情況下,肯定要先維護自己班上的同學……不然,豈不只是個牢頭?」

  孫老師又笑了笑,沒說什麼,轉過頭去不看他。

  「不過孫老師畢竟和班上同學相處不多,不太瞭解他們,也很正常,」林落焰說,「反正就我這幾個月的觀察……我覺得他們不會幹這種事。」

  「林、林老師,你下學期……要去,教,什麼呀?」小結巴說,「還……回不回來了?」

  「什麼回不回來……」林落焰有些奇怪地反問道,「我又不走,就在這學校呀。」

  不知道他這話是真傻還是假傻……反正大家都不說話,各自看著天花板、牆壁、地板、窗戶。

  孫老師吸了口氣,開口道:「行吧,那這事就先這麼放著。你們都回教室去吧,林老師也有事要忙。」

  她說著又朝林落焰望了一眼:「既然林老師這麼堅持,到時候學校裡問起來,我可就說,是林老師打包票——」

  「沒問題沒問題,」林落焰爽快地說,「我會對學校解釋的。」

  狐假虎威的恐嚇落空了——這直男壓根沒聽出孫老師話裡的意思。

  但李珍檬十分開心,可能是第一次對他的直男表現表示開心。

  孫老師看自己一拳打棉花上了,低低「哼」了一聲,又若無其事地歎了口氣說:「我也是想著期末最後幾天了,要是被年段裡找去談話,那不是影響考試心態嘛……所以就想著先找他們問問清楚……」

  「知道孫老師是為他們著想——不過我中午聽說,備用卷已經下印廠了,」林落焰笑嘻嘻地說,「估計今晚,要不明早,馬上就能出廠了吧?反正期末考是天大的事——年段裡就算要找人,也是考完了再找。」

  孫老師又笑笑點點頭,沒再說什麼。

  於是幾個人從辦公室裡出來,又前前後後地走回教室去。

  ——「李珍檬。」

  李珍檬才走到半路,聽見身後有人叫她名字。她回頭一看,林落焰抱著個紙盒子朝她走過來。

  「有個忙要你幫一下,」林落焰說著皺了一下眉頭,「可能……比較麻煩,不過還挺急的……當然如果你沒時間的話——」

  「沒問題啊,」李珍檬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什麼事,只要我幫得上,林老師你儘管說。」

  ……真傻啊,自己。

  李珍檬一邊這樣想著,一邊絞乾手裡的抹布。

  「嘩啦啦——」,彷彿絞乾自己腦子裡進的水。

  她還以為林落焰要拜託她幫忙的是,一起查清偷看試卷的真相,或者讓她潛伏在暗處收集孫老師的把柄,再不濟,也是讓她給班上同學傳個話什麼的。

  畢竟校園劇校園漫校園小說裡……都是這麼演的嘛。

  萬萬沒想到,他說的竟然是「我的新辦公室在樓上,好久沒用,你來幫我打掃一下衛生吧」。

  李珍檬抖了抖絞乾的抹布,繼續擦窗,面無表情。

  旁邊有人使勁咳嗽了幾下,全身跟著一起咳的那種。

  李珍檬轉過頭,對戴著口罩,戴著防護帽,高舉著長杆雞毛撣撣掉天花板灰塵的段響劍,報以同情的目光。

  他是被林落焰用「響劍,我的好師弟,快來給你師兄幫個忙吧」這個理由喊來的。

  雖然段響劍在第一時間就以「憑什麼」這萬能反問句簡單粗暴地拒絕了,但對方繼續表示「憑我知道你媽媽的手機號隨時可以告狀」來進行二度勸說——沒辦法,只好來了。

  又是幾聲咳嗽,天花板上都被震下灰來。

  「不好意思麻煩你們了,」林落焰提著兩個裝滿的水桶從外面進來,語氣倒是十分真誠,「我本來是準備自己幹的,但到了之後一看,這辦公室……」

  這辦公室?李珍檬前後看了看。

  不到十個平方,七八年沒進過人,窗戶鎖死了,燈管亮不了……這種又舊又潮的小倉庫,也能叫辦公室?

  牆角的黴斑都長得比15班班主任的頭髮多了。

  然後林落焰把水桶裡的水「嘩啦——」往地上一潑,總算灰塵飛得沒那麼嚇人了。三人一起收拾了一節課,臉上手上烏漆墨黑,終於看到了牆壁本來的顏色。

  李珍檬看了看時間,開始琢磨用「幫林老師打掃衛生」的藉口,提早放學回家的可能性。

  「剛才我那麼說他們,他們不會有什麼想法吧?」林落焰突然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

  「啊?」李珍檬愣了愣,反應過來,「應該不會吧……我不知道。」

  反正她是有點想法,還有點生氣……不過有想法有什麼用?又不能讓林落焰閉嘴。

  上課鈴響了,這間辦公室在教學樓頂樓,鈴聲一響起來就震耳欲聾。

  「先休息一下吧,」林落焰說,「剩下的都是小活,慢慢來。」

  「……林老師你以後就在這裡辦公?」李珍檬忍不住問了句。她本來想找個地方坐下,但看了一圈,沒處可坐。

  「是啊,」林落焰說,「今天打掃完了,我開窗通通風,就可以用了。」

  開窗通通風……李珍檬望了望自己剛剛擦乾淨的那扇小窗戶,可能還沒一本翻開的課本大。

  (她剛剛擦出玻璃的透明色的時候十分驚訝——之前還以為是半透明的塑料板。)

  段響劍一聲不吭地站到窗邊去了,林落焰和他搭話也不理,渾身散發著「老子不高興」的氣場。李珍檬掏出手機看了一眼——「高一(18)班團結友愛大家庭」未讀信息99+。

  蔣子迪那幾個一回到教室,馬上就把孫老師的話在班裡說了,群裡已經炸了一節課的鍋,討論主題有三個:1、孫老師怎麼這麼說,2、林老師怎麼那麼說,3、期末考到底怎麼辦。

  唐卿卿27:@林落焰林老師你再不來,我們又要被欺負了[大哭][大哭]

  李珍檬45:大家別擔心,期末考會用備用卷,不耽誤寒假

  李珍檬45:不是,不耽誤考試

  唐卿卿27:真的啊?棒棒棒![鼓掌][鼓掌]

  ……李珍檬還以為她楚楚可憐的狀態能保持得久一點,沒想到還經不起一句話的考驗。

  「哦,備用卷的事你可別傳了,」旁邊的林落焰突然說了一句,「那是我隨口瞎說的。」

  「……啊?」李珍檬轉頭一看,他也正拿著手機窺屏。

  「你這都能隨口瞎說?」

  「反正……反正差不多就是這樣,」林落焰撓了撓腦袋,「八九差不離。」

  李珍檬想了想,還是決定把這句話也轉播到群裡。

  葉黛40:備用卷?

