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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李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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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雲上淺酌] 快穿失敗以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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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4 08:58:14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章 諧星覺醒

  霜梧一試不成,顯然深深打擊到了夜闌雨。他從小就性格隱忍,凡事穩打穩算。除非被逼到了絕境、需要背水一戰,否則,沒有過半的把握,他絕不會貿然行動。

  「掉馬條」高達9/10,在旁人看來是還差一點、尚未證實。但對於夜闌雨來說,卻是還差一層窗紙就能捅穿、結果撞到了鐵板。說實話,若非當事人之一,簡禾都有點同情他了,心道——經此一役,夜闌雨絕對會被打擊得懷疑人生。

  而很應景地,「掉馬條」的第四格,也在瞬間就回落到了1/10。

  下山的途中,夜闌雨走得有點急,步履姿態全然不復來路時那般胸有成竹。

  觀其眉間戾氣橫生,簡禾很有眼色地遠遠綴在他身後,連平時喜歡說笑的嘴都緊緊閉上了。

  廢話了,夜闌雨可不會因為她是姬鉞白的「妻子」而手下留情,這時候上去觸他黴頭,無非是自己討苦來吃。

  更何況……

  剛從玄衣那邊切換回來,閉上眼睛時,玄衣的聲聲哽咽猶在耳邊徜徉。

  似乎,從認識以來,除了最開始他父親剛死的時候,簡禾就沒見過玄衣這麼傷心、這麼難過的模樣,心臟也好似被一隻手緊緊地捏住了。

  她很清楚,不論是「掉馬條」還是「好感條」,總之,甭管什麼進度條,越是填滿,就越是在往任務的終點走。卸下重擔在即,簡禾原以為自己會覺得如釋重負。可實際上……

  踩著積雪,靴底發出了吱呀吱呀的聲音,簡禾朝手心呵了口氣,心中卻第一次懷疑自己來這裡的意義。

  兩個人一前一後,兩種心思。唯一的共同點是,彼此都心事重重,臉色陰鬱,所過之地,冰凍三尺。

  與姬鉞白約好的三日限期轉瞬即逝。

  當夜,是簡禾在汾嬰留宿的最後一晚。夜闌雨原該宿在她旁邊的房間裡,可自從黃昏打後,旁邊的房間卻遲遲都沒有燭燈燃起。

  不知傀儡是否會受到主人的心情影響,今晚來送飯的傀儡還足足比平時晚來了兩個時辰!

  簡禾在寢殿裡睡了一個下午,直把被子扭成了麻花,現在精神正好著,早已餓得不行。

  隨時間過去,這具傀儡的身體,似乎越來越有人味了。以前連呼吸都不會,現在已經知道了「餓」的滋味。

  見有人推門進來,簡禾一個鯉魚挺起身,滾了下床,端起碗來吃飯,邊打量那木著臉的傀儡,心道:「是我錯覺麼?連這隻NPC傀儡的模樣也如此萎靡,跟它主人簡直是一個模子出來的。」

  換了是平時,簡禾或許會逗逗它,順便問一下夜闌雨的行蹤。可今晚她卻沒什麼心情,吃完了飯,啃完了用紙袋送上來的雞腿,就又往床上砸去,用被子蒙住了頭,對著牆壁躺著。

  隔了一會兒,簡禾又倏地掀開了被子,洩憤似的抓頭道:「啊啊啊啊啊!」

  系統:「……」

  將頭髮抓得亂如雞窩,簡禾洩氣地大字型地躺回了床上,摟住了被子,道:「系統,我睡不著,我們聊會兒唄。」

  系統:「……」

  從業多年,它見過被任務逼瘋的宿主,也見過被宿主逼瘋的系統。惟獨,拉著AI嘮嗑的宿主,一隻手都數得過來。

  正這麼想著,它便聽見簡禾道:「我在想,我可能是來錯地方了。」

  系統:「什麼意思?」

  簡禾放空視線,看著天花板,木木道:「他們四個沒有我,不也照樣能活得人模狗樣的。我是填了不少的bug沒錯,但上一輩子,我基本都比現在晚了幾年出現,也沒見他們人生軌跡出現問題……那麼,我在與不在,又有什麼區別?」

  系統:「不,宿主,你很重要。你存在的意義,是讓他們擁有了人情味。」

  簡禾:「?」

  她虧就虧在了如今遺失了記憶,所以,此時,只以為系統是在安慰她,還不能明白這句話所帶的深意——讓玄衣、賀熠、姬鉞白、夜闌雨四人擁有人情味,可比所謂的填補劇情要難得多了。

  這個問題糾結下去也沒有答案,簡禾深深地籲出一口氣,才道:「系統,說起來,那個叫地獄bug條的輔助功能……既然我兜兜轉轉到最後都是要填滿它的,那麼,我直接亮明身份不是更好嗎?何必那麼麻煩先否認、再承認?」

  系統:「宿主,所謂『輔助』,是要在恰當的時候,恰當地亮明身份,而不是一股腦全倒出來。」

  簡禾奇道:「有什麼區別?」

  系統:「你可以想像整個任務是一台製作點心的機器,在不同的層次,灑下不同的配料,最終才能烘焙出合格的食物。所以,在還沒到『加料』的步驟前,你都有義務兜住它們,這就是『否認』的意義。」

  系統很少一次過說那麼多話,還不是加她鹹魚值的,可謂罕見至極。

  簡禾沒有做聲,琢磨著。

  「宿主,就挑你剛經歷過的來說。我可以明白地告訴你,如果你在玄衣來到前,就告訴賀熠『卞七』的魂魄已經回來了……就會引發蝴蝶效應,導致不可挽回的後果——」系統頓了頓,嚴肅道:「賀熠死亡。」

  簡禾:「……!!!」

  系統:「所以,宿主,若我阻止你,你就不要輕舉妄動。」

  後果這麼嚴重,簡禾立即肅然保證:「瞭解,明白!完全o幾把k!」

  能有人與她說說話——哪怕不是真人,在任務的後期所累積下來的、無法自我排解的壓抑感,依舊在無形中消散了不少。簡禾在床上發洩似的滾了數個來回,上下眼皮慢慢黏合,不知不覺就趴在鋪了竹席的枕頭上睡著了。

  一夜飛雪。翌日天明,雲消雪霽。

  簡禾瞪著眼睛,立在鏡前,左照右照,半點都不想承認——鏡裡那名臉上印了十多道方方正正的竹席印子的滑稽之徒是自己。

  簡禾:「……」

  這是詛咒嗎?

  難道每次要見到姬鉞白前,她都要丟人現眼一回??

  系統:「你可以找點東西擋擋。」

  簡禾:「好主意!」

  就在這時,門外紙窗浮現出了一個淺淺的黑影。夜闌雨冷淡的聲音在外響起:「醒了?」

  簡禾道:「醒了醒了,這麼早叫我幹什麼?」

  「早?」夜闌雨啼笑皆非,卻也沒有廢話,不耐催促道:「開門。」

  參照夜闌雨之前「嫌煩就綁著她」的惡劣行徑,再加上其今日心情奇差,簡禾毫不懷疑,再讓他等久一點,他大概會氣勢洶洶地直接踹門。

  「來啦!這麼凶幹什麼。」簡禾一邊拖延時間,一邊在屋中翻來翻去,奈何找不到薄紗擋臉,一跺腳,餘光卻忽然看到了寢殿的角落有個東西露出了一角,登時大喜,竄了過去。

  夜闌雨立在門外,屋內許久都沒動靜,他確實等得有些不耐煩了,伸手一推,發現門根本沒有鎖緊,便抬腳,一下踹開了兩扇門。

  寢殿中的簡禾嚇了一跳,回過頭來,露出了一個用紙袋倒扣著的、戳了兩個洞看路的頭。

  不錯,便是昨晚用來包雞腿的、最外層的紙袋。

  夜闌雨:「…………」

  簡禾:「…………」她好像看到了夜闌雨的眼角抽了抽。

  夜闌雨道:「你做什麼。」

  原本只是套著玩玩的,哪想到他真的會闖進來,簡禾也丟不起兩次人,遂理直氣壯道:「我冷。」

  夜闌雨登時無語,道:「跟我來。」

  簡禾硬著頭皮,拽住了輕飄飄的紙袋,跟著夜闌雨,像幽靈一樣朝山下飄去。

  在夜闌雨安窩之前,汾嬰山是座無人踏足的荒山。入駐以後,他也沒有修築圍牆與石門。山腳處倒是立著一面古老的碑刻,刻的是什麼,卻已經模糊不清了。

  而如今,那面碑刻之前,正有一人策馬駐足在旁,長身玉立,紅衣如火。

  望見簡禾的怪模怪樣,姬鉞白微微一怔,便翻身下了馬。

  簡禾簡直都要無比佩服他的涵養了,居然完全沒有露出怪異之色。

  在雙方的注視下,簡禾回頭看了夜闌雨一眼,一腳深、一腳淺地踏雪走到了姬鉞白身旁,轉瞬,便被納入了一個溫熱的懷抱裡。

  等了多少年,終於等到了她活著回到自己懷裡的這一天,姬鉞白心潮澎湃,抬起頭來,鄭重且不含糊地對夜闌雨道了謝:「多謝,我欠你一個人情。」

  誠然,他是花費了不少的功夫,才湊齊了夜闌雨開出的條件。但是,與收到的回報相比,這些付出,都顯得不值一提。

  換了是旁人,或許會抓住這個機會,向姬鉞白攀上關係——說到底,姬家乃是坐鎮於天下第一仙府的仙門世家。然而,夜闌雨卻素來不屑與人攀交情,冷淡地糾正道:「互不拖欠。」

  知曉他性情一向如此,姬鉞白並不多言,低頭,對簡禾柔聲道:「邇邇,我們走吧。」

  他攬住了簡禾的腰,將她抱到了馬上。

  駿馬踏雪,越行越遠。簡禾拽住了韁繩,有些惆悵地回過了頭去。夜闌雨還孤零零地站在方才的地方。只是,晨霧之中的身影已經縮成了一個小點兒。再一轉彎,就徹底看不清了。

  姬鉞白把她回過頭去、狀若依依不捨的一幕收入眼底,笑容淡了些許。

  蝶澤和汾嬰相距不遠,但也不是走路可以到的距離。簡禾收回了目光,趴在了馬上,疑道:「你要這麼一路拉著我回去嗎?」

  二人此時已經走到了山下,姬鉞白輕笑道:「當然不。」

  前方,一輛華貴的馬車已經停在了樹下,侍從恭敬道:「家主。」

  馬車內溫暖如春,暖爐吐煙,軟墊如雲,矮几上還擺著精緻的瓜果點心。坐在裡面,不一會兒,冰冷的四肢末梢就已經熱了起來。

  尤其是,頭上還套著紙袋的簡禾,簡直是悶得出奇。

  簡禾:「……」

  啊啊啊啊!她這個煞筆,早知道剛才就摘下來了!

  姬鉞白優雅地撩起了衣擺,脫下了披風,給自己倒了杯酒。看見簡禾還戴著那個可笑的紙袋,嘴角微微一勾,道:「夫人,為什麼要套著個紙袋?」

  簡禾訕訕道:「剛才冷嘛。」

  「哦……」姬鉞白給了她一個「現在不冷了」的眼神,支著下巴,笑吟吟道:「不悶嗎。」

  「……」簡禾道:「悶。」

  總不可能真的遮一路,摘了說不定還能吃點東西。簡禾長歎一聲,終於破罐子破摔地摘掉了紙袋,鬱悶道:「算了……你要笑便笑吧。」

  姬鉞白呆了一瞬,雙目微睜,兩秒後,「噗嗤」一下笑了出聲。

  簡禾:「你知道嗎,我突然想到了四個字。」

  系統:「『我很傻叉』?『夫妻團聚』?『如願以償』?」

  簡禾淚灑心田:「諧星覺醒。」

  系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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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5 16:30:08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一章 哄你

  簡禾在馬車上睡了兩輪,回到蝶澤時,夜已深了。可從山崗之上放眼看去,這片仙府卻仍燈火輝煌,輝光熠熠。歲邪台屹立在燈海中,儼然是天幕之下最璀璨的一座寶塔。

  有路人認出了這是姬家的馬車,紛紛駐足回望。有大膽的賣花女好奇車中所坐的是姬家的哪位公子,一邊嬉笑著互相推搡,一邊將大半個身子從酒館二樓探了出來,臂彎間的簸箕傾側,瑣碎的花瓣紛紛揚揚地落下。

  五年過去,蝶澤畫風不改,仍是一派奢靡繁麗,連NPC也比其它地方要奔放。

  白天睡得太多,此時反而一點也不睏,簡禾正如此感慨著,一股油炸的香氣忽然自窗外飄來。原來是一種街頭巷尾常見的小吃,類似於「臭味」不足,麻辣有餘的臭豆腐,只不過是用竹籤串起來的,分量也多得多。

  簡禾發現,好似每換一次殼子,口味也會微妙地受到原人設的影響。喬邇從小嗜辣,導致她一聞到鮮辣味,便會不自覺地看過去。

  不過才多看了兩眼,姬鉞白就察覺到了不同,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頓時了然。他朝車夫道:「在前面那個小攤停下。」

  簡禾一個趔趄——大佬,你是有讀心術嗎?忙不迭搖頭道:「不用不用,繼續走吧。」

  姬鉞白倒是有幾分意外了:「怎麼了?不想吃?」

  玉柝城裡多的是這種小攤。這玩意兒看起來是軟,吃進嘴裡才知道特別難嚼,跟鐵皮似的,摘了竹籤以後,那長長的一串,光靠牙齒很難咬斷,只能手口並用著吃,姿態頗為不雅。

  當年,喬邇與她的便宜弟弟喬瑛還小的時候,二人曾偷偷蹲在牆邊,各自端著一碗這玩意兒,吃得滿嘴油光,還被喬母抓個正著,呵斥了一頓。

  原主那種真正的大家閨秀尚且如此,遑論是她這個冒牌貨。再加上半天前才出過一次醜,簡禾僅剩不多的廉恥心,終究還是阻止了她繼續坐實諧星之名。

  很少能聽她說起小時候的糗事,姬鉞白饒有趣味道:「你娘當年是怎麼說你的?」

  回憶了一下喬邇的童年,簡禾老神在在道:「也沒什麼,無非就是說我沒有大家閨秀的樣子啊,說我和弟弟像兩隻猴子……諸如此類。不過,我自己也覺得挺像猴子的。」

  「這樣,可惜了。」姬鉞白悶笑幾聲,才道:「我還真的挺想看看,你在別人面前像個大家閨秀、在我面前卻像隻猴子的模樣,一定很可愛。」

  簡禾嘴角一抽。

  這是在誇她嗎?

  姬大大的擇偶標準、興趣愛好,還真是一脈相承的鬼畜啊。

  看她表情,姬鉞白大概也猜出她在腹誹什麼,冷不丁地抬手,彈了她的額頭一下,莞爾:「亂想什麼?我並非真的喜歡猴子,也不是喜歡猴子一樣的姑娘。」

  簡禾:「……」

  大佬,你真的會讀心術。

  姬鉞白悠悠歎道:「只不過是喜歡的姑娘非得說自己像猴子,我想哄她開心,便只好這樣說了。」

  簡禾一怔,嘴角不由自主地揚了起來。

  「不過,剛才也的確是我輕忽了。」馬車已經掠過了方才的攤販,姬鉞白放下了竹簾,道:「街頭小吃未必乾淨,回頭你想吃什麼,讓家裡的廚子給你做吧。」

  簡禾:「……」有錢真好。

  馬車離開了人群,加快速度朝著歲邪台奔去。沒了人潮吵雜的聲音,馬車內也安靜了下來。

  月色與街景的流光飛速從薄薄的黃金面具上掠過,姬鉞白靜了片刻,忽然道:「邇邇,你現在記得多少事情了?」

  「我……」簡禾心中一緊,垂首看著矮几上晃蕩的茶,道:「我記得我出生在玉柝,記得我爹娘和弟弟,小時候的事兒,也基本能想起來了。至於你嘛……」

  似是準備要聽一場宣判,姬鉞白略有些緊張,正色道:「我如何?」

  這個回答,必須留有餘地。搪塞說「什麼都沒想起」無法讓人信服,但也不能把話說死。簡禾道:「我確實是記得自己有個未婚夫……只是,你說我們已經拜過堂了,我怎麼一點印象也沒有?」

  聽到這話,姬鉞白卻像是心頭一塊大石落了地,長長地鬆了口氣,柔聲道:「嗯,不急。」

  只要先對他有了印象,其餘的回憶,日後再慢慢加深就好。反正她人已經在他手上了,之後還不是任他揉捏。

  只不過,等待她恢復記憶,並不意味著就什麼也不做了,光在那傻等了。

  簡禾被他看得有些發毛,警覺道:「幹什麼啊,這樣看著我。」

  「邇邇。」姬鉞白沉吟片刻,試探著朝著簡禾的方向挪近了一些,輕輕道:「你現在看到我,會覺得抵觸嗎?排斥嗎?」

  簡禾搖頭。

  「那這樣呢?」姬鉞白在矮几上覆住了簡禾的手,眼中滿含笑意,道:「覺得討厭嗎?」

  簡禾遲疑了一瞬,還是搖頭。

  「那就好。我想,我們多做一些從前常做的事,你或許能更快記起我們成親時的事。」姬鉞白一邊說,一邊將手插到了簡禾的手心下,變成了十指緊扣的姿態,微笑道:「循序漸進,一步步來。」

  循序漸進?

  簡禾簡直要被他睜眼說瞎話的技能震得瞠目結舌了,脫口道:「那你之前還……」

  姬鉞白不動聲色道:「我之前怎麼了?」

  「……」簡禾黑著臉道:「沒什麼。」

  好險,差點脫口而出「那你之前還親我」這句話了……

  每一屆的仙盟大會,都會有一個世家或宗派來籌備。這一年,正好輪轉到了在仙魔大戰之中,功勞獨佔鰲頭的叢熙宗來負責籌辦。據可靠消息,叢熙宗日前已動身前往潼關,而其餘收到了請帖的世家與宗派,也都在緊鑼密鼓地準備著。

  百忙之中,姬鉞白撂下了擔子一天,親自將簡禾接回了蝶澤。在第二天,他還有關於仙盟大會的事兒要與姬硯奚等人商議。回到歲邪台已經很晚了,本該洗洗就睡,豈料,兩人坐了一天馬車,也斷斷續續地睡了一天,此刻反倒精神得很,毫無睡意。

  當年,他們生活過的地方曾被一場大火燒毀,可姬鉞白竟然有本事讓人把它還原得跟以前一模一樣——不僅是建築,還有內裡的擺設,一桌一椅,一草一木,都與記憶中別無二致,儼然是一片被魔法凝固住的時空。

  簡禾一邊心想「不會連我用的東西都買了一模一樣的吧」,一邊拉開了梳粧檯的抽屜,登時啞口無言——裡面還真的就擺著她慣用的胭脂水粉,連那盒「大富翁」的棋子也重新做了一副出來。

  姬鉞白耐心地解釋道:「這是你以前教我玩的棋子。」

  反正大家也不睏,那就找點事兒做吧。簡禾提議鋪開棋子來玩玩:「你不是說要多做些以前做過的事,才記得更快的嘛,我們玩幾局唄。」

  簡禾心知仙盟大會乃是最後的1000點鹹魚值唯一的主線劇情。而姬鉞白,如今坐在這個位置,就算他無意打聽,也必定會有人奉上各路消息,既有明的,也有暗的。

  簡禾有心與他聊聊,又怕突然提起這個話題,會顯得過於突兀,便想故技重施,借「贏棋」之名打探幾句。

  可下第一局時,簡禾就得知了他明日的安排,頓時改變主意,什麼也不問了——反正,明天只要跟著他,就能知道自己想知道的了。

  更何況……

  又一局終了,簡禾生無可戀地將頭磕在了桌子上,雙頰已繪有兩隻翻肚的綠豆眼王八。

  媽的,又破產了。

  什麼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這就是了。問題根本不在於她想不想問,而在於她根本贏不了棋……

  系統:「……」總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

  不,還是有點不同的——那就是,姬鉞白畫王八畫得越發嫺熟、畫工越發精巧了……

  姬鉞白啼笑皆非,擱下了毛筆,寬宏大量道:「這次就先欠著吧,也該休息了。」

  簡禾氣若遊絲道:「多謝債主……不,金主手下留情。」

  姬鉞白瞥了一眼墨硯,訝然道:「嗯?這次的墨怎麼乾得那麼快?」

  簡禾抬頭:「乾得快?」

  姬鉞白隨口一提:「沒什麼。這是一位朋友送的禮物,並非我慣用的那種。」

  說者無心,聽者更無意。簡禾「哦」了一聲,飄到了屏風後。

  好在她稱自己的記憶還停留在拜堂之前。姬鉞白還挺有人性,大概是害怕會嚇著她,今晚是準備去旁邊的書房睡的。故而,如今床上只有一個枕頭。

  簡禾收回目光,站在鏡子前,將頭浸入了盆中的溫水裡,搓了幾下,再抬起頭。

  兩隻王八依然頑強地爬在了鏡中之人的面上。

  簡禾:「……?」

  一種不祥的預感緩緩浮現。簡禾打了個哆嗦,再低頭,用力搓了一會兒,復又抬頭。

  ……

  那邊廂,姬鉞白隨手收拾好了棋盤,回頭見到簡禾傻站在鏡子前,奇道:「怎麼了,還不洗?」

  簡禾回頭,木著臉道:「這墨水,好像洗不掉。」

  姬鉞白:「……」

  翌日。

  歲邪臺上,書閣之中。

  向來守時的姬鉞白,今日竟罕見地比約定的時間晚了半個時辰出現。被他喚來的人,雖然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卻不敢自作主張地離開,都老老實實地坐在原地等候。

  直到香爐中的熏香片兒都燃了一小半了,姬鉞白才姍姍來遲地出現。

  眾少年紛紛回神,抬頭問好,定睛一看,卻一個二個都被姬鉞白無神的雙目、晃悠的步伐給嚇了一跳。

  姬硯奚憂心忡忡道:「家主,您……可是身體不適?」

  姬鉞白坐在上首,魂不附體地灌了口濃茶提神,才道:「還好。就是折騰了一晚上沒睡覺。」

  姬硯奚一愣,反應過來後,臉轟地一下紅了:「折、折騰什麼的……」

  在當年,喬邇失蹤一事,他們都是在事後才聽了個大概的。

  那會兒,姬家剛剛易主,家主史無前例地年輕,無數雙眼睛都盯著這邊看,喬邇本身又是玉柝有名的美人——這麼個大活人憑空失蹤、生死不明,絕無可能壓得住消息。不消半月,仙門之中已遍是風言風語。姬鉞白沉默以待,三緘其口,從未公開解釋過半句。

