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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李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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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雲上淺酌] 快穿失敗以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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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6 22:49:1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章 偷衣賊,出名

  話說出口就不能後悔了,簡禾補充道:「怎麼樣?幫不幫我?我要的也不多,就一件。」

  「……」九師兄為簡禾的猥瑣而感到震驚:「你要大師兄的衣服做什麼?」

  簡禾道:「就借來一用嘛,用完了我會還回去的。」

  九師兄摸不著頭腦道:「那也用不著去偷啊,大師兄的衣服有晾曬的……」

  簡禾用比方才更嚴肅的語氣道:「你不記得我說的了麼?我要的是沒洗過的那種。」

  九師兄:「……」

  「總而言之,溫……大師兄的衣服對我真的很重要,要是今晚之內偷不到,我就沒命了。」簡禾雙手合十:「九師兄,只有你能幫我了!反正衣服那麼多,你不說,我不說,就拿走一件,誰會知道?要是你害怕,就幫我放風好了,我自己進去偷,行了吧?」

  簡禾說的「沒命」,是血條值用完,真的沒命的意思。然而,這話在小孩兒的腦海裡轉了一圈,頓時變了個味兒。

  九師兄打了個哆嗦,心道——看不出來,這位新進來的小師妹,原來是沖著大師兄來的。還信誓旦旦地說沒有心上人的衣服就活不下去……這是多麼熱烈可怕的癡戀。

  在簡禾的百般慫恿千般洗腦下,九師兄迷迷瞪瞪地答應替她放風了。

  當夜,月黑風高。

  溫若流的房間就在叢熙宗深處的一片梅林之中,絮絮落雪,臘梅冷香,幽靜不已。後面的三層樓閣,便是叢熙宗的大書房,平時門生在此出入,也會儘量放輕聲音,到了晚上,就更加安靜了。

  雪夜,溫若流的臥房門窗緊閉,籠罩在了雪地反射的幽幽藍芒之中。

  叢熙宗的人都知道,溫若流從不讓他人隨意進出自己的房間。這條規矩,雖沒有明文寫下,卻深入人心,即使他外出了,也沒人敢違抗命令。

  只除了狗膽包天的簡禾。

  簡禾鬼鬼祟祟地貼著牆根,摸到了房間門口,左顧右盼,沒有看見人或是守門的仙寵,大喜。

  她雖然說服了九師兄帶她來這裡,但是他到底沒答應同流合污,只說好了幫忙放風。兩人約好了暗號,就分頭跑了。

  大半天下來,血條值已經滑落到1/10,瀕臨玩完的邊緣。事不宜遲,簡禾輕輕地推了門一把,發現門從外面鎖上了。

  這事兒是預料之內的,簡禾毫不氣餒,貓著腰,繞著房間走了一圈,選了一扇夠矮的窗戶,拔下了髮簪,猶如一個偷地瓜的老賊,蹲在窗臺下一陣悉悉索索地搗鼓。

  終於,「哢噠」一聲,裡面的鎖讓她弄開了。

  簡禾手腳並用地一躍而上,滾了進去,木窗被風吹得猛地撞在兩邊的牆上,發出了「咚」一聲的巨響。雪花從她身後瘋狂地飄飛入內,簡禾嚇了一跳,立即反手推上了窗。

  月色黯淡,幾近於無。窗棱雕花泠然地在簡禾身上掠過。空氣中彌漫著一陣恬淡清冷的梅香味道。

  溫若流的衣服上,也有這樣一陣相似的氣息,大概就是在這裡染上的吧。

  簡禾不敢點蠟燭,慢慢地摸索著。案几上,書籍和筆墨放得整整齊齊,書頁夾著鏤空的書簽。繞過屏風,素色柔軟的被褥疊得整齊,早已沒有了溫度。

  整個房間,一目了然,屏風上搭了一件雪白的單衣,看著像是早上脫下來還沒來得及洗的。

  簡禾將衣服拉了下來,試探性地貼在了心口。奇跡般地,垂死邊緣的血條值顫抖了一下,輕飄飄地上漲了到了2!

  看來她沒猜錯,溫若流的衣服真的可以讓血條值回升!

  簡禾將衣服搭在了手臂上,繼續在房間中轉,可惜沒有找到更多收穫了。白來一趟,空手而歸,怎麼可能甘心。

  她晃回了床邊,將賊心打到了近在咫尺的枕頭和被褥上。溫若流天天睡它們,總該有點兒氣息殘留吧?

  簡禾道了幾聲「得罪了」,抱住溫若流的被角,蹭了蹭。血條值從2慢悠悠地升到了3,很快就又停了下來。

  看來,光拿一樣東西是無法一了百了的,因為身外物的效果有限。這樣下去不行啊,如果找不到溫若流本人,她必須經常有機會接觸到他的貼身物品。

  這可怎麼辦才好?總不能隔三差五就來闖一闖他的房間吧?

  不管怎樣,這一次必須「吸」夠本了。

  簡禾長歎一聲,順手將溫若流的枕頭撈了過來,晃到了他的衣櫃前,心虛地拉開了一條小縫。

  忽然,大門的方向傳來了一個驚慌的聲音:「大、大師兄,您怎麼這個時候回來了?!」

  簡禾嚇了一跳,匆匆回頭,門上窗紙映出了一條瘦長的影子,要死不死,溫若流回來了,還已經走到門邊了!

  九師兄大聲說話,想必就是預警。在溫若流推門的前一秒,簡禾想也不想,就爬近了近在咫尺的衣櫃中,哆嗦著關上了櫃門。

  門外,風雪之中,溫若流揚眉道:「這麼晚了,你找我有事麼?」

  九師兄艱難萬分地道:「呃,沒有,我只是恰好經過。」

  「那就回去吧。」

  九師兄掙扎了一番,道:「好……大師兄,晚安。」

  已經快到宵禁時間了,這個點兒,除了夜間巡邏的弟子外,其餘人都要回房休息,否則便算夜遊犯禁。強留在這裡只會惹人懷疑,縱然他有心想幫幫小師妹,也愛莫難助,只能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溫若流回到房中,將門落了鎖,正要伸手點燈,忽然一頓:「嗯?」

  房中落針可聞,窗邊的一張籐椅歪了,地上濕漉漉的,凝著未化的冰雪。

  溫若流眸色微深,點燃了燭火,邊行邊打量四周的細節,走到床邊時,發現枕頭不見了。

  溫若流:「……」

  衣櫃裡,簡禾屏住呼吸,抬手摸到了頭上有一小格置物架,忐忑萬分地將那個枕頭塞到了上面去,才剛鬆手,櫃門忽然被人拉開了。

  突如其來的光線照入,簡禾心臟差點停跳,縮成一團:「啊啊啊!」

  溫若流瞳孔微縮,倏地將劍收回,一瞬間暴漲的殺意也收斂了,他驚愕道:「是你?」

  簡禾心驚肉跳。

  難不成,他剛才是以為有刺客躲在這裡嗎?

  現在這個情形,該怎麼解釋好?

  這時,衣櫃晃動,剛被她藏起來的枕頭猛地滑了下來,砸到了簡禾的懷裡。好死不死,她的手臂上還搭著一件他的衣服。

  「……」溫若流瞥了一眼,差不多也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他一手搭在了衣櫃門上,挑眉道:「你在這裡幹什麼?」

  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簡禾把心一橫:「其實,我今天是來向你認錯的。」

  「躲在我的衣櫃裡向我認錯?」溫若流目光下落,懶洋洋道:「手裡拿的什麼,給我看看。」

  簡禾內心掙扎了一番,忍著羞恥,遞了出去。

  「衣服,枕頭……可以啊。」溫若流意味不明地笑了聲,攔住了衣櫃,不讓她出去:「不問自取是為賊也,這就是你找我認錯的態度?」

  「不是!我絕對不是偷!」簡禾差點咬到舌頭,急中生智道:「我……我是想幫你洗衣服!」

  溫若流失笑:「洗衣服?」

  簡禾硬著頭皮,瞎掰道:「對啊!因為當時被我的火燒到的只有大師兄你一個,我覺得你對我的懲罰太輕了,光洗那麼一件,完全不足以表達我對你的愧疚之心。而這個枕頭,現在天氣這麼冷,我想給你縫個枕套,所以才……」

  溫若流的嘴角抽了抽。

  簡禾雙手合十,求饒道:「我下次不敢了!大師兄,你罰我背咒文也行,罰我跑山梯也行,不要生氣。」

  「跑山梯,背咒文,剛來兩天,知道得還挺多。」聽見了山門依稀傳來了鐘鳴,宵禁的時間已經到了,溫若流直起了身子,將衣服扔回了她手中,道:「你先回去吧。如你所願,明日把衣服洗乾淨了,再來找我。」

  簡禾:「……」這話的意思,就是「這事沒完」吧?

  風深露重,風雪已歇。

  被糊糊塗塗地趕出了房間後,簡禾趕著在鐘聲結束前,一腳深一腳淺地踏著雪往自己的房間跑去。剛步出了梅林,她就在轉角處與一人撞上了。

  雙方同時「哎呀」一聲,倒在了地上。

  這聲音有點耳熟,簡禾抬頭,發現來者是澹台憐和幾個少年,都持著紙燈籠,估計是在夜巡。

  「是你?」澹台憐狐疑地打量著她:「明天就開始習劍了,這麼晚了不在房間待著,在外面幹什麼?」

  有人打圓場:「哎,這是我們新來的小師妹吧。初來乍到,不懂規矩也是正常。」

  「別在雪地坐著了。咦?你丟的是什麼東西?我幫你撿吧,趕快回房。」

  一陣窒息感撲面而來,簡禾脫口道:「不用!我自己來……」

  「別客氣。」話說著,那人已經蹲了下來,抖落了衣裳上的白雪,他意外道:「這是……衣服?」

  這衣服如此寬大,一看便是男子所穿。再看簡禾剛從梅林出來……

  在叢熙宗這種地方,為防止把相似的東西弄混,大家在衣裳上都會有個小小的標記。澹台憐奪了過來,翻開衣領,辨認了半晌,大叫道:「這不是大師兄的衣服嗎?!」

  眾人震驚地同時瞪住了簡禾。

  翌日,整個叢熙宗都知道了有個新來的小師妹癡戀大師兄,趁夜偷了他的單衣、再被巡夜的弟子逮個正著的事實。

  這樁悚然的猥瑣之事,為還未平息下來的「測靈符亂點火一事」又增添了一把熱度,讓簡禾一夜之間,飛升成了叢熙宗的名人。

  當然,是臭名昭著的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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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6 22:49:2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一章 把她交給你管

  叢熙宗端雅高潔之徒輩出,從未傳出過這類惹人想入非非的桃色傳聞。翌日,簡禾掛著兩個青黑的眼圈爬起來,飄到了習劍的校場。

  排隊領劍時,前後左右,無一不在八卦地議論這樁爆聞。

  「聽說了嗎?昨天晚上,月黑風高,有人偷偷跑到大師兄的房間裡……」緊接著聲音就小了下去。

  不知他科普了什麼,緊接著,就有此起彼伏的驚呼聲響了起來。

  「哇,這是真的嗎?」

  「膽子太大了,連大師兄也敢……」

  「天哪!」

  「她慘了,我聽說叢熙宗的誡罰特別嚴酷。」

  「我怎麼感覺你說的跟我聽回來的版本不太一樣?下面來聽聽我的版本吧……」

  站在他們前面佯裝看天其實一字不落聽進耳中的簡禾:「……」

  蛋疼。

  十分蛋疼。

  才一晚上過去,這他媽就有了幾個版本了?!大哥,你們是NPC,這麼八卦真的好嗎?

  幾人說著說著,又有一個後到的少年好奇地道:「幾位師兄,你們剛才在說什麼?」

  「你前面的沒聽到嗎?行,我給你從頭講一遍,昨天晚上,月黑風高……」

  將故事又說了一遍,有人感歎了一句:「這位師妹可真是膽大包天,真想看看她長什麼樣子。」

  「聽說她是昨日拜入師門的,今天肯定能見到,好像是叫簡木。」

  「怎麼聽上去怪怪的?」

  「你記錯了,是叫簡禾。」

  就在這嗡嗡聲越來越大時,前面派劍的一個師兄點到了簡禾的名字:「下一個領劍的,簡禾!」

  後方幾人瞬間噤聲。頂著快要燒起來的八卦目光,簡禾麻木地走了上去領了劍。簽名的時候太用力,險些將毛筆桿擰斷。

  在《仙途》中,重複攻略時可以快速跳過修煉時間,首次體驗時,則無法快進,玩家會親自體會靈力點滴積累的奇妙感受。叢熙宗上午是修煉時間,習劍和上課換著來。下午自由安排,很多玩家會去後山殺小怪,或者下山接任務。

  第一天的習劍任務並不繁重。今日來教劍的竟是澹台憐,他板著臉演練了一次基礎劍法,身旁一個弟子解釋了教學方法,稱今後會拆分動作。

  簡禾被同修火辣辣的目光盯得發毛,迫不得已,選了最後一排的位置,盤腿坐著。

  澹台憐所演練的劍式如行雲流水,極其優美瀟灑,刀光劍影,劍風四竄。眾人看得如癡如醉。

  簡禾卻是一怔。這是因為,他所有的動作映在她眼中,似乎都比呈現出來的要慢上半拍。

  第一遍結束時,別人還看得稀裡糊塗,簡禾已經將七成的動作記下來了,閉上雙眼,猶在眼前。

  她不可思議地盯著自己的掌心,動了動手指,又揉了揉丹田的位置,樂了:難不成她這回不是自作多情,是真的成了個修道奇才了?

  喜悅並未持續多久,在課業結束以後,澹台憐就單獨留下了簡禾,稱莫師叔讓她吃完飯後,去誡罰堂一趟。

  簡禾嘴角一抽,道:「他叫我去幹什麼?」

  「還用說?還不是因為你……」澹台憐咂了咂嘴,扭過頭道:「反正去的人不止你一個,哥……大師兄也被喊去了。」

  叢熙宗的弟子,若是犯了無傷大雅的小過,罰個跑步背書禁足,事兒就算過去了。若事態嚴重一點,就要上誡罰堂。掌罰的是個姓莫的老頭,不苟言笑,極其嚴肅,從不會因為對方是女修而酌情寬大處理。

  到了他手裡的弟子,輕則罰跪,重則挨棍刑,不在床上趴半個月養傷都好不了。

  這老頭子為什麼傳個死亡詔令來,用腳趾頭想也知道——八成是桃色緋聞發酵了一個早上,傳到他耳朵裡了,這才會把她和溫若流喊過去盤問……不,溫若流那叫瞭解情況,她才叫盤問犯人。

  簡禾:「……」

  唉,誡罰堂,一個在《仙途》設定中只占兩三描述、存在感堪比背景板的地方,到底為什麼要加那麼多戲啊!

  磨磨蹭蹭地吃完了飯,簡禾一路打著腹稿,不情願地飄了上山。誡罰堂就在仙山之上,是一座獨立的院落,重重山枝白雪掩蓋,十分僻靜。

  簡禾將腹稿流利地過了三遍,輕手輕腳地摸到了誡罰堂的前方的樹下,探頭探腦。院中落滿了雪,屋門緊閉,沒看見想像中的十大酷刑道具,更不見那傳聞中青面獠牙的老頭子。

  溫若流應該還沒來。雖然他現在已經忘了她了,兩人沒多少情分,但卻不礙簡禾看見他時的親切感。她寧可在這裡蹲著等他,也不願跟裡面的老頭共處。

  天不遂人願,才在站了須臾,誡罰堂的門就打開了一扇。一個頭髮花白、精神矍鑠的老頭推開門,吹鬍子瞪眼道:「站在外面幹什麼?來了還不進來!想等誰呢?」

  這是裝了攝像頭嗎?簡禾視死如歸地踏了進去,看清楚時,驚訝地「嗯?」了一聲。

  誡罰堂是個四四方方的屋子,正上方擺了一張木椅,下方兩側各放了五張木椅,中間的空地上,則擺了兩張長木凳,應該就是挨打時趴的地方。

  老頭子站在上首,左邊那一列的空凳子中赫然就坐著溫若流,原來他比她更早來到。

  在姓莫的老頭子如有實質的銳利視線下,簡禾假裝沒感覺,方向一拐,就溜到了溫若流身邊,黏著他一屁股坐了下來,全程目不斜視,佯裝這兒只有兩張椅子。

  溫若流不動聲色,輕扯嘴角。

  不提她身上的謎點,這傢伙真的挺好玩的。昨晚被他逮到現行時,明明一臉恨不得從他面前消失的羞憤模樣,偏偏還要強裝鎮定。此刻看到了更害怕的陌生人,她就下意識地黏到自己身邊來了。

  就像街上的小流浪狗,見到其他人都遠遠躲開,唯獨黏到自己身邊,難免會讓人滋生出一種作為保護者的詭異愉悅感。

  偷偷在他房間做手腳的人,溫若流不是沒見過。五年前,叢熙宗的條件還沒今日這麼好、可以一人一個房間。新弟子都是混住的,二十人睡一個房間。都是十幾歲的少年,後半夜翻個身,胳膊肘子就能碰到後面的人。這些尚處於考察期的弟子,魚龍混雜,素質參差不齊,其中不少絕非善樁。

  當時溫若流還在養傷,是個不服管教的小流氓脾氣,偏偏又因為天資過人,屢屢犯禁,也沒影響師門對他的重視,不可避免地,就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釘。有個晚上,幾個同修偷偷往他的衣櫃和床鋪底下裡塞春宮圖、自己的錢袋等東西,打算等天亮以後,想佯裝錢袋被偷,再誣賴他偷錢、私藏禁書。

  這種把戲並不高明,但是被誣賴的人想要自證清白,也是不容易。兩者相加,就算不能讓溫若流在誡罰堂吃頓苦頭了,也足以敗壞溫若流在師門面前的形象了。

  只不過,他們都錯估了溫若流的反應。天一亮,他們就按計劃開始起哄。溫若流既沒解釋,也沒慌,慢條斯理地整理好衣裳,將傷腿的布條綁好後,突然發難,對著為首那人的心口就是狠狠一腳。

  這場架打得天昏地暗,不止驚動了高階的弟子,就連師父也聞訊而來,氣急敗壞地拉開了雙方。查明真相後,找茬的幾人自然是留不得了。溫若流動手在先,拖著那條殘腿在誡罰堂挨了罰。

  這件事兒鬧得有點大,影響也很深,在那之後,再也沒人亂對他的東西動手動腳。叢熙宗修葺好房屋後,他搬到了書房後的屋子,就更沒人敢亂闖進去了,簡禾是第一個破戒的人。

  只是,她和當初那些人看起來並不一樣。雖然一眼看出「洗衣服」、「縫枕套」都是在瞎說,但是由始至終,他都沒有在她眼中看出一絲一毫的惡意或骯髒。

  等她走了後,溫若流不放心地將整個房間檢查了一遍——結果沒發現機關或暗算,簡禾除了拿了他一件衣服、一個枕頭後,就真的沒動別的東西了。

  溫若流托腮,百無聊賴——千方百計混進來,既無害人之心,也無牟利之意,就是為了拿兩樣不值錢又沒用的東西……這是想幹什麼?

