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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華甄 -【冤家相公(覓妻記之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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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最後由 鈞蝦逵人 於 2020-11-16 22:35 編輯

冤家相公(覓妻記04) 作者:華甄

穆玉琪自小就被眾人捧在手心,卻怎麼也沒想到──
她的未婚夫為了退婚,竟做出裝鬼嚇人這種低級的事?!
怎奈對他的愛慕情思早已深種,更不甘心一片真心被踐踏,
她偏不讓他如願,她就不信以她的聰明才智會收服不了他。
且看她如何使出“擒龍計”,這個夫君她是要定了!
新科武狀元彭峻龍,走馬上任時撿來一個纏人的小跟班,
不但脾氣比主子還大,還動不動就掉淚,跟個娘兒們似的。
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有一股讓人想呵疼的氣質,
但這異樣的感情僅止於在知道她的真實身分前──
雖然與她在一起,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自在與美好,
但他絕不能忍受欺騙,尤其是一個任性大小姐的假扮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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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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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1-16 22:30:50 |只看該作者
楔子

  我願做天上白雲,水中青荇,伴蛟龍禦風攬月,潛潭捉鱉!

                      ──題記.玉琪心語

  夜幕降臨,月兒悄然升起,無遠弗屆的月光灑在黑色的天幕上,將萬物點綴得光怪陸離,神奇幽靜。

  奉天將軍府迎賓樓內笑聲盈盈,但樓外的花園院落依然是一片寧靜。

  「噌!」

  東院一側的小樓上,突地竄出一條黑影,如閃電般躍過欄杆,俐落地跳上高大的院牆頭,悄無聲息地隱入了樹蔭裏。

  黑影並不急於離去,只是一動不動地蹲伏在黑暗中,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終於,花園那頭出現了點點燈火,燈影中走來幾個身材纖巧的女子。

  穆玉琪在兩盞宮燈和幾個婢女的陪伴下進了東院,她們低低的笑聲和輕盈的腳步聲,在寂靜的夜裏十分清晰。

  燈光隨著快樂的輕笑影影綽綽地掩入小樓……

  「啊──鬼!有鬼啊!」

  突然,輕快的笑聲變成驚恐的尖叫從樓內傳出,隨即燈火熄滅了。

  「哈,成了!」院牆頭傳出男子得意的笑聲。輕風吹過,樹影婆娑,細碎的月光掠過他的面龐,將他潔白的牙齒和星眸中熠熠閃爍的火花輝映得無比耀眼。

  他敏捷地躍下牆頭,若狸貓般地消失在黑夜中。

  在他身後的小樓裏,穆玉琪正面色蒼白地倚在房門外的欄柱上,而她的婢女們則虛軟地癱倒在地上,每個人均嘴巴半張,眼睛大瞪,驚恐地注視著前方。

  在敞開的門內,半明半暗的光線中,一個青面獠牙,模樣猙獰的紅發厲鬼正拖著長長的血紅舌頭,張開雙臂對她們晃動著,彷佛隨時準備撲向她們。

  「快!把燈全都點起來!」

  片刻後,玉琪最先恢復鎮定,她克制著心裏的恐懼,拉起地上的丫鬟。

  「主、主子,那……那裏有……有鬼……」最先推門的丫鬟驚悸地說。

  「不要看它,把燈點上!」玉琪用顫抖不已的手撿起落在地上的燈。

  聞聲而來的將軍府下人們,急忙將走道裏的燈籠全都點上或挑亮。

  有了燈火,又來了這麼多人,丫鬟們壯起膽子重新撥亮燈芯,戰戰兢兢地護衛著主子往房裏走去。

  舉燈靠近,原來那「鬼」不過是被預先設置在門上,當門一被推開,即自動落下並展開的紙紮鬼人。

  「別怕,這只是個假鬼,沒事的。」做主子的穆玉琪放膽走到「鬼」身邊,當看清「鬼」身上的東西時,她明白了,不由心頭一涼。

  只見在明亮的燈火下,厲鬼張開的雙手各執一長幅,上面分別寫著:

  姻緣二字由天定,何苦一心求嫁衣。

  胸口還掛了一條橫批:來處歸去。

  就在橫批的下方,垂著一個白羊毛編織而成、玲瓏小巧的玉龍結。

  原來這都是她未來的夫婿彭峻龍搞的鬼!因為這潔白如玉的玉龍結正是數月前彭穆聯姻時,她親手編織並送給他的定情信物。

  而今,她的情意竟被對方退回了!

  取下玉龍結握在掌心,她很難過,也很生氣。

  穆玉琪正是為了與隨聖駕駐蹕興京的他見面,才跟隨阿瑪、額娘來到奉天將軍府。

  為了能與他相見,她期盼了很久,不料她來了二日,彭峻龍根本沒出現。今夜終於來了,卻是裝神弄鬼嚇唬她,還寫那半嘲半諷的對聯挖苦她,這怎能不教她生氣?!

  握著被他退回的定情物,看著那醜陋的「鬼」和那副對聯,她失望得想大哭大罵。可是,她卻笑了,笑得丫鬟、僕人們個個驚駭不已。

  看來她未來的夫君不僅功夫一流,作怪也是一流,跟了他,今後的日子絕對不會寂寞單調。

  這個夫君我是要定了!她堅定地想。

  「主子……」丫鬟被她先驚後惱、最終卻笑了的表情弄糊塗了。

  「沒事,帶上那『鬼』跟我去迎賓樓!」穆玉琪摘下對聯,對丫鬟說。

  她得去向長輩們討個人情,借助他們的力量,達成自己的心願。

  好吧,彭峻龍,你還我玉龍結,我送你「擒龍計」!你要姻緣天定,我偏要給你人定姻緣!看看最後咱倆誰是贏家!

  氣惱盡除,她秀麗的臉上綻出剛毅動人的笑靨,雙目透著志在必得的信心。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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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1-16 22:31:0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康熙三十八年,冬天的風帶著刺骨的寒氣吹刮著寂靜的大地。

  由奉天通往甯古塔的官道上,身著提花便袍,頭戴翻毛皮帽的彭峻龍正沿著人馬寥寥無幾的大道策馬飛奔。

  剛離開溫暖的家,他胸中仍懷有一絲悵惘。

  他愛爹娘和哥哥們,自八歲離家起,這次在家裏居住的兩個月是他最快樂的日子。每日他都沉浸在親情的氛圍裏,令他不想離家。可是他不會忘記彭家好男兒當志在千里的祖訓,況且他還身負朝廷使命,所以他不會讓失落的情緒控制自己。

  看看遠處的山川丘陵和湛藍的天空,想著自己即將走馬上任的軍營,他笑了。

  是的,我重新回到山林來了!他欣慰地想。

  他熱愛大自然,在京城擔任御前侍衛的這兩年,他平日不進宮當差時,最愛去的地方就是京城附近的山剎古寺。儘管他結識了不少朋友,得到了皇上的喜愛,可是他還是渴望到邊塞去親自帶兵,像幾位兄長那樣縱馬馳騁于青山碧水間。

  如今,他的願望終於實現了!

  迎著寒風,呼吸著清新的空氣,看著河水、太陽和藍天,他的心情舒暢。大自然的一切無不讓人擺脫心靈的桎梏,變成一個真實自由的人!

  「嚄!嚄!嚄!阿勒楚喀,我彭峻龍來也──」

  他振臂高呼,輕夾馬腹。馬蹄急揚,卷起一陣風、一陣土。

  駿馬有力的足音伴著他充滿內力的激情吶喊,在空曠的四野回蕩,將他所有的離愁別緒驅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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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暮薄曦中,他來到了石門鎮,這是由奉天前往甯古塔的必經之路。

  還沒進鎮,就看到石幡下幾個男子正在打鬥,準確說,是三個打一個。

  當看到那個被三人圍攻的瘦小男人幾乎還是個孩子時,彭峻龍停住馬。

  那衣著襤褸的男孩,面對三個明顯比他強壯得多的大男人一點都不怯場,但也許是知道自己力量單薄,他不與那三人貼身搏擊,只是將手中的一條長鞭揮舞得虎虎生威,那「啪啪」的脆響令人聞之莫敢靠近。

  「多管閒事的臭小子!」三人中年紀最大的一個被鞭梢抽到,大怒道:「咱們一起上,絞了他的鞭子,給他點厲害瞧瞧!」

  「老大說得是。」手中使大刀的男人附和道。

  另一個個頭極高大,長相兇狠的男人立即用手中的長矛去挑男孩手中的長鞭,一邊罵道:「這討厭的傢伙早就該死!」

  男孩也不搭腔,雙眼謹慎地盯著他們手中的兵器,鞭子揮舞得更急更猛。可是也許是揮得太久,力氣殆盡,那鞭子落地時漸顯無力。

  大個頭男人利用他的一處破綻,用矛纏住了皮鞭,順勢一拉,想將他抓住。

  不料一股勁風從側面襲來,他持矛的雙臂一陣劇痛,不由自主地松了手,長矛落在地上,而他也腳步踉蹌地連退數步。

  「他奶奶的,什麼人搞鬼?!」他大聲地叫駡起來。

  「你爺爺我!」彭峻龍走近,輕鬆地跳下馬,站在男孩身邊。

  男孩似乎沒料到他會忽然靠近,不由揚頭看了他一眼。

  短暫的一瞥中,彭峻龍發現他果真還是個孩子,扣在頭上的棉帽蓋住了額頭,但那雙撲閃在髒兮兮的小臉上的眼睛倒是充滿了靈氣。本想問問他何以與這幾個一看就非善類的大男人打鬥,可是眼前的情況可不容得他多問。

  「哼,又多了個管閒事的臭小子!咱一塊收拾了吧!」吃了悶虧的大個兒甩著依然痛麻的胳膊,揮拳就沖彭峻龍打來。

  「沒錯,老三,一塊兒上!」年紀最大的男人吆喝著,與另外那個一同撲了過來,大有想合力一口氣撕裂他的氣勢。

  可面對他們囂張的氣焰,彭峻龍不急不退,微微側臉,先抓住當頭撲來的大個兒的拳頭反手一擰,將他摔倒在地。又回手緊扣住那個從後面抱住自己腰的男人手腕上的穴道,沒等他哼出聲,就一個過肩摔,將他整個背脊著地甩趴在地上,那男人立刻動彈不得,只能瞪著眼睛哎哎叫。

  年紀最大的那個見自己的兄弟們眨眼間就被這俊美後生撂倒,不由大怒,雙臂一抖,手中多了根三節棍。他用力敲著棍頭虛張聲勢地罵道:「有眼無珠的兔崽子,知道這地方誰是老大嗎?敢惹我們侯氏三霸,你是不想活了!」

  彭峻龍微攤雙手,不屑地說:「龜孫子來呀,來點厲害的讓小爺瞧瞧!」

  見他如此蔑視自己,大漢羞腦不已,立即挾帶著一股蠻勁向他撲來。

  彭峻龍等他手中的兵器擦面而過時,才退步轉身,一掌拍中他的肋下。

  「哎……喲!」大漢頓時面色青白,一聲聲痛呼因呼吸不順而變成申吟。「你、好……俊的功夫……」

  他話沒說完,就軟軟地倒下,暈了過去。

  見他們三人中功夫最好的老大連一招都接不下,就被這年輕人給收拾了,那兩個男人也不敢再說什麼,抓起地上的兵器,抬著昏迷不醒的老大,就要倉皇逃逸。

  「站住!」男孩大喝一聲,長鞭纏住了那個先前抱住彭峻龍腰的男人。

  「什、什麼?」

  「把東西交出來!」男孩厲聲說。

  那人不情願地將手中一個東西扔在地上,等男孩的鞭子一抽離,便趕緊與大個兒抱著同伴跑了。

  看著他們狼狽的背影,彭峻龍拉平衣衫,問那男孩:「你沒事吧?」

  男孩低垂著腦袋將長鞭繞在腰上,邊搖頭邊從地上撿起那男人扔下的東西遞給他。「這是你的吧?」

  彭峻龍接過來一看,原來是兵部授予他的腰牌,那是他身分的標誌。想必是剛才那個緊抱著他腰的男人扯他衣衫時趁機盜去的。

  彭峻龍想到自己竟一時不察,讓人順手牽羊盜了腰牌還不自知,不由對這個機靈的男孩很有好感。

  「沒錯,是我的,謝謝你。」彭峻龍接過腰牌揣進懷裏,又問道:「你認識那侯氏三霸嗎?」

  「誰認識他們!」男孩生氣地說:「他們是這一帶專做壞事的惡棍!」

  聽他尖細的說話聲裏充滿憤怒,彭峻龍問道:「你怎麼跟他們打起來了呢?」

  男孩抓著袖子擦擦臉說:「在前頭屯子裏,他們搶一個小販的貨攤,又欺負姑娘,我看不過去就出鞭教訓了他們,他們就一直追著我來到這裏。」

  見他年小力單,卻能明辨是非、不畏強權、仗義執言,彭峻龍對他的好感中又有了幾分敬佩。便問他:「你家住何處?要去哪兒?」

  「我沒家。腳下是路,走到哪兒是哪兒。」男孩垂著腦袋說,心裏暗自祈求老天爺別為這個謊話而懲罰他。

  「那你平日靠什麼生活?」

  「小時候乞討,大了就四處找活做……」男孩小聲地說。

  哦,原來是個流浪兒!彭峻龍輕聲道:「可憐的小傢伙!」

  聽到他飽含同情的低喃,男孩心裏有絲罪惡感,只好低頭不語。

  彭峻龍看看他身上又髒又舊、不合身的棉褲和腳上的鞋,又問:「幾歲了?」

  「十七。」男孩回答著,並舉手壓了壓頭上的帽子。

  彭峻龍這才發現,在他身上唯有這頂帽子還像回事,不僅乾淨,也很合適。可是一聽他的年齡,又大吃一驚。

  「十七歲?!你真有十七歲嗎?」彭峻龍上下打量著男孩,雖然他個頭不矮,幾乎與他的下巴齊平,可是那單純的眼神、尖細的嗓音、瘦削的雙肩……

  「我當然是十七歲!」不等他打量完,男孩雙手往腰間一撐,挺著胸膛怒視著他,彷佛這問題侮辱了他似的。

  喝,好倔強的小子!

  彭峻龍對他的好感又多了幾分,便逗他道:「可別怪我小瞧你,看看你自個兒。」他伸手捏捏他單薄的肩膀,男孩立刻揮拳打開他。

  彭峻龍不介意地笑道:「別想在我跟前充大,就你這小身子骨分明就是個孩子,要我說,你頂多就是十三、四歲。」

  說著,他轉身往自己的馬走去。

  「我說的是真的,我真有十七歲!騙你是小狗!」

  男孩聽他不信任自己,立刻急了,一把扯住了他的胳膊。

  彭峻龍止住腳步,回頭看看他,再看看自己被拉住的手,無奈地說:「行,我信你還不成嗎!今後行走在外多留點神,咱們就此別過吧。」

  「不要!」那雙抓著他胳膊的小手一緊,看不出來這孩子還有點力氣。

  彭峻龍驚訝地看著他,男孩被他看得心慌。「大哥,我們同行好不好?」

  大哥?!這稱呼令彭峻龍猛然一怔,同時心頭一暖。長這麼大,他聽過許多不同的稱呼,可唯獨沒人喊過他一聲「哥」。

  如今,竟然有人喊他「大哥」?這實在是件新鮮事!

  就為這聲稱呼,彭峻龍停住腳步,爽快地應道:「好啊,我們結伴同行!」

  「大哥果真是好人!」見他答應了,男孩眼睛一亮,興奮地說:「大哥身為將軍,身邊沒有隨從,就讓我跟著充個數,行嗎?」

  彭峻龍一愣。「你怎麼知道我是將軍?」

  「那個腰牌。」男孩指指他的胸前。

  彭峻龍更加好奇了。「你怎麼知道那個腰牌是什麼?」

  男孩清澈的雙眼一眨,機靈地道:「從小沿街乞討,什麼樣的人沒見過?那些官爺不總喜歡拿這類腰牌嚇唬人嗎?」

  彭峻龍想想也是,便也相信了,因此承認道:「沒錯,我是參將,正要趕赴任上。可是我不需要隨從……」

  不讓他把話說完,男孩突然雙手合抱,對他作揖。「大哥年少英俊,不過年長小弟數載,卻已封官拜將,令小弟好生羡慕。小弟也有心博取功名,可惜一直投效無門,今日有幸得遇大哥,懇求大哥收小弟做個隨從!」

  小流浪兒突如其來的恭維令彭峻龍莞爾,但對他最後提出的請求也很意外,便直言道:「那可不行!大哥我去的可是連像樣的房屋都沒有的阿勒楚喀軍營,瞧你這瘦弱模樣,能馬前馬後地奔跑嗎?」

  「我能!」男孩毫不氣餒地繼續哀求。「我打小就能吃苦!」

  「不行,再說我也不需要隨從!」彭峻龍還是不答應。

  見他態度堅決,男孩失望地說:「我無家可歸,年紀漸長,總不能長年流浪街頭,大哥就算做好事收留我,給小弟引一個正途也不行嗎?」

  他這一著可引發了彭峻龍的同情心。看看他果真可憐,再想到他長鞭使得不錯,人也機靈俠義,自己雖不習慣有人跟前跟後,但到了任上,軍營還是會給他安排跟班的。與其要個毫無瞭解的人做跟班,還不如就收了這男孩。

  心一軟,他便答應了。「好吧,你要真願意,大哥就收你做個跟班吧。」

  「真的?!」

  見他答應了,男孩登時高興地又笑又叫。「太好啦,大哥,你不會後悔的,我保證做你的好跟班!」

  看著他毫不掩飾的快樂模樣,彭峻龍好奇地問:「做跟班也值得這麼高興嗎?」

  「當然值得!當然值得!」男孩心裏補充道:當然是只做你的跟班才值得!

  「那你會騎馬嗎?」

  「會!會!」

  「那就好,我們先到鎮上去為你買匹馬……」

  「行行,我知道哪個馬販子的馬好,我帶你去!」男孩雀躍地說。

  受他快樂情緒的感染,彭峻龍也覺得十分開心。

  「既然今後是主仆,我們得先彼此認識一下。」他開口道。「我叫彭峻龍,要去烏拉城,你叫什麼名字?」

  「我……」男孩頓了頓後道:「我叫小七。」

  「小七?第七?」

  「沒錯,以前幾個孩子在一起,我排行老七……」男孩聲音更小了。

  「哦。」彭峻龍心知他身世可憐,也不再多問,翻身上馬說:「上來吧。」

  見他不再問,男孩明顯松了口氣。可是眼前高大的駿馬和馬上昂首挺胸的騎士又令他遲疑了,不知自己該怎麼上去?又要坐在哪里?

  「這兒,這兒是馬蹬!」彭峻龍伸出穿著方頭靴的大腳,示意他踩著自己的腳上馬。見小七只是對著他錚亮的鞋面發愣,沒有行動時,他又伸出一隻手。「男子漢大丈夫行事別那麼婆婆媽媽的,踏著我的腳,拉著我的手,上馬!」

  看看幾乎被他高大的身軀沾滿的馬鞍,男孩還在猶豫,他希望能夠獨自騎馬。「不是要買馬嗎?」

  「正是,可也得先進鎮啊。快,坐在我身後,不然天黑後就不好選馬了。」

  男孩終於抬腳輕輕地踏上了那只方頭大靴,再將手擱在他伸到面前的大掌中。當他的手被那只溫暖厚實的大手包住時,一股熱流突地從手心直竄入心扉,他的身子不由得一哆嗦,全身肌膚都彷佛像被火燒般的滾燙炙熱。

  而彭峻龍似乎沒什麼感覺,只是握住他的手,腳下也同時一用勁,將他僵硬的身子拽到了身後,並戲言道:「兄弟,看來等會兒得給你買匹壯實的馬,否則若是小馬的話,跑不出三裏地就得被你壓垮。」

  「什麼意思?我很重嗎?」男孩坐在他身後,小心地抓著他的腰帶。

  「反正不輕。」彭峻龍驅馬緩緩地往前走去。

  男孩看看自己並無異常的手,轉移話題問:「我、我們要去哪里?」

  「先去烏拉城,然後去阿勒楚喀。」

  「阿勒楚喀?那可不近。」

  「沒錯,所以得抓緊時間趕路。」

  「為什麼要那麼急?」男孩無話找話地說。

  「不急不行,越往北去天越寒,我們得趕在冰期到來前做很多事。」

  聽他沒有將自己排除在外,男孩十分開心,先前紊亂的心情平靜了。他下意識地抓緊彭峻龍的腰帶,確認似地問:「你真的收下了我,不會又改變主意吧?」

  彭峻龍回頭笑道:「放心吧,我彭峻龍答應的事,就不會改變。」

  「太好了!」他的笑容消除了男孩的憂慮,他的心在歡呼,在歌唱!

  啊,真是知子莫如娘,感謝未來的婆婆!固執頑皮的彭峻龍果真心腸軟,而他的同情心,正是自己可以好好利用的地方!

  原來,這男孩不是別人,正是彭峻龍一年前拒不相見的未婚妻、女扮男裝的穆玉琪!

  那日在奉天將軍府,被未來夫婿裝神弄鬼地作弄一番後,穆玉琪在生氣與失望之餘,也挑起了她的鬥志,於是她求彭、穆兩家長輩,准她實施「擒龍計」。

  彭家夫婦對小兒子的「懼女恐婚症」早有隱憂。當初接受穆府提親時,他們在京城就告知了剛成為新科武狀元的小兒子。

  結果正如預期的,彭峻龍才聽說爹娘為他定了親,頓時堅決反對,甚至連對方是誰都不想聽,就立刻消失了蹤影,直到他們離開都沒再現身。

  想要消除他對女人的成見、促成這樁婚事,盈盈夫人認為玉琪主動出擊的主意不錯。可是倘若他繼續留在京城裏,玉琪又怎麼能有機會接近他、走進他的生活呢?

  於是,在未來婆婆的建議下,彭、穆兩家幾番推敲斟酌,終於有了計畫。

  穆雲起擔任大將軍的甯古塔轄區內有阿勒楚喀府,此地曾是噶爾丹及其餘部活動的重要地區之一。遠離城鎮,由大片草甸子和山林組成,地勢相當複雜,居住著蒙、滿、漢等民族,其中大多是遊牧民族。

  如今噶爾丹雖已敗亡,但仍有小股心存妄念的叛逆分子利用那裏地勢複雜、民族雜居的特點,聚結力量,挑動部落間的矛盾,製造混亂。

  為解決那些長久存在的問題,朝廷決定擴大官府力量。可是因沒有合適的外放將領,阿勒楚喀府一直缺少主將,當地的局面也時好時壞。為此,朝廷多次要甯古塔將軍府加強對該地區的管轄。

  大清自開國以來,東北地區實行的是「軍府制」,各防區內的主要官員必須是朝廷信任、且能征善騎的武將擔任。

  在此情形下,玉琪的舅父、兵部尚書兼都察院右都禦史向皇上陳情,請調御前三品一等侍衛,康熙三十六年武狀元彭峻龍為守備參將,統領阿勒楚喀軍政事宜。

  雖然兵部的奏摺和陳述很快就說服了皇上,可真正獲得禦旨已是半年後的事。

  就這樣,康熙三十八年秋,彭峻龍接到聖諭,前往阿勒楚喀府任守備參將,並特准其上任前回家探望父母,享受兩個月的官假。

  皇命來得突然,但彭峻龍絲毫不疑有他,欣然受命。

  如今,玉琪見一切都按自己預期的方向發展,焉能不高興?

  只是可憐的彭峻龍萬萬沒想到,就在他志得意滿,以為憑著自己的小聰明,已經將家裏定的親事玩完了的時候,自己已經被套住了。

  在馬行買了匹純種蒙古馬後,當晚,他們就住在鎮上的客棧裏。

  晚飯後,彭峻龍特意吩咐店家為小七準備熱水,又為她買了身冬裝。

  扔了那身為扮「小叫花子」特意買的破衣,穿上這身簇新的棉衣棉褲和方頭靴子,玉琪的心被感動了,因為衣服和靴子都很合身。看來這位彭家四公子不僅富有同情心,還是個細心的男人呢!

  沐浴更衣後,玉琪睡不著,就跑到隔壁彭峻龍住的房間去找他。

  「大哥,謝謝你!」她跑進去就對閉目坐在炕上的彭峻龍說。

  正在打坐調息的彭峻龍聞聲張開眼睛,看到清洗後顯得清爽秀氣的小七,不由笑著打趣道:「好個英俊小後生!你要謝我什麼?」

  「謝謝你幫我打跑那些壞蛋,又管我吃,管我住,還給我買新衣服。」

  「那有什麼好謝的。」彭峻龍笑著扯扯她身上的衣服說:「不過我給你買這身棉襖,是要讓你冬天穿的,怎麼你現在就穿得像頭熊似的呢?」

  玉琪低頭看看自己臃腫的身子,當然不會告訴他就是為了掩蓋女兒身才不得不穿厚實的棉衣。她指指窗外道:「現在不正是冬天嗎?你看窗戶上的白霧。」

  彭峻龍看看白糊糊的窗戶說:「現在不過剛立冬,還不算冷。」

  「不管,我就是覺得冷。」

  「那冬至、大雪時怎麼辦?穿什麼呢?」彭峻龍心情很好地逗她。

  「當然還穿這些。」玉琪趴在他的炕桌上,挑著桌上的燈芯說。

  燈影下,她白裏透紅的肌膚更顯出稚氣,彭峻龍再次認定「他」絕對不會有十七歲,一定是怕自己不收留「他」,才故意將歲數說大。

  不過他也不會點破,因為他能理解以小七的經歷而言,就算說假話也是求生存的本能。

  於是他轉了個話題問道:「這麼晚了,你怎麼還不睡?」

  「高興,睡不著!」玉琪說的是真心話,她真的沒有想到自己多年來的渴望和夢想竟成了真,此刻,她真的跟他在一起了!