  葉黛40:那不知道孫老師猜不猜得到題了[捂嘴笑]

  李珍檬45:……?

  葉黛40:她前兩天還打電話給我爸,說自己準備小範圍內弄個考前集訓,問我要不要參加

  葉黛40:她說自己猜題很準,會針對性地輔導,對提高分數很有幫助

  劉一墨19:她回來的時候離考試都只有四五天了,還針對性輔導個啥?她怎麼不給我們針對性輔導?

  葉黛40:我也這麼說啊[攤手]

  唐卿卿27:我看她就是趁著期末回來,偷偷賺一波補課費[摳鼻]

  ……也許是多心,但名偵探李珍檬總覺得哪裡不太對。

  她想了想,還是按了後退鍵,把打了一半的「備用卷是阿林胡說的」,一個字一個字刪掉了。

  「林老師,你之前為啥要請假啊?」李珍檬又問了一次。

  林落焰看了看她:「那天孫老師給我打了個電話,問問你們情況怎麼樣,說她年底閑了,可以早點回來上課……正好第二天老太太身體不好,又要住院,我想反正她也回來了,不如就請一天假……」

  名偵探李珍檬,腦後有電流劃過。

  窗邊的段響劍也轉過頭來了。

  「這不就是她來趕你走?」段響劍皺著眉頭說。

  「我本來就是要走的啊,」林落焰說著,突然回過神來,「……難道響劍你是在不捨得我走?」

  段響劍立刻閉了嘴,轉過頭去了。

  「好了,繼續搞衛生,」林落焰說,「爭取放學前把這裡收拾乾淨,你們也能早點回家。」

  「林老師,」李珍檬又問他,「你們教職工……最晚多久清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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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2 20:40:41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六章 第五十六節課

  當前時間是傍晚5點,放學鈴剛剛響完。

  天色漸漸黑了,學生們陸續離校回家,教室一間間暗下,門一扇扇關起……只有教學樓頂上,某間又潮又悶的小倉庫窗口有燈光閃了幾閃,然後穩穩地跳亮。

  換上這支日光燈管之後,這屋子裡總算有了一件新東西。

  「你們想想看,不管昨天偷看試卷的是誰,現在試卷都作廢了,沒用了,白看了——但是後天就要考試,不能耽誤,」李珍檬說,「那那個人豈不是還得再來一次?」

  「何況剛剛才有人『隨口瞎說』,備用卷今晚就能到位……」說著她看了看那個瞎說的人,「再不抓緊時間,就算看到試題也來不及做——直接考完試回家過年去了!」

  「你懷疑是孫老師潛入辦公室,偷看了試卷?然後今晚她還會再來一次?」瞎說的人問道。

  「……我可沒說是她……這是你說的。」

  「這個先不提——為什麼一定是今晚?」林落焰說,「明天早上早點來,也能神不知鬼不覺啊,你自己每次忘記作業,大清早來補的時候,不都是這樣的嗎?」

  ……有道理,但不能承認他有道理。

  「反正……反正肯定會來!」李珍檬說,「不然她的『考前集訓』可怎麼辦?搞不好學費都收了呢!」

  「所以你準備今晚留下來,去年段長辦公室附近守著,看看能不能抓個現行犯?」林落焰問。

  「對呀,」李珍檬說,叉著腰說的,「不然怎麼洗刷我們身上的嫌疑?」

  旁邊的段響劍看了她一眼。

  「想法雖然幼稚,但本意倒是不錯——不過我不同意,」林落焰說,「學校規定學生放學後不能逗留,最晚6點必須離校。」

  「這種時候還管什麼校規!」

  「那你準備什麼時候回家?」林落焰看著她說,「晚上7點以後校門就關了,只剩邊門;10點邊門也關了,保安開始定時巡邏——到時候你怎麼回家?從哪兒回家?怎麼解釋你在學校留到這麼晚?」

  李珍檬想了想:「就說……忘了作業本回來拿……」

  林落焰眯了眯眼,轉向旁邊的人:「響劍,帶她一起放學吧。」

  「……等等!我再想想——」

  「不用等了,」段響劍看著樓下說,「孫老師都下班回去了。」

  李珍檬一愣,也跑到窗邊,伸出腦袋朝下一望——穿著淺黃色羽絨服的背影搖搖晃晃地走出教學樓,走向停車場,很快就看不見了。

  「……可能是去吃飯,」李珍檬說,「說不定……說不定是準備晚上再來!」

  「你就安心回家去吧,」林落焰說,「今晚我要加班——這辦公室還得再收拾收拾,估計要弄到很晚。年段長辦公室就在樓下,有點什麼動靜,我聽得見。」

  李珍檬轉頭看看——地是濕的,牆是糊的,三人忙了一下午,也不過是把「廢棄多年的倉庫」變成了「比較乾淨的倉庫」。

  要幹的活還有很多,連辦公桌椅都沒搬進來,沒有一晚上,確實收拾不完。

  「真有什麼事,我會告訴你的。」林落焰又補充了一句。

  「……一定要告訴我!」

  「你放心吧,」林落焰說,「不會讓你們受冤枉的。」

  這話的語氣十分平靜,甚至有些平淡。但聽他這麼說完之後,李珍檬竟然真的有些放下心來。

  ……可能這就是「大師兄」的氣場?

  爾等無需操心,林某自有辦法?

  雖然《響劍傳》裡的主角對這句話並沒有多少好感,但這種時候聽來……確實令人放心。

  「……那就交給你了。」李珍檬說。

  於是在某個師弟的押送下,李珍檬離開學校,騎車回家。

  這一晚過得無比漫長,李珍檬隔五分鐘就看一眼手機,寫兩行字就看一眼手機,看完手機剛放下又看一眼手機……但林落焰什麼消息都沒發來,那個目光呆滯的自拍頭像連浮都沒浮起來過。

  倒是蔣雨辰不知道有什麼事,找了她好幾次;然而李珍檬正在煩著,無心聊天。

  班級群的99+當然也懶得看。

  一夜過去,手機沒響。

  天亮以後,手機沒響。

  吃早飯的時候李珍檬沒忍住,主動發了條信息過去。這麼一來手機倒是響了——但跟沒響也沒有區別。

  林落焰:[ok]

  元氣小檸檬:ok是什麼意思!