  唯一可以確認的是,簡禾一定是沖著他來的。既然如此,何不順水推舟地借機觀察她?或許,這是搞清楚她的目的的最好方法了。

  他有意私了,萬萬沒想到她前腳剛走,後腳就把這件事鬧得全宗皆知了,可真能惹事。當消息傳回他耳朵時,溫若流已經不知道該氣還是該笑了。

  見被召來的兩人都在走神,誡罰堂的上首傳來了兩聲十分刻意的咳嗽聲:「咳咳!」

  簡禾立刻坐直了身子。

  老頭子捊了捊鬍子,冷哼一聲,道:「人到齊了。說吧,昨晚是怎麼回事?」

  簡禾提了一口氣:「我——」

  老頭瞪了她一眼,怒道:「我沒問你!」

  簡禾悻悻地閉了嘴,頗為不服氣,心想:「犯人也有辯駁的機會呢,敢情今天就是叫我來旁聽,兼且等候發落的?」

  老頭子轉頭,看向了溫若流,語氣緩和了許多,沉聲道:「若流,你來說。昨晚怎麼回事?」大有「這小兔崽子對你做了什麼,說出來,為師替你做主」的意思在。

  「昨晚……」溫若流思索了一瞬,藏於袖下的手指忽然被人悄悄地、著急地拽了拽。

  簡禾一聲不吭地低著頭,抿著唇,耳垂粉粉的,佯裝偷偷做小動作的人不是自己。

  「莫師叔,昨晚的事是個誤會。」溫若流沒有抽回手,低低一笑,道:「小師妹那晚是登門認錯,順便將之前燒毀了的衣服還給我,並不是謠傳的……進我房間偷衣服。」

  絕處逢生,溫若流真的幫她解釋了,他是站在她這邊的!

  簡禾高興地捏了捏他的手指,親親熱熱地表達了謝意。

  聽到溫若流矢口否認,老頭子的臉色緩和了不少,又疑道:「那她怎麼有你的衣服?」

  這題她會答!簡禾舉手搶先道:「很簡單,因為等的時候衣服掉在地上了,我就拿回去重新洗一次了。」

  老頭子向溫若流求證:「是這樣嗎?」

  溫若流頓了頓,這一停,他的手指不出意外地,又被旁邊的少女緊張兮兮地拉了一下。

  溫若流點點頭,笑笑不說話。

  「就算是這樣,宵禁時間還在外面亂晃,也是不妥,該罰!」老頭子坐下來,飲了杯茶,方冷聲道:「三個月內,你不得踏出山門半步。除了修煉時間,都給我去做雜役……若流,你最近是不是在整理後山書房的藏目?」

  「是,莫師叔。」

  「那正好。」莫老頭子點點頭,沖簡禾道:「禁足的這段時間,你就去後山幫忙,大師兄叫你幹什麼你就幹什麼,聽見沒有?若流,我就將她交給你管了,有什麼不對的地方,你儘管扳正她。」

  被留在誡罰堂訓了半天,簡禾一直深深地耷拉著頭,只因擔心自己一個不留神會笑出聲來……

  讓溫若流盯著她,嘿,這算是哪門子的懲罰,分明就是獎勵嘛!

  叢熙宗有兩個書房,一個就是梅林之中、溫若流的房間背後的三層閣樓,是十幾年前建的,藏書浩瀚,都是與仙道相關的心法、劍法著作,門生可以隨意進出。另一個則位於後山,是一座古舊的單層建築,十分狹小,曾被大火燒毀過一次,平時不開放進出。其實裡面絕大部分的藏書都被移到那三層書房中了,唯有一些不適合公開的罕見的孤本手稿被鎖在了裡面。

  掰掰手指,小書房已經很長時間沒歸納整理過了,連藏書的卷目也不清晰。為了避免書頁內容流出,整理的者必須是高階弟子,難怪這差事會落到溫若流頭上。

  翌日,習劍結束後,簡禾揣著昨晚準備好的東西,早早地來到了小書房門口,規規矩矩地坐在石階上等著。

  溫若流來的時候,她的坐姿已經不復端正,正抱著膝蓋,垂著頭,撿了根樹枝在雪地上亂塗亂畫。

  聽見靴子踩過枝葉的腳步聲,簡禾仰頭,鼻尖凍得粉紅,雙眼亮晶晶的,高興道:「你來啦。」

  總感覺像個等父母來接的小孩兒……溫若流覺得有點好笑,「嗯」了一聲,開了鎖。一股塵封已久的味兒撲面而來,金燦燦的光照入圓窗,一張案几邊上,堆放了一疊疊半人高的書籍,浮塵亂飛。書的封面早已破損捲角。

  溫若流已經將一半的書都分好類了,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將書名摘抄記錄下來。

  溫若流撩起下擺跪坐下來,簡禾趴在了案几上,從口袋裡掏出了一樣東西,小聲道:「給你吃。」

  放到了溫若流眼前的,是兩顆糖果。

  溫若流一怔。

  「本來應該昨天給你的,一顆用來賄賂你,一顆事後感謝你,不過昨天事發突然,沒找到糖。今天一次補給你。」簡禾頓了頓,小聲而不含糊地道:「昨天謝謝你了。」

  溫若流拈起了糖果,挑眉道:「就兩顆糖?」

  「對呀。你沒聽過一句話叫『禮輕情意重』嗎?快嘗嘗好不好吃吧,我托九師兄買的。」

  溫若流從善如流地撕開了糖紙,將糖果拋入口中。簡禾雀躍道:「怎麼樣?」

  「太淡了,不吃了。」溫若流將剩下的一顆拋回給簡禾,道:「換一個吧。」

  溫巨巨的口味還是一如既往地嗜甜如命,令人髮指,簡禾雙手接住了它,無奈道:「那你想要啥?」

  溫若流支著下巴,揶揄道:「枕套。你前日不是親口說要給我縫枕套麼?」

  當時為了求饒,說出來的話根本沒有過過腦子。簡禾早就不記得自己說過這樣的話了,茫然道:「有嗎?」

  溫若流笑容一斂,簡禾暗道不好,立刻見風使舵道:「有有有,我記得了,我縫!」

  雖然沒縫過枕套,但是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應該和縫衣服差不多吧……

  「那就說好了,我等你的謝禮。」溫若流好整以暇道:「行了,開始抄書吧。」

  一室寂靜,只剩下了紙頁翻動的聲音。

  這些書的內容拆分成開來,每一個字她都懂,但是合在一起就跟天書差不多。簡禾抄了半天的書名,手臂酸脹。僅僅是抄書這個動作,血條值就去了快一半了。

  不經意間抬頭,發現兢兢業業幹活的只有她一個。

  樹影斑駁,溫若流一手支著頭,一手執著毛筆,朱紅的衣袖滑落在手肘處,露出了一截修長的手臂,整個人都沐浴在了淡淡的金色光暈之中。他面前攤開了兩本古書,書下墊著一張紙,那是一個半成的法陣圖案。他似乎是被難住了,毛筆的筆尖已經在半空凝固很長一段時間了,已經漏下了一滴墨水。

  他是在自創法陣嗎?這時候打擾他會不會不太好?

  簡禾將眼睛慢慢地從書本後露出來,咬著筆桿。血條值只剩2點了,她終於試探著動了動腿,在桌子底下輕輕撩了溫若流的腿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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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腦洞小劇場——

  溫若流:偷偷摸我,是在暗示什麼嗎?

  簡禾:才!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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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6 22:49:3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二章 血泊中的故人

  一張矮几就那麼寬,碰到很正常。結果,那2.0輔助包比簡禾想像更喪心病狂,隔著一層衣服,根本沒有「回血」作用。這一晃神,血條值已經掉得只剩1點了,簡禾風一樣扔下了書,將坐墊拖到了溫若流身邊去,明明可以隔開一個身位坐的,她卻偏要黏糊糊地挨著坐。

  「做什麼?」

  簡禾將書本什麼的都拖到這邊來,大大咧咧地道:「你不覺得風太大了嗎?我換到這邊坐,剛好可以讓你替我擋擋風。」

  溫若流挑了挑眉。

  此時正是一天之內最暖和的時間,檯面紙頁紋絲不動,哪來的風?

  不過,仔細看看,簡禾的臉色確實不太好看。比起剛進門時,青白了不止一星半點,搖搖欲墜的。莫非真的是怕冷?

  時間不等人,保命要緊。簡禾指著自己的下巴,故作驚訝道:「咦?說起來,我突然發現,你臉上這兒沾了點灰塵。我幫你擦掉吧。」

  保命要緊,說罷,她已經擅自伸出了一根手指,大膽地蹭了他的下巴一下。

  在肌膚相觸的一剎那,一陣溫熱而舒適的感覺從指尖漫入,猶如在風雪夜凍僵的人浸入了溫泉,舒服得讓人忍不住想喟歎。血條值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上升,皮膚細嫩的部分,青白褪下,血色浮現,耳垂已經完全通紅了。

  簡禾恍惚了一陣,就聽見溫若流道:「擦完了沒?」

  她回過神來,原來剛才「吸」得太入迷,手指已經不知不覺點到他的唇角了。簡禾立刻將手彈回,故作鎮定道:「哦!擦乾淨了,不用謝,繼續吧。」

  吸飽了血條值,簡禾精神了很多。照這樣下去,應該也不賴嘛。

  溫若流還在頓筆,凝視著檯面畫著法陣的紙,簡禾隨口道:「你想自創法陣?」

  法陣是一門深奧的學問,並非亂塗亂畫一氣就行,蘊含著五行、天道、地靈等玄妙的規律,差之毫釐,謬以千里。現存的法陣,幾乎都出自於修為高深的年長修士之手,且皆為在舊法陣的基礎上進行改良。

  而看溫若流的樣子,卻似乎是想完全靠自己,創造一個從未有過、前所未有複雜的法陣……

  簡禾嘻嘻道:「這法陣是做什麼用的?別擔心,看在你幫了我的份上,你偷偷告訴我,我幫你保守秘密。」

  「只是雛形。」溫若流支著下巴,道:「我在想,這世上有沒有一種法陣,是可以將兩人性命相繫的?」

  簡禾眨了眨眼睛。

  慢著……這聽起來怎麼那麼耳熟?

  回想一下,五年前,他們被輔助包1.0綁在一起的那三個月,在河邊時,溫若流好像隨口說過——如果有一日,可以將這種雙向束縛變作單向牽制,一定非常好玩……

  「覺得異想天開麼?」溫若流擱下了筆:「如果能畫出來,它的名字就叫……」

  簡禾喃喃道:「一蓮托生。」

  溫若流微微一愕。他心底也一直將這個術法命名為「一蓮托生」,兩人竟然想到了一塊去了。

  他不禁脫口道:「你怎麼知道我給它取了個這樣的名字?」

  五年前的記憶緩存應該已經被清理乾淨了的。只是,冥冥之中,她還是在他的生命中留下了印記。但是這就只能由她一個人回味了。

  簡禾得意道:「怎麼,我猜對了是吧?我就說過我會算卦術,我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

  怪不得溫若流會自動請纓來後山小書房整理書目,原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這種將兩人性命相繫的法陣,雖然本身沒有好壞之人,但相比起現有過的法陣,還是過於邪性霸道。要畫出它,必須獨闢蹊徑,找些偏門的書看。叢熙宗肯定不會讓門生接觸到這種危險的東西,請纓來整理書目,就能名正言順地進出這裡了。

  沒人催促他們何時要結束小書房的整理工作,簡禾第一天還兢兢業業有地幹活,從第二天開始,發現溫若流根本不催促她,也就開始摸魚了。那兒的書跟天書似的,她基本看不懂,有時候就帶本小畫集去,心血來潮就帶盤山下找到的棋子去,見縫插針地製造機會碰溫若流,勉勉強強維持著生命。

  她以為自己的行為進行得很神不知鬼不覺,卻不知道溫若流全都不動聲色地看在眼底。簡禾其實並不過分,只是偶爾睜大眼睛說他臉上沾了墨水要替他擦,閑著沒事就借著拿筆沾墨去摸他的手。有時候他走到書櫃間找書,去得時間久了點,她就會坐不住了,跟過來,碰他一下又跑掉。

  溫若流最初不過想看看她接近自己幹什麼,然而天天被人借機撩來摸去,只要不是冷感的人,都會被撩得心弦勾動。始作俑者次次都淺嘗輒止,碰一下就完了,沒有下一步動作,也不好說她是故意的,連逮住她質問幾句的底氣也沒有。

  轉眼間,這樣的日子就過去了近兩個月。寒冬已逝,春寒料峭。

  這日的下午,已經是整理書目的最後一日了。溫若流這幾日都在看書,簡禾估計,他應該幾日前就畫成了一蓮托生的法陣,不過還沒找機會試驗過而已。

  今日沒別的事做了,就是打掃灰塵。簡禾本來打算像平時一樣,理所當然地跟著一起去吃飯的。結果,快天黑的時候,溫若流有些事被叫走了。簡禾掂量著自己的血條還挺充足,又有點累了,破天荒爽快地一個人走了。

  原來,每逢初春,叢熙宗都會下山去,進行新衣、年貨等物品的採買。溫若流正是因為這件事被叫走了。

  跨入門時,裡面已經坐了好幾個品階較高的弟子了。澹台憐喊了一聲:「大師兄!」又往他身後張望,意外道:「咦?今天那個黏包怎麼沒跟著你?」

  這兩個月來,大家都已經看慣溫若流身後跟著條小尾巴了。走到哪就跟到哪,不能進去的地方,簡禾就會坐在門口等。一下沒看到她,還真有點不習慣。

  溫若流在椅子上坐下,道:「放她回去了。」

  眾人嘻嘻地調侃了一輪,順便商議好了明日下山購貨的事情,就散了。走廊裡,一個弟子與溫若流同路,勾肩搭背道:「大師兄,跟你打聽個事兒,關於小師妹的。」

  溫若流不自覺地皺了皺眉:「幹什麼?」

  「就是,小師妹她明天有空麼?我想……」

  溫若流步履不停,一口回絕:「沒有。」

  「哎,我還沒說完呢,難道你們有正事做嗎?我聽說小書房的書目已經整理好了呀。」那弟子嘻嘻道:「反正莫師叔近日閉關,也不知道她在不在山上。就借小師妹一天,就一天那麼多……」

  「她還在禁足期。現在就是我管著她,不能離開我視線半步。」

  「大師兄,你明天不是有別的事兒做嘛,又不能一起下山去。」那弟子嘿嘿道:「我找小師妹真的是正事。我們明天不是要去看布料嘛,全是大老爺們,想叫個姑娘一起下山去看,免得選不好,就她一個有空了。借一天,別不捨得嘛。就這麼說定啦,傍晚時就還給你。」

  孰料,到了翌日,簡禾並沒有如他所言,在傍晚時回到叢熙宗。

  雖然是被禁足了三個月,但是,簡禾一點兒也不覺得生活不便,相反還挺充實。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她終於確定了自己的靈力提高速度比周圍的人快很多。只可惜,等級是提高了,血條也不耐用,每天練完劍、背完咒文,血條就又快見底了,還得靠溫若流的救濟過日子。禁不禁足根本沒區別,就算不禁足,她也沒那個心思下山。

  但是,這一次採買期間,連續幾日不用修煉,相當於是放了個小長假。有機會下山玩玩,又何樂而不為?

