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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三日後,星月無光的夜,籠罩在細雪下的天都。
時值丑時,無人的街道上,一個身影矯健地竄上一輛飄動著白布幔的詭異行進馬車中。
「抱歉,勞煩你這麼晚到這裡來,但我實在沒辦法在白天出門。」人方坐定,馬車中便飄來一個飄飄匆匆的男子嗓音。
「沒事,我說幾句話就走。」一人獨坐在那輛幽靈馬車上,藺寒衣靜默了許久後終於開了口,「抱歉,我騙了你們大家。」
「你騙了我們大家?」那飄忽嗓音頓了頓,「什麼意思?」
那句疑惑的詢問落下後,馬車上半晌沒有回應,直到許久許久之後,藺寒衣才灌了一口酒後咬牙說道:「我不是你們一直以為的那個鬼族兄弟藺寒衣。」
是的,藺寒衣並不是藺寒衣,至少不是柳孤泉那幫鬼族兄弟們以為的那個藺寒衣!
「寒衣,你冒險大老遠,且如此辛苦的趕回天都來,就為了說這事兒?」聽到藺寒衣的話後,飄忽的嗓音更飄匆了。
「我不是開玩笑的!」以為自己沒有表達清楚,藺寒衣咬牙又道:「我真的不是——」
「你是。」但這回,那飄忽的嗓音突然輕輕打斷了藺寒衣的話,「由你喊藺大娘一聲『娘』那天開始,你就是她的兒子藺寒衣;由你明白自己背負的會是怎麼樣的重擔,卻依然帶著她的骨灰抵達天都的那天起,你就是我們的兄弟藺寒衣。」
「你們……」聽到這話後,藺寒衣驀地愣住了,因為他怎麼也沒有想到他隱藏已久的秘密,這群兄弟們竟早已知道了!
但他們是如何知道的呢?
「其實藺大娘的兒子早死了,並且也不叫寒衣。」不多時,飄忽嗓音便道出了答案。
「什麼?」而這個答案,令藺寒衣徹底傻眼了。
「所以該說抱歉的是我們,這麼多年來,一直捨不得你……」飄忽的嗓音喃喃低語著,「可當你十年前一個人抱著藺大娘的骨灰來到天都,當你這十年裡為了大家,努力地在沙場浴血奮戰,當你在十年後為了一個不屬於自己的秘密,而一聲不吭,毅然決然地娶回染姑娘之時,你可知,兄弟們在夜裡喝了多少酒,又落了多少淚?」
「你們……」眼前緩緩流動著過去十多年的種種影像,藺寒衣恍若墜到了時間河中,一時間神情是那樣恍惚。
是的,藺寒衣其實是個不折不扣的東琅族人。
但在當年那場綿延數千里,波及各個族群的戰火摧殘下,七歲的他早早便失去了家,失去了親人,成為一名早熟的戰爭孤兒,在歷經四處逃竄、顛沛流離的三年後,意外地與失明的鬼族藺大娘在戰場上相遇。
在逃難的人群中,他望著失明的她口中瘋狂地叫著「寒衣」,無論倒地多少回,無論聲音是否已然沙啞,無論踩過她身上的人有多少,都依然叫著、喚著、淚流著……
自小失去雙親的他,不忍見一個同樣在戰場上失去孩子的母親如此哀傷,所以他鼓起勇氣,撐起顫抖的雙腿,硬咬住牙,衝入雜沓的馬蹄下,用他顫巍巍的小手握住了她老邁蒼蒼的手,然後在一匹快馬向他奔來,而她反倒翻身護住他時,成了藺寒衣。
那日之後,倖存的他有了一個雖失明、半瘋癲,卻照顧得他無微不至的娘,而他在與她相處之後,徹底瞭解了何謂天倫之樂,以及鬼族的宿命。
自小便不是一個堅強、勇敢之人,但在與自己相依為命了四年的藺大娘離世後,雖明知自己可以逃,雖明知自己不必去,可他依然毅然決然地抱著藺大娘的骨灰,跋山涉水地來到了天都——
因為若不是鬼族生養了藺大娘,他便不會遇著她。
因為若不是藺大娘給了他一個全新的人生,如今的他,不知流落何方,更不會明白什麼是親恩,什麼是母愛……
是的,就為了這一份濃濃的感謝,所以他要讓藺大娘有一天也可以堂堂正正的回到天都,如司她聽有的鬼族司胞一樣!