  林落焰:楊老師說這個表示「沒問題」呀[疑問]

  元氣小檸檬:……不是這麼用的

  林落焰:哦

  林落焰:總之沒有情況,我昨晚11點才回家,回家前在年段長門口灑了把粉筆灰,早上6點過去看,沒有腳印

  元氣小檸檬:那試卷到了嗎?

  林落焰:還沒有

  林落焰:可能我的瞎說被識破了吧

  好吧,名偵探李珍檬不得不接受自己判斷失誤的事實。

  早自習開始,教室黑板上的期末考倒計時變成了「1」。李珍檬又踩著鈴聲進了教室,轉頭看到班上同學都三五個湊在一起小聲嘀咕,有幾個人還用課本遮著掩著,往死裡壓低了聲音,一邊說一邊朝走廊張望。

  如果是平時,她肯定會晃著頭頂的八卦天線撲過去湊熱鬧,但現在……

  沒有那個心情。

  幼稚。

  都什麼時候了,還在聊八卦。

  李珍檬扁扁嘴,在自己位置上坐下,感覺拯救世界只能靠自己了。

  口袋裡的手機震了一下。

  林落焰:備用卷到了

  ——備用卷?李珍檬剛要「劈裡啪啦」打字,又冷靜下來,想想年段長白天應該都在,不可能有機會給人下手;但如果晚上才去偷看試卷……來得及嗎?

  元氣小檸檬:今天還有可能抓到人嗎?

  林落焰:不知道

  林落焰:反正你安心上課,不許亂跑,我今天一天沒事,會留神盯著的

  ……安心上課,不許亂跑。

  哼。

  這一天的課隨隨便便地上完了。語文課十分平靜,什麼事都沒發生;下午的自習課,孫老師來宣佈考試日程安排的時候,也十分平靜,什麼事都沒發生。然後放學鈴聲響起,本學期的最後一天結束了。

  「今晚大家回去再檢查一下考試用品,多帶幾支筆,早點休息,明天準時來教室,不要遲到,」孫老師在講臺上最後交代了一下注意事項,然後拍了拍手,胖乎乎的圓臉笑得十分和氣,「好了,先祝大家考試順利——放學吧!」

  班上的同學陸陸續續背了書包走出教室——十分平靜,什麼事都沒發生。

  李珍檬原本還以為,至少蔣子迪那幾個,會當眾頂幾句嘴,或者乾脆和孫老師掐起來。誰知他們老實得很,從頭到尾就在最後一排安安分分地坐著,連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

  哼。

  李珍檬又看了看手機——十分平靜,什麼事都沒發生。

  那只好靠自己來拯救世界了。

  傍晚5點30分,清校鈴響起,校工開始逐樓打掃衛生,同時檢查有沒有學生逗留。

  傍晚6點30分,校工結束全部清掃工作,鎖上一側大門,離開教學樓。

  傍晚7點,教學樓安安靜靜,最後一間辦公室的燈也滅了。

  李珍檬輕手輕腳地從廁所裡走了出來,像隻偷溜出洞的小老鼠。

  幾個月前,她在操場上與世隔絕地體訓的時候,無意中觀察到校工大叔的打掃規律:每天每天,都是從頂樓開始,逐樓往下,從不例外;當時她就想,教學樓有兩處樓梯,搞衛生的校工卻只有一個——只要有心,豈不是可以輕輕鬆鬆地繞過他,順利留下?

  而且這個時候往往保安也去吃飯了,中間有足足半小時沒人看管監控——這也太敷衍了吧?

  謝謝校工大叔,謝謝保安大叔,謝謝學校管理上的敷衍——幾個月後的李珍檬由衷地想到。

  當前時間是晚上7點20分,名偵探獨自一人留在空蕩蕩的教學樓裡,獨自一人面對夜幕中的學校。

  又空,又黑,又安靜……名偵探十分丟人地,感到有些害怕。

  李珍檬吸了一口氣,朝5樓年段長辦公室邁出腳步。

  樓道裡一盞燈都沒亮,她也不敢開燈,不敢用手機照路,就踮著腳尖,摸著樓梯扶手,一步一步往上走。平時走慣了的樓梯,一旦陷入黑夜,竟然……竟然……

  竟然一點都不怕呢!

  名偵探這樣對自己說道。

  三樓到了,四樓到了,五樓到了……然後是左拐,摸著牆朝前走,再左拐……李珍檬腦內記得清清楚楚,只要繞過前面的拐角,右邊第一間,就是年段長辦公室。

  她摸著牆壁的右手一直往前伸——摸到那個尖尖的拐角了!

  名偵探頓時一陣激動,身子一轉,順著牆壁拐了個彎,然後伸長胳膊繼續朝前摸——

  摸到了一個不太像是牆壁的東西。

  李珍檬愣了一下,右手下意識地一抓——布料的觸感;再一抓——微微有些發熱;再一抓——

  「李珍檬,放尊重點。」

  ——在至少兩百個語氣詞衝口而出的前一秒,她的嘴被捂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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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
發表於 2020-9-2 20:40:53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七章 第五十七節課

  ——是,胸。

  飽滿的,厚實的,抓起來還帶著些柔韌的彈性的……胸肌。

  ……如果性別對調一下,這情況就是妥妥的性騷擾了吧?

  事後李珍檬這樣想到。

  (但再仔細想想,就算不對調,也是妥妥的性騷擾。)

  「拿開。」對方捂著她的嘴這樣說道。

  李珍檬立刻縮回了按在他胸上的手,動作迅疾如被針紮,被電擊。

  捂在自己嘴上的手也收回去了,於是李珍檬緩了口氣,借著玻璃反射月光的,那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光亮,勉強辨清了對方在黑暗中的輪廓。

  「……你在這兒幹嘛呀,大哥?」

  「你在這幹嘛,李珍檬?」語帶不悅的反問。

  「……就……隨便過來看看啊,」李珍檬小聲說,「今天備用卷到了,明天就要考試……我想她總應該……差不多了吧?」

  一聲「哼」,細不可聞。

  「所以你也是來蹲人的?」李珍檬問,「你剛才怎麼不出聲——」

  她的話剛說完,樓道裡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李珍檬立刻閉了嘴,跟著段響劍往更深的暗處一避,後背貼緊了牆,屏住呼吸。