  這日清早,她就屁顛屁顛地跟著幾個弟子下了山。今日的天氣並不好,初春寒潮,空氣濕潤,飄著朦朧的水霧,頭頂的天空十分陰沉。

  武陵城太大了,看得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簡禾跟著幾個弟子在十多個布莊中轉來轉去,穿插在人潮中,不知怎麼的,一個回頭,就發現人都不見了。

  簡禾:「……」

  她跟他們走散了。

  好在,東南西北她還是分得清的。簡禾在街上茫然地走了好一會兒。

  其實在武陵中瞎走,遇上幾個師兄的幾率好比大海撈針,簡禾不抱希望地逛到了天黑,揉了揉酸痛的脖子,心道:「這樣找下去不是辦法,我還是先上山去吧。」

  天公不作美,就在她往叢熙宗那邊的城門走去的路上,氤氳了一天的雨終於下了起來。

  這種天氣的雨尤其陰寒,那股冷森森的滋味直滲入骨子中,雨中混雜者細細的冰雹。即使有雨傘也夠嗆,行人匆匆奔逃,一下子,車水馬龍的大街上就不見幾個人了。

  雨傘都在幾個師兄的手上,簡禾被冰雹砸得到處鼠竄,去不了更遠的地方了,只好站在了一個關了門的小藥鋪門口躲雨。避雨的屋簷太窄,貼牆站也還是會被雨水濺到。在低溫不適的環境中,血條會比平時更加不經打。

  與她一起跑到這兒躲避的,還有一個五六歲大的小姑娘,應該是在離家有點遠的街上玩,來不及回去的。

  簡禾最怕小孩子哭,正打算逗逗她,就看見一個布衣男人狼狽地打著傘走近。扁著嘴的小姑娘破涕為笑,原來是她爹來接她回家了。

  目送著她被接走,簡禾搓了搓手臂,環顧四周,忽然看見那藥鋪門邊有一張木長凳,便將它拖了過來,屈腿團起身子坐上去,既可取暖,又不擔心會弄髒鞋子。

  漸漸地,天色接近於鴉黑,冰雹止住了,雨卻越下越大。路上一個行人也見不著了。家家戶戶,門窗緊閉。藥鋪門前懸著一盞昏暗的燈,將滅未滅,火光搖曳。

  簡禾肚子空空,維持一個姿勢太久,屁股已經坐得有點兒發麻了。她小心地換了個姿勢,將下巴搭在膝蓋上,放空視線望著雨幕,漫無目的地想著些打發時間的事情。

  等工作結束以後,掙到了第一筆錢,就要在帝都星換一個好點兒的、不潮濕的房子。如果還有閒錢,說不定她會買一張《仙途》的遊戲盤,怎麼說也是自己測試過的……不對,在那之前,她得先買個營養艙。還要存一筆路費……

  剛開始還能東想西想。但是當等候的時間伸展到了無限長,雨還是看不見盡頭似的在下,就真的只有發呆了。聽著雨聲,簡禾上下眼皮打架,頭不知不覺地歪在了牆上。

  不知睡了多久,簡禾打了個噴嚏,醒了。

  身上的衣衫被打濕了一層,探了探自己的額頭,很熱。呼出的鼻息也都滾燙得不正常。一看血條值,果然只剩下血皮了——雖然不會真的生病,但還是能切身體會到虛弱的感覺。

  簡禾懨懨地地將下巴放在了膝蓋上。

  現在衝到雨中,無疑是「自殺」。而一點點地扣血條值,也是不好受。

  餘光又一次看見了一道黑影在雨幕中靠近。簡禾盯著臺階的水花,沒理會,直到對方打著傘站在她面前時,她才意識到了什麼,猛地抬起頭來。

  暴雨中,幾乎人人都染上了幾分狼狽。溫若流的衣裳卻乾淨得很,除了袍角微微濺濕外,不見泥漬。

  「有擋雨的地方還弄成這副模樣……」溫若流啞然,狀若嫌棄地用袖子擦了擦她髮梢上的水珠。簡禾被他蹭得一隻眼睛合上,一隻眼睛睜開,不由自主地掙扎了一下。

  溫若流低聲道:「別動。」擦得差不多了,他才將她從椅子上了起來,雨傘偏了偏:「走了,我們回去。」

  剛才屈腿太久,簡禾一下地,腿就像被千百隻螞蟻噬咬,酸麻不已,軟了一下,雖說立刻站直了,但還是被發現了。

  溫若流頓了頓,將油紙傘遞給了她,乾脆將簡禾背了起來,這樣走,比拖著她走更快。

  簡禾兩條腿在空中微微晃蕩,將下巴放在溫若流肩上,臉頰若即若離地擦過他的脖子。只要貼近這個人形補血包,久違的暖意就會湧上四肢百骸。簡禾精神了些,力氣也恢復過來了。只是,本著那點竊喜而隱秘的小心思,她一聲都不吭,佯裝自己還很虛弱,理所當然地享受著讓溫若流背回去的待遇。

  那幾個與她一起下山的弟子,現在有一半都還在武陵城中找人。簡禾剛不見蹤影時,他們立刻就走回頭路去找人,奈何,雙方在武陵中兜兜轉轉,都沒見到彼此。

  看見天色黑了,又在下雨,人還沒找到,眾人擔憂之餘,又生出了點兒希望——說不定簡禾已經回到山上了。

  其餘人在山下繼續找,親口跟溫若流「借人」的師弟則急匆匆地御劍回山,發現簡禾沒回來,又恰好碰見了溫若流,不敢對他隱瞞,就一五一十都說了。這才會有溫若流下山尋人一說。

  其餘弟子收到了仙寵遞去的信息,很快就會陸陸續續地回來了。

  按理,這個點兒回來,叢熙宗應該很安靜。孰料,溫若流剛跨入山門,便看見長長的石階上方,本該閉門熄燈的一座偏殿燈火通明。幾個澆得濕透的弟子不知所措、散亂地站著,不知道把什麼東西圍在了中間。

  察覺到事情有異,簡禾一溜煙就從溫若流的背上滑了下來。

  眾人聽見了腳步聲回頭,看見溫若流回來了,紛紛鬆了口氣。為首的弟子稟告道:「大師兄,我們前日外出除祟,剛剛才回到山下,就在草堆中……發現了他。」

  幾個少年自發讓開了,簡禾尾隨著溫若流湊上去,定睛一看,躺在地上的是一個半死不活的男人,衣服血跡斑斑,不過沒看見致命的傷口,應該只是暈過去了。

  撩開了黏在他臉上的濕髮以後,一張頗為陰柔的俊臉露了出來。

  簡禾吃驚地「啊」了一聲。

  怎麼會這麼巧合?這倒黴蛋是老熟人。

  這人是沈長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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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6 22:49:5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三章 驚風驟雨

  沈長虹一身是血,昏迷不醒,面無血色,青白如紙,鼻息淺弱,好似身上大半的血都流失了。若是沒被叢熙宗的少年帶回來,照這個狀態,估計熬不到明天。

  時間已經很晚了,溫若流並沒有稟告師門,留下了兩個弟子,讓他們將沈長虹抬入了房中。

  沈長虹不是NPC,在這個世界裡的重要性不亞於溫若流。突然出現,絕非巧合。簡禾怎麼可能安心回房,心驚肉跳地跟在了溫若流身後。

  澹台憐聞訊而來,探頭一看,吃驚道:「怎麼會是他?」

  他們被清洗掉的記憶,只是與簡禾相關的部分。五年前在屠雪城中,他們合力把差點淪為祭品的小童救出的事兒,並沒有一併消失,只不過沒有了簡禾的身影而已。雖然後來雙方加入了不同的宗派,並沒有成為同門,但是憑著那一次過命的經歷,雙方交情尚可。

  沈長虹的前胸腹衣衫完好,懷中的一個乾坤袋漏了出來。簡禾好心替他拾了起來,放在床頭。

  眾人輕輕將沈長虹翻過去,赫然是一道橫貫肩腰的長傷,其強橫粗暴,一看就不是刀劍之過,而是魔獸所為。

  簡禾心裡咯噔一下。武陵這一帶,向來風平浪靜,沒聽說今晚出了事。更何況,沈長虹的靈力在今天的仙門年輕一輩中是排得上號的,又是千刃宮的首徒……

  將他傷成這樣的東西,絕無可能是落單的魔獸,而極有可能是魔族人。

  興許是想起了幼年家人被魔族屠盡的往事,幾乎是即刻,澹台憐的神色就變得極為難看。有人小心翼翼道:「我們是不是該趕快把他衣服解下來,把血止一止?」

  溫若流簡潔道:「不行,別拉扯。找剪子,剪下來。」

  眾人聽令。簡禾屏住呼吸,已經做好了看見一個慘烈的傷口的準備。孰料,將他上身的衣服都脫掉後,皮肉完好,壓根兒沒傷。

  「咦?怎麼回事,沒有受傷?」

  「沒受傷是好事。」

  「莫非這位公子這麼走運,單單是被勾破了衣裳?」

  簡禾好心道:「這才哪兒到哪兒,說不定傷的是褲子裡的部位呢。」

  眾人:「……」

  簡禾的神色坦坦蕩蕩,但是拜幾個月前那番驚動叢熙宗的流言所賜,眾人都露出了一副「厲害」、「不愧是小師妹」的神色。

  「……」簡禾惱怒道:「你們夠了,看我幹什麼,都去脫呀。」

  眾人這才動手去撩沈長虹的褲子,簡禾還不肯走,站在原地觀摩。一隻修長如玉的手掩住了她的眼睛。簡禾往上跳了跳,都逃不開這隻手,就抬手去掰,哭笑不得道:「幹什麼呀你!」

  溫若流掩住她雙眼的手分毫不動、堅如磐石,另一隻手則將她兩隻搗亂的手握在了手心,淡道:「別動。」

  「不讓我看?算了,我也是關心傷員嘛。」簡禾也不是非得要看,掙不過他,就放棄了,撇撇嘴道:「倒是你,溫若流,大師兄,你這人怎麼這麼霸道。連我看什麼你都要管。又不是脫光,看看又不會少塊肉。」

  溫若流不為所動,道:「不行。」

  況且……說什麼傻話。你現在,可不就是我管著的麼?

  未盡的語意被含在了舌下,散在了夜風中。

  眾人幾乎將沈長虹扒了個精光,全身上下愣是找不出一絲傷痕,就替他穿上一套乾淨的衣服。簡禾正想提議搔他癢癢、把人叫醒,沈長虹就在這個時候醒來了。

  睜目時,沈長虹整個人的神情都是呆滯的,直勾勾地看著床頂。

  一個門生站在最靠近他的位置,回過頭來,還沒說話,陌生的面孔落入沈長虹眼中,他瞳孔猛然一縮,忽然大叫一聲,就是一掌拍過去。

  不分青紅皂白地打人,若非是他剛醒來,靈力不足,那門生一定會被打得吐血,而不光是摔在地上。沈長虹像魔怔了一樣,還要再攻擊,那門生嚇得大叫一聲,節節後退。

  好在,就在眾人都嚇呆的時候,兩聲「哢哢」的關節被卸掉的聲音在上空響起,聽得人頭皮發麻。

  沈長虹痛叫一聲,冷汗直冒。他雙肩關節都被卸掉了,兩隻手綿軟無力地垂落在身側。

  溫若流摁著他的肩,強迫他跪在地上,彎腰,盯著他的眼睛,寒聲道:「醒了沒有?」

  雙臂的痛楚,以及溫若流這張熟悉的臉,好似終於喚回了沈長虹的些許神智。

  他眼神慢慢聚焦,嘴唇顫抖,啞聲道:「……是你?」

  「你怎麼亂打人呢?這裡是叢熙宗,我們見到你暈在山下,才把你帶上來的。要不然你早就……」那險些被打傷的門生原想說「要不然你早就失血死了」,可轉念一想,沈長虹身上一點傷也沒,遂改口道:「你早就凍死了!」

  「這裡是……叢熙宗?我跑到武陵來了?」沈長虹喃喃幾聲,忽然道:「我的乾坤袋呢?!」

  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知曉他已經清醒後,溫若流將他的關節俐落地接了回去,將那個乾坤袋扔到了他懷裡。

  沈長虹抖著手,將它攬回了懷裡,坐回了床上。他的眼白拉滿了猙獰而痛苦的血絲,寫滿了不甘和憤懣。

  簡禾斂起了笑容,收起了玩笑的心思。第一次在屠雪城見面時,沈長虹何等少年意氣、文質彬彬,從沒想像過他也會有這種表情……一定是遭遇了不小的打擊。

  在場的弟子只聽過沈長虹之名,卻沒見過他真人。沈長虹此時沒有佩劍,也沒穿校服,他們就更認不出來了。為了不讓更多人牽扯進來,溫若流讓他們先回去了。

  等人走了,澹台憐終於沉不住氣了,道:「發生什麼事了?你剛才說,你連自己跑到哪裡都不知道?你身上怎麼會有那麼多血,卻一點傷也沒有?」

  沈長虹默不作聲。

  溫若流看了他半晌,忽然道:「你吃了魔族人的元丹。」

  不是問句,而是陳述思考後得出的定論。

  眾人瞬間驚呆了。這的確是最合理的解釋——身受重傷,卻瞬間痊癒。只有魔族人、或是吃了魔族人的元丹才可以做到。

  沈長虹死死地攥緊了拳頭,沒有反駁。

  「你師門知道你出事了嗎?千仞宮……千仞宮還挺遠的吧,難怪你沒有向他們求助。」澹台憐少年心性,大大咧咧地拖了張椅子,坐下來,道:「你是單獨出來的時候除祟時被攻擊了?」

  「千仞宮……」沈長虹古怪地抽了抽嘴角,麻木道:「已經沒了。」

  簡禾一呆:「沒了是什麼意思?」

  「沒了,就是沒了。」沈長虹抱緊了乾坤袋,慘笑道:「就是都死了!只有我一個逃了出來,哈哈哈哈哈!」

  沈長虹兀自癲狂大笑,一邊笑,又一邊流下了兩行淚水,忽然身體一軟,又暈了。

  根本無須他說明,到了翌日,千仞宮被屠門的消息,已像長了翅膀般,飛遍了九州大地。

  與那些寒酸的小宗派不同,千仞宮鎮守一方水土,門生近千,法寶亦多。仙功獨特,以「以柔克剛」為最大特色,故而,女修所佔據的比例很大。每逢外出除祟,排場都不小,非常引人注目。

  仙門之中,這樣一個隱隱有如日中天、一方諸侯之勢的宗派,就在兩天前,被魔族人屠了乾淨。

  各地都在議論著這個噩耗。武陵的一所茶館中,有人提起了這個話題:「哎,你們聽說了嗎?千仞宮沒了。」

  「怎麼回事?」

  「千仞宮所鎮守之地,與魔族人侵佔之地接壤。平日裡的摩擦肯定少不了。而且,聽聞魔族人會往仙門中投放眼線,或許是千仞宮做了些事,觸了魔族人的逆鱗,才會惹禍上身。」

  「可惜了千仞宮……上千門生子弟,宮宇法寶,都付之一炬了……大樹一倒,沒人再保護自己,那邊的百姓都開始往外逃了。」

  「換了是你,你敢不逃嗎?千仞宮的弟子大多都進了獸腹,吃不完的部分,就丟進燮江。我聽說……如今水裡泡著太多屍首,臭氣熏天,要是天氣再熱點兒,瘟疫少不了。釣起來的魚肚子裡也有人的手指和眼珠子。魔族人來了,水裡很快就會有魔獸,誰敢靠近江邊?」

  有人一拍桌子,怒道:「這些魔狗,畜生!人人得而誅之!他們不會有好下場的,一定會有報應的!」

  「我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要只是尋仇,把人殺掉就行了,我卻聽說魔族人將千仞宮的很多建築都炸碎了,是想找什麼東西麼?」

  「別想那麼多。魔族人殺人,還需要理由嗎?今天興頭來了,看你不順眼了,就殺你全家,斬草除根。明天看上哪片山頭了,就要把山上的人和動物都趕走,占為己用。換句話說,若是不幸入了他們『法眼』,根本就躲不掉……」

  「千仞宮真的沒有人逃脫麼?」

  「難說。就算逃了,又能逃多遠?不是我心狠,讓魔族人知道你包庇他們要殺的人,還不得撕了你,我可怕引火上身。」

  「也是……與其為外人冒險,倒不如明哲保身。」

  ……

  千仞宮一案傳開後,無疑又一次重重地敲擊了人們緊繃的神經,也讓聚攏在天上的陰雲越發濃郁。風風光光、實力強勁的仙門宗派,也被無聲無息地屠了門。換了是其餘的宗派,被魔族找上門時,又豈有還手之力?豈有安穩之日?

  千仞宮倒下後,受影響的不光是那一座城,周圍的百姓都如驚弓之鳥,不顧一切地往安全的地區逃,越遠就越安全。武陵是傳說中九州最安穩的地方,連日來,已經湧入了不少百姓。人多了,滋事也變頻繁了。叢熙宗為此投入了不少心力。

  沈長虹還沒死一事,則被徹底地隱瞞了下來,唯有溫若流、澹台憐、簡禾三人,以及宗主——一名老修士知情。其餘人一概不知曉。

  說實話,壓根兒沒人相信千仞宮會有人活下來。那日見過沈長虹的人,更沒有將他與千仞宮聯繫到一起,只以為這個倒黴蛋也是流民之一,是兩位師兄的舊識。

  他們將沈長虹安置在了後山小書房後的一個雜物間中。沈長虹剛服下元丹,相性不佳,狀況時好時壞,大部分時間,跟個活死人也差不多了。養了半個月,那顆元丹好似終於與他融合了,沈長虹清醒的時間越來越長,可是狀態依然渾渾噩噩的,好似一直不能從師門覆滅的打擊中緩過來。

  元丹是魔族人才有的東西。看沈長虹出血量之多,便知原本傷勢有多重,這個被他殺死剖丹自救的魔族人,若是蝦兵蟹將還好說。若是個有地位的人,那麼,沈長虹遲早會被找上門來報復。

  何嘗不知道今日保護他,可能會為未來埋下禍根。只是,不論是溫若流,或是澹台憐,或是任何一個心性磊落的少年,都不可能坐視不理,將人掃地出門——不論對方是舊識,還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這日,武陵城中有魍魎作惡,蠶食數人。澹台憐在山上盯著沈長虹,溫若流則與簡禾一同下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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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6 22:50:0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四章 請和我生孩子吧【誤

  自從千仞宮倒下以後,每一次下武陵城,都會見到各色狼狽的流民頹然地蜷縮在牆根巷角。有婦人抱著嗷嗷待哺的嬰兒。大街被堵得水泄不通。

  簡禾隨在溫若流身邊,見狀,握緊了長劍,微微一歎。

  現在情況還算好的了。前幾天混亂的時候,武陵的城民都很少在夜裡出門。城東的流民最多,凡是衣著乾淨光鮮的人在夜裡路經此地,都有可能會被劫掠一空。

  偏偏,這次稱有魍魎作祟的,正是這片最亂的區域中的一所舊屋子。

  也幸虧這些人有眼力見,知道佩劍的人不可招惹。簡禾與溫若流輕而易舉就找到了那所鬧祟的舊屋。

  幾年前,這裡住了一個瘸漢,性情暴躁,沒少與鄰里積怨。過了幾年,他舉家搬走了,這房子就空置了下來。最近幾個月,緊鎖的大門被人撬開,流浪漢鳩占鵲巢。時間久了,附近的人卻發現了——這所屋子,只有進去的人,似乎從來沒見過有人出來。

  原本是不會有人注意到這些失蹤案的。全因武陵近日湧入了太多流浪漢,才引起了附近的城民的注意——明明看見二十幾人入內躲雨。但到了晚上,院中烏燈黑火,一點人聲也沒有。左思右想,覺得不太對勁的人終於慌裡慌張地上了叢熙宗求助,稱這所屋子裡有隻吃人不吐骨頭的魍魎。