  聽他說的真誠,彭峻龍便往炕裏頭讓了讓說:「天氣涼了,既然不想睡,就坐上來說會兒話吧。」

  玉琪立刻脫了鞋,坐到炕上。

  這麼近的坐在他身邊,感覺到他平穩的呼吸和身上散發出的熱力,玉琪的心竟開始狂跳起來。

  幸好彭峻龍的注意力並沒在她這裏,而是專注地傾聽著什麼。

  「大哥,你……」

  「噓!」彭峻龍以一指點唇,示意他不要開口。

  玉琪知道他一定是聽見了什麼,於是趕緊閉口,學他的樣子專心傾聽。

  可是除了外面偶爾傳來的一兩聲腳步聲,和稍遠處人們模糊的聲音外,什麼都沒有。看彭峻龍依然瞇著雙眼專注地在聽,她雖然好奇,卻也不再貿然開口。

  過了好久,彭峻龍才說:「好了,他們走了。」

  「他們?他們是誰?你聽到了什麼?」

  「沒什麼,只是聽到有人在說阿勒楚喀。」彭峻龍告訴她。

  「在哪里說?我怎麼聽不見?」玉琪好奇地問,他為什麼能聽到有人說話,自己卻什麼都聽不到呢?

  其實她只知道彭峻龍自小習武,練就了一身硬功夫,卻不知他的內功也是一流,耳力自然非她這樣沒什麼武功基礎的人可以相比。

  彭峻龍笑笑也不解釋。他的腦子裏正迅速地消化著剛才聽到的事情,如果那些人所言不虛,那麼他上任後可有得忙呢。

  玉琪還沉浸在今後能與他相伴同行的快樂裏,興奮地對他說:「大哥,你的功夫好,有空時可得教我幾招。」

  「行。」彭峻龍隨口應著。

  彭峻龍看著小七的笑臉,覺得「他」是個生性快樂的人,雖然無家可歸,四處流浪,卻依然保持著樂觀開朗的性格,這實在是很難得。

  「小七,你總是這般快樂嗎?」

  「當然,為什麼要不快樂?雖然生活孤獨,沒什麼樂趣,可人活著總是要過日子的。」玉琪一聽,臉上的笑容變得有點僵,但仍回答他。

  見「他」神色略變,彭峻龍後悔自己戳到了「他」的痛處,趕緊歉疚地說:「以後跟著大哥,大哥不會讓你孤獨的!」

  聽到他的話,玉琪轉憂為喜,可還是很不安地提醒他。「這可是大哥親口說的,你可得記得,不能以後又趕我走喔!」

  「我自然記得。」彭峻龍安慰她。

  「你保證?」

  「我保證!」他補充道:「不過你也得保證,跟著我是不可以做壞事的,否則我彭峻龍眼裏不認兄弟,只認理!」

  「我保證不做壞事!」玉琪立刻舉手發誓,心裏卻七上八下直打鼓:說假話騙了他,算不算做壞事?應該不算吧?

  「這樣就好,大哥收你做跟班,還要促你成就功名!」彭峻龍爽朗地說。

  「真的嗎?那太好啦!」他的保證讓玉琪高興得忘了自己的身分地位,她跪坐在炕上,摟抱著彭峻龍的胳膊,笑道:「大哥是天下最好的人,我願意永遠陪著你,把你伺候得好好的!」

  彭峻龍甩脫那雙緊纏著自己的手。「呿,兩個大男人摟摟抱抱的,成何體統?」

  「人家高興嘛。」玉琪也不計較他粗魯的動作,依然笑嘻嘻地說:「大哥,兩個大男人不能摟摟抱抱,那如果我是女人,我們可以摟摟抱抱嗎?」

  「不可以!」彭峻龍立刻厭惡地說:「如果你是女人,我才不會理你呢!」

  玉琪的好心情受到了影響。「那你家的女人呢?你也不理她們嗎?」

  「那不一樣!」彭峻龍毫不含糊地說:「天下除了我娘跟嫂子,沒有女人可以靠近我!」

  「為什麼你這麼排斥女人?女人跟你有仇嗎?」

  「不為什麼。」彭峻龍輕描淡寫地說:「反正說了你也不懂,睡覺去吧。」

  可是玉琪不想輕易放過他,好不容易提到這個話題了,得試試看能否套出他的真心話。「大哥看上去也不小了,難道還沒訂親嗎?」

  這話可踩到彭峻龍的痛處了,他臉色一變。「睡覺去!做跟班的就得有點跟班的樣子,主子的事也容得你如此打探嗎?」

  玉琪見他寒了一張俊臉,言詞又那麼嚴厲,不由心裏難過。

  想想兩年來,自己一心惦著他,好不容易跟他有了婚約,可平白無故地又被他嫌棄,連面都不見就將自己打發了。現在自己千辛萬苦地裝成男孩來親近他,也沒能讓他對自己好點……

  想著這些,不由心裏委屈,眼眶也紅了。

  話說出口,彭峻龍也覺得自己言詞有點過分,現在又見她紅了眼,不由後悔,趕緊道:「得啦,小七,別像女人似的一點委屈都受不了!我自己也說不清為什麼不喜歡女人,剛才的話算我沒說過,行了嗎?」

  玉琪也不想太為難他,便說:「你保證過的,你不會趕我走。」

  「如果你沒錯,我自然不會趕你走。」

  可是這次彭峻龍的保證無法讓玉琪高興了。

  她挪到炕沿,套上鞋,落寞地說:「我去睡了,天亮時別忘喊醒我。」

  不知怎的,看著她驟失笑容的小臉,彭峻龍心裏不忍,他笑著在她頭頂輕拍了一下。「明天還要趕路,好好睡吧,既收下了你,大哥就不會私下跑掉。」

  對他的安撫,玉琪回了個苦澀的微笑,然後沈默地離開了房間。

  回房躺在炕上,她毫無睡意,腦海裏一直想著彭峻龍的話:「如果你是女人,我不會理你!」

  這真是令人沮喪!她暗自歎息著,思緒回到了幾年前阿瑪還在擔任朝廷駐科布多的參贊大臣時,自己與他的初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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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1-16 22:31:2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康熙三十六年四月,西遼河岸朔風淒寒,雪片橫飛,冰封的河面恍若一條晶瑩的銀絲帶環繞著山林草地。

  一陣急促又沉重的馬蹄聲由遠而近地馳來,踏碎了山野的寧靜。

  噶爾丹從來沒有想到自己會輸得如此徹底。

  此番昭莫多戰役,他不僅失去了阿奴可敦和萬名的主力,更連老本營也被背叛了他的侄子佔領,如今的他竟被迫如同喪家之犬般地四處逃竄。

  唉,難道自己真是英雄末路了嗎?

  他看著前方風雪迷茫的路,陰鬱地想。

  回頭看看身側馬背上被綁著的女孩,他心裏略感安慰。不,我的翅膀還在,我還是翱翔長空的山鷹!

  沒錯,他還沒到絕境。參贊大臣的寶貝女兒在他手裏,他會利用她逼迫清兵讓道,退回塔密爾去。那裏有他的鐵杆兄弟,有了他們,他還可以東山再起!

  一聲哀鳴,一匹馬倒下,馬背上的人被拋落在雪地裏,如同他的坐騎一般無聲無息。可是隊伍中沒有一個人回頭看一眼,沒有一匹馬停一停。

  此刻,風雪、疲憊、死亡都不能減緩他們的行程!

  他死了!被綁在馬背上的女孩注視著漸漸消失在視野中的馬和人,這已經是兩天中倒在路上的第三個人馬。

  下一個死去的會是誰?是我嗎?

  冰冷的風穿透了她身上的夾襖和肌膚,直抵她的心扉。

  是的,如果不逃走,那我一定會死!

  寒冷不會要她的命,因為被捆綁得死死的身子和堵著的嘴巴早已對風雪失去了知覺;疲憊也不會要她的命,要她命的是這群瘋狂的男人!

  她是被人從睡夢中擄來的,經過最初的驚恐後,她很快就鎮靜了。因為她知道在這樣的大風雪天氣,一切喊叫都沒有用,只會給自己帶來殺身之禍。

  這些人說的雖是蒙古話,但她聽得懂。從他們斷斷續續的交談中,她知道他們正是近日皇上御駕親征,率朝廷大軍討伐的噶爾丹殘部。

  此刻他們兵敗窮蹙,無所歸處,想借綁架自己,來逼迫阿瑪放他們一條生路!

  她可不願意成為他們的工具,因此兩天來,她一有機會就逃跑,她已經逃跑過兩次,可惜每次都被發現抓回,最後還被捆成了這個樣子。

  她扭動僵硬的頸子,轉動著頭看向四周。頭上的皮帽沉重地垂在額前,使得她不得不再用力地抬高頭,不顧面頰上、睫毛上掛滿的冰雪阻礙著她的視線,她竭力仰起頭努力看,想知道自己此刻身處何地。

  突然,透過漫天飛舞的大雪,她發現蒼茫天地間有一點異樣的色彩在快速地向她移動。不經意一看,會以為那是天邊飛過的一隻飛禽。然而她知道那不是飛禽,因為就是雪鷲也不可能在這樣惡劣的天氣裏飛翔。

  她凝神細看,並驚喜交加!

  那不是飛禽走獸,而是人,一個彷佛會飛的人!

  令她驚訝的是,那人沒有騎馬,也沒有穿棉襖,一身淺色勁裝將他融入了灰濛濛的冰雪世界裏,若非他頭上戴著頂褐色皮帽,她根本就難以發現!

  她情不自禁地挺起身軀,瞪著眼睛注視著徒步狂奔的他。

  她異樣的神情引起了身邊亡命徒的注意,有人大叫起來。「有追兵!」

  噶爾丹和其他人一聽,都紛紛回頭查看,當即發現了異狀。

  「他只是一個人!巴圖爾,你留下截住他,若是清兵,就殺了他!」噶爾丹陰沈地命令他的武士。

  五十餘騎立刻分開,載著女孩的馬跟隨噶爾丹等人身後正想離去,卻被突然揚起的飛雪阻住了道路。

  「哪里逃?!」一道身影似展翅大鵬般地由天而降。

  隨即女孩身子一緊,人已經離了馬背,落在來人的懷裏。

  那人抱著她飄然落地,以掌為斧,動作十分俐落地將她身上的繩索斬斷,而他騰起落地時身形快捷,令人無從反應。

  「小子,你是何人?竟敢擋道奪人!」騎在馬上的巴圖爾厲聲喝問。

  「你不配知道我是誰!」來人不慌不忙地回答。

  他將女孩輕放地上,見她一個踉蹌、站都站不穩,只好再度將她摟在身邊。

  女孩側身揚首,看出他是個非常年輕俊秀的男子。

  「混小子,死到臨頭還嘴硬!」怒氣騰騰的巴圖爾罵著,揮刀衝殺而來,其他蒙古人也紛紛圍了過來。

  年輕男子絲毫不慌地退後半步,略一弓腰,手中多了把寶劍。

  只見他一臂護人,一臂拒敵。儘管眾寡懸殊,卻面無懼色,一把劍舞得似靈蛇飛舞,又像電光閃現,而他的身形也變幻莫測,時而躍起,時而屈身,轉眼間就有幾個魁梧高壯的蒙古人倒在了他的劍下。

  然而抱著個人,行動終究多有阻礙,加上對手人多,他們被團團圍困住。

  女孩正想讓他放開自己,卻見他猛地揮劍劃出半弧,弧光所至無人敢近。

  趁眾敵後退之際,男子抱起她,提氣一躍,跳出了包圍圈。

  就在這時,急促的馬蹄聲傳來,大地顫抖,天空瑟縮,抖落下更多的雪花。

  「大汗,清軍來了!」正力圖圍住他們的人大喊。

  巴圖爾回頭一看,果真見一隊彪悍的清軍縱馬奔來,領頭的將軍氣勢迫人,他立即大叫道:「不好,是猛將軍……穆雲起那老賊也來了,大汗先走,我等斷後!」

  「不可,咱們人少,不可再分開,快走!」又累又驚的噶爾丹急呼。

  巴圖爾一聽,立刻雙腿一夾馬腹,呼嘯一聲護衛著噶爾丹驅馬離去,其他噶爾丹的手下也跟隨他們身後倉皇而逃。

  大隊清軍趕到,為首那位高大英武的將軍未等馬停,即躍下戰馬跑過來。

  「大哥,人在這裏,我去追那幫狗賊!」

  年輕男子將懷裏的女孩往他身上一推,轉身欲追噶爾丹去。

  「龍兒,上馬!」扶住女孩的將軍大聲喊著,口中吹出一聲響哨,一匹雪白的駿馬嘶叫著從後頭奔來。

  那名被喚作「龍兒」的年輕男子回頭一笑,銀白世界中,只見他雙眸晶亮,神色瀟灑地翻身上了馬,很快就消失在茫茫白雪中。

  「琪琪!」一個急切的呼聲在雪花飛舞中響起。

  「阿瑪──」女孩迎向那熱切的呼喚,卻在最後一刻回頭,望著茫茫雪原中的身影問:「將軍,救我的人是誰?」

  「彭峻龍。」

  「彭峻龍……」

  女孩默默複誦著這個名字,任由阿瑪溫暖的雙臂將她帶走。

  可是她的心失落了,失落在這片茫茫雪原中,失落在那個有著寬闊的胸懷、靈敏的身手和清亮迷人笑聲的男子身上,儘管他由始自終都沒有好好看她一眼!

  後來,阿瑪、額娘明白了她的心事,也有意與聲名顯赫的彭氏結親,便托任兵部尚書的舅父向彭府提親。

  可當時正值皇上頒旨,要所有八旗貴冑子弟參與科舉考試、競選人才之際,舅父忙得不可開交,而彭峻龍也正在京城參加武舉會考,於是此事就被拖延了下來。

  直到那年深秋,彭峻龍在大殿武試中奪得武狀元,封了三品一等侍衛留侍御前後,舅父才得到與彭老將軍見面的機會。

  那時,皇上因彭氏一門兩狀元而龍心大悅,特派華車巨輦傳一等公彭翊及夫人進京,舅父方得機會替外甥女向彭家求親。

  令人高興的是彭府接受了這門親事,原以為親事已定,從此她將與他有無數美妙的相聚。可誰想到,他竟對女人反感至此,不僅堅決排斥這樁婚事,還連對方姓什名誰都不打聽就否決了她。

  當她得知彭峻龍根本不想娶妻時,她雖然很失望,但從沒有想過要放棄他。

  兩年多來,她沒有一天忘記過他。就是一年前在他家受到他的冷遇和作弄後,她還是只記得他的好。

  她永遠無法忘記當她身陷危難時,一雙鐵臂將她攬入胸懷時的感受;無法忘記那個飄著鵝毛大雪的灰冷日子裏,一雙閃閃發亮的黑瞳!

  可如今,她有點懷疑,自己出此女扮男裝的下下策來親近他,是否能夠奏效?

  當房門被關上,屋子重歸安靜時,彭峻龍的心同樣難以平靜。

  小七的話勾起了他的心事。

  從得知爹娘為他訂親之日起,他就一直很煩,煩到將「婚事」二字視為禁區。他從來無意去打聽對方究竟是誰家的姑娘,因為無論是誰,他都不會認這門親!

  去年底,他拒絕與未婚妻見面,還惡作劇地作弄了那姑娘一番。可是之後爹娘並沒有責駡他,就連此次在家留居的兩個月中,娘也沒再提起那門親事。

  本來他該為此感到高興,因為那說明親事已經沒了。雖然心裏有點對不住那位姑娘,畢竟她是無辜的。可是只要能解除婚約,他什麼事都會做。

  然而他卻隱隱約約地感覺到不安。因為家裏所有的人──特別是娘,對他公然抗婚的事所持的態度實在是太反常了。

  他不懂,為何平日對他們要求甚嚴的娘,此番對自己的行為如此寬容?

  在家的兩個月裏,娘既沒訓斥他的不聽話,也沒告訴他婚約是否已被解除。而且就連爹爹和三哥,甚至家裏的仆傭們也都是那種彷佛全然沒這回事的神態,這反而使得他心裏很不踏實。

  按照娘一貫的作風,自己如此無禮地戲弄未婚妻,怠慢對方的爹娘,是肯定要受罰的,可是娘卻反常的平靜,這真令他心裏發毛。可是他又不敢打探,怕惹娘生氣,更怕又惹來麻煩。

  同時,他私心裏也懷抱著一絲希望,希望娘的這一切異常表現,是因為她把注意力全放在了大哥和二哥的婚事上,顧不上他了。

  由於這份希望,在家時,他小心翼翼地回避著自己的親事,不讓人有重提它的機會。可是此刻,他有點後悔臨走前沒把事情問清楚,將心裏最後這點疙瘩解開!

  唉,管他咧,反正女人是我彭峻龍最不想要的東西!他暗自想。

  為什麼你這麼排斥女人?女人跟你有仇嗎?

  小七的問題在耳邊響起,他下意識地摸摸頸子,無聲地說:不,我不排斥女人,只是不喜歡她們的歇斯底里和哭哭啼啼,如果每個女人都像娘親和大嫂雁翎那樣的話,那我會喜歡她們,而且很喜歡!

  拋去隱憂,他的思緒再次回到現實。

  離京時,兵部尚書大人曾與他有過交談,近兩月,也從爹爹與三哥口中知道了阿勒楚喀的許多情況,如今他急切地希望早點看到那裏的真實情形。

  思慮中,漫長的冬夜似乎更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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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奉天往東走,平原漸漸被山地和丘陵所取代。再沿著渾河、秀水河進入甯古塔地區後,放眼望去,是大片的草甸子和低矮的丘陵。初冬的季節裏,這裏顯得人煙稀少,天高地廣。

  路上有了小七相伴,彭峻龍寂寞的行程有趣了許多。

  正如他在第一天就看出來的,小七果真是個快樂的人,而且也很聰明靈巧、善於察言觀色。

  每當他們到了一處,不等彭峻龍吩咐或店家迎接,她都會立刻過來照顧彭峻龍的駿馬,並安排兩人的食宿,還能與店小二或驛站官員相處甚歡。

  「大哥,你看,過了河就是烏拉城了。」

  當越過一道山梁,屹立在山坡頂時,玉琪高聲喊他。

  彭峻龍拉住馬韁,看著山坡下的古城,問她:「你常來這兒嗎?」

  「為何這麼問?」玉琪忐忑不安地問,怕自己只顧著高興而不慎泄了底。

  「因為你好像對這一帶很熟悉,從三岔河起就一直是你在帶路,而且你引的路比官道便捷,不是嗎?」

  「那是因為我以前來過這裏。乞兒嘛,人多的地方才有東西可討。」玉琪訕訕地回答著,心裏很驚訝他的觀察竟如此細微。不由再次提醒自己今後言行得留神,別在不自覺中露出馬腳。

  「你以前一定吃過不少苦。」彭峻龍並沒有想那麼多,只是真心地同情她。

  「也、也沒有什麼啦……」玉琪心虛地說。

  彭峻龍鼓勵她。「今後跟著大哥好好幹,憑你的聰明一定能有所作為!」

  「謝謝大哥!」玉琪的心裏波濤洶湧。

  「既然你熟悉此地情形,那等見過大將軍後,你陪我到城裏去看看。」彭峻龍說著策馬下山。

  玉琪收拾起激動的心情,跟隨他往城內奔去。

  「這城真不小!」看到高大的城郭時,彭峻龍由衷地讚歎。

  「沒錯,這裏雖地處盆地之中,但四面環山,堅固易守。是原來渤海國的上京故城。」玉琪陪著他策馬緩步進城,一邊指點著向他介紹。「你看那城郭,都是仿唐都長安的樣式營築的,所以此城又被人稱為小長安城。」

  「你不僅熟悉,好像還很喜歡這裏。」彭峻龍無心地說,光是從他如數家珍似地述說著這座城的歷史遺跡和名勝古跡,看著他閃動著快樂光芒的眼睛,就不難得出這樣的判斷。

  「是的,我喜歡這裏。」玉琪忍不住承認。

  畢竟,這裏可是她的家,她已經生活在這個城鎮裏許多年了。

  「那為何不留在這裏呢?這裏地廣人多,討生活應該較容易。」彭峻龍不解地問。

  玉琪心中的警鈴頓時大響起來,因為舊地重遊太高興,她竟說了真話,現在要怎麼回答呢?

  因一時慌亂,想不出更妥貼的回答,她只好喃喃道:「大哥少年英雄,怎知小弟以往不堪歲月?」

  彭峻龍則以為又問及了他的傷心事,便話題一轉,豪邁地說:「往事已矣。常言道『英雄莫問出身,富貴當問緣由!』你如今立志尚不嫌遲,大哥願助你一臂之力。」

  玉琪聞言,情不自禁地抬頭注視著他。眼前意氣風發的他所散發出來的堅毅和仁慈令她傾心不已。他有張俊秀的臉,濃密的眉毛直插入鬢,他的嘴角極有個性的向上翹起,眼中閃爍著如同翱翔在天空中的雄鷹那樣犀利卻不失溫柔的光芒。

  「走吧,先去見甯古塔將軍!」一心只想著即將接手的責任,對同伴起伏不定的心情毫無所覺的彭峻龍抖動著韁繩加速入了城,玉琪趕緊跟上。

  甯古塔城內街道縱橫,曲巷交錯,民居院落與寺院廟宇混雜。但因為有玉琪的帶路,他們很快就找到了將軍府。

  可是才進入將軍府所在的大街口,玉琪就下了馬,還將帽子壓得低低的落在後面。彭峻龍被他反常的表現搞糊塗了。

  「喂,小七,你怎麼了?」他好奇地問。

  「你自己進府去吧,我就在這裏等你。」玉琪牽著馬往路旁的大杉樹後走。

  「你為何不隨我進去?幹嘛要躲起來?」看著她奇怪的神情,彭峻龍不解地問。

  「誰躲了?」玉琪強辯道:「我只是不想隨你過去……」

  「為什麼?你不想做我的跟班了?」

  「當然要做!」玉琪急忙說:「那府……士兵讓人害怕,就讓我在這兒等吧。」

  彭峻龍見他臉上確實充滿憂慮和不安,便不再逼她。「好吧,可我不敢保證會耽擱多久,我只能說會儘快出來。」

  玉琪點點頭,看著彭峻龍上馬往前走去,總算松了口氣。

  開玩笑,這裏可是她家耶!要是她跟著他進去,那可不得了。

  她女扮男裝的事除了阿瑪、額娘和未來的公婆四人外,無人知道。女人進軍營是有悖大清律法的,要是傳出去對阿瑪和未來公公都不好,所以在擬定這個計策時,她是一再保證不會走漏風聲,才得到長輩們全力支持的。

  因此,今天她怎敢現身?在這裏,不要說守衛和下人一眼就可以認出她,就是她自己也難保不對分開快一個月的阿瑪露出真情!

  就在這時,幾個府兵從前面走來,嚇得她趕緊縮起雙肩,閃到了大樹後。

  彭峻龍剛好回頭,看到了這一幕,不由心想,小七一定是曾經被這裏的士兵或是將軍府的人欺負過,所以才會如此害怕他們。

  可憐的小七!他同情地想:我還是趕緊辦完事出來吧,別讓他等久了。


  甯古塔將軍是個不到五十歲的高大男人,個性十分爽快,言談簡潔明瞭。

  一見到彭峻龍,他就說早已接到朝廷聖諭,這幾天就在等他這位新任阿勒楚喀府守備參將到任了。

  與穆大人的交談令人愉快,但讓彭峻龍納悶的是,這位穆大人似乎對他的情況十分熟悉,只簡單看了看他出示的兵部通令和腰牌後,便將阿勒楚喀府的兵力部署和相關資料交給了他。

  而對那裏的具體情況只是簡單地提醒他:「阿勒楚喀草肥水好,可是地形多變,居民複雜,目前的校尉蘇震是原鎮北將軍的後人,作戰英勇,但為人粗魯,脾氣暴躁,有時會打罵士兵和百姓。彭將軍去了後要好好與他合作,並多留意各方面的情形。」

  彭峻龍點頭表示明白。

  最後,將軍也沒有挽留他在府內休息用膳,只是取出一件虎皮大衣,說阿勒楚喀冬季很冷,送給他作禦寒之用。

  推辭不掉,彭峻龍只得收下了那件精美保暖的皮大衣,心存狐疑地離開了將軍府。

  當他在大樹後找到小七時,他正坐在地上,靠著樹幹昏昏欲睡。

  彭峻龍一拳打在樹幹上。「嘿,小子,大白天裏打什麼瞌睡?」

  玉琪冷不防被嚇一跳,頓時瞪大了眼睛。見到是他,神智清醒了,立即喜笑顏開地問:「大哥,你辦完事了?」

  「再不完,你准在這裏睡病了。」彭峻龍抓著她的手將她提起來。

  再一次被他的大手握住,玉琪的心裏又是一番小鹿亂竄,好想就這麼讓他握著,握上一輩子!