  腳步聲很輕,只有一點極其細微的動靜,比貓踏在紙上的聲音大不了多少。走廊裡又太暗,李珍檬什麼都看不見,只能感覺到那人漸漸走近,漸漸走近……然後在不遠處停下了。

  ——「……黑漆漆的,你們倆在這兒幹嘛?」

  十分熟悉的聲音,但此刻聽來令人火大。

  說著,那人手裡有什麼強光猛地一亮,李珍檬被照得眯了眼,過了足足兩秒,才適應著睜開——看到來人皺著眉頭,一臉莫名其妙。

  「……把手電和你的嘴一起關上。」段響劍說。

  「怎麼這麼對師兄說話,沒禮貌。」林落焰說。

  當前時間是晚上7點過半,老師也好學生也好,都不應該留在期末考前一天晚上的校園的時間段。

  林落焰打開辦公室的門,「啪」一聲按下開關,整個房間頓時亮了起來。

  那扇唯一的小窗子上掛了一簾遮光窗簾,拉得嚴嚴實實,看來早有準備。

  「不是說了這事你們不用管,安心準備考試嗎,」林落焰說,「大晚上的還在這幹嘛?」

  「……就,不親眼看到不放心……」李珍檬說。

  「那你們就不怕自己被當成偷看試卷的抓了?」

  「不怕,他們抓不到我。」段響劍說。

  林落焰看了看兩人,哼笑一聲,轉身去拿杯子倒水了。

  一杯,給自己倒的。

  「這麼早,不會有賊來的,」林落焰喝了一口水說,「這會兒保安都還警醒著,還有校工在加班呢,至少要等8點以後,快9點……保安一圈逛累了,加班的校工也休息去了,這時候才有機會做點什麼動作。」

  「你怎麼那麼清楚?」段響劍將信將疑地眯了眼盯他。

  「我……經常加班的啊,」林落焰說,「昨晚還到11點才走呢。」

  兩人說話的時候,李珍檬四下看了看:才隔了一天,這間小破倉庫竟然變了個樣——竟然有點像辦公室了。

  牆壁貼了簡單的米白色壁紙,地上鋪了塑料地毯,原先的舊家具都被清出去了,桌子椅子櫃子都是新的,電腦也是新的,還有新水壺新茶杯……椅子上竟然還有一個靠墊,桌子上竟然還放了一溜多肉植物?

  這麼有生活情趣,根本不是他平時的風格……李珍檬想。

  她又想了想,記起是在哪兒見過這幾個小花盆了。

  靠墊的圖案還是那個最近有新片上映的超級英雄。

  「你們倆是說好了一起留下來的嗎?」林落焰突然問了一句。

  「沒有,知道她來我就不來了。」段響劍說。

  ……哼。

  獨膽英雄的名偵探扁扁嘴,剛要說話,林落焰從抽屜裡拿了一個小盒子出來——粉紫色的鐵皮小盒子,上面還有兔寶寶圖案。

  「你們沒吃飯吧?」林落焰說著把蓋子打開,裡面是碼得整整齊齊的一盒蛋捲,「楊老師今天剛給我的,雖然做得不怎麼樣……反正你們也沒得挑,湊合吃點吧。」

  雖然不怎麼樣,反正也沒得挑,湊合吃點吧。

  李珍檬立刻皺了眉——面對直男的本能反應。

  「這樣不好吧,」李珍檬說,「楊老師是……專門做給你吃的吧?」

  林落焰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這東西不難啊,還用得著專門做?再說她烤焦了好幾根——可見沒用心,肯定是隨便做著玩的。」

  李珍檬真心實意地想替楊老師翻個白眼。

  但她確實餓了,名偵探也是會餓的。於是李珍檬和段響劍各自「哢嚓哢嚓」地吃了幾根楊老師的心意,期間林落焰又東拉西扯地說了些閒話:比如期末考成績會在網上公佈,比如寒假作業要準時完成,比如假期的社會實踐別糊弄了事……李珍檬完全不想聽,沒人想聽。

  ——「別吵。」段響劍突然開口。

  看吧,連他都受不了了,李珍檬想。

  然而林落焰意外地閉嘴了。

  師兄弟倆對視了一眼,一齊轉頭望向門口,樓梯的方向。

  這屋子就在年段長辦公室的斜上方,只隔了一道天花板;眼下整棟樓裡的人都撤乾淨了,走廊裡有點什麼動靜,這裡聽得清清楚楚。

  「來了。」林落焰說。

  李珍檬咬著嘴裡的半截蛋捲愣了一下。

  說這話的同時,林落焰已經上去打開辦公室的門,然後段響劍立刻伸手關了燈,兩人一前一後地走出門去。

  誰也沒說話,十分默契。

  李珍檬愣完了,趕緊把剩下的都塞進嘴裡,默默咽下,也跟著他們出去了。

  踮著腳尖下了半樓之後,李珍檬聽到有鑰匙在鎖眼裡擰動的聲音——從年段長辦公室傳來的。

  然後是輕輕一聲「哢噠」,鎖開了。

  「吱——」,門開了。

  前面兩個人在黑暗中停下腳步,李珍檬也隔著停下,屏住呼吸。

  她站在半樓上的拐角處。走廊裡很黑,從這裡望去,她連那人的輪廓都看不清楚,但緊接著就有一道光束亮起,筆直地射進年段長的辦公室。

  是手電筒,握著手電筒的是一隻胖嘟嘟的女人的手。

  門又「吱呀——」一聲關上了,手電的光芒消失在門後。

  「……上不上?」李珍檬說。她已經盡力地壓低了聲音,這三個字只比呼吸聲大一些。

  回答的信號沒有傳來——但她又聽見開鎖聲了,輕微的金屬碰撞聲,在門後。

  這是在開放試卷的櫃子的鎖?

  李珍檬急得推了推前面的人,但對方毫無反應。

  開鎖聲響了一會兒,停下,緊接著又是「稀裡嘩啦」的金屬碰撞聲。

  聲音又停下。

  又響了。

  再次停下。

  再次響起。

  ……

  這次的櫃子似乎很難打開,這聲音響了至少有五六次;房間裡的人顯然開始急躁了,也無心再留意周圍的環境,任由手電筒一晃一晃的,從窗戶口透出光來。

  「還不上……?」李珍檬又問了一次。

  前面的人沒有動靜。

  房間裡開鎖的聲音又停下了。這一次的停頓很長,片刻之後,李珍檬聽到極輕極輕的一下轉軸聲——有一扇小門打開了。

  有什麼東西被從裡面拿出來,放到桌上。

  窗口手電筒的光換了個方向。

  ……她拿到了?

