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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t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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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退戈\腿毛略粗] 有朝一日刀在手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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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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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5 00:21:3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章 車禍

  穹蒼等人趕到醫院的時候,韓笑正在手術室裡搶救。

  田芮頹然坐在門口,兩腿不住地發抖,雙手焦躁地在褲子上擦拭汗漬,嘴裡還在喃喃自語。她聽著一陣節奏不一的腳步聲靠近,抬起了頭,待看清是幾人之後,空洞的眼睛睜大起來,搖晃著朝幾人撲進。

  「為什麼!怎麼會這樣?我媽是怎麼了!」

  田芮半路趔趄了一下,跪倒在地上,無力起身。

  穹蒼彎腰去扶她,她揮舞著手臂,跟抓住救命的浮木似的,狠狠將她握住,也不看自己面前的人是誰。

  「如果我不找你們調查就好了,誰能把我媽還給我?一定是你們弄錯了,不可能的……」

  田芮好幾個喘息,伴隨著尖細的哭聲朝他們訴說,淚水決堤般向下流淌,糊住了她的臉龐。

  「啊……為什麼?都是我的錯,她是不是對我太失望了才會自殺的?我怎麼可以這樣……」

  低聲沙啞的嘶吼,從她喉嚨裡艱難擠出。

  穹蒼蹲下身,任由她伏在自己的肩頭宣洩。一手按在她的背上,給予她一些並無大用的安慰。

  至於語言,人類龐大又貧瘠的詞匯庫裡,似乎還沒有某個能有效寬慰悲傷的詞語,最多也只是道一句「節哀」。

  哀慟幽恨的哭聲穿過狹長的走道,夾雜在沉悶的空氣裡。顫抖的聲音猶如一把粗糙的木鋸,在幾人心口來回切割,留下一地難以收拾的碎屑。

  --

  走道盡頭的小陽臺。

  穹蒼跟何川舟並排立在光影之中,看著斜風細雨從面前掃過,滿天濃重的烏雲遮蔽住正午的陽光。她們站了許久,視線落在邈邈的淡山之上,誰也沒有說話。

  雨水帶來的沁涼穿透外套,刺進皮膚。穹蒼動了下,將冰涼的手揣進兜裡,輕聲問道:「你說,是真的有人能夠如此精準地控制自己的目標選擇自殺,還是,韓笑只是因為壓力過大而出現了意外。」

  何川舟沉聲說:「不知道。」

  「如果只是意外……」穹蒼冷冷地笑了下,無不諷刺地說,「那可真是命運的巧合。」

  韓笑逼迫田兆華車禍遇害,多年之後,她又間接性地因為田兆華而車禍重傷。

  如果這是一本小說,那她可謂完美遵循了因果報應的戲劇性呼應,完成劇情後可以安心退場了。

  可是真的有那麼多巧合嗎?穹蒼的直覺仍舊告訴她不對。

  「她的車輛……」

  何川舟會意地接過話題:「會進行仔細檢查,看看是否有過人為的破壞。對韓笑也會進行毒理檢測,確認她在出發前是否有服用不良藥物,影響她的判斷。」

  穹蒼側過身,正對向何川舟。她臉部緊繃的肌肉線條,讓她原本就冷傲的氣質變得更加淩厲。她再次求證道:「她的手機上,真的只有一通電話?」

  何川舟平靜道:「我們用她的指紋進行解鎖,離開三夭後她只接過一通來自公司的電話。跟運營商確認過,沒有錯誤。」

  「對方說了什麼?」穹蒼較勁道,「每一句話,每一個字。真的沒有問題嗎?」

  「因為韓笑去三夭大鬧,被人放到網上,已經有了一定熱度。公司怕這件事情影響不好,屆時損壞企業形象,給了她一些警告。」何川舟很有耐心,每個問題都詳盡地回答她,「電話有錄音,我聽過了。那位員工語氣有些嚴肅,但並沒說什麼奇怪的話。他說公司內部已經都知道了這件事,上級領導讓她儘快離開三夭,且不要在公開平臺發佈與三夭有關的內容。如果被網友扒出具體身份,就做好及時道歉的準備。韓笑沒有回應,緊跟著電話裡傳來幾聲巨響,車禍發生。從電話裡兩人的語氣來聽,在出車禍前的那段時間裡,韓笑的精神狀態不是很正常。」

  穹蒼低聲道:「……那之前呢?」

  「之前她只發過幾條用來請假的短信。」何川舟遺憾說,「目前,我們還沒有發現可疑的地方。」

  穹蒼吐出一口濁氣,感覺線索在眼前生生斷裂。

  何川舟在她肩膀上拍了兩下,準備走開,剛邁出一步,穹蒼清脆的聲音再次響起。

  「我認為可以去韓笑的家裡進行搜查。她的心理素質不強,說不定會遺留什麼信息。」

  她不知道那個人有多大的惡意,有多高明的洗腦手段,越是將無關的人牽扯進來,越是容易留下線索。縱使他可以保證自己不犯錯誤,卻無法保證別人也是如此。

  人心是不可能被盡數算計的。

  「就以調查韓笑自殺原因為理由,請求田芮的理解跟配合。」

  何川舟回身看她。

  這個理由,不是不行。可是如今韓笑車禍,生死未卜,疑似自殺,原因跟【凶案解析】侵犯民眾隱私有關。這個項目一直是跟公安廳合作的,與之相關的公職人員難免會受到一定的輿論波及。這種時候去申請搜查令,如果田芮強烈表示反抗,上級領導可能會因為擔心社會影響,放緩調查進度。

  何川舟也是希望可以多體諒一點領導,畢竟領導要是被氣走了,這鍋就沒人背了。平時老先生少喝兩杯枸杞,她都會覺得心驚膽戰,生怕老領導的養生技術支撐不起他手下人的造作。

  穹蒼轉動著視線,投向昏暗走道那頭的病房。手術室的燈還亮著,一行人沉默地坐在門口等候。

  何川舟其實很不喜歡面對家屬這項工作,然而這種事從來都無法回避。她想起田芮那張模糊的臉,疲憊地說:「先等手術做完吧,我去和她交涉。我已經讓人守在韓笑家附近了,如果有可疑人員出入,我們會有察覺。」

  穹蒼沉默了下,說:「我去和她說。」

  何川舟驚訝,片刻後點了點頭,道:「行。」

  她還有別的安排,將任務交給穹蒼後,去找自己手下的警員做安排,待會兒還要趕赴下一個地點。

  不遠處,賀決雲仔細盯著自己的手機屏幕,等她們二人結束交談,才朝穹蒼慢慢走過來。

  穹蒼看見他剛才拍照了,問道:「怎麼了?」

  賀決雲笑了下,轉過屏幕,遞給她看:「很像兩位代表在做外交會談。」

  穹蒼接過掃了一眼。

  狹小的窗臺,昏沉的背景,兩人面對面地交談,臉上表情皆是嚴肅,帶著一絲不苟的探究。

  穹蒼:「……」還真有點像。

  賀決雲握著拳遞到她面前採訪道:「敲定什麼項目了嗎?」

  穹蒼低頭看了一眼,將他手上虛無的話筒稍稍推遠,問道:「三夭不擔心自己在網上的形象嗎?」

  賀決雲聳了下肩,叫自己能看起來輕鬆自然一點:「沒關係。交涉過程都用攝像頭記錄下來了,將不剪輯視頻和文字版對話發出去就行。三夭的客服和公關都很厲害,我相信他們不會在處理過程中犯下能讓人拿捏的錯誤。」

  --

  韓笑剛出事的時候,網友們的確被嚇到了。

  你說他們網絡暴力吧,他們真誠地反思了一下,認為自己的用詞並沒有很過分,畢竟當時還不知道具體的情況,所以表現得一點都不激情。

  可是好端端的一個人就這麼快沒了,他們多少又覺得難以接受。

  「為什麼自殺啊?三夭到底是侵犯了什麼隱私才把她逼到這種地步?」

  「三夭能不能出來給個詳細的說明?人都死了,要個解釋不過分吧。」

  「是不是在交涉過程中三夭公關說了什麼重話?說真的,我感覺那位女士的情緒很不冷靜,也許一句無心之言就能讓她炸毛。如果真要是這樣,根本沒法說得清。」

  「人沒死啊,不是還在搶救?你們怎麼直接就給她四捨五入了?倒是相信醫生啊!」

  「為什麼不能是單純的意外?情緒激動的情況下出意外的概率本來就很高。」

  【凶案現場直播】的爭議和討論量一向很大,在風波還沒朝著負面方向擴散之前,三夭直接公開了會議室裡錄製的視頻。

  三夭態度非常之坦蕩,表示管理層已經對談話進行了複盤,分析後一致認為事故應該不是由這場對話所引起的。希望大家可以耐心等待警方通報。

  在視頻中,三夭工作人員只反復重申兩件事。

  「這一段劇情,是我們在製作范淮系列案件的過程中,作為部分材料用來補充的。我想您應該知道,被報復殺害的五位證人裡,其中的一位女性,曾經和您的丈夫有著密切的聯繫,所以我們才會去調查您丈夫的死因。我們所做的一切行為,都是嚴格按照規則進行。如果在過程當中有對您造成冒犯,我們實在感到抱歉。三夭可以賠償您的損失。」

  「這裡是我們的證件,您可以檢查我們的合法性。我們可以向您保證,三夭在製作副本時,會對非犯人的人物外貌、姓名等隱私問題進行大幅處理,刪除與案件無關的全部信息。但是為了保證劇情的準確性,我們無法答應您取消製作的要求。因為除卻您丈夫的隱私權之後,還有其他正在忍受著大眾誤解的人,他們更需要一個公開的平臺,來為他們講述事實。而公眾,也有一定的知情權。」

  負責安撫的工作人員態度溫和,全程彬彬有禮,哪怕是面對韓笑的無理取鬧和威逼利誘,也沒有流露出任何失態的表情。

  相比起來,韓笑的狀態從最初的暴怒,到要離開時,已經冷靜下來很多。你要非說她是受到三夭的刺激而選擇自殺,那完全是無稽之談。

  「我可太心疼三夭的員工了!」

  「這三夭的工作人員一個個都有著彌勒佛的覺悟啊,快要超脫升仙了吧。」

  「懂了,投訴抗議被請去會議室,吃免費的高級餐點和飲品。【學到了】」

  「所以是在做范淮相關副本的時候,涉及到的某個小人物?不是都解釋清楚了嗎,這位女士需要那麼緊張?」

  「我感覺她有秘密。【小小聲】」

  「又是范淮案?從官方和三夭的關注程度來看,看來多半是起冤案了。五個證人一起做偽證,實在是太毒了。」

  穹蒼快速刷了遍評論,關掉軟件說:「把評論關了吧,降一降網上的熱度,別被田芮看見了。」

  賀決雲點頭。

  執著了那麼多年父親死亡的真相,有朝一日終於得以解惑,卻發現原因跟自己的母親有關。還沒來得及接受這個變故,疼愛自己的母親又遭遇車禍。如果隨便一上網,又發現網友在內涵自己的母親,以田芮這個小姑娘的精神承受能力,恐怕是接受不了。

  賀決雲見穹蒼臉色蒼白,身上還穿著被打濕過的病服,擔心她薄弱的免疫力經受不住感冒的侵襲,問道:「你先回去休息一下,換身衣服?」

  穹蒼說:「不用了,我暫時留在這裡。」

  賀決雲皺眉,摸了下她的袖口,發現她全身上下的衣服都透著一股冷氣,可比田芮要糟糕多了:「那我去給你帶一身。」

  穹蒼:「謝謝。」

  賀決雲將她一推:「等著。進裡面待著去,別在路口吹風。」

  賀決雲剛小跑著出醫院,就接到了宋紓的電話。那一驚一乍的小子,剛開口就沒讓他失望,大聲叫道:「柳忱!」

  賀決雲將手機放遠了點,問道:「柳忱又怎麼了?」

  宋紓頭疼道:「柳忱出來接受採訪了!不是一幫記者守在公司外面等聲明嗎?他直接衝進去發言了。好幾家媒體還是直播的呢。」

  賀決雲額頭上的青筋突突直跳:「你攔啊!」

  「我們攔了啊!」宋紓說,「他帶著媒體一起跑了啊!」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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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5 00:21:4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一章 冷靜

  柳忱那人可不是個簡單人物。說話顛倒黑白,行事兩面做派。從醫鬧的做法來看,也是個為了利益可以不擇手段的人。

  之前賀決雲跟穹蒼去採訪他的時候,還差點著了他的道,現在一聽這人要出來興風作浪,當下想打人的心都跳了出來。

  他對著宋紓嚴肅吩咐道:「你們先幫忙盯一下網上風向,把造謠的內容盡可能刪除。如果柳忱的發言有大量不實描述,直接報網警處理。」

  宋紓想著又要加班,歎了口氣,深情呼喚道:「那好吧。老大我等你啊,你快點回來!」

  賀決雲掛掉電話,走到自己的停車位前,準備馬上趕去三夭總部坐鎮大局。可是在他拉上車門的時候,腦海裡突然閃過一個想法,又讓他覺得不大合適。

  柳忱都帶著記者跑了,他趕過去似乎也沒用啊。三夭又沒有跨地執法的本事,他們還能堵著柳忱的嘴不成?

  ……無英雄用武之地。

  賀決雲沒有過多思考,調出通訊錄聯繫了何川舟,將柳忱的事告訴她,讓她提前做好應對防範的措施。關鍵時刻出來發個闢謠。

  何川舟那邊保持著沉默,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揚聲器裡似有似無的電流聲彷彿與她快要過勞的腦電波達成了同步共振,將她的腦細胞集體震碎。

  要說網上被黑得最多、最慘、最廣的團隊是哪個?那毫無疑問就是警方。

  出事了是基層治安混亂,搜查了是網友熱情敦促,破案了是大眾群策群力。錯信了謠言,就是「曾經有過」、「確實存在」、「現實如此」、「我一個朋友真的經歷過」,諸如此類。

  在輿論宣傳上,公安一向不大擅長。

  如果只是闢謠,那倒是簡單的,公安的公信力還是有的,可以瞬間扭轉風向。可真相是……案件中牽涉到的幾個人,都不是那麼清白。警方尚沒有確切的證據,內裡的事情又太過波折,該如何書寫通告,是一個很大的問題。

  何川舟按著自己隱隱作痛的太陽穴,吐息道:「行,我們這邊會注意的,不過還是需要三夭公關的協助。另外,你們幫忙找個靠譜的心理醫生,穩定一下田芮的情況吧。我怕那小姑娘無法調節,會想不開。她現在是很重要的證人。」

  賀決雲說:「你放心,我們會有安排。」

  何川舟:「嗯。」

  賀決雲順利將棘手的事交托出去,大鬆了口氣。他給宋紓發了條短信讓他調派人手,同時把自己後面的工作根據緊要關係排了個序。最後決定還是先回自家醫院,給穹蒼拿身乾淨的衣服。

  他們的最強外援,再病一次可就沒有了。

  --

  穹蒼坐在田芮的身邊,兩手抱著前胸,將頭靠在牆上閉眼休息。

  此時距離韓笑進手術室已將近兩個小時。期間有幾位醫生從別的科室趕來,相繼進入房間後沒了消息。但是既然仍在竭力搶救,就說明還有生還的希望。

  田芮起先在門口不停地打轉,用腳尖自虐式地踢著地板,後來被留守的警察按到椅子上坐著,沒堅持多久,又跑去角落蜷縮起來。

  幾人口袋裡的手機時不時傳來幾聲震動,在主頁面彈出些稀奇古怪的新聞,他們掃了一眼,沒心情看,任之不管。到後面就分不清究竟是誰的手機在響。

  田芮也知道自己實在是太緊繃了,應該做點別的事情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她坐在地上,單手抱著自己的腿,摸出手機劃了一下。

