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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初春的鬱鬱山林,燦眼的陽光灑落在出芽的葉縫間,透出隱隱新綠光彩,烘得大地一片翠嫩欲滴,沙暖泥融,生意盎然。
順著鮮有人知的松蹊幽徑而上,靜僻的林中,有間以木頭為牆、茅草為頂搭建而成的簡陋木屋。屋外圍著一圈矮籬,籬上攀爬著簇簇青碧絲蘿,籬內與木屋之間則是乾淨清爽的小庭,種植了和山林裡一般的綠。
木門輕輕一開,一襲簡單褧衫布裙的年輕姑娘白木屋走出,粗布衣裙上可見補丁的疊痕,緩慢不自然的纖細身影在籬笆前停下。
之所以不自然,在於──她的左腿……
幻年的意外,導致剪娘終生瘸了左腿。
兩年前,收留她並扶養她成人的老樵夫婦相繼去世後,只剩下她獨自生活在此,以織布維生。
剪娘白皙的素手捧著一個缺角的破碗公,白玉般的姿容浮起一抺溫婉可人的笑容,楚楚清眸漾著恬淡的波光,輕柔的嬌嗓緩緩自粉紅的菱唇流洩。
「我今日會把織好的布匹拿到城裡賣,到時候便能多買些穀米和蔬菜回來分你們吃。」粗布衣依然掩蓋不了她天生溫荏的麗質。
剪娘將所剩無幾的米粒和茶葉撒在籬笆上、小庭中,就見一群可愛的鳥兒飛到籬笆上啄食著米粒,幾隻不知哪裡冒出來的野兔和松鼠也跳到剪娘腳邊撿食菜葉,一幅生動和諧的畫面躍然於此。
剪娘蹲下身愛憐地撫摸著小兔白茸茸的毛,山水清蓮一般的淡淡微笑在唇邊綻放。
這樣的生活很平靜,平靜得讓她以為此生就能這麼過下去,堪憐的身世似乎不再那麼重要。
老樵夫曾告訴她,她是他在山谷之中撿回來的,而她的家人則是在當年匪亂中全數喪生於賊人手中,被奇蹟救回的只有尚在襁褓中的她。但她也在當時滾落山間時摔傷了左腿,延醫未及,成了現今的樣子。
柔荑下意識探向頸間垂掛在襟裡的精巧香囊,細工精細的袋身連剪娘都自嘆弗如,是怎樣的一雙巧手能繡出如此美好的香袋?
手握香囊,一股溫暖似乎能滑過她孤單的心田……
老樵夫說,這香袋是掛在襁褓中的她身上,只屬於她的東西;香囊的內裡繡了一隻栩栩如生的七彩凰鳥,這也只有後來仔細翻檢過的她才知道。
這香囊,會跟她的身世有關嗎?或者,只是個普通的飾物?
「剪娘、剪娘?」一道嬌嫩活潑的叫喚聲由遠而近劃破剪娘的沉思,伴隨著的是急促的奔跑聲,踩得落葉窸窣作響,一干小動物因受到驚嚇而慌忙逃離,鳥兒驚惶撲翅而飛,一陣混亂。
「娟兒……」剪娘雖心疼受驚嚇的小動物,但對這唯一的朋友壓根一點脾氣也無,她知道邵娟凡事嬌恣慣了,也就只能由她去。
「剪娘,妳怎麼還杵在這兒?」邵娟蹙起細眉,看到剪娘手中的碗,清秀的臉龐露出滿滿的不贊同。「妳自己都吃不飽了幹嘛還餵那些髒兮兮的畜生!」
「牠們不髒……」剪娘手中的碗被邵娟奪下,生性柔弱的她,在邵娟不滿的瞪視下,聲音愈來愈小。
「我真服了妳了,以後要是再讓我看到妳餓著肚子餵那些動物,我就把牠們一隻隻給剝了皮、燉來吃!」邵娟裝出凶惡的模樣恐嚇剪娘。
她就是看不慣剪娘這副好心腸的樣子,善良有什麼好處,只不過是淪為弱者罷了,就像她過世的爹,一個仕途不遂的清高文人,隱居到這荒山野地裡老死,害她也只能過著貧儉的苦日子,沒錯,她討厭當個弱者!
會這麼提醒剪娘,是因為誰叫她們打小就是鄰居,又是一塊兒長大的手帕交,否則她都自顧不暇了,才沒那種閒功夫管別人。
「好了,我不餵就是了,妳別氣了。」剪娘笑望邵娟鼓著腮幫子的可愛模樣,只好安撫她。
「算了,誰不知道妳每次都故態復萌!」下一次,依然會看見剪娘那沒幾兩肉的身影站在庭裡「浪費糧食」。那些沒腦子的畜生吃完連道謝都不會就拍拍翅膀走了,就是搞不懂剪娘這麼做會得到什麼好處!
