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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t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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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退戈\腿毛略粗] 有朝一日刀在手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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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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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5 00:17:16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章 猜測

  第二天是賀決雲開車送穹蒼過去的。賀決雲自己都沒意識到,他莫名其妙地成了面前這人的御用司機。不過他確實對旁聽這場會面很感興趣,畢竟這回可沒有記錄回放功能了。

  因為事先已經約好,流程走得很順利,丁希華一早就在等他們。賀決雲遞交了手續,跟穹蒼進去與他見面。

  「丁希華」與三夭模型裡的人長得不算相似,但氣質相近,仔細對比的話能輕易讓人將他們聯繫起來。甚至因為徹底甩脫了精神壓力,他的面貌還變得更加精神了一點,眼神清明,不再有以前那種謹慎疏離。

  他笑著看向二人,朝他們揮了揮手,表示歡迎。

  他自如的神態與表現,讓賀決雲半點也感受不到自己是在探監,好像不過是閒暇時來會見一次老友。如果不是環境的不適感過於濃重,他恐怕也要跟著應一聲「你好」。

  穹蒼翹著一條腿,形象頗有點吊兒郎當,叫道:「丁希華。」

  「你就叫我丁希華吧。」對面的人笑道,「我還挺喜歡這個名字的。」

  他轉向穹蒼旁邊的賀決雲,聳肩說:「如果人類真的可以利用科技,永遠過上截然不同的另外一個人的生活,那該有多好?」

  賀決雲說:「扮演是扮演,遊戲是遊戲。科技改變不了現實,三夭的初衷也不是為了讓人逃避人生。」

  「誰在乎是不是現實?」丁希華好笑說,「能讓人享受當下就夠了。自欺欺人是一種自我療癒的方式啊,是一種能力。」

  穹蒼說:「你現在開始悲春傷秋了嗎?」

  「人在無聊的時候,總是會胡思亂想的。」丁希華仰起頭,盯著天花板感慨道,「在你們來之前,我推導了一下我過往的人生,然後我思考了一個問題。」

  穹蒼順著話題問:「你原本有機會做一個好人?」

  「確實如此。」丁希華拉低視線,低聲道,「人一旦開始回憶,就停止不了後悔。」

  穹蒼沉吟道:「說明,人類一直在犯錯?」

  丁希華反問:「難道不是嗎?」

  「哦——」穹蒼點頭道,「你不是認為天才高人一等的嗎?怎麼現在也開始嚮往起普通人的生活了?你還會在乎這個社會對好壞的評價嗎?」

  丁希華自嘲道:「因為進來之後我才發現,監獄裡的生活太過無趣,輕鬆一點的從眾生活其實並不令人討厭。所以……人一旦夠多,就會想要順從,這是人類的本性。」

  穹蒼頓了下,問道:「那麼,在你後悔的過程裡,有反思過是誰讓你陷入現在這個無趣境地裡的嗎?」

  賀決雲心道,真是一個老陰陽人。穹蒼想損人的時候連句尾的語調都在表示她的傲慢。

  丁希華問:「你是在諷刺我嗎?」

  穹蒼不以為意道:「不,我的諷刺對你應該毫無作用,畢竟你心裡清楚知道你比不過我。」

  丁希華連受打擊,懷疑道:「沒有弄錯的話,你是來找我談合作的?」

  「是的。」穹蒼指著自己的手機示意道,「時間不多,半個小時。我在盡力幫你,希望你能主動配合。」

  丁希華沉默半晌,簡單落下一句:「我不知道。」

  賀決雲坐直身體,不知道是應該警告對面聽話,還是應該勸告穹蒼收斂。

  穹蒼一臉見鬼道:「你約我過來,不會就是為了讓我聽你講講人生感悟吧?」

  「我的確不知道。」丁希華說,「我並沒有見過他。」

  穹蒼見他不是在開玩笑,表情嚴肅起來,問道:「那你們是怎麼進行交流的?」

  丁希華唇角勾起,諷刺笑道:「社交軟件。」

  穹蒼眉毛一跳。

  丁希華說:「我不知道他是從哪裡拿到的賬號,反正他主動加了我。我們亂七八糟地聊了一些,然後熟了起來。那時候我年紀還小,許多事情不知道,在他緩慢地誘導下,我跟他說了不少事。」

  穹蒼問:「董軒軒死後?」

  丁希華並不避諱,點頭說:「是的,他有很強的對話技巧。起初的時候,他用各種專業性的名詞解釋來安撫我,告訴我這樣的人類是正常的,且不在少數。並向我解釋了,基因對人格的影響,以及我應該如何融入普通人。」

  那時候丁希華被母親否定,正需要認同感。網絡兩端的陌生人給了他傾訴的機會,對方包容又平等的態度安撫了他的躁動。丁希華跟他走近幾乎是必然的事情。

  丁希華輕歎口氣:「他非常博學,像一位慈祥的長輩,我的任何疑惑在他那裡都可以得到解答。也十分的耐心,聽我講述學校裡的各種瑣事,還給我分析利弊,教我如何應對那些令人煩躁的社交。他在我生命中出現的時間遠遠超過其他人。譬如,我的父母。」

  那人出現得如此恰當,在丁希華最需要他的時候登場,成為了他的指路明燈。頂替他失格的父母,帶他度過了最迷惘不安的時期。所以,丁希華對他全然信任。他幾乎塑造了丁希華青年時期的三觀。

  這是一個亦師亦父的人,哪怕丁希華根本不知道他是誰。

  丁希華說:「如果你是我,你也會沒有辦法拒絕他。」

  穹蒼這次沒有反駁,不過她的確不會。

  在謝家的經歷給她長了教訓,她會拒絕生活中這樣無關痛癢的人給她的幫助,也不會將自己的事情告知外人。她不渴望社交,不期望融入群體,不喜歡在獲取他人認可上浪費無用的時間。

  她本身就是一個特別的人,且她不認為這是什麼需要改變的缺點。不直白面對自己又怎麼能找到自己的位置?

  她對外界的認知多數來源於知識的學習,畢竟世界上沒有人比自己更可靠。

  穹蒼問道:「以你的分析,他是什麼人?」

  「誰知道呢?」丁希華說,「他有很專業的心理知識,認識非常多的人,許多見解都精闢入裡,尤其是社會心理學。經常需要開會、實驗。」

  賀決雲聽著沒有一點符合他們的預期,皺眉道:「不是律師嗎?他應該在你身邊,對你的生活有所熟悉。他當初加你的賬號就很奇怪,根本不是偶然。」

  「律師?」丁希華笑了下,「挺有邏輯的猜測,但我不認為是。起碼不是我認識的律師。我爸爸合作的律師都是主打經濟案件的,並不清楚我的事情。比起來,不如警方內部的人更加可疑。」

  賀決雲說:「董軒軒的案件不是有個人證嗎?丁陶請了律師,去買通他的證詞。」

  丁希華:「他是一個草包,丁陶隨便請來唬人的。」

  賀決雲與穹蒼俱是沉默。

  丁希華說:「我不知道他是怎麼接觸其他人的,反正他選了一個最適合我的方式。以他的專業知識,我想他有很多種方法,讓人察覺不到他的洗腦行為。」

  穹蒼將腿放下來,坐得端正,問道:「你最後一次跟他聯繫是在什麼時候?」

  丁希華:「記不清了。慢慢他不再回信息,我們之間就斷了聯繫。交情想要消磨也是很輕易的事情。」

  穹蒼點頭,思忖道:「所以你是出師了,亦或者是,他在進行下一階段的觀察?看看在沒有他的干擾下,你會有著怎樣的發展。」

  丁希華譏笑道:「看來他滿意了。」

  穹蒼搖頭:「不,我認為你讓他失望了,否則他不必特意安排一個董茹姚到你身邊來。一個合格的試驗品應該已經學會自己動手了,而你,就像你剛才說的,你內心其實嚮往普通人的生活。」

  丁希華新奇道:「這是你的誇獎嗎?」

  「算是吧。你擊敗了全國大多數的人。」穹蒼兩手環胸道,「對待像董茹姚那樣有強烈欲望的目標,他可以直接進行利益誘導,不必顯得如此小心。可是對於像你這樣沒有明確動機的人,他只能潛移默化地進行影響。他耗費了那麼多年的時間,花費了大量的心力,你卻沒有如他預料一樣的成為一個偏激的反社會人群,還微微意識到他的存在。他對你的影響甚至比不上你的母親。如果我是他,一定會感到挫敗。」

  賀決雲嘴角抽了抽,心道穹蒼的誇獎真是罕見又……獨特。

  她犧牲太大了。

  丁希華竟然覺得受用,他說:「可是,你又怎麼知道,誰是最後的那個人?也許他跟董茹姚一樣,只是別人的獵犬而已。也許你身邊出現的每一個人,都曾在無意中幫助他完成自己的實驗。」

  他靠近過來,鼻尖與玻璃只有一指之隔,吐息問道:「你要怎麼辨別羅生門裡的真相?」

  穹蒼直視著他,語氣莫名讓人信服,堅定道:「我不管這條藤上結了多少瓜,纏了多少米,只要讓我抓到它,我就一定會把它連根拔起。」

  時間差不多到了。門外的人提醒了一聲。

  丁希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站起身來,嘲弄道:「家祭無忘告乃翁。希望你以後也能這麼自信。」

  對談結束,二人翻臉只在一瞬間。

  穹蒼跟著站起來道:「放心,我去給我父親燒紙錢的時候,可以順道給你燒一點。不過這就要看你的墳頭擺在哪裡了,畢竟我爸的墓地還是很貴的。」

  丁希華背對著她揮了揮手,從門口轉了出去。

  人影一消失,穹蒼的臉色就沉了下去。

  賀決雲拉開門準備出去,回頭發現穹蒼仍舊站立在原地,過去拉了她一把,叫道:「穹蒼?」

  穹蒼低下頭:「被嘲笑了。」

  賀決雲失笑:「你不是罵回去了嗎?」

  穹蒼不滿:「底氣不是很足。」

  「因為猜錯了對象?」賀決雲安慰她說,「我們只是猜想還沒有開始調查,所以這並不算是錯誤。」

  「可我仍舊不認為那是一名心理醫生。」穹蒼說,「丁希華所知道的事情,是他已經被選為特定目標之後的事情,那之前呢?對方怎麼知道他是個這樣的人?」

  賀決雲見她愁眉苦思,住住她的手臂往外帶:「先回家吧。」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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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5 00:17:31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一章 意外

  回去的一路,穹蒼都是心思重重,她偏著頭看窗外的樹影,一言不發。

  賀決雲知道她是在整理思路,就沒有打擾。

  他本來是想帶穹蒼去三夭公司吃晚飯的,快要抵達附近街道的時候,穹蒼突然搭上了他的肩膀。

  「賀先生。」

  賀決雲:「嗯?」

  穹蒼說:「我請你吃晚飯吧。」

  賀決雲無語道:「……一樣的套路你要玩幾次?」

  「是真的。」穹蒼說,「我會做紅燒肉、紅燒鯉魚,紅燒所有正常的東西。當然你也可以相信我的學習能力,自由點單。」

  賀決雲將信將疑:「你要做飯?」

  「是的。」穹蒼一本正經地說,「還沒感謝你一直以來對我的關照。」

  轉性了。

  世界要變天了。

  機不可失,賀決雲迅速調轉了方向,不客氣道:「那我們先去一趟超市。」

  --

  賀決雲大概是真的被穹蒼壓迫太久,以致於有了太不現實的想法。他買了一大車的生蔬,認真挑選後帶回車裡,塞得滿滿當當。

  穹蒼認為這批貨物最終的歸宿,是被賀決雲帶去公司作為福利進行分發,否則它們將可憐地腐爛在冰箱裡。不過賀決雲無所謂,快樂地將它們搬進了家門。

  穹蒼表示自己需要一個人進行作業,因為她不喜歡幹活的時候受人指指點點,這樣不僅會讓她的創意性受限,還會影響她的發揮。

  賀決雲表示理解,將她把需要的東西都備好之後,悠閒地走去客廳看電視。

  穹蒼整理了下案板上的東西,拿起菜刀開始處理面前的母雞。

  賀決雲家裡的刀很鋒利,刀刃直接滑入肉塊,甚至連雞骨都可以切碎。她握著刀柄,順著它的框架進行切割。

  她其實不喜歡做飯,這項不熟練的操作總是會耗費她過多的時間,而速食的味道又過於寡淡,在金錢跟外賣之間,她經常要做一個妥協。

  在認識江淩之後,江淩會給她做飯,就算平時沒有時間過來,也會事先燉好給她封在冰箱裡,這也導致她的家裡堆積了一櫃子的飯盒。

  不過,烹飪這個過程拉緩了她的生活節奏,也激發了她不少的思路。就像許多人的靈感之地是廁所一樣,她在有困惑的時候,就會來廚房。

  那個人到底是誰呢?

  他做過那麼多事,接觸過那麼多人,肯定是會露出端倪的。這個時代,人不可能將自己活動過的痕跡徹底消除。

  可是,他留下的那些線索就如同鏡花水月一樣,好像已經能抓到,觸手一碰又變成了虛影。

  他不僅熟悉丁希華、董茹姚等人,還熟悉穹蒼。在她完全沒有意識到的時候,就在觀察她的行為,並將其列為目標。

  他可能想過要接近穹蒼,可由於她性格過於孤僻,沒能找到有效的方法。於是他退而求其次,讓別的人來把穹蒼拉入局中。

  在江淩來找她之前。在她去A大任教的時候。或者更早。

  這個認知讓穹蒼毛骨悚然,彷彿有一雙眼睛在陰暗的角落窺覷著她的一舉一動。那是一種陰惻惻的感覺,令她背部都起了一層寒意。

  他利用社交軟件來跟丁希華進行聯繫,他對人物心理的把握細緻到位。他對丁希華循循善誘,將自己的想法混雜在各種中立的觀點之中。他善於教育,經常需要開會、實驗……

  穹蒼瞳孔顫動,視線虛虛落在面前的水龍頭上。

  --

  賀決雲豎著耳朵,不時確認穹蒼的進度。起先那邊是有正常的切菜聲,到後面開始聽不見任何動靜。

  賀決雲理解她喜歡思考的個性,但時間拖延得久了不免有點擔心。他開大電視的聲音,端了個空水杯,悄悄晃過去查看。

  賀決雲走到餐廳外間,裝作神色自然地朝裡張望,目光剛一轉過去,就發現穹蒼直愣愣地杵在案板前,用右手按著左手的虎口,跟石像似的沒有動作。

  菜刀被她丟在一旁,暗紅色的血液正從她的指縫間流出,已經在案板上滴紅了一塊,她卻不知道處理。

  「穹蒼!」

  賀決雲嚇得魂飛魄散,大叫了一聲衝過去,拽過她的手,從懸掛的架子上抽過一條乾淨的毛巾,將傷口按住。

  「你在幹什麼!」賀決雲氣道,「你是傻了嗎!你不疼啊?」

  他感覺這人的手已經在不自然地顫動,指尖溫度冰涼。從手掌到小臂全是逆流的血漬,而她還一副渾然未覺的模樣。

  穹蒼張了張嘴,低語近似呢喃地道:「我知道了,我知道為什麼會有那種異樣的感覺,因為太熟悉了……」

  她說話的語速越來越快,到後面幾乎沒有停頓。

  「有足夠的知識儲備、有為人尊敬的社會地位。即便是在灌輸價值觀也讓人易於接受且不會生疑、職業過程中可以遇見形形色色家庭條件截然不同的觀察目標、不用支付報酬的情況也可以憑藉正當理由長期跟他們接觸、連當事人自己或許都意識不到自己所受到的控制……」

  她深吸一口氣,恍然大悟。

  「是教師啊,他應該是一名教授。」穹蒼說,「以社會觀察實驗為理由,可以正當接觸各個年齡層的不同人群,盡情觀察他們的行為模式;擁有足夠的社會權威,可以作為專家協助警方進行辦案,參與到內部調查;認識許多體制內的好友,有機會從他們口中套問出許多未曾對外公佈過的信息;與教育界的人相熟,知道可以能從哪裡找到『問題學生』。」