其實,那一日,當他站在那群與他年紀相差無幾的「兄弟」面前時,他害怕,非常害怕,害怕得腿都幾乎要軟了,但他依然咬住牙挺直了腰桿,因為他明白接下來的路更苦、更難。
可由這群兄弟信賴、溫暖的目光中,他明白,自己再不會是一個人了……
因為有了這群兄弟的幫助與陪伴,所以他所有的苦、所有的難,都不再是苦,不再是難。
儘管這十多年的沙場生涯,可說是他用血與汗換來的,但無論身上的傷口有多少,無論身上的傷口有多深,只要有這群肝膽相照的兄弟們在,他就感覺得到滿腔湧動著的幸福與希望。
從不曾後悔過當初的選擇,這十年來,他唯一擔心的,是這幫鬼族的弟兄們知道了他的身世後遠離他,唯一害怕的,是再不能與這幫鬼族兄弟們把酒言歡,再度變成孤身一人!
可他從沒有想到過,原來他們早知道了,原來他們早明白了,然後在知道及明白後,因與他帶有同樣強烈的「不捨」,而與他一樣,一直忐忐忑忑地保持著沉默。
「我們欠你的太多太多,寒衣,所以真的很抱歉,若你想——」
「不要再說了!如果你們真當我是兄弟,就別再說這種話!」一把打斷對方的話,藺寒衣臉上露出一個歡暢至極的笑意,而眼眸中滿是朦朧,「沒有你們,我沒有家人,也沒有今天。」
「如果你真當我們是兄弟,就別再說這種話,沒有你,我們同樣少了一個摯愛的家人,更沒有今天。」而那飄忽的嗓音,同樣帶著感動後的歡暢。
「我明日會公佈身世。」將瓶中酒傾入口中,藺寒衣暢快淋漓地喝著,然後將剩下的酒灑向天都的街道。
「沒問題,請大大聲聲的說、堂堂正正的說。」飄忽的嗓音此時帶有一陣濃濃的笑意,「我們兄弟絕對會早早占好位置,去瞻仰瞻仰那群鬼賊同夥目瞪口呆的蠢樣。」
「那就這樣了,有空上我那兒喝茶去。」明白自己再不需多說什麼了,因此藺寒衣直接站起身準備下車。
「沒問題。對了,染姑娘是個很好、很好的姑娘。」
驀地一愣,藺寒衣抬眼望向自家宅邸的方向,「我知道。」
「在聽聞她能開口說話後,我曾經偷偷去看過她一眼,你猜她對我說什麼?」
聽到這話後,藺寒衣肩膀一緊,因為他太明白這傢伙的古怪,他那雲淡風清的「偷偷看一眼」,不知已嚇壞多少天都夜歸人。
「她問我好,並問我是否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那飄忽的嗓音中傳來一陣溫柔笑意,「她說就算她幫不了,藺將軍也一定可以幫我的,然後對我訴說了一大串關於藺將軍的……」
「她說了什麼?」心口一緊,藺寒衣連忙問道。
「想知道,你自己問去。」這回,飄匆的嗓音更歡快了,「因為這是她跟我——這個她以為是幽冥之魂的孤魂野鬼間的小秘密。」
飛身下車後,藺寒衣獨自一人走在天都的街道上,心中有些憤怒。
是的,憤怒,憤怒所有人都同染臨霜有過長篇對話,都望見過她絕美的笑容,除了他!
而讓他更憤怒的是——所有人都以為他不明白染臨霜的好!
初次見她,是一個大雪紛飛的夜,那年,他十九歲,她十七歲。
為了慕白忻一個任性的要求,他風塵僕僕地趕回天都慕府,而她,在雪夜中靜靜為他開了門、升了火、溫了酒,然後一語不發地靜靜坐在他身旁,替他縫補著他的大氅,伴著他一同等待著怎麼也不願離開溫暖被窩的慕白忻。
那時的他,不曉得她無法開口言語,只當她是個害羞、嫻靜的女子。
而後,每回夜訪慕府,他總會提早到,而接待他的,也總是她。
而後,每每在慕老將軍示意下去見慕白忻的他,再沒有拒絕過任何一回,不僅因為為了維持與慕府的交好,更因他知道她會在身後,靜靜離他們十步遠地跟隨著他……
其實,藺寒衣明白,他們的初相見,或許是在更早之前,當他被染老爹由死人堆中背出,當他躺在染家唯一的木板床上高燒不退,而她拿著手絹,徹夜不眠地守候著他之時!