  屏保界面掛著一排新聞軟件的信息通知,她手指按住,輕輕往上推動。

  幾個標題寫得獵奇又誇張,雖然沒有指明,卻能清楚看出它所指的是什麼事情。

  田芮瞳孔顫了下,立即從地上爬起來,捏著手機衝到穹蒼面前。

  穹蒼略微偏過頭,半闔著眼,轉動眼珠掃向屏幕。

  #知情人士爆料,女子阻礙三夭調查動機,原因竟是這樣。#

  #性侵+醫療事故?醫生碰瓷受害人卻意外身亡!十幾年後真相意外曝光!#

  #丈夫出軌,女子選擇這樣做。你覺得怎麼樣?#

  #三夭再揭秘!又是一起塵封十多年的冤案?良知與利益該如何博弈?#

  ……

  消息中間還穿插著她同學和導員發給她的聊天信息,幾人言語委婉地詢問她到底發生了什麼,學校甚至還收到了幾家媒體的採訪,醫院外早已亂成一鍋粥。

  「就這個?」

  田芮不用點開查看,也可以想像得出裡面的內容有多不堪入目。

  她本就脆弱的情緒離崩潰的邊緣又近了一步,彷彿全世界的人都戲耍了她,她只能屹立在無人的世界背面。而這所有的一切,全是她自己一手促成的。

  她連嘲笑自己愚蠢的力氣都沒有了,蒼白的手指用力戳著屏幕,語速急促又無力道:「你們是不是也相信這個所謂知情人士的爆料,所以才認為是我媽害死了我爸?你們不是說我爸是無辜的嗎,那警方為什麼不發公告解釋?很好玩嗎?這種事情很好玩嗎!」

  田芮陡然間爆發出一聲怒吼,緊跟著咆哮道:「一次又一次,我爸已經死過一次了!死不瞑目!你們還覺得不夠!要把他從地獄裡拉出來鞭屍,再加上一個我媽!你們以為自己什麼都不做就沒事了嗎?你們的縱容是一把刀!你們這些人全部都是兇手!都是!」

  她掄起手臂,猛地將手機朝地面砸去。

  手機落地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又飛出數米遠。警員一個哆嗦,連忙衝上前將她按住,怕她做出什麼自殘的行為。

  田芮用力掙扎,瘋狂抗拒。

  「冷靜一點田芮!」警員死命禁錮住她的手臂,叫道,「我們沒有不管你好嘛!我現在就守在這裡!這裡是醫院,你這樣大吵會影響到裡面的醫生!你媽還在裡面做手術!」

  田芮身形頓時僵住,軟綿綿地卸下力去,像沒有了支撐的植物一樣,身心都在朝下垂落。

  穹蒼平靜地看著她,看她從歇斯底里到頹然啜泣,發出一聲似有似無的輕歎,起身去撿起那部丟掉的手機。

  這部手機的質量還算不錯,外面套的機殼飛了,透明的壓蓋板也碎了,但是屏幕依舊能用。

  穹蒼拿著手機走回去,在警員驚駭目光的瞪視中,不容反抗地掰下田芮的手,對著她的臉拍了一下,解開屏幕。

  警員糾結道:「這……不大好吧?」他都不敢放開自己的手了。這兩人別是當場打起來。

  穹蒼在手機裡按動了一會兒,然後轉過方向,捏住田芮的下巴,強制她看上面的內容。

  屏幕中一張藍色背景的警方通告。

  通告中對各個問題都客觀地解釋了一遍:警方重新調查了多年前的檔案,經走訪、勘查,及覆核之後,確認,關於網友熱議的,田某醫生性侵犯罪,以及醫療事故的指控,皆系造謠。

  根據警方搜集的人證及物證顯示,未發現田某醫生出軌的事實。

  根據相關法律條規及醫療事故鑒定委員會評定,田某醫生未出現醫療事故。

  柳某在手術結束後,多次要求巨額賠款,在遭到院方拒絕之後,尾隨並騷擾、乃至毆打田某醫生,曾被處以行政罰款。

  車禍責任鑒定結果,雙方各自承擔一半責任。柳某違規超速,且未及時制動。田某違規變道,未繫安全帶。目前無明確證據可以表明,車禍是否是由田某醫生主觀引導造成。

  望廣大市民尊重死者,切勿傳謠。

  --

  田芮眼珠來來回回地在圖片上轉了幾圈,哭聲減緩,然後慢慢消去。

  她吸了吸鼻子,兩手小心地接過手機,放大圖片,查看上面的文字。

  她的視線被淚水蒙得迷離,慢慢只是幾排簡單的文字,卻讓她內心的委屈再次如山洪一般崩塌下來,淚流不止。

  她抬手用力抹了把臉,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哭得那麼洶湧。

  穹蒼的聲音雖然沙啞,卻猶如浸著水的玉石,永遠帶著一股通透的涼意。

  「人類是一種不理智的生物,經常會因為自己的悲觀,而浪費過多的情緒。」

  田芮咬著唇,嗚咽出聲。不想繼續在她面前丟臉。

  「警方為什麼不通報?一是因為,確實沒有十足的證據,裡面存在猜測的部分。二是因為……」穹蒼緩緩說,「將案件影響控制在最小的範圍,希望不會給你帶去過多的負面情緒。」

  田芮仰起頭。

  「賀決雲或許還沒來得及告訴你,那我告訴你。」穹蒼俯視著她,「根據路口的交通監控錄像顯示,柳忱有一點的確沒有說錯,田醫生是提前在路口等候,見他出現,才衝撞上去的。這起車禍的確是場意外,意外在柳忱超速駕駛,大貨車緊急制動後失控,才導致你父親的死亡。」

  警員變得緊張,覺得她說得太過直白。

  田芮傻愣愣地張開嘴,眼睛裡是不可置信。

  穹蒼聲音裡帶著一絲殘忍,繼續說:「梅詩詠的事,是你母親要求報的警。這件事警方沒有對外宣揚,醫院的人也一致選擇了保密。把它告訴柳忱的,還是你的母親。她以為你父親出軌,所以選擇了這樣的方式進行報復。」

  田芮神情恍惚,嘴唇張合,卻沒能發出聲音。

  「你以前沒機會分清好心還是惡意,現在應該要明白了。這世上陰謀最多的,從來不是警察,而是人心。」

  田芮兩手按住手機貼向胸口,睜著大眼,沒有回應。

  穹蒼不再多說,點頭示意,讓警員先放開她,攙扶著她回到座位上。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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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5 00:22:0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二章 威脅

  田芮終於冷靜下來,安分坐到穹蒼身側,兩手擺在膝上等待。

  手術室外因為他們的沉默,再次陷入一陣寂靜。

  警員坐在二人正對面,確認她們可以相處和諧,才放下心來。他百無聊賴地打了個長長的哈欠,並順手擦掉被擠出來的眼淚。

  護士循聲過來看了一眼,見他們無事,皺著眉頭提醒了一句,又匆匆離去。

  田芮用紙巾將臉上的眼淚跟鼻涕擦乾淨,可還是覺得皮膚上有一層黏膩的東西,糊著讓人難受,就起身去了趟廁所。警員跟在她身後,與她保持著距離,再把她送回來。

  田芮的腦子依舊是一片混亂,理不大清事情,但情緒不再像剛才那麼起伏劇烈了。她覺得心口那團不停盤旋著的沉重與煩躁,隨著水流被洗去不少,現在已經可以平和地面對網上那些新聞。

  田芮重新坐下,擦乾手,捏著手機,在快要碎成蛛網的屏幕上滑動。點開相關的新聞鏈接,查看裡面的具體內容。

  柳忱接受採訪的內容,幾乎各大媒體主頁都還可以看見。田芮簡單翻閱了一下文本內容,以及網友總結出來的評論,無名的鬱氣再次開始堆積,恨不得衝進去將裡面的人都撕得稀碎。

  「他在說謊!」

  田芮大叫了一聲,並下意識地扭頭去看邊上的穹蒼。

  一道毫無波瀾,又極有穿透力的眼神與她對上,田芮感覺周身都涼了下。

  她不覺放低聲音,道:「這個柳忱,說我媽對我爸一直沒有感情,不僅主動給他洩露我爸的負面消息,還暗中慫恿他去散佈我爸出軌的謠言,以達到夫妻離婚的目的。這怎麼可能?我媽絕對不是那樣的人!」

  穹蒼保持著動作沒動,只懶懶問道:「你父母感情很好嗎?」

  「很好啊!」田芮說,「他們兩個人從來不吵架。」

  對面的警察以過來人的語氣感慨了句:「兩夫妻哪有不吵架的?只是沒讓你小孩子看見罷了。」

  田芮堅持道:「真的沒有!」

  穹蒼淡淡地補充道:「外科工作忙,田兆華經常回不了家,工作時間不重合,他們兩個恐怕沒多少機會能碰面吵架。」

  警員點頭:「有道理。其實我們忙起來的時候也這樣,都難。」

  田芮被他們說得懵了下,而後挪動著屁股朝向他們,努力向他們證明道:「不是,我爸看著性格內斂,其實是很溫柔的,他平時還會給我媽送花。我媽生病了也是他跑前跑後……反正,他們兩個的關係就是很好嘛,不是整天見面膩在一起的那種才叫好,我爸去世之後,我媽哭得肝腸寸斷。我覺得這一點柳忱的確在說謊!」

  「嗯?」穹蒼說,「田醫生那麼浪漫?」

  田芮肯定道:「當然,我爸還會寫詩呢,我媽還給我念過。」

  穹蒼眉尾跳了一下,終於覺得有點不對。她不動聲色地問道:「你爸還是個文藝青年啊。」

  田芮輕笑了下:「這是夫妻間的浪漫。」

  穹蒼問:「那父女間的浪漫呢?」

  「……算了吧。他那麼忙,顧自己都難。給我買幾盒芭比娃娃,就以為我會很高興了。」田芮說著落寞起來,懷念道,「後來連禮物都沒有了。」

  穹蒼又問:「送的花或詩,有落款嗎?」

  田芮終於發覺不對味,危險地審視穹蒼,帶著敵意道:「你什麼意思?」

  穹蒼看她拼命朝自己豎起來的刺,猶豫了一下,認為還是應該將她當做一個成年人來對待,好好談一談。

  「感情好的夫妻,不會在知道一方出軌後,還毫無反應。」

  田芮不服氣:「你怎麼就知道我媽毫無反應?」

  穹蒼說:「那麼,在你父親遇害前,你母親有什麼異常的舉動?她的性格不夠沉穩,也不懦弱,如果知道自己的愛人移情別戀,是不是會大鬧一場?」

  田芮聽著她的話,回憶了一遍記憶庫中已不大清晰的內容,心臟因為懷疑而劇烈地跳了一下,面上還是強裝鎮定,道:「我那時候還小,她瞞著我也正常。你都沒見過她,你怎麼就篤定她是個什麼樣的人?」

  穹蒼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唇,重新閉上眼睛。

  田芮悶悶地轉過身,背對著穹蒼,也不再說話。

  賀決雲提著衣服回來時,這二人之間的氛圍已經接近冰封,中間隔著的兩個座位猶如楚河漢界。警察小哥跟仰望救世主一樣地看著他,朝他做了個雙手合十的拜謝動作。

  賀決雲挑了挑眉,說:「都這個點了,大家餓了吧。要不輪班去吃個飯?不吃飯後面也熬不住啊。」

  穹蒼上前,接過他手裡的袋子:「謝謝。我去換身衣服。」

  賀決雲朝著另外兩人點了點頭,跟在穹蒼身後一起離開。

  五分鐘後,穹蒼換好衣服,整理著被外套弄皺的袖口,從廁所走出來。

  賀決雲剛從袋裡抽出煙,準備久違地來上一支,見她動作居然那麼快,又給放了回去。問道:「剛才是怎麼了?吵起來了?」

  「沒有。有點微妙的感覺,但是沒問出來。」穹蒼將手插進風衣的兜裡,遺憾歎了口氣,「不配合,不接受。太天真。」

  賀決雲笑道:「這個年紀又沒怎麼經歷過社會的小姑娘,天真不是很正常嗎?他們的世界自成一套,你跟他們講道理沒有用,應該要用現實來說服她。」

  穹蒼心說自己還不夠現實嗎?她覺得自己再現實一點,田芮就要跳起來暴扣她的頭了。

  賀決雲比著兩根手指到她面前,做了個點鈔的手勢,邪笑道:「是這個現實。」

  穹蒼:「……」好久沒這麼罵過了。該死的有錢人。

  --

  手術是在晚上七點多的時候結束的。這個季節,外邊天色在已是一片漆黑。

  韓笑推出來後,直接被送進加護病房,田芮想跟進去看看,被護士攔在了外面。她茫然無措地跟在一群人後頭,不知道之後要做些什麼。

  這個時刻,她險些被傾軋而來的無助所擊倒。她清楚認識到,原來無人依靠的感覺是這樣的。

  賀決雲去找醫生瞭解情況。主刀醫生已經連續站了幾個小時,小腿肚子都在打顫。他喝了杯糖水,拿著報告給幾人解釋。韓笑身上骨頭多處折斷,內臟也有多處損傷,但好在送醫及時,手術進行成功,目前來看沒有生命危險。不過不確定大腦是否會因失血過多而出現什麼後遺症,需要再做觀察。什麼時候能醒也不確定,先等待兩天看看情況。

  田芮最卑微的希望只是渴求母親能活著,聽見這個消息已經很是感激,感覺枷鎖碎去,身體一軟直接滑倒在地,差點哭出來。

  醫生見多了這樣的場景,看田芮年輕,還是覺得很感慨,出言安慰了她兩聲:「都先去吃飯吧,好好休息。病人交給醫院,家屬要照顧自己。回去吧。」

  警察小哥去邊上將情況向何川舟彙報。田芮緩了緩,從地上爬起來,靠在牆邊休息。

  賀決雲去前廳拿了醫藥費的單子回來,厚厚的一遝,捲在手心,朝穹蒼努努嘴。

  穹蒼搖頭,表示自己真的不想參與。

  賀決雲堅持,不停朝著田芮那邊示意,穹蒼沒有辦法,只能去做他的小跟班。

  「田芮!」

  賀決雲叫了一聲,朝田芮招招手。田芮稍有猶豫,旋即跟著兩人去了安靜的小陽臺。

  「清單。」

  賀決雲言簡意賅,將寫著總金額的字條壓在最上面,遞了過去。

  田芮本來還不當回事,等把紙捏到手裡,掃清上面的數據,額頭上的青筋立即開始猛跳。

  賀決雲面沉如水道:「頂級的醫療資源是很昂貴的,尤其是救命的東西。韓笑剛才的那場手術,設備、器材、藥物,全部用的是最好的,也是你自己簽的字。之後她還要住在ICU裡進行觀察,術後還要複建,你知道ICU一天要多少錢嗎?」

  田芮死死盯著面前的賬單,一張張往下翻,臉上的血色層層褪去,沒一會兒就變得蒼白。

  賀決雲靜靜等著她,看著她手指開始顫抖,足足用了一兩分鐘,才虛虛地吐出三個字:「我知道。」

  賀決雲很現實地問道:「那你有錢嗎?」

  田芮家裡是有一定積蓄的,但錢都是由韓笑存放。韓笑在家庭教育上卡得十分嚴格,可以給孩子足夠的生活費,但絕對不會讓她揮霍。

  可是現在韓笑正在病房裡躺著,田芮根本不知道錢被藏在了哪裡,一時間要她拿出幾十萬,她去哪裡找?