  可惜他很快就放開了手,讓她失望至極。可隨即想起更讓她關心的問題,於是失望之情被沖淡了。

  「你見到甯古塔將軍了?他人怎麼樣?」她急切地問。

  「見了,他很好。」彭峻龍舉起手中的皮大衣,納悶地說:「可是大人為何要送這個給我?第一次見面,又是下屬,我不想接受如此貴重的東西……」

  「唉呀,不過就是一件衣服,有什麼大不了的?」玉琪打斷他的話,一把奪過那件皮大衣,將它收妥綁在馬鞍後的包袱裏。「他是大將軍,你是小將軍,他自然該關心你。別想那麼多了,收下就是!」

  彭峻龍看著她俐落的動作,問道:「你餓了嗎?要不我們先去吃飯?」

  玉琪高興地說:「好啊,我快餓死了!走,出城,我帶你去吃本地特產……」

  「走吧!」彭峻龍快樂地躍上馬,「前面帶路!」

  「遵令!」玉琪也不示弱,翻身上了馬。

  他們並駕齊驅,一路輕煙地往美食所在處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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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勒楚喀因其境內的阿勒楚喀河而得名,前往阿勒楚喀府的路大多沿河而辟,狹窄崎嶇。不難想像,在冰封雪飄的隆冬季節,這條路會有多難行。

  等他們越過山巒來到目的地時,已經日落月升。

  在清澈明亮的月光下,他們駐足觀看著眼前的景色,不由都屏住了呼吸。

  這裏簡直就像世外桃源。蜿蜒流淌的阿勒楚喀河在月光下閃著粼粼白光,河水兩岸寬闊的草原直延伸到視線的盡頭,遠處隱約可見的山巒在月光下寧靜而舒展。

  「這裏真美!」玉琪小聲地說,彷佛大聲說話會破壞了這份寧靜。「我從來沒來過這裏,沒想到是如此的美麗和寧靜。」

  「確實如此。」彭峻龍深有同感地點頭,放眼望那連接天際的山丘草原,凝神聽那響起在遠處的狼嚎鷹啼,想著自接受任命以來有關這裏的所有聽聞,他相信阿勒楚喀並不像它的外表這麼寧靜。

  沿著阿勒楚喀河朝前走,轉過河灣的樹林,遠處出現一大片氈房和幾堆篝火。

  不需要問這是什麼地方,因為當他們馳近時,已經看到一塊類似牌坊的巨大木牌矗立在營區前,上面用滿蒙漢三種語言寫著:「大清朝阿勒楚喀府」。

  他們從這座無牆的牌坊下走過,進入營地。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由數座氈房圍成的一個菱形「院落」,此刻院子中央有一堆篝火,卻不見一個人。

  「大人,怎麼沒有人呢?」

  他們已說好,為了軍中立威,對他的稱呼得按規矩來,於是玉琪改了口。

  「誰知道?」彭峻龍跳下馬,往其中最大的一個氈房走去,他心中也是疑竇叢生。就算是夜深,這軍營外也該有值夜守更的士兵,怎麼會沒人呢?

  掀開氈門往裏看,只見黑乎乎的一片。他凝神側耳,判定其間沒有人,便退出了氈房。

  「大人,在那裏……」玉琪的聲音從這個菱形院子的最頂端響起。

  彭峻龍一晃身,跑了過去,看到那裏也有一堆篝火,火焰燒得正旺。而這裏的氈房高低不等,式樣更是五花八門,有簡易的帳篷,易搭建的氈房,也有土坯與木頭混合搭建的木屋,燃燒的篝火邊,幾個沈默的士兵在晃動。

  彭峻龍立即往那裏走去。

  「什麼人?」火堆邊的士兵聽到腳步聲立即站起來,伸出手掌擋住火影,想將來者看清。可什麼都沒看清時,彭峻龍已經站在了他們的面前。

  他奇快的動作令每個人都吃了一驚,一個年紀不小的老兵,手裏捏著個酒壺,口齒含混不清地指著彭峻龍問:「你是什麼人,官府重地怎敢擅入?!」

  見他滿臉通紅,目光迷離,彭峻龍知道他已經喝得半醉了,便不想跟他說話。

  他問其他士兵:「前頭的軍營為何沒人?守夜的士兵在哪里?蘇震校尉呢?」

  「我就是守夜的士兵,有事嗎?」見彭峻龍不理他,那老兵提著酒壺插嘴。

  然而彭峻龍只是眼神淩厲地看著他,並不答話。

  一個稍微年輕點的士兵見他氣度不俗,又提起蘇大人的名號,便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地回答:「蘇大人率大夥兒去了柳樹溝。大爺您是……」

  彭峻龍不想浪費時間,簡潔地說:「彭峻龍,新任本府守備參將。」

  一聽來者是早已聽說的參將大人,士兵們慌了,可那個老兵並不當真。

  他抓著酒壺往嘴裏灌了一口酒,鄙視地說:「得了吧,哄誰呢?就你這嘴上無毛的小子也想當參將?別逗了!」

  一聽他的話,其他士兵愣了,彭峻龍雖有幾分氣惱,卻並沒有反駁他,也阻止了聞言就要發作的小七。

  那個回彭峻龍話的士兵用力拉那老兵。「這位是彭大人,你不要胡說八道!」

  「誰胡說八道?就算是又怎麼著?」那老兵不屑地將他的手甩開。「蘇大人說了,新來的大人沒什麼,不過是皇上跟前做樣的……」

  站在峻龍身邊的玉琪忍無可忍,一句話打斷了他。「老小子,你招子放亮點,看清楚面前的人是誰!再敢胡說,小心我擰了你的舌頭!」

  「哈哈,這小兄弟可愛,瞧這小鼻子小眼的,倒是個喜煞人的俊模樣……」

  「住口!」他話還沒說完,一聲厲喝將他的酒嚇醒了一半。

  「哎唷,老子讚美你,你幹嘛這麼凶?」他瞪著眼睛大叫。

  「閉嘴!」玉琪再次喝道:「看清楚了,在你眼前的這位,正是朝廷派來的阿勒楚喀府參將,再敢對彭大人不敬,我定用皮鞭教訓你!」

  彭峻龍這才發現小七發起狠來,還真有幾分氣勢。

  那老小子一愣,看著彭峻龍,眨巴了幾下眼睛,猛然省悟了似地將手中酒壺一扔,拉著其他人跪地叩頭,哆嗦地說:「小人罪該萬死,不知大人駕到,言行多有不敬,求大人寬恕!」

  「起來吧。」彭峻龍略感不耐地問:「蘇校尉率部到柳樹溝去做什麼?」

  「平亂去了。」年紀大的士兵直起身道,又指著剛才阻止他說話的那個士兵說:「他是蘇大人派給大人的跟班,候了大人多日了呢。」

  一聽有個跟班,玉琪頓時心裏一驚。

  幸好彭峻龍立即回答道:「我自己有跟班,不需要再安排,不過你可以帶我去營帳嗎?」

  「是!是!」那士兵舉手引路。「彭大人這邊請。」

  從他的舉手投足和言語間,可以看得出他以前在大戶人家做過跟班。

  那士兵將他帶到一頂氈房前,恭敬地說:「大人,請。」

  彭峻龍發現這氈房就緊挨著先前他去過的那頂大帳篷,便問道:「誰住在那兒?」

  士兵道:「那是大人們的議事廳。」

  彭峻龍沒再說話,彎腰低頭從他掀開的門簾下進了氈房。

  緊隨其後進來的士兵忙將氈房內的燈點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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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就著昏黃的燈光,彭峻龍四處看了看。看出這是西北部遊牧部落常用的半固定性質的氈房,整個氈房的基腳由土坯砌成,上部則用很多筆直的撐杆搭成穹形骨架,撐杆下端彎曲部與基腳的土牆柵欄捆紮為一體,上端插入天窗骨架的圓木孔中,然後用羊毛繩將各撐杆捆紮牢固,帳篷外覆蓋厚實的毛氈。

  氈房雖不大,但佈置得乾淨舒服,門的兩側放置著炊具、用具和武器等,靠門右側是個沒點火的小火爐,正中鋪了一塊很大的有花紋圖案的羊毛氊子,上面堆放了毛毯棉被等臥具,一看就知道這是睡覺的臥榻。

  氈房四周還掛了多幅壁毯,彭峻龍知道那是既做裝飾,更是為了增加氈房保溫效果而放置的。

  門簾一掀,看到玉琪提著簡單的行李進來,那士兵立刻對彭峻龍說:「大人,此地條件差,士兵們大都是十幾個人住一頂帳篷,大人們的跟班通常都隨各自主子同住,或是與士兵們擠在一起……」

  「我明白。」彭峻龍點點頭問她道:「你要與我同住,還是去士兵的帳篷?」

  玉琪看看狹小的氈房,先是一愣,可想到與其他士兵同住,不由心頭畏懼,趕緊說:「當、當然是與彭大人同住。」

  話才出口,她頓時覺得臉像起了火,而彭峻龍偏偏目不轉睛地瞪著她看,這下窘得她只想地上有條縫讓她一頭鑽進去!

  士兵又對玉琪說:「那麼以後大人需要的熱水食物等,你可以到後面的棚子取,這裏有爐子,也可自己弄。」

  玉琪看看身後的爐子,趕緊點頭。此刻她不敢開口,害怕自己的聲音會出賣她的心情。

  要跟一個男人同寢?當初她可沒有考慮過這問題。雖說這個男人是自己心心念念的意中人,但這還是太出乎她的意料了,可是如今她有選擇嗎?

  看小七的神情古怪,彭峻龍忍不住問他:「小七,你怎麼了?」

  喔,這個呆子,為什麼偏要哪壺不開提哪壺呢?

  她暗自哀歎著,臉又發起燒來了,可是那冤家還等著她的回答呢,她只好無力地說:「沒什麼,我只是沒住過這樣的房……」

  說到這,她的舌頭真的打結了,幸好,這時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彭峻龍立即掀開簾子出了帳篷。

  見他離去,玉琪才安了心。此刻不管來者是誰,她都很感謝他的打岔!

  那士兵看了她一眼,默默地出去了。

  玉琪趕緊放下手裏的東西跟出來,見那個喝醉的老兵和其他人也在外面。

  一匹馬從遠處的山坡上奔了過來,一見到他們,就大聲喊:「蘇大人有令,今夜將火燒旺,不得睡覺,防備草原王!」

  連喊數聲後,他馬不停蹄地往草甸的另一頭跑去。

  看著來人的背影,彭峻龍好奇地問:「這人是做什麼的?」

  「是傳令兵。」那個士兵回答。

  彭峻龍明白了,想起先前聽到的話,又問:「柳樹溝出了什麼事?」

  士兵說:「柳樹溝住的是顧始汗部,他們與從北邊的草原王是世仇。兩個部落總為爭奪草原打來打去,今天草原王的人又去柳樹溝惹事,蘇大人這才趕去了。」

  見彭峻龍聽得專注,他又補充道:「那草原王生性兇殘,強霸了此地最好的地方巴拜泉不算,還強佔草甸子,不許其他部落的牧人放牧,此地人人怕他。」

  彭峻龍想了想,對他說:「你帶路,本將要去柳樹溝!」

  玉琪急忙牽馬給他。上馬前彭峻龍問其他幾個士兵:「值夜可以喝酒嗎?」

  那幾個士兵,特別是那個已經半醉的老兵連連搖頭:「不,小的不敢再犯!」

  離開營地後,他與帶路的士兵閒聊起來,得知他叫阿烈,當兵多年。家人都是鎮北將軍、即蘇震祖父府上的奴才,後來蘇家沒落,遣散家仆,見他年紀不小,便讓他到軍中混了個領餉戍邊的差事。以後蘇震來此上任時,就將他帶來了。

  「大人,快看那邊!」大約奔了十七、八裏時,小七大聲喊他。

  他也已發現了前方的濃煙和打鬥的人群,於是迅速催馬奔去,阿烈和小七緊隨其後。

  這裏混亂的場面讓彭峻龍大吃一驚,只見身著號衣的士兵與身著蒙古袍子、滿人馬甲、漢人長衫,甚至光著膀子的老百姓扭打在一起,燃燒的火把混合著餘煙未滅的帳篷發出難聞的味道,女人孩子的哭喊聲伴隨著男人粗野的叫駡聲和肉搏聲,充斥他的耳膜,令他非常生氣。

  他跳下馬,氣沉丹田,大喝一聲:「住手!」

  那吼聲如雷灌耳。站在他身邊的玉琪和阿烈頓時感到氣血翻湧,所有的人都停止了毆鬥,吃驚地看著他,無不被他的吼聲和身上那股威嚴氣勢所鎮住。

  玉琪癡迷地看著他,感覺到他就像下凡除妖的天神般英武神勇。

  「你是誰?」一個身著短褂,沒戴帽子的男人最先回過神來,大聲地問。

  「你又是誰?」彭峻龍面色不變地問他。

  「我乃大清朝正四品武將、阿勒楚喀府校尉蘇震。」那男人口氣粗狂地說。

  彭峻龍一聽,原來這個莽漢子就是他的副將,不由倍感失望。此人外表邋遢,儀容不整,絲毫沒有一點朝廷命官的風範,渾然就是個江湖土匪的模樣!

  見他不回答,蘇震言辭粗野地說:「小子,一邊看熱鬧吧,本將正忙呢!」

  他不屑的語氣和神態沒有激怒彭峻龍,倒是阿烈急忙給他遞眼色,可惜他沒看見,只顧著回頭沖剛才與他交手的蒙古漢子喊:「土格勒,滾回去,再敢滋事,管你是草原王、顧始漢,還是漢人,本將都率兵剿了你們!」

  「誰還怕你不成?」土格勒不敬地回罵他,換來蘇震的大打出手,其他人也再次扭打起來。

  這下可把一向遵守武林規矩先禮後兵,和兵家要旨先宣再戰的謙謙君子彭四郎給惹火了。

  「混蛋!既然如此,今天就讓你們嘗點苦頭!」他輕聲罵了一句,隨即輕靈如風,敏捷如豹地躍起,身形十分瀟灑地在空中轉了個身,落在撕殺正歡的人群中。

  只見他雙臂輕揚間,一個個兇悍好鬥的大男人,不管是握有兵器的佐領士兵,還是臂力過人的勇士牧人,到了他的手下就都像蘿蔔南瓜般地被切的切、滾的滾,轉眼之間躺平了一片。

  最後只剩下蘇震獨自一人站在他身前。

  「你、你到底是誰?」震驚地看著地上哀號不已的人群,再看看眼前這個年紀不過二十來歲,俊美斯文的年輕人,蘇震不敢再無禮。因為他知道,自己此刻還能毫髮無傷地站在這裏說話,全是拜他手下留情。

  可是躺倒在地上的人中卻有不識相的。

  「彭大人,當心!」

  只聽小七一聲警告,接著長鞭帶著勁風兜頂甩來。

  聽到「呼呼」風聲,蘇震嚇得一挫身,及時躲過了皮鞭,而彭峻龍絲毫未動。

  「匡當!」一把長刀被長鞭卷起,落在了稍遠的地上。

  而就在大家驚慌失措時,黑影一閃,彭峻龍已經抓住了投刀者──身著佐領官服的男人。他的動作快如閃電,令人莫不驚恐。

  「你是何人?」

  「我……我是……」那人被他凜冽的眼神和驚人的速度驚呆了,一時間舌頭似乎短了半截,說不出話來。

  彭峻龍將他放開,看他彷佛沒了骨頭似地摔倒在地上,平靜地說:「今天念你此舉出自忠心,本將可不予計較,但沒有下一次!」

  「是!是!不敢……」那佐領擦著冒冷汗的額頭連連點頭。

  彭峻龍再抬頭對所有人朗聲說:「在下乃新任阿勒楚喀府守備參將彭峻龍,今日以此方式與大家見面實在是情非得以。還望各位念及本將初至,今日暫且各自回去,若有任何冤情怨氣,可明日到府申訴,如何?」

  原來這就是他恨之入骨的害子仇人彭峻龍?!蘇震心頭一震,好厲害的武功!

  當聽說他正是新來的參將時,臉色大變的不光只是蘇震,還有那些對此地早有覬覦之心的有心人。

  不過親眼目睹了他超凡的武功,現場無論是心懷叵測的,還是嫉妒他年輕位高的,都沒有人再敢挑戰他。

  彭峻龍沒在意大家的情緒,也不擔心他們的憤怒和仇恨,在來以前,他就已經知道此行非易。

  蘇震穿戴上代表他身分地位和朝廷尊嚴的冠冕,儘管並不整齊,但好多了。

  他忍著心中的怨恨,「噗通」一聲半跪在彭峻龍面前,賠禮道:「下官一時情急,冒犯了大人,還請大人原諒!」

  「噗通!」那名佐領也跪下,懇求得到寬恕。

  彭峻龍要他們起來。「本將也有錯,沒早點報出身分,造成大家的誤會,所以這事各位不必放在心上!」

  對他的寬宏大量,那個佐領感激涕零。想想看,對頂頭上司出刀是多大的罪過啊!若無那條鞭子……

  他不敢深想,只覺得冷汗涔涔。

  士兵和牧民們大多對彭峻龍表現出了心悅誠服,可也有人不服氣。

  「大人既是新官,那就讓顧始汗滾出草原!」一聲粗魯的叫聲響起。

  彭峻龍循聲望去,原來是先前與蘇震扭打在一起的土格勒。

  他尚未回應,那頭另一個蒙古大漢立即介面罵道:「你這條草原王的狗,這塊草甸子本來就是我們的,憑什麼要趕我們走?」

  「放屁,這的草原全是我們的!你們,還有雲老大那幫漢人都得滾!」

  「胡說八道!」一個漢人模樣的精壯漢子反唇相譏。「憑什麼說是你們的?」

  一時間,剛剛平息的人馬又開始各執一詞,爭吵不休。

  「停住,不許再吵,否則我用馬鞭抽他!」蘇震大吼。

  可是吵鬧的各方根本不理睬他,不僅動嘴,連手腳也動上了。

  蘇震見自己在新上任的彭峻龍面前竟不能制伏這群「草民」,不由惱羞成怒,「唰」地抽出別在身後的馬鞭,狠狠地往那些人抽去。

  「哎唷!你這鳥官又打人!」被打到的土格勒大罵。

  「你這該死的蠢牛!」蘇震同樣怒駡著再對他甩出了一鞭。可這次鞭子在半空中被人抓住了。

  「你……」蘇震正想開口大罵,卻發現抓住馬鞭的人是彭峻龍,而且有股力量正通過被他緊握住的鞭稍傳到他身上,沉重的力道壓得他不得不閉了嘴。

  「放下馬鞭!」彭峻龍冷然命令。

  此刻的他看似平靜,心頭火氣卻大,由眼前的一切,他確信幾天前在石門鎮客棧聽到的議論是對的,這裏果真是沒有王法!

  蘇震不放鞭子,還一改剛才恭敬的神態,十分蠻橫地說:「彭大人初來乍到,尚不瞭解詳情,此等小事交給卑職處理就行!」

  彭峻龍無視他驟然改變的態度,依舊冷冽地說:「放下你的鞭子!」

  蘇震怎肯在眾多百姓士兵面前丟面子?他不但不放,還想用力抽出被峻龍握住的鞭梢,可是他越用力,透過鞭子傳到他身上的壓力就越大,那如刀刃般鋒利的勁道直抵他的手腕,痛得他皺眉,最後他終於放棄了馬鞭,神態倨傲地說:「大人若喜歡這條馬鞭,卑職願意奉送!」

  「不,蘇校尉錯了,無論對畜牲還是人,本將從來不需要鞭子!」他將手中的鞭子往他手中一塞,寒聲道:「蘇副將的馬鞭還是自個兒好好保存吧。」

  蘇震接過馬鞭,恨恨地看著他,卻無法與他冷靜得令人膽寒的眼神對視。

  他轉開視線,既是惱怒又是心驚地想:這個年紀只有自己一半大的小子,何以有如此駭人的氣勢?難怪當初兒子會輸得那麼慘!

  沒有理會蘇震躲閃的目光和陰冷的面色,彭峻龍以他特有的清亮嗓音,對所有人說:「今後,所有官兵均不得對百姓動手,百姓也不得自相殘殺,各部落或個人若有冤屈者,可以到官府來告,絕對不可自生事端,擾亂民生!」

  「官爺打人搶財物是犯罪嗎?小民可以告嗎?」人群中有人提問。

  彭峻龍立即回答:「任何搶劫均為犯罪,無論犯者是誰,都可以告!」

  「奸人妻女者,可以告嗎?」又有人喊。

  「可以!」

  那人立即叫了起來:「那我要告蘇大人,他睡了我老婆,該賠償我兩隻羊,可是他至今一撮羊毛都沒給!這算不算強搶?」

  「就是,他們軍營裏的兵拿咱們的東西,睡咱們的女人,從來不給錢財!」

  「告他們!告他們!」

  紛擾的吵嚷聲再次響起,彭峻龍不想讓他們再吵,大喝一聲:「住口!」

  所有人都住了口,望著他,從那些目光中,彭峻龍知道同類的問題還不少。於是他憤怒地問蘇震:「朝廷派你到此地帶兵理政,是讓你做這些事的嗎?」

  蘇震不以為意地說:「大人知道的,草原寂寞,況且那些女人就喜歡那樣,她們送上門來,我能推開嗎?」

  「你說這什麼混帳話?!」

  蘇震瞟他一眼,挑釁道:「大人不要嘴硬,免得日後自打嘴巴……」

  「無恥!」彭峻龍怒喝道。

  蘇震閉了嘴,但他惡毒的眼神卻讓彭峻龍心裏納悶不已,初次見面的人為何有那樣仇恨的目光?難道就為自己當眾不給他面子?

  心裏雖然疑惑,但眼前他最關心的是勸說大家離去。

  可是就在人們議論著準備散去時,從人群後方的兩個方向傳來音調不同但同樣威嚴冷峻的聲音:「不可以!」

  霎時,在場每個人都靜止不動了,有的人還露出了戒備的神情。

  從人群後分別走來兩個身著蒙古服的男人。其中一個走到人群前便停住了,而另一個則一直走向彭峻龍,在他身後緊跟著一個四肢發達,身材高大的壯漢。

  一看到他,蘇震就說:「草原王!沒想到今天你是親自出馬了!」

  草原王?他就是攪得此地不得安生的草原王?

  面對這個身材瘦高,目光陰鷙的男人,彭峻龍面上掛著淡淡的笑容注視著他。

  草原王心裏暗自驚歎:此人如此年輕,卻有股說不出的威嚴,從他穩定的視線和挺直的身材不難看出,他是與魯莽的蘇大人完全不同的人。

  可是,他草原王也不是吃草長大的綿羊!

  他在距離彭峻龍約三步外站定後說:「這是部落爭鬥,不關官府的事,大人出手打了我的族人,那不是擺明想給我草原王一個下馬威嗎?」

  彭峻龍迎視著他兇狠的目光,平靜卻堅定地說:「官府按律法管理地方事務,維持地方秩序,此乃天經地義。在我的轄區內,無論是誰,都不可滋事鬥毆,更不可劫財奪物、強佔資源、傷人害命!」

  見他氣勢凜然,草原王不服地瞅著躺在地上的人們說:「身為父母官,不論是非就打傷、乃至打死子民,這也是大清律法嗎?」

  彭峻龍淡然道:「這些人沒有受傷,更沒有死,他們只是被點了穴道,兩個時辰後自可恢復正常。」

  一聽那些人只是被點了穴道,人們開始議論紛紛,那些人的親友們也安了心。

  草原王見四周的人群都對眼前這個年輕人滿懷敬畏,更加不滿地說:「大人武功雖高,可草原上有句老話,『雄鷹只追隨最好的獵手』,今日大人要想讓我草原王佩服,就得先打敗我的第一勇士,證明你是草原上最優秀的獵手。否則,今夜顧始汗就得承諾退出草原!怎樣?大人願接受此挑戰嗎?」

  「不,只要活著,我的族人絕不會退出這片草原!」

  一個聲音響起。剛才隨草原王出來後,一直站在火把陰影下的男人走了過來。這是個五十多歲的老人,身上帶著濃厚的蒙古貴族氣,面上除三綹長須外,修飾得整齊光潔,顯得穩重深沉。

  「草民顧始汗給大人請安。」他先向彭峻龍俯身行禮表示敬意,又說:「水是銀、草是金,漢人強取我們的草原,草原王霸佔草場不准我們放牧,我的牧民要如何生存?請求大人依照大清律法主持公道!」

  草原王斜眼看著他,冷冷地說:「顧始汗,別忘了草原規矩,若要讓官府給你撐腰,得先證明官府大人是征服雄鷹的獵手!」

  彭峻龍知道他滋意挑釁,便大聲說:「好,本將接受草原王的挑戰!」

  「爽快!」草原王當即一擊掌。

  那個高大的男人立刻從他身後走了出來,並脫掉身上的蒙古袍,上身只穿了件銅釘牛皮坎肩,下身穿套褲,頭纏彩色頭巾,腳蹬蒙古大皮靴,腰紮牛皮帶,粗壯的脖子上還掛著一串獸皮做成的胸環。

  玉琪一看那人身高八尺,肌肉虯結的胳膊足有她的大腿粗,那雙牛目似的眼睛充滿了嗜血的光,不由心裏一緊,本能地抓住彭峻龍想阻止他。

  「大人,別去!」

  彭峻龍被她一扯,有點意外地回頭看她,見她小臉蒼白,知道她在害怕,便輕輕拿開她的手,安撫道:「別怕,對我有點信心。」

  當即,他也脫去了身上的夾襖。

  玉琪趕緊接過來抱在懷裏,很不安地看著他。

  草原王臉上帶著得意的笑容退開,人們自動圍成了圈,將巨人和彭峻龍圍住。

  摔跤比武是草原上的人們最熱衷的競技活動,可是因為今日的這場比賽帶著濃濃的血腥味,所以現場沒有人吶喊助威,反而彌漫著詭異的氣氛。

  兩人對峙著,都一瞬不瞬地盯著對手。突然,那個大漢撲過來,用那雙小桶粗的胳膊抱住了彭峻龍,並用力將他往上拔起。

  令玉琪和所有人驚奇的是,彭峻龍並沒有躲閃他的進攻,而是順勢側面抱住了對方的腰部。可與那「草原第一勇士」比,他實在顯得太年輕瘦小了。這顯然是場不勢均力敵的搏擊,大家都明白新來的彭大人必定會輸。

  可誰也沒有想到,只不過一轉眼,那巨人竟發出震天動地的大吼,隨即砰然倒下,那龐大的身子落地時彷佛大地都為之震動。

  「大人贏了!」不知是誰大喊一聲,人們的議論紛紛響起。

  「大人是草原上的無敵獵手!」

  無數個聲音附和著:「草原王得守規矩,從此服從彭大人!」

  在各種各樣的議論聲中,最高興的自然是玉琪。她三步並作兩步地跑過去,將衣服披在他身上,稱讚道:「大人,你好厲害!」

  彭峻龍只是淡淡一笑,對這番勝利並不覺得突然。自八歲起他就開始修練少林童子功,早已將以柔克剛的功夫練得爐火純青,於是面對強大對手時,他自然發功,而徒有一身蠻力的蒙古勇士,怎麼會是他的對手呢?