  有人說,喬邇是與她身邊的侍衛私奔了——君不見,在消息傳開前,喬家的家主夫婦就已趕到了歲邪台。沒準,就是在哀求姬鉞白不要公開這等醜事。

  有人說,喬邇沒有與人私奔,而是患上了怪疾,容貌盡毀,身體殘疾。自己接受不了這等落差,寧可改名換姓,不再出現在人前,以免遭人恥笑。

  總之,那段日子,什麼風言風語都傳出來過。姬硯奚這一行人,雖然身處漩渦之內,卻也沒有比外人知道得更多,甚至比外人更加震驚和迷惑。

  饒是這樣,也沒一個人敢去詢問姬鉞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因那段時間,他的模樣太過嚇人。

  流言總會平息,而喬邇,卻真的再也沒有出現過。姬鉞白從頭到尾都沒說過一個字,可人們在背地裡談論這事時,都是以「喬邇死了」為前提的。

  直到招魂成功。

  若姬鉞白還是當年那個不得勢的二公子,大概,還是會有人上躥下跳,指著他的鼻子,呵斥他「荒唐愚昧」。

  而現在,就算再離經叛道又如何,誰又敢當面對姬鉞白說一個「不」字。

  姬硯奚等年輕一輩就更不用提。本來就愛追趕獵魔馴獸之類的潮流,接受能力好得很,初聞「招魂復生」的異術,也只是訝然居多,並不以為獵奇。

  回憶至此,姬硯奚有些出神,臉紅紅地心道:「小別勝新婚,死別……我也不知道勝什麼了。難怪會折騰一晚上。」

  而就在這時,他身旁偏有個沒回過味來的人,以為他們在談出發去潼關的事,傻愣愣地接了句:「可是還有什麼沒準備好的麼?不管怎麼說,您一夜不睡,實在太辛苦了……」

  姬硯奚在桌子底下踩那人一腳。

  姬鉞白閉目,睏倦地揉了揉太陽穴,隨口道:「不辛苦。怪我沒分寸,玩得有點過火了……」

  玩、玩得過火……

  眾少年面紅耳赤,如坐針氈,廳中一時響起了高低不一的咳嗽聲。

  就在這時,簡禾像一陣風似的踏了進來,笑眯眯道:「早啊,你們。」

  她與姬鉞白合力、好不容易才把臉洗乾淨時,夜已經過了一半。簡禾倒是抓緊時間睡了個覺,如今精神奕奕。而姬鉞白,本身就是淺眠之人,一夜之間發生那麼多事,明明很累,卻無法入眠,只能睜眼到天亮。

  正所謂,同人不同命,一種經歷,兩種待遇。

  眾少年斂目,紛紛回禮:「夫人。」

  看來他們還未開始議事,來得早不如來得巧。簡禾拍了拍被布巾搓紅的臉,自覺地在姬鉞白身旁坐下,貼心道:「你累了吧。若是有什麼要寫的,我來幫你記吧。」

  姬硯奚:「……」

  他來回掃視著二人,左邊是滿臉紅暈的簡禾,右邊是神疲乏力的姬鉞白,噔時打了個冷顫——果然,世界上沒有耕壞的田,只有累死的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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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5 16:30:23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二章 黃金面具

  飲畢濃茶,言歸正傳。

  簡禾自覺噤聲,展平了宣紙。

  本次的仙盟大會,雖然是為「危機」而誕生的,但該有的環節、該有的排場一樣都不會少。在座之人,這一次都要隨著姬鉞白前往潼關。

  聽完姬硯奚的一番話,姬鉞白擱下了茶盞,訝然道:「樓家?全員失蹤?」

  姬硯奚頷首,道:「是昨晚傳回來的消息,二十多人,憑空消失。」

  有不明就裡的少年道:「哪個樓家?」

  「還能有哪個樓家,不就是那個……」另一少年頓了頓,輕蔑道:「濱陽樓氏。」

  簡禾:「……?」

  在九州,往往「某地某氏」所指代的,都是坐鎮一方、歷史悠久又頗有名氣的大世家。總而言之,若沒有代表那個地方的底氣,前頭就不會接那個地方的地名,道理正如在蝶澤的街頭賣煎餅的老王不會稱自己是「蝶澤王氏」一樣。

  跟濱陽相關的家族,她只聽過「濱陽公孫氏」——雖然已經團滅,但是名氣猶在。

  這個「濱陽樓氏」是什麼時候冒出來的?

  簡禾這邊雲裡霧裡,姬硯奚見狀,機靈地回道:「夫人,您有所不知,這個樓家,是濱陽新的鎮守家族。」

  鎮守於一個地方的仙門世家若是意外倒臺,之後只會有兩種演變方向——要麼,是該地被併入鄰近的世家鎮守地之中,要麼,就是有新的世家進駐、頂替空置之位。

  其實,在滅門慘案後,姓公孫的人是還沒死絕的,迄今仍有幾個小輩存活於世上。只是,僅靠這幾人之力,斷然無法重建家族。濱陽易主,已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無奈,賀熠當初所做之事實在過於令人髮指,周邊的世家雖有心接管濱陽,可也擔心會惹上這條不按理出牌的瘋狗。就在這猶豫的當口,就被樓家接管了。

  這個樓家,從前是濱陽的一個小修道家族,往上數數,修道歷史不過兩代。除了曾任公孫氏客卿的兩人之外,餘下弟子中規中矩,並無十分出彩之人,整個家族的行事風評也是一般。

  想也知道,在公孫氏如日中天的時期,樓家直接被襯成了背景板,根本無法冒頭。如今,前者倒臺,要是再等一兩年,搞不好就會有新的家族接管這裡。樓家近水樓臺,又豈會甘願再做幾十年的小弟,故而乾脆迎難而上——在大多數人眼中是塊燙手山芋的濱陽,反而讓一個名不經傳的樓家直接飛升成了「樓氏」。

  簡禾了然。

  難怪剛才說起「樓氏」時,他們會用這麼輕蔑的語氣了——雖然冠上了濱陽之名,卻沒拿出服眾的實力……世家子弟大多眼高於頂,估計是在嫌棄對方拉低了「某地某氏」這詞兒的逼格。

  回歸正題。得益於「濱陽」這個前綴,本次的仙盟大會,樓家也收到了帖子,還隆重其事地派出了近三十人。結果,卻在抵達潼關前出了事。

  眾人議論紛紛——

  「不太對吧。既然是『全員』憑空消失,不就是說沒有目擊者麼?那麼,這個消息是怎麼傳回來的?靠不靠譜啊。」

  「沒準是路上耽擱了。」

  「有什麼耽擱的,進入潼關的路年年都是那一條,沿路荒漠鳥不生蛋,連隻畜生也見不著幾隻,想中途找個城鎮偷懶玩玩都沒有。不過,荒涼歸荒涼,往年也沒聽說過有誰是失蹤的啊。」

  「說起這個,叢熙宗前不久不也才走過那條路嗎?也沒見出事……」

  姬硯奚道:「烏鴉嘴,還真被你說中了。這一次,叢熙宗也著了道。這個消息,就是他們昨夜傳回來的。」

  只是姬鉞白當時不在歲邪台,便由他接收了。

  姬鉞白道:「怎麼說?」

  「路上起了沙暴,樓家臨時改了另一條道,就此沒了音信,超了數天也沒到潼關。叢熙宗是主辦者,且按其作風,也不可能不管這事兒,就派了弟子去查看。一條長路,兩邊都是草莽山林,只找到一條足夠寬的岔路可以供樓家的馬車走的。他們順著那條路搜進去,結果……」

  結果不用說,肯定是樓家的人沒找著,自己也搭了進去,沒了消息,這才引起了叢熙宗的重視。

  羊皮卷徐徐展開,泛黃的軟皮上,九州的分界線蜿蜒曲折,如同散落的拼圖,涇渭分明而又天衣無縫地拼合在一起。河海湖泊,崇山峻嶺,各地首府,均有標出名字。九州的最北端,則是一大片沒有劃分界限的空域——仙魔大戰的古戰場。

  空,不僅意味著地廣人稀,也意味著「未知」。

  唯一有標識的潼關,僅半枚銅錢大小。一條曲折的大路橫貫荒漠林野,將孤島般的潼關與九州連了起來。

  要是沒有沙暴,樓家原本該走的就是這條路。

  路旁分佈了不少細小的岔路,大多無名,且越畫越細,「無疾而終」,顯然是無人走到過盡頭。唯一的一條有清晰標注的岔路,名喚「雪狐道」,距潼關僅有十多里遠。

  樓家和叢熙宗的弟子,都是進了這裡之後失蹤的。

  簡禾不由自主地念出了那個名字:「雪狐道?」

  雖然她已第五次踏足九州這片土地,但一直都沒解鎖過古戰場的地圖。聞名遐邇如潼關者,倒是有所耳聞,這種旮旯之處,就不能怪她沒聽過了。

  姬鉞白看出了簡禾的疑問,道:「古時候,此道一年大半的時間都冰封著,有雪狐成群結隊地出沒,故得其名。但現在已經換了字了。」一頓,飲了口茶,續道:「變成了鮮血之血,壺腹之壺。」

  簡禾愕然道:「為什麼?」

  字一改,讀音也不同了,跟原本的意思也天南地北……

  「雪狐」還稱得上是可愛有趣,可「血壺」,就怎麼聽怎麼瘮人了。

  姬硯奚搖頭,道:「這路以前還是有人走的,只是近年來,不知是否受古戰場異動影響,魍魎邪物增多,常有獵戶村夫在該處被魍魎襲擊。為了形容此處吞人不吐骨頭,當地人就換了這個叫法,哪知越傳越廣。」

  「難道這回出現了一隻前所未有、窮凶極惡的魍魎?」

  「我看未必。二十個村夫被吃掉,我信,樓家人全軍覆沒,我也信。但若說叢熙宗的弟子也一個都沒跑出來……」姬鉞白一哂,道:「你們信麼?」

  眾人想也不想便搖頭。

  開什麼玩笑,叢熙宗,威名赫赫的宗派爺爺,連今時今日的赤雲宗也得被壓一頭。宗內門生人人天賦上乘,修為過人。而被選到仙盟大會的弟子,更是優中之優。什麼魍魎會有那麼大的胃口,能悄無聲息地吞了他們?

  仙門中人鮮有怕事之人。越是古怪的地方,就越能勾動人的好奇心與征服欲。反正一切的物資準備就緒,姬硯奚等人初生牛犢不怕虎,便提出想提早出發幾日,趁著順路,進那邪門的「血壺道」看個究竟。

  出人意料的是,姬鉞白並沒有攔著他們,只囑咐了他們萬事小心,同意了讓他們明日出發。

  回房以後,正是午飯時間。桌子上已擺好了飯菜,簡禾揭蓋一看,心中一動——這都是上一次回玉柝時,她特別愛吃的東西。有一些甚至是蝶澤沒有的。不用問,定然是廚子特意學的。

  只是,沒想到姬鉞白會記得。

  她兀自怔愣著,後方,姬鉞白洗乾淨了手,道:「怎麼了?」

  簡禾回過神來,放下了蓋子,若無其事道:「沒什麼,我在想,你會不會睏得不想吃飯而已。」

  「不至於。」姬鉞白莞爾:「先用膳吧。清早時候還挺睏的,現在倒是緩過來了。」

  二人坐下。簡禾執起筷子,斜睨著他,道:「活該唄,誰讓你畫我臉,昨晚搓得我臉都蛻掉了一層皮了……你居然還笑?」

  姬鉞白無辜道:「可這畫王八……不是邇邇你要求的麼?」

  簡禾道:「重點是畫王八嗎?我可沒叫你用來路不明的墨水畫啊?」

  「嗯,是我的錯。」姬鉞白低低地笑了起來,胸膛微微震動,聲音彷彿帶了小勾子,輕輕地撓著簡禾的耳膜:「說起這個,我忽然想起來,邇邇,你還欠我一次懲罰。」

  簡禾警惕道:「你還想畫?說好了,這次不許畫臉。」

  「不畫了。」姬鉞白搖搖頭,不經意地道:「玩了這麼多回,每次懲罰都是畫王八,難免膩味。不如,便把欠著的這一次改成『真心話』,如何?」

  簡禾猶豫了一下,道:「你想問我什麼嗎?」

  「同意了?」姬鉞白夾了一塊辣菜,放入簡禾碗中,笑了笑,道:「現在還未有想知道的,以後想到了自會問你。」

  簡禾想了想,似乎也沒什麼陷阱,便痛快地道:「好吧,就聽你的。」頓了頓,低頭吃了那塊辣菜,她口齒不清道:「對了,我剛才還以為你會阻止那些小輩去呢,畢竟聽起來挺危險的。」

  「為什麼要阻止?」姬鉞白倒是看得很開,道:「總得讓他們自己去闖一闖,一味護著,哪有出息。」

  簡禾咬筷子,道:「可他們年紀還小著呢,你不跟著去看管著這群小朋友麼?反正待在這裡也沒事做,提早幾天去又何妨。」

  「沒法子,我分身乏術。」姬鉞白歎了一聲,悠悠道:「有個比他們更小的小朋友更需要我管著,走不開。」

  「哪來的小朋友?」簡禾說完,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他在說自己,遂吶吶道:「幹什麼賴到我頭上來,我也可以一起提早去啊。」

  「小朋友很有覺悟啊,知道我在說你。」姬鉞白揶揄了一句,方道:「況且,留下來也並不是無事可做。」

  簡禾一愣。

  姬鉞白柔聲道:「邇邇,你想不想跟你爹娘見見面?」

  說實話,簡禾對她這對便宜父母並沒有多深感情,好在,便宜弟弟喬瑛已經訂了親,不然,見面就再加幾分尷尬。但她又絕無可能拒絕,便遲疑道:「想是想,可是來得及嗎?不是五天後就要出發了?」玉柝又不在蝶澤到潼關的路上,要繞去那兒,沒有一頭半個月是去不了的。

  「其實在半個月前,我便將你甦醒一事告知了岳父岳母。我實在抽不開身,只能退一步將他們請來蝶澤。」姬鉞白回憶了一下,道:「算算時間,這兩日就該到了。」

  「……」簡禾輕輕道:「謝謝。」

  來的不是她真正的家人,觸動她的自然也不是這些人,而是姬鉞白這份妥帖的、用心的安排。

  剛好姬鉞白吃完了飯,漱了口,簡禾道:「來來來,我決定給你一點實質性的謝禮。」一邊拽住了他的袖子,將人拉到了屏風內。

  以她的力氣,怎麼可能拖得動姬鉞白,不過是他在讓著她,想看看她搞什麼名堂而已。

  簡禾指著床,嘻道:「獎勵你今天下午可以在這裡午休,我不跟你搶位置。」

  想也知道,書房的床又小又硬,怎麼可能睡得好啊。

  「……」姬鉞白彷彿是被氣笑了:「就這個?」

  簡禾忍笑,一本正經道:「就這個。」

  她殷勤地將兩旁的窗簾都放下了,回頭一看,姬鉞白已經將外衣脫下來,搭在了屏風上。青絲傾瀉滿背,坐在了床上。

  有一件事,簡禾已經暗自疑惑了好久,卻一直沒有機會去問。如今,她佯左在拉窗簾,實則是視線一直隨著他的動作移動……

  果然,直到躺了下去,姬鉞白仍沒有摘下那張面具。

  戴著面具睡覺,肯定不會舒服到哪裡去。簡禾估計,正因為還有別人在這裡,他才不願卸下掩飾。

  一個人不願意把臉露出來,原因可以有很多。甚至,古時就有悍勇將軍在上陣殺敵時戴上鬼面,威嚇敵人。

  而姬鉞白……想當年,她第一次意圖用大富翁套話時,之所以設立「在臉上畫王八」的懲罰制度,正是因為依姬鉞白那注重儀錶的性格,絕無可能讓人在他臉上亂塗亂畫。

  這樣的一個人,又會因為什麼原因而突然面具不離身?

  直覺地,簡禾不願往深了去揣測。但是,她一日不知道答案,這個心結便會永遠存在。

  簡禾拽住了窗簾,靜了兩秒,便拖了張椅子,一直拉到床邊,一屁股坐了下來。

  「這麼暗,還坐在這裡做什麼?」黑暗之中,姬鉞白未看清其神色,調侃道:「莫非你有看別人睡覺的習慣?」

  簡禾沒有被他繞進去,而是深吸口氣,試探道:「我能不能……」

  「什麼?」

  「不對,不是『能不能』。」簡禾喃喃自語,換了種語氣,道:「我想……看看你的臉。」

  此話一出,空氣霎時靜得落針可聞。

  沉默,有時也是拒絕的信號。只是,既然話已經說出口了,後悔無意義,還不如一鼓作氣地上。

  「打蛇隨棍上、得寸又進尺」向來是簡禾的拿手好戲,她厚著臉皮蹬掉了鞋子,爬到床上,道:「我不僅想看,還想摸。」

  姬鉞白:「……」

  「不管如何,你也不可能一輩子都不讓我看啊。」簡禾抬手,指尖與輕薄的黃金相觸,察覺到他身體有些僵硬,手便頓住了,道:「你怕?」

  孰料,沉默許久,姬鉞白竟真的回了一句:「怕。」

  怕你不喜歡。

  「我也很怕啊。」不等他問,簡禾自顧自說了下去道:「我怕我夫君跟我生分,怕永遠都只能隔著一張面具才能摸到他的臉,怕到老了也不知道他長什麼樣……」

  姬鉞白的喉結動了動。

  說了幾句,簡禾又有點兒不正經了,偏還要用肅然的語氣道:「怕我哪天走丟了,旁人要替我畫尋人啟事,問我家長長什麼模樣,我都畫不出來。還怕我有一天會獸性大發,半夜把你打暈了偷看……就問你怕沒?」

  姬鉞白:「……」他板不住臉,終於被逗笑了。

  簡禾又湊近了些許,撓了撓他的下巴,總結道:「所以呢,讓我看和讓我摸,你隨便選一個吧。」

  似乎是拿她沒轍,姬鉞白長長地歎了一聲:「邇邇……」

  「好了,不用說,我替你選!」簡禾道:「我好不容易才把窗簾給拉起來,再拉開太麻煩了……今天就先摸摸吧?」

  說罷,她將手移到了他的耳後,摸到了一個暗扣。

  徵詢似的停了片刻,見他沒有反對,她指尖發力,「哢噠」一下,面具鬆脫。

  黑暗之中,簡禾只能看到他輪廓的虛影。乍望下去,並無醜陋凸起,更無成片不平,簡禾鬆了口氣——她原本就猜測他是容貌有損,但是這麼看,就算是有損,應當也不會太嚴重……

  一邊想,她就一邊像剛才說的那樣,指腹沿著肌膚,一寸寸地摸了下來。

  修長的眉宇,狹長的眼裂,明晰的眉骨……不期然地,她的指尖觸到了一絲質感略有不同的、微微凸起的東西。

  若換了是個手比較粗糙的人,必然摸不出來不同。奈何,她的雙手肌膚滑膩嬌嫩似羊脂玉,一點點的不同,都可瞬間察覺。

  簡禾沿著它摸了片刻,難以置信,又重新摸了摸,心臟大震。

  ——發自眉心,斜劃而下,穿過了眉峰與鼻樑,至另一側的臉頰才止住。

  除了長寬有所不同——這一道的形狀規整筆直,一看便是銳器劃下的。其餘的,都與她當年被檮杌的長牙劃出的歪歪扭扭的傷痕一模一樣。

  簡禾心臟狂跳。

  這是怎麼弄出來的?

  巧合嗎……不,什麼樣的巧合會讓彼此連傾斜的角度也一樣?

  而且,除了姬鉞白自己,世上又有誰能在他臉上留下這樣的一道劃痕?

  在黑暗之中,姬鉞白居於下首,根本看不清簡禾的表情,卻能察覺到她的手心滿是冷汗,且在微微發抖,心也陡然涼了幾分,有些許自嘲地暗忖:她在想什麼?

  是覺得可怕麼?亦或是……噁心?後悔?