可那時的他,不知她是誰,也看不清她是誰,只隱隱約約感覺到一股溫柔由她的小手傳遞到他的大掌上。
但那溫柔現在到哪裡去了?
她所有的溫柔,在那一樁根本沒有勝利者可言,可笑又可悲的詭計中,全變成了敬畏與疏離!
藺寒衣早知道由慕白忻署名的信,都是出自染臨霜的手,儘管字跡完全不同。
可他依然為那信中的文字悸動,為那份不屬於她,卻真切的細膩情感悸動。
但真正等到她給他寫家書時,她的信中,卻再也沒了那份他期待的悸動,有的只是恭恭敬敬、舉案齊眉般的冰冷文字。
就這麼不願意嫁給他?
就這麼害怕他、嫌惡他?
嫌惡到連多看他一眼都不願?怕到連能開口說話後,都不肯喚他一聲……
是,他知道在她面前,在世人面前的他,是多麼冷冽,多麼的不近人情,但他有他不得已的苦衷——
因為他根本就是一個容易緊張之人,因為他根本就是一個見了人,連話都說不完全的害羞之人!
但在發現自己的緊張與害羞可以在酒的催化下,成為一個不緊張、不害羞,冷靜、膽大心細,卻過於無情嚴苛之人時,他毫不猶豫地選擇成為那名人們眼中的「冷面戰神」。
更由於明白自己那只要一有人對自己好,便會掏心掏肺恨不得傾全力回報的性格,所以他只能時時冷面待人,以令人不敢輕易靠近他、討好他,如此才能讓他不必日日活在不知該如何回報的痛苦掙扎中。
其實,他真的不是不想溫柔地待著她,他真的不是不想好好地疼惜她,可他至今所做的一切,似乎都只是傷害了她,讓她逃離他更遠。
其實,如果人生再重來一回,他依然會如此選擇的,因為如今的他終於明瞭,他心中所繫的女子,選擇的,永遠都不會是這兩者之一的任何一個……
藺寒衣的身世揭秘,果然轟動了整個天都城。
但所有人耳聞的事實,卻與染臨霜所知的相去甚遠。
因為當她以為他鬼族的身份就要遭人揭穿時,他卻被指控是同樣被東琅族滅族,卻兇猛至極的沙羅曼人;當她以為他的鬼族兄弟們要被一一揪出時,那些被揪出的卻是一幫與鬼族有著相同目的、類似作為,卻陰狠、凶殘,為達目的而不擇手段的沙羅曼族!
她完全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而更讓染臨霜訝異的是,藺寒衣不僅不是鬼族,更不是沙羅曼族,而是道地道地的東琅族!
但對這個結果感到詫異的自然不只染臨霜,因為連一直處心積慮、佈局多時,而欲陷藺寒衣於不義的李東錦與八王派系人馬也全傻了。
因為當他們信心滿滿的指控藺寒衣之所以會娶染臨霜這名低賤女子,全是由於受到染家人以身世之秘威逼之時,他卻道出了染臨霜的染族公主身份,並以一塊染族世代相傳的七彩玉珮做為佐證。
當他們信誓旦旦地指稱藺寒衣的沙羅曼族身世,並找了另外幾個沙羅曼族人來作證,指控他串聯沙羅族其他人打算顛覆勒琅國的事實時,一名太皇太后身旁的大總管卻適時出現,當場宣讀了太皇太后的口述懿旨——
「小犢子,一下子就長這麼大啦?想當初哀家在那破牛圈裡親手把你接生出來時,你的腳還沒有哀家的手掌大呢!瞧瞧這日子過得多快,哀家都老成這樣啦……不過你這小子不錯,一直還念得舊恩,如此盡心盡力地為我勒琅國保疆衛士……對了,聽說最近天都城對你這小犢子的身世謠言甚囂塵上,所以哀家准你將當初哀家送給你的那見面禮玉鐲拿出來亮亮相……」
謠言,徹底灰飛煙滅。
而直至那時,染臨霜才終於明白,這所有的一切一切,都早在藺寒衣的掌握與算計之中。
原來,他根本就不是鬼族,之所以什麼都不說破地陪著她演出這場鬧劇,都只是為了替這一天鋪路!