  李珍檬趕緊又要去推前面的人。然而她的手還沒伸出,最前面的林落焰直接邁開步子,走下樓梯去。

  腳步又輕又快,一點聲音都沒有。

  李珍檬和段響劍立刻跟上。三人在辦公室門口停下了。

  李珍檬探頭朝裡望望——

  房間裡沒有人。

  她愣了一下,以為是太暗,沒有看清楚,明明剛才才有人走進去了。於是李珍檬又揉揉眼睛,稍微踮了腳尖,越過窗櫺朝裡一望——

  沒有人,一個人都沒有。

  但桌上的手電筒還亮著,旁邊攤開一大卷試卷。

  「……怎麼回事?」李珍檬下意識地說道。

  旁邊兩人還沒有回答,她又聽到輕輕一聲「哢嚓」。

  「哢嚓」,又一聲,從空無一人的辦公室裡傳來的。

  這是手機快門的聲音。

  李珍檬只覺得心跳驟然一停,然後「噗通」「噗通」加速跳了起來。她不想在這時候害怕的,但「害怕」哪是能由她說了算的事?她只能使勁抓緊了前面那人的胳膊:「到底怎麼回事——快說——」

  「『障目』,」林落焰開口道,「雖然和你們上次的不太一樣……但這是一個非常簡單的『障目』。」

  李珍檬一愣,立刻睜大眼睛朝裡望去。

  桌子上的試卷彷彿被風吹動似的翻過一張,然後又是一聲「哢嚓」。

  有人正在用手機拍下試題,但外面的人卻什麼也看不到。

  「可是這不是你們門派的……?」李珍檬反應過來了,「為什麼她會用這個?」

  「不是她主動使用的,」林落焰說,「有人在這裡布下圈套,她不小心踩中了……我猜。」

  但如果真是如此,那至少表示——有另一個人曾經來過這裡。

  或者,現在也正在這裡。

  「……我去看看。」旁邊的段響劍小聲說完,把李珍檬抓著他胳膊的手一推,飛快地離開走廊,像一片影子隱沒在黑暗中。

  同一時刻,辦公桌上的試卷停止了翻動。

  所有的試題都拍完了。

  「……怎麼辦,她只要發一個群發信息,馬上所有人都能看到照片了!」李珍檬又急得去擰林落焰的胳膊。

  林落焰沒有回答。他拿出自己的手機,翻了一個號碼,撥打。

  「嗡——」

  辦公室裡有只手機震響了。

  然後是「嘩啦」一聲,好像有人慌慌張張地碰翻了什麼東西。緊接著,林落焰的手機裡傳來「嘟——」的掛機聲。

  「您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聽。」

  林落焰繼續撥打。

  辦公室裡的震動聲持續了幾下,然後電話接通了。

  「喂?」

  「噢,是我啊,孫老師,」林落焰站在年段長辦公室門口說道,「你現在往窗外看看,看得見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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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2 20:41:05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八章 第五十八節課

  ……這是什麼傻話?

  還一邊說一邊朝裡面揮了揮手,就像個旅遊的觀光客?

  要不是情況實在緊張,李珍檬都忍不住要捶死旁邊這個人了。

  然而面前的辦公室門窗緊閉,什麼聲音都沒有。

  除了某隻手機的揚聲器裡,斷斷續續地重複著林落焰說的話。

  ——「孫老師……你現在往窗外看看……能看見我嗎……」

  桌上的手電筒立刻滅了,辦公室又重新陷入黑暗中。

  「什麼往窗外看……林老師,大晚上的,你這是開什麼玩笑啊?」孫老師的聲音從林落焰的手機裡傳來。

  「看不見嗎?」林落焰撓了撓臉,「可能是這裡太暗吧。」

  說完,他朝李珍檬打了個手勢:「手機借我。」

  李珍檬不明所以,但還是把手機解鎖,遞給他。

  「到底有什麼事,林老師,」孫老師還在電話那頭開口,「要是沒事的話,我先掛了。」

  這話剛說完,李珍檬的手機「唰——」地亮起了閃光燈。

  雪亮的光芒像網一樣在黑暗中張開,林落焰站在窗口,把手機背後的燈對著辦公室晃了幾晃——沒有,光芒掃過的地方,一個人影都沒有,誰也不在裡面。

  但緊接著,下一秒,李珍檬看見那張辦公桌的邊緣開始扭曲。

  靠牆那個上了鎖的櫃子,像水紋上的倒影般顫動起來。

  然後是椅子,檯燈,茶几……圍繞著一個不大的中心,空氣的折射似乎產生了變化,漸漸瀝出一個人形。

  「現在呢,看見我了嗎?」林落焰說。

  手機裡暫時沒有人說話。

  李珍檬揉揉眼睛。她看到那個穿著黃色羽絨服的圓潤的輪廓,越來越清晰地出現在視野中,彷彿從打濕的紙下滲出的圖案。

  她又看到孫老師那張胖呼呼的圓臉了。

  對方臉上的表情從狐疑到驚詫,嘴巴一格一格張大,幾乎要崩斷下顎。

  「林老師,你——」

  「哢嚓。」

  手機快門聲,林落焰按的。

  「這下看見我了吧?」

  辦公室裡的女人神情一怔,立刻從驚詫又轉成震怒。她把嘴巴猛地一閉,皺緊眉頭,大步從房間裡走了出來。

  「林老師,你在這盯梢?」說完,孫老師又一眼看到了旁邊的李珍檬,「還有你?」

  「我……我有東西忘在教室了,所以過來拿,」李珍檬原本有些習慣性的心虛,說著說著就理直氣壯起來,「難道孫老師你也有東西忘了?」

  孫老師閉了嘴,臉上的肉哆嗦幾下,沒說出話來。

  走廊上沒有開燈。林落焰把手機閃光燈收起來之後,四周又重新陷入黑暗中。

  只剩下窗戶反射月光的那點微弱的光亮,才能讓人勉強辨清面前的誰都站在哪兒。

  「……今天是我倒黴,」孫老師吐了口氣,倒是沒有狡辯,直接承認了,「這樣吧,你們不要聲張,事成之後,我們……我們三三平分。」

  最後一句是咬著牙擠出來的。

  「那不行,」林落焰說,「我們自己這就有三個人呢,不夠分。」

  李珍檬忍住了剛要鼓掌的衝動。

  「……行行行,我這份不要了也行!」孫老師說,「全給你們!只要……別說出去……」

  說完她朝走廊外望了望,看起來十分著急,也許是快到保安巡邏的時間了。

  「這件事先不說,」林落焰不緊不慢地開口道,「孫老師,既然你心裡很清楚到底是誰幹的,為什麼那天還要裝模作樣,又是『自查』又是『瞭解情況』——難道你還想抓個學生,當你的替死鬼?」