  就在這時,視野忽然暗了下來,姬鉞白怔了怔,灰眸兀自睜得很大。

  ——簡禾跪在了枕邊,雙手撐在了他的耳旁,俯下身來,生澀地……將唇印在了他的眉骨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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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5 16:30:36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三章 易主

  翌日清早,姬硯奚眾小輩躊躇滿志,輕裝出發。因所攜行李較少,而且人人都巴不得早幾天抵達那邪門的「血壺道」、探個究竟,故而都一改平日慢悠悠的作風,行進速度極快。如無意外,十天之內,即可抵達目的地。

  他們前腳才剛走,到了中午,喬父喬母、以及簡禾的便宜弟弟喬瑛,就後腳抵達了蝶澤。算上簡禾剛失蹤那會兒,這才是他們第二次來蝶澤。只是,心境已經與上一次截然不同了。

  在招魂還沒成功時,他們也是被蒙在鼓裡的。半月前,「喬邇復生」的重磅消息沒有任何徵兆地送到。雖然,在書信之中,姬鉞白已經親自解釋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可喬家三人在狂喜之餘,也在擔心這是竹籃打水一場空,非得眼見為實才能安心。

  一上歲邪台,三人連茶水也沒顧得上喝一口,就忙不迭地趕去見簡禾。廳中,喬母抱著她哭得肝腸寸斷,性情持重的喬父亦是老淚縱橫,四人抱在一起說了許久的話。

  不過,大概是姬鉞白在信中叮囑過他們別跟簡禾說太多招魂的事,再加上喬父喬母對招魂術也是一知半解,故而,整個晚上,他們都在有意地把話題往輕鬆的方向引導,把喬家姐弟幼年的趣事翻出來說了一遍又一遍。

  飯後,喬父讓姬鉞白陪他下棋。不過,想也知道,下棋只是個幌子,真正的目的是借此機會詢問招魂術一事。

  喬母也很有眼色,提出讓簡禾帶她在歲邪台四處看看,並把喬瑛也拉走了。

  要是在別處,烏燈瞎火的,也不知道有什麼好看。然而蝶澤的夜景燈火輝煌,盛名在外,歲邪台正是最佳的觀景台。簡禾充當導遊,帶他們繞了一圈後,將睏乏了的喬母送回了房間。喬母摸著簡禾的手,感慨道:「在沒來之前,我還當『天下第一仙府』之名是過譽,如今一看,卻是名不虛傳……好了,都到門口了,不用送了。你們也早點回去休息吧。」

  房門合上,喬瑛無措地站在了一旁。自上回在喬府後院被簡禾訓了一通之後,這還是他第一次與她獨處,也是第一次說上話。

  簡禾往回走了幾步,見他還是不動,想了想,誠懇地勸了一句:「姬家的守衛還挺森嚴。」

  喬瑛懵了:「啊?」

  簡禾道:「所以,你沒必要像根木頭似的在這站崗一晚上的。」

  「……」喬瑛羞憤欲死,磕磕巴巴地回道:「我當、當、當然不會了!」

  這一下插科打諢,尷尬的氣氛蕩然無存。

  長廊靜謐,喬瑛大感丟人,小媳婦似的跟在簡禾身後,偷偷瞄了她幾眼,才鼓起勇氣道:「姐姐,你跟姐夫現在如何了?他對你好不好?」

  這孩子……上一次還叫人家做「小白臉」,這一次就乖乖喊「姐夫」了。姬鉞白一個招魂術,就把一個潛在敵人給收拾服貼了。

  「好著呢,我要吃辣他不敢給清湯,我要捏肩他不敢捶腿……」簡禾嗤嗤直笑,轉移話題道:「說起來,你跟戚家小姐的婚事現在準備得怎麼樣了?」

  陰影中,喬瑛的臉紅了幾分,偏還要故意粗聲粗氣地道:「也就那樣唄,拜堂前都那麼多事要準備了,到了成親當日,豈不會忙得腳不沾地……」

  簡禾也不點破他的窘態,笑眯眯地點頭聽著。到了地方,她止步在了林外,道:「我就不送你進去了。今天你們都累了,好好休息吧。」

  「知道了,姐姐你也早些休……」雲散月出,也照亮了彼此的容顏。喬瑛的聲音驀地剎住,黝黑的面容血色盡失,呆然道:「姐姐,你的鼻子……流血了。」

  簡禾笑容凝了一瞬,悚然抬手在鼻下摸了一把。

  蒼白的指腹上,果真染上了一絲腥膻黏膩的血沫。好在血流得並不多,如今已經呈現出半乾結的狀態,凝在了上唇處。

  不過,要是它像水龍頭一樣咕嚕咕嚕地流出來,她也不至於要別人提醒才發現。

  簡禾:「……系統,給我講講什麼情況。」

  系統:「因宿主使用不當,這具身體出了點故障。請宿主暫時將此事隱瞞下去,否則會阻礙到主線劇情的進展。」

  簡禾茫然道:「使用不當?」

  系統:「是。如果你一直都安安分分地待在這具身體裡,自然不會有問題。可你忘了……你在中途緊急切換過賬號嗎?這就對身體的穩定性造成了影響。但是,也不是什麼大問題。」

  確實,除了流點鼻血,她就沒其它的感覺了。

  那邊廂,喬瑛也看清簡禾指腹上的血,從呆然的狀態回過神來。在六神無主之中,一個最為可靠的人選浮現在了他的腦海裡。他不由分說地攙著簡禾,讓她坐在石墩上,緊張道:「阿姐,你等著,我馬上去告訴姐夫,讓他過來看你!」

  「不用不用,小問題!」簡禾忙不迭反手拽住了他的袖子,道:「你就這樣跑過去,是想讓爹娘也知道嗎?再說了,還有四日我就要去潼關了,這個節骨眼上,就別給你姐夫添亂了。」

  喬瑛皺眉,惱道:「這能叫『添亂』嗎?你又不是……」原本想說「又不是人」,可話到了又覺得不太合適,只好含糊道:「反正,好端端的怎麼會流鼻血?你還說要去潼關呢,那麼遠的路,萬一路上有個什麼好歹,你讓爹娘怎麼辦?」

  「行了行了,知道你們緊張我。但真的不用大驚小怪,我只是有點兒不適應這個身體而已。你姐夫也知道的。」簡禾不慌不忙地拉了姬鉞白入戲,誠懇道:「我要是不舒服,肯定會自己告訴他。放心好了,我也算死過一次的人了,現在可惜命得很呢。」

  成功拉住了喬瑛之後,簡禾親眼看著他的房燈熄滅,才找了個乾淨的池子,沖掉了手和臉的血跡,若無其事地回了房。

  出發之日逼近,雖說大事都早已安排妥當,暫代主理家事的人也已經到位了。可實際上,還是有很多瑣碎的事情要處理。故而,喬家三人只在歲邪台住了兩個晚上。

  當姬鉞白也在場時,喬瑛有好幾次欲言又止,但最終,他還是恪守了簡禾的囑咐,什麼話也沒說,憋悶地跟著爹娘回玉柝了。

  兩日後,天光熹微,一行車隊已經離開了蝶澤。簡禾已經好久沒試過那麼早起來了,渾渾噩噩地跟著姬鉞白出了門,在他好笑的目光中,遊魂一樣飄了進車裡。

  車內非常寬敞,除了矮桌以外,還有一床軟綿綿的被褥——人在途中,難免會有露宿荒野、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時候,那就只能在車上睡覺了。簡禾蹬掉了鞋子,用被子把自己捲成了蠶寶寶,埋頭睡到了中午,才被姬鉞白輕聲喚醒:「邇邇,起來洗臉,吃點東西。」

  簡禾迷迷瞪瞪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的腦袋已經歪到了姬鉞白的腿上。

  面具之中,一雙漂亮的灰眸彎成了月牙:「還沒睡夠麼?」

  小懶蟲。

  這個親昵的稱呼並未被他說出口。

  那日,簡禾一時鬼迷心竅,低頭親了姬鉞白的疤痕一口。在事後,地獄bug條從1/10小幅度地爬升到了3/10,估計,是因為這個動作有點兒太親密了,不像是失憶的人會做的。

  正如她所猜想的那樣,姬鉞白臉上的傷痕的顏色並不深,但終究還是留下了著色,那張曾經無暇的容顏已經不復當初,讓人扼腕痛惜。

  雖然,她那日的舉動,足以讓姬鉞白打心底裡相信她並無嫌棄之意。但是,在外人面前,為了杜絕奇奇怪怪的流言,姬鉞白註定了此生都不會在人前暴露這個秘密。

  簡禾用熱水洗了把臉,有點好奇到哪兒了,便掀起了窗簾,霎時,一陣驚心動魄感竄上心頭——馬車如今,竟是行進在了一棵斷裂倒下的巨木之上的,粗壯的樹身恰好夾起了一道天塹之間的獨木橋。

  而就在距離她不到十米的地方,是一條結了冰的瀑布,似一把晶瑩的長鞘直插入冰潭之中,狂顛而起的萬點水珠已凝成了銀白色的尖銳冰條,於萬籟俱寂中,冒著白茫茫的寒氣。

  在星際時代,每個星球都被開發殆盡,大自然的景觀無一不被輕質鋼鐵、高塔、飛行器所取代,何曾有機會見到這樣的奇觀。

  忽然之間,簡禾想起了那本封面印著她名字的「《仙途》測試報告」,一個奇怪的想法油然而生——如果,她那個時代有個遊戲可以模擬出如此逼真的景觀,它的開發者一定會賺得盆滿缽滿吧。

  只是,系統早就說過,這裡並不是遊戲世界。她這個聯想未免多餘。

  簡禾回過神來,問道:「這是哪裡?」

  「近路。」姬鉞白輕笑道:「若是瀑布還未結冰,就不會走這裡了。」

  簡禾道:「因為路滑嗎?」

  姬鉞白頷首:「若是能多走幾次近路,應該會比預計早兩三日抵達潼關。」

  姬鉞白一語成讖。

  眾人且行且停,經過城鎮時,除非需要住宿或補給,否則都是過而不入。八天之後的傍晚,他們就抵達了進入古戰場前,最後一個可以落腳的地方——䦹隴。說它是「世外桃源」絕對是抬舉了它,頂多就是個殘破的小鎮子,連瓦楞都黏滿了灰。

  不過條件再差,也沒有挑三揀四的餘地。過了這兒,前方便是無邊無際的荒漠。傳說之中的潼關,就坐立在某一座的沙丘之後。

  本來就已是冬季,越是往北方走,氣溫便越冷,遑論是晝夜溫差巨大的荒漠,晚上絕非趕路的黃金時間。姬鉞白便下令在這兒歇一個晚上。

  可還別說,掛著「仙魔大戰」這個如雷貫耳的招牌,每年都少不了冤大頭來這兒「瞻仰古戰場」,更有不少倒賣焚骨石的商人在此借道,故而,䦹隴的客棧與民居的比例接近一比一。尋遍這個旮旯地,把過於破舊的、髒兮兮的、看起來像黑店的、裝修品味不夠好的小客棧都篩掉以後,眾人屈尊降貴,包下了一個二層的小客棧。

  一下子來了這麼多客人,且一看便來頭不小,掌櫃緊張不已。小二戰戰兢兢地把房間收拾得妥當,杯碟都擦了好幾遍,才敢把人領進去。

  因為房間不夠分,今晚簡禾就得與姬鉞白睡一個房間了。好在,他們住的就是這個客棧最好的房間,床還挺寬的,睡兩個人是綽綽有餘了。

  木窗之外,傳來了兩聲輕微的鳥喙啄木聲。姬鉞白開窗,一隻長相似隼、體型卻大得多的兇猛鳥獸落在了他的手臂上,那叫一個威風凜凜,小眼珠還高冷地斜睨了簡禾一眼。

  簡禾:「……」

  可對著姬鉞白,它又是另一幅面孔了,抖了抖羽翎,方溫順地咧開了又長又彎的鳥喙,一個尾指大小的中空竹筒落在了窗棱上。

  姬鉞白拾起了竹筒,低聲道:「回去跟著。」

  鳥獸頗通靈性,拍拍翅膀飛走了。簡禾湊到了他身邊,往窗外探出半個身,歎道:「看起來好漂亮、好厲害啊,還那麼聽話。它是那群小朋友馴養的魔寵嗎?」

  「不是。」姬鉞白攬住了她的腰,以免她真的站不穩摔下去。

  他意味深長地看了簡禾一眼,笑得相當開心:「是我的。」

  簡禾:「……」

  看來,她剛剛無意中拍對了姬大大的馬屁啊……

  擰開了竹筒,一張卷成一束的小紙條滑了出來,正是姬硯奚的字跡。信中稱,他們已經找到了「血壺道」的入口,中途遇到了兩次邪物的襲擊。受環境影響,對方顯然比外面的要厲害得多。堪堪打退對方後,眾人有驚無險地一直摸到了盡頭。在漫天的黃沙與魔氣之中,佇立著一座地圖上沒有記載的古城。被風沙侵襲多年,連城門石碑上刻的字也看不清了,只能勉強辨認出一個「仴」字。

  叢熙宗的弟子,還有那二十多個樓家人,要是沒有死,應該都在裡面了。

  寫完這封信,姬硯奚等人便一鼓作氣地進城去了。

  「希望他們別出什麼事吧。」簡禾鬆了一口氣,接過了紙條。

  「滴答。」

  一滴溫熱的水滴落在了紙上,淒豔的血花將紙化成了半透明。

  簡禾的腦海空白了兩秒——不是吧,現在流?!

  這幾天,從未發生過這樣的情況。簡禾不假思索地背過身去,使勁地用深色的衣袖抹乾淨了血跡,同時將紙條揉成了一團,毀滅罪證。

  姬鉞白沒看到她的小動作,掩上窗戶後,他轉過身來,將燭火吹熄了一盞,道:「明天還要早起,早些休息吧。」

  簡禾含糊地點了點頭,零星的一點出血已經止住了。然而,這平靜維持不了多久,簡禾胸口發悶,眼前黑了一瞬。

  燭臺「咣當」一聲落了地。簡禾渾渾噩噩地睜眼,發覺自己方才為了維持平衡,拽住了姬鉞白的手。而他的中衣上,已經被一灘深得發黑的血弄髒了。

  簡禾:「……」

  昏迷之前,她唯一的念頭竟是——早不嘔晚不嘔,偏偏這時候嘔,真是倒黴頂透了啊……不知會不會被當做是「阻撓劇情」呢?

  不知過了多久,簡禾暈乎乎地睜目。她依然身處在那座破舊的小客棧之中,只是,已經躺在了床上了。

  視線模糊得好似蒙了層水汽。簡禾困惑且緩慢地眨了好幾次眼睛,卻都是對不了焦。

  「……」簡禾震驚道:「我瞎了嗎?!」

  系統:「沒有。副作用,會好的。」

  簡禾悻悻:「不早說。對了,這次你怎麼不說我阻撓劇情了?」

  系統:「宿主,這一次是順應了劇情。你已經躺了兩天了。」

  雖然成了半瞎子,但還是能模模糊糊地看到床邊不聲不響地坐了個人,涼沁沁的大手正搭在她的額頭上。

  簡禾覆住了他的手,脫口道:「……姬鉞白?」

  片晌後,一個冷淡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你認錯人了。」

  簡禾:「……」

  夜闌雨垂眸。與此同時,床鋪微微下陷,姬鉞白坐了下來,不動聲色地把她的手拉了回來,握在自己手中,柔聲道:「邇邇,我在這裡。你再睡一會兒吧。」

  簡禾:「……」大大,我才剛醒呢!睡了那麼久睡不著啊!

  還有,夜闌雨怎麼會在這?他不是在汾嬰圈地自萌的麼?

  夜闌雨向來不愛看旁人的這種親昵作態,冷哼一聲,拂袖出去了。

  姬鉞白安慰了簡禾幾句,將她手塞進了被子裡,方隨夜闌雨離開。

  走廊上空蕩蕩的,姬鉞白掩上了門,道:「說吧。」

  「你只有兩條路可以選。」夜闌雨語氣平平地道:「要麼,明天繼續原計劃,將她帶進古戰場。不用任何人動手,裡面的邪魔瘴氣足以加速她的死亡。要麼,就讓我帶她離開這裡,穩定之後,再由你來接回她。」

  旖旎的光線之中,姬鉞白雙目似是蒙了一層霧氣,啞然失笑:「這不是,根本就沒得選麼?」

  夜闌雨也罕見地嗤笑了一下,頗不留情地道:「本來就是。從逆天改命的那一刻開始,你就已經沒得選擇了。」

  姬鉞白道:「你說話可真不客氣。」

  夜闌雨道:「我一向如此。」

  「閒話不多說了。」姬鉞白長籲一口氣,疲憊道:「什麼時候走?」

  「不可再拖。趁現在還未天黑,越早離開越好。」

  此時,房內房外的三人,都以為這不過是一次時機不太妙的「售後維修」。哪裡知道,再一次見面時,彼此間的關係已經產生了巨大的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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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䦹:音同十,也作「什方」。縣名,漢置。故城在今中國四川省什邡縣。

  仴:音同握,古地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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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5 16:30:48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四章 遇襲

  作為行動不便的半個瞎子,簡禾是被姬鉞白用一張厚厚的披風包起來,像抱小孩兒一樣抱下樓的。

  傍晚時分,天色卻已暗了大半。雲霞灰暗,寒風之中,夾雜著鹽一般的雪粒,吹得客棧外的酒招子獵獵狂舞。簡禾幾乎睜不開眼睛,總覺得撞在自己臉上的不是冰雪,而是鋒利的砂礫,粉腮通紅,便不由自主地躲避著,將頭埋在了姬鉞白的肩窩裡。

  她不知道自己這個動作看上去有多依賴,姬鉞白卻好似感覺到了她的不舒服,伸手將她的兜帽拉得更嚴實。簡禾看不清路,想抬頭看看路,卻被他的手溫柔而不失強勢地摁著,不讓她把臉露出來。

  下樓以後,她被抱著走了一段不長的距離,緊接著——

  馬車厚重的布簾被人掀開,一陣暖意撲面而來。簡禾被抱上了馬車,摘下了兜帽。

  方才朦朧之中,她好像看到了驅趕馬車的位置上坐了個蓑衣男子。夾雪的大風吹得厚重的簾子也被掀起了一個小角,這人卻像是木頭做的一般,巋然不動,連擋一擋眼睛的動作也沒有。

  與夜闌雨為伴的東西,多半也是個傀儡。

  姬鉞白也上了馬車,將一個包袱放到了她身邊,替她整理了一下衣裳,握著她的手,道:「邇邇,不要害怕,我遲一點就會來接你。」

  同樣的話,他剛才已經說了一次又一次,簡禾沖他笑了笑,道:「沒事啊,我不害怕。」

  姬鉞白苦笑一下,不放心地叮囑了她幾句話,見風雪越來越大,饒是再不捨,也不好繼續拖延,便下了馬車,一抬頭,夜闌雨正在朝這邊走來。

  二人要說的話早已說完,微一對視,便擦肩而過。

  簡禾抱著灌了熱水的水囊暖手,窺見一個修長的身影鑽了進來。

  夜闌雨才剛坐好,那個車夫就好似得到了指令一般,「駕」一聲,揚手抽動馬鞭,馬車平穩且快地朝遠方疾馳而去。

  孤山長路,馬車在夜幕中漸漸消失成了一個小點。

  姬鉞白立在了燈下,久久移不開視線。

  這樣的被迫分離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可是,不知為何,這一回,他的心頭卻好似籠罩了一層深深的、不安的陰影……大概,是天氣作祟,才會有此錯覺吧。

  那邊廂,馬車已經深入了叢林,車輪碾開碎冰,顛簸增多。為了不打滑,駕車的傀儡主動減慢了驅車的速度。

  危機四伏、密不透風的荒山之中,只有這一抹暖色在移動,自然,也就會吸引一些不懷好意的東西。

  沒有人察覺到,有一道扭曲的黑影,正如影隨形地尾隨在了車輪轆轆的印子之後,猙獰外凸的雙目蠢蠢欲動地窺伺著馬車中的活人之氣。

  而在車內的這片小天地裡,肆虐的風雪都被隔絕到了外界。燭火金芒灼熱,雖然簾子都拉上了,卻一點也不悶,夢魔香爐嘶嘶吐著清香,與夜闌雨衣裳上的味道是一樣的。置於矮几上的紅爐已熄,可上方的茶壺卻仍滋滋地冒著熱氣。

  這一切,都讓車中之人被一股類似於風雪圍爐夜的愜意睏倦感所繚繞著。

  奈何,簡禾最不缺的就是睡眠時間。才剛躺了兩日,正腰酸又背痛著,巴不得跳起來活動活動身體,豈還會想要繼續睡覺。

  從進來開始,夜闌雨就沒有看過她一眼,亦沒有與她說話的意思,自顧自地在看書,空氣靜得落針可聞。

  「好了傷疤忘了疼」這句話形容的就是簡禾這種人,時隔不久,她就已經把夜闌雨當初是如何懷疑她、如何用霜梧測試她的情形拋到了腦後。如今,久違地與他同居一室,她掃了他兩眼,忽然生出了一個想法——「這種悶得出奇的性格,真是多少年都沒變過」,親切感油然而生。

  簡禾屁股坐不住了,便以手肘支在了矮几上,上半身探前了幾分,搭話道:「我們這是要去哪裡啊?」

  似是不滿看書被打攪了,夜闌雨不悅地將目光從書上移開,皺眉望了她一眼,又移開了視線。

  「不答我?」簡禾暖水袋抱在懷中,毫不氣餒,繼續撩他說話:「那換個問題。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邊?從汾嬰到䦹隴,應該不止兩天路程吧?你怎麼來的?噯,別裝聽不見,跟你說話呢,給點反應唄。」

  夜闌雨頭也不抬:「再吵就滾出去。」

  在以前,簡禾猜自己會被唬住。可現在,她既非無神智、只會亂咬人的傀儡,也依稀能覺察出夜闌雨到底是真的在生氣,還是警告居多,根本不怕他了。

  「這麼凶……行了,我這就滾。」簡禾躺了下來,在他不明所以的目光中,就地打了個滾:「滾完了,我們繼續。」

  夜闌雨:「……」

  簡禾坐了起來,打了個響指,道:「不說目的地,那就說說你是怎麼來的唄。真的是御劍飛來的?」

  身旁有個嘰嘰喳喳的活物,又堵不住她的嘴巴,夜闌雨已經被攪和得靜不下心看書了,只得將書放下,嘲道:「你覺得御劍可以把馬車送過來?」

  意識到了他是在用反問的語氣回答,簡禾心想「真不坦率」,笑道:「那就是坐馬車來的?汾嬰到這裡,兩天時間來得及嗎?」

  「我接到信時,就在附近。」

  就在附近?

  簡禾驚訝。

  無緣無故拋下自己在汾嬰的據地,跑來這種鳥不生蛋的地方,總不可能是來觀光的。難道——夜闌雨也是來湊仙盟大會的熱鬧的?

  不過,那天,他也親眼目睹了那個倒賣焚骨石的男人渾身滲血、在日光下融化的慘狀。且他手下馬仔雖多,可基本上,打探消息都是他親自出馬的,來一趟倒也說得過去。

  況且,仙盟大會這種年度盛事,除了收到邀請函的世家與宗派外,一貫都會有不少散修慕名而來、摻上一腳。就算不能進入內場,在潼關待個幾天,總是能探聽到許多第一手消息的。

  簡禾恍然道:「原來你也要去潼關。可我想,那裡應該找不到你願意住的地方。」

  夜闌雨道:「為何?」

  「你是不是以為潼關居民少,有大堆空置的房屋可以任你挑選?這就錯了。其實,在當年仙魔大戰之後,稍微好一點的地方,十有八九都被各個宗派、世家劃分為了自家的落腳點。就算他們人還沒來,也不會讓其他散修住的,就算有人提前住進去,肯定也會被趕出來,霸道得很。只有西側的城樓才能讓散修入住,不過那裡條件很差,四面漏風不單止,還得跟人擠大通鋪……」

  難以想像夜闌雨這樣的人,會願意跟一群五大三粗的粗莽大漢擠在同一張髒兮兮的席子上,頭對腳睡覺。那些席子估計那麼多年都沒換過幾次吧……

  驀然,簡禾的思緒中斷了兩秒。

  她剛才在說什麼?

  憑藉已有的記憶,她能肯定——自己從沒未踏足過古戰場。別說是潼關,就連䦹隴這個小地方她都沒來過,又怎麼會知道潼關西邊的城樓可以住散修?甚至還知道連裡面鋪了席子,連佈局都依稀能畫出來……

  這些詳細到可怕的信息,是什麼時候出現在她的腦海裡的?又為什麼會這麼理所當然、自然而然地說出口來?