原來,為了掩蓋住那些鬼族兄弟們的行跡,以及他們的作為,他早就暗自派人四處放出他是沙羅曼族的謠言,然後藉此機會,順帶將那些真正企圖破壞天都城安寧,和試圖顛覆勒琅國的恐怖分子一網打盡。
原來,由頭到尾,他根本毫不在乎自己的身世是否會被人拆穿,之所以還將她納入府中,只為在最關鍵的時機未到來前,保護住那些與他雖非同族,卻同心的兄弟們。
而在充滿戲劇性變化的那日傍晚,藺寒衣在接獲了一封信後便匆匆趕回了北漠,一句話都沒有對她說,獨留她一人守在那根本不該有她存在的藺府中。
大概,所有的紛紛擾擾就這麼落幕了,只除了對她的最後安排。
大概,待他再度由戰場上凱旋歸來時,也就是他下定決心要徹底結束這場可笑鬧劇之時。
所以從今以後,她也許再也沒機會等到他那雖沒有預先告知,卻總還能盼到的高大身影,也再沒有機會看到他手握小竹片時的專心眼眸,以及那鬧脾氣時的可愛模樣了……
四年了呢!真的像場夢一樣。
靜靜騎在馬上,染臨霜望著眼前的黃沙滾滾,眼中有著一抹淡淡朦朧。
四年,儘管不短也不長,卻足以讓她那份原只是傾慕的心情,化為一份濃濃的眷戀。
回想著過往陪伴他的每個日,陪伴他的每個夜,染臨霜的心中緩緩流過一陣又一陣的暖意,以及那完全無法克制住的點點思念。
但究竟到了該結束的時候了,而她,怎麼都不想聽到由他口中說出的決絕話語,更不希望他親自動手,所以獨自思考了七天後,她決定自己來收拾這場殘局——
讓她將他,以及他的秘密完全遺忘!
如此一來,他應該不會再記恨她,也不會再為難染族的所有人了。
是的,染臨霜決定忘卻一切,忘卻那令藺寒衣不惜用生命守住的秘密,也忘卻他,而那名曾經使她忘卻過去的染族老女巫,做得到這點!
而她,在再一次忘卻所有之後,便將永遠地避隱山林,讓所有的一切都回到最初,讓所有的人都不會再受到傷害,包括她自己。
可她,依然有些不捨,不捨他,也不捨她那雖無血脈關係,卻真正情同手足的弟弟們,所以如今的她,才會悄悄裝扮成一名小小的文書軍士,來到了北漠,來到了孫秋震的帳中,只為與弟弟道聲再會,然後在徹底忘卻藺寒衣之前,再看他一眼……
「孫副將,這位是您指定要求的文書官。」
「文書官?」坐在帳中聽到來人的通報後,孫秋震先是有些納悶地抬起頭,但在看到易容成軍士的染臨霜口唇輕輕掀動的模樣後,立即轉頭對帳內其他人吩咐道:「你們全退下。」
「是。」
「姊,你怎麼來了?」待帳中只剩兩人時,孫秋震又驚又喜地一把衝向前抱住染臨霜,「我的天,你的男裝怎麼永遠都比我俊啊!」
「我是來看看你性子改沒改啊!」望著孫秋震臉上那發自內心的欣喜笑容,以及那脫去過往般浮動的堅毅眸子,染臨霜輕輕一笑,笑得眼底滿是朦朧,「真的成了個男子漢呢……」
「姊,你會來到這裡,難道是姊夫……將軍他……他……」然而,興奮過後,望著染臨霜那含霧的美眸,孫秋震驀地肩膀一僵,輕輕放開她,欲言又止的問道。
因為縱使身在北漠,他依然聽說了天都城所說的大小事,明白了染臨霜的染族公主身份,更隱約瞭解當初染老爹用以威脅藺寒衣,讓他不得不為染門一家抬籍,並娶了染臨霜的最大原因。
所以他很清楚,在這樣的情況下,染臨霜之所以千里迢迢的易容前來,目的絕不僅僅只因為想來看看他的性子改沒改而已……
「請你好好幫著他,好嗎?」避開孫秋震那憂心的眸子,染臨霜轉過身去撫著案桌上的筆墨,若無其事地說道。