  賀決雲用毛巾按著她的傷口,小心用水流將她手臂位置的血漬沖洗乾淨。

  穹蒼說:「一位從教多年的資深心理學教授,他的學生可以遍佈天下。他還可以從學生那裡得到樣本。所以他想要什麼目標,就可以找到什麼目標。他不必去過哪裡,大把的人都是他的耳目。」

  她激動起來,抽了下手。

  賀決雲五指抽緊,抓住她的手腕,怒道:「穹蒼!」

  穹蒼呼吸窒了一下,望向賀決雲,又緩慢下移看向自己的手。後知後覺地明白自己的情況。

  賀決雲看她滿臉無辜的表情,一腔無奈無從發洩,最後只歎了口氣,說道:「你小心一點。」

  穹蒼訥訥道:「……謝謝。」

  賀決雲克制地說:「跟我過來清理一下傷口。」

  這回穹蒼沒有反抗,任由他拉著去往客廳。

  賀決雲從櫃子裡翻出自己的醫療包,給她簡單處理一下。

  傷口劃得有點深,從虎口到掌心一塊都被切到了,穹蒼也沒注意到是怎麼受的傷。不過創口面積不大,那刀也鋒利,所以看著並不猙獰。

  不知道是賀決雲的手心太滾燙,還是傷口在刺痛,穹蒼的左手一陣火辣辣的,觸覺比以往更加敏銳。等賀決雲給她纏完繃帶,她的手已經快抽麻了。

  賀決雲收拾東西,一面嚴肅說:「我叫個醫生來家裡看看,需不需要對傷口進行縫合,你要是覺得疼,可以去喝點酒。」

  穹蒼只要還有一點眼力見,就說不出疼這個字。於是她搖了搖頭。

  賀決雲將箱子蓋好,忍來忍去,還是沒忍住念了她一句:「你怎麼那麼不小心?想事情也不能不顧自己的安全。」

  穹蒼遺憾地說:「是啊,我也才發現。」

  賀決雲:「……」

  穹蒼歉意道:「下次再請你吃飯吧,現實它不允許了。」

  「可別了你!」賀決雲還在後怕,立馬拒絕。那麼多次了,他都懷疑穹蒼是故意的。這女人對付起自己來是真的狠。

  「你每次說請客兩個字就沒什麼好事,以後就算了吧,我還是更喜歡三夭的食堂。」

  賀決雲徹底絕了念頭。讓穹蒼吃飯那簡直是逆天改命啊,是要付出代價的。

  穹蒼覺得這關乎到自己的誠信問題,堅持道:「下次一定!」

  賀決雲搖頭:「不要了不要了。」

  穹蒼說:「你不要太客氣。」

  賀決雲的耐心總是在被她踐踏:「你現在去給我看看廚房!」

  穹蒼閉嘴了。

  賀決雲沉下氣,再次恢復自己的紳士面貌,說:「你先休息一下,晚點醫生會過來。餓了先吃點水果。我去叫外賣。」

  穹蒼想到賀決雲的快樂就這麼沒有了,再次誠摯道歉:「對不起啊。」

  賀決雲:「沒事。」

  他有條不紊地叫了醫生、點了外賣,然後挽起袖子去收拾廚房的爛攤子。

  那隻染了穹蒼血的雞還橫躺在案板上,它的骨頭被分拆在一旁,整體場面血腥又滑稽。賀決雲哭笑不得。

  他用毛巾將一片案板都擦乾淨,回到客廳的時候發現穹蒼已經睡了。

  她躺倒在沙發上,眉頭緊皺,身體蜷縮,看著姿勢不大舒服。眼下有淡淡的青紫,連休息都不大安穩。

  賀決雲蹲在她面前看了會兒,確認她是真的睡著了,拿過毯子給她蓋上,又把她的手抽出來以免壓住,然後關掉電視,躡手躡腳地走去書房。

  --

  穹蒼只剩下一隻能活動的手,不夠她造作,嚴重影響她的心情,才在沙發上坐一會兒就覺得疲憊,想閉眼小憩一會兒,沒想到意識很快昏沉下去。

  大概是受了丁希華的影響,她的夢境變得光怪陸離,也開始回顧起自己過往的人生。

  那些支離破碎的片段,拼成完整的畫面,在她腦海中重現。

  她的過去其實沒有什麼好回顧的,起碼都不是什麼值得開心的事,能用來說道的地方就更是寥寥無幾,她翻遍自己的記憶也找不出一件可以談笑的趣事。

  離開家庭,改名換姓,重新開始。這三個詞語就可以完整概括她的童年。

  站在現在的位置來看,當初的日子似乎沒什麼大不了。困難並不艱巨,生活並不窘迫,沒有什麼人欺負她,她也沒經歷過央視新聞裡寫的黑暗社會。還有不少人想要對她伸出援助的手,只是都被她一一拒絕。

  國家為她解決了絕大多數的問題,讓她順利成年並步入工作,成為一個能對自己負責的人。

  然而,對於那時年幼的她來說,成長附帶著的是一段難以承受的傷痛。她每天醒來,在清醒中面對未知的一天,用時間來強迫自己接受現實。

  她太小,太年輕,連表現的方式都是如此的幼稚。

  改掉自己的姓名就是她的倔強,想以此作為對母親的懲罰,與她永遠撇清關係。

  祁可敘。

  她已經很久沒想起這個名字了。就像她沒想到自己還能清晰記得這個她曾經住過的舊房子。

  她的房間在她的記憶裡總是昏暗的,窗外一直在飄著雨,構成了與祁可敘一起生活的絕大多數時光。

  祁可敘不是一個好母親,或者說相當不負責任。在丈夫去世之後,她忘記了怎麼照顧孩子,經常將穹蒼一個人丟在家裡。

  她害怕穹蒼亂跑,就將門窗鎖住。害怕別人看見,就把窗簾拉緊。害怕穹蒼問她回答不了的問題,就行使冷暴力。

  她精神狀態不穩定。生氣的時候,會歇斯底里地朝她怒吼。傷心的時候,又會用力抱著她痛哭。高興的時候,向她保證說自己會做一個好媽媽,然而堅持不到一天的時間就破滅了。

  她身上有一堆數落不完的壞毛病,這些是穹蒼僅能想起的對她的控訴。

  穹蒼盯著面前的木地板,在她的注視下,那塊地板上漸漸滲出了暗紅色的血跡。她看著孱弱的自己趴在黑暗之中喘息,意識迷離地呼喚著那個人。

  如果說,上面那些毛病都可以原諒,她永遠無法原諒的是,祁可敘在打完她一頓之後,就徹底消失不見了。

  死亡才是最不負責任的事情。

  那時候穹蒼還記得一個聽了一半的阿拉丁神燈的故事,她在半昏迷半清醒之間,就在心裡默默想,如果祁可敘能夠回來,她就做一個大犧牲,所有過錯既往不咎。

  然而沒有。

  她聽著腳步聲在樓道裡響起又遠去,沒有一道是通往她的家門。

  天空黑了下來,房間裡的家具出現了重影,失血過多讓她眼前出現多重幻覺。一直到第二天早上,祁可敘的屍體被發現,才有人到她家裡找到她。

  可是,她仍舊期待著那個美麗的女人會突然出現,將她帶回家。或者在她逃回家之後,打開門還能看見那道熟悉的身影。

  每一天,她都會蹲在門口,等待她回來。

  即便是這樣,祁可敘依舊沒有出現。

  所以她叫穹蒼。

  天空很高遠,它不需要任何人的陪伴。

  ·

  穹蒼覺得自己像一個繭,身體沉得可怕,手腳被蠶絲束縛,無法動彈。

  她奮力掙扎,換來的是更加嚴重的反制。

  緊跟著,賀決雲獨特的聲音將她從漫無邊際的夢境裡抽離。

  「她抽筋了!」

  穹蒼的意識瞬間回攏過來。

  另外一個陌生的男音道:「你放開她,她是熱!」

  賀決雲悻悻地應了聲:「哦。」

  他鬆開手,穹蒼也放棄了掙扎,睜開眼睛。

  「醒了。」

  賀決雲彎下腰,略帶驚喜的臉龐在她眼前放大,他用手背覆上她的額頭,試探她的體溫。

  「怎麼樣?還有哪裡覺得難受?」

  穹蒼喉嚨乾澀,用力吞咽了一口,感覺眼眶裡有殘留的液體滑了下來。

  賀決雲垂下眼眸,半蹲著與她視線平齊,英俊的臉上還帶著緊張的神色,用指腹輕輕揩去她的淚痕,安慰道:「沒事了。」

  醫生手裡拿著針,彎下腰,想跟穹蒼打聲招呼,表示自己要動手了,張了張嘴,發現稱呼是個問題。

  「弟妹啊……」

  賀決雲條件反射地踹了他一腳。

  醫生腳步不穩,差點摔跤,連忙將手裡的針頭往上方別去,扶著椅背險險穩住身形。賀決雲看著嚇得心驚肉跳,睜大眼睛瞪向他。

  醫生訓斥道:「你幹什麼!這要是把人臉紮傷了,是你殺了我還是我畏罪自殺?!」

  賀決雲:「……你的戲怎麼就那麼多?誰讓你亂說話的?」

  醫生哼聲:「我看你心裡美得很。」

  賀決雲叫道:「我說你差不多得了!」

  穹蒼心道,怎麼能這麼吵?

  醫生不客氣地推開賀決雲,佔據了他的位置,對穹蒼道:「打一針,燒的有點厲害。不過沒什麼關係,待會兒再好好睡一覺就行。別擔心。」

  賀決雲說:「你跟她說這麼多她能聽得懂嗎?一直犯迷糊。」

  穹蒼沙啞開口道:「我又沒燒壞腦子。」

  醫生笑說:「腦子燒壞了也比他聰明,沒事。」

  賀決雲的腳在旁邊蠢蠢欲動,直想往對方屁股上踹。醫生舉起針頭警告,他只能咬牙切齒地忍下。

  穹蒼只記得睡前的場景,她看向窗外,問道:「幾點了?」

  賀決雲:「八點了。」

  穹蒼驚訝道:「天還沒黑吶?」

  「……是早上八點!」賀決雲無語道,「你不知道你折騰了多久。」

  穹蒼恍惚道:「是睡了好久。」

  醫生插話說:「可不是睡了好久,太久了都沒看見老賀想跪下給你唱征服的樣子,太可惜了。」

  賀決雲被說得面上無光,瞧瞧看穹蒼一眼,否認道:「你在說誰?開什麼玩笑。」

  醫生:「嘖嘖,機會擺你面前了都不知道追女生,難怪你單身。」

  針液緩緩推入。

  醫生打完針,站起身道:「先去吃點東西,最近要多注意休息。」

  穹蒼說:「謝謝。」

  他背上自己的包,說:「行了,我先走了,你倆繼續抱頭痛哭吧。」

  賀決雲冷漠道:「再見。」

  醫生笑了聲,帶上房門離開。

  屋內重新剩下二人,變得過於安靜。

  穹蒼撐著手肘支起半身,賀決雲幫忙將她扶了起來,並跟著在她身邊坐下。

  穹蒼腦子發木,還不大回神。

  她偏頭看著賀決雲,問道:「我睡著的時候哭了嗎?」

  賀決雲遲疑了下,回說:「沒有。」

  「真的哭了?」穹蒼又問,「哭了多久?」

  賀決雲:「一小會兒。」

  穹蒼苦笑道:「對不住,又麻煩你了。」

  「這倒是沒什麼。」賀決雲字字血淚,「你以後,千萬不要再靠近廚房!」

  穹蒼:「那只是一個意外。」

  賀決雲:「你別管它是不是意外,反正你以後別去!」

  穹蒼反思自我,應道:「哦。」

  賀決雲這才安下心,問道:「早飯吃什麼?」

  穹蒼覺得嘴裡寡淡無味,餓過頭了也沒什麼胃口,就說:「想吃點重口味的。麻辣小龍蝦或者紅燒牛肉麵。」

  賀決雲點開手機,面不改色道:「白粥榨菜還是豆漿包子?」

  穹蒼屈從:「白粥。」

  「想的真多。」賀決雲嘀咕,「還麻辣小龍蝦。」

  穹蒼:「……」怎麼這樣?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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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5 00:17:43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二章 說服

  穹蒼的睡眠質量一向很差,因為生病的緣故,好好休息了幾天,等病氣散去,反而精神了不少。

  她覺得自己已經可以登泰山爬五嶽,給雙翅膀還能誓比天高,但又享受賀決雲的保姆服務,於是嬌滴滴地在家裡做一個病美人。

  倒是賀決雲,因為擔心她被累得夠嗆。每天準時準點給她帶飯回家,腦子裡被各種冗雜的思緒所侵佔,導致寫報告的效率急劇降低,工作愉悅感驟降。

  宋紓那個二傻子還整天在他身邊「滴滴滴」、「滴滴滴」地叫,唯恐天下不亂,一會兒就舉手,申請給穹蒼送點水果、送點零食、送點嘮嗑服務,再送點關懷。

  賀決雲憤怒道:「我給你開那麼高的工資,就是為了讓你去送外賣?!」

  宋紓跟小牛崽子似地懟道:「感情是可以用金錢來衡量的嗎?能嗎?!」

  賀決雲揪著他的後衣領將他甩到自己的工學椅上,質問道:「副本改好了嗎你就感情。我們的公測什麼時候才能上線?」

  宋紓哀嚎一聲。

  三夭內測結束的副本還要做多次修改,根據警方的要求,以及玩家的探索情況,對劇情做小幅調整。加強社會導向,控制副本難度。同時還要刪除一部分無用的劇情,以免干擾玩家。此外,部分未完善的功能也要做進一步的補充。

  賀決雲強烈要求把抽屜裡的橙子糖以及其它零食去掉,以免多幾位跟穹蒼一樣不務正業的玩家,在遊戲裡吃喝玩樂。宋紓等人表示反對,賀決雲冷酷無情地一票否決。

  不過,在確認劇情線沒有錯誤之後,他們就可以對外發佈預告聲明了,想要參與的玩家可以進行申請公測名額,等待副本正式開啟。

  賀決雲回到自己的電腦桌前,從最近接收的一排文件夾裡找到已經編輯好聲明文本,閱覽一遍確認沒有錯誤,讓論壇的管理者準備定點發佈。

  雖然副本從預告到正式公測會橫跨數月的時間,最長一次副本甚至拖延了一年之久,但【凶案解析】的魅力和熱度從來不因它的製作週期而受損。聲明一經發佈,立即有無數的網友湧入論壇,瘋狂轉載原文並激情討論,第一時間將這個話題頂上網絡熱點。

  與副本相關的官方聲明和媒體報導也同樣被網友深挖出來。一幫資深觀眾就著自己的想像力,對空無一物的劇情展開深度暢想,還將前後分析得頭頭是道,畫面十分美麗。

  「我來看看,這次內測結束的是什麼副本!」

  「新副本出快一點!【凶案解析】工作組的小夥伴們別談戀愛了,快來工作啊!」

  「這個案子的原型是不是范淮案件的第五位證人?范淮到底給三夭提供了多少副本素材啊。」

  「畢竟官方被罵得太慘了,而且范淮現在還是失蹤狀態。這起案件全民關注還爭議巨大,不說清楚又有一幫人要在那裡陰謀論。【煩人得很】」

  「不是『起』,是『串』。牽涉的人實在是太多了。」

  很快話題開始偏移,網友跳脫的思維又蹦向了別處。

  「瞧瞧我看到了什麼!內測成員名單裡有一個ID:QC1361,這個是穹蒼沒錯吧?」

  「天吶!國民好老師!真的是為了范淮來參加【凶案現場直播】的嗎?這是什麼深厚的師生情誼?!」

  「世界欠我一個人生導師。【酸成檸檬】」

  「我有一個朋友參加了這次的內測,還跟大佬拍了好幾張合影。我感覺他整個朋友圈都透露著智慧的氣息。【垂涎】」

  「這叫人生導師?這叫人生護航員謝謝。我不羨慕,因為我相信我不會遇到這些糟糕事。【捂胸口】」

  「太巧合了吧?五個人證裡面,目前已經公告的兩位,一個是喝老媽的毒酒喝死的,一個是被兒子老婆害死的,偏偏這些意外都是在范淮出獄之後才發生。我消不去我心底的陰謀論。」

  「有些冤案就是由不可思議的巧合造成的啊,事實擺在眼前的時候不信不行。」

  「我想起那個被雷劈三次的人,從某種意義上來講范淮也算被雷劈了三次,就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無辜。希望警方能再認真勘查一次。」

  「按照程序來說,范淮的案件是已經結案了的,在沒有決定性證據的情況下不會重啟調查,更不能進行上訴。而就目前的趨勢來看,他好像是無辜的,當然也只是好像,畢竟證人都死光了。我也很好奇後續要怎麼辦。」

  「看三夭這趨勢明顯就是咬上了,絕對會是一齣連續劇。還邀請了穹蒼參加內測,應該是想跟她合作吧?」

  --

  公告發佈後,賀決雲照例查看網絡上的輿論,一目十行地進行翻閱,就看見「穹蒼」這個名字的出場率極高。

  他皺緊眉頭,想起上次穹蒼被人肉,然後遭人尋仇的事。

  當時上門潑油漆的那幫傢伙不過是幫市井無賴,雖然沒什麼道德底線卻也不敢太過出格,被穹蒼一腳揣進局子後就慫了。而這一次在網絡對面潛藏的,很可能是心理變態。

  穹蒼那麼明顯的存在,簡直像是一個色彩鮮明的靶子。幕後的主使、當年嫁禍范淮的真凶,以及知道內情的相關人士,都有可能被她吸引。誰能預料那些人敢做出些什麼?