  系統:「宿主,如果你想起了什麼,有可能是因為任務到了終段,你記憶的閘門開始有點鬆動了。」

  簡禾一愣,隱隱有些激動:「你的意思是,這些沒前沒後、莫名其妙的片段,有可能是我丟失的記憶?」

  系統:「我無法判定。對一個陌生地方產生了即視感,有可能是因為你親歷過那兒,也有可能是你這段時間日思夜想,對那兒產生了幻想而不自知。」

  簡禾眉毛微微一動,沒有作聲。

  唉,現在想也沒用。等她去到潼關,親眼看看那些地方跟她想像的是否一樣,不就得了?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時不時地,就有枯枝不堪積雪的重量,被壓垮在地。山風若鬼嘯狼嚎,活像是恐怖片的開場。

  簡禾發愁。

  針無兩頭利,她借了這個身體復生,也就意味著永遠失去了傀儡的殺戮天賦。什麼「手撕魍魎」、「腳踢魔獸」是想都別想了,關鍵時刻不拖後腿就該燒香拜佛了。

  好在,距離她一米處就坐了個大佬,天塌下來也不用怕。

  就在這時,車頂上突然傳來了一聲巨大且沉悶的「咣當」聲,猶如平地炸響的驚雷!

  簡禾毫無防備,悚然一震。夜闌雨亦是倏然抬頭。

  不知恰好砸到他們的馬車上的是什麼東西,居然把平整的頂部也撞得微微凹陷了一塊!

  不祥的陰影籠罩住了簡禾的心頭。

  九州的馬車多以堅固且輕薄的材質製作,就連魔獸也不能一口撕咬開來。以這個能砸彎車頂的衝擊力,如果掉下來的是個活物,早該死了。然而,她卻能聽見,就在薄薄的一層頂蓋之外,清晰地傳來了一陣骨節的「哢哢」響,以及濕潤黏膩的爬行聲。

  簡禾強自鎮定,可仍是頗為緊張,繃緊了神經。

  不論來的是什麼,來者不善。能那麼精準地找上他們,這東西一定已經跟了他們老長一段時間了。並且,在它看來,現在就是最好的下手時機。

  系統:「宿主,來者的確不善,請不要離開夜闌雨身邊。」

  倏然,窗外有一個腥臭的黑影飛速掠過,濕冷的風隔著簾子拂了她的後頸一下。

  白天時可以趴在上面看風景的窗,如今卻好似成了一個地獄的入口,隨時會冒出個東西,把她拖出去分食。

  簡禾:「……!!!」

  頭皮炸開了一陣麻意,簡禾想也不想,當即就是一個鯉魚滾,疾如閃電地竄到了夜闌雨身邊去,死死地纏住了他。

  平時她未必會這麼不淡定。奈何,如今沒了視力,睜眼一摸瞎,而最可怕的,恰好就是這樣的情況。

  夜闌雨沉默了一會兒,道:「你先下來。」

  簡禾鴕鳥一樣縮著,假裝沒聽見。

  夜闌雨道:「下來。你這樣我動不了,坐我後面去。」

  簡禾:「……」

  她顫巍巍地睜開眼睛——原來,方才在情急之下,她如同一塊被彈簧發射過去的牛皮糖,不僅雙腿鎖住了他的腰,雙臂亦緊纏著他的上半身,密不透風地緊貼在了一起。

  簡禾:「……」

  她老臉微紅,訕訕地鬆開了手。夜闌雨怪異地掃了她一眼,趁此機會,與她換了個姿勢。簡禾求之不得,連忙在他背後坐下。

  夜闌雨任由她貼著,面沉如水地撩開了長簾,凝神一看。

  前方是空無一人的幽黑叢林,油燈的火光將雪地照得一片幽藍。枯枝落葉橫插在雪中,還能看到凍僵的動物屍體。百米之遠,一株枯死的大樹倒了下來,攔住了路。

  很尋常的景象,然而,兩匹馬從剛才開始,就不斷地在原地踏雪,不肯向前,好像是連前面的林中也藏了個可怕的傢伙,動物的本能……在阻止它們繼續向前。

  乳白色的濃霧從林中逸散而出,摻雜著奇異的鬼魅之氣,須臾之間,就籠罩住了這輛馬車。

  忽然,一灘黏稠的東西從車頂砸下,落在了車夫的蓑衣之上。

  濃黑如墨汁的液體瞬間蒸發,兩條蜷曲而肥膩的屍蟲扭動著身子,不停地往一個圓滾滾的東西裡鑽動——那是一顆慘白的眼球。

  簡禾啥也看不清,問道:「什麼東西?」

  夜闌雨眸色一暗,道:「襲路屍。」

  還一來就來了兩隻。

  這玩意兒,雖然名字裡占了個「屍」字,卻與喪屍相差甚遠,比後者要高級得多,乃是由山谷之中的死氣遇邪所凝聚而成、專門襲擊夜間行路人的一種魍魎。

  一開始,它只是一坨軟而無形的、像水母一樣的東西,吃的人越多,形體就越充實。不得不提,這東西吃人時,不會把全個人都吞掉,而會惡趣味地留下受害者的某個部位,掛在自己身上,有可能是眼珠,有可能是手指,也有可能是臉皮……故而,遠遠看去,襲路屍是一種形似於四不像的怪物。

  正因它的這種特性,在纏鬥時,絕對不能用劍去捅,否則,堪堪地掛在它身上的人體部位就會散落出來,屍蟲將伺機鑽入近身作戰者的眼耳口鼻之中,殺人於無形,是一種十分棘手的魍魎。

  猶記得,在其中一個失敗的任務中,簡禾曾經混跡在一支商隊之中。就因為不懂這個而吃了個大虧,險些連命都撿不回來。

  一般的襲路屍撞到馬車上也該散架了,怎可能還在馬車外壁爬來爬去。看來,接近古戰場的地方,連魍魎邪物也比外面的要來得可怕。

  好在,就算襲路屍再棘手,也還是有個剋星的——殺人於千里之外的傀儡術。

  夜闌雨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反手關上了窗戶,劍刃削掉了燭火,同時將簾子挽起,讓馬車不至於變成一個幽閉的密室。

  襲路屍與撲火的飛蛾很像,雖然能被火燒死,可也很容易被溫暖的地方、活人、陽氣、火焰等物吸引來。

  蠟燭一旦熄滅,這片荒野之中唯一的一處亮光也消失了,濃重的黑暗彷彿要吞噬掉他們,簡禾的心砰砰直跳。

  那陣悉悉索索的爬動聲又在馬車外響起,那玩意兒見到他們竟然主動熄了燭火,腥臭的舌頭竊喜地在窗紙上拖曳而過。

  夜闌雨睜目,指撚朱砂,於那名車夫的額上快速地繪了一個詭異的圖案,並隨手指點了一下木板上的那兩條屍蟲。

  下一秒,那名沉默僵硬了一路的車夫,突然鬆開了韁繩,捏過了那顆眼球,在屍蟲的尖嘯中將之捏成了碎末,攤手倒在雪地上。隨即,他久違地活動了一下手臂的關節,站了起身,忽地拍住了車頂,赤手空拳地飛身上去。

  馬車一晃,一個腥臭的黑影已被他摜在了雪地上!

  簡禾脫口道:「厲害!」

  夜闌雨莞爾,一條長腿微曲,踩在了對面的木杆上,另一條腿自然垂落,點唇吹了聲口哨。

  哨聲一起,馬車便是微微一震。一個身著布衣背心、相貌可愛的孩童從前方探出了頭來,眼珠左右動了動,「嘻嘻」詭笑了數聲,還玩鬧似的抱住了夜闌雨的腿。

  夜闌雨以剩餘的朱砂在它的眉心畫了一道淺淡的符。孩童陶醉地蹭了蹭他的手,瞥見了簡禾,它一頓,頭顱忽然順時針地擰動了一圈。

  它的外形太似真人,但這種動作要是活人來做,脖子早就擰斷了。簡禾看了個大致輪廓,也還是微微一驚。

  這小童看到她這副模樣,笑聲突然拔尖,癲狂地捧腹譏笑起來。

  簡禾:「……」

  夜闌雨練出的這種傀儡,無論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無論看多少次,她都會有種頭皮發麻的感覺。

  現在想來,她當年裝傀儡真是弱爆了。演得再逼真,也肯定裝不出那麼渾然天成、兇殘詭譎的樣子。就算再能打,也不會有這些真正的傀儡看上去嚇人。難怪系統從不判定她的傀儡角色……要是變成了這個鬼樣子,還怎麼刷得動心動進度條啊!

  夜闌雨察覺她有些僵硬,用指節彈了一下小童的頭,警告道:「不要嚇人。」

  孩童極其聽話,縮了縮脖子,不再扒著他的靴子了,一蹦一跳地落到了雪地上。四肢如見風便長的種子,「喀拉喀拉」地拉長變直,下一瞬,就像猿猴一樣朝著叢林猛竄了過去!

  兩隻傀儡明明體型不算健壯,甚至可以說是纖弱的,卻能將兩隻襲路屍動憚不得地摁在地上,扯出、捏碎它身上的部位……而反過來,對方的屍蟲等慣用的伎倆,都對傀儡沒有任何傷害。鬼哭狼嚎之聲中,也夾雜了無數冤魂的聲音!

  漸漸地,慘叫聲低了下去,路上只剩下了一堆稀薄的血水。兩隻傀儡靜靜地立在了一旁,等待發號施令。

  夜闌雨擦乾淨了指腹的朱砂,想了想,道:「你在這裡等著,我去前面看一下路。」

  前面百米處,有枯樹倒下攔路,傀儡雖然可以幫忙抬起它,可若前面有更多障礙物,還不如繞路比較好。還是得親自去確認看看。

  反正危機已經解除了,簡禾老老實實地點點頭,捶打了一下發麻的雙腿。

  視線不清晰,雪地光線又暗,當看到兩個傀儡朝著樹木倒下的地方走去時,簡禾就知道應該是搬走樹木就可以繼續前行,便放下了簾子,沒有繼續看。

  倚在了原本的位置上,簡禾揉了揉有點酸脹的眼睛,並沒有察覺到自己斜後方關上的窗戶,被輕輕地推開了一條小縫。

  半開的木窗之上,一張更小的、腫脹的屍臉緩緩抬升,直勾勾地趴在了窗紙上,窺伺著她。

  恰好此時,外面的雪變小了些,月亮露出了小半個。

  簡禾覺察到身後有股濕潤陰冷的氣,揉眼的動作頓了頓,又若無其事地假裝繼續,而餘光卻落在了馬車之中,那被幽暗的月光投射下來的窗棱影子上。

  一顆小小的頭顱影子躲在了一角。

  簡禾的指尖一顫,暗罵一句——她很肯定,剛才只有兩隻尾隨著他們。而這第三隻襲路屍,定然是在中途聽到動靜而被吸引過來的!

  柿子挑軟的捏,它不敢靠近夜闌雨,反而循著她而來……想必是嗅到了這具傀儡的身體底下藏著的鮮美的魂魄味道。

  簡禾依舊維持著揉眼的動作,另一隻手卻在暗處摸索了一下,觸到了那個灌滿了滾燙熱水的水囊。

  就在那東西試探性地伸出舌頭來、想要捲住她脖子時,簡禾猝然往另一側滾去,用盡全力地將熱水潑向了它!

  這種東西怕火,那麼少的熱水未必殺得死它,但一定可以對它造成傷害!

  「滋啦」一聲,那東西喊出了一聲極度扭曲的尖叫聲,猛地縮了回去。夜闌雨聽見聲音,回過頭來,臉色大變。

  趁此機會,簡禾從馬車中滑下,不要命地向著大佬狂奔而去。

  後方勁風襲來,狂怒之下,襲路屍張開大嘴,緊追不捨。簡禾靈活地一閃,躲開了一條堪堪刺穿她肩甲的長舌,卻不慎被一根從雪穿出的樹根給絆到了。

  千鈞一髮之際,有人摟住了她。鼻端嗅到了一陣清冷的幽香之氣,與在馬車的香爐裡的那陣味道一模一樣。簡禾恍惚了一陣,驚魂未定地回過頭去。

  後方,兩個傀儡正在合力在碾碎那隻襲路屍,屍蟲飛濺,簡禾連忙閉眼,可那點骯髒的血花卻沒有濺到她身上,全被一隻平舉在她面前的手給擋住了。

  須臾之後,二人回到了馬車上。車夫傀儡重新披上了蓑衣,那小孩兒則重新縮成一團,藏進了馬車底下。

  因為把簾子都掀了起來,馬車裡冷得不得了。簡禾摸到了火摺子,正想重新點上蠟燭時,那張捲得好好的簾子卻冷不丁地掉了下來。

  狹小的馬車,霎時成了一個幽閉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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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5 16:31:01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五章 賀熠的行蹤

  無光無聲,逼仄狹小的馬車廂……倏忽間,夜闌雨十年前在蜀東石湖底下落下的後遺症竄過了她心頭,簡禾腦海裡警鈴大作。

  夜闌雨一旦發瘋,全無理智可言。一旦這裡動靜大了,搞不好會惹來第四隻、第五隻的襲路屍。屆時,一旦有什麼危險,兩隻傀儡絕無可能聽她差遣。

  說那遲那時快,簡禾「嗖」地一下,靈活地從地上彈了起來,撲向了簾子。然而,她剛才與夜闌雨靠得太近,自己的一片衣角被他踩住了而不自知。這一跳起,衣服拉緊,簡禾瞠目結舌,臉朝下砸到了地上。

  系統:「……」

  簡禾摸著鼻骨,眼淚汪汪、七暈八素地支起了上半身。這一變故,她已經錯過了最佳的時機。身後一道勁風襲來,簡禾屁滾尿滾地閃開了,在空氣裡瞎摸了一下,手指觸到了兩片柔軟而冰涼的嘴唇。

  下一瞬,她的一根手指已經落入了他口中。

  簡禾:「……」

  夜闌雨咬住了她的手指。

  牙齒輕微地用了點力氣,不會出血,可也紋絲不動弄,根本拉不出來。

  滾著玩玩倒是可以,咬她則是敬謝不敏。簡禾一隻手被壓在了身下,暫時抽不出來,只好抬腳去踢。

  奈何,遇到反抗時,壓制乃是夜闌雨的本能,哪怕是處於非常時期也是這樣。很快,簡禾作亂的兩條腿就被他捏住了腳踝,往側面壓成了水平線,簡禾愕然了一瞬,他的身體已經嵌入了她雙腿之間。

  簡禾:「!!!」

  實際上,這具身體的柔韌性極好,即使髖關節被打開到最大,也還是柔韌有餘。即便捏住她膝蓋的手有點兒疼,但還是在可忍受的範圍內的。然而,這實在是一個讓她倍感威脅的姿勢。被如此全方位壓制在地上,簡禾憋出了吃奶的勁兒,卻根本撼動不了他半分,就像一隻剛從土裡鑽出來就被人逮住,翻過了肚皮壓在地上的土撥鼠。

  身下的人安靜了,夜闌雨似是終於滿意了。簡禾叫苦不迭,武力反抗不成,氣喘吁吁了片刻,只能試圖跟他講道理:「夜闌雨,你看你,這樣壓著我有什麼好處呢?不如這樣,你先把我放開,我去開燈……哦不對,我去點蠟燭……」

  誰知道,「放開」兩字一入耳,就好像觸動到了夜闌雨的死穴,一陣戾氣閃過了他的眉心,捏住簡禾膝蓋的手倏地加重了力氣。

  跟病人果然全無道理可講,簡禾欲哭無淚,臉都歪了,連忙求饒道:「等等,等等,好的,懂了,我懂了,我不走,就在這裡讓你咬,行吧?我們先打個商量,你輕點捏我啊……」聲音突然拔高:「嗚嗚嗚?!我是讓你輕點,手勁兒小點,不是讓你用力。夜闌雨,夜大大,小黑……」

  正一團混亂一地雞毛著,倏地,夜闌雨身體微僵,手停住了,並未繼續加大力氣,可也沒有鬆開來。

  簡禾心想:「這反應……他到底是聽進了我的話還是沒聽進去?應該起碼聽進去了一半吧?還是說他對『小黑』這個名字有反應?那我多說幾句,搞不好會有用。」

  想到這裡,簡禾試探道:「我腿疼,小黑,你行行好,放開我唄。」

  此話果真有奇效,輕輕地一下,夜闌雨竟真的鬆手了。

  簡禾欣喜道:「謝謝合作。」

  她復又用這個方法繼續哄騙了他幾句,奈何卻好似失靈了一般,怎麼說他都不肯把她的手指吐出來。

  簡禾望天長歎,悻然作罷。她在半空中活動了一下自己發酸的腿,同時,悄悄將一直壓在自己後背與地板之間的那隻發麻的手抽了出來。甩動了片刻後,她艱難地抬頭,看向了不遠處的簾子。

  繼續僵持在這裡沒有好處,就算一路平安到天明,他們也會凍僵。

  簡禾咽了口唾沫,她看得不太清,無法準確地辨認出距離,但依稀看來,若是把手伸長了,應該是能摸到簾子的。

  簡禾下定決心,拼盡全力朝門邊伸長了手,指尖堪堪觸及了厚重的簾子邊緣,根本無法拈住它,遑論掀起或扯下來。

  車外的車夫傀儡巋然不動,像尊木頭一樣坐著,肯定是指望不上的了。簡禾試了幾次,只得放棄。

  既然不能用溫和的辦法,那就只能把它割下來了。

  反正,夜闌雨醒來之後,應該是不記得現在發生的事情的。簡禾皺著臉,用唯一能活動的腿在馬車裡劃動了幾下,終於踩到了一個硬物。簡禾大喜,連忙收腿,那東西滾了過來,摸到手裡一看,才知道是個燭臺,隨手將它放到了一旁的矮几上。

  系統:「你想找什麼?」

  簡禾伸長了腿,面目略帶猙獰:「還用問,當然是找霜梧啊。」

  系統:「那你為什麼在地上找?」

  簡禾:「……」

  哦豁!

  經系統一問,她才猛然反應過來——霜梧沒有劍鞘,若無意外,應當是纏在夜闌雨的腰上或手臂上的。她不該摸地上,應該摸夜闌雨!

  「有怪莫怪,我就摸摸看。」簡禾絮叨了一句,小心翼翼地探上了夜闌雨的腰間,輕輕一按,果真觸到了一條冷冰冰的、與腰帶有異的長物。

  「嗡」的一聲,空氣輕微震動,霜梧的劍刃散發出了幽幽的銀光,落入了簡禾手中。

  她沒有看見,被她打橫放在矮几邊緣的燭臺輕輕地晃了晃,微微偏轉了一個角度。

  夜闌雨說霜梧認主,認的是靈魂而不是身體——此話果然不是誆她的。

  簡禾納罕——這到底是什麼牛逼的黑科技?都隔了一世了,還能認出她來。什麼X光掃射、GPS定位在它面前都是渣渣啊!

  霜梧被卸下,夜闌雨身體動了動,簡禾嚇了一跳,為了不夜長夢多,連忙收起了感慨,反手朝著門簾的方向用力一劃!

  「嗤——」

  劍尖分明距離簾子還有一小段距離,簡禾也無多大靈力,可礙不著武器開掛。一聲清越的長嘯後,寒風拂面,門簾應聲截斷,沉沉墜落在了雪地上。由於手心盡是冷汗,簡禾竟一下沒握緊霜梧,讓它整把劍也甩到了雪地裡。

  寒風夾雜著濕潤的雪片落入車中,矮几上的燭臺偏轉更甚。

  一聲喑啞的摩擦聲從頭頂傳來,簡禾笑容僵住,一個抬眼,沉重的燭臺打頭上砸下來。

  簡禾:「……」她哼都沒哼半句,便被砸暈了。

  翌日,簡禾渾身酸痛地在一家民房裡醒來的。

  窗外天光正好,簡禾在床上怔然地坐了一會兒,想起了有些沒確認的事兒,忙不迭打開了地獄bug條的頁面。

  好在,夜闌雨的那一格沒有任何變化。看來,他果真是不記得她昨天用過霜梧的事的。雖然早料到是這樣,但直到這一刻,簡禾才重重地籲了口氣。

  環顧一周,夜闌雨不在房裡,但料想他也不會把她扔在這兒。

  簡禾整理好衣服,推門而出。一陣酸餿的氣味撲面而來,簡禾一個趔趄,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這片熙熙攘攘的村落。

  似乎接近古戰場這一帶的房屋都是同一個德性,破舊且小。無奈,他們也沒別的選擇。馬車的簾子被平齊劃斷了,寒風毫無阻擋地灌入車內,就算是神人也熬不住在裡面坐一個晚上。若非如此,他們昨晚壓根兒不需停留,可一路直達目的地。

  簡禾撩起了裙擺,走下了地。這兒的路都是最原始不過的泥路,昨夜下的大雪積得沒過了腳踝,被掃到了路旁,邊緣稍微化開,混雜著泥水,骯髒地被來來往往的鞋子踩在腳下。

  他們昨晚借住的地方,原來是這戶人的一個柴房。

  一大兩小的三個孩子正裹著棉衣,圍著爐子在暖手。仔細一看,爐上還烤了幾個紅薯,小的那兩個只有八九歲,正眼巴巴地看著爐子,流著口水。大的已有十二三歲了,正賣力地煽著火。

  聽到了動靜,三人同時回過頭來,與簡禾四目相對。簡禾沖他們頷首,溫和一笑:「早上好。」

  三個孩子的臉一點點地紅了。

  在籬笆之外,馬車停在了那兒。馬車裡好像站了個人,看那妙曼的身形,似乎是個幫忙縫補車簾的村野少女。四處皆不見夜闌雨的蹤影,那個傀儡車夫倒是木木地立在了雪地上,替那少女扶著那塊長長的簾子。

  簡禾道:「我可以坐在你們旁邊嗎?」

  三個孩子受寵若驚道:「可以!」

  簡禾拉過了一張凳子,坐了下來。拜這張臉所賜,不論她問什麼,兩個孩子都極其耐心地給出答案。

  簡禾挑眉,道:「你說,我們昨晚救了你們?」

  「是呀。」稍大的孩子神往道:「昨晚不是下了好大的雪嘛,我姐姐在路上蹩到了腳,我們只能扶著她慢慢走,結果碰上了魍魎,別提有多危險了。還好有你們經過,幫忙趕走了魍魎,我們才能安全回來呢。」

  簡禾:「……」

  她對這事半點印象也沒有,應該是夜闌雨清醒過來以後,在附近尋找落腳的地方時,順道拉了一把他們吧。那麼,為何會宿在這裡也有解釋了。

  「姐姐,你們就是那種傳說中的會仙功的、可以在天上飛來飛去的人吧?」

  「好羨慕啊,我也想學,看起來好威風。」

  「那個不說話的車夫是不是你們的保鏢?他也很厲害呢,一出手,那魍魎就灰飛煙滅啦。」

  稍小的孩子捧著臉,陶醉道:「我不想學,我只想嫁一個又好看又厲害的仙士……姐姐,你的男人就很不錯。」

  簡禾懷疑自己聽錯了,道:「誰?你說誰是我男人?」

  「不是嗎?」

  「那你們為什麼睡一個房間?」

  「就是呀,他昨天還抱著你進去的呢。」

  簡禾張了張嘴,發現自己竟是無言以對,恰好紅薯熟了,她連忙岔開了話題。大孩子低頭猛吃,兩個小姑娘還在嘰嘰喳喳地聊著天。

  「姐姐,你們這些飛來飛去的人都長得那麼好看的嗎?」

  「就在差不多一年前吧,也是這個季節,不過沒那麼冷,也有個哥哥帶著個姐姐,路經過我們的村子,在我們這兒問路,還找我們要了一碗水喝呢。」

  簡禾只當是個普通路人甲路過,不甚在意地聽著:「是嗎?」

  另一個小姑娘插嘴道:「我也記得我也記得!那個哥哥的眉心有一道紅色的長痕,像畫上去的一樣。我覺得比姐姐你男人還好看呢。」

  簡禾一震,猛地抬起頭來。

  賀熠?