  對面的人靜了一下,然後哼笑一聲,語帶嘲諷。

  「原來林老師是給學生伸張正義來了,」孫老師說,「我說呢,你一個實習老師,盯著我幹嘛,搞了半天,是看上這個班主任的位置——以為把我弄走,你就能轉正了?」

  「……啊?還能這樣?」林落焰反問了一句,語氣十分真誠,看來是真沒想到。

  孫老師的手機亮了,她的臉被那光照亮一瞬,臉上的表情十分複雜。

  「行吧,今天是我倒黴……是我不對,」她皺著眉頭說,「林老師你留個賬號,等考完試,錢全到賬了,我就轉給你。」

  「那不行,」林落焰說,「如果你本來就打定主意,要誣賴班上同學的——那他們也應該有份。」

  「行了行了,反正我都轉給你,隨你怎麼分!」孫老師說著就要推開他,轉身下樓去。

  「還沒說完,」林落焰又往她身前一擋,「難道你不需要給自己班的同學交代什麼?其實根本沒人懷疑他們——只是你非要把他們拉出來,讓人覺得他們可疑。」

  孫老師的腳步頓了頓,朝林落焰轉過頭來。

  「林老師,都是進入社會的人了,想法就不要這麼天真了吧,」孫老師說,「你以為這是在替天行道?你知道帶好班和帶差班,對你自己的工作發展影響有多大?」

  李珍檬朝林落焰看了一眼——他必然是不知道。

  「我看你自己都還是個剛畢業的學生,還滿腔熱血地要教書育人,做人類靈魂的工程師?」孫老師說,「勸你趁早冷靜,把老師當成服務業來看吧。師生關係說白了也就是服務員和消費者——遇到懂事聰明的好學生,是你運氣好;要是遇到群成天惹是生非偷雞摸狗的討債鬼,上完課就趕緊抽身別管——真以為校園勵志劇主角人人都能做?把他們教育成才,出人頭地了,他們會回來給你打錢?」

  林落焰沒有說話,黑暗中也看不到他的表情。

  孫老師又得意起來,笑了笑補充道:「師範專業的嘛,剛畢業的時候大家都這樣,躊躇滿志,等上了講臺,多講幾節課,時間長了,熱血也就冷了——學生就是麥子,長好了趕緊割;萬一沒長好,那好歹也要撿幾顆漏下的,不然哪對得起自己天天操的這份心?」

  樓下傳來腳步聲,樓梯拐角有手電的光忽閃忽閃地晃過。

  孫老師朝樓下望了一眼,立刻閉了嘴,繞過林落焰,往另一邊走去了。

  「……不追了?」李珍檬看她走遠,又看看逐漸接近的手電光,扯了扯林落焰的袖子,「怎麼辦?我們也跑?」

  林落焰點點頭:「跑。」

  說完他一伸手,抓起李珍檬的腰,挾著她從另一邊樓梯跑了下去。

  李珍檬,16歲,身高172公分,體重(去零後)110斤。

  上一次被人像個麻袋一樣提溜起來走路,大概是10年前的事。

  ——眼下被林落焰提著悄無聲息地衝下五層樓梯悄無聲息地衝出教學樓大門悄無聲息地衝上路燈下安靜的校園小道……她全程只覺得自己在騰雲駕霧,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咻——」一下,眼前的景物就變了。

  腦子裡只剩下兩個字:媽耶。

  媽耶——!

  ——「到這裡應該沒事了。」

  林落焰把她放下,李珍檬終於再次踩到地面。

  啊,闊別三分鐘的令人安心的踏實感。

  她轉頭看看四周,這裡似乎在操場另一側,一條平時很少有人會來的小路,連常年溜號翹訓練的體育生都不知道的小路。

  「我去叫響劍來,你們也該回家了。」說著,林落焰拿出手機發了條信息。

  李珍檬回過神來了。

  「林老師,你這就放她走了?」她看著林落焰說,「你剛才不應該驚動她啊,先拍下她在翻試卷的照片作為證據,然後再出聲也不遲——」

  「我不叫她的話,她可能會一輩子都困在『障目』裡,永遠沒人看得見她,」林落焰說,「這法術原本是用來藏東西的,只是個『把戲』——把東西藏起來,誰也找不著。但如果用在人身上……就很容易出事。」

  李珍檬想起幾天前,自己和段響劍差點餓死街頭的事。

  「對她自己也是一樣。如果剛才我不打電話給她,她說不定就在辦公室裡繞來繞去,轉不出來了。」林落焰說。

  一瞬間李珍檬有種「說不定那也挺好」的邪惡想法。

  雖然有點遺憾,不過……好歹也拍到了一張照片。

  「反正有一張照片也夠了吧,」林落焰也說,「深更半夜她在辦公室裡,這還不能作為證據嗎?」

  說著他把手機還給李珍檬。李珍檬接過來,打開相冊一看——

  最新照片是一張滿是噪點,光線昏暗,畫面3/4區域被塞進一盤大臉的……林落焰的自拍。

  「……這是什麼鬼!」李珍檬脫口而出,「為什麼是你的照片??」

  說完她反應過來了——一定是自己某次自拍完後,沒切回後置攝像頭;然後林落焰直接拿起來就用……看也不看地按了快門!

  「這下怎麼辦呀!」李珍檬急得要摔手機,「照片也沒有了,人也跑了!難道直接舉報她?沒有證據,她肯定不會認!」

  林落焰皺了一下眉頭:「那……說不定響劍那裡……」

  「沒看見,沒追著,」旁邊突然冒出段響劍的聲音,「我確實感覺到了劍氣,但只有那麼一下,馬上就消失了。」

  這個也跑了,那個也跑了。

  今晚上唯一的收穫,可能是一張林落焰的自拍。

  「……算了,你們先回去吧,明天還有考試,」林落焰說,「考完試再說。」

  雖然憤憤不平,但除此之外……大概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第二天,期末考如期開始。

  第三天,期末考如期繼續。

  第四天,期末考如期結束。

  然後學期也結束了。

  當前時間是寒假第一天上午——寒暑假的上午都是從11點左右開始的,這是大家默認的公理。

  李珍檬躺在逐漸沒了熱氣的被窩裡,感覺自己就像一塊放在鍋裡忘了被盛出來的煎餅,和鍋底互相溫暖。

  期末考開始之後,她一直打起十二萬分警醒,隨時留意關於「試卷洩露」的消息——然而什麼事情都沒有,天下太平。

  這事就算結束了?

  不跟孫老師算總帳了?

  難道……難道年段長連試卷被開封過都沒發現?

  還有她那天晚上拍的試卷,就這麼……一鍵群發了?

  李珍檬很不高興,十分消沉,連寒假都沒法讓她開心起來。

  媽媽又在外面催起床了。於是李珍檬在鍋底翻了個身,摸過手機——

  甜甜甜桃子:阿林回來[大哭][大哭]

  ……原來的班級群?