  據說,一年四季,這所屋子的周圍,總比正常的地方要陰涼不少。此言非虛。

  一踏進來,簡禾宛如置身冰窟,溫度明顯比外面低上不少。她以劍鞘撩開了門扉上垂落的蜘蛛網:「我看,上來求助的那位大娘是誇大其詞了。」

  溫若流道:「為何?」

  「按她說法,起碼有三四十人被這東西吃掉了。我覺得不合理。你不是教過我嘛,如此窮凶極惡的東西,奪個舍、偷個人皮也肯定難不倒它。而且,流竄作案更不容易被人發現。它又何必窩囊地躲在這屋子裡等獵物上鉤呢?完全可以走出去捕獵嘛。」簡禾聳聳肩:「我看,人數得打個折扣。」

  溫若流笑笑:「我說的話,你都記得?」

  「當然了,全都記在心裡了。」簡禾拍拍心口,期待道:「怎麼樣?我說得對吧?」

  溫若流莞爾:「那我問你,假設婦人沒有撒謊呢?」

  「沒有撒謊?不可能吧。吃掉那麼多人,還傻乎乎地縮在這裡不走,除非這魍魎是生了根,沒有腿跑掉……」簡禾忽然噤聲了,不可思議道:「你的意思是,作祟吃人的是——這所屋子?」

  溫若流揉了一下她的頭髮,勾唇道:「這次聰明了。」

  「嘿,什麼叫『這次聰明』了。我一向都那麼聰明好麼?」簡禾得意道:「名師出高徒,帶我出來可一點也不丟你的臉。」

  溫若流吹了聲哨子。一隻鳥兒落在了屋簷上,雙翼若飛銀薄片,十分漂亮。於廢墟上嗅了一通,它拍拍翅膀,往府邸深處飛去。循著仙寵,二人以劍風劈斬開了一座土台,果然在裡面發現了大堆微微發黃、零落的白骨。這具骸骨的腿上有舊傷的痕跡,估計生前曾是個瘸子。

  「原來是這樣,屋主根本沒有隨妻兒搬走,而是被人殺了,埋在了這裡。」簡禾撐起了膝蓋,喃喃道:「是誰殺他的呢?」

  「他與鄰里積怨甚多,也常打罵妻兒。」溫若流沉吟道:「不管是誰幹的,他的妻兒也一定是幫兇。否則,沒有他們的參與或是允許,外人是沒辦法將屍骨埋在這個地方的。」

  「哎,這地方就是座不折不扣的凶宅了。」

  被身邊至親所害,又沒能獲得度化安葬,此人的怨氣一定極為深重。這屋子的風水差,後來陸續也有人在這裡死去,久而久之,就為這所屋子養出了「吃人」的性子。只要在這裡過夜的人,都無法倖免於難。化解的方法也很簡單,將屍骨入土,封屋度化就行了。

  就在這時,餘光忽然瞥見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在牆頭掠過。溫若流一凜,喝道:「誰!」

  兩人追了上去,在牆根的陰影下,輕而易舉地逮住了對方——這竟是一個髒兮兮的小乞兒,至多六七歲,面黃肌瘦,眼睛又黑又大。

  簡禾和溫若流俱是一怔。

  這乞兒瑟瑟發抖,望見兩人身上有武器,嚇得話都說不清了。

  一問之下,原來他混在流民遷徙的人潮之中,昨日才抵達武陵。與他一樣無父無母的孤兒還有三個。由於肚子餓了,又不敢在街上偷東西,他就瞄準了這附近的荒宅,想進去搜刮一下,看有沒有值錢的東西。誤打誤撞,就這樣進了一座凶宅。要不是遇上了簡禾和溫若流,這小孩兒在這地方亂跑,早就死了。

  簡禾與溫若流對望一眼。

  「我……沒有偷多少東西。」這乞兒一邊將自己好不容易撿到的幾個不值錢的瓷器都交了出來,一邊瑟縮道:「哥哥,姐姐,我以後不敢偷東西了……別打我……」

  簡禾一把將他提溜了起來,沒好氣道:「誰說我們要打你了,你看這個哥哥,長得像壞人麼?你覺得,會有壞人長得那麼好看的麼?」

  小乞兒搖頭如撥浪鼓。

  聽見了簡禾夾帶私貨的彩虹屁,溫若流瞟了她一眼,眼中閃過了幾分笑意。

  「這個地方以後不要亂闖,危險。」簡禾回頭以眼神詢問溫若流,道:「也快中午了,咱們速戰速決,去吃飯吧。」

  溫若流點頭,將宅子大門封上、以免還有人誤闖。兩人領著這小孩兒,在幾條街外的一個露天飯館坐下。菜上桌後,這小乞兒已經知道這兩人是好人,要請他吃飯了,鼓起勇氣問能否打包吃剩的回去,給自己的弟弟妹妹吃。

  溫若流沒有猶豫,大方道:「去吧。」

  簡禾趴在桌子上,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她發現,溫若流對小孩子十分包容,且具有同理心。還是個連自己都照顧不好的少年時,他就願意將阿廉這個拖油瓶的命擔住。到了今日,見到了因魔族戕害而流離失所的小孩兒,也無法棄之不顧。看著有點凶,有點壞……實際上,從來不會將依附於他的人棄之不顧。

  這一點,從五年前到現在,一直都沒變過。

  放眼《仙途》,成千上萬個角色,為什麼領銜仙魔大戰的人會是他,為什麼偏偏他是可攻略的角色,而其他人只能當個NPC……

  簡禾微微一歎。

  性格使然。這樣的人,想讓喜歡他,實在是太容易了。即使知道他是虛擬的,還是會輕而易舉地陷進去。

  小乞兒歡天喜地地離開後,不一會兒就領了幾個同樣瘦弱的小孩兒過來。估計很久沒吃過飽飯了,幾人狼吞虎嚥、狂風掃落葉了一輪,連湯汁都喝得乾乾淨淨。

  席間,簡禾忽然注意到,這堆小乞兒裡,有個小姑娘的瞳色十分奇特,一黑一褐。

  一個小乞兒解釋說,這姑娘是他村子裡的,娘親是個異族人。由於從小眼珠顏色奇異,一直被人罵是晦氣的雜種。她爹在三個月前因病身亡,她在村裡也待不下去,就跟著幾個小哥哥一起走了。

  小姑娘怯怯地看著簡禾。

  「少聽你們村子裡的人亂說話,他們那叫沒見識。」簡禾嗤笑一聲,掐了她嫩出水的臉頰一把,道:「你娘親肯定很漂亮,你長大後也會很漂亮。什麼雜種不雜種的,你這樣的小孩子,在九州很少見,可在我們家鄉可一抓一大把。」

  在星際中,跨星球混血也可以實現了。

  幾個小乞兒瞪大眼睛,驚奇道:「真、真的嗎?」

  溫若流也饒有趣味地聽著。簡禾夾了塊肉進碗中,點頭道:「真的。我們都把這種人叫做『混血兒』。」

  溫若流道:「既然父母都是人族,為何要說是『混血』?」

  「這話是沒錯,但是,不同地方的人有不同特徵嘛。而且,據說,出生地隔得越遠、生長環境差得越大的兩個人,就算本身相貌平庸,生出來的小孩也會格外漂亮。」

  小姑娘高興了起來,好奇道:「姐姐,你是哪裡人?」

  簡禾輕咳一聲:「我……我是番邦人,肯定比你娘親的番邦還遠得多。」

  「我還是不懂……」

  「你好笨!」一個小乞兒舉一反三,道:「比如這個姐姐,她是番邦人,她和這個哥哥就能生出很漂亮的小孩。」

  簡禾:「……」

  她將飲下去的一口茶噴了出來。

  「對哦,姐姐的家鄉比我娘家鄉還遠,是番邦人中的番邦人呢!」

  「不但如此!」剛才那小乞兒一拍桌子,續道:「姐姐剛才說,兩個長得醜的人也能生出好看的小孩兒。哥哥長得那麼俊,姐姐生得那麼美,他們的小孩一定天下第一漂亮……」

  「哇,好厲害……」

  簡禾摁住了他們的頭,咬牙道:「好了,不要亂舉例子!溫若流,你也說句話。」

  看了她粉粉的耳垂一眼,溫若流心情頗好,沖幾個小孩搖頭,道:「我沒試過,說不準。」

  「那哥哥姐姐試試看就知道了……」

  「具體……要怎麼試呢?」

  簡禾忍無可忍,道:「好了!吃飯,這不是你們現在該關心的問題!」

  溫若流聳肩笑了起來。

  雞飛狗跳地吃完了這頓飯,幾個孩子揉著肚子,都對簡禾兩人感恩戴德。溫若流結帳後,將錢袋留了下來,道:「如果以後遇上麻煩,就去叢熙宗找我。」

  幾個孩子不解地歪歪頭。簡禾擦乾淨了嘴巴,指著山的方向,道:「我們就住在那座山上,順著山梯走到最高就是了。」

  「知道了,謝謝哥哥,謝謝姐姐!」

  遙望著幾個小孩兒遠去,簡禾兩人慢慢地走上了回去的路。

  「這些小孩子,還真是鬼靈精怪又可愛。」簡禾踢著小石子,道:「要不是……」

  要不是魔族人進犯,這些無辜的人不至於淪落街頭,過得那麼落魄。

  溫若流聽懂了她的未盡之言,沉默一瞬,道:「會結束的。」

  「什麼?」

  溫若流緩緩道:「這樣的日子,會有結束的那一天的。」

  「是啊,千仞宮沒了,不知道遭殃的下一個宗派會是誰,就跟頭頂上懸著一把大刀一樣。」簡禾隨口道:「我覺得,其實仙門的實力不弱,只可惜,大家都各自為戰。如果哪天可以凝聚在一起,說不定……」

  兩人已經走到了山梯之下了,恰好看見一隻灰撲撲的鴿子衝下山來,腳上綁了一張小紙條。溫若流拆開了它,簡禾湊上去一看。

  沈長虹終於醒了,而且,準備明日就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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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6 22:50:2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五章 潰逃,親親,恢復記憶

  沈長虹這段時間時昏時醒,一直是由簡禾三人輪流照顧的,澹台憐照看的時間更多。午時,澹台憐撐著頭打了個盹,一醒來,原先還好好地躺在床上的沈長虹就不知所蹤了。

  澹台憐大驚失色,動身追了出去,在後山人跡罕至的瀑布懸崖邊上找到了沈長虹。

  磅礡的白瀑布旁,沈長虹正坐在一塊滿布青苔的石頭上,水霧飄飄兮,沾濕了他的髮梢。他袖下的五指勾住了乾坤袋,直勾勾地盯著十多米下那個幽綠發黑的深潭。

  澹台憐懷疑他是來輕生的,不敢跳出去刺激他,準備悄聲走近,將人拉回來。無奈,沈長虹的靈力遠在他之上,在他靠近前就已發覺了他的存在。好在這會兒的他,終於徹底與那種渾噩的狀態一刀兩斷了。

  澹台憐如釋重負,將人拽回了主路上:「你下次要出去,想跟我說一聲。不然我可不知道去哪兒找你。」

  「抱歉,我只是心裡亂,出來散散心。」

  「唉,你……我就隨口一說,你不用這麼鄭重地跟我道歉。」澹台憐拍了拍他的肩,道:「話說,你散心也別跑到那麼危險的地方去啊。你不知道,剛才那懸崖,底下潭水很深,又有旋渦暗流,東西丟進去了從來都撿不回來,人要是摔了進去了……難說。」

  沈長虹拽住了乾坤袋的繩索,臉上閃過了幾分奇怪的神色:「是嗎。」

  他們回到屋內不久,溫若流和簡禾就來了。

  沈長虹已換上了一襲乾淨的衣裳,起身來,鄭重地朝他們三人行了個大禮,表示自己明日就離開這裡。

  沈長虹道:「我師門遇襲當日,恰好有一部分的門生在外除祟,躲過了一劫。如今局勢混亂,我需要儘快找到他們。」

  「也就是說,千仞宮還有人活著?太好了。」

  死亡是生命的終點。而活下來的人,卻必須背負著沉甸甸的仇恨與死者的希望繼續走下去。這條漫漫長路,有人作伴,總比一個人走要好得多。

  溫若流道:「天大地大,你怎麼找?」

  沈長虹解釋道:「千仞宮的弟子有互相聯繫的暗號。」

  他這樣說了,溫若流不再挽留。澹台憐則抱臂,道:「可你這不是才剛醒嗎?這麼快動身,真的可以嗎?」

  「那日在混戰中,我的劍被折斷了,兩個魔族女人將我逼入了藏寶閣,我僥倖在裡面拾得了一個……邪器,死裡逃生。」

  簡禾奇道:「邪器?」

  「此物來歷不明,威力雖強卻難以控制,流落世間恐引起大禍。我已將它分屍銷毀。」沈長虹似乎不太願意說下去,頓了頓,續道:「那兩個魔狗,一人重傷逃脫,另一人則被我剖走了元丹……這個女人,我親眼見過她在外面發號施令,似乎是個身份顯赫的權貴。依照魔狗睚眥必報的性子,絕無可能輕易就放過我。追到叢熙宗來是早晚的事。我不能連累你們。」

  溫若流三人都沉默了。

  「那就這樣說定了。」沈長虹拱手,鄭重道:「明日我就啟程離開。今日之恩,來日必以湧泉相報。」

  因身體抱恙,沈長虹暫時騎不了馬,又無法將叢熙宗的馬車贈與給他。溫若流與簡禾明日還要下山,到那戶作祟的荒宅裡處理後續事宜,便決定多走一程,將沈長虹送到武陵外的一個有大船離開的渡口。

  渡口人來人往,沈長虹辛苦地擠過了人群,背著包袱走上了船,沖岸邊的簡禾和溫若流招了招手,又隔空做了一揖。

  江波蕩漾,大船漸漸消失在了盡頭。

  簡禾慢慢地地將手收了回來,道:「唉,希望他可以順利跟師門的人匯合吧。我們回去吧。」

  溫若流點點頭,將簡禾拉上了馬車。

  她剛坐定,一個船工撥開了人群,舉著一個香囊晃了晃,道:「哎,兩位,你們的東西丟了。」

  簡禾樂了:「大叔,你認錯人了吧,我從來都不帶這玩意兒。」

  「剛才有個穿青色衣服的公子,是你們的朋友吧。哎喲,他著急上船,撞到我身上來了。當時我都沒發現這香囊勾到我身上來了。」船工將那香囊放到了馬車上,道:「我把它給你們了,下回你們見著那個公子了,就把東西還給他吧,怪沉的。」

  「我的天哪,沈長虹居然貼身帶這種娘了唧唧的東西……」簡禾拎起了香囊的繩結,卻發現它出乎意料地沉重,嘀咕道:「這裡面裝了石頭嗎,這麼重。」

  溫若流看了一眼:「或許是錢袋。」

  「你自己看,袋口是縫死的,誰會把錢袋弄成這幅德行啊?我還懷疑他想將這東西沉進水中毀屍滅跡呢。」畢竟是人家的東西,不好私自打開,簡禾將它隨手塞入懷中,不甚在意地道:「算了,下次見到他再還給他吧,回去啦。」

  兩人從清晨出發,一來一回,回到武陵時,已是黃昏日暮的末端,夜幕將臨。

  不知為何,兩匹去程時很乖巧的駿馬,上山時顯然比平日躁動。透過枝葉,已經能依稀看見叢熙宗的仙府最高聳的樓閣一角了,兩匹馬大爺徹底罷了工,噴粗氣、翻白眼、尥蹶子,就是不願意往前走。

  天色越來越暗,林中萬籟俱寂,半點鳥聲也聽不見。

  些微不太對勁的感覺浮現在心頭,簡禾的心跳兀自加快,下意識地看向了溫若流。

  往日這個點兒,已是叢熙宗的掌燈時分。光芒應如潤澤明珠,輝映黑暗。而此時遠遠看去,唯有高聳閣樓上常年不熄的燈火在微弱地搖晃著。冷風習習,整座仙府,均隱沒在幽暗的林野中,只能勾勒出大體的形狀。

  兩人躍下了馬車,將馬匹拴在了原地。溫若流將簡禾拽在身後,微微屈膝躬身,掃開了枝葉,躬身前進。忽然,一道黯淡的金光在淡灰的瞳上一掠而過。

  溫若流剎住,抬手一拈,指尖濕潤,眼瞳微微一縮。

  樹上、樹後、草垛中,無處不在、鋒利可切肉斷骨的縛魔金絲,已盡數斷裂,失去了殺傷力,蛛絲一樣垂落在空中,滴答滴答地落著淋漓的鮮血。

  叢熙宗的防禦法陣被破了!

  簡禾猛地抬頭;「難道……!」

  溫若流當機立斷:「走這邊!」

  叢熙宗山門大敞,無人把守。以防有埋伏,二人一路沿著高牆,奔到了後山的方向,翻牆而入。

  長廊樓閣,除了沒有燈火以外,一如既往。

  極致的不安攫住心神,簡禾抹了把汗,忽然望見仙府之中,一座死水小池上,靜靜地漂浮著一個東西。

  溫若流的手猛地一顫,簡禾的膝蓋瞬間就軟了,兩人飛撲上前去,將水中的東西拉了過來,翻到了正面。

  簡禾眼眶一熱,捂住了嘴巴。

  九師兄。

  小少年睜著一雙灰蒙的眼睛,唇邊凝固著一灘血。

  不管生前如何玉雪可愛古靈精怪,人在死去以後,就是一具難看的屍體。

  簡禾咽下了熱淚。

  不知道其他人是否還安好,兩人忍痛將這小小的屍身掩在了枝葉下,提起劍往前走。

  走過了大半個叢熙宗,終於窺見了一點微弱的人聲。那是後山,叢熙宗的仙府和小書房之間的那塊空地!

  溫若流的手很冷,死死地拉住了簡禾。兩人從樹後探出頭去。

  偌大的一片石地上,靠近書房與密林的一段,或站或躺著身著朱衣的叢熙宗弟子。倒地的幾乎都是年歲修為皆高的師父,還有很多年少的弟子活著!

  他們是被逼到這裡的!