  「胡說八道,姐姐的男人明顯俊多啦。那個一年前來過的小哥哥……我總覺得他很可怕。」

  「為什麼,他凶你啦?」

  小姑娘搖頭道:「這倒沒有,我給他遞水,他還甜甜地沖我笑,說『謝謝』呢。可我總覺得他看起來有種……生人勿進的感覺,俊俏是真的很俊俏啦,可若讓我嫁給他,我才不肯呢。」

  簡禾覺得有必要打聽一下,遂用指尖朝自己眉心畫了一下,道:「他眉心的血痕是不是在這個位置?是不是這麼長的?是不是帶著一把長劍,劍柄上面有蛇紋?」

  三個孩子回憶了片晌,紛紛點頭:「沒錯。」

  真的是賀熠!

  是已經失去了一年消息的賀熠!

  簡禾心跳加速,不自覺地握緊了手心,追問道:「你們知道他往哪裡去了嗎?」

  「不知道。那天下著大雪,他就驅著一輛破馬車,衣服也穿得不多,找我們要了碗熱水喝後,他就走了。」最大的孩子遙遙地指著一個方向,肯定道:「如果沒記錯,是往那邊去的。」

  簡禾轉頭,皺起了眉。

  那是她與夜闌雨的來路,同時,也是通向古戰場的唯一一條路。

  難道說,賀熠這麼久都沒在仙門中露面,是因為他進了古戰場?

  漫長的一年,他總不可能當野人睡土丘,必須找有瓦遮頭的地方落腳。古戰場鳥不生蛋,荒涼得很,完全不比在九州時可狡兔三窟。

  莫非賀熠人在潼關?

  確實,在平日裡,那兒基本沒有仙門之人會去。雖然日子過得沒什麼油水,但好歹安全。可現在,仙盟大會卻把所有叫得上名的世家、宗派都叫過去了……一夜之間,潼關就從最安全的地方,變成了最危險的地方。

  賀熠此人,仇家滿天下,人人得而誅之,通緝令早就飄滿了九州。不少人化灰都記得他的樣子……

  如果他在潼關被逮住了,鐵定會落得個被抽筋剝皮的下場。

  她在這邊兀自思量,孰料旁邊的兩個姑娘已經在為「這次的哥哥更好看還是一年前的哥哥更好看」而爭執起來了。簡禾回過神來,一手揪住一個的領子,把人分開來:「好了,不用爭了,都俊,是不一樣的俊。」

  「那姐姐覺得誰更俊?」

  「對呀,選一個嘛。」

  簡禾摸了摸下巴,心想:「小孩子見到我跟夜闌雨睡一個房間,以為我跟他是一對,順著說下去也無妨,否則還不知道怎麼解釋『不是夫婦卻睡一個房間』這個問題。」

  她和顏悅色道:「那當然是我男人比較俊了。」

  豈料,話剛說完,幾個小孩兒都朝她背後看了過去,叫道:「姐姐,是你男人!」

  「你男人回來啦!」

  回過頭去,夜闌雨正面無表情地站在她身後。

  簡禾:「……」

  半個時辰後,夜闌雨謝過了農戶的姑娘。

  簡禾縮頭耷腦,生無可戀地縮在了一旁。簾子被人掀開,日光照入,夜闌雨撩起袍角,坐了下來。

  馬車轆轆前行。一片詭異的沉默之中,簡禾感覺到一道審視的視線一直在自己頭上逡巡。

  夜闌雨沉沉地審視著她,喊了她一聲:「喬邇。」

  簡禾蔫道:「什麼事?」

  然而,他接著說出口的,卻既非「我什麼時候成你男人了」的超絕嘲諷攻擊,也不是「你這個水性楊花的女人」之類的狗血苛責。

  夜闌雨道:「昨天,你是用什麼把門簾切斷的?」

  簡禾一驚,倏地抬眼,對上了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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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5 16:31:15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六章 她撒謊了

  這個問題儼然一道蒼雷,當場就把簡禾心中那點兒僥倖心理劈得四分五裂。

  夜闌雨為什麼要這樣問?他發現什麼了嗎?他知道霜梧對她有回應的事?

  不對,若他早已發現了,又何必吃飽了撐的多此一問?

  她該怎麼回答?

  肯定不能老實交代,「喬邇」只知道夜闌雨有一把叫霜梧的劍,卻不知道那把劍是藏在他身上的,萬一他問起,必定百口莫辯。而更有甚者,萬一夜闌雨突發奇想,非得讓她重演一下昨晚的情形……

  簡禾的額角徐徐滾落一滴豆大的冷汗。

  雖然她可以故技重施,再跳轉一次賬號,但也是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

  系統補充道:「宿主,傀儡喬邇這個身體的休整時間還沒結束,是經受不住這麼頻繁的跳轉的。」

  瞬息之間,一個又一個不成形的藉口浮現,又一一被她否決。這一猶豫,時間就過去了數秒。

  夜闌雨的聲音不辨喜怒:「這個答案,需要你想那麼久嗎?」

  簡禾:「……」

  她反應很快,面不改色地拖延了一點兒時間:「我撞到了頭嘛,現在想東西有點兒費勁……嘿,還能是用什麼,肯定是用劍劃開的啊。」

  窗外白茫茫的雪林將午時稀薄的陽光反射到了車內,斑駁的枯枝長影在夜闌雨的身上掠過。夜闌雨的身子微微前傾,不疾不徐道:「什麼劍?」

  馬車行至開陽處,倏忽之間,有一道刺眼的金光反射了一下。

  簡禾眯了眯眼睛,瞥了一眼,才發現那傀儡車夫所坐的墊子下,壓著一把平平無奇的長劍,與席同色,極不顯眼。比霜梧長得多、也厚重得多。

  簡禾大喜,心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這下有了!

  她不慌不忙地指了指車夫的銅劍,道:「就那把劍啊。」

  夜闌雨直勾勾地盯著她,道:「那麼,為何我的劍會落在雪地裡?」

  簡禾訝然道:「你不記得了?那是你自己扔出去的啊。」

  夜闌雨重複道:「我——扔劍?」

  「沒錯。那時候,你好像根本聽不見我叫你。不但亂咬人,還亂扔東西。你說吧,扔點別的東西也就算了,居然連劍那麼危險的東西也亂扔。」簡禾虛虛地做了個甩動手腕的姿勢,道「你動作太快,我沒看清你到底是從腰上還是袖子裡抽出來的,但肯定扔的就是劍。我就只能用那個傀儡的劍了……說歸說,你那天到底怎麼了?真的沒事嗎?是不是哪兒不舒服?」

  如此短暫的時間內,她要一邊撒謊一邊圓謊,為求看起來像是「回憶」而不是「狡辯」,不能有過多時間停頓。這番解釋,乍看下去是沒有邏輯問題的。然而,若是深想,卻並不完美。

  ——霜梧在主人手裡時,乃是一把威力十足的仙器。簡禾這個靈力低微的身體隔空一劃,也能把簾子切成兩半,遑論是夜闌雨本人來用。他隨便一擲,連馬車壁也能戳個窟窿。光一漏入,他神智恢復,她根本無需再拿傀儡的劍來自救。

  當然,若她堅持是風剛好吹開了簾子,霜梧就順著那個洞口滑出去了,雖然有點牽強,但也說得過去。

  現在就祈禱——夜闌雨別再深究下去了。

  好在,夜闌雨是真的暫時沒有心情去一字一句推敲她說的話。

  昨晚,兩隻傀儡因主人短暫喪失了意識,而失去了那段時間的「監視」功能。故而,夜闌雨無法從它們口中得知他喪失神智時發生麼什麼事。

  當他恢復神智時,發現自己被束得好好的腰帶已經鬆開了,而霜梧則是橫插在了雪地中的。

  他大概知道自己犯病時是個什麼模樣。更何況,他才剛殺掉三隻襲路屍,還沒從殺戮之中回過神來,就突然被魘住了。在那段神志不清的時間裡,一點點的刺激都有可能讓他暴起殺人。別說是擲劍了,就連活生生把面前的人咬死也有可能。

  理智是這麼想的。但神差鬼使地,那種許久不曾有過的懷疑,以及莫名其妙的期待,竟又浮出了水面,化作一個小小的聲音,在鍥而不捨地蠱惑他——

  萬一她真的知道霜梧藏在他身上呢?

  萬一是她用霜梧劃破了簾子呢?

  ……

  故而,才會有剛才那一問。

  而讓他失望的是,對方的回答只是在印證他前一個想法而已。

  夜闌雨心中煩躁。

  不久之前,汾嬰山巔,黯淡無光的霜梧劍刃,早已經證明了此「喬邇」並不是被它認過主的「小禾」。

  追溯到更早,也有諸多「存在時間相悖」的證據,說明了她們是兩個獨立且毫不相關的個體。只不過是他固執己見,非得親眼看看才肯死心罷了。

  試過了,失望了,心魔也該消散了。他在汾嬰山冷靜了一段日子,原以為彼此再見面時,自己會變得心如止水。孰料,才在同一個密閉的空間共處了幾個時辰,那種似曾相識的即視感就又湧了出來。

  也正是因為這種讓他心悸不已的熟悉感,讓他下意識地在很多方面對她手下留情了。昨天晚上,她在驚恐之下撲上來時,他其實是完全來得及避開的。即使避不開,依照他的性子,也一定會在下一瞬就把她從自己身上掀下來。可結果呢,他卻是眼睜睜地任由自己坐在原地,毫無推拒之意。

  明知道不是同一個人,算上這次,也已有三次的試探失敗。

  到底什麼時候,他才能停下這些可笑的幻想?

  這麼想著,夜闌雨的心情難免愈加陰鬱,臉色變了又變。簡禾猶在那邊名為關心、實為岔開話題地問東問西:「你真的沒有哪兒不舒服吧?那天的襲路屍傷到你了?」

  「與你無關。」拋下了這句話後,他便把頭靠在了馬車內壁,閉上了眼睛,看來是不準備再搭理她了。

  「好吧。」簡禾面上佯裝失望,實則卻暗自鬆了口氣——總算扯開話題了。

  同時心道:「夜闌雨果真沒有深究下去,看來也是隨便問問而已。幸虧沒有自亂陣腳。不過我也能理解,換了是我,也會好奇自己沒有神智時發生過什麼事吧。」

  二人各懷心思,之後也斷斷續續聊了幾個話題,氣氛恢復如常。

  這日的傍晚,二人抵達了一個建在河谷高地上的小鎮。

  這個距離,若是御劍而行,其實半天就能到了。坐馬車也不遠,一日可到。昨晚他們在那個村子借宿,其實是繞了遠路。難怪姬鉞白說「到時候來接你」說得那麼輕易,確實是很近。

  簡禾:「……?」

  夜闌雨兜裡是挺有錢的,但總不至於在這麼遠的地方也有房產吧?

  正納罕著,卻見馬車一路穿過了小鎮,朝著山路而行。簡禾隨意地往外看,只見山巒之上,紅褐色的土壤裹著砂石滾落,匯入了幾欲斷流的枯竭長河之中,一派蒼涼之意。

  不知走了多久,已遠得看不見一絲一毫的人煙了,幽幽深山之中,才露出了一座獨門別院的山莊。

  馬車越發靠近,它的輪廓便越發清晰。

  此宅依山傍水,地勢險峻。高牆綿延,望不見盡頭。青瓦紅門,氣勢恢宏。然而,都掌燈時分了,卻無一絲一毫的燈火與人聲傳出,上空寂靜不已。

  門上牌匾破舊,邊角開裂,勉強看得出一個篆體的「袁」字,屋簷下結了一層雪白色的蜘網。顯然是座荒廢已久的空宅。

  簡禾:「……」

  雖然只能看個大體輪廓,但這地方……怎麼有點兒不對勁?怎麼看怎麼像鬼屋啊喂!

  「這就是你住的地方?裡面的人呢?」

  「死了。」看到簡禾雙目微睜,夜闌雨想了想,續道:「於半年前被仇家所殺,一家老小,無一人逃脫。」

  簡禾吃驚道:「那你還住在這裡?」

  這是座凶宅吧?聽上去就不吉利。

  「大概在三個月前……」夜闌雨回憶了一下,平靜道:「有夜歸獵戶常在附近聽見了怪聲,循著聲音找來,發現就是這座廢宅中傳出來的。」

  簡禾:「……」

  喂!為什麼突然就開始講鬼故事了!

  即將消逝的晚霞中,夜闌雨雙目微眯,宛如鬼魅,輕輕道:「既有女子苦楚的歌聲,亦有孩童玩繡球的嬉鬧聲,偶爾還會聽見有個男人在不斷重複『在哪裡、在哪裡』這句話,好像在找什麼東西。某日,有個醉漢大著膽子爬上了牆頭,那片黑漆漆的殘垣斷壁中,他還真看見了一個男人,一動不動地站在裡面。」

  簡禾的心都懸了起來了,緊張道:「然後呢?」

  「醉漢以為有人在裝神弄鬼。也是酒壯人膽,他罵了幾聲,便跳下了牆,想要出氣。」夜闌雨漫不經心道:「然而,他剛掰住那人的肩膀,把人扭了過來,卻發現這男人——沒有頭。他一直在找的,就是自己的頭。」

  簡禾雖然與怪力亂神之物打交道多,可不代表她就能完全免疫。而夜闌雨說得繪聲繪色,陰森的氣氛營造得恰到好處,簡禾的後頸涼颼颼的。

  見夜闌雨還一臉意猶未盡,簡禾警惕地捂住了耳朵,道:「我不聽了,你嚇唬誰呢,這個世上又沒有鬼!」

  「嚇唬你?」夜闌雨微微一怔,瞧她像隻炸起了全身毛髮的倉鼠,忽然勾了勾唇,露出了今日以來第一個真心的淺笑:「你剛才不是問我為何住在這裡麼?」

  簡禾懵了懵,道:「啊?我是這麼問了沒錯……」

  「世上無鬼,那日醉漢所見的無頭男人,估計是酒後幻覺。然而,經此一役,鬧鬼一說徹底傳開。不說外鄉人,就連是本地人,也會繞路而行。所以……這裡很安全。」夜闌雨一本正經地說完,馬車恰好停下。

  府門應聲而開,一男一女的兩個傀儡立在了門邊行禮,舉著的紙燈籠在夜色中晃晃蕩蕩,幽幽發亮。

  簡禾啞口無言。

  敢情大佬你鋪墊那麼長,就是為了說明這裡「很安全」?這是什麼惡趣味啊啊啊!

  夜闌雨道:「你先下車。」

  「下就下,我先選房間。」簡禾挪到了馬車邊去,滑了下地,卻因車中太暗,衣角不慎勾到了那傀儡車夫壓在門邊的長劍。劍刃還出鞘了小半寸。

  雪花四起,簡禾微驚,連忙蹲下去拾。摸了一下,才摸到了劍柄。

  原本以為這種普通的道具是很輕的,誰知道劍鞘都是實心的,不知是什麼材質,似鐵非鐵,沉甸甸的,單用一隻手居然還撿不起來。

  簡禾略有些吃力地把劍放回了車上,用了一點勁兒,才把劍刃推了回去。

  這一串的動作,自然沒逃過夜闌雨的眼睛。他的心中忽然閃過了一絲怪異的感覺。

  兩個傀儡在他耳邊稟告了這幾日發生的事兒,夜闌雨心不在焉地聽完,它們便攀上了牆壁,隱藏於樹影之中了。

  天色漸暗,整片林野都籠罩在了一層虛虛的藍光中。夜闌雨拾起了傀儡車夫的那把長劍,又看向了簾子破口的接續處,思索須臾,忽然一震。

  他終於發現怪異之處是什麼了。

  今日,她說——因為他將霜梧扔了出去,她只能轉用傀儡的劍去劃開簾子。

  當時聽覺察不出來,現在才意識到這句話的問題——前半句與後半句根本沒有因果關係!

  剛才也看到了,拔出車夫的劍對她來說並非易事。如果要在簾子那麼高的位置劃一道,須得完全站起身來,雙手並用才能做到。如果她能用這把劍劃開簾子,就說明她當時並沒有被他壓住,是可以自由活動雙臂的。

  矛盾的地方就在這裡。如果她沒有被壓制住,為何不直接用手掀起簾子,而要大費周章地用一把對她來說過重的劍代勞?

  更何況……

  危急時刻,同車之人突然發狂,她有那個時間拔劍,為何不直接奪門而逃?難道「逃跑」不是最本能的反應嗎?為什麼要留下來,選擇了把簾子割開?

  這個反應,放在知曉他秘密的小禾身上,是完全說得通的——她知道只要讓光灑進來,就能遏止他的反應。

  可這個喬邇,分明不知道他的弱點,卻還是選擇了留下來,還恰好用了正確的辦法來讓兩人都擺脫困境!

  迷霧一般的困境霎時找到了突破口,夜闌雨喉結上下一滾,捊起了袖子。

  長袖之下,霜梧宛如一道柔韌的緞帶,繞臂數周。落入他手,劍刃繃直,銀光錚亮。

  原本只是為了看清楚一些簾上的細密針腳,看看有無新發現。湊近時,在劍刃的寒意之中,有一縷柔軟的絲線若有似無地搔刮了他的側臉一下。

  夜闌雨側頭,眯眼一看,陡然愣住了。

  被劍光所惑,很多人都不知道,霜梧的劍刃,其實並不是平滑的。實則有許多肉眼所不能看見的小機關和小紋路。

  這讓它無法與真正的長劍媲美,與同等級的仙器硬碰硬時,劍身可能會被砍斷。但同時,也給予了它前所未有的柔軟性和靈活性,可藏在身體任何地方。

  而現在,那耀目的劍身之上,竟勾住了一條小小的金絲,細若秋毫,若非觸到了他的皮膚,或許他根本不會發現。

  夜闌雨目光駭人,眼中浮現出了淺淺的血絲。

  這道金絲,與簾子破口上的金絲,是一模一樣的。

  她用過霜梧。

  她撒謊了。

  偌大的一座空宅,其實只收拾出了兩個挨著的房間。除非簡禾想在沒有被褥、鋪滿灰塵、紙窗還穿了洞的房間裡跟老鼠同眠,不然「隨便選房間」這句話不過是個奢望。好在那些傀儡把房間打掃得非常乾淨,一牆之隔的地方就挨著夜闌雨,住進去一點也沒有「凶宅」的瘮人感。

  簡禾被兩個傀儡引路,半扶半摸地找到了地方,早早躺了上去,熄了燈。恰在她熄燈後不久,夜闌雨走近了她門前,聽傀儡說她已經睡下後,他止住了手,沒有敲門。

  他想,他也需要一點時間,好好地把最近發生過的事捊一捊。

  翌日醒來,簡禾便聽見了系統的聲音:「叮!提示宿主:地獄bug條數值變化,請知悉。」

  簡禾一驚,睡意霎時飛到了九霄雲外,坐起一看,發現夜闌雨那已經回落到了1/10的進度條,竟在一夜之間飆升到了6/10!

  簡禾一屁股跌坐回床上。

  什麼情況?

  夜闌雨昨晚頓悟了?被劇透了?

  而就在這時,窗紙外浮現出了一條人影。夜闌雨道:「醒了?出來吃早飯。」

  簡禾應了一聲。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懷著悚然而又疑惑的心情,簡禾慢吞吞地步出了院子,院落中擺了張小石台,放了精緻的早點,熱騰騰的粥,飄著香氣的熱包子……

  簡禾趔趄了一下。

  為什麼她會想到「吃飽好上路」這樣的話?

  系統:「……」

  這時,頭頂傳來了一個低沉的聲音:「看不清?」

  她正好站在樓梯上,這幅膝蓋發軟、走路虛晃的模樣,的確很像是看不清路,差點踏錯階梯。簡禾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那好辦。」夜闌雨說完這句話,便做了一個讓簡禾完全意料不到的舉動。

  他屈膝,泰然自若地將她抱了起來。全然有別於從前對待她時那種搬運麻包袋的方式。

  簡禾受寵若驚、又有點心虛,推拒道:「不用了,謝謝,我看得清路,我自己可以走!」

  「別亂動。」夜闌雨輕斥了一句,卻沒有順驢下坡把她放下,而是一路走到了石台旁,將她輕柔地放到了石凳上去。

  早點頗為美味,簡禾卻一直食不下嚥。她在等著夜闌雨問她話,可是,全程,他都沒有露出過什麼異樣,十分沉得住氣。

  但還是有一點與往日不同的。

  他居然替她夾菜!

  簡禾乾笑道:「多謝,我先喝點粥。」

  夜闌雨頷首。簡禾低頭,吹涼了粥,飲了一口。

  系統:「宿主,這粥是夜闌雨做的。」

  簡禾嗆了一下。

  夜闌雨深深地看著她,道:「怎麼了?」

  簡禾悚然,連連擺手:「沒事。」

  連早飯也是親手做的。俗話說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可如果他真的發現了什麼,這反應好像有點兒不對吧?