  李珍檬想起來了,班長說過,班級群禁言到寒假就解除——怪不得又看到一堆99+。

  微風泡泡:阿林那邊聯繫過了嗎

  鋼鐵白兔:還沒有,不過等他知道了,事情應該穩了吧

  ……事情?什麼事情?難道是在班裡嘀嘀咕咕的那些事情?

  布拉德汪:郵件我已經發出了,接下來大家安心等著吧

  元氣小檸檬:等等!你們在說什麼!

  小雨滴答:[摳鼻]前兩天我喊你幾遍,你都不理我,還以為你被盜號了

  元氣小檸檬:[尷尬]所以什麼事情呀

  布拉德汪:我們大家搜集了一些孫老師在校外違規補課的情況,整理之後發給教育局了

  生魚片:不知道有沒有用……反正死馬當作活馬醫

  甜甜甜桃子:阿林回來[大哭][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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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2 20:41:19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九章 第五十九節課

  死馬當作活馬醫的郵件發出的第二天,李珍檬終於(在蔣雨辰的說明下)弄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孫老師請假沒有來校的那段時間裡,一直在校外補習中心兼職,雖然公開沒有聲張,但私下裡打出的是「外國語學校」的招牌——於是吸引了很多學生家長,有外校的也有本校的,紛紛指名要報她的班。

  那所補習中心是合約制,學生報名後都會簽訂一份合同,保證在期末提高xx分,實現不了就退款。

  班上同學在最後幾天忙忙碌碌嘀嘀咕咕,就是在調查打聽這件事;還有人弄到了補習中心的合同副本——上面簽著孫老師的大名。

  一切的謎都解開了,名偵探李珍檬彷彿看到畫面右下角都打上了「本集完」的字幕。

  ——不對,本集還沒有完。

  元氣小檸檬:那期末考不還是泄題了嗎??

  元氣小檸檬:就算事後舉報了她,也有人提前知道試卷內容了啊

  生魚片:啥,你說什麼呢

  微風泡泡:備用卷也泄題了?[驚訝]

  在發送「那天晚上我在學校親眼看見的」的前一秒,李珍檬及時冷靜下來,一個字一個字地刪了。

  不能說,不能透露任何一個字——不但沒有證據能證明,要是再多說幾句,怕是連林落焰和段響劍的身份都要跟著曝光。

  布拉德汪:沒聽說年段長辦公室又被撬開啊,李珍檬你聽誰說的?

  小福蝶:李珍檬說的可能是真的

  甜甜甜桃子:小福蝶!你終於來了![親親][親親]

  小福蝶:昨天已經開始批卷了,聽說語文卷和物理卷,最後一個大題的情況很奇怪

  鋼鐵白兔:物理卷的附加題?

  鋼鐵白兔:有什麼奇怪的,很簡單嘛[推眼鏡]三分鐘就做好了,那個題目的圖好像還是急急忙忙改過的,騙騙一般人還行,像我這種天才物理少女一眼就看出來了

  鋼鐵白兔:出卷的真是個水貨[推眼鏡]

  小福蝶:就是這個問題

  小福蝶:物理的附加題,那個圖是下印廠前臨時發現錯誤,緊急修改的

  小福蝶:但有一部分答卷錯得一模一樣,完全是按照修改前的試卷做的

  小福蝶:語文的文言文閱讀,部分答卷的選擇題不但順利避開正確選項,一個都沒中,連錯誤選項的順序都是相同的

  小福蝶:所以現在學校開始懷疑,有人集體作弊,並且看到的是另一份試題

  布拉德汪:……那估計等我們的舉報信反饋下去,可以給他們提供新思路了

  微風泡泡:但是下印廠前已經把錯誤修正的話,就算試卷泄題了,看到的應該也是修改後的圖呀[疑問]

  小福蝶:不清楚,可能是直接偷看出卷老師的電腦吧[攤手]

  小福蝶:反正這件事我會全程跟進,大家放心[推眼鏡]

  血之寫輪眼:放心[大拇指]

  生魚片:放心[大拇指]

  甜甜甜桃子:放心[親親]

  小雨滴答:等等,試卷都還沒全部改完,這些都是批卷老師內部的消息吧,為什麼你會這麼清楚?

  小福蝶:……祝大家春節快樂!明年再見![親親][親親]

  甜甜甜桃子:小福蝶是我們大家的小福蝶,不要扒馬好嗎[撇嘴]

  小雨滴答:……好的

  ——李珍檬倒是想到了另一種可能。

  沒有人發現年段長辦公室第二次失竊,也沒有人發現備用卷已經開封;而與此同時,期末考中出現了大批量相同的錯誤答案——

  也許孫老師那天晚上壓根就沒有進年段長辦公室,也沒有看到真正的試卷。

  被「障目」藏起來並不是孫老師——而是那間辦公室本身;當時在場的所有人,她,林落焰,段響劍,看到的辦公室場景,都是虛構的幻象。

  所以真正的辦公室安然無恙,試卷當然也沒有被拆,孫老師轉發出去的錯誤信息也直接曝光了作弊群體。

  ……不過這麼一想,難不成那個下「障目」的人還是在幫忙?為什麼?圖什麼?難道Ta不是和林落焰作對來的?

  李珍檬有點琢磨不明白。但她很快又說服自己——也許他們紫陽宗……就是這麼一群莫名其妙的人吧。

  這件事大概告一段落之後,寒假總算各種意義上的正式開始了——以在床和沙發以及電腦椅之間來回往復的循環的形式。班級群倒是非常熱鬧,但一半的信息都是「今晚開黑」「開車=1」「爸爸帶你們吃雞」……剩下的一半是「想買這件求拔草」「好可愛有人團嗎」「安利大家一部新劇」——

  都是廢話,毫無意義。

  但令人愉快,每個字裡都散發著無所事事的幸福的味道。

  如果寒假過能得像寒假作業的進度一樣慢,就好了,李珍檬看了一眼旁邊還沒打開過的書包,翻身,換了個姿勢趴在床上,繼續打遊戲。

  張彥明01:[流鼻涕]

  張彥明01:同學們,有個班級活動

  生魚片:我請假

  張彥明01:……我都還沒說呢!

  張彥明01:下周過年,這週末就要出期末考成績

  鋼鐵白兔:我也請假

  張彥明01:聽我說完!

  張彥明01:我想組織大家這兩天再聚一下,畢竟等成績出來之後,就有一些同學不能愉快玩耍了

  甜甜甜桃子:……[左哼哼]

  微風泡泡:那聚了幹嘛去呢?