  田芮六神無主地說:「我們有保險……」

  賀決雲殘忍地打斷了她:「什麼保險?醫療保險還是交通保險?交通事故判定為自己全責,普通的醫療保險是不納入賠付範圍的。而交通保險是有額度上限的,還有規定的賠償範圍、項目。超出合同外的醫療費用,他們不予賠償。我不知道你媽保了多少,保的是什麼等級,但我得提醒你,這場手術當中用到的進口藥、進口器材,多數都不在保險範圍之內。除此之外,你們還需要賠付別的財產損失。你媽媽的那一撞,造成的損失可不小。不僅剮蹭了兩輛汽車,周圍的護欄、圍牆,也給她撞飛了。你確定你們家的保險金額夠嗎?」

  田芮當然不知道。她怎麼會知道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情?她的世界從來都是有人替她安排好的,她不知道一場車禍,可以造成那麼大的經濟損失。

  田芮兩手垂下,大拇指的指甲用力摳著別的手指,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

  賀決雲看著她這樣子,都有些於心不忍,但還是將無比嚴峻的結果擺在她面前。

  「而且,走保險是需要時間的。你確定你母親等得起?」

  「那你說應該怎麼辦啊?」田芮紅著眼睛,深吸了一口氣,懇求地說,「你能不能先借我點錢?我媽醒了我就還你們,真的,我家裡還有存款。你不是在三夭工作的嗎?你是不是能幫我?」

  「我當然有錢。」賀決雲說這話時,表情卻是很冷漠的,他反問道,「但我為什麼要平白無故的借給你呢?你應該知道當今社會,借錢不容易吧?」

  這一刻,田芮的眼神裡閃過失望、絕望,以及許多心酸的情緒。她想自己可以去找母親的同事借錢,去找自己另外幾位不算很熟的長輩借錢,但應該借不到那麼多,且後續還有更大的一筆醫療費。

  她深深望著賀決雲,沒有辦法,兩膝向下彎曲就要給他跪下,一雙手及時將她托住,並用力地把她提了起來。

  「你的尊嚴不值錢。」賀決雲直白道,「帶我們去你家,且接受所有調查。你明白我的意思。」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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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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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5 00:22:1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三章 筆記

  何川舟戴上手套,站在客廳與書房的交際處,選了個視野通達的位置,粗糙地掃視了遍房屋結構。

  技偵人員帶著自己的裝備,正在各個地點進行細緻的勘察搜證。工作的節奏非常熟悉,然而氣氛就是有哪裡不對。

  何川舟回過頭,瞄了眼客廳。

  田芮深陷在沙發中,一言不發,表情麻木,猶如一個被剪斷了線的木偶人,死氣沉沉。

  她又偏過頭,瞅了眼書房。

  穹蒼站在靠牆的書櫃前面,查看書脊上的文字,判斷書本的用途。

  許是她的視線太過強烈,穹蒼朝她回望過來,做出個困惑的表情。

  何川舟小聲表揚道:「工作做得不錯。」那麼快就把田芮說服了,又一次帶著下級警員合理加班。

  穹蒼不敢攬功,畢竟承擔醫藥費的人不是她,連忙介紹道:「全是Q哥的功勞。」

  賀決雲謙虛道:「哪裡哪裡,主要是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穹蒼暗暗糾正,是動之以財,曉之以錢。無人能抵擋的誘惑。

  新一派端水大師何川舟道:「都不錯,都不錯。都幫了大忙。」

  何川舟見穹蒼只站著看看,卻一直沒有動手,靠近了問道:「你要找的是什麼?」

  穹蒼文藝地說:「愛。」

  賀決雲一把搭上她的肩膀,勾著手將她往陽臺帶,說:「歎什麼氣啊?你要是覺得累了就去外面曬曬太陽。」

  穹蒼抓住門框,無奈道:「我是說感情。能證明韓笑情感歷程的東西。情書、情詩、日記、簡報、照片,或者其它能證明的東西。我想知道,韓笑對田兆華,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態。她是否還有別的愛人。如果她的心另有所屬,對方是誰,是不是突然消失了。」

  要找一個不知道什麼時候消失的空氣人,這似乎有點強人所難。

  穹蒼拉開賀決雲的手,問道:「明白?」

  何川舟跟賀決雲意會了下,覺得大概能明白,隨後憑藉自己的理解,分散到各個房間裡去尋找。

  從韓笑會對田芮念詩來看,她曾對某個人有過炙熱的情感。而她從未向田芮反駁過那個人是田兆華,說明她心底也認為這樣的行為是不光彩的。

  一般來說,如果韓笑真的有出軌,或者說精神出軌,她應該會把相關的證據藏在較為私密的地方,避免讓田芮察覺異常。而如果不是,為她送花寫詩的那個人,就是她親愛的丈夫,那她完全沒有必要將它們隱藏起來。

  穹蒼在書房翻找,賀決雲去了韓笑的臥室。

  賀決雲拉開臥室衣櫃最底下的抽屜,一個個檢查過去。除了不常用的工具箱、袋子、換洗衣襪外,還不出意外地翻到了一抽屜的女性貼身衣物。

  賀決雲面不改色地想把抽屜合回去,可是臨了仔細一瞧,又覺得這些內衣底下似乎是墊了些什麼東西,才將它們壘得那麼高。

  賀決雲左右看了一圈,發現沒人在注意這邊,就彎腰將擺放整齊的內衣撥開一點,看看下面墊的是什麼。

  軟綿的觸感,白色,是一層不常使用的舊毛巾,應該是為了防潮。

  賀決雲用手指按了按,發覺還是有異,於是再次將毛巾撥開,從底下翻出了兩個文件袋。

  賀決雲拆開袋子,將裡面的東西全部倒出來檢查一遍。

  存放著的都是一些銀行卡、房產證,還有部分重要的產權文件。

  賀決雲想起穹蒼之前收集資料時連草稿紙都不放過的細緻,怕韓笑也有這種習慣,連幾張裝訂在一起的收據都沒有錯漏。

  現在,他終於知道韓笑的股票賬號是什麼了,也知道她把資金用在了什麼理財用途上。看來田芮短時間內是拿不到那麼多流動資金了。

  韓笑家裡其實是有一個小型保險櫃的,擺在書房裡,但是她將最重要的物品都藏在這個地方,想法還挺巧妙。不是變態或地毯式搜索真不容易找出來。

  這個想法剛從賀決雲腦海裡閃過,就被他察覺出異常,他憤怒地朝邊上「呸」了一口。

  有毛病了,拐個圈兒還能把自己罵進去。

  賀決雲小心翼翼地將幾件內衣擺好,歸於原位,然後起身,準備出去。他剛一轉身,就看見穹蒼一臉意味深長地倚在門口,不知道已經看了多久。

  賀決雲怔了下,還沒吐乾淨的氣又被哽回了胸口,險些靈魂出竅。他連忙解釋道:「你別誤會!」

  穹蒼眨了眨眼,貼心地道:「我沒有誤會啊。」

  賀決雲欲一頭撞暈在那櫃門上,著急解釋的樣子反而讓他顯得有些心虛:「我真的沒有什麼特殊癖好,我就是覺得底下有東西!你別用這種眼神看著我好吧?我至於嗎?」

  穹蒼真誠說:「不至於。」

  她明明那麼配合,可賀決雲總覺得她腦子裡正在想些奇奇怪怪的廢料,以致於她那雙心靈的窗戶裡滿是猥瑣。可是她的表情又是那麼無辜,讓賀決雲懷疑真正猥瑣的人其實是自己。

  他無奈地抬手抹了把臉,想起手裡還拿著一份東西,做最後的補救:「看,這是什麼?」

  穹蒼瞥了眼,不是很樂意地配合道:「哇……這難道是一份文件嗎?」

  賀決雲被她噎了一口,幾度心梗。那熟悉的心梗的感覺,倒是將他已經出走的智商牽了回來。他直接用不大高明的手段轉移了話題。

  「我沒發現什麼有用的東西,你那邊呢?」

  穹蒼遺憾搖頭:「也沒有。書房裡很多醫科類的書,上面都有灰塵了,可見韓笑不是經常打掃,平時更不會看。剩下的……平平無奇。」

  賀決雲想了想,又說:「我沒找到跟韓笑的愛有關的,但是找到了幾幅田芮的畫,你要不要看看?」

  東西是賀決雲從雜物間裡翻出來的。應該是田芮小時候畫過的畫,全部用塑料紙一張張封好,整齊排列。因為保存妥善,所以紙張並沒有損壞,只是顏色變得有些暗沉。

  擺在最上面的一張,是小女孩兒與一個穿著白裙子的女人手牽手站在戶外的場景。古舊又素雅的木屋、白色零星的花朵,明媚燦爛的太陽,鬱鬱蔥蔥的樹林。周圍還有幽深的山道與蜿蜒的溪流,就是一種恬靜淡然的田園生活。

  穹蒼往下翻了幾張,除了見證田芮越加成熟的畫技以後,沒有別的發現,於是又一張張放了回去。

  賀決雲見她看完,準備把東西接過去,兩手握住畫紙邊緣,結果穹蒼卻不鬆手了。

  「喂?」賀決雲以為她是有了發現,蹲下身小聲問道,「怎麼了?」

  穹蒼盯著面前的那幅畫,眉頭微微皺起,似在努力回憶。然而她讀取了兩遍記憶,都沒有什麼結果,最後還是搖搖頭,將東西交還給他。

  賀決雲把畫擺成正向,跟著多看了兩眼,疑惑道:「這畫有問題嗎?」

  「沒問題,只是覺得畫裡的場景有點眼熟。」穹蒼覺得或許是自己太過敏感了,「大概童話書裡描述的,都是這樣的風景吧。」

  森林裡的小木屋,很尋常的主題。小朋友喜歡將所有美好的森林元素都畫上去,所以內容上並沒有什麼奇怪的地方。第一眼看的時候,穹蒼還沒過多在意,可是第二眼看時,她的視線不自覺地多停留了兩秒。

  自己都找不出來的原因,可能,只是裡面的某個細節給了她這樣的錯覺。

  賀決雲狐疑地呢喃道:「是嗎?」

  穹蒼說:「嗯,沒關係,細節我已經記住了,你放回去吧。」

  賀決雲重新把畫塞進箱子裡封好,並關上雜物間的木門。

  何川舟從陽臺出來,朝著二人搖搖頭,表示他們那邊的情況同樣不喜人。又把賀決雲手上的文件給拿走了,說會回去整合一下資料,看看它們之間是否存在關聯。

  賀決雲失望道:「一無所獲啊這是。」

  他說完沒有得到回應,才發現穹蒼正一瞬不瞬地盯著沙發上的田芮,片刻後,淡淡吐出三個字:「不一定。」

  「田芮。」

  穹蒼並沒有走過去,她隔著兩米多的位置,喊了一聲。

  田芮冷不丁被她叫了名字,瞬間感覺有股陰涼爬上了她的脊背,讓她下意識地挺直腰身。

  她的視線穿過櫃檯間的縫隙,望向穹蒼。哪怕離她還有一段距離,仍舊感到心有戚戚。

  「你說你母親收到的情詩,後來去了哪裡?」

  田芮內心有種極度悲觀的預感,那種預感讓她拒絕去面對所有事情。直覺告訴她,有時候無知要幸運許多,她已經走到深淵的邊界,不能繼續上前了。

  「我不知道。」田芮以為自己的聲音可以做到很平靜,然而出口的第一個字,就暴露了她的憤怒。

  「我不知道。」她放緩語氣,又說了一遍。

  「你沒有保留任何東西嗎?」穹蒼那沒有多少起伏的聲線,在田芮聽來字字帶著尖刺,「你母親處理那些東西的時候,你沒有覺得可惜,而留下一些嗎?或者,你還記不記得那些禮物的細節?」

  田芮終是忍不住,情緒跟山洪一樣宣洩爆發。她高聲打斷了穹蒼的話,反問道:「那你呢?你就沒有一點同理心嗎?」

  穹蒼止住話頭。田芮崩潰地繼續道:「我不想要再查這件事情了,讓它結束吧,就算我求求你們了。我不想知道我媽有什麼過去,一點都不想!你們也不要再向我證明我的家人有多不堪,甚至還要我給你們提供所謂的證據。你們夠了沒有?你們覺得這荒謬嗎?!」

  賀決雲對欺負一個小姑娘沒什麼興趣,但是他對穹蒼那句「天真」的評價,實在是太過認可。

  正在周圍工作的幾個警察一齊停下工作,看著劍拔弩張的二人。他們互相使了使眼色,卻不知道該怎麼打圓場。

  穹蒼好笑地說:「同理心?」

  田芮「蹭」地站了起來,激動道:「這有什麼好笑的?你知道疼愛自己的雙親相繼離開自己的感覺嗎?我已經很累了。我希望他們至少在我心中是完美的,這樣也不行嗎!」

  「我確實不知道。」穹蒼冷淡地說,「在我學會分析情感的時候,他們早就已經不見了。」

  田芮胸膛劇烈起伏,發出兩聲乾笑:「你沒有體會過,你比我好。起碼你不用那麼難過。」

  「我不知道你在胡言亂語些什麼。」

  穹蒼穿過木櫃,與田芮面對面地站著。她臉上表情陰沉,視線直勾勾地落在田芮身上,彷彿要將她掩埋。

  「是,我沒有體驗過什麼疼愛的雙親,可是你又怎麼知道不曾擁有過的痛苦?你想逃避,你可以後悔,你可以裝作什麼都不知道,讓身邊那麼多人來安慰你,等著他們給你結果。你以為人人都可以像你一樣,不用清醒地面對這個世界,照舊可以生活得很好嗎?小妹妹,如果你現在才十二歲,今天我縱容你,可是你已經二十了,你已經過了這種可以無畏天真的年紀。是不是應該清醒一點?」

  穹蒼指向邊上的警員,道:「你以為這些沒有同理心的人,加班加點地在這裡工作,熬著大夜,做著噩夢,領著稀薄的工資,是為了給你添堵?是為了要探究你爸媽之間的那點倫理關係?你知不知道什麼叫職責?你那寶貴的沒有被現實消磨過的同理心,能夠感化這世間所有的罪惡,維持住社會的秩序嗎?那你怎麼不用你的同理心去拯救范淮呢?你現在決定放棄你的同盟了嗎?」

  田芮用力吞咽了一口唾沫,抱著頭蹲到地上,捂住自己的耳朵。

  穹蒼抬起下巴,半闔的眼幽深地望著她,腳步沉緩,卻又不容抗拒地朝她走近。

  「我告訴你,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我正因為學生殺了人,而被帶到警局接受一遍遍的盤問。你的同理心對我來說沒有用,我沒有辦法心安理得地當做事不關己,看著越來越多的人死亡,然後讓兇手走到我面前,指著我的鼻子告訴我,看!他們就是因為你才死的!這是什麼同理心?這叫自私。」

  田芮單薄的脊背一陣顫動。

  穹蒼黑色的鞋尖離她只有不到二十公分的距離。冰冷堅硬的字一個個砸了下來。

  「有,還是沒有?回答我。」

  田芮呼吸紊亂,死死咬著嘴唇,內心的倔強與各種情緒不停地碰撞抗爭,始終不敢抬頭看穹蒼。

  「所有的東西,都燒掉了,她說不想睹物思人。」她緊閉眼睛,啜泣著道,聲音含糊,「……我偷偷留了一張,被我夾在小學的語文課本裡……」

  賀決雲最先反應過來,第一時間衝向雜物間,從堆疊在牆壁處的幾個箱子裡,翻出了田芮的小學教材。

  何川舟跟過來,陪著他一起查找。

  很快,一張卡紙從書頁中落了下來。

  「是這個!」

  那是一張粉紅色的卡紙,上面用黑色的墨水寫了一首短詩,沒有落款。角落被田芮畫了幾筆,加上了幾個愛心,帶著她的小心思。

  這首現代詩的內容溫柔又委婉,並不是什麼直白的愛情詩。如果不是田芮意外說漏嘴,哪怕他們親眼看見,也不會將它和別的事情聯繫起來。

  何川舟為了查這個案件,所有的證據都研究過,當然也看過田兆華的字跡。粗略判斷,這張卡紙應該不是同一個人寫的,因為筆鋒差別很大。

  「是鋼筆。」何川舟的語氣雖然平靜,可壓抑不住的唇角還是暴露了她的興奮,「現在會用鋼筆寫字的人不多,這個人有明顯訓練過的痕跡。說不定相關專業裡的人能認得出來。」

  數月來密不透風的壓力一直籠罩在眾人身上,此時終於窺見了一絲天光,霎時間有種如釋重負的鬆快感。幾位沉不住氣的警員差點叫出聲來。

  何川舟朝穹蒼點了點頭,小心將卡片放入證物袋,交給一旁的技偵。

  穹蒼蹲下身,在田芮背上輕輕拍了一下,誇道:「幹得漂亮。」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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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5 00:22:2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四章 筆跡

  穹蒼誇獎人的本領,就像她的名字一樣,偶爾天晴,偶爾雷雨,讓人無法琢磨。

  賀決雲私以為,「幹得漂亮」這四個字已經在網友的廣泛運用中,被賦予了某種微妙的涵義,不適合用來作為安慰的詞語。

  他攬住穹蒼,將她從田芮身邊帶離,以免她再刺激到這個神經脆弱的女生。

  現場已經基本搜查完畢,按理何川舟可以帶隊收工,但目前這種情況,她不敢放田芮一個人在家裡。

  她手下沒幾個女性警員,大部分都是糙漢子,而田芮又是個女生,不大合適。三更半夜的,她找不到合適的人選,估計今晚得自己留下來。

  何川舟朝著賀決雲使了個眼神,讓他們兩個先回去休息。賀決雲看著夜色已然不早,拉著穹蒼準備離開,最後說了一句:「有需要及時聯繫。」

  何川舟走過去,在門口的位置低聲道:「你找個靠譜的心理諮詢師,明天早點過來。」

  賀決雲應允:「好。我讓人明早七點聯繫她,過來給你接班。」

  他說著朝後面還沒冷靜下來的田芮又多瞧了一眼,何川舟注意到他的視線,笑道:「祖國的花朵,還是需要呵護的。晚安。」

  何川舟將門合上,抬手用力抹了把臉,而後吐出一口濁氣。

  她睜開眼睛,看著滿屋還在等待指令的人,揮了揮手,讓他們將現場收拾一下,並領著田芮去她自己的房間。

  何川舟覺得到明早七點是一件很漫長的時間,她迫不及待地想要飛奔回局裡開展工作,且認為自己還能再連軸轉個48小時。每次案情有重大突破,她都會獲得這種宛如脫胎換骨的激勵。