  一頓早飯下來,簡禾還敏感地察覺到——夜闌雨似乎在觀察自己。

  並不是時時刻刻都把眼睛黏在她身上,但她就是知道他在看自己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

  早飯之後,夜闌雨令她閉目躺在床上,為她好好地修整了一番,簡禾像是睡了一個悠長的午覺,醒來後,模糊的視力就恢復了五六成。

  如此提心吊膽地過了一日,卻是一路風平浪靜。夜裡,簡禾縮回了房中,打開了「掉馬進度條」一看,發現第四格的數字,竟然飄飄乎地上升到了6.66/10。

  簡禾:「這他媽居然還有小數點的?」

  系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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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5 16:31:30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七章 狸貓換太子

  簡禾愁眉苦臉。

  「掉馬條」鬼畜歸鬼畜,卻沒有平白無故就變動的道理。結合它變化的時間,她也大致料到,夜闌雨估計是覺察到她用過霜梧的事兒了。

  愁也!原以為早該洗清嫌疑,可就此安枕無憂。怎能料到,這一次竟會半路殺出三隻襲路屍,迫使她前功盡棄。

  當然,饒是簡禾想破了頭,也絕無可能猜到自己竟是被一根細若青絲的金線所出賣的。

  她瞎編的話,雖然並不是十全十美,可諸如「難以舉起傀儡的長劍」、「有機會居然不逃跑,反而留下來」此類的疑點,都還有斡旋的餘地。惟獨「霜梧勾絲」這一條,無從狡辯,更無法抵賴。

  而「掉馬條」之所以沒有一下子就飆升到了9/10,簡禾估計,是因為她用賬號切換功能避開了夜闌雨的那記直球。她自己清楚自己在使詐,可對夜闌雨來說,這卻是辯駁自己的疑心的最有力證據。

  而他這一次不再故技重施,則是因為霜梧這種級別的仙器,絕不會犯「誤認主人、認不出主人」這種低級錯誤,沒有就是沒有,試多少次都是一樣的結局,何必自找失望。

  夜闌雨此人,既行事謹慎又洞察入微,某些時候,甚至敏銳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此過人之處,簡禾也早就領教過了——她兩次想在他面前演戲,可兩次都以失敗告終,不論是前世還是今生,不論是孩提時代還是少年時代,她完全不是對手,簡直不堪回首。

  而更可怕的是,在識破了一些端倪時,他並不會立即大張旗鼓地去興師問罪,而會沉住氣,不動聲色地觀察、證實,直至自己成竹在胸,有了「任你怎麼玩花樣,都騙不了我」的自信後,方會有所行動。

  好比是一隻假寐的貓,不知天高地厚的老鼠以為貓睡著了,殊不知自己的一舉一動,其實都沒有漏過貓的雙眼。

  簡禾:「……」

  而現在,如果沒猜錯,她就是這隻被盯上的「老鼠」。

  系統:「宿主,你不用想太多。順其自然即可,無須過於壓抑天性。」

  簡禾:「順其自然啊……」

  翌日。

  夜闌雨摸著下巴,若有所思:「嗯哼……」

  他的身前,簡禾掛著兩個快垂到了下巴的青黑眼圈,鼻腔裡塞著兩塊染了血的草紙,呆滯地坐在了石凳上。

  昨晚睡前,她天人鬥爭了八百遍,也沒想好所謂的順其自然,到底是束手就擒、半推半就,還是直接放棄抵抗、以真我本色上陣。直挺挺地在床上躺到了天亮,總算興味索然。孰料,一起床就出了問題。

  她這具殼子就算不磕磕碰碰,都會時不時自己放點兒血。不過是因為遠離了古戰場的瘴氣,又就近地挨著「總能源」住了幾天,才抵達了最穩定狀態。

  自作孽不可活,報應來得如此快,一夜不睡,剛一爬起,便是鼻血如注,頭昏眼花,視野發黑。雖是睏倦不已,然而鼻血一直止不住,總不能就此睡下。

  如此回想著,簡禾的眼皮又不由自主地黏合了一下,頭失重地朝前晃動了一下。

  簡禾一下驚醒,可不等她自己直起身來,就有一雙手輕輕地托住了她的頭。

  大概是因為她身上的每一寸血肉都來自於他,不過是簡簡單單的肌膚相觸,卻有一種極其眷戀的感覺油然而生。哪怕什麼也不做,就這麼挨著,也覺得好受多了。

  簡禾:「……」真是嬌氣得讓人無法直視的殼子啊!

  夜闌雨放下了手,忽然笑了下,道:「你昨晚做賊去了?」

  簡禾半死不活地梗起脖子,怒道:「怎麼可能!」

  「好了,不要亂動。」夜闌雨眼疾手快地摁住了她的頭,讓她把側臉挨在了自己身上。簡禾哼唧了一聲,昏昏欲睡感油然而生,連自己是何時失去意識的也不知道。

  簡禾是在日暮時分時才醒過來的,她正躺在自己的床上,白天那陣纏繞著她的不適感已經消失殆盡。可出乎意料的是,她的視力,卻完全沒有改善。

  夜闌雨第一次就恢復了她五六成視力,她還以為兩次就能把這個遺留問題解決。

  聽見了床鋪動的聲音,夜闌雨回頭,走近了她。簡禾張嘴,喉嚨卻十分乾啞。夜闌雨在床邊坐下,餵她喝了點水,方道:「感覺如何?」

  「好多了,除了眼睛還是幾乎看不見東西。」

  夜闌雨道:「需要時間。」

  「也是。」簡禾輕歎一聲。這時,她的肚子忽然發出了一聲響亮的「咕嚕」聲,遂道:「有東西吃嗎?」

  「沒有。」夜闌雨歎道:「今天一直在照顧你,我什麼也沒做。下山解決罷。」

  此話純粹鬼扯,他做不了,難不成還不能讓傀儡下山買?

  山下小鎮人氣比山上那座鬼屋似的空宅要旺盛許多,人流如梭,華燈初上。

  為了保護簡禾的雙眼不受刺激,夜闌雨用一道黑色的冰蠶絲打橫蒙住了她的眼睛,將刺目的燈光都擋在了外面,但還能依稀看到明亮燈火下的道路,倒也走得平穩。

  二人在館子的雅間吃了頓飯,味道居然還不錯。等飯飽茶足離開時,夜已經深了,路上的人少了很多。這小鎮不比蝶澤之類的仙府繁華,太陽一下山,人們便會歸家,戶戶門窗緊閉。沒有了光線,眼上又蒙了層黑蠶絲帶,簡禾這下是根本看不清路了。

  簡禾道:「現在都沒有燈了,我可以解開了吧?」

  說罷,就伸手去扯帶子。夜闌雨卻阻止了她,將她的手按了下來,淡道:「如今沒有燈,你摘下來也是看不清路的。」

  簡禾嘿了一聲:「那你可難倒我了,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難道你背我回去?」

  「嗯。」夜闌雨居然真的應了她一句,半蹲下身,重複道:「我背你。」

  簡禾:「……」

  罷了,系統說要「順其自然」,那就怎麼樣舒服怎麼來吧。反正四個人都發現她的身份,其實也是任務的一環。搞不好,現在就是在循序漸進地推進著。

  默念了三遍,簡禾回過神來,利索地爬上了他的背。

  夜闌雨的手穿過了她的膝彎,將她穩穩地托了起來。走在路上,簡禾晃了晃腿,感慨道:「能看見東西的時候還不覺得,直到失去視力時,才發現瞎子的生活這麼不方便,幹點什麼都不行。」

  夜闌雨一向不多話,「嗯」了一聲,但聽得很認真。

  如此遮著眼睛,在空寂的街道上往前走,恍惚中,簡禾彷彿覺得自己回到了二人還在蜀東的時候。不過,那時候彼此的位置是顛倒了,是她抱著夜闌雨在走,還是公主抱。

  簡禾偷笑了一聲。

  「你在笑什麼?」

  簡禾心想我才不告訴你,嘻嘻回答道:「我是覺得,這個冰蠶絲涼颼颼的,貼在眼皮上還挺舒服,不摘下來也好。」

  二人時不時地聊幾句話。經過一個黑暗的橋洞下時,簡禾斜後方隔空傳來了一個氣若遊絲的沙啞聲音:「在哪裡……在哪裡……」

  瞬間便想到了夜闌雨說的那個鬼故事,簡禾悚然道:「誰?!」

  夜闌雨把她往上托了托,往身後看了一眼,不甚在意道:「不用怕,不過是一個賣糖人的小販在找鑰匙。」

  簡禾:「……」

  果然,那小販很快就不喊那句話了,改為了吆喝:「糖人嘍,糖果嘍……」

  不知怎麼的,簡禾忽然想起了在丹暄的那段日子。某年,恰逢山下有海獸上岸來犯,借著除祟的祭典,她帶著夜闌雨下了山,也是碰到了一個兜售糖人、糖果的小販。

  在夜闌雨的神識中,小時候的他說過自己生辰時想吃糖。所以,那天的她想趁機圓了他這個心願,誰知二人均囊中羞澀,摸遍口袋,也只有三個銅板,只夠買得起一顆糖果,還被那小販鄙視了。

  夜闌雨不願吃獨食,便說下一次帶夠錢了,兩人一起吃個夠。她笑著說好。哪曾想到,不到十分鐘後,二人就因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而死別了。她一直沒有機會兌現自己那個「從神識出去以後,就請你吃糖」的承諾。

  思及此,簡禾收緊了手臂,指揮道:「等等,往回走往回走,我想吃糖。」

  夜闌雨停住腳步,揚眉道:「你還餓?」

  簡禾回想了一下剛才飯館裡壘得高高的碗碟,心虛道:「有一點兒吧。」

  「好。」夜闌雨轉身,背著她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簡禾感覺到走的路不太對:「你帶我去哪裡?」

  「去吃些正經的東西。」夜闌雨解釋道:「餓的時候,吃糖填不飽肚子。」

  況且,這種小販的東西,也不知道乾不乾淨。

  簡禾哭笑不得:「都這麼晚了,飯館都打烊啦,誰還給你開火做飯啊,你當自己是皇帝啊。」

  夜闌雨皺眉道:「皇帝是何物?」

  簡禾:「……」哦對!這個世界根本沒有君臣制。

  夜闌雨道:「回去喝糖水罷。」

  「不不不不,我什麼都不要,就要吃剛才那家的糖。」簡禾連忙收緊手臂,厚著臉皮,撒潑打滾起來:「行行好唄,往回走唄,回去剛才那裡……」

  ……

  他們頭頂,一座民居的二樓。木窗敞開,一對小童趴在窗沿上,將這一幕收歸眼底。

  其中一個小童驚呆了:「哇,這個姐姐都那麼大個人了,居然還在街上鬧著要吃糖,好丟人哦。」

  另一個不屑道:「哼,我五歲起就不用這一套了……」

  「當然了,爹說咱們要是不聽話,就要打咱們屁股呢。」

  「那這個姐姐呢?她也不聽話,會不會像我們一樣被打屁股?」

  「不一定,背著她的人這麼年輕,一定是她相公。你想想看,爹敢不敢打娘的屁股?娘還不凶死他。」

  另一人思索了一下,苦惱道:「不對呀,我有時候在半夜真的聽見爹在房間裡打娘,娘一直在哭著說不要……」

  二人打了個冷顫,不約而同道:「好可怕!」

  「那這個姐姐會不會像我們一樣被罰站,或者被敲頭?」

  「會吧……呃?!不是吧,他們往回走了!真的去買糖了!」

  兩個小童目瞪口呆地目睹著夜闌雨又背著簡禾往回走,最終停在了那個小攤面前。

  那小販的老頭兒原本正要收攤了,最後時刻還來了兩個謫仙似的人兒,忙打起精神來。簡禾得逞了,探出頭來,笑眯眯道:「老伯,你這糖怎麼賣?」

  「便宜著哩!一個銅板一顆硬糖。十個銅板一個糖人!」

  簡禾笑道:「那我要一個糖人。」

  「好嘞!」

  小販開始生火拉絲。

  夜闌雨皺眉道:「一個?」

  「一個怎麼啦?」簡禾嘖了一聲,趁著小販不注意,調侃道:「你這個人怎麼這樣,前後矛盾,說的話都不算數,剛才不是還很嫌棄麼,現在又想要了?」

  夜闌雨道:「你吃一個就飽了?」

  簡禾又曲解他的意思,懶洋洋道:「原來你想我多吃幾個?剛才是誰說這些東西沒益處的?」

  夜闌雨道:「是沒有益處,所以僅此一次。」

  「噯。」簡禾托腮,終於忍不住笑了,打趣道:「我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這人這麼專制,還僅此一次,連糖也不讓我吃了?」

  夜闌雨半點都沒有不耐煩:「不是不讓你吃,是不要吃外面的。」

  簡禾驚訝道:「那難道你做給我吃?你可別告訴我你連這個也會做啊。」

  夜闌雨搖頭:「不會,可也不難。」

  他說了不難,那對他而言就一定不難。簡禾笑道:「我看著就挺難的。但是,你這麼聰明,肯定一學就會了。不過呢,最好還是快些學會,不然我就沒什麼機會嘗了。畢竟我總不可能在你這裡待一輩……」

  說著說著,她忽然噤聲了。

  這句話其實並沒有什麼錯,依據經驗,她最多待個十多天就得走了,卻自覺失言了。

  ……唉,夜闌雨似乎沒什麼反應。她一個人在緊張個什麼勁兒!

  恰好這時,小販把一個糖人遞到了簡禾手上。夜闌雨負擔著簡禾一個人的重量,站了那麼久,手臂卻絲毫不見抖動,只是,他也騰不出第三隻手去取錢袋了,側頭道:「在我口袋裡取錢。」

  「不用不用。」簡禾示意他把自己放下,悉悉索索地跳了下地,在自個兒的口袋裡東摸摸、西摸摸,摸出了一堆叮叮噹噹的銅板。

  這還是之前還在姬鉞白身邊時,偶爾找續剩下的零錢,一直沒拿出來過。數了數,剛好有十個。

  如果不是她來付錢,又怎麼能叫請他吃糖。

  這老頭兒倒是個老實人,因為賣到最後,糖料有點兒不夠了,他數了數銅板,退回了一個給簡禾。

  夜闌雨原本以為糖人是簡禾買給自己吃的,殊不知她轉頭把它塞給了他,笑眯眯道:「請你吃。」

  夜闌雨轉了轉手中粗製濫造的糖人,不知想到了什麼,眼眸微微一閃,低聲道:「為何?」

  「不為什麼,直覺就是想請你吃糖。不過我沒錢請更好的了,將就一下吧。」簡禾說完,將剩餘的一個銅板也塞到了他手心。

  夜闌雨站在街中心,一手一個糖人,另一手夾著個銅板,揚眉示意疑惑。

  簡禾拍了拍手道:「這是我在你這裡白吃白喝那麼久,給你的補貼。你也看到,我都窮得響叮噹了,多的沒有了,還是那句,你將就一下吧。」

  這種糖人的做工倒不算太簡陋,然而因為缺了一味糖料,融在舌上時,味道十分寡淡。若是讓賀熠吃到這樣的東西,恐怕一言不合就會掀了小販的小鍋爐。夜闌雨卻沒有任何怨言,全部吃完了。

  回到山上時,夜已深。一個青年模樣的傀儡等在了院前,看到夜闌雨時,忙迎了上來,於他耳邊低語了句什麼。

  簡禾:「?」

  這好像是她第一次看到有傀儡在這麼晚來找夜闌雨,難道是出了什麼事?

  聽它一席話,夜闌雨眼中掠過了一絲不可捉摸的暗色:「先放起來。」

  傀儡應了一聲,離開了。

  簡禾雖然靠得近,卻聽不見傀儡說了什麼,茫然地拽著夜闌雨的袖子,道:「發生什麼事了嗎?」

  夜闌雨回過神來,淺笑道:「沒什麼,不過是一些防寒的衣物罷了。」

  簡禾「哦」了一聲。

  眼看著她房中熄了燈,夜闌雨方推門進了自己的房間,幽深的目光落在了案几上的兩封信上。

  負責送信的雪白的鳥獸落在了屋簷上,歪著腦袋,黃澄澄的雙目幽幽發亮。夜闌雨背對著它,在燭燈下執起了第一封信。

  火漆封緘,朱紅月季,乃是姬家的家紋。

  當年,他與姬鉞白分別居於汾嬰、蝶澤兩地時,若是姬鉞白本人來不了,也會讓魔獸送信來。只是,那時候,他只會送一封過來。

  現在多出來的一封是給誰的,不言而喻。

  夜闌雨拆開了那封給他的信,倒出了信紙,一目十行,掃了一遍。

  信上,不出意外地,姬鉞白簡單說了一下潼關發生的事兒,著重關心簡禾的身體狀況,詢問何時能讓她回去,並囑託他把另外的一封信轉交給簡禾。

  ——轉交給她?

  怎麼可能。

  夜闌雨二指夾起了檯面上的第二封信,面無表情地將它置於火舌上,微微一晃。

  薄薄的信紙倏然被火苗纏繞,白煙沖天,紙張發皺……瞬息之間,就化作了焦黑的灰燼,隨風飄散。

  一字一句的綿綿情意,千里迢迢送到此地的一封信,就這樣被不為人知地抹掉了痕跡。甚至由始至終,簡禾都不知道姬鉞白有寫信給她。

  窗外的鳥獸不安地拍了拍長翅,在枯枝上跳了跳。燈下,夜闌雨撩起衣袖,筆尖蘸墨,斟酌了須臾,回了一封信,信上只有短短的兩個字——未癒。

  鳥獸攜信遠去,夜闌雨擱下毛筆,從懷裡取出了那道柔軟的冰蠶絲,凝視片刻,驀地捏緊了它。

  一天一夜相處,如果不是她的樣子跟以前不一樣,他幾乎覺得,陪在自己身邊的人就是小禾。

  據他的判斷,唯一可以解釋這種匪夷所思的情況的,便是小禾原本就是喬邇的魂魄的一部分魂絲,只不過中途逸散了出來,飄飄蕩蕩,成了精魄,恰好附身到了他的傀儡上。所以兩人才會有如此相似的脾性,才會誕生如此多的巧合。

  她如今完全不認識他了,則有可能是因為她作為小禾時,魂魄不全。併入本體以後,在分身上的記憶便被封存了。

  亂成一團的思路逐漸清晰起來。

  也就是說,喬邇應該曾有兩次逸出精魄。只是,她從小到大都沒有傳出過癡傻愚鈍的風聞,並不像是魂魄逸出過的人。

  她身上的疑團太多。但不要緊,來日方長,他就是要把她留在身邊,含在嘴裡,捧在手上,耐心地把一個個疑團都解開。

  今天下山時,她好像是說過——她不可能在這裡待一輩子。

  燭火時浮時滅,夜闌雨的面容明暗不定。

  不可能在他身邊待一輩子?

  那可未必。

  第二天,「掉馬條」終於擺脫了那個莫名帶著嘲諷感的數值,像脫韁的野馬一樣,飆升到了9/10。

  可與此相對,簡禾的視力卻好似陷入了停滯狀態。從那天起的半個月,也只是恢復了七八成。

  簡禾惴惴不安道:「我不會永遠都是個瞎子吧?」

  帷帳的陰影擋住了夜闌雨的臉,他輕吸口氣,柔聲道:「當然不會。」

  我怎麼捨得讓你永遠看不見東西?

  簡禾原以為,夜闌雨目前的判斷都來自於直覺,而剩餘的一格是沒那麼容易升滿的。誰知道,這一天竟然會來得那麼快。

  轉眼,她就在這座不知名的荒山住了起碼有一個月了,卻完全不覺得哪兒不方便。傀儡會送上食材與衣物,鋪床洗衣打掃全都有人做。

  若非眼睛遲遲不好,行動不便,去哪裡都得麻煩夜闌雨,那在這裡的生活,堪稱是逍遙至極。

  她所不知道的是,期間,一封封信件來了又去,但凡是本該給她的,都被一隻手在暗中擋住了。她還以為是仙盟大會那邊事務繁忙,所以姬鉞白完全沒時間想到她。

  而那一邊,聽聞她遲遲不好,且好似魚入大海,全無音訊,所有關於她的消息,都只由另一人傳達,終於也有人坐不住了。

  這日,簡禾正與夜闌雨在院中曬太陽。石桌上,擺了個精緻的果盤,連柑橘都全剝好皮了。簡禾正有一搭沒一搭地吃著,卻有一個傀儡走近前來,正欲彎腰,在夜闌雨耳邊說話。

  夜闌雨示意它先別說,起身走了出去。

  外面,傀儡低語了數句,遞上了一封剛收到的信。

  夜闌雨展開一看,嗤笑一聲,自言自語道:「終於來了嗎……」

  他就知道姬鉞白會挑這幾天過來。

  前段時間,古戰場發生了一件大事,激得仙盟各大世家的能人異士傾巢而出,就為了捉捕一條名叫賀熠的瘋狗。

  在那種情形下,姬鉞白就算是擔心這邊,也根本抽不開身過來。現在他能過來,就說明那邊的事兒大概是解決一半了。

  這封信是昨日送出的。姬鉞白一騎輕塵,比傳信的鳥獸慢不了多少。若他與信件同時出發,那麼,應該也差不多到了。

  將信丟到一旁,夜闌雨回了院中,讓簡禾入房間內進行「眼睛常規維修」。往日,這都是在午飯後才進行的。簡禾意外道:「現在就去?這麼早?」

  夜闌雨道:「前不久不是跟你說過麼,你的眼睛需要一味重要的靈藥做引,而這裡沒有。方才的傀儡,便是告知了我這味靈藥的所在地。我們今天便要動身了,一會兒,或許沒有多餘的時間了。」

  簡禾不疑有他,道:「行啊,那就現在來吧。」

  如往日一般在床上躺下,夜闌雨用黑色的蠶絲蒙住了她的眼睛,出其不意在她後頸點了一下。簡禾的頭軟軟地歪到了一側去。

  一個身材高挑的女傀儡在他身後站定,夜闌雨將簡禾的手放回了腹上,低聲道:「去。注意躲避山中鳥獸的耳目。」

  傀儡聽令,小心翼翼地摟著昏迷的簡禾,為她穿上了僑飾的兜帽,抱著她輕躍了數下,往通向山下的一條長路跑去。

  夜闌雨這才不慌不忙地整了整衣襟。

  此次匆匆出門,他僅帶了六個傀儡。而受家風文化影響,姬鉞白不論是劍或是箭,都遠勝於他,在近身戰時,最厲害的武器都不在身邊,他並沒有絕對勝利的把握。既如此,就來一齣狸貓換太子的戲吧。