  宋紓問:「那要不要把她的ID刪除掉?」

  賀決雲說:「發都發了,這不是欲蓋彌彰嗎?」

  宋紓覺得就很離譜:「可是內測ID一直都是公佈的啊,不會真的有那麼多敢去找玩家報仇的傻缺吧?這還只是內測而已,到了公測,想報仇報的過來嗎?靠什麼?抽籤啊?」

  邊上一人插話道:「只要人口基數大了什麼樣的人能少?這還真不一定。最近最出名的就是穹蒼大佬了啊,她的威脅性最大。」

  宋紓問:「老大?怎麼辦?」

  賀決雲手指輕敲,考量片刻後移動鼠標關閉頁面,說:「算了。應該沒什麼大問題。」

  穹蒼現在住在他家裡,他家附近的安保系統足夠健全,穹蒼如果不亂跑就不會出現危險。

  正好最近她病了,已經避免不必要的外出。賀決雲再謹慎一點,應該可以安全避開這個時期。

  最主要的還是儘快揪出真凶,畢竟逃避毫無用處。

  宋紓攛掇他說:「要不你回家陪著小姐姐吧。男人就是要在女朋友最需要的時候出現才有意義啊!」

  賀決雲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住,忙道:「你胡說什麼呢!」

  邊上的兄弟無情嘲笑道:「以老大的進度,應該是還沒開始。你高看他了。」

  宋紓叫道:「那就更要去了哇!不然哪裡來的機會?」

  「現在不把握機會,以後就要創造機會。」

  幾人默契地發出幾聲奸笑。

  賀決雲被這幫不要臉的人給氣笑了,用力拍桌,罵道:「什麼機會?給你們偷懶的機會啊?都趕緊去工作!閒聊扣工資,騷擾上級加倍扣,沒有下次了啊!」

  眾人歎著氣,遺憾散去。

  賀決雲板著臉,將桌面上的東西清理了一下,調出後臺文件,擺出一副認真工作的模樣,做好自己領導的表率。

  然而工作的情緒一旦被打岔,就很難再聚集起來了。

  賀決雲腦海裡全是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手指頓在鍵盤上方,落下覺得不對,又點擊退回,反復幾次都沒有進展。

  他嘗試著冷靜,可腦海中總是會出現某個身影,攪得他心神不寧。他的目光也不停地在角落某個圖標上徘徊。

  最後他終於忍不住,悄悄點開了客廳位置的監控。

  賀決雲想自己只是看一眼,如果穹蒼不在客廳的話,他就不去翻查其它房間的監控了。

  湊巧的,穹蒼真的在。她居然在……擦櫃子。

  無人的午後,她在勤勞地打掃著房間。

  賀決雲:「……」

  宋紓悠悠的語氣突然在他耳後響起。

  「你居然把人關在家裡做田螺姑娘?老大你臭不要臉!」

  賀決雲被他嚇得一個哆嗦,深吸一口氣,回頭狠狠瞪了他一眼。

  宋紓伸出手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他的鍵盤上敲了一下。賀決雲看見這幕卻無從阻止,一句「臥槽」脫口而出。

  宋紓:「噓——」

  「嗯?」

  屏幕中的人聽見了聲音,困惑抬頭尋找聲源。

  賀決雲勾過宋紓的脖子將他按到桌上,宋紓大聲道:「穹蒼姐姐,我們老大有事找你!」

  穹蒼這次終於聽見聲音的傳出位置,徑直走到攝像頭前面,一張清秀的臉不斷在屏幕中放大,最後定格在一個合適的位置,問道:「有什麼事?」

  宋紓深諳搶答之道:「沒什麼就是想你了——」

  賀決雲連忙捂住他的嘴。

  穹蒼笑道:「所以在背後看家裡的監控啊?」

  賀決雲的手勁瞬間加重,宋紓的臉快要被他按到麻木。他奮力掙扎,逃了開來。這邊鬧出了一些動靜,穹蒼只當做沒聽見,靜靜等著對面的人說話。

  「咳咳——」賀決雲耳朵發紅,尷尬道,「沒有,不是的。」

  他靈光一閃,語句流暢起來,飛速說道:「主要就是想跟你說一下,三夭剛剛發了則公告,是關於內測副本的預告,網上現在都在聊你。我怕你會有危險,想提醒你注意自己的安全。不是必要情況,不要獨自離開小區。」

  「就這事?」穹蒼低笑了聲,「沒關係,我習慣了。」

  賀決雲:「習慣什麼?」

  穹蒼說:「這世上有的人,就是天生吸引變態的。所以厄運會不停地環繞著他們。身邊交好的朋友、墜入愛河的戀人,萍水相逢的路人,都有可能是潛伏著的心理變態。這些人會在他們毫無察覺的時候聚集到他們的身邊。當然,這和他們本身的品行沒有關係,可能是因為氣場,也可能是因為……命運。」

  「你……」賀決雲狐疑道,「認真的嗎?」

  「真的。事實就是如此證明。不過你也可以認為是,某種小概率事件的偶然發生。」穹蒼聳肩道,「反正我見識過的人不少,再多幾個也無所謂。」

  賀決雲乾巴巴地說:「還是小心一點吧。」

  「好的。」穹蒼笑道,「謝謝你的關心。」

  「嗯嗯。」賀決雲低著頭說,「那我先工作了。」

  穹蒼點頭,溫柔笑道:「好啊,等你回來吃飯。」

  賀決雲的心情因為她的一句話而變得輕飄飄的,分不清是高興還是窘迫,快速切斷對話,長長籲出一口氣。

  --

  樓道裡,清脆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最後停在一扇門前。

  何川舟整理好額邊的碎髮,在門口敲了三聲,夾著文件走進辦公室。

  裡面一位頭髮半灰的男人正在等她。

  老人見她進門,淺淺笑了一下,自帶威嚴的臉上擠出數道褶皺。

  「我剛剛看完你們的人物側寫和案情分析,能在短時間內掌握這些線索,確實非常不錯。但是,還要再加把勁,千萬不要鬆懈,我們的時間不多。」

  何川舟站得板正,說:「這些是來自熱心群眾的友好協助。」

  對面的人示意道:「先坐。」

  何川舟說:「我就不坐了,反正待會兒也要站起來。」

  老人頓時警覺起來,臉色沉下,眼睛裡透出精光,帶著萬分的不情願,問道:「你想做什麼?」

  「我想……」何川舟說,「邀請一位熱心群眾一起參與調查。」

  老人手裡的紙張被捏到變形,他張開嘴,懷著最後的期望:「誰呀?教授啊,專家啊,還是哪家公司機構?」

  何川舟字正腔圓:「穹蒼。」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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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5 00:17:57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三章 申請

  男人張開嘴,想要斬釘截鐵地告訴何川舟「不行」,聲音都發到一半了,想起對面這人執拗的性格,又趕緊憋了回去。

  對待下屬就應該要循循善誘,動之以理。

  吵什麼吵,沒必要的。

  老者問道:「梁隊呢?他是你們組長,怎麼我好久沒見到他了?」

  何川舟說:「他支持我的決定。」

  「那應該是由他來跟我請示,他人呢?」老人罵罵咧咧,一面去摸自己的手機,想要打電話叫人過來,「真是的,什麼事情都丟給你處理,那要他這個隊長幹什麼?不像樣!我讓他馬上過來。」

  何川舟緊盯著他,面無表情地說:「他精神上支持我,行動上服從您。一切指令由您決定。」

  對面的人聽著笑了,怎麼還有想的這麼美的人。

  「慫貨。」

  何川舟說:「請您批准。」

  老者表情嚴肅起來,不自覺緊繃的嘴角為他增添了兩分凶厲。他搖頭道:「不可能。」

  何川舟:「為什麼?」

  「我們不應該把無關人員牽涉到案件中來,尤其是這麼危險,又需要保密的案件。」

  已經上了年紀,不想繼續在刺激邊緣蹦迪的公安局局長,咽下喉間的酸澀,苦口婆心道,「我已經替你們頂了很大的壓力,如果真出了什麼意外,誰來擔這個責任?」

  何川舟冷靜反駁道:「我想,做一個決定最需要考量的,不是最終誰來承擔這個責任,又或者誰擔得起這個責任。而是它有沒有必要,可不可行,需不需要。這也是以前您教給我的。您對公義的信仰和對真相的執著,一直都在激勵著我。」

  「你不要給我戴高帽,我就認真和你講。我可以給你三個理由。」李局長比出手勢示意道,「第一,穹蒼沒有任何的職務,她現在是一個無業遊民。她所擅長的專業領域對我們的偵查也沒有太大的幫助。如果我們需要尋求幫助,有更多更好的顧問人選。局裡跟許多專業人員都保持著良好的合作關係,為什麼要再加一個穹蒼?有必要嗎?」

  何川舟點頭。

  「第二。她是范淮的老師,最基本的避嫌我們應該做到。她的動機和立場過於有偏向性,她給出的分析很可能會誤導我們。」老者說,「我知道你們偏向於范淮是無辜的,但目前沒有任何的證據可以證明這件事,在法律上,他還是一個罪犯。我們應該以儘量中立的角度去調查案件,不要預設太多的立場。」

  「第三!」

  老者聲音突然加重,用力拍了下桌面,滿臉寫著滄桑,內心的鬱悶幾乎無法掩飾。

  「你還沒被罵夠嗎?如果現在把穹蒼拉進來,你讓幾位死者家屬怎麼想?讓先前的受害者家屬又該怎麼想?你這是在向公眾表態啊。輿論這把刀是很鋒利的,只要你揮出去了,它就一定會傷到人。我都能想像得到媒體到時候要怎麼帶風向帶節奏。誰來寫報告?誰去開會做檢討?要是再出一個江淩該怎麼辦?我們要考慮社會影響!」

  何川舟:「我覺得……」

  「還有!」李局長說,「穹蒼之前還是我們的懷疑對象。她的分析裡寫什麼?大學教授。她以前也是大學裡的講師,雖然不是教授但符合了一半。你把她請過來,你的隊員都答應嗎?」

  何川舟頷首,說:「我也可以給您三個理由。」

  對面的人做了個手勢,示意她講。

  何川舟徐徐道:「第一,穹蒼很聰明,不是一般的聰明。您手上拿著的,就是她遞交給我的案情分析。」

  李局下意識地低頭看了眼報告,鬆開手,不著痕跡地將它放到一旁。

  何川舟視若罔聞,繼續道:「她比我們更瞭解兇手,更接近真相。她的天賦比許多專家顧問更加有用,而能力跟職業,並沒有直接的關係。」

  李局黑著一張臉。

  何川舟:「第二,她不能算是完全的無關人士。至今發生的許多事情都圍繞在她身邊,也是她幫助我們,捕捉到了最關鍵的線索。根據丁希華的證詞推測,穹蒼很可能會是他們下一個目標,或者一直是他們的目標。如果穹蒼可以加入我們,能為我們提供巨大的幫助。」

  李局張口欲言,卻又語塞。因為愁眉思索,眼角的皺紋變得更加深刻。

  何川舟說:「第三。穹蒼的個人信息已經暴露了,她的出現,讓對方長久以來隱在暗處的動作被人察覺。三夭的內側公告發佈之後,網上幾乎都在討論她和范淮的案件。如果我是那個人,我會對她非常戒備。對方有鋌而走險的可能,我們有保護她安全的責任。既然如此,不如乾脆讓穹蒼加入,方便大家同步調度。我相信以她的素質,不會要求過高的酬勞,且會嚴格履行保密的義務。」

  李局歎說:「這不是酬勞的問題啊。」

  他呆坐原地,久久不語,目光沉沉地落在一側的文件扉頁上,隨後用手撥開堆積起來的文件,看著被他夾在玻璃層裡,已經有些發黃的舊照片。

  淡淡秋風吹了進來,夾著樓下花壇裡的桂花香味。

  李局歎了口氣,說:「穹蒼的事情,我也聽說過一些。」

  何川舟見他感慨,說道:「您認識她父親吧?」

  「認識啊,以前也是我手底下的人。你們這些人哪個不是我沒帶過啊?他比你要早一批。」李局說,「那當年,他可是警校的校草。半夜的基層任務我都不敢隨便派他出去,局裡的宣傳片都是派他去拍的。」

  他聲音低沉下去:「後來出事故,受了傷,就離開了。本來是大好前途的,真是天妒英才啊。」

  何川舟說:「那麼多年了您還記得他,說明,學長以前是個好警察。」

  李局贊同點頭,漸覺不對,問道:「這跟穹蒼有什麼關係啊?」

  何川舟說:「人情社會嘛。」

  「人情你個頭啊!」李局罵道,「少給我打馬虎眼!」

  何川舟正經道:「那您看?」

  「嗯……」李局喉嚨裡發出一聲沙啞的歎息,他端過手邊那個已經用了幾十年的老舊瓷杯,說道:「穹蒼這孩子,我其實不是很瞭解。你在支隊做了那麼長時間,是吧,應該知道要怎麼協調隊員之間的關係,不要一意孤行。有些人還年輕,你得多帶一帶,給他們安排清楚。如果直接忽視他的想法,他可能會覺得自己被孤立。你說呢?」

  何川舟想了想,道:「如果您是指謝奇夢的話,我相信他是可以理解的。那時候穹蒼還很小,他們之間的芥蒂,可能只是源於某種誤會而已。我認為穹蒼這人性格其實偏向溫和,這點看人的信心我還是有的。」

  「不單單是指某個人,我是在提醒你。」李局說,「你確定,你對穹蒼足夠瞭解嗎?你把這種瞭解告訴其他人了嗎?你手下的那幫小子都是怎麼想的?」

  他說:「穹蒼的履歷擺在那裡,她童年時期家庭不健全,青年時期性格有缺陷,她整個成長經歷都不健康,大家懷疑她不是沒有道理的。范淮逃跑的時候你們不是自己調查過嗎?有時候誤會是糊弄不過去的,不要留下能讓人攻擊的把柄。」

