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殺牛的還在這

李洪元

那把殺牛的還在這

我讀國中時，阿公就開放我抽菸喝酒，那時住校，休假回家阿公會倒高粱給我，配阿嬤端來我最愛的滷肉，然後我們抽長壽菸，阿嬤在旁邊嘰哩呱啦，阿公話很少。後來阿嬤過世了，阿公就開著電視機，很久才冒出一句：「你有錢嘸？」又隔很久再一句：「你上次啪的那個七仔阿擱有逗陣嘸？為什麼換人？這個會不會走到底？」

我出生就視神經萎縮，全盲，我爸愛賭，爸媽離婚，我是阿公、阿嬤、姑姑們帶大的。大家把我當寶，每次出門阿嬤就塞錢給我，並交代說：「不要給你阿公知道。」然後阿公再給一次錢。可是，阿公對我很嚴格，才不管我看不到，我連筷子拿不好都會被他罵。

後來我才知道，阿公擔心我長大出社會後無法跟人競爭，把我當一般小孩要求。我小一就被送到啟明學校，國中畢業後報考國立藝專大提琴組，阿嬤想說怎麼可能，說如果我考上，她就送我一把大提琴，還嗆說要替我提包包。想不到我真的考上，阿嬤馬上送我一把德國製的大提琴，十幾萬元。可是一個多月後，阿嬤被卡車撞死了。

17歲時，爸爸生病，我休學，白天在中廣現場伴奏，晚上去酒店彈鋼琴，天亮才下班，靠這樣幫弟弟妹妹繳學費。曾經累到起不來，上班遲到，阿公就常打電話給我，劈頭就罵：「幹你娘，幾點了還在睡！」我知道他是擔心我沒工作。

為了證明自己跟一般人一樣，我很努力，還學編曲、製作唱片，也一直很矜，工作機會增加後，常有人問我需不需要接送，我都說不用，自己想辦法到現場。因為我很怕失去機會，曾有主辦單位知道我是視障者後，取消邀約。

我也一直在為結婚做準備，我喜歡能力很強的女生，交的女友大多是一般人，所以每交一個女朋友，心裡就沙盤推演一次：如果對方家裡反對，我怎麼處理。我努力自己生活、自己下廚、做家事，甚至自己旅行，把自己訓練得很強大。可是，每次見過女友父母後，不久就沒下文。

直到遇到我老婆，她母親也是視障者，她對視障者不陌生。可是她母親也反對我們交往，後來她懷孕，我們決定自己結婚，婚禮主婚人就是我自己。我想過小孩可能會遺傳，但想過一遍就不怕了，我怎麼長大，就怎麼教她。女兒出生後，一切健康，她現在讀國一了，前陣子還跟我一起參加廚藝比賽。

可惜阿公在我結婚前就過世了。以前跟他抽菸喝酒時，他有時還會問：「你阿嬤送你那把殺牛的，現在在哪裡？」他覺得我拉大提琴聲音像在殺牛。那把大提琴一直跟著我東奔西跑，受了點傷，幸好音色一直不錯，現在是我女兒在拉，她也學大提琴。　

王俊傑，41歲，新北市，編曲家、唱片製作人。

sinimax

誰說阿公阿嬤拉拔大的孩子一定是溺愛長大變壞。慶幸自己也是阿公阿嬤身旁長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