  就算手段卑鄙,他也要保證她不現在被帶走。

  只要讓他回到丹暄,哪怕姬鉞白找上門來,誰勝誰負,就不好說了。

  三個時辰後,破落的袁府門前,傳來了一聲馬蹄聲。

  姬鉞白長腿一掃,翻身下馬。府門應聲而開,傀儡退開,夜闌雨抱臂站在門前,無言道:「上午收信,下午人就來了。潼關那邊的事已經解決了?人捉到了?」

  「尚未,猶在碗中捉鱉。」姬鉞白走近了他,道:「她怎麼樣了?」

  「我在信中也與你說過,眼睛遲遲不好,嘔血時有兩三。」夜闌雨引路,穿過了寂靜無聲的回廊:「如今視力有所好轉,只是恢復很緩慢,而且,萬萬不能受光照刺激。」

  姬鉞白越聽,眉越蹙越緊。終於,夜闌雨在一所房子前站定,推開了沉重的木門。

  幽暗的房中,一個少女坐在了窗邊,手旁放著幾個剝好的橘子,聽見聲音,她轉過頭來,訝然道:「誰啊?」

  與喬邇一模一樣的臉。

  如夜闌雨所說的那樣,她的眼睛,如今是被一道漆黑的蠶絲蒙住了的。

  見她無恙,姬鉞白大大地鬆了口氣,在她身旁坐下,柔聲道:「邇邇,是我。」

  床上的少女打了個呵欠,道:「姬鉞白?」

  ——連那種吃驚、驚喜而又迷惑的聲音,都模仿得極像。

  夜闌雨止步在屋外,唇邊露出了一抹及不可見的笑容。

  簡禾現在在用的這具身體,本就是他做的。對他來說,再以普通的方式做個一模一樣的出來,仿容貌、仿身型、仿聲線,簡直易如反掌。

  只是,有三樣東西卻是無法複製的。一者,為簡禾烏潤明亮的雙眼,二者,為她與旁人的記憶,三者,為她本人的性情——傀儡只能單純地模仿動作,若時間長了,恐怕會被察覺出不同。

  但現在,只要能瞞過這段時間,那就行了。

  待二人溫存片刻,夜闌雨才慢悠悠道:「你現在就可以帶她走了。只是,不要輕易解下她眼上的蠶絲。」

  姬鉞白道了謝,帶著假的喬邇離去。

  假的喬邇一上馬車,便遵循著夜闌雨的命令,假裝睏倦,捲著被褥,埋頭休息。

  夜闌雨跟簡禾在馬車裡面對面共處過很長時間,對她的一些小動作是得尤為清楚。此番做派,連姬鉞白也分辨不出真假。

  夜闌雨站在府門前,目送著馬車遠去,冷冽的餘光往樹梢上輕輕一瞥。

  兩隻守在樹後的黑色鳥獸對視一眼,一前一後撲扇翅膀,追著馬車的方向飛走了。

  終於走了。

  這兩隻鳥獸,乃是姬鉞白所豢養的魔獸,善於追蹤,飛行速度極快,又非常靈活,難於獵殺。當初,姬鉞白也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們馴服的。

  正因為這兩隻東西難纏,如果當著它們的眼皮底下轉移據點,它們必定能帶著姬鉞白在他回到丹暄之前截住他。

  若非顧忌這兩隻畜生,也不用等到此時才離開。

  直至馬車遠去後,夜闌雨退後一步,不再耽誤,朝著後山疾馳而去。半山,在纏滿乾枯的藤蔓的巨石旁,靜立著一輛馬車。夜闌雨抖掉了衣裳上的雪,掀簾而入。

  簡禾還沒醒來,雙目緊閉,安靜地倚在了軟枕上。女傀儡正盡職盡責地守在了簡禾旁邊,恭敬道:「主人,我們沒有被發現。」

  夜闌雨頷首,將簡禾的髮絲拂起,令道:「走,回丹暄。」

  駿馬揚起白雪,朝著與姬鉞白背道而馳的一條路疾馳而去。

  太陽緩緩向西面移去。

  另一邊廂。

  假喬邇從上車開始,便嚴格遵循著夜闌雨的命令,一覺睡到了天黑,簡直讓人懷疑,她在夜闌雨身邊的那段時間是不是沒睡過一個完整的覺。

  雖然話都沒說過幾句,但姬鉞白真的不忍叫醒她,就任由她頭朝牆縮著睡了一整天。

  只是,他總不能任由她一直睡過晚飯時間,故而挪近了些,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道:「邇邇,已經晚上了,起來吃點東西。」

  能吃東西、有消化功能的傀儡,全天下也就只有夜闌雨的肋骨做出的那一個。今天擺在它身邊的橘子,不過是為了增加可信度。

  假喬邇爬起了身來,低聲推拒道:「我沒有胃口。」

  姬鉞白擰眉道:「身體還是不舒服麼?」

  從今天到現在,他好像只看到她吃過幾塊橘子。

  假喬邇點頭。

  姬鉞白與她十指交握,憐惜道:「那樣的話,今晚我們便不趕著去了,找個客棧,讓掌櫃熬點粥給你喝吧。」

  假喬邇僵硬了一下,點了點頭。

  由於在被褥裡睡了一整天,那道黑色的絲帶有點兒鬆了。姬鉞白比她先看到,無奈一笑,伸手正想給她理一理絲帶。

  他記得夜闌雨的叮囑,連燭火的光芒,他都忌憚會傷害到她,本來就沒打算真的解開。

  誰知道,眼前的少女卻好似相當抗拒,揮手擋開了他。

  馬車猛地一晃,本來就有點歪的絲帶被勁風一拂,整條輕飄飄地落了下來。

  眼前之人,眉梢鼻唇,都與喬邇幾乎完全一樣,並排站著,或許都分不出誰是誰。可是,與之對視的那一瞬,姬鉞白卻是瞳孔微縮,好似被人兜頭澆了盆冷水。

  假喬邇慌忙拾起了絲帶,可不等它掩飾幾句,脖子便被人扼住了,狠狠地摜在了地上。

  「膽子不小,居然敢用個冒牌貨來騙我。」姬鉞白怒極反笑,冷冷道:「喬邇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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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5 16:31:46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八章 三重掉馬

  簡禾雖然一直蒙著眼睛,可她還是敏感地察覺到了他們這一路走得頗「快」。

  途中沒有在城鎮之中多做停留,相比起奔著某地而去,似乎更像是背後有豺狼在追趕他們。而夜闌雨雖然還是平日那副不多話模樣,簡禾卻能通過一些細節,敏感地覺察到了他似乎並不如表面那樣放鬆。

  譬如說,有時候晚上在馬車上休息,兩人隔著矮几,各睡一側,她迷迷糊糊地翻身時,夜闌雨都會立即就蘇醒過來,可見並未睡熟。

  根據時間的長短,可以大致估計行程的遠近。這都走了快七八天了,路程都差不多抵得上她從蝶澤去古戰場的去程了。

  簡禾不過隨意類比,孰料一語成讖——她是真的在走回程路。

  第八日的晚上,馬車瀝瀝行入汾嬰,停在了山上。夜闌雨將不可視物的簡禾抱下了馬車。

  靴底踩到了綿綿的積雪,再結合方才一路斜向上的山路,簡禾稍一琢磨,便意外道:「雪山?」

  夜闌雨道:「不錯。」

  他一路將她抱入了屋中,身後的傀儡無聲無息地把房門關上了。房間的四角已提早燃點了暖爐,只要一形成密閉空間,溫度很快就上升了。

  夜闌雨將人放在了床上,又立即拉過了被子,將她蓋了起來,直接捲成了毛毛蟲,才問道:「冷不冷?」

  「現在不冷了。嘿,你說怎麼會那麼巧,汾嬰山也是雪山,這裡也是雪山,你真喜歡往雪山上跑啊。」簡禾沒有多想,調侃了一句。

  夜闌雨挑眉,「嗯」了一聲。

  簡禾探手出去摸了摸枕頭,開玩笑道:「這次又是什麼凶宅嗎?」

  「手別伸出來,冷。」夜闌雨不由分說地將她的手重新塞回了被子裡,才道:「換了新地方,會覺得不習慣嗎?」

  「不會啊,不知道怎麼的,總覺得這兒有點似曾相識,一點也不陌生。」

  夜闌雨的手僵了僵。

  簡禾沒有察覺到,自顧自地找出了原因,歎道:「可能是因為四處都在下雪的原因吧,所以感覺特別像。」

  「嗯,是這樣沒錯。」夜闌雨鬆了口氣,淺淺一笑,柔聲道:「時間不早了,休息吧。」

  「晚安。」簡禾朝他揮了揮手,想到他剛才說的話,又馬上縮回了被窩裡。

  夜闌雨出門前,道:「晚安。」我的小禾。

  在他離開後,傀儡熄掉了燭火,房門吱呀一聲關上了。簡禾在床上翻了個身,眼皮上的緞帶歪了歪。

  現在也是晚上了,應該不綁著也行了吧。

  她摘下了遮眼的緞帶,放到了一旁。房中漆黑一片,銀白的月光透過窗紙,十分黯淡,只可依稀看得見房間的佈局、家具,均與她在汾嬰時住過的房間截然不同。

  殊不知,這卻是夜闌雨提前佈置的手筆。汾嬰山那麼大,簡禾真正踏足過的地方,也就只有陽面的那一小塊。此處乃是清靜少人的陰面,別說是房間內部了,就算是走到外面去,景致也是完全不一樣的,只要不走下山,就不會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原點。

  一牆之隔,是漫山風雪的呼嘯聲,窗戶都關得緊緊的。另一邊的房間,隱隱透出了溫暖的燭光,還能模糊地看到夜闌雨的身影,讓人倍感安心……簡禾揉了揉眼睛,很快便沉入了夢鄉。

  到了翌日,夜闌雨依照諾言,為她治療眼睛。奇跡般地,簡禾的視力果然有了輕微的恢復,比原本要好一點了。

  雖然是換了地方,但生活卻沒有太大變化。山上太冷,簡禾根本提不起出去走走的心思,像冬眠的動物,日復一日窩在房中。轉眼就過了三日,簡禾的視力已經恢復到了七八成,雖然還是去不了遠的地方,但已經比原本好得多了。

  可惜,突飛猛進了三日,好轉的速度就又緩了下來。午飯後,慣常是「修理」的時間,簡禾閉著眼睛,喃喃道:「古戰場那邊也不知道怎麼樣了。仙盟大會已經在開了吧?」

  古戰場,姬鉞白……夜闌雨眸光一沉,聲音卻不見異常:「你如今已經想起了多少事了?」

  簡禾:「……」

  為什麼話題變得那麼快?

  她想了想,謹慎道:「現在嘛,只能記起小時候發生的事,長大後的不多。」

  如果她的魂絲逸出過,那必定是幼年時的事。夜闌雨默然了一瞬,又道:「小時候的事情都記得嗎?」

  「這個很難說啊。」簡禾枕著手臂,好像在說繞口令:「要是徹徹底底地忘乾淨了一件事,肯定連『忘記』本身也不記得了。」

  「也是。」

  或許,他就是屬於被她「忘乾淨了」的那一部分。

  但是,如果她的魂魄真的經歷過某些事,記憶是不會真的消失的。只需一點時日,一點刺激,或許就能恢復……反正人已經在他身邊了,只要守住她,恢復記憶並非難事。

  夜闌雨收回了搭在她脈上的手,見簡禾打了個呵欠,笑了笑,道:「睏了?」

  這一個多月來,簡禾已經養成了午休的習慣,睏意上湧時,比鬧鐘還準時。夜闌雨替她掩上了門,道:「睡吧,今日會有大雪,無事不要出門。」

  剛從這座被枯樹林掩蓋的別苑中離開,山峰陽面,屋宇之下,是一片廣袤的樹林。雪路漫長,大概是即將有暴風雪來臨,明明是午後,天色卻晦暗陰鬱得好似入夜前夕,雪花淩厲飛旋,山風鼓動他的白袍,濃黑色的烏雲遮天蔽月,甚至擰成了旋渦狀。

  就在呼嘯的山風中,倏然傳來了一聲不甚明顯的破空聲。夜闌雨瞳孔微縮,側身閃開,敏捷落地,霜梧的劍刃與破空襲來的鋒利金弦相撞!

  「鏗——」

  金弦反彈,「啪」地一聲打在了路旁,偌大的一塊巨石竟被淩空擊碎了!

  皚皚雪地之中,立著一騎人馬。

  感受到了膨脹的殺氣在空氣中蔓延,山野之中,雪地之下,猛地衝出了無數隻指甲尖銳的手,去抓撓馬蹄。

  姬鉞白眸色微冷,金弦一掃,即像切蘿蔔一樣把它們都切斷了。

  領地被入侵,藏身於樹後的傀儡盡數露出了血紅的雙目,齜牙咧嘴,蠢蠢欲動。

  夜闌雨彈掉了衣襟上的塵土,站起身來,倒是波瀾不驚。

  他知道姬鉞白會來,不如說,從第一天起就在等著他來。

  鋒利的金弦唰地一下回收,捲住了姬鉞白的手指。

  「夜闌雨。」姬鉞白冷冷道:「你把她藏到哪裡了?」

  雖然失去了鳥獸的追蹤,無法得知夜闌雨帶著簡禾所走的是哪一條路。但是,只要稍一推論,即可知道他大概是往汾嬰而去的。只可惜這幾日連番雪天,山上積雪堵住了唯一的路,只能找別的路過來,才會慢了這麼幾天。

  所以,這問題其實是多餘的。夜闌雨都在這裡了,難道會把她藏到另一個地方去?

  夜闌雨平靜道:「她不會再跟你回去了。她是用我的骨頭做出來的傀儡,本來就是我的一部分。」

  語出驚人。

  姬鉞白眯起眼睛,看著他:「你在她的夫君面前說這樣的話?」

  「若你非要論先來後到……沒記錯的話,你是四年前娶她的。」夜闌雨的神情中帶著一絲篤定與自信,甚至滲透著些許的懷念:「而我卻在八歲時就認識了她,比你還要早十多年,我的劍也曾認她為主。」

  這話一聽下去,荒謬至極。姬鉞白只當他胡說八道鬼話連篇,不再費口舌。絳儀出鞘,劍風四起,他嗤了一聲,道:「你可以試試看,就憑這些東西,攔不攔得住我。」

  夜闌雨立在了石階之上,分毫不動。

  狂躁的傀儡湧動於林野間,於鬼哭狼嚎的山風之中,朝著姬鉞白直撲而去——

  ……

  「砰!」

  一聲巨響,把處於酣睡中的簡禾驚醒了過來。就在醒來前的那一刻,她好像在做一個噩夢,不記得夢見的是什麼了,可那陣突如其來的慌亂心悸感,卻猶沉甸甸地壓在了她心口,壓得她呼吸不暢。

  剛才的那聲巨響是什麼?

  簡禾坐了起來,拉下了眼前的綢緞,發現原本還算光線充沛的房間一片昏暗,好似已經到了晚上。

  簡禾:「……?」

  她應該沒有睡那麼久吧?

  她趴到了窗邊,極目遠眺,發現遠處的天空還是亮的,只有自己頭頂的這一片天穹浮著黑雲,飄著暴雪,應當只是傍晚時分。

  把她震醒的,就是院子裡的枯枝被大雪壓斷的聲音。即使把窗戶全然關緊,也還是有寒風從縫隙漏入。輕微的「啪」一聲,一片形狀不規則的雪花黏在了窗棱上,晶瑩剔透。

  雪花……等等!

  簡禾猛然反應過來——她的視力已經恢復了!所以才會連那麼秋毫畢現的東西也看得清!

  系統:「宿主,你的眼睛從來都沒有出過問題。不過是障眼法罷了。」

  簡禾:「障眼法?」

  無須多想,能越過她本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壓制這個身體的視力、給她造成一種「眼睛好得很慢」的人,只可能有一個,那就是夜闌雨。

  為什麼他要這樣做?他怕她看見什麼嗎?

  而且,為什麼這障眼法會突然消失?

  系統:「當施術者的身體情況不足以支撐這樣的法術時,障眼法自然就解除了。」

  簡禾皺眉:「什麼意思?」

  靜了片刻,系統的警報聲在她腦海中叮叮噹噹地響了起來:「警告!攻略角色血條值告急!請宿主履行保護任務職責,務必讓攻略角色存活下來。」

  任務那麼久以來,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警報。簡禾愣了半秒,瞬時一凜,飛快套好了靴子。

  剛把門打開,她就被迎面而來的大雪吹得臉都快裂開了。連忙悻悻然把門關上,打開衣櫃,胡亂地套了件厚的衣裳,這才一腳深一腳淺地衝出了院子。

  院子靜悄悄的,簡禾左右扭頭,瞧見有個人形的東西落滿了雪,無聲地坐在了牆角。

  簡禾一個箭步衝了過去,在它面前蹲下,掃開了它臉上的雪,瞧見了一張熟悉卻無神的面容。

  這是那個保護她的女傀儡。

  而它已經處在了「斷電」狀態……說明「總能源」夜闌雨一定是出了事!

  不再多想,簡禾把它往牆角一推,跑了院門,沿著山路往下跑。

  她原本以為這裡是一座荒山,豈料到轉過一個彎兒,熟悉的景致映入眼簾。簡禾一個趔趄,目瞪口呆——這裡分明就是汾嬰山啊喂!

  在系統的指引下,她幾乎是從汾嬰山飛撲下去的。連滾帶爬地從冰封三尺的山巔衝到薄冰漸厚的階梯。還沒下到底步,沿途已經看到了不少傀儡的殘肢,越往前走,殘肢越密集,宛如阿鼻地獄。

  大雪吹得簡禾幾乎睜不開眼睛,臉頰冷得好似要裂開。冷不丁地,一片雪花貼到了她的眼珠上,簡禾被涼得驚叫了一聲,抬手捂住了眼珠。

  忽然,她被什麼東西扯了一下,一下沒站穩,狼狽地滑倒在地。驚魂未定地回頭一看,從雪中露出來的,又是一隻斷臂,還出其不意地拽住了她的腳踝。

  簡禾手指凍得通紅,用力踹了幾下,才蹬掉了這隻凍僵了的手。手腳並用地爬了起來,繼續循著這些痕跡往前跑,直至雙肺好像要炸開了,她才衝到了汾嬰的一處枯林空地。

  簡禾的眼睛倏然睜大,完全沒料到她會看到這一幕。

  在刺骨的寒風中,站著兩個人。

  歷經一番圍剿苦戰,姬鉞白如今面色蒼白,筋疲力竭,搖搖欲墜,一隻手無力地垂落在身側,顯然已經折了。雖著了紅衣,腰上卻是一片濕潤。絳儀的金弦嗡嗡鳴動,無限延展,將尚可走動的無數傀儡束在了結界之外。

  滴答,滴答。

  圓潤的血珠,順著絳儀鋒利的劍刃,一直滑到了他握劍的手,彷彿斷線的珠子,在雪上綻開了一朵朵淒豔的血花。

  而最為鋒利的絳儀劍尖,已經捅進了夜闌雨的心口。

  不光是刺傷那麼簡單,而是從心口沒入,從後背穿出,將他整個人捅了個對穿。無一絲塵埃的白袍已經被浸染成了髒汙的黑紅色。

  論近戰,十個夜闌雨也不是姬鉞白的對手。被萬千傀儡圍剿,經歷了一番苦戰,被折了一臂,他方真正擺脫掉它們的包圍,接近了夜闌雨所在之地。

  而因傀儡術的限制所故,只要夜闌雨重傷,所有的傀儡都將戰鬥力大減。所以,從一開始,姬鉞白的目標就是他。只要能找到空隙靠近他,夜闌雨必死無疑。

  夜闌雨垂著頭,一動不動的……不會已經死了吧?!

  簡禾雙膝發軟,大叫道:「姬鉞白!」

  原本以為被夜闌雨藏在了很隱蔽的地方的人,竟然出現在了自己面前,姬鉞白錯愕了一瞬:「邇邇?!」

  可錯愕過後,湧上心頭的卻是一陣失而復得的安心感與狂喜:「邇邇,來我身後。」

  簡禾踉踉蹌蹌地跑了過來,卻不是姬鉞白預想中的那樣,朝著他奔來的。她想也不想,就撲到了他的對面,扶住了已經失去意識的夜闌雨。

  絳儀的劍刃本是暗啞的紅色,如今汲滿了血,滑溜溜的,簡禾一摸上去,手心就被染紅了一片,指縫間都是黏糊糊的血。

  這傷口那麼深,前後貫穿,用手根本無法堵住,好像隨便碰一碰,就會加重他的傷勢。

  要死不死的是,這個位置,雖然是側開避過了心臟,非一擊致命處,可也一定已經捅傷了肺葉!

  簡禾腦海一片空白。難怪系統會發佈緊急值,若是血再多流片刻,或者姬鉞白再捅他一個窟窿,夜闌雨必會因失血過多而陷入瀕死狀態。

  不管如何,一定要先止血!

  簡禾用肩頭頂住了他沒有受傷的那邊身體,飛快地在他心口點了好幾處止血的穴位。

  絳儀的劍刃微動,夜闌雨痛得眉頭緊皺,悶哼了一聲。簡禾抬頭,膝行數步,護住了夜闌雨,哀求道:「姬鉞白,不要殺。」

  那滿臉的焦急擔心,都絕不是作偽的。

  姬鉞白握劍的手微微一顫,難以置信道:「……邇邇,你幫著他?你知道他做了些什麼事嗎?」

  「我知道。」簡禾咬咬牙,老實道:「但也是剛剛才知道的。之前,我只當你是在古戰場被事務纏身,所以才暫時沒出現,但是我現在已經什麼都明白了。」

  姬鉞白是何許人也,幾乎是在瞬間,就捕捉到了她話語中的某個詞,反問道:「難道你一直都沒收到我寫給你的信?」

  雖然是這樣問了,但其實,並不需要簡禾回答他也已經大概猜到了答案——必定是夜闌雨在中間做了些手腳,斷掉了他們的聯繫。

  難怪這一個多月來,他送去那麼多的信,邇邇卻從來沒有回過一封。

  如此一想,姬鉞白眼中冷意更甚。絳儀感知到了主人的殺意,劍刃嗡動,相當於是在血肉之中攪動,好不容易才止住了血的傷口,竟又再次崩裂。

  而另一邊廂,簡禾亦不笨。懵了一會兒,她就意識到了她與姬鉞白的認知出現了偏差。

  這可真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這會兒爆出了夜闌雨切斷了他們的傳信,相當於是現場替他拉了一波仇恨。

  簡禾暗道不妙,好在她反應很快,立即想到了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道:「姬鉞白,真的不能殺他。我是他的傀儡,你若是殺了他,我可能也會受到影響啊。更別說你傷得那麼重,還不趕快把絳儀上的靈力收回去,是不想要命了嗎?!」

  這一層,姬鉞白自然也想到了,所以,即便是在盛怒之下,他也沒有朝著夜闌雨的心臟刺下,免得讓事態變得不可回轉。可是,若不傷害他,就無法把喬邇帶走。

  「再說了,在最開始,要不是他幫了你……幫了我們,要不是他造出了這具身體,我根本就沒辦法復活,就算復活了,也只能當一個不能吃不能喝沒有心跳呼吸的行屍走肉。我知道一碼歸一碼,這是一樁交易,你也是付出了很大的代價的。」簡禾的聲音很大,可隔著茫茫的大雪,卻好似蒙上了微不可聞的顫音,只有在場的三人可聽見:「對他來說,這樁交易卻是可有可無的。但對你來說,如果他拒絕了你,你根本找不到第二個人可以幫你了。我能再見到你,都是因為他啊。」

  「……」

  「而最重要的是,我不想看到你再流血了……我們回蝶澤吧。」

  姬鉞白沉默了片刻,絳儀從肉中抽離,發出了輕微的「滋滋」聲,聽著就肉疼。

  原本已有些凝結的傷口又再次滲出了血。就算是大大,也是肉體凡軀,不能這樣折騰。

  簡禾立即又點了夜闌雨好幾個止血的穴位,勉強算是不用看著他在自己眼前死去。收手時,滿手滑溜溜的鮮血,她竟有一種心頭梗住的滋味。

  如今最好的辦法,就是隨著姬鉞白離開。若不然,就是在激化矛盾,火上澆油了。

  好在,在絳儀抽走以後,雪地上匍匐的一道傀儡的身影慢慢地站了起來,或許能讓它把夜闌雨扶到溫暖的地方去。

  簡禾讓夜闌雨靠在了石塊上,做了個「別動」的口型。

  大概是呼嘯的寒風喚回了他的些許神智,夜闌雨猛然咳出了一口血,渙散的眼神合一,就在簡禾站起身來,要回到姬鉞白身邊時,手腕忽然被人拽住了。

  「別走……」

  這聲氣若遊絲的哀求,在同一時刻,被另一道聲音蓋過了:「邇邇,過來,我們回家。」

  簡禾的手指顫抖,總覺得無法下狠心掰開夜闌雨的手指。

  果真是被傷到了肺,夜闌雨說話的聲音很小,可還是傳入了簡禾與姬鉞白的耳中:「不要走,小禾……」

  簡禾渾身一震。

  絳儀失去了光芒,姬鉞白猛地晃了晃,簡禾只得掙脫了夜闌雨的手,上前兩步,扶住了他。

  突然,身後寒意閃現,一道刺眼的白光中,如若緞帶般纏在了夜闌雨手臂上的霜梧,朝著姬鉞白的心口直刺而來——

  看似重傷,可他竟然留有了最後一手!