  何川舟若有所思,點頭道:「我知道了。」

  李局嫌棄揮手:「行了。出去吧。」

  何川舟腳步後退,不忘問道:「所以您是同意了對嗎?」

  李局眼睛一瞪,勃然怒道:「你還要我怎麼說!你不要得寸進尺我告訴你——」

  何川舟迅速合上大門:「再見!」

  「低調——」老者的聲音在門後吼道,「你做事給我低調一點!」

  --

  何川舟標誌性的腳步聲在門口響起。隊裡一個正在查資料的警員聞聲抬頭,問道:「怎麼樣啊何隊?李局同意了嗎?」

  另外一人笑著插嘴:「沒有你何隊辦不成的事。你問這話簡直是在侮辱。」

  眾人哄笑:「你這馬屁拍的真是臭不要臉。」

  何川舟朝幾人點了點頭,徑直走到自己的座位。她拿出手機,在通訊錄裡翻找。

  然而她的通訊錄名單實在是太長了,她茫然翻了半天,終於想起穹蒼那位心理評估師的名字叫什麼。

  方起,想要放棄的時候就一定會想起來的名字。

  她媽給他起這個名字可真是良苦用心。

  何川舟撥打過去,聽著系統撥號的聲音,將頭靠在椅背上放鬆。

  「喂?」對面的男聲很輕快。

  何川舟:「方醫生。」

  「是我。」方起說,「何隊嗎?稀客啊。不知道找我是有什麼事。」

  「這件事情還沒有決定,希望你能暫時保密。」何川舟說,「我們內部討論了一下,想請穹蒼作為顧問,協助我們參與調查。」

  方起那邊安靜下來,明白了她的意思。

  幾聲呼吸聲過後。

  「她的測評報告你需要嗎?」方起笑說,「最新一期的昨天剛剛寫完,當然如果你想要她過往所有的測評記錄,我這裡也有存檔。」

  何川舟說:「我不需要那些東西,我需要直白的解釋。」

  「什麼叫直白的解釋?讓我列舉一下穹蒼做過的好人好事嗎?」方起插科打諢道,「那這個你們可以去學校裡問問,我還真不瞭解。據說A大的學生還挺喜歡她的。只是不知道你們用來證明好人的證據是什麼,達成多少贊才行?」

  何川舟對他的諷刺不以為意,她打開面前的電腦,語氣平淡卻極有壓迫感:「方起醫生,我看過穹蒼的三夭副本記錄,根據他們後臺的數據監測顯示,穹蒼很可能有應激性創傷綜合症。這一點,你沒有在任何報告中寫明。」

  方起沉默。

  何川舟說:「你的報告沒有可信性。所以,你是沒有認真評估還是,其實你也不瞭解她?」

  電話對面的聲音冷了下來:「我只是不想過多暴露別人的隱私。事實證明,即便是在面對恐懼的情況下,她依舊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我希望如此。」何川舟說,「我們需要真實、有效、可靠的測評結果。如果你們有意願的話,我希望下週三之前,你能來局裡做一個完整的解釋。」

  方起說:「我問一問她。」

  何川舟:「好。」

  方起看著被乾脆掛斷的電話,瞥了瞥嘴。他手指熟練地一滑,點中最上方的名字,撥了過去。

  「喂!」

  單單一個字就透露出他不善的情緒。

  穹蒼說:「看來你心情不好,我們下次再聊。」

  「等一下!」方起簡直被她搞得沒脾氣,問道,「你想參與警方對范淮案件的調查組嗎?」

  穹蒼不假思索道:「當然。」

  方起說:「他們要拉我過去問話。」

  「祝你考核順利。」穹蒼聲音高了起來,顯然很有興致,「祝你萬無一失馬到成功!」

  方起:「你是不是沒有心?」

  穹蒼說:「我給你發個紅包吧。」

  方起:「行了,我知道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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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5 00:18:11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四章 解釋

  方起掛掉穹蒼的電話之後,看著界面裡的遊戲,也沒了興趣,切屏退出,起身活動手腳。

  他站到窗戶前面,目光從樓底的花壇移動到遠處的樹影,又毫無目標地往其它地方亂轉。他在同一個地方毫無意義地站了五分鐘,還是做了決定,深深吸一口氣,返身回去,拿起手機,翻找片刻,撥通了一個號碼。

  方起關上窗戶,讓背景裡的雜音可以消失。

  「喂老師。是我,方起。您最近身體還好吧?」

  ……

  「沒什麼別的事,只是問候您一句,順便想跟您瞭解一下穹蒼的情況。」

  「哦她沒什麼問題,她很好。只不過,我對檔案中缺失的一段信息感到有點困惑,穹蒼本人不大願意提及,可這樣會影響我判斷的準確,所以是想請教一下您的意見,不知道您清楚多少。」

  「沒什麼別的事情,我一直好奇心強烈,您知道的。」

  ……

  「我想知道,穹蒼的大腦當初為什麼會受傷?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大腦功能出現異變的?她為什麼對此隱隱有些避諱,從不跟人提及?還有,她是否對黑暗有著強烈的恐懼?說實話,我對於她年幼時期堅持選擇自己生活也感到有點奇怪,她在抗拒的到底是什麼?」

  對面低沉渾厚的男聲從揚聲器裡響起:「穹蒼不是對黑暗有著過於強烈的恐懼,她可以在黑夜裡正常行動,屬於正常情緒波動的範圍,所以很多人不知道她其實怕黑。但是黑夜加上一些別的因素,會讓她出現一定的應激反應。」

  方起沉吟:「那……」

  對面的人道:「許多心理上的問題,都是童年時期所遺留下來的傷痛,只不過,穹蒼對治癒這種疾病一直表現得不夠積極。」

  方起問:「為什麼?」

  「為什麼呢?」對面的人感慨說,「因為人類的感情矛盾又複雜……」

  --

  週三,方起換上一身筆挺的西裝,駕車前往公安局。

  何川舟準時在會議室裡等候,將房間號發給了他。她手下的一干隊員也已就位。

  眾人在長時間加班後難得迎來了可以摸魚的空隙,正覺得開心,個個姿勢懶散地癱在木椅上打瞌睡、玩手機,或小聲聊天。他們對穹蒼是否加入並沒有太大的感覺,畢竟雙方之前都不認識,只抱著無所謂的態度。

  謝奇夢坐在角落,面色凝重,低頭不語,顯然不在狀態。

  何川舟翻開面前的文件,手裡握著一支筆,哢噠哢噠地按著響聲。

  謝奇夢抬手看時間,就聽何川舟說了一句:「不要急。」

  謝奇夢又將手放下。

  何川舟放大聲音,似乎是在對著眾人,其實是對謝奇夢說。

  「今天是最後一次機會,大家有什麼想問的就及時問。如果以後順利合作了,我不允許組內出現猜忌或排擠的情況。」

  「有必要嗎?」謝奇夢忍不住道,「這樣的會議真的有意義?心理評估能夠證明多少事情?」

  何川舟望向他,說:「有沒有意義,等談過之後才知道。每個人把自己的道理說出來,沒有道理卻固執己見,那就叫偏見。我們的職業不允許出現這樣的偏見。」

  眾人安靜下來,將注意力投向這邊。然而兩人卻不說話了。

  一名隊員聳聳肩,尷尬地做了個鬼臉。

  不多時,他們約的人也到了。

  方起推門進來,看見一成排坐著迎接他的警察,勾唇笑道:「大家好啊,這麼熱鬧,別是鴻門宴吧。」

  他不用招呼,自行選了個相對眾人的位置坐下。

  被一排警察盯視,普通人難免會覺得不自在,方起仍舊是一副嬉皮笑臉的模樣,說道:「你們想從什麼地方開始走流程?一般來說我的諮詢費用是很貴的,但這一次可以給你們開個特例。不過對於一些莫須有的指控跟污蔑,我是不會容忍的。如果涉及不必要的隱私,我也不會進行回答。」

  何川舟說:「再等一等。」

  「還有誰?」方起攤手,「開大會啊?」

  何川舟:「三夭的負責人,也是我們的合作顧問。」

  方起:「哦。」

  沒多久,又有一人推門進來。

  果不其然是賀決雲。

  他看見方起,詫異地挑了挑眉。兩人目光相對,賀決雲眼裡的困惑愈濃。

  方起說:「賀先生,又見面了。」

  賀決雲笑道:「是有什麼很重大的事要宣佈?居然來了這麼多人。」

  他也選了個左右無人的位置,坐在何川舟跟方起的中間。

  「既然人到齊,那就開始吧。」何川舟說,「今天請大家來,是想要再對穹蒼做一次心理評估。」

  賀決雲聞言不是非常高興,餘光掃向謝奇夢,說:「這樣……不大合適吧?穹蒼並不是嫌疑人,也沒有作案的可能。」

  何川舟:「是我的要求。」

  賀決雲正要說話,旁邊方起接話道:「也是穹蒼的要求。」

  賀決雲閉嘴了。

  方起幸災樂禍道:「怎麼?她沒跟你說啊?」

  賀決雲說:「她說不說有什麼關係?反正我是要知道的。她總不能做什麼事都要向我報備吧?浪費口舌。」

  方起一臉欠揍道:「可你滿臉寫著不高興。」

  賀決雲:「我面癱,懂嗎?」

  方起:「理解。」

  何川舟無視了二人的爭吵,說道:「我希望讓穹蒼加入我們的隊伍,一起進行調查。在這之前,最好是能將彼此之間的誤會都消除乾淨。」

  她從文件夾裡抽出兩份資料:「這是我們之前調查過的穹蒼的履歷。」

  她把資料分別發放給左右兩人。方起沒有拿,賀決雲狐疑地打開看了一眼。

  方起說:「諸位質疑我的實力,我是不認同的。我再重申一遍,我的心理評估報告真實可信,只是我不認為應該把客戶的所有隱私都寫到文件裡去。」

  「你的職業要求我沒有意見。」何川舟示意道,「你不看看嗎?」

  「我不用看,我知道。」方起表現得十分坦然,「我也知道你們想問的是什麼。」

  賀決雲正看到一半,因簡潔文字所描述的內容感到一陣壓抑心驚,聞言抬起了頭。

  方起表情嚴肅起來,兩手交握,擺到桌上。

  「既然大家的時間都很寶貴,我們就直接略過無關緊要的前奏好了。我先回答你,關於穹蒼的創傷後應激障礙的問題。」

  何川舟頷首,賀決雲也暫時放下手裡的東西,等他陳述。

  方起說:「諸位應該知道,穹蒼的母親祁可敘,在她六歲左右去世了。祁女士生前因為受到丈夫離世的打擊,精神變得不大穩定,獨自照顧穹蒼顯得力不從心。可是她一直抗拒他人的幫助。並遠離了所有與丈夫相關的親屬。」

  「我理解一位女士獨自撫養孩子的艱辛與壓力,她在教育穹蒼的過程當中,的確有一些不正確不合理的手段,乃至是可以稱得上偏激的保護。但是,我相信她內心是希望可以照顧好穹蒼的,在她保持清醒的時候,她還是履行了部分身為母親的責任。」

  「祁女士去世的原因,警方給出的通報是自殺。而在她死亡之前,她用一個木質的擺設,砸傷了穹蒼的腦袋,然後將她獨自丟在家中,奪門離去。穹蒼當時其實並沒有失去意識,她很長一段時間都保持著清醒,只是無法求救。她從客廳一路爬到了門口,在堅持了12個小時之後,才終於被警方救出送去醫治。」

  周圍傳來幾人壓抑的抽氣聲。

  即便他們已經知道了這段經歷,可是當單純的文字被描述成畫面,並浮現在他們腦海中的時候,他們還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悲傷,那是一種截然不同的衝擊力。

  「這是一段過分漫長的時間,換做任何一個成年人,在黑暗中無法動彈地忍耐十二個小時,我相信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方起的聲音猶如潺潺流動的河水,十分平緩。然而那些低沉的音節卻將眾人的內心攪出了駭浪。

  「那時候她還很小,可是,她的智商又比普通的六歲小孩要成熟很多。她不是那麼的懵懂無知,知道自己面對的是什麼。」

  賀決雲垂下眼眸,喉結一陣滾動。放在膝蓋上的手指用力收緊,抓皺了褲子的布料。

  他即想讓方起說下去,又想讓對方趕緊閉嘴。然而不聽、不看、不過問,不代表它不存在。他的抗拒無法改變穹蒼曾經遭遇過的事實。

  她當時能做些什麼啊?她要一秒一秒地數著時間,盯著門的把手等待母親的歸來嗎?

  方起:「當天的具體情況,除了穹蒼沒有第二個人知道。對此她選擇了隱瞞。但是,年幼、黑暗、重傷、疼痛,來自母親的傷害,漫無邊際的等待,生死邊緣的游離,自此開始她患上了PTSD。這個能理解吧?」

  會議室內的眾人都異常安靜。

  在這一點上他們無疑比穹蒼要幸運許多,雖然家庭裡也有吵吵鬧鬧的瑣碎麻煩,雖然父母也曾因為生氣對他們進行武力教訓,但他們沒有在年幼時期經歷過這種能夠重塑他們人生的災難。

  家庭帶給他們更多的還是溫暖,父母對他們而言像一頂保護傘。他們能同情,能理解,卻無法大言不慚地說感同身受。

  方起說:「而對於這種心理上的創傷,穹蒼依舊選擇了隱瞞,她並不希望我在這方面給予她幫助。所以,這是一個秘密。」

  有人驚訝喊道:「為什麼?!」

  方起似有似無地掃過角落裡安靜的謝奇夢,說:「不是所有的傷痛都希望被治癒的。當它成為一種再不復來的記憶的時候,人會寧願選擇,將它銘刻在生命裡,作為提醒自己它曾經存在過的證明,也不願意它跟著對方一起消失。」

  「啊?」一位隊員無法理解道,「記這個做什麼?大難不死?死裡逃生?心理問題是很痛苦的,難道她要伴隨一生嗎?」

  方起望向說話的那人,問道:「你以為,被家暴的孩子,就會憎恨自己的父母嗎?你們身為執法人員,應該接觸過不少這樣的人群吧。」

  一側的何川舟說:「不會。」

  方起說:「是的,不會。大部分的孩子,雖然會畏懼,但依舊會孺慕自己的父母。甚至可能比普通家庭的小孩兒,更加珍惜那一點來之不易的溫柔。那是本能的愛意,只要家長留念一點感情,這種愛就很難斷掉。他們可以為了得到父母的一點贊同,讓自己變得更加乖巧、懂事。他們會主動忘掉那些不開心的事,找各種藉口為父母的荒誕行徑做出合理解釋。比起責備父母,他們更容易責備自己。畢竟孩子要二十四個小時跟父母在一起,勸說自己是被愛著的,才能讓生活帶有一點希望。你指望一個五六歲的小孩兒,能夠深刻明白憎恨是什麼東西嗎?」

  先前出聲的隊員訥訥點頭。

  何川舟說:「就算是部分成年人,在高壓隔離的環境下,在對方忽遠忽近的態度裡,也會出現斯德哥爾摩效應。」

  方起說:「普通的孩子,不會記得那麼久遠以前的事情,可是對於穹蒼來說,那段時間的生活應該還是相當清晰的。很多事情她當年或許無法理解,在她懂事之後,她可以慢慢回顧。每一次回顧,她都會以更加成熟的心態再次面對。無法忘記是一種很痛苦的事情,或許她認為,自己的這種創傷根本不可能被治癒,既然如此,她不允許其他人反復挖掘她的過往。於是她拒絕治療。這也是她進行自我保護的方式。」

  眾人不知道該如何接話。語言系統並不足以讓他們將心中的感慨表述出來。

  何川舟歎了口氣。賀決雲從剛才起就一直一言不發。

  方起低笑了聲,說:「當然,我知道,你們最在意的並不是這個。可憐不能成為一個人無辜的證明,反而有可能是變態的契機,對嗎?」

  何川舟認真反駁道:「我們並沒有這樣認為。」

  「穹蒼在母親去世後的那段時間裡,有過奇怪的表現。」

  方起說著,不再掩飾地看向謝奇夢。

  後者察覺到視線,放緩呼吸,跟著抬起頭。

  方起說:「她從不解釋,也從不提及,誠然是因為她足夠大度,不將別人的評價放在心上。除此之外,她是為了顧及誰啊?」

  謝奇夢原本就亂了節奏的心跳變得更加慌張,他問道:「你什麼意思?」

  方起冷冷轉過臉,不再看他:「這件事情我以前的確不知道,如果我知道存在著這麼荒誕的想法,我會替她解釋。今天,我不說從一個心理醫生的角度,我僅從一個普通人的角度,向你們解釋一下她的無忌童言。」

  賀決雲眉頭緊皺,應該說,從方起說話開始,他的臉色就沒有舒緩過。

  他想起謝奇夢跟他說過的話,隱隱約約悟出些什麼,心頭莫名發悶,還極為難受。

  方起說:「祁女士剛離開的時候,以穹蒼的年齡還不明白什麼叫真正的死亡。她身邊的人告訴她,她媽媽不是好人,她媽媽已經不見了,再也不會回來了。對於一個孩子來說,只會認為,自己被父母拋棄了。所以,她想要告訴別人,不是的。」

  ——媽媽回來了。

  方起:「可是她不會表達。高智商,家庭教育缺失,母親精神不穩定,長時間孤獨的生活,她的環境教會她如何小心翼翼地去關照別人,卻沒教會她該如何表達。她甚至不懂得該如何說謊,因為她的生活從來用不到謊言。」

  ——媽媽在,在你身邊。

  方起語氣很快,聲音發冷,每一個字都透著嚴厲跟諷刺:「她第一次面對那麼多的陌生人,還是在不停指責她母親的陌生人,沒有人告訴她應該要怎麼辦。她只能不斷地跟那些人提及祁可敘,用拙劣地話題跟他們聊天,笨拙地表述自己的想法,用母親的名義,自己的方式,去討好他們。你以為她是要做什麼?一個低齡的兒童在裝神弄鬼?在母親剛死的時候,迫不及待地吸引別人的注意力?還是到了一個幸福的新環境之後,盡己所能地想要破壞它?」

  ——她告訴我你在說謊,你不高興。為什麼呀?