  彭峻龍將衣服穿上,視線則一直沒有離開過草原王難以置信的眼睛。

  見自己聲威響遍整個草原的第一勇士躺在地上齜牙咧嘴,草原王面色兀變。但他畢竟是崇尚英雄的蒙古族長,當即對彭峻龍單手撫胸,彎腰行禮。「大人果真英雄,我圖格蘇達今日遵令離去,明日定前往官府拜見大人!」

  說完,不等彭峻龍回話,立即往人群後退去,上馬率眾離開了。

  面對這戲劇性的結果,官兵和百姓都十分歡喜,對彭峻龍自然也充滿了欽佩。

  彭峻龍轉頭對顧始汗和那個被稱為雲老大的漢人說:「也請兩位明日到府,所有的問題都得解決,如此美麗的地方不應該總是狼煙四起,紛爭不斷!」

  「是,我等定依時前往。」他的餘威尤在,顧始汗與雲老大心存敬畏地表示服從他的安排。

  隨後彭峻龍要大家散去,讓蘇震帶兵先回營地,而他則帶著玉琪上馬往寧靜的阿勒楚喀河奔去。

  雖然擺平了今夜的紛亂,他的心情並不輕鬆,要做的事實在太多了。

  首先,兵營的秩序和制度得健全,散漫的軍風軍紀得立刻整頓!

  其次,與副將蘇震和其他軍官的關係得小心處理好。不知怎麼的,在與蘇震的短暫交流中,他感覺到對方極不友善。在自己未亮出身分前,他出言不遜尚可理解,可是在那之後,他依然透露出一種似乎是怨恨的情緒。

  為什麼呢?難道是我看錯了?還是我與他真有什麼過節?

  第三,草原王、顧始汗和雲老大三方的矛盾真的只是為了爭奪草原土地嗎?有沒有隱藏在後面的因素?

  第四……太多了,各方面的事情可說是千頭萬緒。

  他抬頭注視著夜空,心想要是哥哥中有任何一個在這裏的話,該有多好!

  月色溶溶,一輪明月懸掛在深邃無際的天空,它的銀輝照耀著天地,也掩去了所有的星光,使得天空顯得十分空寂。

  看著月盤,他突然覺得好孤獨,好軟弱。

  玉琪安靜地走在他身邊,兩人的馬靠得很近,走得很慢。似乎能感受到他沉重的心情,玉琪安慰他:「別擔心,今晚你已經給了他們難忘的教訓,短時間內不會再有人挑戰你的權威,等熟悉情況後,你會做得更好!」

  猛地意識到身邊還有個人跟著,彭峻龍側頭看了她一眼,無言地笑了笑。

  他跳下馬,佇立在河邊,注視著月光下靜靜流淌的阿勒楚喀河。平靜如鏡的河面在一陣風吹過後,裂成道道銀鏈,串出各種變幻莫測的圖形,閃爍著耀眼的光。

  他沉思著說:「你看,河流流得多慢,這說明封凍的日子快要到了。」

  「是的,就要下雪了。」玉琪明白他所擔憂的事情,又接著說,「不過,你會在那之前將這裏的紛爭處理好的。」

  「能嗎?你沒看出那草原王心裏並不服氣?而其他人也很難說。」彭峻龍的思緒混亂,感覺就像河面上那些發亮的波光,閃閃爍爍著卻什麼都看不真切。

  「能,你當然能!」一隻小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上。「你只是需要一點時間!」

  「什麼?」彭峻龍不解地順著這只小手看上去,迎上了玉琪明亮的雙眸。那充滿了信任與關切的目光是那樣溫柔,柔得好像一陣和風。那和風拂過他的心湖,在那裏激蕩起一道陌生而難忘的暖流……

  「你說什麼?」他喃喃地問,心不由自主地沉淪在那道暖流中。

  「我說你能把一切都處理得很好!」

  「你怎麼知道?」彭峻龍的心頭有種說不清的異樣感覺。

  他的目光讓玉琪失去了平靜,讓她突然覺得好熱,心也因興奮而亂跳。她熱切地說:「我當然知道,因為我是最關心你,最喜歡你的人!」

  「最關心我?最喜歡我?」彭峻龍一愣,心頭的異樣感更甚,他困惑地問。

  看到他的臉色,玉琪知道自己說漏了嘴,男人對男人怎麼可以隨便說這樣露骨的話?她的臉更加燙了,急忙改口道:「不不,我是說大哥是小七的恩人,小七當然最喜歡大哥囉,而且小七知道大哥是一個好將軍!」

  見他依然困惑地看著自己,玉琪又鼓勵地對他說:「你真的很厲害,很聰明,而且武功又那麼好,今天你處理事情的方式就很讓人敬佩喔!」

  「真的嗎?」彭峻龍問,不由在心裏為小七喜歡自己和毫無條件地信任自己而感到高興。其實,自己不也很喜歡他,信任他嗎?

  笑容出現在他的臉上,他將猛然間襲上心頭的異樣感覺壓在心底,問:「你真的認為我會是好將軍嗎?」

  「不是『會是』,而是已經是一個好將軍!」玉琪認真說:「當你一聲大吼鎮住所有人,將那時的混亂控制住,又戰勝了那個野蠻巨人時,你沒看見草原王的臉色有多難看,可是他還是當場認了輸。而且其他牧民和敢跟草原王鬥狠多年的顧始汗、雲老大也都對你恭敬有禮,可見你的神威已經建立,剩下的,是要乘著這股神威,將這三個部落之間的矛盾解決,那你就有時間來整理內部了!」

  「我希望是這樣。」彭峻龍說著又陷入了沉思,彷佛自言自語般地說:「其實我覺得就今天的事情來說,他們的矛盾主要是集中在草原放牧和土地開墾上。」

  「沒錯。」玉琪加入了他的分析。「漢人出關這麼多年,很少惹是非,可是他們習慣開墾種植,這自然就引起了其他以放牧為生的部族的不滿。漢人怕牧人奪走他們的土地和糧食,牧民怕漢人強佔了他們的草原和牧場,所以雙方很容易起衝突。而草原王則是貪婪地想霸佔整個草原,所以他們才鬥來鬥去。如果你能找到中間方式,讓他們各不相犯,那麼他們還有什麼理由鬥呢?」

  「各不相犯?」彭峻龍若有所思地看著她,漸漸擴大的笑容使他整張臉看起來既年輕又富有朝氣。

  「喔,好你個小七兒,今夜可真把我的心事說透了。」他十分開心地一把抱起玉琪,將她像陀螺似地往空中拋去,嚇得玉琪大叫,他卻大笑著。

  他們驚慌與快樂的笑聲混合在一起,融入了阿勒楚喀河寂靜的月夜中,飄蕩在寂靜廣袤的草原河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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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大人,你以後不可以這樣,嚇死我了!」

  被安穩接住放回地面上的玉琪驚魂未定地說,可是看到彭峻龍愁容盡除的開心樣,她得到了最大的安慰。

  確實,經過與她的這番對話,彭峻龍心中的負擔減輕了,玉琪的話給了他很大的提示和鼓勵。

  「是啊,你說的對!」他用力握住玉琪的雙手。「我想,我能做到!」

  他的手勁好大,玉琪覺得手骨快要被他捏碎了,但還是硬撐著鼓勵他。「當然能做到,相信我,我不會看錯你的!」

  彭峻龍放開手,在她腦門上輕拍一下。「有你這個聰明的跟班陪著,還真不賴!」

  「當然,俗話說旁觀者清,雖然我不會做什麼,但能陪著你,做個旁觀者給你提醒,還是很好的嘛。」玉琪暗自甩甩手,確定手骨完好後,輕鬆地說。

  「你錯了,你會做很多的事。」

  「真的嗎?」

  「我幹嘛騙你?」彭峻龍如數家珍地說:「你看,這一路上有你帶路,我們少走了不少冤枉路;今晚你用鞭子救了我,現在分擔了我的憂慮,還幫我想出了好點子,你真是個好跟班!」

  他的讚美和肯定讓玉琪心花怒放。「只要你覺得我還有點用就好!」

  而她的笑容也令彭峻龍滿腹的心事化於無形。

  面對河水,他舒展了一下身子,大聲地對著河面說:「小七說得沒錯,我是一個好將軍!」

  回到營地時,令他們吃驚的是官兵們都還沒有歇息,而那個值夜喝酒的老兵被繩子綁著跪在地上,一見他騎馬過來,大家都列隊分站兩邊,戎裝整齊的蘇震站在隊伍最前頭。

  看出來大家是在等他,彭峻龍心裏暗自詫異,但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來。

  「彭大人,今日蘇某失禮,願受軍法懲處!」他剛下馬,蘇震即再次以下屬之禮向他賠罪。

  彭峻龍將馬交給緊隨其後的玉琪,回頭對蘇震說:「我先前在柳樹溝已經說過,那事不怪你,還請蘇校尉今後不要再提此事。不過關於軍營的軍紀問題,本將倒是要跟蘇校尉好好研究一下。」

  「謝大人寬容!一切但聽大人吩咐!」蘇震有禮貌地說著,又指指被捆綁住的老兵。「部下守夜喝酒,違犯軍令,是下官的過失,願與其同受軍法懲處。」

  彭峻龍看著一直回避與他對視的眼睛,緩緩說:「關於這點,本將日後自會與蘇校尉商討,至於違犯軍紀的士兵,本將今日暫不作處理,一切等明日再說吧。」

  「可是末將以為,彭大人出身武將世家,又在皇上身邊侍候多年,該知軍法如山,鐵面無情……」

  蘇震還在解釋,可是對他毫無誠意的表白和感激已經厭倦的彭峻龍聽不下去了,他冷漠地說:「稍後本將很樂意與蘇校尉討論何為軍法如山、鐵面無情,但此刻如果蘇校尉可以為本將安排點食物的話,本將將感激不盡!」

  他語氣裏的嘲諷和不耐令佇列中的士兵發出竊笑,而蘇震先是一愣,隨即恍然大悟似地說:「哦、哦,是卑職糊塗!卑職糊塗了!」

  他回頭大聲喊人,讓其送食物來。然後手一揮,對彭峻龍說:「彭大人請到營帳中等候,氈房早已安排妥當──」

  「我知道營帳在哪里,就不勞蘇校尉了。」彭峻龍點點頭,對其他士兵說:「除了守夜的,其餘人等都去休息!」

  士兵們齊聲回應著,卻沒人敢動,直到他走過,才紛紛散了。

  阿烈跑來牽過彭峻龍和玉琪手中的馬。「小七,以後馬就由我照顧吧。」

  「為什麼?」玉琪好奇地問。

  彭峻龍也停住了腳步。

  阿烈憨厚地笑笑,似乎很得意地說:「我也是大人的跟班。」

  「啊?」玉琪傻了,那她是什麼?要趕她走嗎?

  彭峻龍立刻對阿烈說:「不用了,我已經告訴過你,我有跟班了。」

  「不是的,蘇大人說……」

  「是卑職認為大人的跟班乳臭未乾,難擔大任,還是阿烈比較合適。」蘇震趕緊過來解釋,語氣裏不乏討好的意味。

  可是他的討好令彭峻龍厭惡,更令玉琪生氣。她柳眉一豎,冷然道:「蘇大人此言不妥!誰乳臭未乾?」

  對她的抗議,蘇震不以為然,但卻不敢忽視彭峻龍明顯的不滿,於是圓滑地說:「小七你也別生氣,聽聽你那細聲細氣的說話聲,再看你這身子,就是娘們也比你壯實,不是乳臭未乾是什麼?再說大人是皇上派來的,不能有任何閃失,安排阿烈正是為了大人好。」

  玉琪急了,可沒等她說話,彭峻龍插言道:「蘇校尉好意,本將心領了,但有小七跟著就行了,阿烈人機靈,本將日後少不了使喚他,還是讓他留在原位吧。」

  聽到彭峻龍這麼說,蘇震只好說:「一切聽憑大人安排。」又回頭對還是氣鼓鼓盯著他的玉琪說:「那小七,你可得把大人伺候好。」

  雖然他沒有再堅持,可玉琪還是不滿意他對她乳臭未乾的評語,可又不能發作,只好哼了一聲,不情願地說:「小的知道。」

  她極其自然地一哼聲、一扭頭間,流露出女兒天性,讓彭峻龍覺得怪怪的。

  等阿烈牽馬離開,蘇震也告辭離去後,他們相跟著進了氈房。

  「你幹嘛那麼生氣?」等只剩下他倆時,彭峻龍問玉琪。

  「我哪有生氣?」玉琪不想跟他多說。

  可他不放過她。

  「瞧你剛才生氣的樣子,就跟女人沒兩樣。」

  說話的他無心,聽話的她可是一驚。

  「那是因為我著急啊,怕你要阿烈做跟班就趕我走。」玉琪趕緊辯解,並偷看了他一眼,不料卻與他饒有興趣的眼神碰了個正著。

  「幹嘛那樣看我?」他問。

  「怎樣看你?」玉琪心慌地問。

  「好像做了虧心事似的。」彭峻龍抓過她,托起她的臉端詳著,皺眉道:「不能怪蘇震說你乳臭未乾。」

  「快放開。」聽出他並未懷疑自己的身分,玉琪壯膽一掌推開他,學著他當初在客棧的口氣說:「兩個大男人摟摟抱抱的,成何體統?」

  聽他學舌,彭峻龍笑了。「那你說實話,你真有十七歲嗎?」

  「告訴過你我有十七歲,就是十七歲,過了年就十八了。愛信不信隨便你!」玉琪說著走到火爐邊幫他打水洗手。

  洗過手後彭峻龍也不再逗她,逕自走到正中的地氈上,脫了棉衣坐了下來,說:「其實你用不著擔心,我答應過收下你,就不會趕你走。」

  「大人,來囉!」就在這時,門簾一動,一個胖胖的男人抬著大盤子進來了。

  玉琪趕緊為他拉開地氈前的小炕桌,讓他將盤子放下。

  「哇,烤羊腿!」彭峻龍興奮地說,立刻抓過一隻羊腿啃了起來。

  那人笑道:「大人慢用,如果需要什麼,只管差跟班到後面大棚裏找小人取。」

  玉琪見他笑容可掬,眼神溫和,立刻對他有了好感,笑嘻嘻地問:「小的正是大人的跟班,叫小七,大爺怎麼稱呼?」

  「小的叫阿德,府裏的伙夫。」那男人說完,就告辭離去了。

  「這阿德是個老實人。」玉琪邊稱讚著邊轉頭看著食物。

  那烤得金黃的羊肉不知加了什麼佐料,香味撲鼻,引得她口水直流,可是面對巨大的肉塊,她卻不知該如何下手。

  再看看彭峻龍,只見他一手抓羊腿,一手抬著羊肉湯,吃得正歡,不由嫉妒。

  「大人,你就不能幫我弄點肉下來吃嗎?」她抱怨道。

  「啊?」彭峻龍吃驚地放下嘴邊的肉看著她。「要我伺候你?你有沒有搞錯?」

  玉琪猛地省悟到自己的錯誤,都怪她在家被人伺候慣了,忘了現在的身分!

  臉上一陣燥熱,她趕緊掩飾道:「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我是怕大人一下子全吃光了,要你留點給我……」

  她面紅耳赤地辯解著,明知這個解釋根本不合理,就算大人真的全吃光了,她一個小跟班的又能說什麼?況且,此刻他們面前這盤羊肉,就是再來一、兩個人,也不一定吃得完。

  可是不這樣說,她又能如何解釋?

  幸好彭峻龍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將盤子往她面前推了推,又繼續吃喝。

  玉琪暗自松了口氣,感謝今天彭峻龍餓壞了,否則以他的精明定能看出自己的窘迫。她低頭抓過一隻羊腿,想學著彭峻龍的樣子吃肉。

  可是才抓起又油又重的羊腿,她就猶豫了,她何曾抱著整條羊腿啃食過?

  她很想放棄,可是羊腿的味道好香,顏色也誘人,而她的肚子又很餓,要她眼睜睜看著美食不吃,那絕對是不可能的!

  最後她把羊腿放回盤子裏,用手撕扯羊肉。由於這是回火烤過的肉,烤得太久,肉質變得很硬,她好不容易才撕下一小塊肉放進嘴裏咀嚼。

  不知是不是因為肚子太餓,她覺得羊肉味道香醇!

  她一面暗自讚美著,一面撕肉吃。

  「我真懷疑你以前是怎麼活過來的?」

  就在她細嚼慢嚥時,手中的羊腿突然被彭峻龍奪走,而他的聲音裏聽不出什麼情緒。「你這小七什麼都好,就是娘娘腔讓人受不了!」

  玉琪茫然地看著他毫不費力地將那只羊腿上的肉一塊塊撕下來放在盤子上。

  「快吃啊。」見她只是望著他,也不動手,彭峻龍不滿地說:「在軍營裏,你最先要學的就是做什麼事都得快,包括吃喝拉撒,說不準敵人的刀什麼時候就架在你頸子上了,哪有那麼多閒工夫讓你浪費?」

  聽出他話裏的不滿,想到跟隨他的這幾天,他已經對自己甚多不滿,玉琪不敢多言,趕緊抓起一塊他撕好的肉塞進嘴巴裏,不顧一切地吞咽著。

  可他還是不滿意地教訓她。「天下哪有男人像你這樣吃東西的?男人就得大塊吃肉,大口喝酒!看著,嘴巴得張開,上下牙齒要用力,像這樣……」

  說著,他撕下一大塊羊肉,一口塞進嘴裏,用力地嚼著,還湊到玉琪鼻子前示範道:「瞧見沒?要這樣吃……」

  他的臉忽然在眼前放大,嚇了玉琪一跳,那因為距離太近和用力咀嚼而變形的五官,更讓她心跳如雷,可是他輕蔑的口氣也讓她生氣。

  於是,她甚至沒有思考就一掌將他的臉拍開,不滿地說:「你難道沒看見我正在很努力地學嗎?」

  「唷,我是你的主子呢,你敢打我?」臉上猛然被她輕拍一掌,雖然不痛不癢,但彭峻龍還是覺得有傷自尊,不由斜瞅著她訓斥道:「早知你是這樣的娘娘腔,我就不該收下你!」

  「咳……咳……」他這句話讓玉琪剛吃下去的羊肉嗆到了氣管裏,一陣猛烈的咳嗽令她幾乎窒息,而心裏的委屈也越發氾濫。

  頓時她眼淚橫流,聲音哽噎。「誰、誰娘娘腔啦?」

  見自己一句話惹了禍,彭峻龍慌了,也不知小七臉上的眼淚是被嗆出來的,還是被自己給氣的?要是前者,還可以原諒,要是後者那就麻煩了,他一向不喜歡心眼小的人!

  可不管怎樣,他得先救急才是。

  他抬起桌上那碗自己喝過的湯,遞到她嘴邊。「別說話,喝口湯順順氣。」

  玉琪也顧不上什麼禮法了,接過那碗湯猛喝一氣,總算平息了咳嗽,但嗓子仍然火辣辣地痛,眼淚也還止不住。

  見她不咳了,彭峻龍終於松了口氣,繼續抱怨道:「瞧你這女人樣,我看你是投錯了胎!得了,我收下你也算是功德一件,把你帶到這軍營來,讓你看看男子漢該是什麼樣,也長些男人的風格!」

  玉琪又是委屈又是著急地看著他,不知該怎樣為自己辯護。

  而彭峻龍也沒耐心進一步講解「男人的風格」,他還有很多事要考慮。

  於是他擦擦手站起來。「你慢慢吃吧,我到隔壁大帳去看看。」

  說完,他走了出去。

  就這樣,他們倆在軍營裏的第一頓晚餐,就在很不愉快的氣氛中結束了。

  聽著他的足音消失在門外,玉琪癟癟嘴,嘲弄地說:「『男人的風格』?哼,我才不稀罕呢!」

  沒有了那雙不滿的眼睛注視著她,羊肉撕起來似乎不再那麼費力,嚼起來也顯得容易。

  等她愜意地吃飽收拾了桌子後,她將剩下的羊腿送回後面的大棚。

  大棚裏很安靜,一盞亮著的燈表示這裏是有人的,可是她轉了一圈也沒有找到那個可親的阿德,倒是看了看火爐上燒著一大鍋熱水,不由渴望地想:要是能洗個熱水澡就好了!

  不過她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在一群粗魯奔放的男人堆裏,她得時時小心,處處提防,不能讓人識破了身分,否則她的麻煩就大了!

  想到這一層,她猛地想起今夜就寢的問題。

  喔,這是個大麻煩!

  她心緒混亂地轉身跑回了氈房。

  她在小帳篷裏忙碌安排,大帳篷裏的彭峻龍也忙得不可開交。

  今夜與玉琪的交談讓他擬定了行事的方向,於是他來到大帳,想查閱地圖。

  可是當他點上燈將這裏看清楚時,不由怒氣騰升。

  「這簡直就是瀆職!」彭峻龍生氣地罵著,立即讓士兵喚來蘇震。

  「軍營指揮所、議事廳怎麼可以像個大雜鋪?」他指著胡亂堆放在一起的軍事地圖、巡防紀錄、官兵名冊,及朝廷和將軍府往來的信函文書,嚴厲地責問道。

  蘇震板著臉道:「大人明察!營裏沒通判,卑職哪有時間整理文書地圖?」

  彭峻龍看了他一眼說:「我們得自己找人做這工作!今夜先將這裏整理清楚,整理不完,誰都別想睡覺!」

  看他語氣堅決,眼神淩厲,就算心裏再不滿,蘇震也不敢多說,立即喚來隨從及幾個士兵,要大家連夜按照彭大人的要求整理營帳。

  「小七為何不來幹活?」看到彭峻龍的隨從沒來,蘇震不高興地問。

  正在收拾地形圖的彭峻龍頭都不抬地說:「蘇校尉不是說他還是個孩子嗎?這些事孩子能做什麼?有士兵做就行了。」

  蘇震聞言沒有話說,可是臉色很不好看。

  士兵們做事都很賣力認真,其中最讓彭峻龍滿意的是阿烈。

  看來在大戶人家做過事就是不一樣,他總是能很快明白自己的意思,能將東西放置得順手整齊,做事也很有條理,最重要的是他識字,這讓彭峻龍十分欣喜。

  「他在卑職府上做了十年的伴讀,當然識字!」聽到彭峻龍稱讚阿烈做事好又識字時,蘇震得意地說。

  「是是,蘇大人說的是,這都是當年鎮北將軍府的栽培!」阿烈連聲附和。

  彭峻龍說:「那好,本將令阿烈即日起做三個月通判,三個月後,若經本將考核合格,自會呈報將軍府,正式封職加官!」

  聽到他這番話,蘇震瞪大了眼睛。「他可是沒有資歷背景的下人呢!」

  「非常情況,可有例外,這些本將自會安排。」

  彭峻龍果決的語氣,令阿烈和士兵們個個都面帶笑容。

  阿烈當即跪在地上,對彭峻龍連連磕頭行禮,感激地說:「謝大人賞識!謝大人抬舉!阿烈定不負大人厚望!」

  蘇震心裏不滿,酸酸地說:「阿烈定是祖上積了德!」

  可沒人接他的話,大家都埋頭幹活。

  當大帳收拾好,人們都走後,彭峻龍又查閱了一會兒地圖資料才離開。

  氈房沒點燈,小火爐裏有星星點點的火光,火上的大銅盆裏是半滿的水,旁邊還放置了洗臉用的布巾。彭峻龍伸手試試,滿意的點點頭,小七給他留了熱水!

  彭峻龍感激地回頭看看地氈上模糊的身影,臉上露出開心的笑容。撇開那讓人討厭的娘娘腔不談,這個路上「撿來」的小跟班真是越來越稱職了。

  就著盆裏的溫水洗了臉和腳後,彭峻龍脫了衣服,踏上毛氈。此刻眼睛適應了黑暗,他看得更清楚,而臉上的笑容也更大了。

  小七裹著棉被曲著身體橫睡在毛氈上,而那床寬大又厚實的毛毯則放置在地氈另一頭,顯然那是要留給他蓋的。

  只是他不明白,為什麼她要橫著睡?又為什麼睡覺時也不脫衣摘帽,可以說除了鞋子,她什麼都沒有脫就呼呼大睡了。

  他有趣地坐下,看著那縮成一團的身子,很想知道他這樣睡覺會舒服嗎?