「姊,你千萬別這麼說。」心疼著染臨霜對藺寒衣那份多年來沒有說出口,也無法說出口的愛戀,孫秋震輕歎了一口氣,「無論他是不是我的姊夫,我都敬佩他、尊敬他。」
「謝謝你,秋震。」緩緩凝眸望向孫秋震,望著這個在軍旅磨練下,終於成長為一個頂天立地男子漢的弟弟,染臨霜笑得那樣滿足、那樣欣慰。
「姊,你餓了吧?我們先吃飯吧!」
不忍風塵僕僕、遠道而來的染臨霜挨餓受凍,孫秋震望了望天色後,連忙吩咐人將飯菜送至帳內。
然而,就在兩人邊吃邊聊著生活上的大小事時,突然一聲喝令由帳外傳來——
「將軍到!」
聽到這聲喝令後,正在用餐的孫秋震與染臨霜兩個人都愣住了。
望著那夾帶著一股淡淡酒氣,緩緩步入帳中的高大身影,孫秋震連忙站起了身,然後技巧地擋在藺寒衣與染臨霜之間,「將軍。」
「嗯!」淡淡地應了一聲,藺寒衣望也沒望染臨霜一眼,逕自走至一旁翻閱文牒,「在吃飯?」
「是。」儘管完全不明白藺寒衣的來意,但孫秋震還是鎮靜答道。
「那位是?」頭依然抬也沒抬,藺寒衣又問。
「這是……新來的文書官。」
「文書官?」回過身子,藺寒衣向帳外走去,嗓音依然沒有任何波動,「我帳裡正少一個,立即調我帳裡去。」
「這……」聽到藺寒衣的話後,孫秋震的臂膀整個僵了。
「嗯?」一當聽出孫秋震話中的遲疑,藺寒衣突然定住腳步,回過頭緊盯住他的眼眸。
「是。」望著那雙完全看不出情緒,卻不容拒絕的冷冽眸子,孫秋震也只能這麼回答,然後在快速地交代了一些重要事項後,無奈地將完全不明所以的染臨霜送入將軍帳中。
就這樣,由這日起,染臨霜成了藺寒衣將軍帳中唯一的文書軍士。
平常時,她代藺寒衣回回文牒,開會時,則在一旁充當紀錄,他出外巡視時,她還得隨侍在側,而他夜裡入眠時,她則授命睡在側帳中。
完全沒有想到竟可以有機會與藺寒衣如此形影下離地朝夕相處著,染臨霜儘管內心忐忑,但她依然努力珍惜著與他相處的每一時刻,畢竟,待她再離開時,也就是他倆永不相見之日……
這一日,像平常一樣,藺寒衣在帶著染臨霜巡視完邊關回到帳中時,突然開口對她說道——
「幫我寫幾封信。」
「是。」靜靜坐在案桌旁,染臨霜二話不說開始磨墨。
「第一封,給軍機大臣。」
「是。」
「第二封,給左宰相仇想。」
「是。」
「第三封……」前兩封信,藺寒衣口述得那樣快速及明確,但待到第三封時,他的口氣卻有些躑躅了。
「將軍?」有些好奇地抬頭望向用手撐苦領下,眼望帳門的藺寒夾,染臨霜輕輕問道:「第三封是……」
是的,她實在好奇,好奇究竟是什麼樣的信,竟會讓向來果斷的他也有如此欲言又止的時刻。
「我的家書。」
而在聽到「家書」兩個字時,染臨霜的小手輕微地震了震,小臉再也忍不住地垂下了。
因為她明白,這封家書,她永遠,永遠都收不到了……
「敢問將軍,內容是……」可等待了許久許久,都沒聽到藺寒衣話聲的染臨霜還是忍不住輕聲問道。
「天冷,多穿些衣裳。」
「是……」染臨霜的眼眸,在聽在這短短幾個宇後,終於徹底酸澀了,只為藺寒衣這最後給她的溫柔。
帳中,再無人聲,有的只是染臨霜用那顫抖的手握著筆在紙中寫下那七個字的沙沙聲。
但就在染臨霜將信寫好,放置入信柬中欲拿給藺寒衣時,一名男子突然跌跌撞撞地衝入帳內,臉色異樣的蒼白,口中不斷地喊著——
「將軍,不好了、不好了!」
「說。」望著那名向來沉穩的參將如今臉上那倉皇的神色,藺寒衣微微眉頭一皺。
「將軍……那個……那個……」