  這一下的攻擊,於他而言,不過是強弩之末。可若面對的是一個兩敗俱傷的對手,雖然要自損八百,卻可以殺敵一千。以姬鉞白如今的狀態,就算看見了霜梧,也根本躲不過去。

  千鈞一髮之際,簡禾反手去擋!意想不到的一幕出現了——霜梧認出了主人的氣息,淩厲鋒銳的劍勢倏然一收,自動地、柔軟地捲住了簡禾的手臂,偃旗息鼓。

  直到霜梧纏緊了她的手臂,簡禾都愣愣回不過神來。

  不是吧,日防夜防千防萬防,居然這!就!脫!馬!了?!

  姬鉞白捂著受傷的腰腹,也是驚愕不已——夜闌雨說過他的劍曾經認她為主,竟然是真的?

  身後,夜闌雨卻是在傀儡的攙扶下,慢慢地站了起來,眼眶猩紅,一字一頓道:「我就知道,真的……是你。」

  簡禾:「……」

  她該怎麼解釋?

  屋漏偏逢連夜雨,就在這時,系統那串熟悉的叮叮噹噹的警報音又響了起來,轟得簡禾腦殼生疼:「警告!攻略角色血條值告急!請宿主履行保護任務職責,務必讓攻略角色存活下來。因情況緊急,已自動啟動賬號跳轉功能!倒數三秒,三,二……」

  簡禾:「……」這麼快又來?

  系統的「一」剛落下,簡禾的身子軟了下去,倒在了姬鉞白的懷裡。

  於此同時,纏在她手臂上的霜梧,也在瞬間失去了光澤,插進了雪地中。

  「邇邇!」

  「小禾!」

  兩聲呼喊,卻是不同的名字。

  姬鉞白先一步接住了簡禾,跪坐在雪地上,往她鼻下一探,發現她已經沒有了呼吸,脈象也消失了,形如死人。

  可是,傀儡是沒有死亡的說法的。

  夜闌雨爬上前來,覆上了簡禾的額頭,靜待片刻,猝然睜目:「魂魄消失了。」

  「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裡面的魂魄……逸走了。」

  二人喘著粗氣,瞪著彼此。心中卻都不約而同地浮現出了同一個疑問——無端端的,又沒有受到衝擊,已經根植在身體裡的魂魄又怎麼會突然消失?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

  …………

  系統:「賬號切換完畢。」

  系統:「叮!仙盟大會劇情進展,鹹魚值—200,實時總值:600點。」

  賬號切換所致的眩暈感一陣陣地鼓動著簡禾的太陽穴,但這一次,恢復的時間卻沒有上次那麼長了。

  簡禾頭暈腦脹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已經切換回了卞七的身體了。

  上次離別時,卞七的身體還在玄衣的手上。時隔那麼久,她如今還是在玄衣身邊嗎?

  簡禾揉著腰坐起身來,頭卻磕到了天花板……不,這不是天花板,而是一張木台的底部,有人把她藏到了這個地方了。

  屏息細聽了片刻,沒有聽見可疑的聲音後,簡禾才手腳並用地爬了出來,掃掉了身上的雜草,環顧一周。

  這兒似乎是一座破落的柴房。角落擺著兩個落滿了灰的大水缸。乾柴堆了一牆。而就在她對面的桌子底下,趴著一個不知死活的少年。

  賀熠!

  簡禾瞪大了眼睛,衝上前去。

  緊急關頭,無法再分神去扮演「被活人蠱控制的屍體」了。簡禾用力地捏了捏他的臉,著急道:「賀熠?醒醒,聽得見我說話嗎?」

  完全沒有反應。

  簡禾目光下移,瞧見賀熠的心口暈染了一灘深黑色的血跡。撩開衣領,他給自己草草地包紮過了,卻還是在滲血,狼狽不已。

  隨著信息一陣陣地湧入腦海裡,簡禾一屁股坐在地上。

  這會兒,時間已經是完全對等的、且兩邊都在等速流逝的了。也就是說,她在這邊待一日,傀儡喬邇的賬號就會昏迷一日,直到她回去為止。

  現在,她所在的這個地方,叫做仴城。

  正是古戰場「血壺道」的盡頭,那座怪像頻發、在地圖上沒有記載的古城!

  為了避開沙塵暴,樓家人在此失蹤。緊接著,又搭進了一批叢熙宗的弟子。過不了多久,姬硯奚一行人也來了這裡,只是不知道後續如何而已。

  原來賀熠這一年多來,都躲在了仴城,而非她想像的潼關。

  原因無它,只因仴城這個至陰之寒之地,乃是飼養活人蠱的最佳場所。

  曾經在汾嬰山下的茶館中,她就聽過有人議論賀熠「挑掉了玄衣的一百多個法陣」。她一直以為這件事是發生在她第一次切換賬號前的。可現在才知道,這是她被玄衣識破了身份,並再一次離開他之後的事。

  用這樣的辦法,賀熠費盡心思,把「卞七」的身體要回來了。

  然而好景不長,不過一年,他的藏身之地就被發現了。在與之有舊怨的駱溪白家的號召之下,仙門百家齊齊響應,痛打落水狗,一場甕中捉鼈的大戲就此上演。

  如果她不來扭轉乾坤,這場大戲,就算是到達尾聲了。

  就在這時,柴房之外,遠遠地傳來了一陣淩亂的腳步聲,伴隨著許多陌生的聲音——

  「到底躲到哪裡去了?」

  「那一帶搜了沒有?」

  「搜了!」

  「放心,那條瘋狗跑不遠的,我親眼看到他帶著一個女人跑的。」

  「女人?怎麼回事?死到臨頭了還帶著女人?」

  「說起來,當時賀熠本來已經逃了的,我們氣不過,準備燒了他藏身的地方,可沒想到他竟然中途回來了,把屋中一個昏迷的女人也帶走了。我們便趁機捅了他一刀,可惜沒能殺了他。看著他往這邊逃的,肯定就躲在這一帶。」

  「好!你們去搜東邊,我們去前面看看。」

  ……

  簡禾頭皮發麻,聽見那聲音越來越近了,一旦落入他們手裡,本身血條值就只剩一點點的賀熠必死無疑。她又身材瘦小,背著他跑根本不現實。

  該怎麼辦?

  簡禾撓頭思索,急中生智,蹲在賀熠身邊,粗魯地將他染血的衣服脫了下來,穿在自己身上,並將自己的外衣換在了他的身上,用禾稈草蓋住了他的身體,將昏迷的少年藏得嚴嚴實實的。

  明知他聽不見自己說話,簡禾還是貼近他耳邊,殷切交代了一句:「賀熠,我去幫你引開那些人,你千萬小心,不要發出聲音!」

  說罷,她戴上了兜帽,從柴房的窗戶躍出,躡手躡腳地走遠了幾步,才故意踢翻了一個水桶。

  這點異響馬上就被聽見了,追兵立即趕了上來——

  「在那邊!」

  「追!」

  簡禾弓著背,腳底抹油,嗖地一下鑽進了小巷子裡。

  追兵無一例外都掠過了柴房,一邊狂怒喊著「豎子別跑」,一邊舞刀弄槍,一陣風似的追著簡禾去了。

  無人看見,柴房之中,層層的禾稈草掩蓋之下,賀熠的手指卻是輕輕抽動了一下,睜開了一雙犀利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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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5 16:32:18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九章 你敢騙我

  在「血壺道」之名唱響後,大多數的仴城城民已經遷居潼關,僅剩餘十分之一左右的平民,以及因各種原因落到此處的流寇。光天化日下,平民也是整日躲在家中不出門的。滿城的橫街窄巷,斗折蛇行,七拐八彎,卻是靜得可怕,見不到一個人影。斜陽落日中,宛如鬼城。

  但是,也多虧了仴城路況複雜,四通八達,無人阻道,簡禾在沒有解鎖地圖的情況下亂跑一氣,居然沒有衝進死胡同裡。

  仗著靈巧,她一路踢開巷子裡的籮筐,暈頭轉向地翻牆鑽洞。身後的人礙於狹窄的地形,無法御劍飛行,只能狼狽地追在她身後。一時之間,竟無法拉近彼此的距離。

  然而,運氣總會用盡。簡禾見路就鑽,除了知道自己沒有跑回頭路外,已經不知道自己衝到什麼地方去了。踉踉蹌蹌地從一條狹長陰暗的羊腸小道穿出後,她猛地剎住,發覺前方是一個死胡同。

  簡禾:「……」

  她撐著膝蓋歇了一會兒,方直起身來,環顧四周。

  正前方,是一堵已經塌了一半的圍牆,磚縫長滿雜草,坑坑窪窪的,最矮處平齊她的頭頂。左右兩側,則分別是兩座柴門緊閉的殘破茅屋,沒有窗戶,也沒有水缸之類的遮擋物。

  簡禾頓時了然——這是茅屋的後院。有後門就一定有前門,天無絕人之路,有辦法了。

  事不宜遲,簡禾翻身躍過了左邊的籬笆,使勁吃奶的力氣,踹了一下大門。沒想到這扇看起來隨時會散架的柴門,竟然堅固至此,巋然不動,根本撞不開。

  身後追兵聲越發接近,依稀還能聽見狼犬的吠聲。

  糟了,有人縱著仙寵追來了!仙寵嗅覺很靈,她穿著這件滿是血的衣裳在路上跑,無論跑得多快,遲早都會被循著氣味找到。

  簡禾齜牙咧嘴,揉了揉踢麻了的腳指頭,單足落地,跳到了右邊去。故技重施,以肩撞門,老天爺這次總算願意眷顧她了,「咚」一聲,門扉應聲而開,撞到了牆壁上,震落了厚厚的灰塵。

  簡禾收勢不住,一下子便滾落在地。匆忙間抬起頭來,這屋子果然是前後互通的。相比起關上的後門,前門是一扇已經爛了一半的柴扉,木頭破裂處相當鋒利。簡禾急中生智,將容易被仙寵嗅到氣味的染血衣裳脫了下來,將衣角勾在了鋒利的柴扉處,做出一副「被勾住了衣裳,不得不棄衣逃跑」的假像,這才循著原路跑出,回到方才的胡同中,踩著凹凸不平的磚牆,打滑了幾次,才翻了過去,摔在了泥地上,落地無聲。

  說那遲那時快,就在簡禾剛消失在牆上的一瞬,已有仙門世家之人追到了此處。簡禾暈頭轉向,手腳並用地爬到了牆根下的陰影處。

  「那小子跑到哪裡去了?」

  「等等……那裡掛著什麼東西?」

  「衣服?!」

  立即有人反應過來,吹了聲口哨:「一定是往那邊跑了,繼續追!」

  絕路之中,唯有右側的大門是敞開的,再加上有血衣為證據,眾人將它放到了仙寵的鼻下,嗅了嗅氣味後,兇狠的狼犬撒開四足飛奔而去,眾人不假思索地追上。很快,聲音便遠去了。

  終於擺脫掉了嗎?

  簡禾翻了個白眼,癱在了牆根下。剛才心神緊張,如今放鬆下來,她才感覺到自己背後倚住了個冷冰冰的東西。以手肘一壓,一股難聞的氣味擠了出來。簡禾疑惑地側過頭去,倏然對上了一雙暴突猙獰的眼睛。

  一個死人。

  仴城本來就是一片法外之地,每天死人也不出奇。這位縮在牆角的仁兄,頭骨凹了一塊,應該是被硬物打死的。不知已經死了多少年了,因古戰場氣候乾燥,並沒有腐爛成白骨,而是徹底脫了水,變成了一具肌肉萎縮、面頰凹陷、髮若枯黃雜草的乾屍,稍微搓一搓,就能掉下一塊皮。兩顆渾濁萎縮的眼球掛在了眼眶外,險些擦過了簡禾的嘴唇。

  毫無防備之下,簡禾倒吸一口涼氣,條件反射地以臀及地,倒退了兩步。氣息就此淆亂了一瞬。孰料,就是這短得只有一彈指時間的破綻,竟讓一牆之隔外、還沒離開的一隻仙寵察覺到了!

  一名中年修士道:「怎麼了?」

  狼犬朝著圍牆弓起了背,低低地發出了警戒的聲音,後爪刨土,涎液自鋒利的長牙縫隙中低落。

  中年修士眯起眼睛看著那牆壁,無聲地走近了它,抽出了長劍。

  牆根之下,簡禾徒勞地捂住了自己的鼻唇,卻自知大難臨頭。聽剛才那幾人所說,他們親眼見過賀熠把她從火場中帶出,想必是認得她的樣子的,根本無法推脫她與賀熠沒有關係。

  就在這時,從那位大兄弟的背後,伸出了一隻冰冷的手,猛地覆在了簡禾的手上,捂住了她的嘴巴。簡禾瞪大眼睛,連掙扎都來不及,就被身後之人拖進了暗處。

  原來這具乾屍所背靠的地方,是一個僅有一米高的狹洞,也不知道另一邊可以通到哪裡去。這倒黴鬼生前的身材魁梧,就算縮水成了乾屍,就這麼一坐,也還是把洞口擋了個嚴嚴實實,簡禾才會以為它後面是堵圍牆。

  身後之人一手捂她嘴巴,一手勒住了她的纖腰,靴子蹬著牆面,將她納到了雙腿之間。簡禾驚魂未定,冷汗直冒,後腦勺倚在了他的胸膛上。

  眼前一花,那具屍身已被賀熠一言不發地重新抓起,塞在了洞口處,把他們兩人擋了個嚴嚴實實。

  全個過程,一氣呵成,沒有發出任何異響。

  期間,難免會與屍身緊貼在一起,一塊脫落的皮膚在簡禾眼前直晃蕩。簡禾抵觸地動了動身體,奈何,她與賀熠已是後背緊貼著心口的狀態,她越是亂動,就越像是在往少年的懷裡鑽。

  而就在這時,那名中年修士已經行至了牆邊,執起長劍,探頭往牆後一看。

  牆後陰影幢幢,野草橫生,忽然左下角有個東西動了動,角落裡竟然坐了個人!修士渾身一震,喝道:「誰?!」

  無人應答。

  定睛一看,原來不過是一具倚在牆上的乾屍,頭髮被風吹拂罷了。

  除此以外,放眼眺望,牆後狹路空無一人。修士悻悻然地下了地,「呿」了一聲,驅策著仙寵追著前人而去了。

  等腳步聲遠去,外面終於徹底安靜了下來。

  劫後餘生。簡禾呼吸不暢,抬手推開了那具屍體,耳後卻忽然被人吹了口溫熱的氣。

  賀熠的嘴唇若即若離地貼著她的耳根,甜蜜蜜道:「小禾姐姐,好久不見呀。」

  簡禾咽了口唾沫,一點一點地僵硬了。

  她剛才說錯了,她並沒有「劫後餘生」。倒不如說,真正的考驗,現在才來到。上一次她在賀熠偷襲玄衣時公然反抗他,必然已被聰明狡猾的他察覺端倪。而剛才,雖然不知道賀熠是什麼時候醒來的、又是怎麼恰好在這裡找到她的,但不用懷疑,賀熠一定已經把她的所作所為盡收眼底,坐實了她「早就醒來了、不過是一直在假裝屍體」的事實。

  就在這時,勒住她腰部的手驟然收緊,簡禾差點窒息。

  「這一年多來,我可是想你想得緊呢。一直想啊想……」賀熠親親熱熱地與她咬著耳朵。冷不丁地,他咧開了白森森的牙齒,一口咬住了簡禾的後頸。

  只聽他陰惻惻地道:「就是沒想到……你居然敢騙我。」

  簡禾臉上的血色褪了個乾乾淨淨,她艱難地垂死掙扎了一下:「……這個,我可以解釋的。」

  原以為這次鐵定要完了,孰料話才說完,身後的賀熠忽然悶哼一聲,推開了簡禾,伏在了地上,咳出了幾滴深得發黑的血。

  黑色的血……簡禾微驚,連忙抓過了他的手,可見他十指的指甲上,果真浮出了一絲青黑色的線。她一凜,追問道:「你中毒了?!」

  賀熠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唇邊還掛著鮮血,身體晃了晃。簡禾連忙湊了上去,打算扶住他,誰知道賀熠又是一推,簡禾被推得一個趔趄,整個人翻倒在地。

  被連番推了兩次,簡禾也有點火氣了,怒道:「夠了,這個時候除了我還有誰會真心幫你?就不要跟我鬧脾……」

  她坐起來,定睛一看,頓時傻了眼。

  方才僅有兩滴黑血的地方,竟已變成了一大灘。原來賀熠剛才推開她,是為了不讓血味沾到她的衣服上,以免被仙寵察覺。

  而同時,剛才還坐在她面前的賀熠已經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地,在那空蕩蕩的衣裳之中,翻滾著一坨小小的身影。

  簡禾吃了一驚,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拉開了衣裳,瞧見裡面蜷縮著一個光溜溜的孩子。

  簡禾:「……」

  一道驚雷劈在她天靈蓋上。

  系統:「宿主,是中毒的副作用。」

  「……」簡禾咆哮道:「什麼毒會這麼奇葩,把人給變成mini版啊啊啊!」

  系統:「只是外表變化而已,心智沒有改變的。」

  簡禾不忍直視地湊近了些許。眼前的賀熠,看上就與當年在冷巷之中與野狗搶食的他差不多大。他人是變小了,可衣服、仙器什麼的都沒有跟著縮小。除了衣服不合身之外,他藏在箭袖中的瓶瓶罐罐、毒藥錦囊之類的千奇百怪的東西也落了出來。纖長的棄仙也成了他拿不動的巨物。

  雖然很匪夷所思,但這天氣那麼冷,總不能就讓他這麼光著。簡禾飛快地撿起了他的外衣,用棄仙割走了多餘的布料,給昏迷中的小賀熠穿上了衣裳。

  不知道那些人還會不會往回找,簡禾一邊放風,一邊手忙腳亂地抖開了賀熠的外衣,快速地把掉在地上的東西都撿了起來——廢話了,這些可都是賀熠隨身攜帶的寶貝,可一個都不能落下,關鍵時刻可能會有大用。

  君不見,在災中絳儀那個副本裡,賀熠隨手塞給她的那顆毒藥不就把檮杌的舌頭也融化了麼?

  衣裳一抖,落下了一支長長的鐵條。

  簡禾一怔,霎時心酸到了極點。

  這是賀熠餵養活人蠱蟲的取血器。

  在仴城紮根以後,蠱蟲安於這樣的環境,聽話了很多,餵血的頻率也減少了。可並沒有完全根絕。每隔半月,這根鋒利的東西,都會在賀熠的心口附近捅一個深洞。如果不是有非人一樣的執念,誰能堅持一年多?

  簡禾拾起了它,餘光掠過了自己的手心,意外發現自己的皮膚底下竟浮現出了一抹瘀斑。

  簡禾一凜。

  這是……活人蠱蟲需要喝血的徵兆。

  賀熠近段時間忙著逃命,距離上一次餵血,已快半個月了。

  只是,換了在過去,這樣的放血量他還撐得住。可如今賀熠奄奄一息,如果再紮幾個洞,無疑就是在他稀薄的血條值上砍多幾刀,嫌他死得不夠快。

  賀熠拼死也要用蠱蟲護著她的身體不腐,今日,她有魂魄在「卞七」的身體裡,就算取出蠱蟲,也不會死亡。但是,若有朝一日,她必須離開這個賬號了,那麼,「卞七」的身體就瞬間腐爛。

  對賀熠很殘忍,但是,為了現在的他……剜心取血,必須停下來了。

  簡禾握住了賀熠的小手,狠狠心紮破了他的食指,以血為引。

  很快,她就感覺到自己皮膚下的蠱蟲鼓噪翻騰了起來。忍著那種噁心的不適感,簡禾閉上眼睛,感覺到一條軟綿綿的東西從她腹中爬上,最終從她的唇中滑了出來。

  簡禾飛快地把它扔在地上,皺眉心道:「這就是能使活人轉生的活人蠱蟲?」

  蠱蟲還想爬走,她眼疾手快,用一個倒空了的小盒子把它裝了起來,塞到了包袱裡。這會兒再低頭看看自己的手心,果然,取出了蠱蟲以後,這具身體便正式脫離了「屍體」的身份,那塊瘀斑已經消失了。

  簡禾脫力地靠在了洞中,趁這個機會,查看了一下「掉馬條」。

  從左到右四格,如今已分別到達了10/10、8/10、9/10、9/10,一片血紅,四面楚歌,宛如人間地獄。

  簡禾:「……」

  她淚灑心田。

  然而,現在沒有時間再想掉不掉馬了,反正老底也曝光得差不多了。在這個困境之中,保住賀熠的性命才是當務之急。下一步該怎麼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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