  難道是自幼乞討,培養了他就是睡著了也不解除的自我防衛意識嗎?他心裏揣測著,並動手拉開她裹在身上的棉被。

  可是他的手才碰到她系在腰上的鞭子,一隻拳頭就往他臉上揮來。不過那拳頭對他這樣的練家子來說絲毫不構成威脅,反而被他一把捏住。

  「喂,你這小跟班又想對主子動手啊?」他壓低聲音問。

  原先躺著的小七此刻已經坐了起來,他睡意蒙矓的雙眼充滿了戒備和敵意。

  因為還沒完全清醒,出於女孩子天生的自我保護意識,她根本沒有細想,就掙脫被抓住的手,再次揮拳全力向彭峻龍擊來。

  這次彭峻龍沒有那麼幸運,他看見玉琪睜開眼睛,以為她認出了自己,所以一覺察到她的掙扎就放開她,根本沒防著她會立即又打出一拳。於是匆忙一躲,那拳頭沒打在他臉上,而是落在他的肩膀。

  雖然不痛,可仍讓彭峻龍吃了一驚。他警告道:「小七,你可別太過分!做主子的我忙了大半夜,做跟班的你睡了大半宿,還敢動手打人,天下有這道理嗎?」

  「噢,大、大人!」這下玉琪真的醒了,看到他揉著肩膀,便急忙道歉。「對不起!我睡迷糊了,不是故意打你的……」

  彭峻龍見她一臉驚恐,笑道:「放心吧,你那一拳連替我抓癢都不夠,沒事的。倒是你怎麼了,做噩夢啦?」

  玉琪因剛被驚醒就面對著這張她日思夜想的面孔,卻又有情難表,有苦難言,不由心緒大亂,支支吾吾地說:「沒有,沒有。」

  「那為何揮拳就打人呢?」

  「我……」玉琪眼珠一轉,還是將責任推到他身上比較安全。「都怪你碰我。在我睡覺時,不管是誰碰我,我都會打他!」

  彭峻龍看著將自己全身緊裹在被子下的他,心想這一定是在流浪時形成的自我保護習慣,不由心懷同情。

  但他不習慣安慰人,便指著被褥笑道:「就這麼點地方,我這麼大個兒,可不敢保證一下都不碰到你。現在你不再是流浪的小乞兒,得學著習慣與人正常相處。」

  「是是,大人說得是,小七會儘量學。」玉琪連連點頭,只要他不再追根究柢,說什麼都行。

  可彭峻龍還沒完。「那你能不能回答我兩個問題?」

  「什麼?」玉琪防禦地看著他,眼睛瞪得大大的。

  彭峻龍笑了。「別怕,沒人為難你。我只是好奇,為什麼你睡覺不脫衣服,連帽子都不摘呢?」

  玉琪看看自己,知道這問題不答不行,便很有說服力地說:「你知道的,小乞兒很可憐,如果你脫下衣服帽子,第二天醒來時就會發現它們不在了。」

  「原來是這樣。」彭峻龍理解地點點頭,又說:「現在跟我在一起,不會再有人敢搶你的東西,你可以脫掉衣服帽子舒舒服服地睡覺。」

  「不要!」玉琪本能地抓緊自己的衣領,那裏也是她的帽子系帶所在。「這樣很舒服,我習慣了,如果脫掉,我會睡不著!」

  見他如此緊張,彭峻龍也不勉強。「好吧,隨你喜歡,等以後習慣了再脫吧。」

  見他這麼容易就接受了自己的說辭,玉琪感到很高興。可是他的下一個問題又讓她傷腦筋了。

  「還有,你為何要橫著睡?」彭峻龍看看地氈。「你若橫著睡,我要怎麼睡?」

  「你也橫著睡呀。」玉琪想當然地說:「橫著睡地方寬,我們可以互不干擾。」

  彭峻龍笑道:「胡說,要我橫著睡,那半截身子都在地上了,成何體統?」

  「你不也可以像我這樣屈著身子睡嗎?」

  「不可以!」彭峻龍龍目一瞪。「男子漢大丈夫,哪能屈著?」

  見他如此堅決,玉琪沒了主意。「那,我再去找張地氈重新打鋪吧……」

  「打什麼鋪?這裏哪兒還有地方再鋪一張榻?」彭峻龍好奇地看著她。「你的毛病還真不少,我都不嫌棄你占了我的地方,你倒挑剔起來了?」

  玉琪張開嘴,卻不知要說什麼。

  彭峻龍猛地伸手將她按倒在地氈上和自己並排躺下。「不要再囉唆,睡覺!」

  說完,自己拉過毛毯蓋在身上,閉眼前又說:「小七,你該感謝老天遇見的是我,要是換個主子,你去試試有這麼好商量的嗎?」

  「是。」玉琪躺在他身邊不敢動,也不敢多言語,心跳急如擂鼓。

  還好,彭峻龍很快就睡著了。而且真如他所說的,就是睡著了,他的身子也挺得筆直,他的呼吸平緩而深長。

  玉琪悄悄轉頭看著他,驀地,她的呼吸因激狂的心跳而幾乎停止!

  從這個角度看過去,那正是三年來縈繞在她心頭,令她戀戀不捨的英俊少年的影像──此刻的朦朧夜色恰如當年的風雪彌漫,在這片朦朧中,他俊挺的五官如刀削斧鑿般清晰,高直的鼻樑,濃黑舒展的眉毛,深邃的輪廓,似乎對一切都胸有成竹的自信嘴唇……

  她的視線隨著他的呼吸下滑到蓋著被子的胸部,那裏是他寬闊的胸懷,也是她眷戀已久的地方,她還記得它的溫暖和堅實,她多渴望能再次倚靠著它,將它作為她永遠的避風港……

  感情狂肆,心複狂跳,她無意識地伸出了手,可就在手指尖碰觸到他身上的毛毯時驀然驚醒。

  停!穆玉琪,妳真不知羞恥!居然深更半夜裏對著一個可以說還不認識妳的男人胡思亂想?!

  省悟到自己的思緒已經到了危險邊緣,她猛然驚醒,趕緊卷著被子坐起來,看看因為他的存在而顯得窄小的地氈。

  她深深吸了口氣,轉了個方向,躺在他的腳後跟,並儘量縮起身子,背對著他,在心裏提醒自己──

  穆玉琪,留神妳的言行,如果現在就讓他得知真相的話,他不把妳撕裂算妳走運!而妳的夢想和期待就完全變成了泡影!

  要有耐性,先讓他喜歡妳,願意親近妳,然後才能讓他接受妳!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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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1-16 22:32:24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第二天一早,天才亮,彭峻龍就醒了。

  火爐裏的火早就熄滅了,氈房裏很冷。可是他卻感覺到很暖和,身邊有一團軟軟的東西。他側身看看,只見一堆棉被。

  他坐起身,看到腳後跟的玉琪,不由咧嘴一笑:這小子什麼時候跑到那頭去睡了?

  再細看,他更覺得有趣了。那個緊挨著他、甚至還壓著他部分毛毯的男孩雙手抓著棉被,卻不知其他地方大多沒蓋嚴,而他身上的帽子棉衣一件不少地穿著,眉眼被壓低的帽子蓋住了一半,整張小臉被捂得通紅,卻睡得正香。

  看著他熟睡的樣子,彭峻龍突然有種滿足感,覺得有個人分享床榻似乎也不壞。

  他掀開毛毯站起身,發現自己的官服頂戴都已經整齊地放在小炕桌上了,看來是玉琪昨夜就為他備好的。

  好小子,果真機靈!他心裏想著,心情很好地開始更衣著裝。

  「大人,你起來了?」腳下的玉琪被驚醒了,一骨碌翻身起來,迷迷糊糊地說:「我來幫你穿衣。」

  彭峻龍看看她紅紅的臉和睡眼惺忪的模樣說:「你睡吧,我自己能穿。」

  「真的嗎?」她真的好想睡覺,昨晚想太多了,直到天亮前才睡著。

  「當然,我以前都是自己穿的……」

  「那好,我再睡會兒吧!」沒等他把話說完,玉琪已經躺回去,鑽進那床寬大的毛毯,擁著他的體溫,立即呼呼入睡了。

  「嚇,你這奴才真好命!」彭峻龍哭笑不得地罵著,彎下身子為他拉好毯子,搖頭歎息道:「沒做什麼事的人,怎麼會累成這樣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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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月來為了守候彭峻龍,玉琪總是食宿不安,這幾天又跟隨他長途奔波,她確實被累壞了。因此一旦沒人打擾,她果真睡了個好覺,等醒來時,已近正午。

  「老天,我怎麼睡到這時辰?這下壞了,准會被彭峻龍趕走!」

  她急急忙忙地起身,整理好臥具,胡亂洗漱一番便跑出氈房。

  可是走出氈房,她只看到士兵們在草甸子上操練,沒見到彭峻龍的身影,她不知該到何處去尋找,便去找阿德。昨晚阿德幫了她不少忙,她還沒謝謝他呢!

  「小七,快來!」

  剛走到後面大棚,阿德就對他招手。她趕緊跑過去。

  「你替我把這壺奶茶送去大帳,行嗎?」阿德問。

  「行!行!當然行!」她滿口答應,又問:「你有見到彭大人嗎?」

  「見到了。」阿德說:「大人忙著呢,昨夜拾掇營帳、整文案,直到半夜才歇息,今天一大早給工兵們訓話、定規矩。現在,又在大帳裏議事。」

  哦,原來他在大帳裏!玉琪安心了,但阿德的話也讓她很慚愧,心想自己真是差勁,天下哪有主子忙碌,自己卻在睡大覺的跟班?

  懷著內疚感,她小心地提著茶壺來到大帳。大帳門口的守衛一見是彭大人的隨從,也就沒攔她,讓她進了帳篷。

  才進入帳篷,她就被彭峻龍威儀無比的氣勢吸引了。此刻的他身著三品武將的花豹補服,站在頂頭高出地面的木臺上,指著壁上掛著的巨型地圖說話。

  在他面前站了二十幾個男人,個個衣冠整齊,相貌堂堂,其中就有昨晚見過的草原王、顧始汗和雲老大,他們也都穿著體面,可是與彭峻龍比,仍然如同山雞比鳳凰。

  見她進來,阿烈迎過來接下她手中的茶壺,而她只是癡癡地看著正在說話的彭峻龍。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身著宮服,那份俊逸灑脫和剛毅威嚴令她心醉魂迷。

  「小七,大人們還有要事商談,咱們先出去吧。」

  阿烈的聲音令她驚醒,玉琪倉促地將目光從彭峻龍身上移開,跟隨他出來。

  坐在帳篷外的木樁上,玉琪仍在為自己面對他時的一再失態感到羞愧。

  她知道這是近三年情感堆積後的結果,她無法將真實情感長久地封閉在心底,那太難了!可是為了獲得他的心,她必須提醒自己小心守住自己的秘密,直到他能接受她時才可以釋放所有情感。

  「小七,你怎麼了?」阿烈關心地問。

  「沒什麼,只是有點冷。」她支吾著。「阿烈,你怎麼也在裏面?」

  聽到他這話,阿烈不好意思地笑了,但眼睛裏卻放射出興奮的光彩。「大人升我做了通判。三個月後若表現良好,就正式奏報朝廷封我官品!」

  「真的嗎?那太好了。你快告訴我,大人是怎麼做的!」玉琪急切地問。

  於是阿烈將昨夜和今早的事都一一說給她聽了。

  聽了阿烈的敍述,玉琪更加慚愧了。

  「大人做了那麼多的事,可我卻在睡大覺,大人一定很生氣!」

  阿烈馬上說:「不會的,大人沒說你一個字,就連蘇大人抱怨你不去幫忙時,大人都替你說話呢。」

  「真的嗎?」聽到他說彭峻龍替自己說話,玉琪心裏感到很甜蜜,可是想起剛才在大帳裏感覺到的緊繃氣氛,又擔心地問:「他們在說什麼?怎麼那麼嚴肅?」

  阿烈說:「剛才進去你沒有聽見嗎?大人正在與那三個部族的頭領討論劃界而居的事,一時半刻無法結束,你也別等了,自己先去用膳吧。」

  「哦,原來是這樣,那他們是否又在吵鬧不休了?」玉琪好後悔自己一進大帳就光顧著看彭峻龍,沒有好好聽他在說什麼。

  「沒有,彭大人在,沒人敢犯橫!」阿烈的口氣裏充滿了對彭峻龍的敬佩。

  那天,彭峻龍一直都沒有離開大帳,就連午膳,也是與所有人一起在裏面用的,玉琪進去伺候時,他也只是問了一句:「你吃過了嗎?」

  午飯過後,她和其他隨從被使離了大帳。因為無事可做,她就在營區內的帳篷間閒逛。就在東看看、西問問間,從士兵們口中知道了不少事。

  晌午後,看到那三位族長離去,她以為彭峻龍要出來了,可是沒有,後來蘇震等幾位大人也先後出來了,他還是沒出來,因沒有召喚,她也不敢進去,怕壞了規矩。

  直到天色漸漸暗了,她回到帳篷,感覺帳篷裏十分寒冷,看看冰涼的火爐,她趕緊去找阿德,可是阿德正忙著跟伙夫們做晚飯。

  她只好自己抱了一堆柴禾,匆匆跑回去。

  大帳篷裏,彭峻龍坐在鋪著毛氈的案臺上,對著幾份文書沉思。經過幾乎大半天的磋商和爭辯,他提出要三個部落「分界遊牧」的草案基本上已經得到了大家的認同,眼下就等他們的最後簽字了。

  看看面貌一新的大帳,想著今天自己的一系列行動,以及先前與蘇校尉和各位佐領討論的駐軍問題,他更加確信要整理好內部,就得先從獎懲開始。

  是的,獎懲!既然已經開始做了,就要堅持下去,軍隊裏如果沒有嚴明的獎懲制度,如何能建立軍威嚴格治軍?雖然事情很多,但他將一件一件地做,正如小七說的,他能做好!

  他用雙掌揉揉臉,盤起腿來,閉目調息,消除疲勞。

  突然,鼻息間傳來一股異味,同時外面有人在喊:「彭大人的氈房冒煙了!」

  「冒煙?小七!」他猛地睜開眼,身子猶如箭矢般飛射出去。

  果真,一股黑煙正從他和小七住的氈房裏冒出來。

  有的士兵正在將覆蓋在氈房外的毛氈揭開,以排除裏面的煙霧,有的則圍在門邊喊叫。看到大人來了,大家連忙讓道,彭峻龍彎腰進了濃煙彌漫的氈房。

  透過煙霧,他看見小七正蹺著屁股,趴在火爐前生爐子點火,爐膛裏已經塞得滿滿的柴禾了,他還在塞。

  「小七,你在幹什麼?」他大聲質問。

  「咳咳……你看不見嗎?我正在點火,可是這柴禾光冒黑煙不起火苗!」聽到他的聲音,玉琪一邊咳著,一邊仰起臉對他說,又是眼淚又是鼻涕的臉上被煙熏得像只花貓,可兩隻眼睛依然炯炯發亮,十分有神。

  「你真能幹!」彭峻龍氣得真想在他屁股上踢一腳。

  他一把拎起伏在地上的玉琪,不理會她的抗議,將她扔在一邊,再把爐膛裏的柴禾抽出來,只留下少量,並且架空迭好,然後對著那些柴火吹了幾口氣,冒煙的木柴便「噗」地一聲燃起了紅紅的火焰。

  「啊,大人好厲害!為什麼我就點不著呢?」看到爐膛裏終於冒出令人賞心悅目的火焰,玉琪抹了把臉,高興地湊過來,完全不在意彭峻龍剛才對她的粗魯行為,只是真心地讚美他。「大人不愧是狀元郎大將軍,連點火都這麼厲害!」

  看著她的花臉,聽她毫不掩飾的讚美,彭峻龍有再多的氣也發不出來了。他沒好氣地說:「這跟狀元郎、大將軍沒關係,任何一個人都知道『火要空心』……」

  「對對對,我知道『火要空心,人要實心』!」玉琪沙啞著嗓子打斷他。「可是我怎麼就點不著火呢?」

  彭峻龍問:「那昨晚的火爐是誰燒的?」

  「是阿德,我記得他點火時也是放很多柴火在裏面的。」玉琪回憶著說。

  「看來你該學的東西還真不少。」彭峻龍無力的說著站起身,讓其他士兵幫忙將還在冒煙的木柴拿到外面去,對玉琪說:「走吧,你在這裏只會礙事。」

  「去哪兒?」玉琪急忙站起來。

  「去大棚子,把你的臉洗洗乾淨,順便去用膳。」

  「為何不在這裏吃……」她的話在看到彭峻龍的白眼時吞回了口中。

  「托你的福,這氈房現在又是煙又是洞的,我可無法待在裏面。」

  玉琪四處看看,不由縮了縮脖子。她真沒想到自己的無能竟惹了這麼大的禍。好好的氈房,因被揭了幾塊毛氈而露出好幾個洞,黑煙雖沒了,但空氣中散發著難聞的氣味。

  「唉,都怪我!」她沮喪地說:「那火爐怎麼那麼難點!」

  看著她懊惱的樣子,彭峻龍說:「別擔心,士兵們會將一切復原的,你下次生火時最好先請教一下別人。」

  洗了臉,用過晚膳後,玉琪的喉嚨不再難受,她跟在彭峻龍身後去看了他們的馬,又巡視了軍營。

  今夜院子裏同樣點了幾堆篝火,這是草原上安營紮寨必備的,火是防止野獸攻擊最簡單有效的辦法。

  守夜的士兵沒人喝酒、聊天,見到彭峻龍也都十分有禮。

  走在草原上,玉琪問彭峻龍道:「大人,你跟草原王他們談妥了嗎?」

  「哪有那麼容易?不過他們會接受的。」彭峻龍領頭走出營區,來到河邊,充滿信心地比劃著說:「漢人種地,就讓他們在海溝河東邊那片山林地帶居住開墾,那裏背山面水,土地肥沃,但草質不好,地勢多變,不適合放牧。」

  玉琪眼睛晶亮地問:「那顧始汗和草原王的部落呢?」

  「顧始汗部落居柳樹溝,在柳青河與黃泥河之間的草原放牧;草原王部就在巴拜泉,石頭河至玉泉河的草原劃給他。以後我們加強這各分界區的巡防,防止以前那樣的騷亂再發生。」

  在得知彭峻龍將要上任的地方後,玉琪就向阿瑪身邊無事不知的通判大人瞭解過這裏的情況。所以她知道,彭峻龍提到的河流,都是阿勒楚喀河的支流。

  「喔,你這麼快就熟悉這裏的地形了!」玉琪驚歎地稱讚他。

  彭峻龍斜了她一眼。「你以為你在睡大覺的時候,我在幹嘛?」

  「呃……小的失職……都怪小的從沒這麼安心過,所以一時放肆睡過了頭,大人辛苦了!」聽他說起這事,玉琪趁機為自己解釋。

  彭峻龍笑笑,沒再說什麼,只是習慣性地仰頭注視著天空。

  玉琪則關心著自己聽來的各種消息。

  「大人,聽說你懲罰了昨晚那個守夜時喝酒的老兵,讓他去放羊,還一個月不許他沾酒,是嗎?」

  彭峻龍看著天邊的薄雲,輕鬆地說:「沒錯,有錯必罰,這是治軍之道。」

  「可你沒有懲罰蘇大人。」玉琪直言,並看到彭峻龍的眉毛跳了幾下。

  「你怎麼知道我沒有懲罰蘇大人?」彭峻龍不滿地問。

  「因為沒有人告訴我。」玉琪焦急地問:「你懲罰他了嗎?」

  「當然要懲罰,我已經私下跟他談過了,還要他按草原的規矩,買羊還風流債。」彭峻龍的語氣依然悠閒,可玉琪一聽卻急壞了。

  「蘇震脾氣暴躁,發作起來天王老子都不認,就因為這樣才一直升不了官,你得小心他報復!」玉琪憂心忡忡地提醒他。

  見他沒有反應,她又補充道:「聽士兵們說,蘇大人很會打仗,是個不怕死的角兒,可是他貪財,愛玩女人。草原上誰家女人長得好一點,他就去招惹人家,又從來不賠償;誰找他要,他就跟人吵,還用馬鞭抽人家,很多人都不喜歡他。

  在這裏唯一讓他吃過虧的就是昨晚被你打敗的那個巨人,那人是草原上無人能敵的大力士,被草原王封了『第一勇士』的稱號,聽人說就是因為那人,蘇大人才從不去招惹草原王部落的女人。」

  她說的高興,可彭峻龍只是看著天,令她有點掃興,但還是接著講:「上樑不正下樑歪,有他這樣的上司,營裏有的佐領和士兵也喜歡鞭打不服從他們的百姓。去年他們誤打了草原王的侄子,惹得草原王率人馬來破壞營房,將府裏的牛羊拖走,還一直揚言要與蘇大人比武……」

  見自己說得這麼辛苦,彭峻龍始終不發一言,玉琪的興趣終於打了折扣。

  「大人,你在聽嗎?」她停住話頭,轉到彭峻龍的身前,仰起臉吃力地端詳他,卻只見他雙手抱胸,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

  月光與他的眸光交相輝映,她看不清其中的情緒。

  「大人?」她再喊一聲。

  彭峻龍終於低頭看她。「我在聽,你接著說。」

  聽到他終於開口,玉琪稍感滿意,趕緊說:「我還聽他們說,草原王是一個無惡不作、奸邪狡詐的魔鬼,可是又有人說他不是,他只是個喜歡草原,不願意別人佔據草原的男人。還說他有六個妻子,卻只有一個女兒……」

  玉琪還在講著她今天聽到的一切,而彭峻龍的思緒已經飛到了其他地方。因為她說的這些,大部分他都已知道。

  等他們回到氈房時,果真如彭峻龍所說的,那裏已經恢復了原貌。而且大概士兵們怕揭過頂的帳篷會很冷,還特意將火爐裏的火燒得旺旺的。

  彭峻龍一進去就熱得脫了夾袍,坐在地氈上。而玉琪也抬起手想摘帽,可立即又放下了手。

  雖然她的動作不大,可彭峻龍還是注意到了。他命令道:「摘下!這麼熱的帳篷,戴那麼頂大棉帽子不嫌難受嗎?」

  玉琪立刻搖頭,還彷佛怕他動手似地往門口退了兩步。「不!不難受!」

  其實此刻的她一點都不舒服,帳篷裏暖暖的,她全身包得緊緊的,此刻真覺得熱死了,頭皮更是直發癢,她好想脫了帽子好好抓一抓。可是面對那對探究的目光,她的手只能乖乖地垂著。

  幸好他只是嘀咕了一句:「你這人真是彆扭!」說著便挪開視線,站起身要出去。

  「大人又要去哪兒?」玉琪趕緊替他掀開簾子,先走了出去,欲隨他同行。

  「撒尿。」

  「啊?!」玉琪當即張口結舌,手中的簾子落下。

  「幹嘛?你不撒尿嗎?」彭峻龍濃眉輕揚,奇怪地問。

  「哦,不……不是的……」

  「那就走吧,一起去。」彭峻龍不耐煩地說。

  玉琪吞咽著口水,吃力地說:「呃,我不去,你自己去吧……」

  彭峻龍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你這人就是不痛快,每次方便都得跑那麼遠,還不許人跟著,這裏都是大男人,你怕什麼羞?」

  「那是……那是小的臉皮薄,有人在眼前,小的……小的尿不出來……」玉琪支支吾吾地解釋著,整張臉漲得跟豬肝似的。

  見他那為難樣,彭峻龍又氣又無奈地抱怨。「我彭峻龍此生最看不上眼的就是彆彆扭扭像個娘們似的男人,可怎麼偏就讓我遇上一個超級絕頂的呢?」

  見他那悔不當初的模樣,玉琪又急又委屈,嘟囔道:「誰彆扭了,這是習慣問題……」

  「得了,你也別為難,反正你自個兒小心點,草原上的狼多著呢,別讓牠咬了屁股就行,我先去了。」說著他大步走了。

  玉琪看著他灑脫的背影,下意識地摸摸屁股,看看四周夜色中隱隱綽綽的山林草原,不由打了個哆嗦,耳邊彷佛聽到了狼的嚎叫。

  喔,老天爺,可別讓狼咬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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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來的兩天,彭峻龍在軍營裏做得有聲有色,該獎勵的獎勵,該受罰的受罰,甚至連副將蘇震也受到了懲處。

  然後,他又對各佐領、副尉的職責,士兵的巡邏、守夜和各個卡倫(注)的值勤都作出了嚴格的要求。

  短短幾日內,他在士兵中樹立了威信,沒人敢將他的話當兒戲。

  可是玉琪的心裏卻始終不踏實,因為她看到被懲處的蘇震用仇恨的眼睛偷看彭峻龍,也聽到一些士兵私下流露出對蘇震的同情。

  可是,不管她怎麼擔憂,她仍然明白彭峻龍是對的,要替朝廷辦好事,做個好將軍,他就得這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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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日的晴天裏,天空顯得格外深遠,沒有雜雲霧靄,輕風拂面,太陽放射出暖暖的光芒,彭峻龍帶著玉琪縱馬賓士在寧靜的草原上。

  他們剛從柳樹溝過來。在那之前,他們先見過了最支持這項政策的雲老大。

  按照彭峻龍的想法,所有這些遷移定居都得在下雪前安置妥當。

  去柳樹溝見顧始汗也很順利,他將三天前的談判結果帶回部落後,幾個年長的長老都同意。長年受草原王的欺壓,如今只要讓他們留在柳樹溝,安心放牧,他們還有什麼不滿的呢?