  方起:「在她從病房裡醒來的前一天,警方找到了她母親的屍體。同一時間她的大腦因為受傷,影響視覺出現了不一樣的畫面。也就是,後天性學者綜合征。她只知道她的世界變了,但她能明白那是什麼嗎?她是天才,可不代表她不經過學習就能知道所有事。」

  ——你的臉上有東西。

  方起:「她認為,這是她母親留給她的天賦,是上天給她的饋贈。可以讓她看穿大人的謊言,認清別人的好心與惡意,讓她能夠獨自在這個不安又陌生的世界裡生活下去。」

  ——是媽媽留給我的東西。

  方起:「她想要告訴所有人,『看,媽媽還陪在我的身邊。她是一個好人。她是愛我的。』。僅此而已。她其實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她耐心地,委婉地,一遍一遍地告訴你們。」

  ——我沒有說謊,我知道我在說什麼。媽媽在啊。

  方起站起來,指著謝奇夢道:「一個六歲孩子自我安慰的想法而已,為什麼要將它想得那麼齷齪?當初的你不懂,現在的你也不懂嗎!」

  謝奇夢睜著眼,眼神麻木,嘴唇翕動。他直愣愣地看著方起,身體發出輕微的顫動,卻發不出一個聲音。

  不是這樣的吧?

  怎麼會是這樣的呢?

  室內一片安靜,只有幾人越加粗重的呼吸聲。

  賀決雲眨了下臉,感覺眼下有輕微的黏膩,才意識到自己竟然哭了。他趕緊抬手擦了一把,將情緒壓下。好在房間裡的眾人根本無暇顧及他,沒有發現他的失態。

  「你覺得她給你造成了心理陰影,你卻不知道你的家庭給她造成了多大的心理陰影。」方起哂笑道,「從此她拒絕別人的好意,從此她不再提及自己的天賦,從此不再談論自己的母親。她選擇一個人生活,不跟別人說交心的話。」

  謝奇夢全身的血液都在往頭上湧動:「你……」

  方起毫不客氣地罵道:「你說她小時候陰森,長大後孤僻,看起來像個變態,怎麼辦?這裡面有多大程度是你們教給她的?她好不容易被江淩帶得體面了,你又說她學會了偽裝,我說你才是神經病吧你!」

  謝奇夢終於可以出聲,嘶吼道:「你說的陰影是什麼意思?是她自己選擇走的,是她自己非要一個人住。是她自己不停地跑回老房子去說要找她媽!」

  方起同樣吼道:「回去問你的父親!」

  謝奇夢大步朝他衝過去,邊上的兄弟終於回神,眼疾手快地將他攔住。

  兩人一起按住他的胳膊,叫道:「老謝!你幹什麼?」

  「你到底是什麼意思?」謝奇夢漲紅了臉,沙啞的聲音從胸腔裡擠出,卻好像失了力氣,「你給我說清楚,你是什麼意思?」

  「我不想和你爭辯,反正我說的話你不會相信,不如回去問你父母。他們如果真的懷有愧疚,就應該告訴你。」方起聲音冷厲道,「穹蒼就是太有同理心,才會讓自己的一腔好意變成狼心狗肺。你自己慢慢想吧,我也沒心情給你做開導。」

  他轉身就要離去,走到門口的時候想起來,還要給何川舟一個面子,於是發沖地問道:「何隊長,今天的詢問結束了吧?」

  整個房間裡,只有何川舟還保持著平靜,她點了點頭,沒有出聲。

  方起二話不說,摔上門走人。

  過了沒幾秒,遠去的腳步聲再次回來,方起推開門,叫道:「三夭太子爺,一起走啊!不回去安慰你女朋友,還想留這兒吃飯啊?」

  賀決雲站起來:「今天就先告辭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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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5 00:18:25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五章 道歉

  方起跟著賀決雲走了,謝奇夢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尤在震撼之中難以脫離。

  他的幾位兄弟不知該如何開口,面面相覷,又不知所措。

  何川舟起身,收起桌上的資料,開口道:「散了吧。」

  幾個大男人腳步遲疑,扭扭捏捏地圍在謝奇夢身邊。

  何川舟嚴厲道:「還不走?不用工作嗎?今天這麼閑?」

  「走走走,馬上走!」眾人見她生氣,連忙應聲而逃。

  何川舟拿起文件繞過去,拍了拍謝奇夢的肩,沒說什麼,也帶上門離開。

  全然安靜的環境,讓謝奇夢覺得自己的耳鳴變得更嚴重了,那刺耳的哨聲在他耳邊迴響,像針一般刺入他的大腦。發涼的部位從指間逐漸蔓延到手臂,連帶著瞳孔都在震顫。

  他強迫自己放空大腦,不再深想,挪動腳步,埋頭衝了出去。

  謝奇夢一路跑到停車場,找到自己的車位,用力拉開車門。結果他剛坐進去,車門就被人按住。

  他大腦像是凝固了一樣,半晌明白不過來,只下意識地跟對方抗力,想把車門關上。

  外面的兄弟瞪眼叫道:「老謝,你幹嘛呢?我這麼大人站在外邊兒你看不見啊?」

  謝奇夢這才泄了力,反問道:「你幹什麼?」

  「我幹什麼?」高大男人給他聽笑了,「何隊讓我來送你回家,她說假給你批了,半天時間,沒有下次機會,隊裡最近忙著呢。」

  「下來!」他催促道,「狀態不好就不要開車,也是對別人負責。不然橫衝直撞的出了事怎麼辦?」

  謝奇夢聽著指令,呆滯地走下來,從另外一面上去。

  男人代替他坐上駕駛座,說道:「回家是吧?」

  謝奇夢悶聲:「嗯。」

  高大青年啟動車輛,窗外景色飛速掠過,二人一路無言。

  快到目的地的時候,青年見謝奇夢還是一臉頹喪模樣,勸了句道:「老謝啊,不管真相是怎麼樣,都已經是好多年以前的了,你不要總是在一件事情裡走不出來。我們是男人,能面對的我們就面對,該負責的那就去負責,沒什麼大不了的,是吧?而且那時候,你年紀還小,不過給自己抱太大的負擔……犯錯,人類的必經之路嘛。」

  謝奇夢指道:「前面停車。謝謝。」

  青年看他表情,知道他是沒有聽進去。然而人一旦鑽起牛角尖,誰也幫不了他。他依言將人放下,並把車停好,表示自己會坐公車回去。

  謝奇夢沒有等電梯,直接大步上了樓。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急切,總歸感覺是一腔抑鬱困在他的心理,不問出來,就讓他難受。

  這個時間,謝母應該在家裡,因為她週三調休。

  果然,謝奇夢推開門進去的時候,他母親正在廚房裡煲湯。

  「你怎麼回來了?」謝母看見他驚訝道,「你不說最近很忙,要經常加班了嗎?我還準備晚點給你們單位送點吃的呢。」

  謝奇夢張開嘴,望著母親溫婉的臉,霸佔著理智的衝動瞬間退卻。他杵在原地,腦海裡閃過無數句話,卻選不出一句可以說出口的。

  謝母擦了下手,擔憂叫道:「小夢?」

  謝奇夢搖頭道:「沒什麼。」

  謝母朝他靠近:「我是問你怎麼回來了……」

  謝奇夢畏懼地退了一步,這個動作反倒讓謝母愣住了。他隨口回了句「沒什麼」,越過母親,走向自己房間。

  謝母覺得不對,倚在門邊聽了一會兒,廚房那邊的水開了,沸騰出來的水澆得灶台呲呲作響,她連忙趕過去關火。

  五分鐘後,整理好心情的謝奇夢再次出來。

  他表情中多了一絲堅決,停在廚房門口,不動聲色地叫道:「媽,穹蒼要加入我們的隊伍,跟我們一起參加調查了。」

  謝母的脊背明顯僵硬了下,沒有出聲。

  「你說怎麼辦啊?」謝奇夢走上前,問道,「我要不要跟爸爸說一聲?」

  謝母含糊道:「你自己決定吧。」

  謝奇夢:「說什麼呢?她當初殺了我的狗,後來就跑了,她不是一個值得信任的人?這樣說嗎?她那麼小的時候就有施虐的喜好,後來也沒有經過專業引導,很可能是有問題的,對吧?」

  謝母背對著他看不清表情,但菜刀切剁的頻率明顯加快。

  她說:「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小夢。那時候她還不懂事。」

  「那是不懂事能做得出來的嗎?」謝奇夢說,「那不是簡單的不懂事。而且她至今都不承認自己的錯誤。」

  謝母說:「她最多只是顧問而已,你們沒有很多要交流的地方。你不要管她就好了。」

  「不行。」謝奇夢的聲音低了下去,「我是警察,我要確保避免危險,消除隱患。我不能接受一個有施虐傾向且不知悔改的人跟我在同一個隊伍。」

  謝母切菜的動作停了下來,又去忙別的事情。

  謝奇夢上前,抓住她的手臂,迫使她面向自己。

  謝母受驚地抬起頭。

  謝奇夢沉著氣,繼續問道:「媽,你覺得呢?」

  謝母激動道:「你讓我覺得什麼?你自己決定!這是你的工作。你以前從來不問我這些事情的!」

  「那穹蒼的事情,到底跟你有沒有關係?」謝奇夢大聲問道,「我真實地討厭了她那麼多年,可是今天有人告訴我,說不是!他說穹蒼的一腔好意被我當成了狼心狗肺!說她不是那樣的人也不會做那樣的事,連何隊都默認了!何隊一直提醒我這事不合理,可是我不相信!你說我到底應該相信誰?」

  謝母身形晃了晃,臉上閃過慌亂與遲疑。就那下意識的反應,讓謝奇夢意識到方起說的才是真的。

  謝母想要反駁,可無論是發顫的手還是難以控制的表情,都讓她失去辯解的機會。她用力吞咽了一口唾沫,依舊無法抑制自己的緊張。

  謝奇夢鬆開她,趔趄地後退一步,靠在冰箱上。他咬著牙,眼眶仍舊可恥地紅了,泛出水汽。

  他彎下腰,喉嚨裡發出低沉的嘶吼,然後一拳砸到旁邊用石板做的廚臺上。

  謝奇夢這樣的反應讓謝母感到害怕,她無法接受自己最疼愛的兒子有一天會討厭自己,甚至憎恨自己。可是謝奇夢如今的反應不正是對她的強烈排斥嗎?

  「人都會有衝動的時候的。」謝媽媽努力尋找著措詞,混亂地朝他解釋,「小夢,你知道媽媽那時候壓力有多大嗎?照顧狗的是我,照顧孩子的是我,你爸一年到頭不著家,你的精力每天都那麼旺盛,狗只要一跑出去就會蹭得特別髒,我得給它清理。我每天每晚地睡不著,掉頭髮,結果就這樣,你爸還帶回來一個穹蒼。穹蒼是個問題兒童。可我是個孕婦啊,我是個孕婦!他想著穹蒼可憐,為什麼不想想我可憐?」

  她的聲音顫抖尖細,似要把真心剖出來給他。

  「我那時候精神不受控制,後來我有去看醫生。媽媽那是生病了,你理解嗎?」

  謝奇夢抬起頭:「那你就沒有感到過後悔嗎?」

  謝母用力點頭:「我後悔了呀。可是那時候你還小,你讓我怎麼跟你說?」

  謝奇夢注視著她:「以前不行,現在呢?現在還我小嗎?那麼多年了你就找不出一個機會讓你告訴我真相?你覺得現在的我不能體恤你,還是覺得我就是那麼蠢,可以用謊言欺騙我一輩子?」

  謝母哭出聲來。

  「我剛剛問你了,你還是不解釋、不否認、不坦白。你是篤定了穹蒼不會說出來,所以肆意浪費她的好心?她六歲什麼都不懂的時候就知道包容你,她現在二十六歲了,她還是要為你的錯誤繼續付出代價,為什麼!」謝奇夢蹲下身,抱住頭抓撓著頭髮,「到底為什麼啊?我那麼相信你。你怎麼可以做這樣的事?」

  謝母不敢靠近他,抱著自己的雙臂道:「我害怕。」

  「爸是一個警察,他為什麼也要這樣做!我從來沒這樣想過,因為我不敢相信你們會這樣對待一個可憐弱小的孩子!爸不是說那是他朋友的孩子嗎?他不是說他要照顧她嗎!我是真的那麼討厭她!真情實意!那麼多年了,回憶起她的時候永遠是憎惡。每次見到她我都會跟她爭吵。原來……」謝奇夢哽咽得無法說下去,他捂住眼睛,將臉深深藏起來,「原來最討厭的人其實是我……」

  謝母說:「你爸爸是顧慮我,他不敢再讓我受刺激了。我差點流產,精神也不穩定,又不敢隨便吃藥。他送走穹蒼以後,其實一直跟關心她的。會給她寄錢,買東西,辦手續……」

  謝奇夢問:「所以你就心安理得地讓她幫你保守秘密了嗎?」

  謝母大感心痛:「不是的!我們不是這樣想的!我們以為你會忘了這件事,或者你自己會發現。」

  「我對你們好失望……」謝奇夢說,「不,我最失望的應該是我自己。我是一個警察,我怎麼會相信這麼荒誕的描述?一隻成年大型犬,想要殺死它,把它拖到櫃子裡,要多大的力氣?為什麼那天晚上我們所有人都沒有聽見動靜?這些事情是一個孩子可以辦到的嗎?我太蠢了,其實我只是故意回避,自欺欺人。我還是自私。」

  「小夢……」

  謝母想扶他起來,被謝奇夢躲過。

  「我想冷靜一下,媽你不要過來。」謝奇夢退到玄關的位置站定,努力用最冷靜的態度,跟對面已經六神無主的女人說道,「媽你錯了,你真的錯了。有些事情你們成年人可以甩脫,但是我們不行……一輩子都不行。我不怪你,因為你是我媽,可是穹蒼呢?你的理由不應該去傷害她。她一輩子……都變了,她一直過得不比你輕鬆。你有爸爸陪著你,可是她什麼都沒有……連道歉也沒有。」

  謝奇夢說完,頭也不回地衝下樓梯。

  他眼裡的景色在旋轉、飛逝,暈在朦朧的水霧裡。他也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裡,直到胸腔內的空氣快要被壓榨乾淨,才虛脫地停在一個無人的地方。

  謝奇夢還記得,穹蒼剛到他家的時候,瘦瘦小小,文靜可愛。

  她當時傷還沒好,頭上綁著一圈白色的繃帶,不喜歡湊熱鬧,乖乖坐在沙發上,用一雙漆黑大眼打量著每一個人。

  那時候他母親懷孕了,一直告訴他,有一個弟弟妹妹是多麼好,所以他把穹蒼當妹妹了。雖然這個妹妹有點古怪,可以他當時的年紀並不認為那種怪異是多麼不能接受的事,甚至還覺得很新奇。

  如果不是他的狗死了,也許他可以和穹蒼一起長大,會成為穹蒼的哥哥。

  然而只是因為那麼一個「衝動」,什麼都沒了。他眼中的家人變了顏色,他多年的堅持淪為了笑話。

  每次她看著自己無理取鬧的樣子是種什麼感覺呢?現在的她或許會覺得好笑,當初那個遠遠站在人群外的小姑娘是種什麼心情?