「妳的繡品繡完了嗎?」剪娘跟著邵娟一同進了木屋,在她背後問。
「繡好了呀!正打算和妳一同下山入城拿到『雷絳坊』去賣。」邵娟將掛在手腕上的布包放在年久略腐的木桌上,從裡頭隨意拿了塊繡布在手裡甩著,瀲紅的小嘴嘟了起來。
「繡是繡好了,但還是比不上妳頸上的香囊那般巧奪天工。」邵娟欣羨的眼光直在剪娘胸前打轉。
「娟兒,妳的手藝也不差呀。」剪娘心知邵娟喜歡她的香囊很久了,也曾向她要過,只是香囊是她從不離身的東西,她一時間難以割愛。
「除了香囊,妳的繡工更是我怎麼都比不上的,妳就別安慰我了。」邵娟垮下雙肩。
剪娘天生有一雙巧手,如果看過香囊和她繡的繡品,都會錯以為出自一人之手。但因老樵夫家裡就有織布機,加上剪娘與邵娟有股默契,只要是剪娘織好的布需要繡上圖樣,便由邵娟刺繡,兩家人的生活也就這麼靠這兩個女子支撐下來。
看著邵娟落寞的樣子,剪娘的同情心又開始氾濫,解下頸間的紅線,她將香囊自懷中掏出,交到邵娟手上。
「送妳!」剪娘朝著好友露齒一笑。
「真的?!這不是妳很重要的東西嗎?」邵娟驚喜中有著疑惑。她清楚剪娘身世不明,只有這個香囊原原本本屬於剪娘。
「我只有妳這個朋友,還有什麼比妳來的重要?」若身邊的親人朋友不重要,還會有什麼更重要呢?
「剪娘……妳還要靠這香囊尋親,不是嗎?」
「我相信妳若因這香囊找到了我的親人,妳也會告訴我的,對吧?香囊在我身上或在妳身上都沒差。」剪娘的清澈瞳眸裡只有坦然與信任。
邵娟看著剪娘和善溫婉的笑顏,忍不住想逗她。「如果妳的親人是像雷軍那種京城首富呀,我就獨吞嘍!」
剪娘一愣,沒想過自己真正身世的無限可能。
邵娟見剪娘失神嬌憨的模樣,噗哧一笑。「哈哈……我逗妳的啦,看妳嚇的!咦?妳在煮什麼東西?好香。」她聞到空氣裡淡淡的茶香味。
「對了,我煮了鍋菜粥,妳回頭拿些給婆婆吃。」剪娘知道邵娟貪玩,有時難免會疏忽照顧與她相依為命的祖母,剪娘也就替她關照著老奶奶。
「不用啦!先把妳的布匹整好,賣了些錢回來再說。」她的水粉早用完了,等不及想上街添購些新的胭脂水粉了。
「這……不然我把粥先端過去,讓婆婆趁熱喝。」
「好吧,不要和她聊太久喔!」
「好。」柔順的剪娘一向不懂得忤逆別人的心意,更何況是處處替她張羅的朋友,順著邵娟的意思,似乎成了剪娘生活的一部分。
※※※※
京城內,平時人來人往的大街之上,今日更是聚集了城裡大半的人群,萬頭鑽助,全都擠在街道兩旁期待目睹今日班師回朝的「靖逆將軍」的威顏。
好不容易自人縫中擠入「雷絳坊」的剪娘和邵娟,莫不為著此等陣仗而驚。
天皇老子出宮也不見得會有這麼大的排場夾道歡迎吧!
「雷老爹,今兒個城裡好熱鬧呀!是怎麼著?」邵娟好奇地問,眼角還不時地瞟向門外。
「妳們不知道呀?今日是『靖逆將軍』大捷歸朝之日,聽說這位皇帝御封為鎮守邊地的將軍,光用五千騎兵便殲滅了西北蠻子十萬大軍,是個了不得的人物呀!我待會也要收拾收拾店裡,提早歇舖,出去看看那『靖逆將軍』的威容呢!」
「真的呀?好厲害喔!我先出去看看!」邵娟雙眼一亮,跟著也跑出去了。
「雷絳坊」的管事雷彬笑呵呵地看向聽得一臉崇敬的剪娘,又繼續說道:「剪娘,妳沒聽說過『靖逆將軍』吧?」
看著邵娟興奮的背影,剪娘微笑地搖搖頭。
「妳真該進城多逛逛,別悶頭織布,老爹不會拿刀逼著妳三天兩頭非交出一疋布不可!」雷彬爽朗而笑。
對於乖巧的剪娘,雷彬總是多了一份憐愛,雖然她織的疋人人爭相購買,但總不能累壞了這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吧!而且,他總覺得與剪娘似曾相識,不過,也不對呀!他認識這小姑娘也才這近幾年的事兒,怎麼老覺得好像認識她很久了?