  剩下的就是去拜訪草原王,說服他接受自己的主張。

  他相信草原王最終會接受的,因為這個界線是他面對地形圖,經過反復考慮,並與多位元熟悉這一帶情況的佐領和老兵,甚至包括對他的懲罰耿耿于懷的蘇震商量後得出的結果,他認為是合理的。

  「巴拜泉」在蒙語裏是「寶貴的泉水」之意,而這裏的風景也如同它的名字一樣令人難忘。

  這是一個背靠山嶺,以羊草、隱子草為主的大草原,寧靜而安逸。在這初冬的季節裏,草地依舊青綠,柔柔的風吹過,空氣中透出絲絲縷縷的涼意,卻讓人覺得舒坦。

  「這片大草原真美!」進入巴拜泉,彭峻龍放慢了馬速讚美道。

  眼前是平展的草原,它的東西部山地和丘陵是泉水的發源地,那涓涓的山泉流向阿勒楚喀河,滋潤著廣袤的草原,也為在這裏搭營設氈房的牧民提供了最佳的地方。遠處有羊群在漫移,藍天之下,有數只雄鷹在飛旋,這番景色可是讓他的心情好得不行。

  「是啊,太美啦!」玉琪贊同地點頭,在馬背上挺直了身子往前眺望,興奮地說:「今天天氣這麼好,等大人辦完事後,我們可以多玩一會兒,好嗎?」

  「那得看事情辦得怎樣。」彭峻龍語帶保留地說,而玉琪也無暇抗議,新的景色吸引了她。

  「大人,你看,山腳那裏有好多牛羊和帳篷,那一定就是草原王住的地方。」

  「沒錯。走吧,我們過去。」彭峻龍微笑著點頭,策馬奔去。

  等他們馳馬來到帳篷前時,一向傲慢的草原王已經在那裏等候了,在他身邊是一群部落長老。

  大家客套一番後進了帳篷。按規矩,身為隨從的玉琪被留在帳篷外。

  她看看身邊那些高大的蒙古人,知道他們是草原王的護衛,其中也有那晚被彭峻龍摔倒的巨人。不過那些男人都不理她,大概是沒把她放在眼裏。

  她暗自撇撇嘴,牽著自己和彭峻龍的馬在附近草地上遛馬。

  從蒙古包的散佈和周圍情況來看,索倫部落的牧民確實比柳樹溝顧始汗部落的牧民要富裕得多,而且這裏的草原也遠比柳樹溝的草原寬闊豐饒。

  這個草原王也太貪心了!

  她在心裏嘀咕著,自己佔據了最好的草場,還要霸佔其他資源,實在可惡!

  她想著、走著,不知不覺走到了較遠的泉水邊,眼前的風景令她陶醉,要不是拂面而過的寒風提醒她這是冬季的話,她真想伸手掬一捧清泉,戲一戲水。

  望著遠處由於大雪降臨而顯得蕭瑟頹敗的樹木,她覺得這裏即使是寸草不生的禿山,也誘惑著人們多看上幾眼,因為這裏的一切都實在太美了!

  這時,一個年輕的蒙古人走過來,叫她去用膳。

  她才警覺到時間過得真快,不知道彭峻龍他們談得怎麼樣了?

  吃飽後,她走出小帳篷,看到有人正往主帳篷送烤好的肉食和奶酒,裏面還不時傳來嘻笑說話聲。

  這麼熱鬧,看來他們談得不錯,希望草原王能儘快在分界遊牧協議上簽字。

  她邊想著邊走到坐騎附近坐下,看著馬兒吃草。天氣雖然冷,但她心情很好。

  突然間有人從後面抱起她,拖著她就走,那有力的雙臂勒得她幾乎不能呼吸。

  「誰?什麼人?」她吃力地掙扎著轉過身來,頓時差點被嚇暈。

  只見抱住自己的是一個高大壯實得像母牛似的蒙古女人。

  「妳、妳要幹什麼?放開我!」她急切地大叫,可那人不理會,還是緊抱著她。

  她惱怒地用扭動著身子,盡全力反抗。

  「小哥哥,不要鬧,跟我去嘛……」肉麻的話從這個粗野的女人口中飄出時,玉琪明白了,這個蒙古女人是把她當成男人,想占自己便宜呢!

  真是見鬼了!她惱怒地想,掙扎得更加兇猛。

  她的拼死掙扎,倒讓春心蕩漾的女人沒了轍。於是她將玉琪放在地上,想乾脆就地行事。

  玉琪剛覺得箝制著自己的力量松了,可還沒緩過一口氣,那女人龐大的身體就像泰山壓頂似地壓在她身上,令她當即胸口一窒。

  更可怕的事情緊隨而來,嚇得她失去了一向的冷靜。

  注:即指車事哨卡、哨所。為清代在東北、蒙古、新疆等邊地要隘,設置官兵戍守瞭望、兼管稅收等事的處所。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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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1-16 22:32:41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那女人壓著她,一邊用力撕扯她的衣服,一邊往她的臉上又啃又舔。

  玉琪本不是軟弱無力的女孩,她從小長於軍旅之家,也習武練兵,不僅騎術純熟,能射箭使刀,而且一條鞭子也使得頗具威力。可是今天稍一不慎,竟被這蒙古壯女人壓住動彈不得,這怎能叫她不惱?

  於是她不顧一切地大喊救命:「大人──彭大人!救我──」

  感覺到那女人的魔掌正往她的腰部摸去,她幾乎是絕望地哭喊起來。「彭……彭峻龍!救命啊!」

  在主帳篷裏正因協議談妥而與主人相談甚歡的彭峻龍,突然聽到有人喊他的名字,最初一愣,隨即認出是小七的聲音。

  「不好!」他大驚,匆匆說了聲「失陪」,便身形一晃,消失在門外。

  「啊,彭大人好俊的功夫!」帳篷裏有人驚歎道。

  草原王說:「我不是已經告訴過你們,這位年輕人不可小覷,他是好獵手,不然我何以折在他的手裏?」

  說著,他起身往外走去,其他人也紛紛跟隨其後。

  當彭峻龍心急如焚地趕到,看到淩亂的草地上,可憐的小七被那個壯女人壓得又是眼淚又是怪叫,而那女人則嘖嘖有聲地親吻著他時,不禁怔住了。

  「彭……彭大人,快、快救我!」看到他的臉出現在視線裏,玉琪心裏略感踏實,她扭動著頭躲避女人的嘴,急切地喊。

  沒想到,彭峻龍並沒有動手救她,而是愣愣地看著她,接著令玉琪氣得半死的是,他竟然哈哈大笑起來。

  實在是可惡至極!

  眼淚從玉琪眼裏滾落,她一生中從未像此刻這樣憤怒過!

  「彭峻龍,你若不把她拉開,我定讓你生不如死!」陡然上升的怒氣讓玉琪生出一股力氣,她奮力抗拒著身上那野蠻女人的侵犯,大聲警告道。

  彭峻龍依然在笑,但他沒有動那個女人,而是從那重如磐石的女人身下輕鬆地將玉琪「拔」了出來。

  「你、你……你這、這個……混蛋!」一站在草地上,玉琪立刻對彭峻龍揮出一掌,若不是他身子靈活躲得快,那一巴掌就落在他臉上了。

  「擦幹眼淚,大男人哭哭啼啼的,真丟人!」彭峻龍塞了條手帕在她手裏。

  這話提醒了玉琪自己此刻的身分和他們所處的地方。

  看著緊隨而來的草原王那一大群人,她匆匆摸了摸頭上的帽子,還好,帽子只是歪了,但系帶仍緊緊地綁在頭子下,看來那母牛對她的頭部不感興趣。

  她擦去眼淚,拉好被扯亂的衣服,全身打著哆嗦,心裏驚悸地想:幸好有這條綁在腰上的皮鞭,否則那頭母牛今天恐怕真的會將她「剝皮」、「現身」!

  「格格勒,妳又在搶男人?」草原王一看到依然坐在地上的女人,立刻大聲喊著她的名字訓斥道:「這個男孩是彭大人的跟班,妳也敢惹?」

  「阿爸,這小哥哥好俊秀,你叫彭大人讓他陪我……」格格勒嘻嘻笑著說。

  草原王怒吼道:「閉嘴!」

  原來這母牛就是草原王唯一的女兒!

  玉琪驚訝地想,偷偷看了那女人一眼。現在看她,感覺上不再那麼恐怖,除了身軀龐大,胸部特別豐滿外,五官倒還端正。不過想起她對自己的侵犯,玉琪還是心有餘悸,她真渴望趕緊離開,永遠不要再見到這個女人!

  似乎明白她的心情,彭峻龍立即向草原王告辭。

  一聽他告辭,玉琪什麼都不說就去牽馬,耳邊傳來身後的對話。

  「彭大人,請原諒小女冒犯……」

  「沒什麼,那不過是小事一件,王爺只要記住我們的協定,不要再與其他部落發生糾葛,本將將報請朝廷,替大王加爵。」

  「謝謝大人……」

  小事一件?!那不過是小事一件?!

  玉琪心頭的火熊熊燃燒,他居然將自己被人羞辱的事看得那麼輕,認為只是不值得一提的小事!

  懷著憤怒的心情,她不再為彭峻龍牽馬,躍上自己的馬,就往來時的路奔去,不理會身後的彭峻龍高聲叫喊。

  「小七,等等!」彭峻龍很快就趕上了她。「幹嘛騎那麼快?」

  他輕鬆地跟在她身邊,見她氣鼓鼓的不理人,似乎還在生氣,便打趣道:「別那麼小心眼,那女人是草原王的女兒,她看上你是你的福氣,說不準草原王要你做了他的女婿,那你以後就有家有業了。」

  他輕鬆的調笑,令玉琪心頭火氣更大,而他的下一句話終於逼她失去了理智!

  「再說,」想起那女人壓著小七,彷佛想一口吃掉他的樣子,彭峻龍忍不住笑道:「讓那女人教教你這只小雛雞又有什麼不好?讓你知道做男人的……」

  「呼呼」風聲中,彭峻龍警覺地從馬上躍起,跳到地上躲開了那股勁風。可玉琪的長鞭彷佛長了眼睛似地,如影隨形地跟著他。

  「你真敢打我?!」他難以置信地問。

  可是玉琪不回答,只是咬著下唇甩動皮鞭。

  「啪!」長鞭落在草地上,卷起一層碎葉草屑。

  「啪!啪!」躲閃的身影伴著翻飛的長鞭在空曠的草原上跳躍。

  「啪!啪!啪!」響亮的鞭聲傳遞著揮鞭者的憤怒和不甘。

  彭峻龍變換身形躲避著長鞭,可是見到騎在馬上的小七像發了瘋似地緊追著自己不放,而且打出的每一鞭都毫不留情,他知道這次小七是真動氣了。

  他一邊躲避著皮鞭,一邊大喊:「喂,小七,你有沒有搞錯,把你壓在草地上可的不是我耶,你憑什麼追著我又打又抽的?」

  可是玉琪不搭腔,只是追著他揮舞皮鞭。

  他再次警告道:「你眼中還有我這個主子沒有?你再不收手,我可不客氣了!我不還手是讓你!」

  「動手啊,誰要你讓?主子?呸!天下有哪個主子看到自己的跟班受侮辱而不出手相救,還開口取笑的?天下有哪家主子像你一般視奴才的尊嚴如兒戲的?『小事一件』!你居然敢說那是小事一件?!你這樣的主子不要也罷!」

  打不到他,還被他一再取笑和威脅,馬背上的玉琪越罵越傷心,剛受過驚嚇的情緒失了控,所有的委屈都湧上心頭,她罵著罵著竟失聲大哭起來。

  眼淚一出,再也止不住,她將鞭子一收,用力夾馬,坐騎嘶鳴著揚蹄狂奔。

  見她突然大哭起來,還用那種瘋狂的速度驅馬飛奔,彭峻龍慌了。

  他真不知道自己什麼地方惹得一向快樂的小七哭成這樣,那個欺負他的蒙古女人不是沒得手嗎?況且自己不是一聽到他喊救命就跑去了嗎?為何他還說自己是「視奴才的尊嚴如兒戲」的主子呢?

  想不通!可他也沒時間想了,此刻他得先去救他那正在玩命的隨從!

  從小到大沒受過委屈的玉琪此刻心裏亂哄哄的,只知道縱馬狂奔發洩情緒。

  「為什麼?為什麼他要如此優秀,又如此不正經?!」她近乎絕望地想。「我沒法收服他!他這人大作怪,武功也太高,我得不到他!」

  從兩年多前在西遼河邊被他救起,她沒有一天不在想念他,而今突然發現自己無法得到他時,她心中的痛幾乎要讓她跌下馬背。

  被瘋狂驅趕的蒙古馬也像駕馭牠的騎手一樣失去了控制,在寒風中毫無理性地狂奔,那揚起的馬蹄抬得又急又高,似乎在與背上的騎手較勁。

  緊追而來的彭峻龍看出馬的失常,知道事情不好,急忙吹出幾聲口哨,可是沒有用,那銳利的哨音被迎面而來的風吹散了,空曠的四野只有急促暴躁的馬蹄聲震撼著他的心。

  他即刻伏下身,輕踢馬腹。

  與他配合多年的駿馬立即昂首揚鬃,加大了步伐,往前追趕。

  不久,玉琪也意識到坐騎的失控。她的心一緊,急忙放開手中的馬韁,也放鬆了緊夾著馬腹的雙腿,試圖安撫急躁的馬,可是她的身子卻無法保持平衡。

  就在她準備接受墜馬的痛苦或者死亡時,突然感覺到頭頂彷佛飄來一片烏雲,接著腰部一緊,身子隨即騰空而起,她閉上了眼睛……

  「你這個任性的小子!」

  耳邊響起彭峻龍的怒吼,她猛地睜開眼,發現自己沒有墜馬,而是正橫躺在彭峻龍的馬上,被他緊緊地摟在胸前。

  「你……」

  「不要說話!我得先安撫你的馬,不然牠非摔死牠自己不可!」

  玉琪不再說話,此刻她也沒有力氣再說話。

  彭峻龍抱著她策馬緊追前頭的赤色蒙古馬,並不時吹口哨召喚牠。

  失去了背上瘋狂的騎手,跑累的蒙古馬在彭峻龍一聲聲的口啃中總算放慢了步伐,最後搖頭甩尾,吐著白氣,「噗哧哧」地打著響鼻在河邊站住了。

  彭峻龍的坐騎也按照主人的指令停在河邊。

  他抱著玉琪跳下馬,將她放下地,就趕過去照看那匹渾身大汗淋漓的蒙古馬。

  一離開他的扶持,玉琪就跌坐在草地上,這一路狂奔讓她精疲力竭。

  看著彭峻龍輕柔地對馬低語,梳理牠的鬃毛,撫摸牠的身子,玉琪一方面心痛那匹受連累的馬,對自己的行為感到懊悔;一方面又對自己在彭峻龍眼中竟不如一匹馬感到傷心。

  彭峻龍讓兩匹馬在草地上吃草休息,自己則走過來,臉色陰沈地教訓她。「瞧你幹的好事!馬是你最可信賴的夥伴和朋友,你怎麼可以那麼粗暴地對待牠?」

  聽他口口聲聲只提馬,根本不在乎她的死活,玉琪的眼淚又流了滿臉滿腮。

  彭峻龍無奈地歎口氣蹲在她身前,用手笨拙地替她抹去臉上的眼淚。

  「不要碰我!」玉琪一掌推開他。

  「幹嘛?我是好心,不想看你明天臉上多了一道血口子才幫你擦眼淚的。不知好歹的東西!」彭峻龍瞪著眼睛看著她,不明白她這個跟班怎麼倒像是主子似的。

  這話提醒了玉琪,在這樣寒冷的天氣裏,臉上的水如果不擦幹,皮膚會龜裂、流血,甚至長痂。於是她趕緊抓著袖子往臉上抹。

  「用手帕!」他大聲命令道。

  「我──沒有!」

  「我的!」見她一臉茫然,彭峻龍咬牙切齒地說:「我的手帕,在你那裏!」

  玉琪想起來,趕緊往袖子裏撈,掏出了那條已經被她揉得皺巴巴的手帕,站起身就往河邊走。

  「你幹嘛?」彭峻龍急忙跟著她。

  「洗臉。」

  「這麼冷的天,洗什麼臉?」彭峻龍看她蹲在河邊伸手捧起冰冷的河水,不由奇怪地問。

  一向怕冷的小七,今天是不是被氣糊塗了?

  冰冷的水令玉琪打了個哆嗦,但她還是將河水潑在臉上,悶悶地說:「洗掉大母牛的臭口水!」

  聽到他的回答,彭峻龍眼前再次出現那個蒙古女人趴在小七身上的情景,但這次他沒敢再笑,而是試探性地解釋。「其實聽到你的呼叫,我就趕去救你了,要不是知道那女人根本占不到你的便宜,我又怎麼會不出手呢?」

  聽他解釋,玉琪面色一僵,忿然問:「你怎麼知道她占不到便宜?」

  「我已經站在那裏了,不是嗎?」彭峻龍提醒道:「既然我在那裏,又知道你不喜歡她,怎麼可能不管呢?我承認我不該笑,那會讓你難堪,可是我絕對沒有不顧你的尊嚴,或是不管你死活的想法。聽到你喊救命時,我可是什麼都不顧就沖出帳篷去找你。我以為你遇到什麼危險了,可沒想到那、那女人對你……」

  說到這,彭峻龍的面部肌肉抽搐,那是他強力克制笑意的結果。幸好玉琪只顧低頭擦臉,沒有看向他。

  他強忍著笑,力持平靜地說:「當時那情景實在太滑稽,我從來沒有見過那樣的場面……所以忍不住笑了。」

  其實,當他在最緊要的關頭救了即將墜馬的自己時,玉琪心中的氣已經消了一大半,此刻又聽出他是在向她道歉,心裏的氣也就散了。

  她回頭看他,見他滿臉正經地蹲在她身邊,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不由心裏有絲愧疚。

  不說自己現在還是跟班的身分,就算是以穆玉琪的身分出現,對方能有這樣的誠意,也可以原諒他了。

  可是她不準備這麼容易就放過他,於是發難道:「你說有女人教教小雛雞也是好的,那你還是小雛雞嗎?是不是有女人教過你?」

  她的問題讓彭峻龍瞬間變了臉色。「你可不要得寸進尺!我明明告訴過你我討厭女人,怎麼可能與她們親近?你再敢說這種話,我就不管什麼承諾了,你立刻給我走人!」

  見他說變臉就變臉,玉琪的心一沉,站起身道:「就你能取笑別人,拿別人胡說一通,就不許別人說說你?」

  說完,她大步往坐騎走去。

  可才邁出腿,胳膊就被彭峻龍拉住。「你這奴才實在是欠管教!」

  「你這主子才是欠管教!」玉琪毫不示弱地回嘴,並用力推他。可是沒推動,反而被他拖著往馬走去。

  打不動他,她使出了自小跟男孩子學來的動作,抬腳就往他的膝蓋後踢去。

  沒防到她這一手的彭峻龍被她猛地踢個正著,當即單膝一軟踉蹌跪地。

  「你這小子!」他驚訝地回頭,一時竟嘴巴大張,吐不出半個字來。

  看到他矮了半截,蹲在自己面前張口結舌的模樣,總算出了口氣的玉琪好不開心,當即大笑起來。

  可她的笑聲還沒完,人就被撲倒在地,嘴裏還咬了一嘴枯草。

  「呸!呸!你這小人,怎麼可以趁人不備偷襲?」她吐著嘴裏的草屑,指責將她壓在地上的彭峻龍。

  可是彭峻龍不理她,他一手壓著她,另一手在她的屁股上猛拍,一邊忿忿不平地訓斥道:「你這無法無天的小子,今天我得讓你知道何為主子,何為跟班?否則說不定哪一天,你就爬到我頭上來了!」

  他打一下罵一句,聲音大,落掌卻不重,一則因為他沒有發力真打,二來玉琪穿著厚實的棉衣棉褲,根本就打不疼。

  可是即便這樣,玉琪也明白自己是過分了,因此她連聲求饒。

  「是了是了,小的知道錯了,請大哥大人手下留情,不要再打了。小的永遠都不敢爬到大哥頭上,今後一定好好學做跟班,不敢再跟大哥頂嘴,不敢再說大哥是非,更不敢再對大哥使鞭子……」

  聽他一連串的不敢,彭峻龍的氣消了,其實他又怎麼會下得了手真打他呢?這孩子可憐的身世早就讓他同情不已,如今只不過是想讓他懂點規矩罷了。

  於是他放開她,仰面倒在草地上,默默地看著天空。

  見他沈默不語,玉琪也不想動,不想說話,她安靜地閉上眼睛趴在地上。

  兩人就這樣誰也不說話地躺在草地上,冰冷的草拂在他們臉上,寒冷的風吹著他們的身體,可是他們都沒有覺得冷。

  「小七。」過了很久,彭峻龍喊她,眼睛依然注視著天空。

  「嗯?」玉琪應著,也沒有睜開眼睛看他。

  「今天你的心情很不好,是嗎?」

  「是。」

  「因為草原王的女兒嗎?」

  「……」

  「因為她欺負了你,我又沒有將她推開嗎?」這次彭峻龍的頭轉向了她。

  「大概吧。」玉琪閉著眼睛說。

  彭峻龍發出一聲輕輕的歎息後,再度把臉轉回去。

  「其實今天我的心情很好。」他說。

  「為什麼?」

  「因為草原王在協定上簽字了!」

  「真的?」玉琪睜開了眼睛,坐起來。「這麼快?」

  彭峻龍笑道:「是啊,我原來還以為我們起碼得跑幾次才能換得他的簽字呢,沒想到他這麼快就同意了。」

  玉琪忘記了自己的不愉快,興奮地說:「那一定是你的威儀令他不得不服。」

  「也許吧。」彭峻龍看著天空,自言自語似地說:「不過我們不能大意,明天起得在三處分界區巡邏,還要加強各卡倫的兵力,絕不能讓任何人破壞協定!」

  看著他剛毅的面容和眼裏的憂慮,想到他身上擔負的責任,玉琪對自己先前的任性有點後悔,她表示歉意地說:「大人,剛才是我不對,也許是被嚇壞了,我才會把氣出在你身上。以後,我不會了。」

  不習慣聽人道歉,彭峻龍故作驚訝地看著她。「喲,看來真得打屁股才行,才打一次就這麼聽話了?那以後你再不懂規矩時,我可是還要打屁股喔。」

  玉琪咬著下唇不說話。

  彭峻龍從地上一躍而起,恢復了以往的活力,伸出手一把拉起玉琪。「好啦,不生氣了,我們就回去吧,不然太陽下山後,遇上狼群就危險了。」

  玉琪順著他的力站起來,走向不遠處正低著頭啃食青草的馬兒,小聲地問:「馬兒還在生氣嗎?」

  「馬兒可不像你那麼彆扭!」彭峻龍說著,仰頭看著灰藍色的天空和遠處背陽黝黑的山巒。

  玉琪回頭看他,落日偏西,晚風更急更涼,吹起了他厚重的衣衫邊角,青黃的草原和寂寞的長空陪襯著他,在他身上烘托出一種蒼涼和孤獨的色彩。

  「大人,你總是這麼孤獨嗎?」玉琪情不自禁地問。

  「啊?」彭峻龍一愣,訝然地看著她。「為何這麼說?」

  自八歲離家起,他一直與少林僧侶們住在一起,雖不乏關愛,但畢竟不同于與家人生活在一起那般隨意,所以他的內心總是孤獨寂寞的。但從來沒有人識破他的心境,為何這個認識不過十數日的小跟班能如此準確地說出自己的心事?

  難道真的是因為小七是「最關心他的人」?

  想起他們剛到這裏的那夜,當他面對這裏的混亂心情煩躁時,小七在阿勒楚喀河邊對他說的話,他的心情再次波瀾起伏。

  看看身邊的小七,他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難道這個有著最令他討厭的「娘娘腔」的小跟班,有什麼異於他人的地方嗎?

  並不知道他心潮起伏的玉琪解釋道:「雖然大人年少有成,個性豪放,但行事總是獨來獨往。因此小的認為大人心裏其實是很孤獨的,大人說是不是?」

  彭峻龍看著他,不置可否地說:「也許吧。」

  隨即他翻身上馬,玉琪也上了馬,並充滿自信地說:「以後有我陪著你,你不會再孤單!」

  聽到她的話,彭峻龍先是因為心中感動而突然勒住了馬,然後回頭看著她,接著大聲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雖然他的笑聲很動聽,可是玉琪以為他是在嘲笑自己而不高興。「你不想要我陪你嗎?」

  「哦,不是的。」彭峻龍停住笑。「是你說話的口氣讓我覺得你才是大哥呢。」

  見她傻傻地看著自己,他又問:「小七,你到底是什麼出身?」

  「啊?」玉琪一驚,以為自己露了馬腳,含糊地說:「你不是都知道了嗎?」

  「可我怎麼覺得你一點都不像要飯的,倒像是王侯將相府中出來的貴公子,不然怎麼懂得那麼多,又有那麼大的壞脾氣呢?」

  玉琪聞言心虛地說:「那是因為小的自幼就是叫花子,見聞多了自然多少學了些;呃,至於脾氣嘛……」她眨巴著眼睛一想。「人哪,誰沒脾氣?就是小貓小狗被惹急了,不也有脾氣嗎?」

  她那反守為攻的言詞讓彭峻龍再次笑了。「喔,小七,你真是我的開心果!」

  玉琪立即乖巧地說:「只要大人不嫌棄,小七願做大人一輩子的開心果!」

  這話說得彭峻龍心裏猶如煮開了的沸水,而就在這剎那間,他覺得自己的心與小七的心靠得很近、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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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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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1-16 22:32:59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大雪在人們毫無察覺的時候悄悄降臨了,才一夜間,那輕柔如絮、潔白如玉的雪花就將整個天地綴在一起。

  當玉琪推開氈房門看到外面的銀色世界時,驚訝極了。她踏著積雪,頂著飄飛的雪花到大帳去找彭峻龍,可是裏頭只有阿烈在整理火爐。

  「阿烈,大人呢?」她急忙問。

  「大人剛剛才離開,陪陸大人用膳去了吧。」

  「陸大人?」怎麼這麼熟悉的稱呼?玉琪尋思著問。

  「就是甯古塔將軍府的總管大人,他昨晚帶人送糧餉和其他冬季物品來了。」

  對啊,那不正是阿瑪府中的總管陸大人嗎?玉琪心裏想。我得要小心,別讓陸大人或他帶來的人給認出帶回去。

  於是,不管阿烈好奇的目光,她離開了大帳回到氈房,再也不敢出去。

  好在她已經方便過,不需要再出去。她將自己裹在暖和的毛毯裏,猜想著為什麼阿瑪要讓陸總管親自來這裏送軍餉物資?難道是阿瑪改變了主意,不放心自己,所以把事情告訴他最信任的陸大人,讓他來瞧瞧?