  被他忽視了許久的記憶突然清晰起來。

  他記起第二天,跑了的穹蒼被父親帶回來,自己質問她為什麼要殺掉自己的狗。穹蒼用一種茫然又可憐的眼神看著他,但是沒有說話。

  她為什麼不說呢?

  是了。

  她要怎麼說?說你母親是一個變態,說你母親當著一個孩子的面殺死你養了好幾年的狗,還把事情推到她的身上?

  她體會過那樣的滋味,所以她無法對謝奇夢說出類似的話。

  謝父給過她一些微小的幫助,她就感念那些好心,然後背負了謝奇夢二十年的指責。

  方起說得對,穹蒼就是太有同理心。她比許多同齡的孩子更懂得照顧他人的情緒。

  這樣的善良會讓她受傷,讓她難過,所以她漸漸變得孤僻。

  謝奇夢被一股突如其來的崩潰所擊倒,放肆地哭了出來。

  他半蹲在地上,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不由自主地打通了穹蒼的電話。

  手機裡傳來穹蒼一貫平緩的聲音。

  「喂。」

  「喂?」

  「我數到三次,就是我耐心的極限了。」

  謝奇夢沙啞道:「是我。」

  穹蒼:「我知道。來電顯示是基本的常識。」

  謝奇夢閉著嘴,叫自己將聲音壓下。

  穹蒼得不到回復,又說:「到底有什麼事?哦,難道是因為我們即將要共事了,所以,你賀電來向我表示慶賀嗎?」

  謝奇夢哭聲泄出,說道:「對不起。」

  穹蒼那邊頓了下,道:「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對不起。」謝奇夢悶聲道,「真的對不起……」

  穹蒼聽著他狼狽不堪的聲音,連揶揄的話都說不出口。她沉默片刻,歎了口氣,道:「你還是這麼的情緒豐富。算了,也不是一件壞事,繼續做你的謝奇夢吧,不過這次記得往前看。沒別的事的話,我掛了。」

  這個人,永遠都是這麼一副不在乎的樣子,應對別人的傷害,掩飾自己的善良。

  謝奇夢又說了一句「對不起」。似乎他只會說這句話。

  穹蒼淡淡應道:「嗯。」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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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5 00:18:37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六章 襲擊

  賀決雲從公安局出來,開著車在街上亂逛了一圈。

  他腦子裡不停想些奇奇怪怪的東西,比如一個幽深昏暗的房間裡,小型穹蒼趴在地上緩緩爬行,她身後的木質地板上留下了一道長長的血痕。

  ……畫面逐漸變得陰森恐怖……且詭異。

  賀決雲搖了搖頭,讓自己思維正常一些。

  他知道自己或許是自作多情,穹蒼不像是會再為這種事情感到難過的人,可他還是忍不住多想,多想就把自己套進了那個場景,然後變得傷心。

  於是,在路過一家花店的時候,他鬼使神差地停了下來,並走了進去。

  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來這種地方。

  店員看見一位英俊的男士出現,樂顛顛地跑過來,熱情招呼道:「先生,想買什麼花?」

  賀決雲目光從各式馥鬱錦簇的花團上掃過,拿不定主意。

  店員推薦道:「玫瑰吧!我們店之前到了一批玫瑰,今天剛好開花,品相很好的。」

  賀決雲下意識地想要拒絕。他認為玫瑰的寓意太過明顯,在愛情的場合裡出現頻率過高,會讓穹蒼產生誤會。他要是拿著這麼一束花過去,自己都會覺得尷尬。

  他餘光掃見角落裡一種花瓣秀氣又顏色豔麗的花,指道:「就那個吧。」

  「康乃馨啊?」店員說,「是要送給父母的嗎?是準備給爸爸還是給媽媽?包裝想選什麼樣的?」

  賀決雲:「……??」

  如果不是之前沒見過這人,他一定要懷疑這人在幫著穹蒼占自己的便宜。

  店員觀他表情不對,困惑道:「先生?」

  賀決雲問:「爸爸送給女兒的花,應該選什麼?」

  店員驚訝,沒看出來賀決雲已經結婚而且有女兒了。她快速瞥了賀決雲的手一眼,發現他並沒有戴結婚戒指。

  賀決雲怕她整一些粉粉嫩嫩的東西,補充了一句:「不要太幼稚。」

  店員當即了悟。

  她懂。

  男人總喜歡做女朋友的爸爸。或者說男人喜歡做所有人的爸爸。

  間歇性腦子有坑。需要放水。

  店員臉上的笑容更標準了,她唇角高高向上揚起,說:「那就白玫瑰吧。代表著純潔、天真。也就是濃烈又純淨的父愛!而且還特別好看!」

  賀決雲很滿意:「就這個吧,包起來。」

  店員問:「多少支呢?」

  「大捧。」賀決雲說,「方便我一隻手拿著的。」

  店員嚴肅比了個手勢,一臉心照不宣地道:「明白!先生稍等!」

  五分鐘後,賀決雲抱著一捧清新又華貴的白玫瑰走出店門,小心放到車廂後座。

  --

  穹蒼這邊剛掛斷謝奇夢的電話,嘀咕了一句「莫名其妙啊。」,還沒將手放下,那邊賀決雲的電話又打了過來。

  她順手接了起來,笑道:「Q哥。」

  賀決雲對她又這麼稱呼自己,居然沒有生氣,反而客氣地問了一句:「請你出來吃飯?」

  穹蒼都覺得有點反常了。

  「好啊。」

  賀決雲又問:「想吃什麼?」

  穹蒼想了想:「烤魚吧。」

  「行,我現在回家接你。」賀決雲頓了下,說,「你那邊怎麼那麼多雜音?」

  穹蒼說:「我不在家,我在商場。家裡的拖把被我弄壞了,我出來買個新的。」

  賀決雲才想起自己忘了把鐘點工的電話留給她。不過她估計也是想出去走走。

  「那我現在過來接你。」賀決雲說,「你給我發個定位。」

  穹蒼用軟件把自己的定位發過去。

  只是不知道這邊有什麼干擾定位的磁性建築,加上她手機的網絡也不是非常好,點開地圖之後,左下角的位置不停地轉小圓圈,具體的地圖畫面加載不出來,只有一個代表她位置的標識孤零零地紮在那裡。

  賀決雲看了眼定位,跟她約定在前方的一個路口見面。

  穹蒼直覺認為那個路口和自己的真實定位應該是還有一段距離的,但她想反正賀決雲開車過來也要時間,就沒拒絕。

  穹蒼對這一帶路況不算熟悉,但走過的地方還能記得。過來的時候,不走尋常路的導航帶著她橫穿了一片古舊的住宅區,所以回去的時候,她選擇了相同的道路。

  她單手拎著一根長長的拖把,腳步輕快地拐進小道。

  這個小區雖然老舊,但由於地理位置優越,還是有幾個走動的人影。

  穹蒼邁著沉穩的步伐,目不斜視地朝前行進。

  她的影子拖在身後,跟著站位方向拉得長長短短,在她走入陰影區域的時候,又消失在一片沁涼之中。

  因為之前跟賀決雲打電話,穹蒼分神了沒有留意。可是走上這條相對安靜的長街之後,她感到有股刺人的視線落在她的背上,且越來越明顯。

  穹蒼低下頭,仔細去聽身後的腳步聲。

  那腳步聲輕重不一,說明來人步履虛浮。時走時停,似乎是在根據她的位置調整速度。而從距離判斷,已經在逐漸逼近了。

  正是烈日當空的中午,卻讓穹蒼有了一種腳底發寒的錯覺。

  她快步轉入拐角,準備回頭觀察,賀決雲的電話碰巧打了過來。那段熟悉的音符成為了附近最突兀的聲音,將穹蒼震得打了個激靈。

  她轉過身,加快腳步繼續往前走,同時摸出手機,單手劃開,放在耳邊。

  賀決雲說:「那家店裡人多,我先去定個包間。忘了問你喜歡吃什麼口味的。」

  穹蒼:「嗯……」

  賀決雲笑道:「你嗯是什麼意思?是指隨便嗎?」

  穹蒼凝神注意身後的動靜,沒聽見賀決雲到底說了什麼。在他尾音落下,世界陷入異常的寂靜之後,那道腳步聲從緩轉疾,在地上重重蹬了一下,倏地朝前方撲來。

  穹蒼沒有猶豫,更快一步地回身,將手機砸了出去。

  可惜她不是專業人員,只見機子擲出一道黑色曲線,完美從對方身邊擦了過去,連道風都沒帶起。

  不過她突然襲擊的架勢倒是將對方給嚇住了,那人沒有料到她的反應,身形不由自主地頓了下,做了個閃避的動作。穹蒼也趁機將他的五官看清楚。

  這是一位中年男人,穿著一件鬆垮的藍色老頭衫,衣服上染著一塊黃色的不明污漬。半白的頭髮看起來許久不曾打理,亂蓬蓬地糾成一片。渾身上下都寫著邋遢。

  他的眼睛佈滿血絲,眼白渾濁。臉色泛黃,身材削瘦。裸露在外的手臂和腿上有部分小面積傷疤。

  沒見過,不認識。身體狀況有大問題。

  穹蒼第一時間下了判斷,兩手抓住拖把長杆,謹慎地朝有人的方向跑去。

  中年男人也在短暫的錯愣後反應過來,但他並沒有顧忌周圍的環境,反倒跟被激怒了一樣,眼睛死死盯住穹蒼,朝她追過去。

  穹蒼回頭,看見兩人瞬間拉近的距離,驚訝於這人並不像她想像中的那麼外強中乾,索性停下腳步,蓄力將拖把朝對方頭上砸去。

  中年男人這回沒有躲避,而是抬手硬生生格擋住。不銹鋼與他手臂上的骨頭發出沉悶的撞擊聲,他卻似乎感受不到疼痛,直接用另外一隻手掐上了穹蒼的脖子。

  穹蒼來不及錯愕,一股穿刺般的劇痛已經襲來,剎那間,她甚至感覺自己脖頸處的骨頭發生了錯位。

  兩人離得近了,穹蒼鼻尖聞到一股濃烈的煙草臭味,還有一股複雜的腥臭味,她忍著疼痛,勾指在對方臉上狠狠抓了一道。

  中年男人只偏了下頭,手指依舊如鋼鐵一般不撼動絲毫。眼神裡閃動著瘋狂,張口吐出一股渾濁的氣息。

  「殺了你……我要殺了你!你想害死我,我就殺了你!」

  絕了。

  這絕對是個吸大了的癮君子。

  穹蒼蓄力朝對方的下體用力踢了一腳,這次對方終於鬆開手。

  穹蒼順勢跌坐到地上,胸腔難以呼吸,掙扎了幾次無法站起,只能四腳並用地努力逃開,餘光間就看見中年男人躬著身,在疼痛麻木之後,從腰間抽出了一把泛著冷光的刀。

  不遠處已經靠近的路人見狀驟然停住腳步,並重新朝後退了一點。

  穹蒼:「……」別呀,大哥。

  --

  「穹蒼?穹蒼!」

  賀決雲只聽見幾聲沉重的撞擊聲,之後任由他怎麼呼叫,對面都沒了回應。

  他內心有種強烈不詳的預感,心臟因為慌亂而開始充血跳動。他丟下手機,按下車內的一個按鈕,急切道:「馬上定位穹蒼的位置!」

  「怎麼了?」宋紓拉開椅子的聲音在對面響起,「小姐姐身上有帶什麼可以精準定位的設備嗎?不然我就用你的通話記錄來定位了。」

  賀決雲:「我要最快的速度!」

  宋紓說:「等我兩分鐘。」

  賀決雲咋舌一聲。別說兩分鐘!他沒有兩分鐘!

  賀決雲抬起頭,此時他的位置已經能夠看見商場的標誌性建築了,可是他根本不知道應該要往哪個方向去。他對著路標看了一會兒,紛亂的大腦中電擊似地閃過一條思緒。

  「馬上報警!調動商場附近所有能調動的安保人員去外圈進行搜尋!幫我搜一條從商場去二號路口最近的步行道路。」

  他按著耳朵仔細回憶了一遍,補充道:「應該是避開了馬路,背景裡十分安靜,沒有汽車鳴笛聲,也沒有行人對話聲。」

  這次宋紓那邊回復得很快:「來了,導航上顯示的這條小路,小姐姐目前的定位範圍也符合這條路線。」

  賀決雲掃了眼地圖,立即調轉車頭往最近的入口趕去。因為沒時間停車,就近將車停在了一家店門口。

  在他從車上奔下來時,一個戴著帽子,深深低著頭的年輕人正好從小路口走出來,朝著另外一個方向快速離開。

  賀決雲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感到一種奇怪的熟悉感,然而那也只是一閃而過,沒能讓他多想。他快速移開視線,腳步不停地朝著裡面衝進去。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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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田芮

  穹蒼看著那刀尖對準自己,白刃在陽光下反照出刺眼的光線,明白這時候除了自救,沒什麼靠譜的人能夠幫她脫困,只能強行忍住喉腔裡的痛意,屏著呼吸,觀察歹徒的動作,以便反擊。

  她的心跳因為供氧不足而開始劇烈震動,大腦卻依舊清醒。在對方對方跑到距離自己一米左右的位置時,看準角度,一腳撂去。

  這位毒哥雖然力氣很大,但是神智已經不清,對身體的控制也不靈活,這一把摔得結結實實。他的反應著實遲鈍,不知道是長期吸毒所導致的,還是這一次吸毒過了量,臉磕到地面都不知道抬手去擋,只死死抓著自己的武器。

  路人見他倒地,躍躍欲試地想要上前幫忙制服,可是男人很快站了起來,瘋狂地揮舞起短刀,嘴裡胡亂嚎叫著一些讓人聽不懂的斷句,將圍觀群眾再次嚇退。

  在他最後嘶吼出的兩個字裡,穹蒼聽出來了,喊的就是她的名字。

  那這回還真不是……無妄之災。

  穹蒼看著機會,再次朝對方的膝蓋處踢了一腳,把人推得一個趔趄。可惜她的力氣不大,性別差異所帶來的體能差距還是很明顯的,她甚至覺得自己打的根本不是人,而是一具喪屍。

  圍觀的群眾一陣心急,可是畏懼歹徒手裡的兇器和他明顯不正常的精神狀態,躑躅著不敢上前,只在邊上費勁地喊道:「快跑啊!快跑!」

  穹蒼心說她要是能跑,還至於躺著?