  然而她的職員不那麼認為。

  興奮和高壓過後,是強烈的腹部空虛。

  何川舟從屋裡出來的時候,幾位警員正排排坐在一起,臉上寫滿了可憐與疲憊,小心地徵詢道:「何隊,我們可以先吃碗泡麵嗎?」

  何川舟看見這一幕,失笑道:「吃吧。吃完記得散味。」

  「耶!」

  幾人小小地歡呼了一下,搬出自帶的泡麵和香腸,開始吃這頓遲來的宵夜。

  一位年輕警員將一盒泡好的杯麵擺到她面前,殷勤道:「何隊,您的。」

  何川舟掀開蓋子攪了下麵條,隨口道:「吃完麵,回去都把報告寫了。」

  眾人表情俱是僵住,抬起頭一臉見鬼地嚎喪道:「不會吧?!」

  何川舟不悅道:「怎麼了?證據比對了嗎?嫌犯找到了嗎?連目標都還沒確認,你們就開始鬆懈了?」

  眾人扭扭捏捏地申訴道:「主要是現在都已經快1點了……大家都很累。」

  何川舟這才後知後覺地拿出手機瞄了一眼,發現這時間的確不大合適。幹他們刑偵口的這點確實不好,一來事兒命都不值錢了,尤其是基層人員。何川舟放緩語氣,批准道:「吃完先回去好好休息,明天準時報到。熬過這兩天就給你們放假。」

  人類的快樂是如此的簡單。一幫年輕人頓時喜上眉梢,窸窸窣窣地吃完泡麵,麻溜將現場收拾了,帶著搜集好的證據回去。

  何川舟叮囑道:「開車都給我小心一點。」

  「知道啦!」

  --

  從出門到上車的一路,穹蒼都表現得非常冷靜,她覺得自己的心情也很平和,並沒有因為這個微小發現而出現多少波瀾。然而她身上莫名蒙著一股熱氣,即便是深秋夜裡的涼風也壓制不下。

  穹蒼剛放下車窗,就被賀決雲關回去。她等了等,不死心,再次打開一條小縫,對著自己聰明的小腦袋瓜吹。

  「不要胡鬧。」賀決雲再次把窗戶升上去,批評道,「今天淋雨了,那麼冷的天,你還吹什麼風?」

  穹蒼:「……」受盡欺壓。

  她安安分分地坐車回家,順利抵達時已經是午夜一點半。

  二人從下午吃完一頓不上不下的午飯之後,都沒再進食。此時站在安靜的房門口,人生三大選擇一起困擾著他們。

  賀決雲糾結了會兒,先摸回自己的房間洗澡,穹蒼脫了外套,走進廚房。

  賀決雲進浴室的時候,腦子也有點渾渾噩噩,等洗完才發現自己睡衣沒帶。反正外面也是自己臥室,他沒大在意,拿毛巾隨意擦了把頭髮就直接走出去。

  廁所的門被推開,熱氣噴湧而出的同時捲進外間的涼風,賀決雲鼻子動了動,聞見了空氣裡夾雜著的疑似紅油的香味。

  賀決雲發愣的腦子沒轉過來,順勢大推開門,往外走了出去。

  視線立即開闊,賀決雲終於看見坐在他窗臺前面吃宵夜的穹蒼,後者聞聲也回過頭來,與她四目相對。

  空氣一片死寂。

  賀決雲的大腦陷入完全的空白,直到穹蒼以揶揄的態度上上下下掃了他一遍,並朝他比了個手勢,他才從愕然中回神。

  賀決雲一步、兩步,迅速後退,並「砰」得一聲將門用力摔上。

  穹蒼被震得打了個激靈。門後傳來賀決雲惱羞成怒的吼叫:「你進來,你不敲門啊!你特麼你是流氓嗎你是?!」

  賀決雲一陣翻箱倒櫃,成功從角落的儲物格中翻出一件嶄新的浴袍,他抖了下衣服,準備穿上,又去鏡子前面先照了一下。

  鏡中人有著英俊的面孔和健碩的身材,寬闊的肩膀至窄瘦的腰身,幾乎沒有一絲贅肉。

  可以,絕對遠超能被流氓的標準。穹蒼這是犯罪了啊。

  賀決雲摸了把下巴,把浴袍披上。

  他氣勢洶洶地將門打開,發現穹蒼居然還在淡定地吃麵,彷彿一切都沒發生。

  賀決雲走過去,單手抵在窗臺上,低下頭道:「你以為就這麼完了?」

  穹蒼扭過頭,想了想,朝他吹了聲口哨。

  賀決雲氣得拎住她的耳朵。

  穹蒼就說!她就說!尷尬的事情讓它過去就好了,為什麼非得提出來講?

  這種翻舊賬的都是不安好心。

  穹蒼無辜道:「我叫了,但是你沒聽見。我手上還端著盤子,就進來了。」

  賀決雲說:「那是你嗓子不好!」

  穹蒼贊同點頭。沒毛病啊,客觀事實。

  賀決雲轉念一想,覺得不對,又問道:「你就沒點……什麼想法?」

  穹蒼盯著他,深深審視了他一番,覺得Q哥這人不純潔也就算了,還不踏實,居然想順杆子往上爬。

  穹蒼說:「你放心,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我也是個負責的人。」

  賀決雲目光中閃現了些微的詫異,然後鼓勵她繼續說下去。

  穹蒼一派了然,表示他不用擔心:「我會像一個成熟的人一樣,從學術的角度看待,單純地將人體視作一團肉。」

  賀決雲的表情五顏六色地轉變,好不精彩。硬生生憋出一句話:「你出去!我特麼八塊腹肌在你眼裡就是一塊肉?」

  穹蒼遲疑著道:「那八塊肉?」

  賀決雲氣得跳腳:「你特麼怎麼不九九歸一呢?!」

  穹蒼慢吞吞地說:「這也不用罵人吧。」

  賀決雲陰沉道:「再給你個機會,你再說一遍。」

  穹蒼第一次在人體有幾塊肉這樣的問題上遇到了情商上的難題。

  「肌肉。」穹蒼見躲不過去,頓感食難下嚥,「八塊肌肉。」

  「對啊,學術上沒有八塊肌肉。」賀決雲說,「某個成年人自己說要負責的,也不是我強迫,對吧?」

  穹蒼掙扎道:「都這個年代了吧……」

  「所以現代社會的好多人都不負責任,我們家能發展到今天,靠的是傳統。」賀決雲一口打斷她,咬死說,「我爸我媽的愛情也特別傳統。我們全家都特別傳統!」

  穹蒼心生惆悵。這世上果然就沒什麼純種老實人,不要臉起來同樣很沒有下限。

  賀決雲掃了眼她的麵,突然開始了虛偽的關心:「都沒有肉啊?小倉庫的冰箱裡有很多罐頭。什麼海鮮罐頭牛肉罐頭都有。」

  穹蒼搖頭:「我不要。」要不起。害怕的。

  「真不要?」

  穹蒼又為難起來:「……再說吧?」

  賀決雲看她這耷拉著腦袋的樣子,既覺得無奈又覺得好笑,不跟她繼續胡侃,轟然道:「行了,不要就算。那你也別在這裡吃,把你的碗端出去。還搞得我房間裡全是油味。」

  冷漠無情。

  穹蒼給他攪合了一下,也忘了自己過來找他是想說些什麼。兩手木然地捧著麵碗站起來,轉向門口。

  「還有一碗麵啊。」

  「我的。」賀決雲瞪她,「你別肖想。」

  穹蒼:「……」怎麼會有這麼不講道理的人?

  --

  穹蒼被賀決雲一嚇,整晚上都在夢些光怪陸離的事情,頻繁出現的美男出浴讓她精神萎靡。

  何川舟那邊夢了一整晚的警匪追逐戰,第二天早上醒來容光煥發。

  賀決雲請的心理諮詢師提早來了,何川舟跟她交換了號碼,穿上昨夜的外套火速離開。

  她給李局打了通電話彙報情況,李局平靜地應了,讓她辦事穩妥一點,不要急躁。越到關鍵時刻越是不能衝動。如果能鎖定嫌疑人,有證據進行明面上的調查,就給她加派人手。

  何川舟得了保證,心情越發激蕩。回到辦公室之後,讓人複印好昨晚上那張字條,然後聯繫了市內熟悉鋼筆字的一位教授,帶著文件前去拜訪。

  那位教授大清早接到公安的電話,當是什麼要緊事,早早來了學校等候。可是又聽說證據只有一張寫著短詩的卡紙,心下也沒什麼底。

  他怕何川舟抱太大的希望,見面後先給她打了一劑預防針。

  「這個不一定能看得出來,學習鋼筆的人還是很多的,如果對方學的是常用的幾種書寫方法,又寫得馬馬虎虎,我不一定認識。你們要查,可能就大海撈針了。」

  何川舟也有點緊張,但是她認為,以幕後人的高傲,他不會把一項學得馬馬虎虎的本事展示給自己的目標。既然他寫了,那肯定是拿得出手的。

  何川舟從袋子裡取出複印件,兩手遞過去道:「您給看看。」

  教授戴上眼鏡,將紙近距離放在面前查看,因為認真,他眼睛周圍的肌肉都緊緊皺著,在眉心上方堆成了川字的褶皺。

  「還真是有點眼熟,這人的字應該已經練了很久了,有這種水準的人不多的。」教授因這個認知高興了下,他扶著眼鏡說,「你先等一下啊,我記不大清了。」

  何川舟在他對面坐下:「您自便。」

  教授起身去後面的櫃子翻找了一陣,隨後從底下抽出兩本厚重的冊子。

  相冊裡夾著的全部都是各種圖片記錄。有毛筆的,有鋼筆的,還有不同的水墨畫。這是他的個人習慣,只要看見自己喜歡的作品,就要用相機將它們記錄下來,偶爾翻翻,能促進自己的靈感。

  他記不清自己要找的東西具體在哪個部分,只能從頭開始翻找。何川舟安靜地在一旁等著他。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何川舟感覺自己額頭上沁出了一絲冷汗。

  這個案子他們已經調查了很長時間,可是因為沒有證據,一直只在暗中進行。為了驗證這個站不住腳的猜測,他們幾乎將范淮、丁希華等人的家世背景全部查了一遍,甚至包括他們身邊能接觸到的所有人員。

  然而,結果只如霧裡探花一無所獲。屢次的失敗,連何川舟都對自己產生過懷疑,這一切是不是她的臆想?

  這是他們第一次,那麼近距離地追到目標。

  如果不是田芮心血來潮地留下了張紙,他們可能還在漫無目的地打轉。

  面對這個唯一的突破口,何川舟說不緊張那是不可能的。

  終於,對面埋首研究的人有了動靜。

  何川舟連忙站起來,走到他的身後。

  教授一手按著紙張,一手示意道:「你看,是不是很像。這個『了』字,還有這個『巷』字。它們的寫法是比較特別的,明顯帶有個人的習慣。一般人是往外撇或者往回勾一下,它是往上勾。這兩個字的習慣都跟這張照片上的一樣,其它字也沒有出入。」

  何川舟不是專業人員,但是單以她外行人的角度看,她覺得兩張照片裡的字跡幾乎一樣。

  「我需要更多的內容來鑒定。」教授摘下眼鏡,揉了揉額頭說,「不同時期寫出來的字風格也可能會不一樣。最好是拿同時間段的筆記給我看看。」

  何川舟指著圖片問:「請問這張字帖是誰的?」

  教授說:「哦,D大的一位社會心理學教授。前段時間我們還一起參加了學術講座。」

  他拿起手機,劃動數次,找到一張圖片,放大後遞了過去。

  「你看,就是他。李淩松,李教授。也算是業內泰斗級的人物了,你們應該認識。」

  何川舟看清照片上的人,確認不是同名,手指不由抖了一下。

  她當然認識,她曾數次在檔案上看見過這個人。

  「哦,對了。」

  教授示意了下,拿回自己的手機,點開搜索軟件,對照著複印件上的那首現代小詩輸入進去。

  搜索結果裡跳出來一排紅色表示重合的內容,證明它曾經出現在網絡上。

  這首現代詩,選自某本詩集,而這首詩的作者,標注的就是李淩松。

  「我就說嘛。」教授想明白,感覺全身都舒暢了,他笑道,「我就覺得眼熟,好像在哪裡看過。這本詩集是我們協會的人出的,大家都寫了幾首。後面也有我的兩首。哎呀,想想還挺不好意思的。」

  何川舟:「什麼時候出的?」

  「好久之前了。」教授笑著把頁面關了,「那時候還有精力搞這些東西,想出本書留個紀念。得有個十多年了吧。怎麼了嗎?」

  「沒什麼。」何川舟將東西收回去,順便對著桌上的相冊拍了張照片,面上保持著冷靜,說:「謝謝您的幫助。我還有事,就不打擾了。」

  「好。」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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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5 00:22:4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五章 監控

  李淩松……

  在穹蒼將犯罪人物側寫交給她的時候,何川舟曾有數次懷疑過這個人。不是因為他的品行,而是因為他的身份和影響力。

  她有一種強烈的預感,覺得幕後謀劃者應當是類似於這種有著強大影響力的人,起碼應該有足夠的人脈。然而她又很快將李淩松劃出了懷疑的範圍,因為她認識中的李教授,沒有任何犯罪的動機。

  何川舟翻查著李淩松的資料,感到無比的棘手。這份簡短的資料她已經看過無數遍,連同頁腳都因為她的翻動而出現了捲曲的褶皺,然而它依舊未能給她帶來想要的答案。

  何川舟深吸一口氣,靠到椅背上,臉上難得露出了迷惘。

  「篤篤篤」

  何川舟收起神色,直接說了句:「進。」

  穿著警服青年大步走進來,手裡拿著一遝文件,合上門後問了一句:「何隊,您真的要查李淩松啊?」

  何川舟瞥了一眼,訓道:「把衣服穿好,像什麼樣子。」

  被她點名的青年連忙放下手裡的東西,將內翻的衣領扯出來,再把被揉亂的衣角扯平。

  這忙得都恨不得長出八隻手了,哪裡還在乎什麼形象?