  不!不管怎樣,她都不會讓他們見到自己!

  她自言自語道:「絕對不可以!現在說什麼都不能離開這裏!」

  看著這個她與彭峻龍共用的生活空間,呼吸著有他氣息的空氣,她覺得很幸福快樂。

  與彭峻龍相處越久、越瞭解他,她就越喜歡他。而且她相信彭峻龍也開始喜歡她了,雖然那份喜歡是兄弟之情,可是已不再是最初的「同情憐憫」,而是對她這個人的欣賞和喜歡!

  所以她要加油,讓他完完全全地喜歡上自己,那樣,當揭穿自己身分時,就算他會生氣,最終一定能原諒她。

  「沒錯,他會原諒我的!」她再次情不自禁地說。

  「原諒你什麼?」

  帳篷內光線一亮,彭峻龍高大的身軀帶著寒風和雪花進來了。

  「大人?」沒想到他會這時候回來,玉琪一時不知該怎麼說,趕緊坐直身子。

  「你怎麼了?生病了嗎?」彭峻龍關切地問。

  「沒有,我很好。」

  彭峻龍狐疑地打量著她。「很好?那為什麼躲在這兒?連飯都不去吃?」

  玉琪趕緊辯解道:「誰躲了?我出去過,可是外面太冷,找不到你,又沒有什麼事做,所以我就跑回來了。」

  「那你不餓嗎?」

  「我……」玉琪原想說「不餓」,可是肚子偏偏「咕咕」叫了起來,於是她訕訕一笑。「是有點餓,可是不吃也行。」

  「真不吃?」彭峻龍說著,背在身後的手伸了出來,在他的大手中有個又白又大的白麵饅頭,另一隻手中則托著個缽。

  「啊,饅頭!」玉琪毫不斯文地掀開了身上的毛毯,撲過來奪走了饅頭。

  「還有這個呢。」彭峻龍將缽蓋掀開,裏面瞬間冒出熱氣,飄出香味。「這是燉牛肉,下雪天多吃牛肉就不怕冷了。」

  看著手中的白饅頭和冒著熱氣的牛肉,玉琪感動地說:「大哥對我真好!」

  彭峻龍揉揉她頭上的大帽子,笑道:「少說甜言蜜語,好好吃吧,反正我們倆這樣看起來,你該是大人,我是跟班才對。」

  玉琪叫屈了。「哪里?我只是以前沒做過跟班,不懂規矩,而且這裏的時間挺難把握的,天亮你不叫醒我,總讓我睡,別人不知道,還以為我生來懶惰呢!」

  彭峻龍一聽她的話,驀地眼睛一瞪。「聽你那意思,我讓你盡興地睡,由著你的性子愛做什麼做什麼,倒是我的不對了?」

  「哎唷,也不是啦。」玉琪覺得越描越黑,只得說:「反正我就是這樣沒用,可是我沒做壞事,你不能趕我走!」

  彭峻龍笑著坐在她身邊。「我進來時不就聽你說我會原諒你的嗎?所以放心吧,我不會趕你走的。可是你不會照顧我也就罷了,怎麼可以不照顧好自己,連飯都不去吃呢?以後再這樣,我可不會給你送飯了!」

  「是,小的明白了。」玉琪老老實實地點頭。

  「明白了就好,趕快吃吧,牛肉涼了不好吃。」彭峻龍提醒著站了起來。

  「那些人走了嗎?」

  「誰?」

  「送糧餉的人。」

  「呵,你這小子,果真是當大人的命!足不出戶,卻盡知天下事。」彭峻龍誇張地對她行了個標準的宮廷禮,打趣道:「回大人,那些人都走了。」

  玉琪也挺捧場的,當即端正身子有模有樣地說:「知道了,下去吧。」

  這下彭峻龍看直了眼,笑著一把撈過他,夾在胳膊下。「好你個小叫花子,竟把朝廷大人的模樣學得活靈活現的。說,哪兒偷學來的?」

  玉琪破他壓住,喘氣不順地笑著說:「小叫花子什麼人物沒見過,要學那些官樣還難嗎?就是學你彭大人都不成問題。」

  「是嗎?」彭峻龍放開他。「那你學學,看學得像不像?」

  玉琪癟著嘴說:「學,那絕對沒問題,可是現在小的肚子餓,不是說『皇帝不差饑餓兵』嗎?大人能讓小的吃飽了再學嗎?」

  看他又擺出那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彭峻龍罵道:「你這比泥鰍還滑溜的小七,去吃吧,本將也得去忙了。」

  他再次站起身,整理了下衣帽,回頭看看拿著缽子吃牛肉的小七,心裏驚訝地想:這個不起眼的小跟班到底有什麼能耐,為何與他在一起,自己總能感受到意外的欣喜和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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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俗話說「一場風雪一冬寒」。

  連日的大風雪後,阿勒楚喀的氣溫驟降,尤其是夜裏的帳篷更是冷得人徹骨寒。就算火爐燒得旺旺的,依然十分寒冷。

  玉琪從寒冷中驚醒,她用力地將身上的棉被拉緊,又將腰部的皮鞭束緊,可是還是覺得氈房外那「呼呼」的北風彷佛直接吹進了骨頭,冷得她不停打哆嗦。

  她揉揉冰冷的臉,抬頭朝彭峻龍的方向看看,見他像每個夜晚那樣身子挺得筆直地睡得正香。

  他不冷嗎?她好奇地想著,緩緩地靠近再靠近,立刻感覺到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滾滾熱氣,那溫暖的氣息在這寒冷的冬夜,對她簡直就是無法抗拒的誘惑,於是她用手推他。

  彭峻龍馬上就睜開了眼睛。「怎麼了?」

  他問,聲音裏有剛醒來時的迷茫,但很快就清醒了。「小七,有事嗎?」

  「我……好冷,我們……我們可不可以合蓋?」她口吃地問。

  「合蓋?」彭峻龍在黑暗中眨眨眼,似乎不明白她的問題。

  「就是……就是把棉被加在毛毯上,我們合起來……暖和。」

  「喔,進來吧。」彭峻龍明白了,腳一踢,掀開了毛毯一側將她蓋住,再把她的棉被蓋在靠近她的一邊。「可以了嗎?」

  「可、可以了。」玉琪哆嗦著說,可現在不是因為冷而哆嗦,而是因為沒有了被子和毛毯的阻隔,她更靠近他的身體,被他充滿男性的氣味所包圍。

  彭峻龍沒說話,用毛毯把她的腳蓋嚴實後,很快又睡著了。

  而玉琪也在他溫暖的氣息中沉入了夢鄉。

  從這夜起,彭峻龍成了玉琪名符其實的「暖爐」,有了他,她的夜晚不再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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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勒楚喀河的河面,在短短的幾天裏突然凍起了厚厚實實的冰層,可在那硬邦邦的冰河中央竟有一抹映襯出天空顏色的水,嘩嘩地響著,在冰下流動。

  這奇異的景色讓玉琪驚訝不已。阿烈告訴她,每年冬季,無論河水冰凍幾尺,河中央的那灣水從不會停止流動。也許正是因為這個原因,當初軍府才建在這裏。

  在長長的冬季裏,山泉、小溪都被冰封,營區的飲水都得從這條不結冰的河裏取。於是士兵們每日除了正常的巡邏值勤外,還多了到冰河取水的任務。

  按照過去,每逢這一季,士兵們大都不出去,只在營區內執勤,可是今年來了彭峻龍,規矩改了,士兵們的活動都得正常進行,每日轄區內各卡倫的巡防、崗哨都不可缺。而他自己則與副將蘇校尉每天親自隨隊出外巡視。

  自從下雪以來,他出外就不帶玉琪了,一是他發現她很怕冷,二來是冰封霜凍的路很難行走,他不想讓玉琪跟著受苦。當他出外時,玉琪就去大帳幫阿烈。

  這日,彭峻龍照例帶隊出去巡視。接近傍晚時,玉琪看到幾個士兵在冰封的阿勒楚喀河上取水,便走過去觀看。

  有個平日就對他不滿,認為他仗著是彭大人的跟班就處處得照顧,不用幹活,更不用值勤守夜的士兵一看到他,便吆喝道:「小七,你雖是彭大人的跟班,可也是奴才不是?為啥要咱們伺候你,你就不能也動動手,提桶水呢?」

  玉琪沒想到會突然受到責難,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就聽到其他人也跟著起哄。

  「就是,小七你真是命好,連蘇大人和佐領們的跟班都要幹活呢!」

  「你們就別說他了,沒看見那小七還是個孩子嗎?」

  玉琪最受不了的就是聽人家說她是孩子,於是不管他們是有心還是無意,立刻大聲地說:「我沒說我不幹活,如果你們要我做什麼,只管吩咐吧。」

  「嚇,瞧他,還有點奴才脾氣呢!」那個最先向她發難的士兵用腳一點身前的木桶道:「就幹這個,冰河取水!」

  「行,我去!」玉琪仗著一股傲氣,立刻走過去。

  「不行。」阿烈拉住他,對那些士兵說:「小七不拿俸餉,他只是彭大人的隨身家仆,不可以將他跟咱們比。今日輪到誰取水,就得誰幹活!」

  那個士兵立刻將攻擊目標轉向阿烈。「好個阿烈,你這奴才挺護主子的。咱們得跟你學學,看如何捧得大人高興了,也給咱爺們討個官兒做做!」

  他的嫉妒和不服,讓同樣是烈性漢子的阿烈發了火,他雙眼一瞪道:「我就是得了大人的器重又怎麼樣了?你要不服就來啊,咱倆比比,文的武的隨你挑,我要輸了,立刻讓出這位置給你,你若輸了,就得喊我聲爺爺!」

  「來呀,比就比!」那人摘下頭上的帽子往結冰的地上一摔,就想撲來。

  「等等!」小七一聲大喝,站在他們兩人中間,雖然她細皮嫩肉個頭小,可她那一聲厲喝帶著十足的威嚴,竟讓那士兵和阿烈都不動了。

  玉琪看著那士兵說:「這事是因我而起的,不要扯到阿烈身上。如果你對大人不滿,可逕自對大人去說,大人處事公正,自會給你個說法。」

  一聽她要自己去面對彭峻龍,那士兵心虛了,趕緊否認道:「不不,我對彭大人沒有不滿,絕對沒有。」

  「那好,你只是對我不滿,這個我接受,以後我會跟大夥兒一塊兒取水。」

  說完,她提起木桶往結冰的河面走去。

  從來沒有走在這樣光潔的冰面上,玉琪驚訝地發現在強烈的白色光影下,結冰的河面晶瑩而美麗,它與漫天飛舞的白雪相互陪襯,營造出一片沉靜寂寞的冰雪之原,散發出莊嚴肅穆的美感。

  但此刻她無暇去欣賞這裏的美,因為她遇到了麻煩。

  當她提著木桶踏上冰面時,就感到腳下很滑,似乎無法站穩。

  雪還在下,可是因為氣溫太低,當雪花落在冰面上時,立刻凝結成堅硬的冰。

  她小心翼翼地邁步,不想在這些挑剔她、等待看她好戲的人面前摔倒,可是天不遂人願,她只堅持了一小段距離就四肢朝天地摔倒了,堅硬的冰面對她穿著厚重棉衣的身體沒有傷害,可是卻傷了她的自尊心。

  身後傳來嬉戲的笑聲,其間還夾雜著不懷好意的譏諷。

  天殺的壞痞子!玉琪心裏恨恨地罵著,站了起來,優雅地轉身對那些嘻笑的男人說:「小七無能,讓各位看笑話了。」

  說完,她轉身繼續往前走。

  冰河中央的流水聲十分清晰,可是看著就在眼前的河流,卻總走不到。

  玉琪又跌倒了兩次,可每次她都頑強地站起來再往前走,而身後的哄堂大笑和高高低低的諷刺嘲笑則成了她勇往直前的動力。

  哼,我就不信這冰河能擋住我,我就是要取到這桶水!

  玉琪心裏發著狠,不再回頭往後看,也不再擔憂是否會跌倒出醜,她唯一的想法就是跌倒一次,距離河流的距離就近了一步。

  就這樣摔倒──爬起來──再摔倒──再爬起來,她堅定地往前走,而身後的笑聲一次比一次弱,那譏諷的聲音也變得單調沒勁。

  終於她走到了冰封的河流中那灣動人的河水邊。

  她俯身將木桶放到河裏汲滿水,再用力將木桶提上了冰面。

  現在,新的問題又來了:這麼重的水,這麼滑的冰路,她要如何走回去?

  她的心如同這冰河一樣涼!

  她看看來路,那裏新凝結的冰雪已經覆蓋了她摔倒、再爬起來的痕跡,她知道自己無論如何沒辦法將水完好地提回去,她得想辦法!

  雙手撐腰,她摸到了腰間的皮鞭,於是有了主意。

  她漠視那些士兵得意的目光往岸邊走,同樣的,沒走幾步就摔倒了。這次岸邊再次響起笑聲,也有歎息,也許他們以為她無法取回水了。

  可是她不理會,解下腰上的鞭子往木桶一甩,準確地纏住了木桶,然後她就坐在冰面上拉鞭子,將那桶水帶了過來。

  木桶在冰面上滑動得十分平穩快速,也為她省了不少力。

  就這樣,她摔一次就揚一次鞭,幾次之後,她到了岸邊,阿烈立即過來幫她將木桶提去大棚。

  她回頭看著那幾個已然目瞪口呆的士兵,問道:「你們還要我去取水嗎?」

  「喔,不!不!」那個最先發難的士兵結結巴巴地說:「小七,你好樣的!」

  說著,他奪過同伴手中的木桶,倉皇失措地跑去取水了。

  玉琪看著那個士兵穩當地走在冰面上,納悶他為何不會摔跤?

  「發現他跟你的不同處嗎?」

  就在她百思不解時,彭峻龍的聲音傳來,她回頭見他站在自己身邊,驚喜地說:「大人,你回來了?」

  「回來好一會兒了。」彭峻龍說著一拉她。「你跟我來。」

  彭峻龍將她帶到距離營區稍遠的一處阿勒楚喀河彎道,指著冰封的河流說:「你看,這是冰面,對吧?」

  看著晶瑩的冰面,玉琪茫然地點點頭,不知他要做什麼。

  彭峻龍耐心地告訴她:「走這樣的冰面是咱們的一大生存技能,不要以為這美麗的冰不會傷人。像你那樣的摔法,今夜你脫了衣服看看,身上一定有瘀傷。」

  玉琪的臉在冰冷的風中忽然滾燙起來,她知道自己臉紅了。

  可彭峻龍沒在意她的表情,繼續說:「走結冰的路面,你不能像平常走路那樣抬頭挺胸,得稍微彎腰曲膝,就像剛才那個士兵一樣。他那樣激你、嘲笑你是他不對,可是他確實有能耐……」

  原來他連那些話都聽見了?玉琪心裏遺憾地想,那麼他一定將她笨拙的表現全都看進眼裏了。唉呀,真是丟人!

  在其他男人面前出糗無所謂,可是在彭峻龍面前丟臉,卻是她最不願意的。

  「……我剛才說的你都聽懂了嗎?」

  彭峻龍的問話將她紊亂的思緒拉了回來。「啊?哦,知道了。」

  其實他到底說了什麼,她根本沒聽進去。

  「那好,跟我走上去。」彭峻龍說著拉起她的手,走上結冰的河面。

  才站到冰面上,腳下就是一滑。玉琪本能地抓緊他的手。

  哇,這麼冷的天,他的手好溫暖!

  「彎下腰──」

  彭峻龍一聲口令,玉琪立即照辦,卻一頭往地上栽去,幸好他一把抱住她。

  「不!不要彎太多!否則身體就很難保持平衡。」彭峻龍糾正她。「可以再直起來一點點,對,就是這樣,膝蓋曲一點……不要腳尖落地,記住,重心要落在腳後跟,沒錯,腳掌橫起來,對──對,往前邁步……別怕,我抓著你呢!」

  就這樣,在白雪飄飄的冰河上,玉琪迎著寒風,冒著嚴寒,與彭峻龍手拉手在結冰的河面上學「走路」。

  儘管還是跌跌撞撞,但有了彭峻龍的保護,她沒有再摔倒。到天黑時,她已經掌握了基本要領,雖然姿勢還欠雅觀,動作也不夠協調,但她已經很滿意了。

  「哈哈,我能走冰河了……唉喲!」她得意地在冰面上走著,一興奮就直起了腰,高興地歡呼,可笑聲還沒完,身體就失去了平衡,眼見就要仰天倒下。

  「小心!」彭峻龍趕緊過來救她,她也出於本能地抱住他。於是兩人都沒能倖免於難,雙雙倒在冰面上。

  為了保護她,彭峻龍落地前轉了個身,自己的背部結結實實地摔在了冰面上,而玉琪則整個人趴在他的身上。

  「見鬼了,怎麼會摔倒的?」玉琪拉拉帽子,皺著眉頭說:「我明明已經學會了,怎麼還會摔跤呢?」

  「怎麼不會?」被她壓著的彭峻龍說:「腰杆挺那麼直,不摔才是見鬼了!」

  「還好,不是很疼。」玉琪情緒極佳地說。

  彭峻龍瞪眼道:「有我墊背,你當然不痛,可是你再不起來,我就痛死了。」

  玉琪這才發現自己正趴在他身上,就像那天草原王的女兒壓著自己似地壓在他身上。不由面熱心跳,趕緊從他身上爬下來,可還沒站穩又倒回去,這次彭峻龍又做了她的墊背,不過她也立即直起身子,以減輕對他的壓力。

  「小七,你到底練的是什麼功夫?看你雙臂無力,雙肩窄小,可是胸肌怎麼這麼發達?」彭峻龍說著往玉琪的胸部拍了一下,嚇得玉琪往後一躲。

  彭峻龍怕她又跌倒,趕緊抓住她的手把她拉回來,質問道:「你的身子就這麼嬌貴,寧願摔倒也不能碰嗎?」

  「沒錯,就是不能碰。」玉琪說,她的胸部被他一拍,現在還隱隱作痛呢。

  「那你說,你練的是什麼功?我就是覺得你這地方挺厚實的……」說著他的手又往玉琪的禁區探來,可是立即遭到有力的攔截。

  「兩個大男人動手動腳的,成何體統?」玉琪模仿著當初彭峻龍的語氣,改了幾個字訓斥他,這倒讓彭峻龍如墜五里霧中。

  「這是什麼跟什麼嘛?」他站起身,抖抖身上的雪花。「我問的是你的胸肌為什麼比較厚實,你瞎扯什麼呢?」

  玉琪對他翻了個白眼。「這有什麼好問的,穿上棉衣不都是這樣嗎?」

  「是嗎?」彭峻龍低頭看看自己的胸脯,摸了摸道:「沒有啊,我也穿著棉衣的,可是跟你還是不一樣……」

  玉琪搖著他緊抓著自己的那只手,大聲說:「人跟人本來就不一樣,大人你可不可以閉嘴?」

  彭峻龍瞥他一眼。「你這人就是不爽快,說你彆扭還不承認。」

  「大人,你再說我,我可要說你是牛皮大王了!」玉琪警告他。

  「說啊。」彭峻龍不在乎地說:「牛皮大王怎麼也好過你的彆扭。你做人就是不痛快!」

  他這番話說得玉琪瞪圓了眼睛,卻沒法開口。

  「算了,我不跟你說了,天黑了,回去吧。」他說著率先往河岸走去。

  見玉琪垂頭喪氣地跟在他身後,彭峻龍又安慰道:「其實你有時還是挺有種的,像先前取水時,都跌成那樣了還一直走,那股勁讓人不佩服都不行!」

  見他突然表揚自己,玉琪心裏很高興,不由笑道:「原來你在偷看啊?」

  彭峻龍立即反駁。「沒有!男子漢大丈夫要看就堂堂正正地看,誰偷看?」

  「真的?」這下換玉琪好奇了。「那我怎麼沒有見到你?」

  彭峻龍詭秘地一笑。「因為我在你們頭上。」

  「我們頭上?」玉琪重複著他的話,四處尋找,當看到河邊有幾株大樹時,暸然地笑了。「原來你藏在大樹上。」

  彭峻龍淡淡一笑。「我早就在那裏了。」

  「你為何上樹?」玉琪好奇地問:「大雪天的可沒人會上那麼高的冰樹。」

  彭峻龍不語,神秘地一笑。

  正因如此,他才會將那裏當作「瞭望塔」的呀。

  「到底是為什麼?」

  「你就不能理解成是為了好玩嗎?」

  彭峻龍的笑容讓玉琪氣得牙癢癢的,可還得為了滿足好奇心而忍耐著對他說好話。

  「大人,你是主子,小七是跟班,今天你也聽到了,那些士兵都認為我是仗著你的權勢獨享安樂呢,你若再不讓我跟著你,那我以後怎麼在這裏待下去?」

  「你真想要時時跟著我?」

  「當然,大人做什麼,小的就跟著做什麼。」

  「那我出去巡視呢?」

  「那我也跟著。」她出神地望著他的眼眸,希望他能夠答應她。

  見她態度堅決,彭峻龍想了想,點頭道:「好吧,以後我帶著你去就是了。」

  從此,玉琪果真都跟隨他出門了,雖然很辛苦,卻也讓她體驗到新的生活。

  日子緩慢地過著,冰雪覆蓋的大草原失去了往日的嫵媚多姿,同樣的景色看多了,也會失去吸引力而變得索然無味,軍營的生活更是艱苦而單調。

  然而,對彭峻龍和穆玉琪來說,每天的日子卻因為有了彼此的陪伴而生出無數的趣味,令他們的生活不枯燥。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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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1-16 22:33:19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深夜,寂靜的天地間只有雪花無聲地由天而降,在熟睡的人們身邊飛舞,在黝暗的氈房外堆積,沉沉的夜晚,在白雪的映襯下變得明亮。

  遠離營地的洛巴卡倫飄散著烤肉的香味。在小樹林邊,兩頂小型帳篷間燃燒著一堆很大的篝火,儘管雪花飄飄,卻無法壓熄紅紅的火焰。

  火堆邊,兩個身穿號衣的士兵和兩個穿官服的軍官圍坐在火邊吃著酒肉。

  「大人,今夜就住這吧。」穿佐領官服的男人對身穿四品官服的軍爺說。

  「算了,我還是回去,省得那小子有藉口懲罰我!」那四品官不是別人,正是彭峻龍的副將蘇校尉。此刻,他洩憤似地猛喝一口酒,恨恨地說:「我得回去,否則怎會有機會除掉那小子?!」

  「受罰的不止大人一人,為了自己好,大人能不能忘記……」

  「不能!他竟敢不給我面子,當著那麼多士兵的面罰我閉門思過,還扣我的俸餉,這口氣我咽不下去!」蘇震憤恨地說。

  「可是彭大人那樣做是依據大清律法……再說,如果不賠償,草原上那幫人也不會放過大人啊。」那人還想勸他。

  「閉嘴!若非彭小子撐腰,那幫賤民能奈我何?」蘇震不滿地看著他的心腹,陰惻惻地問:「劉榮漢,你是不是也像那個軟骨頭阿烈一樣,被他收買了?」

  「不!不!大人誤會了!」那個叫劉榮漢的佐領倉皇解釋。「我劉榮漢這條命是大哥當年在戰場上撿回來的,小弟發過誓此生定不負大哥。小弟這麼勸,也是為大哥好啊。您想,那彭峻龍乃當今聲名最顯赫的彭氏之子,又曾經服侍過皇上,是皇上寵信的狀元公,我們怎能跟他鬥?小的只是為大人擔心。」

  「你不用擔心!」蘇震的眼睛裏露出殘酷的冷笑。「那小子是我蘇家的仇人!今生今世有他沒我,有我沒他!狀元公?呸!狗屁狀元公!我兒蘇慕芳才該是狀元公,都是他害得我兒命喪黃泉,這口氣我忍了三年,如今,蒼天有眼將他送到我的面前,我怎可放過他?我得挖出他的心肝祭奠我兒在天之靈……」

  說到這,他竟老淚縱橫,雙手緊緊抓著酒壺,直到鐵皮酒壺變了形他仍不放手,彷佛那酒壺是彭峻龍的頸子,恨不能將其扭斷!