  張彥明01:……連線打遊戲?

  微風泡泡:你們10分鐘前在幹嘛?

  張彥明01:……

  最近一段時間以來,李珍檬總有種感覺——班長開始變得狡猾了。

  他開始懂得怎樣充分發揮自己的優勢條件,來達成目標了。

  比如現在——

  張彥明01:[難過]我就是想和大家一起玩,不然一放假都見不到面,好冷清啊

  張彥明01:[快哭了]不能見面的同學,和網友有什麼區別

  微風泡泡:……班長別哭啊[笑cry]我開玩笑的

  生魚片:那要不……大家就約個時間出來玩玩?

  小雨滴答:反正我空得很[抽煙]18線女團,春節期間一個通告都沒有……

  血之寫輪眼:……聚一聚就聚一聚嘛,大不了一起做作業?[摳鼻]

  圓圓朵朵:我也沒事……可以去

  和李珍檬預料的一樣,班長的[快哭了]攻勢,再次成功。

  於是在班長的哭泣下,第三屆「聚一聚就聚一聚」主題班會立刻組織起來了。時間地點活動內容全部敲定:明天中午,步行街,火鍋城。參與人員也通過在群內敲「1」的方式進行了粗略統計——但考慮到群內大部分人都是匿名狀態,所以統計數據的參考意義極低,不能算數。

  小雨滴答:說起來,我們要不要也叫上阿林?

  群裡刷屏的「111」停下來了。

  小雨滴答:他下學期還來教我們嗎?

  布拉德汪:……反正孫老師應該是要涼了吧?

  生魚片:但就算孫老師涼了,也不一定是阿林來帶我們班啊

  李珍檬打開林落焰建的「高一(18)班團結友愛大家庭」看了一眼——自從這個班級群解除禁言之後,那裡就更沒有人說話了。最新記錄是「林落焰分享了一個這東西千萬不能吃!90%的人不知道!」。

  一小時前發的,沒人說話,沒人回復,可能壓根沒有人點開看——但他還在每天轉發。

  再仔細想想,他每天發的那些東西,雖然不知真假,但都是生活小貼士,學習小竅門……也許他是真心實意地認為對班上同學有幫助才會轉發。

  李珍檬感覺心頭一酸,彷彿面對一個……每天吃飯時都會在桌上多放幾副碗筷,拿起電話又放下,數著日曆等兒女們歸家的空巢老人。

  其他人大概也看到了。誰都沒有說話,群裡的氣氛頓時有些憂傷,彷彿梅雨季裡濕漉漉的牆角。

  蔣雨辰44:@林落焰林老師,我們大家明天中午要一起去吃火鍋,班上好多同學一起去的,你也一起來嘛[可愛]

  唐卿卿 27:林老師來呀[可愛]大家都很想你

  蕭雲21:吃完飯還能去唱歌[大笑]

  段響劍46:[摳鼻]

  ……

  在線的所有人幾乎把所有表情包刷了一遍,活動內容也被口頭充實成了一台春節晚會,林落焰才好像剛剛看到手機似的,發來回復。

  林落焰:哦,大家明天要聚會啊

  林落焰:我就不來了,我明天有事

  張彥明01:[可憐]林老師來呀

  林落焰:[微笑]不用管我,你們去玩吧

  林落焰:大家期末考分數查了嗎?成績給爸媽看了嗎?寒假作業做完了嗎?休息的時候也不要忘了學習啊,開學第一天可是要考試的[大笑]

  這一番諄諄教誨成功截住了後面的邀請,再也沒人說話了。

  總有些人,你以為他是需要關愛的空巢老人,扛著大米油鹽進門送溫暖,沒想到人家小賬本一翻,反而跟你催起債來。

  哼。

  24小時後,「聚一聚就聚一聚」主題班會如期召開。

  而李珍檬同學,在班會召開前10分鐘,在手機導航顯示距離目的地不到100米的地方,不幸迷路。

  已經迷路了半小時,這條直不隆冬的小街上的每一家店鋪,她都看熟了。

  元氣小檸檬:來個人帶路![右哼哼]

  生魚片:打排位呢,你自己找啊很近的

  血之寫輪眼:誰空著去接一下她吧,餓死在半路就不好了

  小雨滴答:外面太冷了[尷尬]我發個定位給你你自己來吧

  ……哼。

  李珍檬一撇嘴,把手機揣回兜裡,拐了個彎,繼續找。

  ——「錯了,這一邊。」旁邊突然有人叫她。

  李珍檬轉身一看,段響劍站在身後三五步外,指了指她的反方向。

  「怪不得一直找不到路,」段響劍說,「你來回的方向就反了——屬螃蟹的嗎只會走直線。」

  「……大哥好,」李珍檬嘴角一拉,「居然勞動你大駕。」

  「他們忙著,就我沒打遊戲。」段響劍說。

  「那也是他們放肆。」

  段響劍微微笑了笑,嘴抿著,沒說話,轉身走開了。李珍檬趕緊跟上。

  ——等等,竟然笑了笑?

  「說起來,大哥你那天晚上……為什麼也留下來?」李珍檬說,「孫老師又沒找你,跟你沒關係啊。」

  還害得她……這麼尷尬。

  他就不能先出聲提醒她一下……?

  哪怕現在想起來,都要尷尬得臉紅。

  「……畢竟是自己班上的事。」段響劍說。

  「你以前不是不管班上的事的嗎?」

  被提問的那個頓時皺了皺眉,不太愉快的那種皺眉——和被他師兄說了「原來你捨不得我走」的時候一樣的皺眉。

  李珍檬立刻識相地閉嘴了。

  兩人七拐八拐地穿過一條小巷,馬上就看到火鍋城的招牌在百米外閃閃發光,只要過了這條小馬路,就有暖氣有飯吃了。

  「謝謝大哥帶路。」李珍檬說。

  ——她的餘光裡突然閃過一個熟悉的人影。

  高個,寬肩,長腿,灰撲撲的便宜羽絨服。

  李珍檬順著轉頭一看,果然是林落焰,正在小馬路的另一邊大步朝前走。

  李珍檬頓時眉頭一擰,陷入要不要叫他的猶豫之中。

  她剛想提醒前面的段響劍,又仔細一看——林落焰旁邊,馬路裡側,還有另一個人。

  頭髮吹得蓬鬆閃亮,唇膏顏色是當季大熱的漿果色,敞開的羊絨大衣露出貼身剪裁的連衣裙,細巧小腰盈盈一握……不管怎麼看,都好像是楊老師。

  ……原來這位空巢老人說的「明天有事」,是有這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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