  接連兩次的失敗,徹底激怒了歹徒,他變得越加癲狂。

  穹蒼按著脖子,想要站起來,喉嚨裡一直卡著的那口血隨著她的動作終於噴了出來,連帶著胃液一起湧出,將她的呼吸道灼燒得一片刺痛。

  穹蒼吐得眼前發黑,自嘲地想自己的墓誌銘上也要迎來「英年早逝」四個字,已經做好迎接走馬燈的準備,就聽見一聲重物撞擊的悶聲,中年男人在她面前倒下了。

  周圍有人大聲喝彩:「好!」

  腳步聲雜亂響起,路人紛紛上前幫忙制服。

  以穹蒼的視線角度,只能看見那位熱心市民的一雙馬丁靴。他一腳用力踩在中年男人的手上,迫使後者放開刀。並在歹徒鬆手之後,快速用腳一踢,把武器踢了出去。

  小刀正好飛到穹蒼的身前,她伸手想要撿起,被一雙素白的手搶先了一步。

  那雙白色帆布鞋的主人撿起刀後,停在她不遠處,大聲喊道:「你快走啊!」

  聽聲音是個女生,似乎是朝著剛才幫她的人喊的。

  穹蒼歪過頭,順著光影望去,視線裡一片朦朧。她用力眨了下眼睛,將眼眶裡的生理淚水擠出去,就看見一個背光的男人站在人群中間。

  他戴著一頂鴨舌帽,帽檐深深往下壓去,遮住了他半張臉。下頜骨的曲線在陽光下變得分明,緊繃的唇角叫他看起來頗為嚴肅。

  ——范淮!

  那熟悉的輪廓瞬間與穹蒼記憶中的半張臉重合。

  雖然她跟范淮見面的機會不算多,但很肯定這人是就他。許久不見,他似乎有了些變化,氣質更加沉穩,也更加陰鬱了些。

  「范淮……」穹蒼從喉嚨裡發出氣音,連她自己也聽不清自己在說什麼,「你居然還在A市?」

  范淮沒有看她,猶豫了下,轉身跑開。

  穹蒼當即想要朝他追去,卻被身後的女生攔住。那人抓住她的雙臂,低頭問道:「你沒事吧?」

  穹蒼看著人影消失,垂首搖了搖頭。

  賀決雲趕到的時候,穹蒼正試圖從地上站起來。她的脖子上帶著一圈紅痕,五指的痕跡清晰可見。面色白得嚇人,手腳都在輕微發顫。

  她的膚色原本就偏向蒼白,襯得那一圈紅色的印記尤為猙獰可怖。

  賀決雲跑過來,單手托住了她。穹蒼偏頭看了他一眼,遞去一個感謝的眼神,因為難受,抬手捂住自己的脖子,無聲咳嗽,想把喉嚨裡的酸澀咳出來。

  賀決雲將她的手掰開,近距離看清她的傷痕,眼神越加冰冷。那五道鮮明的指痕前段,還留下了幾個指甲摳陷的痕跡,已經破皮滲出血絲,可見對方下手之狠。

  賀決雲手臂緊了緊,將人半抱在懷裡。

  很快,附近出來幫忙搜尋的三夭保安以及正在值班的警察聞訊趕了過來。他們看見被按倒在地,正毒癮發作的中年男人,咬牙罵了一句:「真是瘋了!」

  單看中年男人身上的毒瘡,也知道他是個老毒蟲。幾位警察曾經見過他,對他沒半分好臉色,粗暴地給人扣上手銬,架著拖走。

  一位年輕警員過來緊張詢問:「怎麼樣?要不要我們幫忙送醫院?」

  賀決雲說:「不用了,我有車。來。」

  穹蒼跟著他的腳步往前走,然而她一動作呼吸就紊亂,一用力呼吸喉嚨又發疼,那股勁頭到現在還沒過去。賀決雲見她著實難受,直接將她抱了起來,跟幾人點頭算作招呼,快步轉身離開。

  穹蒼將手臂繞過他的脖子,頭輕輕搭在他的肩膀上,隔著外套,聽著他的強有力的心跳聲。她抬起頭,從賀決雲嚴峻的表情裡感受到他壓抑的怒意,用手扯了下他的頭髮,結果賀決雲沒什麼反應。

  賀決雲徑直將她放到副駕駛座,剛關上車門,後車座的車門又被人拉開,一道黑影隨即竄了進去。之前站在穹蒼身邊的女生竟然跟了上來。

  賀決雲張口欲言,又實在沒空在她身上浪費時間,只能不作理會,踩著油門一路趕往醫院。

  等到了醫院,拍了片,仔細做過檢查,醫生明確表示說沒有生命危險,賀決雲那張帶著殺氣的臉才稍微緩和了一點。可一旦瞥見穹蒼,又會不自覺緊繃起來。

  穹蒼雖然不方便說話,精神依舊生龍活虎。她強烈要求享受一下吸氧的快樂,在金錢的打動下,醫生滿足了她的需求。

  於是賀決雲一臉無奈地看穹蒼躺在床上研究那兩根纖細的氧氣管,也終於有時間關注起那個一直站在角落裡不做聲的女生。

  那女生穿著很普通的T恤跟小白鞋,模樣像是個樸素的大學生,年齡應該在二十歲上下,眼神很是堅毅。

  察覺到賀決雲打量的眼神,穹蒼拽了拽他的袖口,在吸引他注意後,來了一通比劃。

  她指了指女生,又指了指自己,然後在脖子處劃了一道線,最後定格在一個點贊上。

  賀決雲:「……」對不起,他們的心意並不相通。

  賀決雲沖著那女生問道:「是你救了她嗎?」

  女生搖頭,開口的聲音清脆響亮:「是另外一個人。」

  賀決雲正要說話,衣袖再次被人扯住,他低下頭看過去,就見穹蒼用力指了指自己。

  賀決雲忍不住道:「我們現在的科技是不允許平板還是不允許紙筆?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穹蒼:「嘖。」這個音她倒是發得很清楚。

  穹蒼拿過平板,在上面打下一句話,並轉化成語音讀出來。

  「你不懂精神交流的快樂。」

  賀決雲:「怎麼你都不能說話了還是這麼惡趣味?」

  穹蒼手指按動,平板裡發出一陣「咯咯咯」的機械笑聲。

  賀決雲:「……」

  那笑聲還一直響個不停,硬生生將氣氛渲染出了滑稽的味道。

  「我叫田芮。」對面的女生開口道。

  穹蒼敲字:不認識。

  賀決雲也搖了搖頭。

  田芮說:「我爸叫田兆華。」

  顯然二人還是不認識。

  田芮努力保持著平靜,雖然她的情緒把控並不出色。

  「他是一名醫生,十幾年前,先是被人舉報性侵,又被醫鬧的病人開車撞死。他意外身亡的時候,醫院的調查還沒有結束,所以即便是他死了,依舊帶著汙名。惡意舉報的人訛到了一筆錢,兇手最後只坐了一年牢,他們付出的代價不痛不癢甚至沒有代價,只有我爸爸,死得不明不白!」

  賀決雲說:「小妹妹,你到底想說什麼?」

  田芮:「當年那個舉報他性侵的人,就是梅詩詠。」

  梅詩詠這個名字,二人總算有印象了。她就是當年指認范淮的證人之一,也是第二位死亡的證人。

  賀決雲不動聲色地在床邊坐下,問道:「你告訴我們這個是想做什麼?」

  田芮說:「你們三夭不是正在調查范淮的案子嗎?我想你們把這件事也做成副本,還我爸清白!」

  「不可能。」賀決雲想也不想就拒絕道,「你知道【凶案解析】做一個副本有多困難嗎?先不說巨額成本,單社會導向就是一個很嚴肅的問題。我們不做任何沒有明確證據證實的案件,更加不會單獨相信你一個人的證詞。」

  田芮激動道:「你們可以去查啊!」

  賀決雲說:「那是警方的事,如果你有證據,你可以先報警。如果那只是你以為,很抱歉,我們沒有合作的機會。」

  田芮攥緊自己的手指,憋了許久,喊道:「警方有問題!」

  賀決雲:「小妹妹,所以說,得有證據。」

  田芮激動道:「是真的!當年警方明明有機會可以證實我爸的清白,可是他們卻一直捏著證據不公佈!憑什麼?這麼多年了,還是有人認為我爸當年作風不良、死有餘辜,開什麼玩笑!他本來就要升副高了,是醫院裡面最有前途的醫生!他救了無數人,到頭來自己卻死得那麼淒慘,公平嗎?你們三夭的宗旨不就是還原真相?這個案子哪裡不符合你們的標準!」

  賀決雲歎了口氣,不知道該怎麼向她解釋,問道:「你其他家屬呢?」

  田芮哼了一聲,扭頭不答。

  穹蒼按動鍵盤,點擊回車:你是怎麼認識范淮的?

  田芮猶豫了下,還是回答道:「是他主動來找我的。」

  「范淮?」賀決雲想起那個在路口一閃而過的人影,狐疑道,「原來真的是他?」

  穹蒼:你們達成聯盟了?

  田芮說:「不行嗎?我們都是受害者。」

  穹蒼:你們跟蹤我多久了?你認識范淮多久了?

  田芮再次沉默。她看著二人不停審視自己的目光,委屈地咬住下唇,大概是發現他們和自己想得不一樣,滿心失望,拎起背包跑了出去。

  賀決雲沒攔,只感慨了一句:「年輕人。」

  穹蒼:查一下。

  「嗯。」賀決雲心裡有數,找出田芮的具體身份並不是難事。

  房間裡只剩下二人,彼此的存在感強烈起來,狀態也不自覺放鬆下去。

  賀決雲看著穹蒼,神情複雜道:「你最近是不是有血光之災啊?」大病初癒,又帶上了個外傷,怎麼回事?和醫院結緣了?

  穹蒼煞有其事地點頭,用嘴型示意道:我也覺得是。

  這事當然不能說是她的錯,賀決雲將剩下的話忍住了。他調整好情緒,在病床前俯下身,問道,「餓了嗎?想吃點什麼?」

  穹蒼立刻被他帶歪話題,思考著該怎麼點單,賀決雲又自己加了一句:「哦,你能吃的東西也不多,別挑了。給你點個粥的外賣,實在不行就喝飲料。」

  穹蒼:「……」

  賀決雲摸向口袋,起身道:「我先去車上拿點東西,你自己躺著,不舒服就按鈴。」

  穹蒼點頭。

  賀決雲回車上是拿電腦跟文件,順便和宋紓交代一下三夭的工作,準備今天陪穹蒼在醫院住一晚,明天也不回去了。

  他拉開車門,再次看見放在後座上的花,愣了下。隨後想著這花買的真是應景了,之前還愁不知道找什麼理由送過去,正好可以拿來探病。

  他把花束拿起來,將邊角整理好,確認它看起來精緻美麗,小心地捧在手裡走了出去。

  等他回到病房,穹蒼已經精神起來了,正躺靠在床上看電視,見他進來,眼睛直勾勾地落在一旁的花上,歪著腦袋發出了詢問的電波。

  賀決雲裝作坦然地把花遞過去,開口道:「爸爸給……」

  穹蒼飛快「誒」了一聲。

  賀決雲怒將花丟到她的臉上。

  穹蒼將花拿開,忍著不適擠出一句話:「我只是清個嗓子。」

  賀決雲說:「皮不死你。」

  穹蒼心說自己現在就是說話不方便,否則一定拆穿他的心態。

  到底是誰先想皮?甚至還想占她便宜。

  她把花整理好放到旁邊,又把掉下來的花瓣也塞回去。

  賀決雲剛坐下又站起,說:「我插花瓶裡去。」

  穹蒼點頭。

  賀決雲於是抱著自己……穹蒼的寶貝花,過去換瓶子。

  等他重新進來,將花擺在穹蒼床頭,穹蒼真誠說了句:「謝謝你。好人。」

  賀決雲瞥她:「你還是別說話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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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5 00:19:05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八章 感覺

  第二天,穹蒼的喉嚨沒有好轉,反而更加嚴重了。難以吞咽,會有嚴重刺痛。醫生說這是正常過程,她昨天一頓猛烈咳嗽,又胃酸倒流,屬於內外俱傷。忍兩天就好了。

  宋紓原本計劃著想來看看,一聽說穹蒼病情加重,屁股點煙似地跑了,生怕賀決雲把怒氣發發洩到自己身上。

  這個喜歡借題發揮的男人,一直都是那麼的不善良。

  穹蒼因為身體不適,心情變得抑鬱。她不能去報復社會,只能順手報復賀決雲。於是病房裡一直響著「咯咯咯」、「呵呵呵」的機械音,擾得人沒法工作。

  賀決雲聽了想打人。

  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恩將仇報的女人?他到底是為了誰留在醫院裡的,這人心裡沒點數嗎?

  賀決雲自知惹不起面前這位霸王,主動選擇出門避難。

  在賀決雲走出住院部大樓的時候,就看見一道熟悉的人影盤腿坐在前面的臺階上。女生聽見動靜,習慣性地回頭。

  這個動作她應該已經重複了無數遍,以致於當她看清是賀決雲之後,表情麻木了兩秒,然後表現出欣喜的神色。

  賀決雲心下好笑,走過去坐到她身邊。

  田芮往邊上靠了靠,以免兩人擋住主要道路。

  賀決雲說:「怎麼,想好說服我的理由了?」

  田芮醞釀了一會兒情緒,說:「昨天我可能太衝動了,可我沒別的意思,只是太心急。唉,你或許不能理解我的生活,從我父親去世之後,我的家庭就徹底毀了。我媽深受打擊,差點一蹶不振,我被一些不明真相的人指指點點,生活過得卑微可憐。我等了那麼多年,好不容易得到了一個能夠還原真相的機會,所以……希望你們能幫幫我。」

  門口的風特別猛烈,賀決雲的頭髮被吹得蓬亂,風中夾帶著的細沙讓他不自覺眯起眼睛。

  「不要向我賣可憐。論講故事的能力,你沒別人說得好也沒別人說得真。」賀決雲搓搓手指,示意她可以進行交易,「不如這樣好了。你告訴我范淮在哪裡,那我就以個人的名義幫你向警方說情,請求他們重啟調查。至於行不行,就看你說的證據夠不夠硬了。」

  田芮心裡氣道這是什麼屁話?誰需要啊!