  青年一面整理,一面說:「李淩松可是業內有名的心理學教授,他教過的學生,圍起來能直接把我們局給堵死了。不至於吧?」

  何川舟接過桌上的資料,淡淡道:「我也想知道。可至不至於是證據來說的。」

  青年猶豫了下,說道:「李淩松接觸過的人,那可太多了。他平時開講座、受邀演講、開會研討,什麼地方都去過。這如果要一一排查,簡直沒完沒了了。而且很多地方的數據保存不了那麼久,部分文本信息可能被丟失,或者覆蓋。李淩松權限那麼高,他想的話,自己進行修改都不成問題。」

  何川舟悶聲應了一聲,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資料是她讓青年去查的,第一張紙上記錄了那首現代詩的來源。

  書本出版於十四年前,裡面一共收錄了李淩松的三首詩,發行量很少,大部分只作為收藏。除了記錄的相關短詩以外,邊上還寫了當時李淩松的一些感想。

  根據後面的注解來看,這首詩的靈感源於更早以前,彼時李淩松和妻子還在熱戀階段,他寫下了這首頗為含蓄的愛情詩作為對妻子的表白。

  可惜而後二人感情破裂,分居並最終選擇離異。李淩松將詩歌小做修改了一下,發表出來。於是乎這首詩的後半段就帶有淡淡的惆悵,大概是人到中年後的新感悟。

  從李淩松對其的注解來看,這首詩對他應該有種特別的情感,他大可能會將它作為對另外一個人的表白,隨手交托出去。

  何川舟翻到後面的資料。

  李淩松是穹蒼的遠房親戚。在穹蒼雙親離世時,都曾提出過想要收養穹蒼的打算。一次被祁可敘拒絕,一次被穹蒼親自回絕。

  同時他也是方起的恩師。在穹蒼難以通過三夭的心理測評時,授意方起為穹蒼開具了合格的證明。

  他的形象,很像是在背後默默關注並照拂小輩的家長。所以其實他很瞭解穹蒼,以及穹蒼身邊的人。

  穹蒼似乎不是非常喜歡接近他。

  何川舟嚴肅著臉,繼續往後看。

  再後面是媒體或校報對李淩松的一些採訪,記錄了他對當時社會熱點事件的一些觀點,以及他在社會心理學上做過的研究跟結論。

  李淩松是一位非常受歡迎的老師,如果要進行學生票選的話他幾乎年年都能上榜。畢竟他博聞多識,氣質仁和,身上還有股仙風道骨的味道。那種讀書人的儒雅,能第一時間讓人放鬆警惕,實在很難找到討厭他的理由。哪怕何川舟只是在看照片,也會覺得這是一個好人。

  何川舟盯著照片看得入神,不知道什麼時候青年警察已經站到了她的身側。

  「哦,這裡。」青年見她翻到這一頁,伸手指了下示意說,「從採訪來看,他應該很久之前就認識范淮了。」

  何川舟視線下移,順著落在他點明的地方。

  這是一份很早以前的媒體採訪。當時網絡上鬧得沸沸揚揚,一種網友不滿於范淮如此惡劣的社會影響卻只被判處十年有期徒刑的刑罰,有記者就此事去詢問了李淩松的看法。

  狹小的版面報導裡,記錄了李淩松被縮減過的發言。

  他表示自己感到很失望。

  當時李淩松去中學開過一個心理講座,需要進行現場提問,他正好點了范淮出來。他問了范淮幾個問題,而范淮的回答給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短暫的交流中,他認為那個長相英俊,笑起來有兩個淺淺的梨渦,富有青少年朝氣的同時又對生活報以懶散的男生,其實是一位很聰明的人。只是,足夠聰明的人卻不一定能夠融入這個社會,他們會有一定玩世不恭的驕傲感。可惜范淮走上了一條錯誤的路。

  採訪下方配的是李淩松坐在臺上的抓拍照。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何川舟看久圖片,彷彿在李淩松的眼睛裡看見了一道閃動的暗芒,並不是那麼的單純。

  邊上的青年警察小聲嘀咕,將幾個細節串聯起來:「李淩松曾經認識范淮,且準確判斷范淮是一個天才。我們在韓笑的家裡搜出了他的親筆情詩。他在D大任職,跟D大附屬的醫生很熟,經常會去開相關的講座或進行交流,還為醫院輸送了不少優秀的精神科醫生。另外幾位病人,都曾經去過D大附屬看病,或者有些更加直接的關聯……」

  他說著自己打了個哆嗦,苦澀道:「不會吧?想想有點道理,再想想又覺得有點牽強。李淩松這樣的業界大佬,真的會沉迷這種無聊的遊戲嗎?難道是科研不好玩嗎?」

  他是極不希望這種猜測被證實的,不知道一個為自己所尊重的人一夕之間變成最醜惡的犯人。他一點都不喜歡這種人性被顛覆的感覺。

  何川舟將資料合上,說:「查得再仔細一點。看看所有關聯的人物,是否跟李淩松有過直接接觸。李淩松開講座的記錄能找得到嗎?」

  「這個年代有點久遠。有些是企業要求,不一定還有留存……」青年說著頓了一下,表情越發趨向詭異,「哦對了,我剛剛查資料的時候看見,李淩松曾經給一家MCN企業做過顧問。」

  何川舟挑眉:「嗯?」

  青年語氣艱澀道:「是的,第四位死亡的證人,那個被自己親媽的藥酒毒死的MCN企業老闆。他在創業初期的時候邀請了李淩松,讓李淩松幫助他們分析並確認了公司幾位簽約網紅的未來發展方向。事實證明確實還算成功。」

  何川舟表情凝重地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原先還毫無關聯的人與事,因為李淩松的出現,終於出現了交集。就目前來看,你要說他沒有參與,實在是很難信服,只是不知道他在其中究竟扮演著什麼角色。

  青年警察還要說話,另一位年輕小夥小跑著從外面進來,舉起手裡的東西道:「何隊,監控我拿來了!」

  青年望向門口,奇怪道:「韓笑車禍的監控嗎?這監控我們都看過幾十遍了,沒發現什麼問題啊。」

  「再看一遍。我覺得這起車禍不是那麼巧合。」

  何川舟轉了下椅子,示意對方過來播放。

  三人聚在電腦前面,看著放大到全屏的錄像。

  青年警察心有不解,還是屏住呼吸,乖巧站在側面。

  視頻裡,韓笑的車輛正在靠近十字路口。她神情恍惚,顯然不在狀態,雙手抓著方向盤,無視了前方的紅燈,加速衝向對面的車道。

  在發現自己違規行駛之後,她像是才反應過來,慢一拍地開始打方向,並最終將車撞向一側的圍牆。

  這是很明顯的走神,韓笑當時應該在跟公司的人打電話。可是警方聽過對方人事部門提供的錄音,在車禍之前,韓笑的態度就有點奇怪。

  她離開三夭的時候明明是正常的,人事是在那之後唯一跟她聯繫過的對象。到底還有什麼事情能讓韓笑的情緒發生劇烈變化,以致於讓她連駕車都漫不經心?

  何川舟將進度條拉回到前面,重複播放了一遍。

  兩位警員不明所以地陪著她觀看。反復數次後,何川舟長舒口氣,似是終於明白自己錯在了哪裡。

  她朝後一靠,用力抓了把自己的短髮。在兩位下屬不解的眼神中,拿筆尖指著屏幕道:「看出什麼了嗎?」

  兩位警員輕輕搖頭,滿是迷惑,試探著開口道:

  「韓笑不是想要自殺?她最後努力打正方向了,可惜車速太快。」

  「……我只能看出她的車技不是非常好。而且她為什麼要在開車的時候發呆呢?」

  「不!」何川舟用筆點了點,「我是問,她在看什麼!」

  兩人皆是愣了下。

  何川舟將視頻再次往回拉,用筆帽在韓笑臉上畫了個圈,說道:「看見沒有?雖然畫面不是很清楚,但是她的頭偏了下,根據角度和距離來判斷,她很可能不是在看指示燈,而是在看路邊的某樣東西,或者某個人。」

  她斬釘截鐵地說:「韓笑!就是在路口這個位置,看見了什麼讓她很驚訝的人,於是失神之下,闖了紅燈,才出了車禍!」

  警員立馬將畫面縮小,根據韓笑視線的方向,往路邊位移。

  「她好像在看這個位置……」

  範圍就在紅綠燈的側面不遠處,路邊有好幾位正在步行的路人。

  這個監控攝像頭只拍到了他們的一個背影,而其中一人,穿著黑色的大衣,頂著滿頭銀髮,與李淩松的背影頗為肖似。

  年輕警員猶如被當頭敲了一棍,他怔鬆了一秒,然後跑出門去,急著調取其它的監控。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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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5 00:22:5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六章 探問

  穹蒼舉著筷子,與對面的賀決雲久久注視,又默默不語。她撇撇嘴,抿了口碗裡的白粥,感覺很是寡淡無味,內心一片創傷。

  不知道賀決雲昨晚想通了什麼,他今天從頭髮絲兒到腳趾頭都寫滿了不對勁,還十分不做人。一直用乾淨的筷子攪拌著面前的蟹肉卻不下口,暴殄天物的同時透著兩分慵懶隨意,看得穹蒼腦門青筋突突直跳。

  穹蒼乾巴巴地問道:「好吃嗎?」

  「不知道,還沒吃。」賀決雲無趣地歎了口氣,「還行吧,我們家的人都吃膩了。」

  是這樣,穹蒼也是一個沉得住氣的人。她低聲地「哦」了一句。

  賀決雲又端起旁邊一小盅還在冒著熱氣的高湯,在穹蒼面前晃了一下。清透的高湯帶著濃郁的香氣,不停地向穹蒼炫耀它來自一鍋精心燉煮了整晚的雞骨和豬大骨。

  穹蒼歎了口氣。

  賀決雲虛偽問道:「白粥好喝嗎?」

  臭不要臉的有錢人,對於鈔能力的認知是不夠深刻嗎?

  穹蒼只想儘快結束這種詭異的對話,認為現在是自己該好好表現的時刻了。她抖擻起精神,認真觀察賀決雲的每一個細微表情,語氣堅定,恨不得把三個字拆分成擲地有聲的宣言。

  「不好喝!」

  賀決雲敲了敲桌面,瞥向邊上擺著的數道散發著金錢芬芳,卻看起來樸實又無華的豪華配菜,誘惑道:「想不想吃?」

  穹蒼非常誠實:「不敢想。」

  賀決雲被她給逗笑了,努力試了試想把基調拉回來。

  你說哪有這種人,啊?哪有這種人。吃著你家的飯,睡著你家的床,叫著你的外號,還不跟你發展一下正當關係。

  她就是一個渣女。想白嫖。

  賀決雲循循善誘道:「你知道有錢人的生活有多單調嗎?就是每天山珍海味,為所欲為。尤其我們老賀家人,家教就是自由……當然也很傳統。傳統又自由,特別快樂。」

  穹蒼認真地說:「那人生就會失去很多的煩惱跟樂趣,或者需要自己去尋求更多的樂趣。關於娛樂閾值這件事情,我們之前做過一次討論。無聊是催動部分人群趨向變態的原因,有時候貧窮或無能,也不全然是件壞事。」

  賀決雲笑容難以維持。

  穹蒼希冀道:「您願意向我分享一下您的快樂嗎?」

  賀決雲看著她消極回避還要裝作渾然不知的模樣,心裡好氣又好笑。又想她這頓早飯吃得也真是忒不容易,差不多已經是出賣了自己的智商,看來是做了很大犧牲。他面上表情猙獰了一陣,最後無力地按住額頭,放棄地揮了揮手道:「算了算了,你吃吧。」

  穹蒼笑了笑以表示對他的感謝,隨後端過面前的小菜碟,朝自己的碗裡倒。

  賀決雲不吃早飯,但也不離座。他就那麼兩手環胸,在不足半米的鄰座上定定地看著穹蒼。目光裡含帶著很複雜的情緒,做著作用十分有限的分析。

  如果這是一個遊戲,他一定要給穹蒼附加一個好感度可見的功能,這樣就能知道她每張無辜的面孔背後都在想些什麼,是不是在偷偷地罵自己。

  賀決雲凝神注視著她,可是始終沒有看見穹蒼的正臉,後者深埋著頭吃早飯,彷彿沒發現他那頗為刺人的目光。

  半晌,賀決雲別開視線,掃向窗戶外蔚藍又模糊的天空。在他眼神移開的一瞬,穹蒼似有似無地放鬆了一點。

  本來在不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賀決雲是可以裝作不在乎的,然而一旦意識到,再想要裝作不知情,就有點自欺欺人。

  好像只有他是一廂情願,穹蒼對他總是忽冷忽熱的,叫他捉摸不清。

  他會思考這裡面出錯的人是不是自己。

  穹蒼越是想要回避,他就越是好奇。就像很多人,不是不能接受失敗,而是不能接受自己失敗卻沒個理由。

  這樣想,賀決雲剛移開的視線又飄了回來,還帶了點憤怒的瞪視。

  穹蒼沒有辦法再繼續忽視,感覺手底下的筷子都變得異常沉重。她抬起頭問了一句:「你今天要上班去嗎?」

  賀決雲帶著被打斷了思路的不滿,臭著臉道:「要。」並終於起身,離開了餐桌。

  穹蒼如蒙大赦,三兩口扒乾淨碗裡的東西,抱著碗去廚房洗涮。站在洗碗台邊的時候,她的眼皮還在不住地跳,將手伸到水流底下慢慢沖刷,然後拿過百潔布仔細清洗。

  賀決雲換好西裝從房間裡走出來,單手拎著領帶,熟練地往脖子上套。他今天的計劃是回公司盡一盡自己小老闆的職責,畢竟已經無假怠工多天,再不回去恐怕要被宋紓紮小人。

  賀決雲走到門前的時候,想起來,沖著廚房的方向叮囑了一句:「你今天下午要去醫院複診吧?」

  穹蒼回道:「我自己叫車。」

  賀決雲:「那你記得把花帶回來。」

  就像很多人,在經過高壓的環境歷練之後,以為危機已經解除,就會放鬆警惕。

  穹蒼沒有品味到賀決雲的用心。接連問了兩個最糟糕的問題。

  「什麼花?」

  「哦……那個好多天了,不用了吧?」

  門口的動靜突然停了,像是陷入無邊的寂靜。穹蒼等了等,確認自己沒聽見開合門的聲音,警惕危險的本能讓她感覺到背後有陣冷意。她小心翼翼地關掉水龍頭,以緩慢的速度回頭查看。

  ……於是猝不及防對上賀決雲近在咫尺的臉。

  賀決雲一向是很好說話的,上次發火也是因為那束凝聚著他濃濃父愛的白玫瑰,穹蒼認為自己需要珍愛生命,端正態度,說:「我今天下去就去拿回來。」

  賀決雲的表情看起來陰惻惻的,他說:「我問你一個問題,你認真回答我,不是跟你冷笑話。」

  穹蒼猶豫了下,將手裡的洗碗巾放下,轉過身正對著他。

  賀決雲嚴肅地說:「你認為,我們之間,或者說以後,應該是種什麼關係?」

  「朋友?」穹蒼尾音重了一點,說是告訴他,不如說是希望說服他,「是很好的朋友。」

  賀決雲較上勁兒:「那我告訴你,沒有什麼很好的朋友。對異性很好的多半都是別有所圖。也不用說我是什麼好人,我沒那麼聖父。我為什麼不對田芮好?我為什麼願意讓你住進來?為什麼幫你隱瞞范淮的事?只是為了方便監視你,還是除了你就沒有別的朋友了?」

  穹蒼沉默地看著他,背靠在料理臺上,手掌後撐著大理石桌面。她用手指摳了摳邊角,等不到賀決雲的退縮,才問了一句:「你今天心情不好?」

  賀決雲扯扯唇角,哂笑道:「看來聰明人轉移話題的方法也不是很高明。」

  穹蒼無言以對。然而她的表情不是窘迫,也不是被揭穿什麼後的羞愧,依舊是冰冷似的平靜,或許還有些微的迷茫。就好像這世上沒有人能夠讓她當面露出破綻。

  賀決雲無法像她一樣把控情緒,又不想在她面前說出什麼傷人的話,轉身決定先離開。

  「抱歉。」穹蒼帶著點涼意的聲音在後面響起,「我覺得這是……需要很認真考慮的事情。」

  賀決雲不知道這個認真是穹蒼對他說的,還是對自己說的。

  他自嘲地笑了下。

  太糟糕了。

  穹蒼不知道屋裡是什麼時候重新安靜下來的。她把剩下的碗筷擦拭乾淨,並將廚房打掃了一遍,然後緩步走到客廳,空虛地坐在沙發上。

  她有思考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麼,然而她的反省並不真誠。這不是她的專長。最主要的是,即便錯了,她也沒有正確的修改方式。

  在她大腦放空的時候,茶几上的手機震動起來,嗡嗡的響聲瞬間佔據她全部的注意力。

  穹蒼快速上前抓了過來,待看見來電顯示的名字是何川舟,幾不可察地皺了下眉,垂下眼皮,點擊接通。

  何川舟那邊沒頭沒尾地問了一句:「你跟李淩松熟嗎?」

  穹蒼驟一聽見這名字被問得愣了下,而後儘量中正地回復道:「不算很熟。」

  何川舟:「那你對他怎麼評價?」

  穹蒼沉思片刻,回答道:「不便評價,真的不熟。他是個專業能力很強的人,醉心自己的學術,跟他在一起的時候,會有一種壓力感。」

  穹蒼不喜歡任何被探究或被窺視的感覺,而這恰好與李淩松的職業相悖。李淩松多年來一直在研究社會心理學,已經培養成了習慣,面對特殊的人群時,他會表現出極大的耐心與熱情,穹蒼從中感受到的就是身為樣本的冰冷。加上他又是一名長輩,雙方之間有身份上的距離,穹蒼不擅長與他打交道。