「有話就說,吞吞吐吐的像什麼!」望著這名參將的失態,藺寒衣冷斥著。
「那件盔甲……不見了……」
「不見了?」聽到參將的話後,藺寒衣眼眸驀地一深邃。
「將軍息怒!」望著藺寒衣冷冽的臉龐,參將的身子整個僵硬了,「是小的們不好,小的們沒有好好看住那件盔甲,讓人給掉包了去,請將軍恕——」
「下去!」不待參將把話說完,藺寒衣便別過臉,將他的話一把打斷。
「是……」
自知犯下滔天大禍的參將,此時此刻自然也只能含淚退出帳中,只留下一臉蒼白的染臨霜,以及神色陰晴不定的藺寒衣。
是的,一臉蒼白,因為染臨霜太明白那件盔甲對藺寒衣的重要性,以及對這整個清風關將士的影響力。
過往,無論戰事再如何艱困,後援糧草再如何匱乏,只要藺寒衣祭出那件黑色盔甲,便能扭轉戰局,攻無不克!
那件盔甲,不僅能令得敵人聞之喪膽,更是勒琅國戰士們心中勝利與勇氣的象徵。
如今,盔甲遭盜,這消息若傳了出去,絕對是會動搖軍心的致命打擊啊!
就在染臨霜心中浮現出一股沉沉的擔憂時,一名副將又衝入了帳內——
「將軍,敵方吹號角集結了!」
聽到這話後,染臨霜的腳,徹底地釘在當場,再動彈不得了。
因為敵方競選在這時吹號角集結,不就表示,敵方已收到這個消息了嗎?
而在此時此刻,少了那件必勝盔甲的藺寒衣及清風關戰士們,如何能平心靜氣地上場應戰?
「明白了,傳令下去,玄黃計畫啟動。」
就在染臨霜憂心忡忡之際,她聽見了藺寒衣堅毅的嗓音在帳中響起。
「是!」
「再傳我令,原先鋒營副將孫秋震後調,鎮守清風關關口。」
「是。」
「替我披甲。」待帳外傳出一陣低沉的戰鼓聲時,藺寒衣站起身淡淡說道。
「是……」儘管全身都在顫抖,腳已虛軟,但染臨霜還是很快地將藺寒衣的盔甲取出,為他穿戴上。
「祝我成功。」伸平雙手,讓染臨霜為自己將盔甲扣上的藺寒衣,望著那雙顫抖的小手又說。
「是……」一想及藺寒衣即將步上那生死未卜的戰場,慌亂到幾乎無法將那盔甲扣好的染臨霜,嗓音整個沙啞了,「祝將軍您……凱旋……歸來……」
「我一定回來。」逕自將盔甲扣好,藺寒衣丟下這句話後,便大步向帳外走去。
慌忙地衝至帳外,染臨霜在人馬雜沓中,望著那高大、堅毅,卻恍若要消失的身影,早已淚流滿面的她,終於再忍不住呼喊出聲了——
「寒衣,小心!」
她的聲音是那樣的微弱,微弱得淹沒在軍上們的呼喝聲中,微弱得連她自己幾乎都聽不見了,但她卻望見了,望見了飛身上馬的藺寒衣緩緩回頭了……
他聽到了嗎?聽到了嗎?
如果,她真像那染族女巫所言,具有強大的「言靈」能力,那麼她,應該再多說些什麼的!
「所有清風關的將士,你們一定可以全部平安歸來的!」靜靜地站在紛亂的人群中,染臨霜雙手合十,誠摯地祈求著。
突然,在她想再向前走去之時,手卻被人一把拉住。
「姊,我立即讓人送你回去,這裡太危險了!」
「秋震!」望著也是一身盔甲的弟弟,染臨霜的眼中滿是淚光,「秋震,你要小心!」
「姊,你放心,我一定會小心,也一定會保護他的,一定!」望著染臨霜不斷回眸,望著那向來清淡的姊姊目光中的那抹濃濃眷戀與不捨,孫秋震咬牙說著,以心立誓地說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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