  不約而同地,簡禾和溫若流都在第一時間尋找澹台憐的身影,終於在牆角下找到了他。他靠在了一個少年的身上,心口還有起伏,對方正在為他擦血,看樣子只是暈過去了!

  在他們的對面,是一道道漆黑高瘦的身影。垂涎而暴躁的魔獸在牆頭轉來轉去,渾濁的眼珠不斷在叢熙宗的弟子身上掃視。

  魔族人的最前方,立著一個身著灰袍的少年。迎著火把的光,他微微側過了頭來,露出了一張極為可怖的臉!

  原本還可稱作是陰鷙而英俊的臉上,從前額至嘴角爬過了一道足有三指寬的灼傷,那一塊的皮膚顯然比別處都要凸起和發紅,猶如被人用鞭子當頭打下了恥辱至極的烙印。

  魔族人有癒傷能力,不可能忍受自己臉上多了這道東西。除非……這道烙印是由某種特殊的東西打下的,以魔族人的力量,根本無法去除它留下的傷痕!

  據簡禾所知,迄今沒有仙劍有此威力。

  沈長虹說過,他在千仞宮的密室中找到了一個邪器,莫非這個邪器所造成的傷口……連魔族人也無法痊癒?!

  簡禾的腦海一片混亂,盯著這領頭的魔族人的側臉,忽然覺得有點眼熟。

  記憶碎片閃過腦海,簡禾差點坐倒在地。

  這個人……不就是五年前與她在屠雪城中有過一面之緣,喜歡祭城食人、性情殘暴、差點將她吃掉了的魔族小主子閻生麼?

  她都能記得,溫若流不可能忘記。簡禾抬起頭,果見溫若流的臉上陰雲密布,拳頭緊握。簡禾反過手去,回握住了他的手,喚回了他一絲理智。

  沈長虹說,被他吃掉元丹的,是一個權力頗高的魔族女人。

  閻生的這夥人之中,確實可能存在一個發號施令的權貴女人,那就是他的姐姐!幾年前,她就兜頭兜腦地斥責過閻生「亂吃人」的惡習,能指揮他的手下一點也不奇怪!

  「都不說是嗎?」閻生怪異地勾了勾嘴角,拍了拍自己身邊的一頭巨獸:「沒關係,我有大把時間跟你們耗下去。」

  一名門生大聲道:「我們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麼!沈長虹也不在我們這裡!」

  「還想騙我!!立刻將沈長虹和他的乾坤袋交出來給我!」閻生暴跳如雷,捂住了臉頰上的傷口,陰鷙道:「你們騙不了我,那東西就在附近!」

  簡禾咬緊了牙關。

  「那東西」是什麼?

  觀之異樣的動作和神態,很顯然,閻生有特殊的辦法,可以感覺到「那東西」的氣息。

  難不成他在找——沈長虹用來打傷他的邪器?

  沈長虹的乾坤袋裡,一直裝著他從千仞宮裡帶出來的邪器。閻生不僅要他的命,還想要那個東西。

  只是,今日中午,沈長虹早就帶著乾坤袋離開了。為什麼他還要一口咬定「那東西」在叢熙宗?

  簡禾閉了閉眼。

  除非——沈長虹走的時候,沒有把「那東西」帶走,而是留在了叢熙宗!

  他說自己已經將「那東西」分屍滅跡了。既然有「分屍」,那就肯定有「拋屍」的地點。

  為免夜長夢多,沈長虹極有可能偷偷背著他們,將那東西的殘骸拋在了叢熙宗附近。

  沈長虹對這東西的厲害之處一知半解,萬萬沒想到,即使只有一半,它的威力仍在,還可以讓閻生感知到。一個無心之舉,就為叢熙宗帶來了一場災禍。

  而她、溫若流、澹台憐三人被蒙在鼓裡,對沈長虹的舉動毫不知情。還以為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孰料早就有禍根埋下。

  簡禾這番猜測,其實已經八九不離十了。

  當日,魔族人之所以找千仞宮的晦氣,只因為他們知曉了千仞宮的密室中,藏著一個讓魔族人忌憚萬分的邪器。

  閻生動了據為己有的心思,沒想到沈長虹會在關鍵時刻將那東西奪到了手,將他打傷,殺了他姐姐,還帶著那東西逃脫了。

  沈長虹如泥點入海,了無蹤跡。

  但是,被那柄邪器擊傷過的傷口,卻會每時每刻都品嘗到被烈焰灼燒的滋味。越是靠近那柄邪器,反應就越劇烈,經年不息,痛徹心扉。

  從踏入叢熙宗開始,絲絲痛楚無聲在他傷口上湧動。可見,即使沈長虹不在這裡,他想要的東西,也一定在叢熙宗附近。可恨的是,直到現在為止都能沒找到!

  「沒見過!說了一百遍,我們就是沒見過!」

  一名門生忍著恐懼,站起身來,大罵道:「你們這些噁心人的魔狗,侵佔他人疆土的臭蟲!連爛胚都不如!終有一天會被人類斬盡殺盡!要戰便戰,別以為我們會求饒!」

  「今日我們就算死在這裡,你也不會得逞!有種就把天下的修道者都殺掉,否則,終有一天,你殺不死的人都將匯合起來,將你們五馬分屍!趕出九州!」

  閻生哈哈大笑:「好呀!那我就先從你開刀吧!」

  漆黑的魔氣沖著那名少年的腰腹而去,千鈞一髮之際,一道澄瑩的劍氣擋住了攻擊!

  眾多弟子仰起頭,喜極而泣道:「大師兄!」

  「是大師兄和小師妹回來了!」

  從這一劍開始,混戰再開。已到了崩潰邊緣的叢熙宗弟子們彷彿又被注入了動力,咬牙放下了同伴的屍身,提劍反抗。有的則將傷員攙向後山。

  溫如流冷喝道:「不要戀戰,撤!」

  暈厥的澹台憐在這時醒了過來,簡禾替他打開了攻擊,將他從地上拉了起來,大聲道:「把能走的人都帶走!」

  這個時刻,就算是溫若流又如何?一方是傷重殘喘的師弟妹們,一方是兵強馬壯的魔族人,單槍匹馬即是螳臂當車,絕無可能扭轉局勢。

  澹台憐也明白這個道理,知道只能將遺體留下了,擦拭掉了眼中的熱淚,他大聲喝道:「所有人,攙扶起傷員,跟我來!能戰的人佈陣在旁保護!」

  從修煉以來,簡禾是第一次提劍對付魔族人。輕傷、乏力、導致她的血條值瘋狂地下落,但是經驗值卻在同時不斷上漲,「叮叮叮」地震得簡禾頭暈腦脹,維持著一個微妙的平衡,居然還漲了幾個等級。

  面對魔族人這種bug級的對手,除非將頭斬掉或是穿心而過,否則極難一擊斃命。

  眾人浴血奮戰,刀光劍影中殺出了一條血路,退到了懸崖邊上。渾身戰慄,劍柄已經被血流濕,滑溜溜的,握不緊了。若非叢熙宗的人,不會知道,在瀑布的後方,其實有一條濕漉漉的石梯,可以通往山的另一邊。

  黑夜裡看不清晰,還會以為他們都跳了下去,實則大家只是穿過了水簾。還能走的人背著傷員,在這僅有半米寬度可落腳、沒有扶手的小石路上飛快走過。

  看著一個又一個過去了,簡禾踹開了一個魔族人,經驗條滿溢,發出了金光,「叮」一聲又上漲了一個等級。

  簡禾略有些眩暈,扶著石頭,站住了。一個門生匆匆而過,伸手拉她:「小師妹,你還在等什麼?!快來啊!」

  「你們先走!我要等溫若流!」簡禾反手一掌拍過去,將他推進了水簾之中,抹了把臉,衝回了林中。

  從混戰開始,溫若流就是絕對的戰力,拖住了大部分的人。只是,再怎麼厲害開掛,他也是個人,如果大家都跑了,他絕無可能全身而退!

  沒跑出幾十米,簡禾就看見了前方的血泊之中,一個魔族人被穿心而過,壓在了溫若流身上。溫若流一蹬,將他踹飛到了數米外。

  借著月光,可見他的心口暈染了一團黑暈。簡禾滾了過去,將身子鑽到了他身下:「我來救你了,快走!」

  「……」溫若流劍差點拿不穩了,厲聲道:「你怎麼還在?!」

  「你不走,我也不走。呼,多虧我回來了,不然誰扶你,你以為自己是……是超人嗎?」簡禾攙著他,兩人飛快地走向了懸崖邊。

  就在即將跨過水簾時,一陣腥臭的氣息撲面而來。一個沉重而巨大的黑影飛撲二來。

  溫若流眼中拉滿了血絲,攬住了簡禾的腰,低聲道:「相信我嗎?」

  簡禾不假思索道:「信!」

  「抱住我,不管如何都別放手。」話音剛落,他一手箍緊了簡禾的腰,一手護住她的頭,將人摁入自己懷裡,直直地滾下了高崖,「撲通」一聲,摔落入了潭水中!

  「嘩啦——」

  冰寒的水浸過了頭,簡禾被凍得渾身戰慄。溫若流將她托出了水面,兩人吸了口氣,頭頂卻忽然籠罩了一片陰雲。溫若流瞳孔猛縮,簡禾面無人色。

  那頭魔獸竟然也跟著跳下來了!要是被砸中了,五臟六腑都會移位!

  溫若流怒道:「吸氣!」

  簡禾照做,旋即被溫若流攬著,一同往深水中潛下去。下潛了好幾米,一聲巨大的落水聲在背後炸開,無數水花飛濺,白花花的水泡亂竄!

  明明已經抵消掉了一部分的衝擊力,簡禾還是被震得耳膜生疼,兩人被水波硬生生地砸壓到了水潭的深處!

  後背已經觸到了岩石,彼此於水中混亂地纏鬥著。陸上的魔獸不擅水,很快就撲騰著往水底沉下來。

  溫若流的衣帶不知勾到了何物,一下子遊不起來,反手去摸,他竟觸到了一塊冷冰冰的玄鐵。用力一拔,潭底的淤泥被揚了起來,長刃被帶了出來!

  使力太過,一下子沒有閉住氣,空氣咕嚕嚕地從溫若流的唇中逸出!

  簡禾用力拽住他的衣裳,蹬腿上游。她浮起的速度比溫若流快一些,水面透下了幽幽的綠光,水下的世界萬籟俱寂得如同另一個時空。烏髮繚繞漂浮,簡禾捧住了溫若流的臉,垂下頭去,將含到現在一直沒有吞下去的空氣往他唇中送去。

  瀕臨窒息的邊緣,兩人終於沖出了水面,離開了這個圓弧形的深潭,被一路沖往了下游。直到已經看不見火把的光芒,兩人被沖到了一處河岸邊上。

  溫若流像死了一樣,一動不動。

  簡禾筋疲力竭,心急如焚,膝行過去,用力地按壓了他的心口好一會兒,沒有反應,不假思索地彎腰下去,捏住了他的下巴和鼻子,含住了他形狀優美、不點而紅的薄唇,往他唇中吹氣。

  覺得差不多了,簡禾微微抬起了頭。

  忽然之間,她感覺到後腦勺被人摁住了,又一次被壓了下去,親了個正著。

  簡禾瞪大眼睛:「唔!唔唔唔!」

  親了個夠本,溫若流終於鬆開了手,簡禾大怒,支起了上半身,腰又一次被勒住了,活生生地跌到了他胸膛上去。

  他輕咳了幾聲,說話時,胸膛微微震動,直抵她的耳膜:「你……」

  溫若流望著夜空,回味了一陣:「剛剛在潭水中,你往我口中送氣……我總覺得,那種感覺,似曾相識。」

  簡禾:「……」

  嗯?!

  某種被強行帶走的回憶打開了閘門。溫若流呼吸加促,翻身而起,捏住她的雙腕,壓迫下來,手指微微發抖,雙眼卻亮得驚人,啞聲道:「……你……你在潛龍山下,不是扔下我說要回你的番邦麼?!怎麼,五年後又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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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6 22:50:3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六章 想你,甜甜甜

  從聽見「潛龍山」三個字開始,簡禾即被震得魂飛九天。

  溫若流的記憶回來了!

  怎麼可能?怎麼會?!數據不是已經被無可挽回地清理掉了嗎?

  不可置信、茫然和無法細說的驚喜衝撞著她的心頭,簡禾如同漂浮在雲端,傻乎乎地接了一句:「原來你還記得我嗎?」

  「……」溫若流的五官微微地扭曲了一下,手不自覺地加重了力氣。

  禁錮記憶的關卡被衝破,完整的記憶片段浮出水面來。事到如今,他也意識到了其中的怪異之處——人家失憶,應該會將一個時期的所有事情都忘掉。而他卻不一樣。經歷過的事情,他都記得,唯獨她的身影被乾乾淨淨地抹走了,一絲一毫的痕跡都沒有留下。

  最為匪夷所思的是,不僅是他,就連澹台憐、鄔焱、沈長虹等人,都不約而同地忘記了她。就好像……有一股淩駕於世間規則之上的力量篡改了多人的記憶,只為了營造出她從未出現過的假像。

  而她本人,也不能說是沒有破綻。五年過去了,為什麼她的相貌看起來比原本還要更稚氣一些?她到底是什麼人?

  五年前從天而降,在他旁邊笑著鬧著過了三個月,最後趁著他虛弱一走了之的人是她。五年後偷偷跑回來,分明還記得他,也發現他不記得自己了,卻不點破,偷他的衣服,黏黏糊糊地纏著他、黏著他、一有空就摸他撩他……

  越是數著她的罪狀,心頭越是無名火起。溫若流磨牙,垂下頭,摩挲著她手腕內側柔嫩微涼的肌膚,輕聲諷刺道:「怎麼,不是找到朋友接你回去了?黏不上別人就回來找我了?」

  二人眼對眼、鼻抵鼻,近在咫尺。狹小的空間裡,急促的熱氣噴薄在彼此的唇上。只要其中一方按捺不住,微微動一動,便會擦槍走火。

  他這表情,簡直像是下一秒就要吃人。簡禾膽戰心驚,雙頰漲紅,腿軟地蜷縮了一下,聲如蚊吶:「不是……」

  溫若流逼問道:「不是什麼?」

  「我,我不是因為別的原因回來的,是因為……」簡禾垂眸,睫毛抖啊抖的,小聲地給他熄火道:「因為我想你了,就回來了。」

  溫若流的心神和動作都有了一瞬的凝滯。

  「而且,你說話太過分了……」簡禾倒打一耙的功力到了爐火燉青的程度,期期艾艾地道:「我才沒有黏過別人。從頭到尾,我就只賴過你一個,也只黏過你一個……至於以前的事情,我也沒指望你會記得……反正,就算我說了,你也不會信的吧……」

  一番話,避重就輕地將責任推得一乾二淨,偏偏聽起來還有幾分道理,還每一句都搔在了他心臟上。

  「……」溫若流已經不知道該氣還是該笑了,憋了半晌,硬邦邦地道:「你想我?」

  「嗯……」

  「有多想我?」

  「很想很想很想!那個……」簡禾兩隻手腕已經被捏得發紅了,掙動了一下,求饒道:「你放手好不好?我手好疼呀,或者你輕點兒吧……」

  溫若流的喉結微微一動,拒絕道:「不放。」

  只是,力度卻不自覺地像她說的那樣,「輕點兒」了。

  「唉,我知道你生氣。要是你不解氣,我讓你打我一下吧!」伸頭是一刀,縮頭是一刀,簡禾豁出去了,閉上眼睛,視死如歸道:「先說好,不要太用力,不許打臉!來吧!」

  溫若流深吸一口氣,再一次被氣笑了。

  又在耍小聰明。以為他看不出來麼?她就是仗著他不會真的打她,才有恃無恐地放出這句話。

  太多的疑團攪和在一起,亂麻一樣堵在了腦海裡。更不知道怎麼整她才好,既恨又愛,不捨得打,罵……看見她這副可憐兮兮、做小伏低、任他處置的模樣,難聽的話也說不出口。

  但要是什麼也不做,卻又憋氣得很……

  簡禾忐忑不安地閉著眼睛,掌心沁滿冷汗,夾著尾巴,縮著頭等待。

  溫若流應該不會喪心病狂得真的打她,否則,以他如今的靈力,一掌就可以將她打個對穿了……換位思考,如果是她,應該會掐對方的臉,掐到對方眼眶裡噙滿淚水、疼得不行才解氣。

  簡禾眼皮顫動,正胡思亂想著,忽然感覺到一陣熾熱的氣息拂面而來。

  她嚇了一跳,心如擂鼓,下意識就要睜眼看看。

  一隻手搭在了她的眼睛上,捂住了不讓她看。

  與此同時,她微張的嘴唇已被堵住了。

  左思右想,都想不出對付她的辦法,無可奈何的溫若流,最終將她壓著,吻了一下。

  ……

  才怪!