  穹蒼睫毛顫動了下。

  是的,她一向習慣了獨立、孤僻,她沒有讓別人參與自己人生的想法,也沒有想建立家庭的意願。做朋友不必思考未來這種東西,她討厭思考類似的問題。

  這是她跟賀決雲的不同之處,而她主觀性地回避這種問題。

  何川舟沒有發現她的不在狀態,只簡短地應了一聲,不待穹蒼追問,第一時間掛斷電話。

  穹蒼看著暗下去的屏幕,削瘦的身影在光影中一動不動,等過了有一刻鐘,才從這種毫無意義的入定狀態中解除,她套上自己的外套,也走出了房門。

  --

  何川舟踩著黑色高跟鞋,踏進辦公室,站在門口位置,瞳孔小幅轉動,快速又含蓄地將屋內的細節都掃了一遍。

  光線明亮,陳設直白。小小的屋子裡有很多生活的痕跡,角落裡擺放著各種獎盃和照片,充分證明了主人生活的閱歷,然而各種雜物堆在一塊兒,並不使畫面顯得雜亂。

  只寥寥幾眼,就讓何川舟判斷,辦公室的主人是一位有自制力又性格溫和的人。

  「你感興趣的話,可以隨便看看。」書桌後的人笑了下,主動道,「我在D大工作有四十多年了。這裡面很多都是我跟學生的回憶。說不定照片上的很多人,你都認識。」

  何川舟轉回視線,朝他笑了一下:「不好意思,打擾了。」

  「沒什麼。以前做顧問的時候,我也經常和公安廳合作,只是現在年紀大了,不大方便。」李淩松指了指對面的木椅,「不知道何隊找我有什麼事?」

  何川舟將複印件包裡取出來,客氣地放在桌上推過去,問道:「您認識這個字嗎?」

  李淩松拿起來,認真對著每個字辨認了下,眼珠轉動,似在回憶,隨後將紙放回到桌上,神態自然道:「這的確是我的字,但我不記得是什麼時候寫的了。」

  何川舟順勢在桌子對面坐下,與他保持視線平齊,又問道:「那您知道我是在哪裡找到的嗎?」

  李淩松搖頭,請她直說。

  「從一位剛剛遭遇車禍的女司機家裡搜出來的。」何川舟拿回紙,將它立起來,朝著李淩松,展示道,「經過我們的調查發現,這位女士多年前曾經有過出軌,或者精神出軌的行為。這是她情夫親手寫給她的情書。其餘的證據都被焚燒,只有這張卡紙被她女兒無意間保留了下來。」

  「哦?」李淩松即便是皺眉,也帶著一種溫和,無法讓人從他的臉上看出慍怒或別的情緒,僅有單純的不解。

  「我不是很懂你的意思。這彼此之間的邏輯似乎有點奇怪?那位女司機,是因為什麼原因出的車禍?」

  何川舟說:「意外。」

  「既然是意外,為什麼要查她多年前的私生活?」李淩松露出個無奈的笑容,「還牽涉到了我,我猜你們有了某種比較奇特的猜想。」

  何川舟雙目緊緊凝視著他,李淩松未感到冒犯,也坦蕩地回視她。

  何川舟說:「這不是您寫的嗎?」

  「是我寫的。」李淩松承認得很痛快,「但我沒有給任何人寄過這種東西,更加沒有與哪位女性有過不正當關係。容我解釋一下,這首詩,其實是我以前寫給我的前妻的,我怎麼可能用它來向別的女人表白呢?而且,從這首詩的內容來看,它應該是我後來改過的內容。十幾年前了吧……」

  他沉吟了聲,記得不是很清楚,低頭笑出聲來:「那時候我都六十多歲了,怎麼可能還有年輕人的這種樂趣呢?」

  這也是何川舟最想不通的地方。

  十幾年前,韓笑那時候才三十多歲,誠然李淩松很有魅力,但韓笑真的會愛上這個比自己還要大一個輩分的男人嗎?

  這件案子最困難的就是,誰也不知道誰是無辜的,誰不是。誰是最終的犯人,而誰又是被利用的。

  何川舟斂下眼中的情緒,語氣禮貌地問道:「那麼,什麼人能夠拿到您的這份手書?」

  李淩松遺憾地說:「我想應該不少。」

  何川舟眼睛周圍的肌肉抽搐了下,心下發涼:「您的意思是?」

  「年輕的時候總是會有各種興趣,也是工作相關,我喜歡瞭解各種各樣的人。所以,我加入過不少興趣協會。」李淩松指向她手中的東西,「這個就是一種。」

  他說:「有時候,我會負責教教新人,另外,我在給我的學生上課時,為了放鬆氣氛,也曾經寫過不少卡紙。因為方便,我寫得最多的就是這幾首詩。上完課後,這些東西一般會由我的助理或者學生進行處理,他們具體丟到了哪裡,我沒有過問。」

  「為什麼沒有落款呢?」

  「又不是為了送人的。」李淩松失笑道,「何隊會在自己的草稿紙上寫名字嗎?」

  短短的時間內,連何川舟都開始懷疑起自己。

  面前這個男人無懈可擊,好像一切都跟他沒有關係。然而越是這樣,何川舟越不敢輕易排除他的嫌疑。

  不顯山,不露水,他身上覆蓋著太重神秘的味道。

  「只是為了這一首詩而已?」李淩松見她沉默,關心地問,「它很重要嗎?」

  何川舟把紙放回去,又拿出另外一個袋子,從裡面取出兩張照片,放到桌上。

  照片是從側面拍攝的,頭髮灰白的老人停在路口的位置,等待紅綠燈的結束。他身邊還有幾位路人。這條街道位於繁華的地段,行人往來一向密集。

  李淩松看清了,恍悟點頭:「的確是我。這還是我前兩天剛穿過的衣服……你們說的車禍,原來就是那一場。那位司機的確是意外事故吧?你們在查什麼?」

  何川舟說:「是的,好巧。您就那麼湊巧地出現在案發現場。車禍司機就是因為在看您所在的方向,才會闖了紅燈。」

  李淩松訝異揚眉,表情沉重起來:「她叫什麼名字?」

  「韓笑。」

  「嗯……」李淩松按著額頭苦思一遍,歎道,「我真的沒有印象,不認識吧。也許是我的某個學生?我真的深表遺憾。」

  何川舟在他身上看不出任何端倪。

  明明的線索都指向是這個人,他卻輕而易舉將它們都推了出去。如同一座潛伏的冰山一樣,讓人無法看穿。

  何川舟語氣加重了一點:「這天早上,你為什麼會路過這裡?」

  李淩松輕巧地說:「逛街。」

  何川舟起伏的聲調表示了她的不平:「逛街?」

  「我不能出現在這個地方嗎?」李淩松無奈道,「就算我出現在這個地方,我也無法保證,車主會因為看見我而失事吧?何況,我為什麼要這樣做呢?這件事……我認為你們可以再思考一下。我不知道你們究竟想讓我向你們解釋什麼。」

  何川舟也發現自己態度過於偏激了,她低頭整理了下桌上的東西。

  李淩松反而主動解釋了一下:「那天早上,我跟我兒子一起出去逛街,因為我前妻的生日快要到了,我們想選份禮物……我前妻身體不好,臥床很多年了,醫生說可能堅持不了太久,我兒子希望她臨終能開心一點,才把我叫出去。在這之前,我跟我前妻其實也不怎麼聯繫。」

  是這樣嗎?何川舟在心裡道。

  能說的李淩松都已經說完了,何川舟也不知道自己該問什麼。

  李淩松理解道:「偵查機關的工作很忙吧。或許你需要放鬆一下。」

  何川舟深吸一口氣,視線掃過一旁的果盤,裡面放了許多散裝的橙子糖。

  她本來想問,李淩松是否認識「丁希華」或者范安這些人,然而話到嘴邊的時候猶豫了下,只問道:「介意嗎?」

  「請自便。」李淩松笑道,「很多人都很喜歡這種糖。糖果這種簡單的東西,有時候能帶來很簡單的快樂。」

  何川舟隨手摸了一把,揣進兜裡,朝李淩松點頭。

  「叨擾。」

  --

  這場談話幾乎毫無收穫,除了徹底給何川舟的調查計劃打上一個大叉之外,沒有提供任何幫助。

  她吐著濁氣從教學樓出來,在正午太陽的照射下微微眯起眼睛,走向自己的車輛。

  影影綽綽的樹影下,一道熟悉的身影背光靠在她的車身上,在汽車因為電子鎖解除而亮了下車燈之後,轉過身朝她這邊望來。

  何川舟加快腳步,扯起一個淺淺的笑容,問道:「你怎麼過來了?」

  穹蒼兩手插兜,顯得有點心不在焉:「閑得沒事,出來走走,猜你在這裡,就順便過來了。」

  何川舟往她身邊看了眼,揶揄道:「你的小跟班呢?」

  穹蒼尷尬笑道:「他可不是我的小跟班,請不起。」

  何川舟明白:「吵架了。」

  「沒有的事。」穹蒼沖著那邊抬起下巴,詢問道,「怎麼樣?」

  何川舟拉開車門:「先上車吧。」

  穹蒼順勢坐上副駕駛座:「問出線索了?」

  何川舟張開嘴唇,自嘲地吐出幾個字:「問了個寂寞。」

  「他是很厲害,能看穿別人但是別人看不穿他。」穹蒼說,「沒有實質的進展,那麼感覺呢?」

  何川舟想起來:「還是有的。」

  她往兜裡一掏,拋給穹蒼一顆糖。

  穹蒼滿意道:「收穫還是很喜人的。」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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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大膽

  賀決雲一早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就是低氣壓。宋紓還沒來得及高興群龍有了首,就發現自己這位頂頭上司的狀態不對,頓時滿心抑鬱。

  ……還不如不來。這不會要他去揣測聖心吧?

  宋紓把需要簽字的文件整理了一遍。邊邊角角收拾平整,前後順序主次排列。確認連吹毛求疵的賀決雲都不可能挑出他的錯誤,才拿著文件夾跑去找人。

  宋紓敲門進去,把幾份文件擺在桌子正中,讓賀決雲關注。

  賀決雲背靠在椅子上,兩手置於腹前,雙目無神,魂不守舍,儼然一副老大爺憂傷人生的神韻,隨口說了句:「放下就行了。」

  一位大好青年就這麼墮落了,工作真是萬惡之源。宋紓心下感慨了一句,看不過眼,催促道:「老大,這些文件比較急,你先簽了我拿去裝訂好。不然待會兒我還得跑一趟。」

  賀決雲敷衍地道:「五分鐘後給你。」

  宋紓急道:「老大,你認真一點哇!」

  賀決雲身形猛地震了一下,迅速扭過頭,犀利看向身邊人。宋紓被他瞪得一嚇。

  「什麼叫認真?」賀決雲發起靈魂質問,「你知道我一分鐘可以賺多少錢嗎?知道我一天可以賺多少錢嗎?知道請我當司機,需要付多少錢嗎?我有錢得自己都害怕,我最昂貴的就是時間!如果拿金錢價值作為是否認真的標準的話,換算一下,我的付出可以遠超全國99%的人!」

  宋紓差點被「錢」這個字砸暈了,他深深望了賀決雲一眼,確認是自己惹不起的瘋男人,默默拿起報告,想當做無事發生逃離現場。

  賀決雲一手壓住他的文件,炯炯有神地看著他。

  宋紓接受了兩秒信號,憤怒朝外面叫道:「是誰!到底是誰,又惹了我們老大!站出來行吧!趕緊站出來把人給我治好了我既往不咎!」

  賀決雲的小問號還沒有抒發完畢,繼續追問道:「我難道不認真嗎?我每天工作纏身,有無數可以實現自我價值的事,可我還不是跟在她屁股後面跑?連去醫院點外賣這樣的事我都親力親為。說真的,小馬仔都沒我這麼殷勤。我委婉一點她真的當是普通朋友?」

  宋紓好想哭著給他跪下,他發現自己犯下了一個了不得的錯誤:「我錯了,哥。你超認真的。尤其是對待感情。」

  摻和什麼,都不可以摻和一個直男的感情。

  賀決雲越說越是憤怒道:「她要什麼樣的才叫認真?陪她一起共患難分享貧窮?我特麼太有錢是我的錯嗎?」

  宋紓酸得牙癢癢。他也想某天,能因為自己有錢到太過膚淺而感到煩惱。可是現在,這不是他能理解的境界。

  宋紓仰著頭,內心淌著淚,在那裡聽賀決雲發表屬於另外一個次元的憤慨。然而賀決雲得不到呼應,說了兩句就感到意興闌珊,開始進入賢者沉默的時間。

  宋紓安慰了他一句:「女生嘛,都是這麼不講道理的。冷靜一下說不定就想明白了。」

  賀決雲眯起眼睛,危險地看著他道:「你現在要說她壞話了是不是?」

  宋紓震驚。

  ……好,你們男人現在都這樣了是不是?

  --

  何川舟在車上換了雙平底鞋,順口問道:「送你去哪裡?」

  「先去醫院吧。謝謝。」去醫院拿那束白玫瑰,現在是穹蒼日程表上置頂標紅的事項。穹蒼覺得自己這輩子都忘不了那束清純的玫瑰花了。

  何川舟不知道她的表情裡為什麼突然多出了兩分複雜,以為她是在抵觸醫院,輕鬆地轉移了話題道:「今天見李淩松,給我的感覺很特別。」

  穹蒼臉上的苦意的確消失了,唇角微微下壓,沉聲道:「坦誠。完美。」

  何川舟點頭,帶著一絲凝重道:「我在見李淩松之前,先問了幾個認識他的人。李淩松從小家庭幸福,成績優異,備受關注。高中開始出國留學,學成後積極回國任職。認識他的人對他的評價都很高,包括他的前妻和他的學生。當然,他也不是沒跟人發生過矛盾,只是大部分都不嚴重,而且並不全是他的錯誤……總之,他的履歷和人生經歷,都說明他是一個出色、高尚、優秀的人。」

  穹蒼沒什麼反應,淡然地看著窗外,瞳孔裡掠過一行行綠色的林蔭道。

  關於李淩松的優點,方起起碼跟她念叨過十幾遍,比何川舟現在描述的要更具有藝術性的誇張。

  李教授就是有這種吸引迷弟的魅力。

  何川舟頓了頓,緩緩打過車輛的方向,問道:「你覺得一個人真的可以偽裝一輩子嗎?甚至可以騙過天底下所有的人。」

  從車窗外照進來的陽光,將她眉宇間的皺紋映成一道陰影,為她原本就英氣的五官增加了一股淩厲。

  穹蒼聞言轉過頭,看著她認真道:「如果你覺得是他,那就認準了查。說不定查著查著,就有其他人出來了。何況,他確實不那麼清白。」

  哪有這麼莽的調查方向?那他們李局的頭髮估計都要掉光了。

  何川舟多瞅了她兩眼,失笑道:「他不是你的親戚嗎?我以為你會為他說兩句好話。」

  「嗯?以我和他的關係,我的理智還不允許我偏頗。」穹蒼鼻翼翕動,哂笑道,「看來做我的親屬,也沒什麼好處。」

  何川舟感慨道:「看來真的是吵架了。」

  穹蒼恍了下神,而後搖頭道:「沒有,不算。只是我們對未來的理解出現了不同的認知。」

  何川舟問:「你的認知是什麼?」

  穹蒼嘴唇嚅囁,腦子轉了一遍,無法回答這個問題,生硬地問道:「上次那個襲擊我的毒販呢?」

  何川舟聞言臉色立馬變得不大好看:「還在禁毒大隊那邊。那個人毒癮很深,一直裝瘋賣傻。清醒一點的時候去審問他,他就什麼都不承認。他說自己當時吸毒過量,上街後出現幻覺失去了意識,才會對你發狂。現在已經不記得那時候做過什麼了。」

  穹蒼冷笑了下,說:「他知道我是誰,他叫了我的名字。他是故意跟蹤我的。」

  「沒有監控,無法證明。」何川舟瞥了眼後視鏡,問道,「你認識他嗎?」

  穹蒼搖頭:「不認識。從來沒有見過。」

  「沒關係。」何川舟說,「明天我就把他提過來,看看能不能撬開他的嘴。」

  穹蒼眼神閃爍了一下,帶著些許的不確定道:「其實我有一個很大膽的猜測。」

  何川舟就喜歡各種發散性的思維。她笑道:「說。」

  穹蒼:「他當時叫住我,很激動地說,我想害死他,他就殺了我。下手的力道十分強勁,殺意真實。結合他當時因為吸毒,大腦處於極度亢奮的狀態,他說的是內心的真實想法。想殺我的人是他自己,不是別人的唆使。可是我根本不認識他,跟他應該沒有關乎性命的利益衝突。唯一一件姑且還算有交集的事情大概就是……」

  車輛從一座高架橋下駛過,陰影從車頭籠罩過來,像一張灰色的巨口將她們吞沒。

  「范淮?」

  何川舟說出的兩個字安靜的車廂裡有種特別的震撼。

  穹蒼沙啞的聲線在空氣裡顫動:「他當時的行為,差不多是當街行兇。這樣的舉動透著愚蠢,也毫無意義,與幕後人原先的行事作風完全不符。我認為這是他自作主張做的決定。或者當年,幕後人幫他嫁禍范淮,成功逃離法律的制裁之後,也像離開韓笑等人一樣,離開了他。這麼多年,他一直安然無恙,我的突然出現,讓他察覺到了危機,然而他已經沒有能求助的對象。加上毒品對大腦刺激,以及多年癮君子的陰暗生活影響,他衝動之下,尾隨在後想要找我報仇……」

  何川舟沒有說話,但眉間已經蹙起幾道褶皺。

  那位「主動上門」的癮君子,會是范淮案的真凶嗎?