哎呀!年紀大了就是記性差,記錯人了吧!
「聽說『靖逆將軍』長年駐守塞外,偶爾會回京探望故交,大多時間便待在塞外了,此番是皇上特地命將軍班師回朝,為的就是要大大賞賜將軍平定北蠻亂事之功。真好,這樣一來,蠻子便不會再欺壓我國北境的百姓了!」
「還有還有,聽說『靖逆將軍』箭法奇準、箭無虛發,他一定就是用那神準的箭法打敗會吃人的蠻子!」一旁的夥計邊幻想邊比劃出勇猛的拉弓動作,眼神間盡是崇拜。
「這些都還不打緊,聽說將軍更有京城第一美男子之稱,俊美得不像話!」又有個婦人加入話題,一說到這個,「雷絳坊」內採購布匹繡品的姑娘們又是一陣嘰嘰喳喳的熱切討論。
「對呀對呀,聽說將軍偉岸高大、玉樹臨風!」
「不知道他訂親了沒?」大夥兒只知道將軍還未成親。
「真希望我未來夫婿能如他一般,乾脆就是他了啦!」
「哎唷,妳還真不害臊!」
……
一句句的「聽說」與讚賞像潮水一般幾乎將剪娘淹沒,十八歲姑娘的芳心被層層潮水攪得紛亂。
世上真有這般如同神祇之人嗎?
也罷,就算有也不是平凡又有殘缺的她所能企盼的,別多想了。
挑選好織布用的新線軸,剪娘朝雷彬道謝。
「雷老爹,這回我先拿這些線軸,不夠的再同您取,我先回去了,謝謝您。」柔柔的嗓音就是讓人心曠神怡。
「好好,外邊人多,妳路上小心。」雷彬想起一件事。「我看邵娟那娃兒八成擠到人群裡頭了,我吩咐人替妳找她去。」
「剪娘姊姊,帶蜜兒去看將軍好不好?」一隻小胖手拉了拉剪娘的衣襬,甜膩的童音軟軟傳來,是雷彬的小孫女雷蜜。
「蜜兒別鬧剪娘了,爺爺待會再帶妳去!」雷彬抱起小女娃。
剪娘的腿不方便,外頭人又多,蜜兒這丫頭會給剪娘添麻煩的!但雷彬也不好指明,怕傷了人家的心。哪個姑娘不愛美呢!唉,可憐的剪娘。
「不要不要!蜜兒要剪娘姊姊帶,不要爺帶!」小女孩的胖腿開始亂踢。
「蜜兒──」雷彬皺起白花花的眉。
「電老爹,沒關係,我帶蜜兒吧,順便去找邵娟。」剪娘溫婉一笑。
「耶!剪娘姊姊最好了!下去下去!」蜜兒掙扎著要雷彬放她下來,撲地抱住剪娘的腿。
「那……好吧,麻煩妳了剪娘。」雷彬抱歉地說。
「不會的。」剪娘輕搖螓首,右手被小女孩拉著就往外走。
才一跨出門檻,外頭的人潮之多,興奮的蜜兒則拉著剪娘的手,直往人群裡擠去。
蜜兒人小,在人群裡鑽來鑽去自是如魚得水,只不過累了剪娘。擔心蜜兒會在人潮裡走失,剪娘只好緊緊牽著蜜兒的小手,纖瘦的她硬是被蜜兒拖著走。
「蜜兒,走慢點……」剪娘喚出聲,她一方面要從人縫間擠過去,一方面又礙於自己難行的腳步,著實有些吃力。
「剪娘姊姊快點!蜜兒要去前面看!」小女孩催促著,又加快了自己的腳步。
小女孩又往前鑽去,兩人相牽的手就這麼被人潮擠開。
「蜜兒!對不住,請讓一讓……」剪娘急著到蜜兒身邊,無奈人群還是擠得水洩不通,她根本無法前行。
「剪娘姊姊快來,蜜兒搶到最前面的位子了!」蜜兒在原地興高采烈地跳著。
「將軍來了、將軍來了!」
就在此時,響亮的噠噠馬蹄迅速由遠而近,顯示將軍一行人馬已經接近,街道兩邊的人群一等到想目睹的英雄人物就要來了,人人莫不開始往前推擠。
這一推擠,蜜兒便給推到了由官差阻隔的界線之外,小小的身子跌到街道正中央,馬蹄聲霎時在此時放大,睜眼目睹此幕的人,均倒抽一口氣──
「蜜兒!」剪娘的心臟彷彿在這一刻停止,她看見高大的駿馬就要直衝小女孩而來。來不及思考,剪娘就在人群驚愣之餘,踉蹌地奔向跌坐在地的小女孩,將小女孩護在懷中。