  結束了「上刑」後,簡禾猶如屁股著了火,披頭散髮地鑽了出來,悚然地滾到了遠處的一塊石頭後。

  溫若流任她跑了,自顧自地掀開衣襟,檢查自己方才被魔氣打傷的傷口。

  滲血易止,斷骨難癒,好在他身上都是些皮外傷,敷藥包紮即可。他在河灘邊解開了衣裳,洗掉了傷口上的污泥,撕下了尚算乾淨的裡衣一角,將傷口纏上。

  布條繞到了後方時,不知是不是動作太大、牽涉到了傷口,溫若流蹙眉,輕輕地「嘶」了一聲。

  簡禾原本還有些彆扭,但是聽見聲音,又自覺地滾了出去,道:「行了,別亂動了,我來吧!」

  她在溫若流身前蹲下來,將布條鬆開,重新包紮止血。瞥見傷口血肉模糊,看著都嚇人,簡禾不敢看了,纏布的力氣也放輕了不少。

  空中傳來一聲尖銳的長鳴。一隻深灰長翎的鳥撲扇了兩下翅膀,朝他們飛來。

  簡禾抬頭,驚喜道:「這是……」

  「是阿廉的仙寵。」

  一簇暗金色的劍穗從鳥喙上落下,被溫若流接住了。定睛一看,飄飄兮的穗絲被綁出了三四個結。

  武陵被譽為九州的桃源,但是,世界上沒有永遠安全的地方。各個宗派都會設定門生才懂的暗號,以及萬不得已時的逃跑方向。

  考慮到在危難時刻,人們十之八九不會帶著紙筆,用身邊常見的東西來傳信是最可取的法子。不同的東西代表了不同的信息。澹台憐傳來的信息,即是「平安,向南」,並在詢問溫若流的意思。

  簡禾揉了揉眼睛,道:「太好了!既然有閒暇傳信,大家應該是安全的!」

  武陵四周,南向是唯一的水路,其餘皆為山路。山路可能會被追擊、伏擊。而走水路就穩妥得多,因為鮮有魔族人在水上攔路,只要上了船就安全了。

  美中不足的是,要去南邊的渡口,必須穿過武陵城。魔族人既然進犯了叢熙宗,估計武陵城是他們的重點盤踞地區,明日肯定會亂成一鍋粥。

  非常時期,越是混亂,就越容易渾水摸魚。等魔族人完全控制這裡,水路就走不通了。

  簡禾道:「我們走水路嗎?」

  溫若流頷首,在劍穗上做了點手腳,拋回給了灰鳥。

  「那我們出發吧……」簡禾掃了水面一眼,看見了一具浮屍飄了下來,倒吸了一口氣。

  定睛一看,原來只是一件染血的長衣被空氣鼓了起來。屍體是沒有了,但是衣服底下,還真的若即若現地露出了一塊浮木,木頭的縫隙中,斜斜地插著一個黑漆漆的東西。

  溫若流淌水過去,將它拾了過來,扔在了河灘上。這是一柄長劍,比尋常的仙劍還要長上幾寸。劍身黯淡無光,劍柄凹凸不平,似乎爬滿了斑斑的深紅鏽跡,扔在路邊也沒人會多看一眼。

  溫若流使力,劍刃巋然不動,拔不出來。

  簡禾奇怪道:「這是哪來的?」

  溫若流若有所思道:「剛才落到潭底的時候,我的衣裳被一把插在淤泥裡的劍柄勾住了。應該就是那時候被帶上來的。」

  恰好卡在了木頭上,還跟著他們飄了那麼遠,也算是緣分了。

  潭底……

  如果無法毀掉某件東西,卻又想讓它永遠消失在人前,那麼,叢熙宗後山的深不見底的水潭,的確是個非常適合的地方。要不是遇襲落水,他們一輩子都不可能潛到潭底去。

  沒人會不喜歡上古仙器。只是,當武器的力量超出了自己的能力範圍,等待著自己的結局便是被反噬。就像老鼠永遠無法操縱獅子一樣。沈長虹身無仙器,又受了重傷,卻急匆匆地將它分解、扔掉,說明此物邪肆異常,他控制不住,還很可能會受其影響和連累。

  他可真是……選了個好地方。

  九師兄生前顛顛地喊她「小師妹」的聲音猶在耳畔,他的遺體如今還躺在山上。只是,他們已經無法走回頭路,也沒法把他的遺體帶走了。

  簡禾鼻子一酸,不敢再想了,將自己的猜測告訴了溫若流,同時從衣裳內袋裡取出了沈長虹落下的香囊,道:「我們拆開看看吧。」

  溫若流撕碎了香囊,不出所料,香囊裡果然裝著用來幫助沉底的石頭,除此以外,還纏著一捲隱隱泛著暗光的長索。

  「這是什麼東西?弓弦?琴弦?鐵絲?」

  溫若流沉吟道:「應該是從劍上強行拆下的部分。」

  簡禾發現了新大陸:「等等,你摸摸看,劍柄上有些凹陷的地方,難不成這金弦原本是纏在劍鞘上的?」

  手動將金弦繞上去,全然沒有反應。

  溫若流道:「此劍有靈,被強行毀壞了,就像人生病了一樣,暫時無法恢復。」

  「暫時不恢復才好呢。這東西被毀壞了還能像GPS一樣把那些魔族人引來。要是修好了,豈不是隔了十萬八千里都能被追蹤到?」

  「……」溫若流道:「居劈愛思是何物?」

  「我家鄉那邊的土話,就是活靶子的意思。」

  長夜未央,明月蒙塵。

  溫若流在河邊跪下,捧起一捊涼絲絲的河水,盡數往臉上潑去。晶瑩的水珠順著英挺的下頜滑落,滴落在水面上。半乾的黑髮攏在一旁,濕衣緊貼後背,頎長而優美的線條展露無遺。

  胡亂地擦掉了水珠,他立在水邊,遙遙看向叢熙宗仙府的方向,許久,才回頭道:「我們走吧。」

  簡禾點頭。

  他脫下了惹眼的校服,將它翻了過來,把這無名的長劍包裹起來,背在身後。那團金絲則被他分開放到了另一個地方。

  兩人踏著夜色,天明之際,進了武陵的城門。

  叢熙宗昨晚被襲一事,不到一夜便傳遍了武陵。相信再過幾日,九州都會聽到這個噩耗。

  興許是初來乍到,魔族人還沒來得及接管武陵,城中果然亂哄哄的,不少百姓都在收拾家當,帶著一家老小離開。

  一般而言,魔族人只會挑不服他們的刺頭來殺雞儆猴,平民於他們而言,等同於螻蟻,很少會大面積地攻擊。所以,即使家鄉陷落,也還是會有人選擇留下。

  無奈,這一次接管武陵的,卻是個人盡皆知的殺人祭城狂魔。武陵恐怕會步上屠雪城的後塵,此時不走,難道還等人將刀子架到脖子上才走嗎?

  溫若流長得太惹眼,就算他不是叢熙宗的首徒,也屬於很容易被人攔下來問話的長相。兩人已經將校服脫掉,在山中走了一夜,素白的衣裳髒得很,沒有多餘的布料可以擋臉了。

  幸虧街上人人自危,兩人挑著偏僻的小道走。路經一面圍牆時,兩人意外地看見了上面張貼著幾張告示,繪著溫若流、澹台憐等人的模樣。

  簡禾捏緊拳頭,道:「手腳還真快。」

  「擒賊先擒王。」溫若流攬住了她的肩,催道:「別看,離開再說。」

  「我們還是得找東西擋一下,那些魔族人明擺著就是要抓你,既然在城中貼了告示,渡口他們也一定會派人守著……」

  「我知道。邊走邊找。」

  穿過了數條長街,幾聲高低不同的哭鬧聲從前方傳來。

  「不要臉!快把東西還給我們!」

  「那是我們的……!」

  原來是幾個大乞丐在趁亂搶幾個小乞丐的東西。簡禾定睛一看,被搶的那夥小乞丐,不正是幾天前才見過面的那幾個小孩兒麼?那異色眼珠的小姑娘嚇得哇哇大哭,場面亂成一團。

  溫若流臉色一冷,三兩下就將幾個流氓踹暈了。簡禾氣不過,衝上去補了幾腳。

  幾個小乞丐呆若木雞,連小姑娘也忘了哭了。與簡禾兩人一打照面,眾人轉憂為喜,紛紛道:「哥哥!姐姐!是你們!」

  「哥哥,我看見你們被畫在牆上了……那些壞人要抓你!」

  溫若流比了個「噓」的手勢,道:「沒受傷吧?」

  「沒有!」

  「他們剛開始搶我們的東西,哥哥你就來了,好神氣呀!」

  「沒受傷就好,都來幫我的忙。」簡禾沖他們招了招手,嘿嘿道:「將他們的衣服扒掉。」

  方才還在苦惱從哪裡找東西遮臉,這不,這幾個傢伙就撞到她手裡了。踏破鐵騎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不脫不是人!

  溫若流:「……」

  小乞丐們大聲道:「遵命!」

  幾人通力合作,上下其手,將地上暈倒的幾個男人的外衣穿到了自己身上,還順手摸走了兩個有點兒癟的錢袋。

  溫若流將兜帽拉了下來,道:「走吧。」

  幾個小乞丐機靈地跟著他們,終於在午時來到了渡口。

  渡口人來人往,兵荒馬亂,比幾天前有過之而無不及。幾艘大船停在了江邊,人潮上上落落,更多的人被堵在了下面,正與船夫大聲爭論。

  「不行!沒錢的不能上!」

  「危難關頭,大家都是武陵人,通融一下怎麼了?」

  「我的船載不了那麼多人,個個都讓我通融,我這船就開不了了。你們還是早點往回走,走山路吧!」

  ……

  放眼四周,並沒有看見澹台憐等人。他們人太多,應該是分批混在人堆中離開的。只要大方向不出錯,離開武陵後,總有機會再見。

  溫若流道:「小心腳下,跟著我,別走散了。」

  簡禾和幾個小乞丐一起點頭。

  擠開了人群,他們終於來到了排隊的地方。那幾個流氓的錢應該夠他們所有人上船了。簡禾鬆了口氣,攏了攏衣裳,一晃神,忽然瞥見了長長的隊列前方,上船的木梯旁,兩個魔族人正徐徐走來,挨個打量上船的人。

  簡禾的腦殼嗡地一聲。

  糟糕了。剛才光顧著看環境,以為渡口沒有貼告示就安全了,誰知道魔族人會在這裡守株待兔……

  就在那兩人離自己還有幾米時,一個小乞兒忽然大聲嚎哭了起來:「爹,我害怕!」同時抱住了溫若流的大腿。

  小姑娘也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拽著簡禾的袖子道:「娘,我們什麼時候才上船呀,我害怕。」

  溫若流與簡禾對視一眼,點了點頭,將小孩抱了起來,輕聲哄著,不著痕跡地擋開了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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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6 22:50:5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七章 生子聖手,仙盟,潼關

  多虧了幾個小乞丐出神入化的演技,溫若流的披風又將無名長劍擋得嚴嚴實實的,兩個魔族人只以為他們是千千萬萬對普通夫妻之一,與之擦肩而過,就這樣放過了他們。

  從巷子那幾個流氓身上撈到的錢,不多不少,恰好可以送他們兩個大人、四個小童一起上船。逃離武陵的百姓數不勝數,這艘曾用來搭載貨物的大船的底倉均被改成了臥房,能多載幾個人是幾個人。

  若是只有簡禾和溫若流連個人,要和別人擠一個房間的。帶了孩子就不一樣了,船主大手一揮,給了他們一個單獨的小倉房。雖然還是要睡大通鋪,但好歹是自己的地盤了,不必睡覺還要防人。

  江陵千里,兩岸綠山。

  通過仙寵傳信,可知澹台憐等弟子如今正前後分散在十幾艘大船上。船隻的目的地稍有區別,但是途中不約而同都會在卞州停靠一陣。眾人遂相約在卞州再見。

  簡禾將信上的寥寥數語翻來覆去地看了幾遍,長舒了一口氣,還給了溫若流。未免留下證據,每次看完,他都會將信燒掉。

  那天從瀑布後逃離的人,除了兩個弟子傷重不治,其餘人都活下來了,如今還有三四百人活著。這大概是最近能聽見的最好的消息。陰霾連日,得見拂曉。

  經由水路從武陵到卞州,最快也要半個月,更不用說這船路上還停了好些個地方,船上的百姓換了又換,武陵人越來越少,兩人不必再擔心那張通緝令的事兒了。

  再說了,現在他們帶了幾個小孩子,要是一天到晚悶在屋裡,鐵定會悶出病來。為此,兩人天天都會出去甲板遛孩透氣。

  由於目前偽裝成孩子娘,船上的大嬸們與簡禾迅速打成了一片、簡禾為此還獲贈了不少水果瓜子。這天,風和日麗,船行平穩,又是例行遛孩的時刻。

  幾個在甲板上嗑瓜子、腰肥體壯的大娘熱情地朝簡禾招手:「這不是溫公子他媳婦嘛!」

  「過來透氣,聊聊天呀!」

  碟中的瓜子肉金黃金黃的,十分誘人,簡禾這幾天嘴裡正淡出了個鳥味來,順水推舟,將遛孩的任務託付給了溫若流,屁顛屁顛地坐了上去。

  每逢這種時候,大娘們總會談起家裡的柴米油鹽、生活瑣事。簡禾畢竟沒有真的嫁過人,擔心亂說話會露陷,故而一直以聽為主,附和居多。今日不知怎麼的,聊著聊著,話題就像脫韁的野馬,朝著少兒不宜的方向狂奔而去了……

  「說出來不怕你們笑話,我家裡那口子呀,年紀大了,那檔子事越發不中用,半個月都不見有一次的。」

  簡禾:「……」

  「我家那死鬼老頭也是,每晚熄燈就推拒說累了,簡直胡說八道,我看他精神著呢,尤其是見到村口的小寡婦……」

  一位大娘感慨了幾句「歲月不饒人」,又道:「對了,林家媳婦,你上回說,你家那口子是比你小幾歲來著?」

  一名婦人答道:「三歲。」

  「多好呀。找男人,還是找年輕強壯的好,中用,光看臉可不行。」那大娘意味深長地說完,轉頭看向了一直沒吭聲的簡禾,八卦道:「溫家媳婦,你那口子長得那麼俊,中用不?」

  話題突然拋到了她身上,簡禾被瓜子肉嗆了一下:「……」

  一名婦人笑眯眯地搶道:「哎,還用問。我看人的眼光向來很準,一看就知道溫家郎君會武,力氣大,下盤穩,比那些被酒色掏空身子的男人強多了。對吧?」

  簡禾很給面子地道:「嗯嗯。」

  那大娘捏了捏簡禾纖瘦的手臂,慈愛道:「溫家媳婦也是個好生養的,你們這對小夫妻還這麼年紀就生了這麼多孩兒,晚上肯定沒少努力!」

  簡禾:「……」

  「第一次見到溫家媳婦時,要是你不提,我還當你還是個十五六歲的新婚娘子呢。」

  簡禾乾笑:「哈哈,過獎了。」

  為了對上偽裝的身份,她將自己的年齡報大了幾歲,並沒有惹來這些淳樸的大娘的懷疑。

  大概是之前她很少參與話題,幾個大娘都打了雞血似的,不準備放過她。剛才的那個林家媳婦摸著肚子,憂愁而又期待地道:「我和我家那口子成婚都有四年了,肚子一直沒有動靜。溫夫人,你三年抱倆,可有妙法傳授?」

  簡禾嘴角一抽,推拒道:「沒有啊,我……」

  拒絕的話沒說完,她的肩膀已經被一名大娘親熱地搭住了:「其實我也想聽聽看。」

  在數雙充滿期待的眼睛的注視下,簡禾猶豫了一下,剛才聽了那麼多八卦,輪到自己時卻什麼也不說,會不會顯得她很小氣?

  反正溫若流也不知道,就……強吹一波吧。

  簡禾以拳抵唇,咳了一聲,道:「好說好說,你們都靠近些……」

  ……

  瞎幾把吹了一個下午,簡禾的瓜子磕到了半飽,獲益匪淺的NPC大娘們終於捨得放她回去了。

  晚上,眾人圍在了一張桌子上吃飯。

  估計是受到白天那個話題的影響,簡禾三番四次都忍不住看向溫若流,心中捧腹,卻不敢表露。

  溫若流發現今晚的簡禾有點奇怪,視線總是往他臉上瞟。他一看過去,她就立刻移開目光,低頭扒飯,佯裝沒有偷看。

  三番四次,終於讓他逮個正著,兩人視線在空中撞個正著。溫若流哼道:「你今晚怎麼了?」

  簡禾裝傻充愣道:「啊?你說什麼?」

  溫若流道:「你老是看我幹什麼?」

  「嘿,你不看我,怎麼知道我在看你?」簡禾憋笑,往他碗裡夾了塊肥肉,堵住了他的嘴:「疑神疑鬼。趕緊吃,要涼了。」

  幾日後,這艘船停靠在了卞州的野郊。他們算是最晚離開武陵的,故而也是最後一批到達卞州的人,幾個小乞丐也跟著去了。

  浩浩蕩蕩的幾百人突然湧進卞州,不惹人矚目就奇怪了。幸虧這個渡口距離主城有一定距離,處於野郊之中。有傷的人都先行進城醫治、買藥了,沒受傷的人則都暫時住在了散佈在林間的守林人木屋中。

  仙府被毀,同門慘死,眾人的心情都很沉重。然而這會兒,沒有時間給他們悲傷春秋,下一步該怎麼做、該去哪裡,要立刻決定。

  木屋中,澹台憐的臉色很差,擰開水囊的塞子,灌了一口,道:「傷員就不多說了,就算是沒受傷的人,天天睡在地上也不是個辦法。我們必須儘快找個安全的地方安置大家。」

  從溫若流恢復記憶開始,系統與簡禾的聯繫就時有時無,不再如之前那樣隨傳隨到,信號彷彿受到了干擾。就像現在,簡禾想要調出地圖看看,都加載不全。幸虧她對來程時路人的話還有印象。

  簡禾看向了窗外鬱鬱蔥蔥的樹木,道:「前面的主城……是嵐城了吧。」

  眾人都沉默了。

  此城之名,取自山嵐之嵐,乃是赤雲宗的鎮守之地。

  捫心而論,赤雲宗絕對是一個又近又好的避難場所,既有寬敞的院舍可以收容他們,又有藥材和醫師救治傷員。更重要的是,它離武陵足夠遠,即使嗅著氣味,也沒那麼容易找到來。

  只是,在經歷過沈長虹一役後,他們難免會心生猶豫——若是這一投靠,讓赤雲宗重蹈叢熙宗的覆轍,那可就……

  那柄長劍的秘密只有簡禾、溫若流、澹台憐三人知道,眾人都以為叢熙宗之所以遭禍,只是因為收留了沈長虹。

  一名弟子恨意難消,猛地一捶桌子:「當時就不該幫他!」

  有人道:「別說了。」

  簡禾沉默。

  平心而論,仙門排得上號的勢力不多,千仞宮倒了,下一個被盯上的,不是叢熙宗就是赤雲宗。魔族人找上門來是遲早的事。他們狼狽如斯,只是因為沈長虹將這條導火線縮短了,短得讓他們措手不及而已。

  前路茫茫,高一輩的師父皆在那晚身亡。雖然「宗主」一位並沒有轉移,但是所有人都默認了溫若流就是他們的領頭人,都在等他做決定。

  溫若流考慮了很久,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氣,道:「你們都在這裡等著,我去與鄔焱見一面,今晚就回。」

  澹台憐和簡禾異口同聲道:「我也一起去!」

  溫若流道:「不,阿憐,你留在這裡,保護其他人。」

  澹台憐捏緊拳頭,道:「好!」

  黃昏中,簡禾與溫若流輕裝簡行,取道嵐城。

  嵐城的風光絲毫不遜色於武陵,大街熙熙攘攘,車水馬龍。小童在街角巷尾無憂無慮地玩鬧著。

  只是,魔族人懸在空中的鍘刀一日不消失,這樣的安寧又能持續多久?