  「還有……」蘇震突然面目猙獰地轉向那兩個一直沒說話的士兵,警告道:「你倆也得記住不可以背叛我,沒有我,你兄弟兩人早就死了!」

  「是,義父放心,我王氏兄弟定跟隨義父上刀山下油鍋,在所不辭!」

  他們堅定的表態讓蘇震心情略好,他擦去臉上的淚水,望向遠處一塊如同一彎鉤月般靠在林子邊的岩石。「如今這大雪是個好時機,做什麼事都能掩蓋蹤跡……你們放心,沒找到萬全之策時,我是不會要你們跟我做無用而危險的事情,因為我還要留著命好好享受美酒和女人!」

  「那大人想做什麼呢?」劉榮漢小心地問。

  蘇震注視著火焰說:「找個能讓那些賤民反目、讓彭小子忙一陣子,又能讓咱們順手牽羊得些好處的主兒下手。」

  王老二立即說:「那還是顧始汗吧!他那部落對彭峻龍死心塌地,收拾了他,也可以讓彭峻龍忙一陣子。」

  蘇震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那阿烈怎麼辦?」王老大問。

  「別理那個膽小鬼,現在的他靠不住!」蘇震說著,舉起變形的酒壺往嘴裏灌了幾口酒。「明天巡防時,老二去探探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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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蘇震密謀要在剛剛平靜的地區製造混亂時,被他恨入骨髓的彭峻龍正在巡視營區內的各個崗哨。

  自簽訂分界遊牧、互不干擾協定後,轄區內各部落間都能和平相處,目前冰天雪地,牛羊都已圈養,爭鬥似乎已經停息。而整頓軍中秩序,實行嚴明的獎懲制度後,軍心穩定,官兵們大都能按照他的命令行事,表面看一切都很平靜。可是,他總覺得眼前的平靜無波中,正湧動著一股洶湧的暗潮,所以他不敢放鬆警惕。

  突然,順著風聲傳來一陣叫喊,彭峻龍問陪他巡夜的阿烈:「有巡防隊沒回來嗎?」

  「有,對岸草甸子的那隊還沒回來。」

  彭峻龍一聽,立即說:「走,看看去。」

  他們剛走過營區,就遇上兩個士兵氣喘吁吁地奔來,一見到他們就說:「彭大人,我們從冰河過來,小合子滑落水中,拉不上來!」

  「什麼?」彭峻龍大驚,來不及細問立刻往河邊跑去。

  「拉住,快……拉住!」

  結冰的河中央,平日取水的流水邊,幾個士兵正趴在冰窟窿邊試圖營救落入冰河的同伴。因為氣溫太低,厚重的冬裝浸透了水後立即結了冰,十分沉重,冰上的士兵們也都凍得受不了,一時竟無力拉上他來。

  那個看起來不到十八歲的士兵大概是被凍得失去了知覺,竟放開了他們的手。

  眼看他的臉漸漸沉入河裏,士兵們急著大喊卻無能為力。

  就在這時,彭峻龍來了。

  「你們退開!」他大喊一聲,跑過冰面,毫不遲疑地跳下冰河。

  看到參將大人親自跳下冰窟窿,在場的士兵們都呆住了,也被感動了。

  「愣著幹嘛?快去找人來!」阿烈見狀大驚。

  可他話才說完,就見彭大人抱著小合子如海鳥似地從河裏飛了出來。

  「大人!」眾人圍了上去。

  「快去生火,救人要緊!」彭峻龍大喝,抱著小合子往營區大棚飛奔而去。

  一進大棚,他就喊:「阿德!阿德!快燒大火!備酒!」

  阿德聞聲而來,見此情景也不多問,立刻照辦,其他士兵也趕了進來。

  彭峻龍對他們說:「快幫他把衣服脫了,用酒擦他胸口,換幹衣……」

  此刻,就是內力充沛的他,也感到鎮不住的寒氣直往心頭竄。

  「大人快回去更衣吧,這裏有小的在!」阿烈見他嘴唇發黑,趕緊勸他。

  他接過阿德遞來的酒,猛喝幾口。「那好,有問題趕緊來找我。」

  說完,他大步往氈房走去,寒風吹著身上的濕衣,令他控制不住地打冷顫。

  走進氈房,他匆忙將身上的濕衣服完全脫去,冰冷的氈房沒有給他任何溫暖,他扔下衣服,掀開毛毯鑽了進去。

  啊,毛毯內真是溫暖!他靠近小七,想藉助他的體溫暖暖身子。

  沒想到他才挨近,胸口就被踢了一腳,溫暖的毛毯也被玉琪卷走了大半,還凶巴巴地教訓他:「你怎麼可以這樣?穿上衣服!」

  這下彭峻龍火了,他一把抓過毛毯蓋在身上,厲聲說:「起來替本將找衣服!」

  他少有的怒氣讓玉琪完全清醒了,剛才她是在蒙矓中被他的動作弄醒,並震驚地看到他將身上的衣服全部脫光,還赤身裸體地鑽進毛毯靠近她,她焉能不惱?於是她踢了他,可是當腳接觸到他冰冷的肌膚時,她嚇了一跳,再聽他怒不可遏地發火,更加擔心。

  「你怎麼了?」她小心地問。

  「替我……找衣服!」彭峻龍明白她什麼都不知道,而他確實需要衣服。

  玉琪聽出他聲音異常,不敢再問,急忙起身點亮了桌上的燈,替他找衣。這時她看到了被他仍在地上的濕透衣物,於是明白了。

  「大人,你掉到河裏去了嗎?」她撲到他身邊急切地問。

  彭峻龍閉目不語,他在暗自調息,凝聚身上的熱力。

  玉琪摸摸他的臉,只感覺到一片冰涼!

  她趕緊替他塞緊毛毯四周,再把棉被蓋在他身上,站起身想去生火。

  這時門簾一動,阿烈進來了,手裏端著燒得紅紅的火盆。

  「阿烈,大人怎麼掉河裏去了?」她急忙問他。

  阿烈將先前發生的事告訴了她,又擦著眼睛說:「士兵們都被大人感動了,誰見過有這麼大的官兒為了救個小兵,寒冬臘月跳下冰河的?」

  「小合子怎麼樣了?」彭峻龍開口了,但眼睛依舊閉著。

  阿烈急忙轉向他:「回大人,大棚子裏火旺,侍候他的人手多,小合子已經醒了,哭著要來謝恩,叫大家給勸住了。」

  「謝什麼恩?去睡吧,今晚你也辛苦了。」

  「是。」阿烈應了一聲,便離開了。

  彭峻龍不再說話。

  玉琪將阿烈送來的火盆往彭峻龍邊移了移,又為他找出衣服,放在他身邊,然後靜靜地坐下為他烘烤那些濕透的衣物。

  她的心裏有說不出的羞愧和懊悔,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自私的人,遇到事就只想到自己,只想到他當著自己的面脫衣是侮慢了自己,可怎麼就沒想是自己先裝成男人,他哪里知道自己是女人?

  而他深夜入冰河救人,自己還那樣對待他,給了他一記「兜心腳」,實在是大不敬!大不義!大不善!

  握著那冰冷刺骨的衣服,她的手指發痛,心也在痛。易地而處,如果是自己落到冰河裏,那是什麼感受?!

  他會被凍壞嗎?

  她回頭看看他,見他臉色依然青白,眼睛緊閉,不由淚水直流,她真想過去抱緊他,把自己身上的熱源傳送給他,可是他怎麼會接受?想到剛才他才鑽進被子就破自己一腳踹出來的情景,她更是羞愧難當!

  「哭什麼?我又沒有打你!」彭峻龍突然說話了。

  玉琪抬頭看他,他正睜大眼睛看著她。聽他的聲音倒是中氣十足的,可是他的臉色還是很蒼白。

  她突然跪在他面前,哭著說:「大人,我睡糊塗了,我不該……不該踢你,請大人罰我吧!」

  「擦掉眼淚,我最討厭的就是你這娘娘腔!哭什麼哭,又沒有死人!」彭峻龍不耐煩地訓斥她。「你是該受罰,天下哪有做跟班的像你這樣放肆的?一句話不對就生氣、一件事不順心就打人,你可比主子還威風呢……現在我懶得理你,光屁股的大人能懲罰誰?我要睡了!」

  說完,他不再理她,又閉上了眼睛。

  玉琪不再吵他,她吹滅了燈,坐回火盆邊繼續為他烘烤著衣服,心裏一會兒罵自己,一會兒又可憐自己;一會兒怨彭峻龍,一會兒又為他感到驕傲。

  在起伏的感情中,那些濕透的衣服被烘乾了,而天也亮了。

  她將衣服迭好放在彭峻龍身邊,往火盆裏添了些柴,偎在彭峻龍腳後跟打起了盹。

  當彭峻龍醒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情景:烘乾的衣服整齊地放置在他身邊,火盆裏半截未燒盡的木柴在燃燒,而那個讓他又氣又怒的跟班正趴在他的腳上呼呼大睡。

  這小子,居然敢用腳踹我?他坐起身看著腳邊的小人兒,想不明白這個小叫花子出身的跟班,怎麼會有那種貴族脾氣?

  想著昨夜那一腳,他撫了撫胸口,惱怒地想,從收留他以來,他被他打過罵過,十分無禮地對待過。他應該用軍法好好懲罰他、訓練他,對其他違犯軍紀的將士,他不是都做了嗎?可為何獨獨對他,這個一再冒犯自己的小七下不了手?

  看著她睡著了還噘著的嘴──那張能說善道,受了點委屈就噘起的嘴,他知道就是這似乎受著極大委屈的模樣讓他下不了手;還有那雙此刻緊閉、總是帶著希望,溢滿快樂的眼睛,也令他下不了手;還有那信任的笑容,渴望的目光……那些都是他無法下手「嚴懲」他的原因。

  別說打他,光是想到要痛責他、讓他難過,彭峻龍就忍受不了。

  難道是我的心變軟了?他納悶地看著酣睡中秀氣的小臉,百思不得其解,最後的結論是:這個小七實在是個討人憐,討人喜歡的孩子,所以他才會那麼寵著他,不忍責罰他。

  除此之外,還會有什麼原因呢?

  唉,算了,我彭峻龍的一世英名就算是毀在你這奴才手裏了!

  他自嘲地想著,從被子裏鑽出來,開始穿衣服。

  等彭峻龍穿戴妥當後,看看依然酣睡不醒的小七,很想踹醒他,要他起來隨行。可他最終卻彎下腰,小心挪動他,將他放進溫暖的毛毯中,然後離開了氈房。

  彭參將冰河救士兵的事一夜之間傳遍了軍營,隨著巡防隊的輪換,也很快傳到了草原上的各個卡倫,阿勒楚喀府的將士們自此對彭峻龍的敬畏中更多了欽佩和愛戴,於是他的每一道命令、每一個要求都有效地執行和完成。

  為此他感到欣慰,可是也時有惱人的事發生。

  近來,柳樹溝和巴拜泉又起了衝突,每次不是為丟失的牛羊,就是為失蹤的飼料而相互指責。儘管衝突很快就被平息了,但雙方的口角依然未斷。

  為此彭峻龍專門走訪兩部落,並親自查驗出事的羊圈和飼料場。可是由於風雪太大,無法搜集到證據,一時也無法破案。所幸每次的損失都不大,所以草原王與顧始汗的人們吵吵罵罵後,經過官府調解,最後都沒有惹出更大的亂子。

  儘管如此,彭峻龍還是決定在兩個部落間的必經之地──石頭河邊增設卡倫,以維護雙方的安定。

  新的卡倫設立後,彭峻龍考慮要派誰去駐守。照規矩,各卡倫的駐軍將領至少要是佐領,平日每三月換防一次,冬季則因路況與天氣的關係而半年換防一次。如今府中並無閒職佐領,他該怎樣調將呢?

  就在他猶豫時,令他意外的是,從被懲處後就一直對他畢恭畢敬、積極配合的蘇震竟主動要求去駐守新卡倫,還保證說他會完全按照參將大人的指示行事。

  見他語氣誠懇,彭峻龍稍一沉吟便同意了。

  於是蘇震挑選了人馬,於當天帶著隨從和供給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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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哈,彭小子,你想跟我鬥?做夢!一離開營區,蘇震就得意地想。

  這幾個月來,他忍得很艱難。本以為製造那麼多起「失竊」案後,能讓草原王和顧始汗再鬥起來,也讓彭峻龍亂上一陣子,殺殺他的銳氣。

  可沒想到,草原王和顧始汗在這個臭小子的淫威下竟失去了往日的火氣,這實在太出乎他的意料了!

  為此,他決定來點大的,一定要收拾掉那個小子!

  以他的心願,最好是讓那小子死於某種「意外事件」,讓他完全消失掉!可惜仔細盤算後,他覺得那小子武功太高,實在很難得手,只好放棄。

  可是如今,他發現以前還聽他話的將士們漸漸變了,就連過去的心腹也不太好使喚了,所以他得儘快動手,不然等彭小子坐穩後,他就更難報仇了!

  芳兒不能白死!想起兒子,他的手緊緊攥住了腰間的劍柄,眼裏露出凶光。

  他得好好利用這個遠離彭峻龍的機會做番事情,雪不會一直下,冬天也會很快就過去。

  想起數日前巡防中遇見的那幾個人,他心裏一動,他們的建議其實也很不錯,一不做二不休,乾脆就給他來個大的。只是,他哪有那樣的力量呢?

  在腦子裏搜索了一番,他覺得目前除了洛巴卡倫的劉榮漢和如今就在自己身邊的王家兄弟外,他還能再找到幾個可以用的人。

  「哎唷,該死的馬!」他的坐騎突然在這時候出了狀況,將他從得意的盤算中驚醒,馬在結冰的路上滑了幾下,將他重重地拋在雪地上。

  「大人!」隨從們立即下馬,趕來扶起他,為他掃掉滿頭滿臉的雪。

  「啊,出師不利!晦氣!」士兵們粗魯的動作弄得他很不舒服,蘇震一掌揮開他們,罵道:「都是你們不看好路,瞧這走的是什麼鬼路?!」

  早在隨他巡防時,就已習慣他這種謾駡的士兵們都不出聲。

  「勒勒車前頭開路,其餘人隨後!」他繼續發洩著憤怒,可沒有人回應。直到見他上了馬,大家才默默地跟隨他身後,繼續往石頭河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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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峻龍對蘇震主動要求去石頭河駐防的事,一直心有疑慮,但令他滿意的是,自蘇震駐守石頭河後,兩個部落的失竊現象果真沒有再發生。

  不知不覺中,漫長的冬季到了尾聲,春天悄然降臨了!

  暮春,一個寒冷而晴朗的清晨,彭峻龍喚醒了熟睡中的玉琪。

  「這麼早起來幹嘛?」玉琪依偎在溫暖的毛毯下抱著他的腿,捨不得離開這份溫暖。

  這段日子的「同榻而眠」,她早已習慣從他身上攫取熱源,而將他的腿當作暖爐也是最自然最方便不過的事。

  彭峻龍踢踢腿,示意她放手。「我要去打獵。」

  「打獵?」玉琪惺忪的眼睛霍然睜大,「大人不出巡了?這是大人嗎?」

  她的一連串問題令彭峻龍猛地坐起身。「你就不能可憐可憐我嗎?上任半年來,我可是一天都沒歇過,今天想辦點私事,還得你這個跟班批准?」

  玉琪打著哈欠說:「那倒不是,我只是好奇,大人怎麼突然想打獵了?」

  彭峻龍再次踢腿。「放手,我得趕快走了,獵這等珍奇寶貝得趕早。」

  玉琪放開手,坐了起來。「什麼寶貝要這麼早?」

  彭峻龍站起身穿著衣服,神秘地說:「好東西。」

  「是什麼,幹嘛這麼神秘?」玉琪抓住他手裏的衣服,不讓他穿。

  他輕巧地撥開她的手,奪回衣服穿上,笑道:「如果想知道,就跟我來。」

  玉琪看看他,再看看床,溫暖的床榻與冰冷的外面,她實在想選擇床榻,可是看見他開朗的笑容,又不想放棄與他在一起的樂趣,於是狠下心說:「好吧,我隨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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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早知道這麼冷就不該來!裹著虎皮大衣的玉琪縮在石頭邊想著。

  雖說已是暮春,陽光也很明媚,可是山裏的氣溫還是很低。她全身上下除了眼睛和鼻子外,都被嚴嚴實實地護在皮衣皮帽下。

  這件皮大衣還是臨出門時彭峻龍替她穿上的,當時他還說了句讓她至今心驚肉跳的話:「我看哪,穆將軍送給我這件皮大衣,就是為你準備的。你看,穿在你身上不是正合適?」

  「瞎說,這大衣這麼長,怎麼會合身。」她咕噥地反駁。

  此刻,她看看身邊聚精會神地注視著前方灌木叢的彭峻龍,再看看身上的衣服,不得不暗自承認,這真是阿瑪為她準備的。

  摸摸身上柔滑的皮毛,她突然好想家。轉頭看看彭峻龍,她的心情又陷入了近日常有的矛盾中。

  她真的越來越喜歡他,並有一種衝動,想告訴他真相,可是每到關鍵處又猶豫不決。雖然他對她很好,可是如果得知真相,他會怎麼樣?會接受?會生氣?還是會立刻趕她走?眼下,她敢冒被他趕走的險告訴他真相嗎?

  也許再等等,等到他對自己的感情再深一點,那時再說,情況會不會好一點?

  唉,我要怎麼做才能知道他的想法呢?

  她歎息地想著,發現彭峻龍已經走到了前面的灌木叢中,似乎在搜尋著什麼。

  「你在找什麼?」她走過去問他。

  「噓──不要說話!」他湊在她耳邊小聲說,再低頭尋找,當看到積雪中的足跡時,他滿懷期盼地笑了。

  玉琪看不出那是什麼野獸的足跡,想湊近點看,卻被他猛地拉著往後退去,回到了起先蹲伏的地方。

  此時林木中傳來一陣騷動,彭峻龍把玉琪按坐在石頭後,自己則耐心地蹲在她身邊,伏下身子等待他的獵物出現,氣氛驟然間顯得十分緊繃。

  玉琪大氣不敢喘地靠近他,順著他的視線往前看。不知等了多久,在灌木叢邊深沒及踝的雪地中出現了一隻潔白的雪貂。她還沒來得及呼喊,就聽耳邊「颼」的一聲,一隻利箭破空射出,像一道白光似的閃了過去。

  「哈哈哈,中了!」彭峻龍高聲笑著躍出躲藏處,幾步就跳到灌木叢前,撿起地上的獵物。

  「你要雪貂幹嘛?」回程中,玉琪好奇地問。

  「這是我要送給我二嫂的禮物。」彭峻龍喜孜孜地說。

  「你二嫂?」玉琪納悶的看著他。「你二哥成親了嗎?」

  彭峻龍笑著說:「現在還沒有,不過快了。」

  玉琪想起他收到的家書,便問道:「是前日那個官役送來的信?」

  「沒錯。」彭峻龍點頭,又遺憾地說:「可惜我不能回去參加二哥的婚禮。」

  見他情緒低落,玉琪馬上安慰他。「你不要難過,禮到如同人到,你二哥是武顯將軍,守城名將,他會明白你因職責所限,無法前去參加婚禮的。」

  「是的,我哥哥們都是將軍,他們能明白我。」彭峻龍振作起精神。「走吧,我還有好多事要做呢!」

  兩人就這樣一路說笑著往營地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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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氣隨著季節的變換而日漸暖和了。冰雪融化,江河水滿,大地穿起了綠裝。

  這天,巡防回來後,彭峻龍帶著玉琪到石頭河去,想就移防一事與蘇震談談。

  尚未完全融化的余雪使得道路十分難行,他們小心地在泥濘中緩行。

  忽然,他聽到有車轂轆碾壓地面的聲音,從聲音判斷,那車身還不輕,可是聲音斷斷續續的,很快就聽不到了。

  什麼人在遷徙嗎?他心裏閃過一個疑問,並立即有了否定的答案。

  「不可能,草原牧民從不在積雪初融時遷徒,而且此刻已近傍晚,更不是遷徙的時候。」他快速的思考著,很快決定先去查出車子的蹊蹺!

  「小七,來,把馬韁繩給我。」他靠近小七,低聲對他說。

  「啊?你要我的馬韁繩?」玉琪被他突如其來的要求弄糊塗了。

  彭峻龍伸出手。「沒錯,我們得加速,我來替你牽馬,你坐穩就好。」

  雖然還是不明白他的意思,但玉琪也不多問,將手中的韁繩遞給了他。

  一握住韁繩,彭峻龍就發出口令,讓自己的坐騎率先起步,而他輕控手中的韁繩,帶著赤色蒙古馬在泥濘難行的小道上奔跑起來。

  同時他一直留意著地上的車轍,終於在走過一片石頭路後發現了。儘管那車轍的痕跡似乎被刻意清掃過,但仍無法躲過彭峻龍的眼睛。

  他低聲吩咐玉琪不要出聲,儘量讓馬安靜地循著那條車轍走。

  不久,車轍消失在一片茂密的樹林邊,樹林的路面也被人為清掃過,沒有留下痕跡,但同樣被彭峻龍識破。

  他示意玉琪隨他輕輕下馬,將馬留在林子裏,然後往樹林深處走去,果然在那裏停著一輛雙轅馬車,兩匹駕轅的駿馬正在吃著草料。

  四周一片沉寂,玉琪不自覺靠近他,還往後看,擔心有人從背後撲來。

  「別害怕,這林子附近應該有巡防的士兵。」彭峻龍安撫著她,走近馬車,掀起覆蓋在上面的毛氈。

  彭峻龍看到毛氈下是好幾個長木箱,用手試試,發現很沉。他圍著車廂看了看,再靠近木箱聞了聞,面色變得十分沉凝。

  「這裏面是什麼?」玉琪看他臉色沉重,好奇地問。

  「火器!」

  「啊?!」玉琪當然知道什麼是火器,她還跟隨阿瑪去火器營看過那些長長短短的鳥槍火炮,知道那些火器都是最厲害的兵器,殺傷力極強。

  「你在這裏等我,不要離開。」彭峻龍匆匆對她說著,往林子外走去。

  「你要去哪里?」

  「找人!很快就回來,有事就喊,我能聽見。」話落人杳,只有樹影幢幢。

  「哼,這人真是,將我獨自留在這也不擔心?」玉琪忿忿地想。

  因為太陽就要落山了,所以林子裏的光線越來越暗。就在她焦急地等待彭峻龍時,聽到急促的腳步聲。那不是彭峻龍的腳步聲,她趕緊躲到樹後往外看。

  很快,三個男人出現在樹林裏,令她震驚的是,其中兩個是羅剎國人!

  雖然聽不懂,但玉琪知道他們說的是羅剎國語言,不由心想:「一定是羅剎國的細作!得抓住他們!」

  那三人走到馬車邊,一人收起飼料,兩人掀開車上的毛氈。

  「不許動!」怕他們取火器,她大喊一聲,從樹後跑出來阻止他們。

  那些人一聽到她的聲音,竟頭也不回地拔腿就往樹林深處跑去。

  「站住!」她追在身後,解下腰間的長鞭,往他們甩去。

  可是令她氣惱的是,那幾個男人儘管挨了幾下打,卻沒人停下,而她又無法一舉拿下他們。只好朝那個身上有包袱,跑得最快的男人用力一鞭,套住了他。

  不料,那男人竟抽出短劍,割斷了纏住他的皮鞭,繼續又跑。

  「該死的混蛋!」一見心愛的長鞭被毀,玉琪當即狂叫起來,揮舞著短了半截的鞭子往他打去,可長度不夠,還是被他逃脫了。

  就在她又氣又怒時,彭峻龍趕來了。

  「兔崽子,往哪里跑?」他晃身出掌,三個難纏的男人即刻倒在地上。

  「狗東西,跑啊,怎麼不跑了?」玉琪追過去揮鞭就給了他們兩下。

  「別打了,我點了他們的穴道。」彭峻龍拉住她,關切地問:「你沒事吧?」

  「有,當然有事,你為什麼這麼晚才出來?」玉琪不滿地揚起鞭子。「看,都是你,害這狗賊毀了我的鞭子!」

  彭峻龍知道那是她心愛之物,忙說:「是我不好,耽擱久了,不過等你知道我們今天有什麼收穫的話,你一定會覺得值得……」

  「不管是什麼,都不能跟我的皮鞭比!」玉琪任性地說。

  此刻,她最傷心的就是自己最心愛的「兵器」被人毀了!

  「現在哪有時間計較這個?」彭峻龍對她說,彎腰扯下那人身上的包袱,從裏面取出許多地圖和看不懂的書信,嚴肅地說:「看看這兩個人和這些東西,你就該知道我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玉琪被他的語氣鎮住,沒有再說話。

  彭峻龍展開地圖一看,雖然文字不通,但因畫得十分精細,所以他很快就認出這些是東北三將軍轄區的地形圖;再仔細一看,他心中一凜。

  他將地圖等物塞回包袱裏後,將那個包袱綁在玉琪肩上說:「記住,從現在起,你要看好這個包袱,除我外,任何人不得動它!」

  「你放心,我會看好它!」

  從他的臉色明白這東西關係重大,玉琪趕緊接過包袱。可彭峻龍不放心,仍親手將包袱緊緊地綁在她身上,再拍拍確定無誤後才說:「我相信你。」

  他相信我!品味著他的話,玉琪的心裏暖洋洋的,不再為長鞭被毀煩惱。

  就在這時,幾個士兵跑來了,玉琪猜想他們一定是在附近巡防的士兵。其中領頭的那個對彭峻龍說:「大人,小的已經按您的吩咐清除所有痕跡了。」

  「很好,」彭峻龍點點頭,指指地上的人道:「把他們放到車上。」

  說著,他抓起一個閉目昏睡的人,士兵們也過來抬起另外兩個,把他們放在車內木箱上,用毛氈蓋住。

  一個士兵坐在車上趕著馬車出了樹林,其他人則護衛在周圍。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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