  在他們的潛意識裡,那個人應該要更加神秘、更加聰慧、更加穩妥,才能避開那麼多專業人士的嚴密搜查,才符合他們對BOSS的印象。

  結果,出現的居然只是一位肖似潑皮無賴的癮君子?還以如此可笑的方式隱藏在他們的視線下?

  是的,他們似乎忽略了,類似韓笑、梅詩詠等人,她們都不算很聰明的人。劇本的纂寫者,要比真正的兇手可怕得多。

  何川舟先前有過類似的隱約的猜測,但是她沒有穹蒼那麼肯定,而一旦順著這個想法深入思考,她的大腦思維就開始翻湧起猛烈的風浪,將她原本持有的信息和情報攪得粉碎,再在空中重新組合。

  何川舟聽著自己的心跳聲逐漸劇烈,思路在清晰與混亂之中交織,想讓穹蒼接著往下說,把事情條理地分析一遍,還沒來得及開口,掛在前面的手機先響了起來。

  何川舟一面放緩速度,找路邊停車,一面戴上耳機,接通電話。

  來電的是她手下的一位警員。

  簡短的幾句交流之後,何川舟掛斷通訊,同時表情恢復了平靜。

  「不急的話,先跟我去一個地方吧。」

  穹蒼狐疑問:「怎麼了?」

  何川舟嚴肅地說:「有幾位受害人家屬去了局裡,想要見我。」

  穹蒼:「誰?」

  何川舟道:「證人的家屬。」

  丁陶(三夭化名)、吳鳴(化名)、梅詩詠。三位證人都已經基本確認當年給范淮是做了偽證,社會風向難免會受到影響,另外兩位證人的家屬,恐怕要坐不住了。

  「在幾位證人裡,他們的證詞其實是最讓我在意的。」

  何川舟調轉方向,踩著油門往另外一條路上開去,手指不住敲擊著方向盤。

  「我跟他們接觸過,也做過多次調查。我覺得他們……的確沒有說謊。」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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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家屬

  汽車在公安局前面的空地上停了下來。一個漂亮的甩尾,直接飄進停車位,穹蒼差點被何隊收尾時的驚人車技給飆吐出來。

  何川舟見她面色發白,驚訝道:「你不習慣坐飛車?」

  穹蒼:「……」這是什麼必須會的技能嗎?

  何川舟肯定地告訴她:「是的。」不會飆車問題不大,但不會坐車問題非常大。

  ……就算是這樣,穹蒼最多也只能發展一下扣扣飛車。

  何川舟給她搭了把手,笑道:「下來吧。」

  穹蒼踩到實地,瞬間感覺好了很多。

  「來,這邊。」

  何川舟領著她,朝會客室匆匆趕去。

  房門推開,裡面幾位紛紛望了起來。

  這次來的其實是兩大家人,一共有十多位。兩邊親屬應該是互相間商量過,最後決定一起來警局說個明白。

  他們家人已經去世,死於非命,兇手至今還未對外公告。不僅死因未明,還要蒙受做偽證的指控,身為家屬他們無法接受。

  何況他們也想知道,范淮究竟是不是被冤枉的。他們尊敬的長輩,有沒有犯下無法挽回的大錯。

  「何隊,你來啦!」負責招待的警員不由大鬆了口氣,快步過來朝她介紹道,「何隊,這邊是孫乾的家人。這位是孫先生的妻子。」

  穹蒼的視線第一時間飄了過去。

  孫乾,范淮案第一位死亡的證人。男性,六十三歲。

  孫夫人如今也已經六十多歲了,這個年紀,保養得當的老人其實不至於顯得如此蒼老。可是她因為丈夫驟然離世,承受了一次巨大的打擊,導致原本還算康健的身體宛如被抽去了精氣神一樣,快速憔悴下來。耷拉的眉眼裡看不出多少生氣。

  警員又指著對面座椅上的幾人道:「那邊是馬成功的家屬。他的兩個兒子和兩位兒媳。」

  馬成功,范淮案第三位死亡的證人。男性,五十七歲。

  何川舟與穹蒼,不著痕跡地在幾人臉上打量了一圈。這些人臉上並沒有太多的戾氣,安靜地坐在位置上,坐姿端莊,看著都是些有禮貌的人。見二人出現,他們臉上閃現些許的激動,但很好地克制住了自己的行為。說明他們來這裡,的確不是為了鬧事。

  能和平對話就好,否則那麼一大幫人,何川舟也要感到頭疼。

  孫老太太一看見刑偵支隊隊長出現,立馬站起來,三步並作兩步地朝何川舟走近。因為著急,她走得顫顫巍巍,邊上子女連忙伸手攙扶住她。

  老太太的眼中有淚光閃動,渾濁的雙目誠懇地看著她:「小何同志是不是?這位同志,我丈夫不可能故意做偽證的呀!我仔細想了好多遍,我覺得真的是誤會!」

  何川舟安撫地握住她的手,領著她往桌邊走去,說:「不要急,先這邊坐。」

  孫夫人被動地坐下,嘴裡還在反復重申道:「沒必要害他,那麼年輕的小夥子,我們跟他無冤無仇的,為什麼要害他,你說是不是?」

  對面的人跟著點了點頭。

  穹蒼關注著孫夫人臉上的每一個表情細節,憑她多年的生活經驗,找不出任何關於謊言的痕跡。倒是從她朦朧的眼睛裡,看出她是一個多愁善感的人。

  孫乾家裡是開相機店的,但並不是什麼名牌專賣店。孫乾喜歡收藏相機,所以開了一家修理店,順便賣各種二手相機。

  穹蒼看過的幾份資料,對於案情細節寫得不是很詳細,只知道孫乾的證詞,最終敲定了范淮劫財行兇的動機。

  何川舟輕聲安撫著,讓孫夫人把過程再說一遍。

  即便已經過去許多年,孫夫人依舊記得當年的每一個細節,因為在許多個午夜夢回的時候,他們都要忍不住再問自己一遍,他們當時給的口供說清楚了嗎?就那麼決定了一個青年的一生。責任太重了。

  孫夫人用力吞咽了一口,緩緩說道:「我們家老頭兒,是個喜歡聊天的人,年紀越大話越多,每天叨叨個不完,經常拉著店裡的人嘮嗑。那個年輕人,是我們的一個老顧客,他來店裡從來不買東西,因為沒有錢,但是他很喜歡往我們店裡跑。一放假就過來。看看相機啊,交流一下技術什麼的。老頭兒就跟他打聽,兩人說說閒話,我還笑他們像忘年交。」

  孫夫人低下頭,神色黯然道:「那天晚上,他過來,說要買一架他看中了很久的相機,讓老頭先給他留著。那台相機七八成新吧,老頭子把壞的地方都翻新了,一般人還得賣一萬左右,給他便宜了三千。但那也好貴的,他一個學生哪裡買得起?老頭子就問了他一句,『小兄弟,你父母同意給你買相機了啊?』……」

  她還記得那個意氣風發的青年,斜背著一個黑色書包,聞言笑了起來,瞳孔底下倒映著光彩。

  「我沒向我爸媽要錢啊。」

  「那你哪來的錢?」

  青年眨了眨眼睛,不正經道:「搶的唄,哪裡來的錢?」

  穹蒼說:「這是開玩笑的吧。」

  ——「你這件衣服哪來的?」,「偷來的啊還能哪來的。」

  年輕人對於一些無聊問題揶揄的回答,然而那並不代表他們的本意。如果范淮真的有劫殺的打算,絕對不可能在行動前那麼輕鬆地說出來。

  孫夫人乾瘦的面皮一陣抖動,乾啞地說道:「我也覺得是開玩笑的。老頭子嘴快,說出來的時候就後悔了,覺得會給那個小夥子帶來麻煩。可是那天晚上,范淮確實背了一書包有點打濕的錢過來,還把賬給結清了。」

  何川舟一手按著她的背,回過頭朝穹蒼解釋道:「這上面主要是時間的問題。」

  同一天晚上,在距離店鋪不足一公里的後巷,一位記者被殘忍殺害。

  生前她剛去銀行領了七千塊錢,經比對,正是范淮拿去結帳的現金。同時法醫驗屍確認,死者的死亡時間與范淮行動的時間完全符合,他有充分的作案時機。且范淮有二十分鐘的空白時間無法得到證實。再加上其餘證人的證詞。多道箭頭一齊指向他,最終法官判定了他的犯罪事實。

  孫夫人又要站起來,向穹蒼證明道:「我……當時警察問了,我們沒多想,就說了出來,但我們沒有說謊,也沒有添油加醋。那天他們對話的時候,我就在店裡,我是親耳聽見的!我一把年紀了,半隻腳都在棺材裡,我不能做那樣昧良心的事!」

  穹蒼半垂下眼皮,聲音發沉道:「范淮說,那筆錢,是他自己賺來的。」

  何川舟讓老太太先坐下,一面補充道:「無法解釋的是為什麼會有七千塊錢那麼多。」

  范淮說他幫那個記者跑過兩次腿,但沒道理可以拿到那麼高的酬勞,公司那邊也沒拿到記者的報銷單。所以警方沒有取信。

  穹蒼也知道范淮的許多解釋根本沒有證據支持,因此當年才會被判故意殺人。

  事情發生得太巧合了,偏偏是那一天,大雨滂沱,沖刷了地上的腳印和兇手的痕跡,使得案件偵查只能更多的依靠目擊證人的口供。

  而現在,所有證人又都死了,還有誰能來還原當年的真相?

  「我們這邊……其實有點事兒要補充一下。」

  馬成功的幾位家屬猶猶豫豫地舉起了手。

  何川舟向他們做了個邀請的手勢,並示意邊上的警員再去換幾杯熱水過來。

  兩位兄弟扭頭對視,互相用手肘推攘了一下,無聲的交流過後,最後決定還是由左邊的大哥發言。

  青年舔了舔嘴唇,帶著點緊張道:「其實……我爸不是故意的。」

  這個不是「故意」,所代表的意思就很重大。何川舟立馬警覺起來。她朝著青年走過去,又停在了一個合適的距離,單手撐在桌上,以免給他太大壓力。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只是把我爸念叨過的話告訴你們,畢竟已經好久了。」

  青年擦了下鼻子,一面回憶一面組織語言,緩慢道:「那一年,我大學畢業回來找工作,因為一直落實不了,心情有點煩。當時我和我爸,在二樓陽臺談心,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外面雨大得很,能被風澆進來,我坐在床上,我爸一個人站在窗臺邊上淋雨,就他心情也不是很好。」

  因為事情發生得過於久遠,他的表述不是那麼的有條理。

  「我們兩個人就聊。然後他意外看見一個男人從巷子裡衝出來。那個人穿著一件寬鬆的連帽衫,應該是白色的。穿著一件不大緊身的褲子,背上還有一個比較大的方形書包。」

  老太太在對面附和道:「就是那麼穿的。褲子是校褲,衣服正面寫了一個很大的字母。」

  馬先生愁著臉道:「字母我爸沒看清,反正大致的細節都跟大家對上了。我們那個小區老破小,好多年了,又不能拆遷,只能那樣。那邊路燈很昏暗的,壞了好幾個,我爸又有點老花眼。他當時看見人在雨裡跑,就大聲叫了一下,那個人被他嚇了一跳,回過頭來看他。我爸說他看見對方眼睛的位置有一點反光,覺得那個人應該是戴眼鏡的,但是他又不敢確定。第二天警察過來問話,他才知道,原來昨晚上那地方死人了。」

  警員端著溫水走過來,放到他的面前,並將原先已經空了的杯子換走。馬先生朝他點了點頭表示感謝,端起來喝了好幾口。

  何川舟面上籠罩著一層陰雲,她十分確定地說:「證詞裡沒有提到任何跟眼鏡有關的線索。」

  馬先生忙放下杯子,解釋說:「因為他沒看清楚,另外四個人都說范淮是不戴眼鏡的。其中一個男的告訴他,不確定的事情就不要往外說,可能那只是他的錯覺。他也覺得有道理,就默認是自己眼花。他覺得,那麼多人呢,他只管說自己看見的事實,總不可能大家都錯了。」

  可惜的是,就是大家都錯了。一起設計完美的栽贓案,現場附近唯一真實的目擊證人,卻被洗腦隱瞞了證詞。

  馬先生扯扯嘴角,苦澀笑道:「他就出庭做了一次證,不得好死了。我爸真沒什麼壞心,他只是個老實人。你說他說謊害人,不是的。不過現在也講不清了……」

  孫夫人情難自控,想到這些糟糕的事情,忍不住要哭出來。她用紙巾捂著嘴問:「那個年輕人真的是被冤枉的嗎?」

  何川舟頓了頓,回答說:「目前還沒有明確的證據,我們正在偵查中。」

  雖然她是這樣說,但眾人還是從她的語氣裡聽出了偏向性。

  「怎麼會有這麼害人的人吶?這誰能想得到?」老太太埋頭抽泣,「那殺了我們家老頭子的人是誰?是那個小夥子嗎?你說這應該要怎麼算?我都不知道該怪誰。」

  對面馬成功的家屬同樣心緒複雜。

  一場因錯誤的開端而牽連起來的仇殺,讓怨恨與愧疚交織在一起,變得無處安放。他們已經不知道應該要以什麼樣的心情去面對當年的受害者、如今的施害者,只感覺胸口堆積著重重的一層苦悶,永遠也無法紓解。

  會客室的空氣黏稠得像一潭黑水,讓眾人身處其中難以呼吸。

  何川舟閉上眼睛,長長吐出一口氣,黑暗的世界裡閃過無數零碎的畫面,在她睜開眼的同時,又被面前明亮的場景所替代。

  她一步步走到桌子的側面,抬起頭,低沉而清晰地吐字,告知在場眾人。

  「馬成功與孫乾的案件目前還在調查中……但基本確認,兇手不是范淮。」

  幾人俱是驚訝地看向她,想從她的臉上看出玩笑的痕跡。

  何川舟說得很緩慢,在眾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又重複了一遍:「范淮,沒有殺過人。他一直在,等待一個真相。」

  老太太擦眼淚的手僵在半空,在明白背後的意思之後,胸腔快速起伏,從喉嚨裡發出數聲顫抖的哀鳴。她身邊的子女抱著她,讓她冷靜。

  窗外晴朗的陽光也無法驅散現場的陰涼。眾人彷彿回到了當年那個森冷陰晦的雨夜,在一片不真實的回憶中,看著范淮一步步走向黑暗的世界。

  幾位家屬精神都很恍惚:「怎麼會這樣啊……這個……」

  然而,對比起對范淮懷有恨意,他們更願意用餘生去接受這種強烈的愧疚,大概是,沒有逼迫一位青年走上歧途的慶倖。

  對一個不幸的人仍能擁有未來的慶倖。

  何川舟抹了把臉,將所有的表情都褪去,保持著冷靜道:「麻煩幾位去確認一下筆錄。因為直接證人都已經遇難,你們的證詞非常關鍵。」

  幾人木然地聽從,渾渾噩噩地起身,在警員的引導下,走出房間大門。

  會客廳重新安靜下來,很快只剩下何川舟跟穹蒼兩個人。

  何川舟踱步到她面前,靜靜看著她。

  穹蒼聲音很輕,幾乎聽不真切:「等待真相,是指社會的認同嗎?」

  何川舟認真思考了下,說:「不,我認為,是對自我的堅持。」

  追求社會的認同永遠沒有正確的道路,因為在社會上大聲發言的人在不斷變化,隨之漂流終究會因為失去目標而迷失自我。

  穹蒼笑了一下,說:「對。范淮是一個很堅強的人。」

  那大約是江淩對他的祝福,所以他可以堅定地追逐自己的未來。

  穹蒼低頭解開大衣的扣子,將領子往下扯了扯,笑說:「我要去醫院拿花了。希望那束花也能堅強一點。」

  何川舟攬著她往外走:「先吃個飯吧,這都中午了。晚點我送你過去。」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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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突襲

  穹蒼的期望最終還是落空了。她來到那間已經被整理過的病房時,只看見了空蕩蕩的窗臺,而沒有那束白色的,經過命運掙扎的玫瑰花。

  「啊,那束花啊?」清潔工阿姨尷尬道,「因為你們已經走了,那束花也有點枯了,我以為你們不要,所以給清理了。」

  穹蒼有種頭頂響雷的感覺。

  完了,賀哥的少女心……

  沒了。

  清潔工見她臉色嚴峻,跟著緊張,聲音到後面越來越輕:「怎麼辦?我今天早上就收了。他們說你不住院了,我才給收的。」

  「沒什麼。」穹蒼擺擺手說,「算了,沒事,你去忙吧。」

  阿姨還是很忐忑,畢竟這是他們老闆家的人。一步三回頭,確認穹蒼沒有要追究,才漸漸消失在走道。

  「這要怎麼辦啊?」

  穹蒼嘀咕了一聲,晃著腳步去了醫院外的花店。

  她本來想仿製一束類似的作品,好瞞天過海,又怕到時候被賀決雲認出來,來個罪加一等。經過了一番良心的掙扎與風險的考量,她最後決定買最貴的、最好的、最大朵的,包一束起來,帶回去。

  何川舟很忙,將她送到醫院後就先離開了,穹蒼需要自己抱著那束包裝浮誇的玫瑰回家。

  為了不讓花在運輸的過程中被碰傷,穹蒼特意為它買了一個大包,這樣還能彰顯它的尊貴與自己的謹慎。做好各種準備後,穹蒼終於可以安心了。

  一個小時後,穹蒼提著個大包出現在賀決雲家門口,彎著腰解密碼鎖。剛打開門,碰巧賀決雲從樓道裡出來,與她碰上。

  賀決雲看了眼她手上的行李包,又看了眼半合的大門,腳步挪動擋住了樓梯口,生氣道:「怎麼了!說你兩句還離家出走了是不是!」

  穹蒼把門拉大了一點:「……我剛從外面回來。」

  「哦。」賀決雲臉色就跟暴雨驟晴一樣,變得極快,迅速恢復了平靜。他一指裡面,說:「進去吧。」

  穹蒼小步邁進門,賀決雲跟著上來。她才剛在玄關處脫完鞋,一回頭發現賀決雲動作俐落地把門給反鎖了。

  穹蒼:「……」這倒是也不至於吧?