  穿過密林,抵達了赤雲宗仙府的石梯下,簡禾二人均是一怔。

  林間的空地上正立著二十多個少年,均身著赤雲宗藕色的校服。山梯前停了一輛板車,上方躺了個半死不活、形容狼狽的人,衣服倒是沒什麼血,就是破破爛爛的,像是在沙地裡滾過。恰好有人側開了身子,板車上那人粗狂而英俊的相貌展露無遺。

  簡禾吃了一驚。

  怎麼會這麼巧,這位仁兄就是他們要找的鄔焱!他怎麼搞成這副模樣被人抬回來了?

  氣息一亂,赤雲宗的弟子們就察覺到了他們的存在,喝道:「誰?!」

  「是我。」溫若流從陰影下走了出來,摘下了兜帽。

  此聲一出,哼哼唧唧的鄔焱倏地睜目,一瞬彈起,震驚道:「我去,溫若流?!」

  雖然沒穿校服,不過赤雲宗與叢熙宗的關係向來親近,過往曾一同除祟。其餘的門生也認出溫如流了,紛紛收回了武器。

  鄔焱道:「怎麼,你是來找我的嗎?」

  「……」溫若流歎道:「原本是的。你先去治傷吧。謝子堯在嗎?」

  「瞧不起誰啊,老子只是被一隻畜生叼著顛了幾天,還沒死呢。」鄔焱噴出一口粗氣,道:「不是開玩笑,你來得真是巧!我剛準備寫信找你,你就出現了。上去再說吧……」

  叢熙宗遇襲的噩耗早已傳遍了九州。有傳言說人都死了,也有傳言說逃了一半。這半個月來,叢熙宗的弟子就像混入大海的水珠,無聲無息無蹤無影。就連關係緊密的赤雲宗也收不到一點風聲。

  上了山後,簡禾發現,赤雲宗好像早已預料到了他們會來尋求幫助,將後山一片隱秘的書齋都清理了出來,叢熙宗一半的弟子被藏了進去養傷,其餘人則棲身在嵐城中,隨機應變。

  連日奔波,這個晚上,大多數人終於可以在床上睡個安穩覺了。

  鄔焱被人抬了上山後,當晚就去治傷了。謝子堯年歲最長,生得一副仙風道骨、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兩年前已繼任赤雲宗的宗主之位。

  翌日清早,風塵僕僕地從外地歸來的謝子堯,灌了幾顆仙丹後恢復了精神的鄔焱,溫若流,簡禾以及兩個宗派合共十多個高階的弟子,聚在了一堂。

  謝子堯道:「阿焱,你現在身體如何了?

  鄔焱一擺手:「我沒事。溫若流,你們的那些受傷的小朋友現在如何了?」

  溫若流搖頭,道:「先說正事吧。」

  「好……這半個月我經歷過的事,你們可能會覺得很匪夷所思,但是我可以保證,我沒有看錯。」鄔焱深吸口氣,道:「從頭開始說吧。半個月前,我單槍匹馬跑到了北邊的大漠除祟。魍魎是解決了,可我也在大漠裡迷了路。」

  簡禾:「……」這的確很有鄔焱的風格。

  「第二天的日間,我被曬得快不行了,靈力支撐不住仙器,只得將劍歸鞘。一隻出來覓食的魔獸發現了我,遠遠地朝我飛來……我還以為自己這次必死無疑了,誰知道它沒有當場吃了我,而是將我叼回了它的巢穴。」

  溫若流面無表情道:「或許是想用你的骨頭築巢。」

  「應該是了。但是也多虧了它將我叼了回去,我才能發現一個非常了不得的事情……」

  鳥獸的巢穴深廣,佈滿鋒利的荊棘。鄔焱藏在巢穴的角落,調息恢復力氣,待靈力重新灌注回仙劍後,逃了出去。

  站穩以後,所見之景讓他當場傻眼了。

  無邊無際的大漠上,倒扣著無數座形狀怪異的石塔,魔氣沖天,鋪天蓋地。有魔族人進進出出。與其說石塔是「屋子」,倒不如說那是通向地下面的入口。

  那隻魔獸將他抓進了魔族人的巢穴附近!

  關於魔族人的來歷,九州有很多說法。依據他們進犯的方向,流傳最廣的傳言是——他們是從九州最北端的那片人跡罕至的秘境中來的。

  傳言之所以是傳言,是因為從來沒人有能耐去一探究竟,去了的人也不可能活著回來,所以這個說法一直沒有得到證實。魔族人的來歷,自始至終都是個謎。

  「我有心想搜尋多一點信息,只是一旦靠近,就會被發現,只好趕緊退走。還沒走到潼關,就被人救起了。」鄔焱灌了口冷茶,雙目炯炯發亮:「那個傳言一定是真的,魔族人就是從荒漠密境中來的,他們的老巢,就在石塔裡。源源不斷的魔兵,也是從那裡出來的!」

  「我就奇了怪了,地下那種地方,怎麼可能長出那麼多的魔族人……」

  「非也。」溫若流垂眸,道:「魔族的出現,沒有任何預兆,不見滋長的痕跡,在一夜之內憑空出現,可見並非九州本土之物。我懷疑,就在那些石塔下,或許會有一扇門,或者說有一道裂縫,魔族人在另一片大陸長大,再利用這道裂縫進入九州。」

  簡禾:「……!」

  這個奧秘,是在《仙途》的劇情進行到後期才被真正證實,並公之於眾的。原來溫若流在仙魔大戰還沒打響的時候,就已經猜到了地底的秘密!

  「如果這道裂縫真的存在,怪不得他們可以不斷地輸送新的兵力過來了!」

  「那麼說,只要我們將它堵上,豈不是可以斷了魔狗的後路,關門打狗?」

  有人道:「會不會太武斷了?魔族人也有可能從東邊來,再到西邊築巢啊。」

  「不會的。師弟,你換位思考一下,換了是你,剛到一個陌生的地方,想要早點安家落戶,你會特意跑到很遠的地方去紮根嗎?正常人都會守著已有的據點,加緊擴大勢力範圍啊。」

  「先別下定論。」謝子堯做了個停止的手勢,道:「為今之計,唯有親自去潼關看看。」

  潼關……

  簡禾放在膝上的指尖微微發抖。

  《仙途》的劇情開始推動了。溫若流即將大放異彩的仙魔大戰,即將打響前奏了。叢熙宗與赤雲宗這一次聯手,也被視作是仙盟的雛形。

  只是,她很清楚——這一次前往潼關的試探,註定是要鎩羽而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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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本章發散出的小劇場‧沒什麼卵用的知識——

  丁丁的長度=(身高-105)x0.618÷3.14

  ……

  是不是準備掏出計算器去翻病友的身高了?不用那麼麻煩,我複製一次(*/w\*)。

  玄衣 188cm(人形)

  賀熠 179cm

  姬鉞白 186cm

  夜闌雨 185cm

  溫若流 188cm

  【人不可貌相,身高不是唯一標準。此公式僅供娛樂,不具有嚴謹的科學依據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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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6 22:51:1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八章 共眠,兵器庫

  據載,叢熙宗將在逃離武陵的大半年後,收復失地,重建仙府。浴火重生後,實力大勝往昔的叢熙宗將與赤雲宗一道,聯結九州的六大宗派,向天下修士發出號召令。仙魔的鏖戰——或者說,人類的反擊戰,是在那個時候才有了進展的。

  在仙府重建之前的階段,無論做出什麼努力,都無法弄出太大的水花。所以簡禾可以斷定,這一程,一定會無功而返。但是她又絕無可能說出口來。

  自從溫若流的記憶掙脫桎梏回籠以後,簡禾就連接不上系統了。血條值之類的功能都還在正常運轉,唯獨是呼喚系統時永遠沒有回聲。

  淡淡的不安縈繞在心頭,簡禾長籲一口氣。

  罷了,反正潼關以後就是仙門的戰前線。讓沒見過魔族人的NPC萌新去見識一下未來戰場的嚴酷環境、讓頭兒們多去瞭解魔族人的訊息,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傷者被赤雲宗隱蔽而妥當地保護了起來。溫若流將那把無名的長劍藏入了乾坤袋中一併帶走。這樣,魔族人再有通天的本事,也不會第一時間找到嵐城來。

  三日後的清晨,兩宗合共五十人從嵐城出發,輕裝簡行,於半個月後抵達了潼關。

  在荒涼廣袤的北地中,潼關是一朵盛開在沙漠上的花,民風民俗大大迥異於九州其它地方,曾經也是一方大城。

  可惜,在魔族人剛踏足九州時,潼關的修士首當其衝,城民跑的跑、逃的逃,城裡空下了不少的民房。

  眾人牽著馬匹在大街上走過,都覺得很新奇。長路的兩旁支著不少小攤,兜售各種稀奇古怪的玩意兒。膚色黝黑的姑娘撩開紗布,從屋內探出頭來,懶洋洋地打量他們。商人牽著駱駝在市集上進行買賣,駱駝等得無趣了,偷偷在嚼主人的衣角,身上的銅鈴叮噹作響。

  溫若流與謝子堯兩人先行一步,在城中尋找能落腳的地方,剩下這些小輩們牽著馬慢慢晃。

  「這裡就是潼關啊……」

  「風好乾,我流鼻血啦!誰有手帕?」

  「比我想像的要繁華多了,我以為就一個小鬼城。」

  「剛才走過來,你沒看見十間民房有八間都封著門麼?其實已經走了很多人了,也就集市的這一塊熱鬧而已。」

  澹台憐皺眉道:「走了八成,還有兩成。這些人難道就不怕嗎?」

  「跟屠雪城一個道理。魔族人只找修道之人的麻煩,老百姓嘛……災禍一天沒落到自己頭頂上,總會有抱著僥倖心理的人。」簡禾隨手將市集上一個差點兒歪倒的瓶子扶正了:「再說了,魔族人並沒有接管潼關,似乎對這裡沒什麼興趣。」

  「我知道了,一定是因為這裡環境太差了!你以為魔族人不會享受?」

  「現在不逃,出事的時候就逃不了了。」澹台憐冷哼道:「魔族人想襲擊你,又不會事先跟你打招呼。」

  簡禾知道澹台憐父母是被魔族人所殺的,說起這種話題,他比一般人更容易點著,遂沒有多言,岔開了話題:「哎,你們看那個小攤子上賣的是什麼?」

  一個老頭的攤子上擺了一面古樸的鏡子,鏡面好似沒有打磨過一樣,呈現出微微發綠的色澤。

  有人小聲道:「哇,鏽成這樣,也好意思拿出來賣……」

  「說什麼呢!」那老頭的耳朵靈得很,用拐杖敲了敲地面,瞪眼道:「這可是秘族法寶!我放在這裡是保風水,不賣的!」

  澹台憐抱臂,道:「一面破鏡子也好意思說是法寶。」

  一張嘴就得罪人,簡禾哭笑不得,一掌拍歪了他的身體。

  老頭道:「哼,黃口小兒,有膽子就湊上來,我讓你見識見識它的厲害。」

  一個少年爭著道:「讓我來,我來!」他湊到了鏡子前,鏡面自然是映不出他的樣子的,停頓了大概三秒後,平坦的鏡面忽然蕩起了波瀾,升出了一縷豔色的紅光。

  眾人大感驚奇:「哇,這是什麼意思?」

  老頭子看了一眼,慢吞吞道:「這說明你很快就會有姻緣了。」

  「啊!」那少年捂著嘴,震驚道:「我娘的確寫了信給我,說想給我定親……原來這面鏡子可以預示未來嗎?」

  簡禾道:「我看,預示的不是清晰的未來,只是氣運。」

  剛才還看不上它的人躍躍欲試,厚著臉皮一個接一個地去試照。輪到澹台憐時,鏡子金光四射,刺眼至極。

  簡禾心道:「這鏡子還挺有靈性的,澹台憐的光比NPC們亮太多了,前途無量啊。不知道溫若流來了,誰會比較亮?」

  「愣什麼,輪到你了。」有人推了簡禾的佩劍一把。簡禾笑笑,湊上前去。奇怪的是,等了好一會兒,鏡面沒有任何反應。

  「怎麼到小師妹這裡就照不出了?」

  「失靈了吧。」

  簡禾鬱悶——難道她是外來者,所以遊戲裡的法寶對她沒用?太過分了!

  正巧這時,謝子堯的仙寵傳信來了,稱已經找到住所了,眾人推推搡搡地走了。在人家攤子前鬧了那麼久,簡禾有點不好意思,想給錢這個老頭,誰知那老頭卻擺手說不要。

  等他們都走遠了,老頭才將鏡子抱入懷裡,用袖子擦了擦。

  鏡子沒有壞。什麼光也沒有,只能說明那個姑娘——命不久矣了。

  所以,她沒有未來可以照出來了。

  生意人雖然愛財,但是將死之人的錢,是不會收的。

  ……

  風蕭蕭兮易水寒。

  潼關的西側城樓內。

  穿過了陰森的石梯,走到最高處。眾人面無表情地站在了四面漏風的走廊上,不斷感受著風沙的鞭笞。

  石室內,乾燥的石地上,散落了不少草編的席子,倒是不舊,就是灰塵有點多。

  「我們今晚就睡這裡?睡在西城樓裡?睡在地上?大通鋪?」

  「睡地上不是重點,重點是……這走廊只有幾根柱子,明天醒了,肯定滿身都是沙子吧。」

  鄔焱一掌拍下去,佯怒道:「有得睡就不錯了,還挑!」

  「城中不是空了很多民房嗎?」

  謝子堯溫聲道:「無主之屋,不能擅闖。今晚大家都將包袱裡的擋沙的長布拿出來,掛在柱子上擋沙吧,應該能擋住大部分的了。」

  澹台憐道:「裡面沒有房間嗎?」

  「都鎖死了。」溫若流道:「夜裡會很冷,把能穿的衣服都穿上吧。」

  「是!」

  夜裡,城樓中只有兩盞微弱的油燈。席子壓根兒不夠那麼多人睡,大家自發將床尾都讓給了比自己輩分小的人。簡禾是唯一的姑娘,被安排在了最靠牆的位置睡。溫若流睡在她身邊,隔開了她和其餘人。

  午夜,鼾聲陣陣。沙漠的夜晚很冷,也只有體熱的人才睡得踏實了。簡禾面對著圍牆,將大部分的靈力都用到了雙足上,小小地搓著手掌。

  不想讓人覺得她嬌氣,簡禾忍了許久,小聲地將鼻涕吸回去。

  忽然,有人在她耳後道:「睡不著?」

  簡禾一愣,躺平了,又覺得那股寒意隔著席子侵入,她將身子轉向了溫若流,小聲道:「你怎麼也沒睡著。」

  「感覺到你在抖了。」溫若流握住了她的手,皺眉道:「怎麼這麼冷?」

  「還行,反正快天亮了。」他的手像個天然的暖爐,所有人都睡著了,只有他們在角落偷偷摸摸地說話,似是在幹壞事,簡禾小聲道:「我吵到你了?我躺遠一點吧。」

  「你轉過去吧。」

  「啊?哦……」簡禾不明所以地將手抽出,翻過了身去。身後傳來了悉悉索索幾聲衣裳解開的聲音,不一會兒,一件暖洋洋的衣裳蓋住了她。

  最初,簡禾還以為溫若流是把自己的外衣脫下來了。誰知道,下一秒,一個溫熱的身體貼了上來,從身後將她攬入了懷中,用衣服將她整個人蓋得嚴嚴實實的。

  「這樣暖不暖?」

  簡禾的後腦勺抵住了溫若流的心口,思緒空白了一瞬,盯著前方的圍牆,點了點頭。

  溫若流壓低聲音說話時,胸膛貼著她的後腦勺,在微微震動:「睡吧。」

  簡禾「嗯」了一聲,卻沒有閉上眼睛,道:「我們明天怎麼找路?」

  「鄔焱的衣裳上有氣味殘留。」

  「這裡雖然很冷,但是東西很好吃。特別是今晚的烤羊腿。你喜歡嗎?」

  「嗯。」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四肢慢慢地暖了,簡禾越來越睏。

  「我……有件事問你。」溫若流停頓了許久,做了一分鐘的心理建設,才道:「你……上回說,離開的五年,一直很想我,是真的嗎?不是在哄我吧?」

  沒人回答,他一低頭,原來簡禾已經睡著了。

  溫若流:「……」

  夜闌人靜。

  聽不見身後的人的動靜了,簡禾微微睜開眼睛,彎唇小聲道:「真的哦。」

  睡至半夜,一陣突兀的爆破聲和震盪驚醒了所有的人。一躍而起,衝到了石欄邊,眾人的臉色大變。

  潼關的街道密佈著奔逃的百姓,西城牆上不斷有巨石落下。

  澹台憐一語成讖,魔族人還真的在今天找麻煩來了。

  一個魔族小公子喜愛非常的魔寵丟了,跑進了潼關中。為了將它活捉回來,方會下令守住四個城門,以震聲驚出那隻魔獸。

  此乃事情原委,但是對於人類而言,這不過又是喜怒無常的魔族人的一次心血來潮的玩弄和進攻。

  「都先離開這裡!」

  西城牆正在搖晃,石柱斷裂,堵住了露天的長廊。碎石密雨一樣砸落,稍有不慎,就會被震得滿口鮮血。眾人抓起了武器,奔至了一樓。入口搖搖欲墜。簡禾因為睡在最裡側,跑得也是最慢的,等她和溫若流離門邊還有三四米時,轟隆轟隆地落下了一堆碎石,將入口堵死了!