「嘶──」千鈞一髮之際、疾馳的黝黑駿馬被主人以韁繩往旁邊用力一扯,健壯的腿蹄高高舉起,一個揚踢後才落在縮成一團的剪娘和蜜兒身邊,伴隨著高朗的嘶鳴,紛亂地在原地踏了幾下,揚起陣陣飛塵。
「該死!」
一道冷凝的怒斥自剪娘的頭上傳來,挾帶著濃濃的不悅,眾人一見出聲者,無不惶恐噤聲。
危機解除,差點成了蹄下亡魂的恐懼襲身而過,慘白著臉的剪娘緩緩抬頭,驚魂未定的愕眸剛好對上了籠罩她全身的沉重陰影,背光的角度讓她以為天地即將崩滅──
好冷的眼神、似乎能凍傷人的眼神……
剪娘能感覺到發自內心的無助顫抖,眼光隨即調回地上。
駿馬上的男人居高臨下慍睨地上一對人兒,一雙怯懼的楚楚清眸霎時映入他冰硝的黑瞳,一股麻澀突然撞進他的心,冷靜無端受擾,惱火恣生。
「大膽刁民,竟敢驚嚇將軍的座騎!」一旁的侍衛紛紛下馬,圍住受到驚嚇的剪娘和蜜兒。
「哇……」小女娃從未見過此等陣仗,害怕地哭了出來。
「蜜兒乖,沒事了,別哭……」剪娘顧不得眼前已經不能再糟的情況,連忙安撫懷中的小淚人兒。
「沒事?驚動我的馬、浪費我的時間,算沒事?」冷漠無情的嗓音又響起,察祿.旭倫森冷的語氣中不帶任何情感,而是目空一切的狂傲。
「這孩子不是……故意的……」不知哪來的勇氣,剪娘說出了她生平不敢做的反駁,但顫抖的聲音足以顯示她的心慌。
老天……她在說什麼呀!這男人是當今最有名望的將軍大人啊!
「難道要有人命喪馬蹄,『是否故意』才值得一論?」旭倫對這跪坐在地、身子不停發抖的女人所說的話嗤之以鼻,也正如此,他難得將自己尊貴的眼光投射到這發顫的平民女人身上。
這……剪娘忍著因跌撞在地而發疼的左腿,思緒因緊張而紊亂打結。
「起來回話。」旭倫沉厚的嗓音透出不悅。
這女人竟敢視他的話為無物!旭倫冷傲的霸氣不容被一個毫無影響力的女人侵犯。
和蜜兒一起從地上起身的剪娘,衣襬被害怕的蜜兒緊緊抓著。
「過來。」旭倫令道。
剪娘只能依言一跛一跛地走近旭倫的座騎,任他居高臨下地打量著,心中怎麼也無法平靜。
旭倫一雙銳利的鷹眼在看見她遲緩的動作時瞇了起來。
她受傷了?
「抬頭。」又是一個不容置疑的命令。
比方才更清晰的瓜子臉映入旭倫的深瞳,清麗卻帶恐慌的姿顏讓他的心有一瞬間的抽疼。
再抖下去,她這一身弱骨恐怕就要碎了……
呿!什麼樣的女人他沒看過,多的是利用楚楚可憐的姿態妄想博取他注意的女人,厭煩於這一切,他根本不屑對這種風一吹就倒的女人多看一眼,她也不例外!
狂佞重回旭倫的眼中,他轉而對部屬吩咐:「賜她百銀。」又把毫無溫度的眼光移到剪娘身上,見她衣著粗簡,冷然開口:
「妳拿那些錢去看腿傷,今日之事,本將軍不予追究。」
「這腿……是小時候就瘸了。」根本不該拿那些「賞賜」。
剪娘老實道,就算再一次扯裂殘缺的微渺自尊,她也不希望他有所誤會。
她的腿……是殘疾?她竟然還妄想以那樣的身子救人?
「哼!不自量力。」一股悶氣襲上胸口,旭倫留下一句冷嗤,隨後喝馬急馳而去,再度揚起一片窒人的塵沙。
不自量力……
慘白著小臉的剪娘也只能任自己被無情的狂沙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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