  怎麼感覺那麼像兇殺現場呢?

  賀決雲乾巴巴地問:「你今天去哪裡了?」

  他說出口發現自己的問題十分生硬,像是找茬,怕穹蒼真的扭頭出走,於是又哼了一聲:「算了,不想說就算了。」

  穹蒼:「……」sir,我也沒說拒不配合。

  她主動解釋道:「我剛才去找何隊了。」

  賀決雲:「哦。」

  男人說哦的時候,就說明事情沒完。——by穹蒼的直男解讀語錄

  穹蒼字正腔圓地吹捧道:「因為看見你在辛勤的工作,我的內心也燃起了一股動力!為了向你學習,我去找何隊做了點正事!」

  賀決雲聞言臉色快速黑了下來,默默將外套脫了,掛到一旁的架子上。

  這是在內涵他吧?是吧?他也就偶爾請個假吧?哪有那麼不務正業?

  穹蒼也發現,比起誇獎,她似乎更適合陰陽怪氣和冷笑話。

  就非常不合適。

  穹蒼咳了一聲,趕緊把包遞過去,挽救道:「送你一樣禮物。」

  「送我一個包?」賀決雲皺著眉毛茫然了下,然後道,「你真以為能包治百病?」

  穹蒼:……?

  賀決雲抓重點的角度總是如此新奇,且層層遞進。他沒給穹蒼解釋的機會,自己的臉色又一次變化,再度陰沉下來,質問道:「你是覺得我有病?」

  穹蒼:……啊??

  穹蒼陷入了今天不知道第幾次的沉默。她第一次期望自己能再多長一個腦子,好分析出賀決雲的行為模式,否則也不至於看誰都像個傻子。

  不過好在賀決雲的病從來都不嚴重,可以實現自我治癒。他的脾氣跟風一樣來得快去得也快,下一秒,身體就很誠實地把那個雜牌包抱在了懷裡,走向客廳。

  穹蒼忍不住提醒他說:「主要是裡面的花。」

  賀決雲愣了下,把包放在茶几上,拉開拉鍊,從裡面抓出一捧保存良好的白色玫瑰花束。

  穹蒼用重音強調每一個重要的詞語:「我今天,特意,去醫院拿花。可是清潔工阿姨已經把東西給處理了,所以我重新買了一束新的。你喜歡嗎?」

  賀決雲心裡吼叫了一聲。

  他喜不喜歡有什麼用!這花本來就是送給你的啊!

  怎麼會有這麼本末倒置的事情?

  怎麼就能有人想出這麼多辦法來氣他?

  賀決雲抬手按住額頭。這感覺就好像一拳打在了吸滿水的海綿上,不僅使錯了力,還把自己滋了一臉水。

  造孽啊。

  「這根本不是花的事。」賀決雲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自己在內心世界互搏了一番,最後只無奈地揮了下手說,「算了。沒事,就這樣吧。」

  穹蒼今天才剛用同樣的話敷衍了扼殺過她希望的清潔工阿姨,沒想到這麼快又從賀決雲身上得到了同款寬恕。

  她沖賀決雲賦予同情的一眼,並默默走回房間。

  做完這些後,賀決雲回書房去工作了。

  今天在公司,他沒幹多少正事,還差點被宋紓威脅說要投訴。那時候塞了滿腦子稀奇古怪的東西,回到家反而放鬆一點。

  他把今天沒處理完的文件和方案全部看了一遍,然後敲著鍵盤辛勤地寫報告。

  磨蹭到晚飯時間的時候,賀決雲伸了個懶腰,感到腹中饑餓。他忘了自己還在跟穹蒼生氣,習慣性扯著長音問道:「穹蒼,你吃什麼!」

  正坐在客廳裡安靜看書的穹蒼受寵若驚了下。她抬手看了眼時間,發現才過去四個小時,聽聲音賀決雲已經無恙了。

  她放緩腳步,躡手躡腳地走到書房外面,將門推開。

  賀決雲回頭瞅了她一眼,滿臉的莫名其妙。

  穹蒼觀察他的臉色,試探著問道:「今天工作開心嗎?」

  「啊?」賀決雲說,「工作有什麼開心不開心的事?」這孩子傻了嗎?

  穹蒼:「那你不生我氣了嗎?」

  不問還好,一問賀決雲又感到一陣心梗。他憋悶了會兒,半晌後說:「跟你生氣有意思嗎?你都不知道我為什麼生氣。」那語氣頗為恨鐵不成鋼。

  穹蒼沒有靈魂地跟了兩句:「對對,別氣壞了自己的身體。」

  賀決雲用力瞪了她一眼,然後繼續低著頭外賣。

  穹蒼這才大膽走進去,並反手合上門。

  賀決雲想起正事,身板坐正,提醒道:「今天有新證詞的事,何隊發給我了。但是這種類似二手消息的證據……如果沒有更直接有力的發現,還是不能報太大希望。」

  穹蒼有心理準備,不至於那麼天真。她只是奇怪道:「你們有在做范淮的副本?」

  「是啊。發現案件有隱情後我們一直有在完善。三夭的技術幫忙做場景還原進行逆向推理有很大作用。一些懸案疑案我們經常會合作。」賀決雲擺弄著面前的電腦,只是有一下沒一下的敲擊頻率證明他不是那麼專心,「當時屍體發現得太晚,警察趕過去的時候,現場痕跡已經被雨水和附近居民破壞了太多。我們依靠技術修正了一部分,但因為信息太少,還是有很多的錯漏的細節,只能慢慢補充……」

  穹蒼細細聽著他說,片刻後點了點頭,並朝他露出一個微笑。

  她的手橫過去撐在賀決雲的椅背上,彎腰看屏幕的時候自然地壓下上身,貼近了面前的人。

  這種距離,賀決雲能聞見她身上淡淡的沐浴露的香味,他用餘光瞥了下,小聲嘀咕道:「又幹什麼呢?整天就縱火,不負責任。渣。」

  穹蒼:「……」所以怨念是不會消失的對嗎?

  --

  第二天早上,穹蒼醒來的時候,賀決雲已經出門。他離開的聲音很小,竟然沒吵到人。

  穹蒼隔著門板聞見了香味,迷迷糊糊地醒來,穿上拖鞋到廚房查看,發現灶上正溫著一小鍋高湯,邊上還有一盤碼好的生餛飩,另外一個鍋裡,連水都盛好了。

  賀決雲在案板上留了張便簽,叮囑她另起一鍋燒開水,下餛飩煮熟後再把餛飩倒進湯裡。

  明明是很簡單的一步操作,賀同學很有理工男風格的寫出了每一道程序,且在最後貼心地為她提供了執行失敗後可以呼救重來的外賣電話,費心地將她當做一個毫無生活常識的人來對待。

  穹蒼大早上給他樂清醒了,抬手揉了把臉,拂去一身的倦意。

  廚房的玻璃窗沒關,帶著清新味道的晨風從外面湧了進來,撲打在她的臉上。

  穹蒼低頭數了數餛飩的個數,腦海中冒出半個小時前的畫面——賀決雲就站在跟她相同的位置,佝著腰,婆婆媽媽地寫注意事項。寫到一半,或許還會記起昨天沒能發洩出去的怨氣,然後不滿地嘟囔幾聲,最後恨恨將內容補完。

  這樣的生活應該很普通、很平和,然而在穹蒼記憶裡出現的次數卻屈指可數。

  江淩離開之後,就沒什麼人會關心她的生活起居了。

  穹蒼關掉火,恍惚地站了會兒,隨後將心底生出的那點感慨壓下,把紙條對折起來,打算拿去扔了。她已經走到垃圾桶前面,伸出手的時候莫名打了個寒顫,猶豫不到一秒,又把便簽紙收了起來,拿回房間,壓在一本書裡。

  算了。他們老賀家的東西,都先存著吧。

  --

  防盜門前的女士摘下墨鏡,露出一雙明亮靈動的眼睛,朝著樓上微微一掃。她眼尾上挑,明眸善睞,明明只是一個很尋常的動作,因為她那張明豔動人的臉,卻顯得有種高雅的風情。

  下一秒她翻了個白眼,用細白手指上掛著的鑰匙,在感應門上隨意刷了一下,然後推門進去,清亮的嗓音還不停地說著數落的話,稍稍破壞了這一道風景。

  「你怎麼不想想呢?人家為什麼要投訴你兒子?你有關愛過他嗎?給他送過溫暖嗎?知道你兒子為什麼不想上班為什麼沒動力嗎?一回來就找事,真拿你兒子當社畜啊?嘁!」

  對面的人在她無情的嘲笑下只能選擇默默承受。

  「幹什麼不說話?兒子是我一個人生的是吧?小時候我管他,現在長大了你來搶收教育成果,你已經佔便宜了!你找他麻煩不就是打我臉?你是對我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嗎?」

  對面的人咋舌了一聲,急急反駁道:「我沒有!你這扯的都什麼跟什麼啊?我也是陪著他長大的,怎麼就搶收了?」

  婦人音調高了一度,然而那軟糯的聲音聽起來不像是有多生氣:「那你就是說我過度發揮,沒事找事啊?」

  電話對面的男人被噎了一口,認清現實,再次進入一棍子悶不出個響的龜縮狀態。

  電梯降了下來,貌美的婦人對著裡面的鏡子,仔細理了理自己散落下來的劉海,滿意地勾起唇角。

  真是美死了!

  然而她並不想把自己的好心情傳達給對面,張嘴不客氣地道:「看見了沒有?做事這麼不講道理討不討人厭?你就是這麼對我兒子的!我告訴你,如果你非要胡攪蠻纏,挑我跟你比比。」

  對面的人弱弱道:「誰要和你比這個啊……」

  婦人不耐道:「行了我要進電梯了,跟你吵真沒意思!」

  半分鐘後,電梯上升起到她指定的樓層。賀夫人邁著長腿走出來,停在門前,特意按下一旁的門鈴,等著裡面的人出來。

  她將包從左手換到了右手,又從挎換成了拎,連續按了好幾次門鈴,在耐心告罄時,才終於等到了開門的人。

  賀夫人昂著下巴,不滿問道:「怎麼現在才出來呀?」

  穹蒼低聲說了句:「不好意思,剛在陽臺,沒聽見聲音。」

  賀夫人在發現來開門的人居然不是她兒子的時候,表情愣了愣。待看清是穹蒼之後,那高傲完美的臉上,出現了一絲明顯的裂縫。

  她先是摸了摸自己的臉,又定定在穹蒼臉上看了幾秒,表情中的裂縫逐漸拉大。

  穹蒼覺得自己能理解。任誰在兒子家裡面突然見到一個陌生人,都會有種白菜沒了的感覺。

  賀夫人緩緩伸出手,在穹蒼準備進行回應的時候,一把抓住門把,將門關了回去。

  穹蒼:?

  沒一會兒,敲門聲再次響起。

  穹蒼快速把門拉開,沖外面的人點了點頭。

  「不是你開門的方式不對。」穹蒼告訴她,「這裡的確是賀決雲家。」

  賀夫人已經控制過表情,她聞言笑了兩聲:「呵呵……呵呵……」

  可能她發現這種笑聲一點都不貴婦,於是聲音突兀地卡住了。

  她無聲地清了清嗓子,抬起頭的時候再次掛起一個笑容,只是這次不管怎麼看,都帶著一點尷尬。

  穹蒼側過身,平靜地說了一句:「請進。」

  她也有點茫然,但她情緒一向不善外露,起初的驚訝過後就是勇於抗住一切的硬頭皮。

  賀夫人步伐邁得很小,問道:「決雲不在嗎?昨天公司的人說他最近沒去上班的。」

  穹蒼心道你們家長的消息夠滯後的啊。

  「前兩天他有事請了個假,昨天已經開始正常上班了。」穹蒼補充了一下,說,「我受了點傷,所以他送我去了趟醫院。」

  賀夫人善解人意地說:「應該的應該的,我理解,你沒事就好。你現在還好嗎?」

  穹蒼:「……謝謝關心。沒事了。」

  兩句話的功夫,二人已經走到客廳的沙發前面。

  賀夫人選了個邊上的位置坐下,動作間頗有點緊張的感覺。然而穹蒼也不大在狀態,所以沒發現她的不對。

  穹蒼給她搬了點水果跟飲料,賀夫人含蓄地抬手一擋,表示自己不用。

  二人對坐,視線交錯。盯著對方看也不是,四處飄蕩也不是,氣氛詭異得令人頭皮發麻,連手腳也無處安放。

  賀夫人畢竟是老江湖,她想了想,翻開側面的包,從裡面摸出一本冊子和一支筆。

  穹蒼無法保持淡定了,繃緊身上的每一塊肌肉坐得挺直,眼睛朝對方的筆下窺覷。

  她熟,她懂,這套路她如雷貫耳,連後面的發展她都明明白白。

  賀夫人邊寫,邊用餘光打量她,在紙上塗塗畫畫了好幾筆,都不是很滿意,最後重新撕了一頁,填完金額,猶豫不決地給她遞過來。

  不知道賀決雲值多少錢。

  穹蒼激動地往上面一看。

  好多零。

  有七個零。

  一個賀決雲就值一千萬。不愧是他。

  穹蒼眼睛都要看花了。

  賀夫人時刻觀察著她的表情,一見不對,馬上開口:「你叫穹蒼是吧?我在三夭裡見過你,還跟老賀聊過呢。就是沒想到我兒子能……那個……哈哈……」

  穹蒼把東西放到桌上,對被她省略掉的幾個詞很是在意。

  賀夫人挪到她的身邊,溫柔地摸了摸她的手,摸到穹蒼都要發毛,才帶著歉意道:「這我不知道你們的情況,今天心血來潮過來的,也沒準備個見面禮。」

  穹蒼就是腦子搭錯線,這下也能接受到她快要電出火花來的信號,艱澀地想要同她解釋。

  然而她斟酌了一下,發現自己的確不是那麼清白。

  賀夫人根本不給她說話的機會,摸完手又去攬她的腰,激得穹蒼往旁邊躲了一下。賀夫人有點遺憾,還是慈愛地道:「現在只能給你點零花錢。不多的,不夠再找我兒子要。我知道你這樣的人都不在乎錢,所以千萬不要誤會,這只是意思意思。我們老賀家就有倆破錢,你也不要介意。」

  ……你認真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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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穹蒼:賺到了!

  賀夫人:賺到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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