  漫天塵埃中,溫若流眼尖地看向長廊最末端有一扇門,道:「這邊!」

  一路劈砍開了石頭,兩人踢開了那扇門,前方出現了一道通向地底的狹窄樓梯,不知是什麼地方。不過相比起背後滾滾而來的石流,這是唯一的選擇了。

  簡禾亂滾帶爬,與溫若流飛奔下去。拐角之時,二人的長劍被鎖,只得遺棄。跑到了盡頭,踹開了密室的門,溫若流將簡禾飛撲在地。

  「轟!」

  兩人驚魂未定地回過頭去,通向地底的樓道已經坍塌了,再晚一步,他們就會被壓成肉醬了。

  簡禾頭暈眼花,摸了摸額頭,有塊小擦傷。

  唉,剛才顧著逃命,差點被開瓢了也沒發現。

  溫若流扶起了她,眯眼地環視四周。

  這倒是個挺大的密室,牆上鑲嵌著一塊夜明的晶石,昏昏暗暗,映出了熔煉在了牆上的冷兵器。

  簡禾吃驚道:「西城樓的地下,居然藏了個……兵器庫?」

  「看來是的。」溫若流用碎石試探了一下,沒有機關。牆上的冷兵器也已經鑲死了,根本扯不下來。

  兩人剛才都花了不少力氣,暫且找了個遠離門的地方,靠牆坐下調息。

  換了是從前,簡禾未必會慌亂。只是現在與系統聯繫不上,她便是孤軍奮戰,沒有任何的【安裝包】、【醫藥包】、【劇情包】可以給他們。

  簡禾的腦子亂糟糟的。

  唯一的出路被堵死了。

  他們沒有武器,沒有食物。等稀薄的空氣用完,他們就會被困死在這個兵器庫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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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6 22:51:3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九章 圈定一生

  地牢中不知朝夕,更不知道外面現在怎麼樣了。

  安靜了一會兒,整座城樓的震顫又再度襲來,灰塵沙沙地從天花板灑落。溫若流在角落闢出了一塊空地,將簡禾推到了自己身後。這樣一來,若是有巨石砸下來,他們至少能有一塊空間喘息。

  簡禾扒著他的肩膀,掩著口鼻,心驚膽戰地想:「不會這麼倒黴吧?萬一這裡塌了,大羅神仙也救不了我們了!」

  忽然之間,溫若流悶哼了一聲,用手撐住了牆,身體晃了晃,差點撞到了簡禾的鼻子。她有了種不祥的預感,伸手摸了摸他的後背,摸到了一片黏膩。

  糟糕,溫若流被砸傷了!

  震盪搖晃持續了快一個時辰就偃旗息鼓了,這片小空間沒有坍塌。

  「咳咳……咳!」

  簡禾抖掉了頭髮上的灰塵,被嗆得咳嗽不斷。溫若流握住了她的手,臉色不是太好:「不要拍了,一會兒也要弄髒的。」

  簡禾一想也是。這裡根本就沒有一塊地磚是乾淨的,認命吧。

  掃開了尖銳的瓦礫和石灰,兩人在一塊稍微平整的地方席地而坐。溫若流被石頭砸到後背,浮出了一塊駭人的深紫色血淤。不幸中的大幸是這塊石頭並不尖銳,沒有紮破身體。

  「疼嗎?」簡禾說完就覺得這是句廢話,改口道:「有什麼是我能幫你的?」

  「沒有大礙,讓我調息,可以將淤血揮散。」溫若流將衣帶繫好,問道:「你沒有被砸傷吧?」

  額頭的擦傷已經被簡禾忽略不計了:「沒有!我們現在,只能等他們來把我們挖出去了吧?」

  「嗯。」

  說完這句話,溫若流就閉目調息了。

  雖說兵器庫裡沒有窗戶,但是他們進來的時間不長,估計還沒天亮。地下的溫度極低,堪比冰窟。

  不到一個時辰,簡禾就有點受不了了。不敢打擾溫若流,她用衣服包住了頭,往手心呵氣,只可惜,每次呵氣,最多暖個兩秒鐘。

  寒意寸寸縷縷沿著四肢的經絡爬向心臟,簡禾的牙關不受控制地輕輕顫抖,小聲道:「溫若流,你覺不覺得有點冷?」

  溫若流立即睜開了眼睛,簡禾沖他尷尬地笑了一下。

  「過來。」

  簡禾即刻滾了過去,縮成一團,挨著他,果然是暖了些。

  「不是這裡。」溫若流轉過了身,將她困在了自己的雙腿之間,將全身最暖的地方挪給了她:「這樣還冷嗎?」

  「冷倒是不冷……」簡禾結結巴巴道:「可是,我這樣不會妨礙你嗎?」

  溫若流直言不諱:「有點。」

  「喂!」簡禾不可置信地扭頭道:「這種時候,你不是應該回答『沒關係,不用管我』的嗎?書上都是這樣寫的!」

  饒是落得了這麼狼狽的田地,聽到她的控訴,溫若流的嘴角忍不住揚了揚,嗤道:「看的什麼亂七八糟的書。」

  簡禾總覺得自己被嘲笑了,莫名有點丟臉,悉悉索索準備爬走了:「算了,我還是滾出去吧,免得妨礙你。」

  這一爬,沒爬走。溫若流環住了簡禾的腰,道:「是有點麻煩。不過,你凍出問題了更麻煩。坐著吧。」

  琢磨了這句話兩遍,泛過心頭的不知是何滋味,簡禾哼道:「行啊,那我就給你個面子,叨擾一下吧。」

  剛才是睡到一半被吵醒再逃命的,簡禾上半夜基本沒怎麼睡過,歇了一會兒,直到天亮以後溫度升高,自然地醒了過來。

  第二天醒後,兩人商議後,一致認為——工匠在修築地下建築的時候,不可能只留一個出口,否則修著修著坍塌了,他們就會被活埋在裡面。安全起見,他們多會開闢一條緊急時逃生的後路。

  抱著這個信念,兩人敲遍了地磚和牆面,果然發現一塊地磚的響聲尤其不同,這下面一定是空的!

  只是,讓人倍感挫敗的是,他們找不到打開它的機關。又或者說,這地庫年久失修,不起眼的機關早就在昨天的震盪中被毀壞殆盡。

  靈力打不碎這厚如磐石的磚塊,唯有灌注了靈力的仙器可以將它劈斬開來。兩人的長劍都在下樓梯時被鎖在了狹窄的轉角。溫若流倒是帶著那把無名的長劍,可它劍靈不在,就是一把鈹銅爛鐵。

  嘗試過無數種法子,都打不開它。簡禾氣急敗壞地拾起一塊碎石,扔向石板:「氣死我了,我真討厭坐以待斃!」

  溫若流沒有阻止她發洩,神色頗為凝重。

  沒有什麼會比生路就在一牆之隔後,卻抓心撓肺也過不去更讓人灰心喪氣。如今只能寄望於澹台憐等人發現他們被堵在了這裡。

  發現了以後,該如何定位,怎麼救人……都是難題。不能炸開,否則在救出人來前,這裡就會坍塌。用仙器開路挖掘,也需要一定時間。

  這已經算是保留了希望的想法。

  更壞的結果是,外面的人根本沒想到他們還活著,或者被引到了別的地方……

  兵器庫中,看不出時辰流逝,辨不出日月變換。人體的生物鐘依據多年的作息而形成的規律,是不會因為短暫的變故而改變的。感覺到睏乏時,估摸著就是一天過去了。

  在地底無事可做,時間過得飛快。

  轉眼,就是三天。

  這個世界,沒有辟穀一說。修道者的身體比一般人要強健很多倍。普通人一天不吃飯,就會餓得眼冒金星。修為高深的仙門之人,最高極限則可去到三日。三天以後才會覺得餓和口渴。

  溫若流太過年輕,還遠沒有到達這樣的境界。到了第三天的白天,他已經感覺到了饑餓,只不過,這樣的饑餓尚可以忍耐。

  只是,他可以忍,簡禾卻撐不了那麼久。

  她的修為與他相比根本不夠看,從第二天的傍晚開始,她已經走出了靈力支撐的舒適區,空虛的胃部在輕微地抽動、痙攣。兩天不喝水,喉嚨乾裂而灼熱,吞下唾沫,越發乾渴。

  系統消失以後,保護機制也隨之消失,饑寒以百分之百的真實感襲來。為了躲避饑餓,節省體力,簡禾強行將大部分的時間都拿去睡覺,勉強撐到了第三天的傍晚。

  到了這個時候,她的狀況已經極為不妙。不管如何往她身體裡灌入靈力,摟住她保暖,都無補於事。

  溫若流拍著她的臉,啞聲道:「簡禾,睜開眼睛,不能再睡了,你已經睡了很長時間了。」

  簡禾沒反應,只有睫毛抖了幾抖。

  其實她是聽得見溫若流喊她的。只是,他的聲音卻好像從很遠的水面上傳來。她的身體好像快不是自己的,身下明明是冷冰冰的石地,她卻有種不斷下沉、沉進水底的感覺。

  快死了……

  朦朦朧朧間,簡禾想。

  要是在遊戲裡死了,應該就會回到現實了吧。

  然而,此刻真實得可怕的感覺讓她覺得——這裡就是真實的世界,她會死在這裡,永遠都回不去了。

  忽然,一滴水珠落到了她的唇縫裡。簡禾怔然,艱澀地舔了舔。

  不是幻覺,真的是水。

  溫若流掩住了她的眼睛,嘶聲道:「來,喝點水,我找到水了。」

  太久沒有水流滋潤過喉嚨了,就連喝水也很勉強。簡禾顧不得那麼多,猶如沙漠中久旱逢甘露的迷路者,急切而兇狠地吮吸著水源。這點難得的甘霖,終於將她從瀕死的邊緣救了回來。

  不知喝了多久,神智恢復過來,簡禾的動作不再那麼急切了。她咂了兩下嘴,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這水,似乎過腥了點。

  一個激靈,簡禾不知哪來的力氣,將溫若流捂住她眼睛的手扯開了,恰好望見了他來不及收起來的手,那虎口上正汨汨地流著暗紅色的血。

  天靈蓋被重重地擊打了一下,簡禾整個人都呆滯了:「你……你餵我血?」

  地面上斜斜地落著那把無名的仙劍,剛才溫如流就是用它來割開傷口的。

  在簡禾的瞪視下,他用布條纏住了自己的手,沒有正面回答,歎道:「你先躺回去。」

  「我不!你怎麼可以餵我血!」簡禾又急又氣:「你不用管我的啊!你真的不用救我!我……」

  系統失靈,這個遊戲的劇情線也估計出了問題,很難擔保溫若流的主角光環還有沒有用。不管如何,她還有退路,「死了」以後遊戲還可以重來。她不想連累溫若流……

  雖然有些對不起簡禾,但是,被她擔心的感覺真的不錯。就連虎口的傷口都可以忽略不管了。溫若流用沒受傷的那只手擦了擦她嘴角的血跡,彎唇開玩笑道:「怕什麼,至多就一起死。你死在我前面,我還得對著一具屍體坐個幾天,還不如一起死。」

  這話並沒有逗笑簡禾。

  昏暗的光線下,她的肩膀微微顫抖,臉頰上水光漣漣。

  溫若流:「……」

  他僵住了。

  生平第一次看見姑娘哭,也是生平第一次有姑娘為他哭。他坐直了身子,想碰她又不敢,不知所措道:「你……你哭了?」

  簡禾使勁地揉了揉眼睛。她沒那麼容易哭,也不是因為溫若流說的那幾句笑話戳中她心事才哭。只是,連續三日以來,又冷又餓又無助的絕望滋味,肉體已經承載不住了,遇到了一個豁口,就爭先恐後地湧了出來。

  不止如此,進入任務以來,遇到的所有委屈都在瞬間放大了,簡禾吸了吸鼻子,忽然嚎啕大哭起來。

  溫若流錯愕至極。

  ……要命,怎麼越哄就哭得越大聲?

  他長長一歎,沒轍了,道:「我說錯話了,你別哭了。」

  「誰管你說什麼,我又沒有那麼小心眼!」簡禾一邊嚎一邊打嗝:「我就發洩一下不行嗎?不許吵,讓我哭!」

  溫若流:「……」

  看著她抽抽搭搭、憋得通紅的臉,他的心忽然柔軟得不可思議,溫柔地將她的頭摁在了自己肩上:「別哭了,像隻猴子。」

  豈有此理,簡禾一邊在他衣服上使勁地擦眼淚,一邊掐了他的腰一下,怒道:「你就不能說句好聽的話嗎?」

  痛痛快快地發洩了一輪,簡禾平靜了不少,撐著兩隻紅腫的眼睛,拾起了地上的劍,遞給了他,道:「喝自己的血肯定下不去口,你喝我的吧,我現在可精神了。」

  「看得出來,剛才哭得那麼大聲,我的衣服都能擰出水來了。」溫若流用二指將那把劍推開了,道:「不過,不必了,這才第三天,我還行。」

  簡禾說不過他,只得作罷,餘光看見纏著他手的布條又有些滲血:「你的傷口滲血了。」

  「只是乾了的血。」

  簡禾靠牆坐下。

  已經是第三天的晚上了。

  第四天,就是溫若流的體力極限,之後就會一路走下坡路。如果明天找不到辦法離開,又沒人來救,那就等於宣判了死刑。

  遭人一箭穿心的死法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活生生地耗到死。

  興許是想到了同樣的地方去,溫若流忽然道:「害怕嗎?」

  問得沒頭沒腦的,簡禾卻知道他在說什麼,低落道:「當然害怕啊。我還有好多事情都沒做過呢。」

  沒活夠,沒遊歷過世界,沒談過戀愛……簡禾心底忽然一動,側過頭去,執起了溫若流的手,端詳著他的無名指。

  當年,在屠雪城外,溫若流為了遮掩他們兩人的行蹤,被碎石在手指上劃了一道,結痂掉落後,留下了一環淺淺的傷痕……好似戴了個一個婚戒。

  「你在看什麼?」

  「沒什麼,我只是想起了我們家鄉的一個風俗。」簡禾的心跳越來越快,反手在磚縫裡折了兩根乾草,搓啊搓的,捲成了一個粗糙的指環:「看好了。」

  在溫若流的注視下,她將這個指環推上了他的無名指指根:「好了!」

  溫若流揚眉:「這是什麼意思?」

  簡禾眨了眨眼:「就是……互相祈福的意思。」

  溫若流將手翻過來,端詳了片晌,評價道:「稀奇古怪。」

  「沒有更好的選擇了嘛,其實金指環才最正式。」

  溫若流道:「再編一個給我。」

  簡禾一怔,將另一個一模一樣的草戒指遞給了他。溫若流照樣畫葫蘆,將它推到了她的無名指上,抬頭沖她勾唇道:「這樣?」

  他的臉上沾滿了血污,淺灰雙瞳熠熠生輝,歪頭沖她笑的模樣又俊又靈,讓人心動不已。

  簡禾的手指蜷縮了起來。

  偷偷做了件壞事,欺騙一代巨巨在這個簡陋的地方跟她結了婚……唉,怎麼看都是她占了便宜啊。她摩挲著簡陋的戒指,一邊虛偽地內疚著,一邊在偷笑。

  明日就是極限,不能再睡下去。簡禾已經打定了主意,要和溫若流一起清醒地坐到明天了。誰知就在這時,一直躺在地上的那柄無名的長劍,劍鞘竟然亮起了光來。

  兩人俱是精神一振。

  天無絕人之路,劍靈修復多日,居然在這時候回來了!

  溫若流從懷中取出了那幾圈的弦絲,剛一脫手,它便龍蛇舞動般遊了過去,靈活而柔軟地纏了上去。褪盡繡色,暗紅如血的劍鞘上,如有生命地盤旋著一道金色的流光,神秘而詭異。

  劍柄下兩寸處,隱約浮現了兩個古樸而妖異的文字。

  ——藏鋒。

  簡禾高興道:「這一定就是它的名字!這下我們有救了!」

  溫若流抬手,長劍飛入了他的手中,虎口上的鮮血浸潤到了劍身之上,點血認主。轟然之間,靈氣暴漲,尖銳的獸類長嘯幾乎要將耳膜刺穿。近在咫尺下,溫若流的長髮與衣裳猛烈地飛舞,簡禾更是差點被升起的颶風掀飛!

  她抓穩了溫若流的手,卻驚懼地發現——這片兵器庫抵受不住這陣劇烈的衝擊,終於要塌了!

  天花石瓦成片地砸下。有了藏鋒在手,輕而易舉就能破開那塊石板。下面果然有一條路!溫若流先行躍入,反手將簡禾抱下來。豈料這一刻,連入口邊緣的石頭也要塌了,一塊巨石砸上了簡禾的後背,劇烈的疼痛瞬間攫取住了她的神經。簡禾失去了意識。

  ……

  昏迷了好一陣子,簡禾悠悠轉醒,立刻就被胸膛附近密密麻麻的痛楚而刺得倒吸了一口氣。

  黑暗中,響起了溫若流的聲音:「別亂動,你的肋骨斷了兩根。」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的聲音……似乎頗為僵硬,並不像是看到她沒事了如釋重負的語氣。

  簡禾喃喃道:「我還以為這次肯定沒命了,斷就斷了吧,撿回一條命就好。我們現在在哪裡?」

  等了一會兒,沒人回答她。

  溫若流似乎在發愣。

  「怎麼了,咱們逃出生天了,你也不用高興成這樣吧?」

  藏鋒已經歸鞘了,然而劍鞘的金弦仍有幽光發出。簡禾微覺奇怪,正想看看他什麼表情,溫若流卻轉過了頭去,將臉藏進了黑暗裡,逃避了和她對視。

  須臾後,他回答道:「我們在兵器庫下的地道裡。」

  因為擔心肆意搬動她會加重傷勢,所以他才會在這裡等她醒來,再繼續往前走。

  如今簡禾醒了就好辦了。溫若流將她背了起來,慢慢地朝前走。路上,兩人都很沉默。簡禾是因為辛苦才不想說話,溫若流卻像是心事重重的樣子。

  在他背上迷迷濛濛地睡了兩輪,兩人終於看見了前方有一道石梯上去。

  出口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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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5-18 0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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