  田芮:「你就沒有一點同情心嗎?如果你女朋友也遇到這種事情,你會不會還老把證據證據地掛在嘴邊?你們都不去找,哪裡來的證據?」

  「我不會讓她遇見這種事情。就算她遇見了,我也會按程序走。這是我們的規矩。」賀決雲想想還是澄清了一句,「而且她不是我女朋友。」

  「你們這些人嘴裡都沒一句真話!」

  田芮憤然拎過包,起身就走。賀決雲坐著沒起。他捲起手上的文件,有一下沒一下地給自己扇風。

  果然,沒多久,這個說走就走的女子又灰溜溜地走了回來。

  嘿,慫得還挺快。

  田芮重新坐到賀決雲身邊,裝作無事發生,說:「我不可能告訴你們范淮在哪裡的。」

  賀決雲:「保護聯盟?」

  田芮說:「因為我們都不相信警察,起碼不相信他們裡面的某些人。」

  賀決雲:「可是最後還是要依靠他們?」

  「那我有什麼辦法?這是社會啊!」田芮委屈道,「螳臂當車,無能為力。」

  賀決雲感慨道:「真是年輕人。」

  田芮不服,轉過身道:「你幹嘛老說我是年輕人。換成是你,你能沒有偏見嗎?哦對,你跟他們關係好著呢,是利益獲得者。」

  賀決雲笑了,朝後面指了指,說:「你去問問樓上那個姐姐,她被警方當做嫌犯看管過幾個月,該吵的時候吵,該罵的時候罵,可是一出事,她還是最相信警察。為什麼?因為警察是個身份,是個職業,是國家中秩序的一環,不是某些人可以代表的。拿著一點就來放大,進而影射整個團隊,甚至整個社會,形容你是年輕人,已經很含蓄了。」

  「那你怎麼解釋范淮?他慘吧?」田芮說,「三夭跟警方不停地在做范淮的副本,是不是懷疑當年的事情有貓膩?結果推一個范淮出去,不僅沒有平息事件,還越鬧越大了。」

  賀決雲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幹什麼?我說得不對嗎?」田芮瞪眼道,「先不說被范淮『殺死』的那個人,光明面上的人證就死了五個,有些殺人的兇手,到最後都不知道自己成了別人的刀,這不恐怖嗎?背後又有多少像他們那樣的人?范安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我相信你們應該也發現不少了吧?怎麼?怕了?」

  「范淮跟你說的?很可惜啊,你的理由不能打動我。」賀決雲說,「說句現實點的,你知道我們做一期副本,成本在多少嗎?你一輩子可能都賺不到我們建模的錢,我為什麼要因為你的一句主觀性的描述,在你身上做那麼大的投資?三夭公司發展到現在,靠的可不是感覺。除非你有證據可以證明,你父親的案子跟范淮的案件之間存在一定關聯,否則就放棄吧。」

  田芮覺得他這個大人過於社會,滿嘴都是功利,又要起身告辭。

  賀決雲說:「你再走的話,我可不會繼續坐在這裡等你。」

  田芮剛起來的屁股又坐了回去。

  總的來說,這還是一個比較識時務的姑娘。

  「叫范淮來見我,你搞不定我們。」賀決雲說,「他的老師住院了,好歹跟他有那麼一點關係,他真的不來看看嗎?」

  田芮黑著臉,撇嘴道:「他不可能來的。」

  賀決雲不客氣道:「那我走了。」

  「等等!」田芮站起來,急說,「我父親是在D大附屬醫院上班的。給梅詩詠開具鑒定報告,指證我父親性侵的醫生也來自D大醫院。范安之前被家暴,有幾次重傷就醫,曾經去過這家醫院。你們之前公開的那個副本,同樣被家暴的『李毓佳』,也去過那家醫院!這就是關聯啊!只要把我爸拉進你們這個圈裡,他們之間的關聯就找到了!你們一直沒有進展,是因為你們的目標範圍太狹窄了!」

  賀決雲認真看了她一眼。

  唆使丁希華殺死他父親的董茹姚,也曾在D大附屬醫院有過長期的診療史,不過這一點賀決雲不會告訴她。

  賀決雲說:「我們查過類似的記錄。準確來說,『李毓佳』為了懷孕,全市各大醫院她都去過。范安去的醫院並不固定,不過一般是選擇離家近的那一所。幾人求診的部門根本都不是同一個,也沒呈現什麼明確的規律。何況D大附屬是知名醫院,每天接待無數的病人,本地人去過根本不是什麼稀奇的事。你這關聯,有點強行。」

  田芮抓狂道:「我要怎麼說你們才能相信啊?五個證人都有說謊,他們每個人手上都有把柄!梅詩詠的把柄就是我爸爸,這就是你們的調查方向。范淮也是這麼覺得的!沒有人比他更瞭解兇手!」

  「我們會關注的,你先回去吧。」賀決雲離開前叮囑了一句,「這些事你不要跟別人說,也不要到處亂跑。對面那些人就跟瘋狗一樣,發起瘋來沒有絲毫的社會責任感,別隨便給自己立靶子。順便轉告范淮一句,他要是相信我們,那就出來。他要是想躲,那就躲再好一點,不要讓任何人發現。」

  田芮:「那你們到底,是同意了還是沒同意啊?喂——」

  --

  賀決雲兩手空空地離開,又兩手空空地回來。

  穹蒼正在喝水,見他推門出現,連電視也不看了,抄過一旁的平板,在上面輸入道:「這麼快就回來了?是想念病房裡的空氣了嗎?」

  賀決雲挑眉,不理會她的幼稚,慢條斯理地過去把窗簾拉上,又把房門反鎖,然後走到單人沙發上坐下。

  「我在樓下碰到田芮了。」賀決雲說,「跟小姑娘聊了聊。」

  隨後他把對話大致複述給穹蒼,穹蒼手指敲著屏幕,若有若思地蹙起眉頭。

  賀決雲說:「她說得其實有點道理,我們的目標範圍太窄了,起碼跟對方比起來是。所以我們總是無法拼湊對方留下的線索。」

  好比一個巨大的蜘蛛網,他們只抓到了一條絲。而這條絲線上有那麼多的方向岔口,他們根本不知道主謀在哪個位置。

  賀決雲都有種想隨便試試的衝動了。

  穹蒼思考良久,回復說:可以試試。

  賀決雲問:「因為你相信范淮?」

  穹蒼:他失蹤那麼久,總要幹點事的。畢竟好歹算是我的學生。

  賀決雲一想也是。范淮失蹤那麼久,還冒險留在A市,肯定有些別的理由。

  賀決雲說:「如果真的跟醫院有關的話……」

  穹蒼搖頭:我堅持我的想法,不是醫生。

  穹蒼:D大附屬又不是什麼名不見經傳的私人醫院,去過毫不稀奇,不必強行聯繫,會局限自己的思維。

  穹蒼:范淮說不定是唬唬她,他不可能把這麼重要的證據,隨便告訴一個天真又單純的小姑娘。他只是希望我們能順著他的計劃進行調查而已。

  比起自己,肯定是穹蒼對范淮更為瞭解。既然她這樣說,賀決雲也沒有堅持。

  「我問問何隊那邊的進展。」

  他摸出手機,找出何川舟的電話撥了過去。

  兩人簡單寒暄了一句,賀決雲問道:「何隊,之前那個毒犯怎麼樣了?」

  何川舟說:「被帶去戒毒了,裝瘋賣傻的,不肯配合。他現在不歸我們管,但那邊的人更有辦法。等他清醒了我們會過去問話,放心吧。穹蒼怎麼樣了?」

  賀決雲:「還行,就是最近不能說話。」

  穹蒼比了個手勢。

  賀決雲補充道:「但是一點也沒消停。她讓我向你問好。」

  「我很好。」何川舟笑道,「你讓她多注意休息就行。」

  賀決雲深深感受到了一股名為雙標的力量,他繼續問:「之前請你們幫忙調查的事情有結果了嗎?」

  「嗯。」何川舟說,「田芮就叫田芮,她爸爸田兆華也確實是車禍去世的。這個案子太久了,當初不是我們由轄區負責,如果需要具體的檔案,我們得去別的局裡抽調。」

  賀決雲說:「那就麻煩了。」

  何川舟對他突然堅持要查這件事感到奇怪:「為什麼?你們是有什麼新的發現嗎?」

  賀決雲不能將范淮說出來,便道:「證據倒是沒有,只是有種感覺。對方從來都是利用目標身邊的人或案件進行誘導威脅,那如果我們拓寬搜索範圍,說不定能有所發現。」

  「感覺?」何川舟語氣嚴厲起來,「誰的感覺?」

  賀決雲不客氣地出賣隊友:「穹蒼。」

  何川舟語氣一轉,沉吟道:「嗯,有道理,那是可以查查。」

  賀決雲:「……??」您好意思嗎您?

  何川舟敷衍地解釋了一下:「她的感覺準確率很高。有時候是她的大腦在她自己都沒有發現的情況下,對一些細微信息作出了處理,進而給出的判斷。」

  賀決雲酸道:「哦。」

  何川舟說:「不過這個案子已經結案好久了,當初又不是我們負責,目前沒有任何的新證據,我們不方便插手。」

  賀決雲:「三夭的人可以先去調查一下。」

  何川舟:「行,等我把檔案調出來,再去找當初的同事問一問。有消息大家及時交流。」

  賀決雲掛斷電話,朝穹蒼點了點頭。

  穹蒼打字:三夭有採訪權嗎?

  賀決雲說:「當然。三夭公司那麼大,部門那麼多,我還有記者證呢。【凶案解析】的許多細節,可不是靠資料能還原出來的。」

  冰冷的電子音緩慢吐出三個響亮又清晰的字:驚!呆!了!

  賀決雲:「……」為什麼不從穹蒼的嘴裡說出來,那種諷刺的意味反正更濃了?

  他奪過穹蒼的平板,踮腳放到櫃子上面,哼道:「沒收了。」

  穹蒼無語了一陣,摸過床頭的手機,不過這次她總算沒鬧賀決雲,直接點開軟件搜索了田兆華相關的案件。

  新聞都是十幾年前的舊新聞,穹蒼只輸入了幾個簡單的關鍵字,排在前列的搜索解說全部都是各種野雞醫院的廣告。

  她往後翻了好幾頁,才終於找到自己想要的內容。

  田兆華的事當時也在全國範圍內引起過一陣轟動,畢竟它牽扯到了向來緊張的醫護關係。

  起因一位女性,新聞上用了化名,目前來看就是梅詩詠。她舉報田兆華利用醫院資源進行誘導,多次與她發生性關係,並致使她懷孕。隨後有人報警,警方介入調查。同醫院的另外一名醫生,用羊水與田兆華進行了DNA比對,確認胎兒是田兆華的孩子。

  當時這件事情的發酵發生了好幾次反轉,在孩子的DNA結果出來之後,網上一片譁然。

  網友對於究竟是田兆華太禽獸,還是女子仙人跳展開了激烈的討論,觀點雙方幾乎吵得不見天日,現在新聞下密集的評論還可以看出當時盛況。

  而在這件事還沒有結果的情況下,又有一名男性跳出來指控田兆華發生了醫療事故,要求高額賠償。

  醫院對此作出回應,表示病人已經順利出院,不存在醫療事故的可能。手術過程中對身體的損傷是不可避免的,術前已經進行告知,希望家屬理解。醫院拒絕賠償。

  網友看過聲明跟相關的證據,一致認為這只是個趁機敲竹槓的老賴,對他沒有在意。沒想到不出一個星期的時間,男子與田兆華發生重大車禍,田兆華當場去世。

  之後,梅詩詠帶著孩子消失,車禍司機被判處一年有期徒刑。警方出具了相關調查報告。

  報告中稱,車禍事故雙方皆有責任,一人超速,一人違規變道行駛。雙方體內皆未檢測出酒精成分。田兆華死亡,而另外一名司機只有腿部受傷,沒有生命危險。

  對田兆華醫療事故的指控,經鑒定委員會確認,未達到醫療事故的標準。

  至於性侵指控,由於一位當事人已經去世,另外一名當事人強烈拒絕配合,警方無法繼續調查,所以不了了之。

  這份報告看起來沒頭沒尾的,但也確實只能如此了。

  從後續的追蹤報導來看,由於肇事司機的家庭情況不好,法院判處的賠償金他難以全部支付。好在田兆華一直有投重額保險,醫院也給田芮支付了一筆不小的金額,加起來一共有三百多萬,所以田芮及其母親生活得還算不錯,起碼沒有太大經濟方面的擔憂。

  不過整個案件確實存在一些難以自洽的邏輯,證明案件並不如各方所說的那麼簡單。梅詩詠為什麼會突然消失?車禍司機為什麼要突然發難?梅詩詠是否真的跟范淮的案子有關係?這些都顯得很奇怪。

  賀決雲那邊已經將案件相關的線索全部整合在一起,打包發到她的郵箱裡。

  賀決雲說:「我讓宋紓加緊辦一下手續,明天去醫院問問。」

  穹蒼指了指自己。

  賀決雲道:「如果你能說話就帶你去,如果不能就算了。」杵邊上當吉祥物啊?

  穹蒼第一次被這麼直白地嫌棄,感覺還挺新鮮。

  不過,醫院的藥還是很有效的,又一天早上醒來,穹蒼發現自己能出聲了。

  雖然聲音沙啞低沉,聲帶牽動的時候還有點發疼,但起碼恢復了一定的功能。只是她脖子上的傷,不僅沒有消退,還從紅色轉成了暗紅色,看上去跟中了九陰白骨爪一樣,燈光一暗就能直接去鬼屋再就業。

  賀決雲見她確實行動無礙,耐不住她請求,同意帶她出門。

  因為要見人,穹蒼讓護士給自己脖子上纏了一圈繃帶,準備等到了街上再買條絲巾。

  賀決雲看著那圈繃帶卻覺得煞是礙眼,不知道是哪裡惹到他了,跟著穹蒼走了一段路,始終無法忽視,就說道:「你等一下!」

  穹蒼不明所以。

  賀決雲從兜裡摸出一支筆,抬起穹蒼的下巴叫她後仰,在她的繃帶上面唰唰寫了一句話。

  穹蒼根據脖子上的觸感,初步判斷他應該寫了四個字。寫完之後,這人還講究地調整了一下字的筆鋒。

  是個精緻的男人。

  穹蒼感到皮膚一陣發癢,忍著沒咳。周圍路過的護士看他們的眼神漸漸變態。

  穹蒼懂,畢竟她也不知道世界上怎麼還有這麼幼稚的人。

  片刻後,賀決雲終於停筆,他盯著看了一會兒,很滿意地點頭道:「走吧。很社會主義。」

  穹蒼覺得他最後那個眼神的意味十分特殊,形容詞也是如此的別致,忍不住掏出手機照了一下。

  天吶——

  賀決雲居然寫了——

  違法必究。

  穹蒼:「……」

  你特麼可真是一個遵紀守法的好青年。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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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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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12-25 00:19:18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九章 憤慨

  穹蒼頂著這四個字,有種被正道光芒普照的錯覺。她決定就這麼在外面多晃蕩晃蕩,讓大家都欣賞一下這位沙雕人士的神來一筆。

  賀決雲半點不帶心虛,先去三夭拿了相關的文件和設備,然後一路直驅目的地。

  D大附屬醫院是一家老牌知名醫院,休息日的時間非常繁忙。大廳處人來人往,空氣發悶,前臺負責指引的護士正被一群人圍著脫不開身。

  這棟多年前建設的樓房已經有了老舊的痕跡,水泥牆上彌漫著一些黃斑,地板縫隙也顯得不那麼乾淨,尤其是空氣中彌漫著的濃烈藥味,讓人略感不適。

  賀決雲讓穹蒼先在附近等一會兒,自己過去找人打聽。穹蒼就在休息區找了張藍色的連排座椅,在靠牆的位置坐下。

  她姿勢坐得板正,腰腹挺拔,視線微微抬高,落在牆上正在播放動畫片的電視屏幕上。那一瞬不瞬的瞳孔,讓人誤以為她對這節目看得入神。然而這不代表她察覺不到邊上的女生正在悄悄地打量她。

  那女生的視線起先很收斂,悄悄往她脖子上瞥去。

  大概是因為穹蒼的表情太過正氣,她也莫名感覺被社會主義的光環所籠罩,於是膽子逐漸大了起來,到後來甚至變得赤裸裸。

  穹蒼難以忽視,扭過頭順著望過去。

  女生得到回應,彷彿受到鼓勵,立馬挪動一個座位靠近,朝她搭話道:「小姐姐,你脖子上的這個……圈?還挺有設計感的。上面這個字真好看。」

  穹蒼笑了一下。

  女生追問道:「哪裡買的呀?多少錢?」

  穹蒼說:「一家專門研究人體結構,深度瞭解生命與科學的涵義,員工多數經驗豐富,對客戶進行專業性需求定製的機構。」

  「哇——」女生不明覺厲,問道,「是哪家公司啊?」

  穹蒼淡淡吐出:「hospital。」

  女生:「……?」

  對不起,打擾了。

  賀決雲回來時,看見的就是這麼一副神似分手過後的場景,焉了吧唧的女生背對著穹蒼獨自神傷,後者巋然不動,靜賞兒童節目。

  多麼令人感懷流淚的兩個人?

  賀決雲說:「你幹什麼?你欺負人家了?」

  穹蒼道:「你胡說什麼?我對人向來紳士。」

  賀決雲忍笑道:「行,紳士。走吧,咱們去二樓。」

  三夭已經提前聯繫過醫院,向他們拿到了田兆華牽涉醫療事故的那起手術中,共同參與的幾名醫護人員名單,去二樓就是要找當初跟田兆華一起進手術室的一名護士。

  賀決雲找到目標的時候,那名護士剛剛領著新人配完藥,站在樓梯門口等待他們。

  她見到二人面孔,有略微的驚訝,尤其是在穹蒼臉上多停留了兩秒,大約想不到他們兩人會是三夭派來負責採訪的工作人員。不過因為已經在醫院工作過數十年,她的表情很快控制住,恢復得無波無瀾。

  賀決雲指了指胸口的設備,表示自己在錄音錄像。護士點頭,示意清楚。三人找了個相對僻靜的雜物間進行交談。

  賀決雲掏出一本本子,他還是習慣性會用筆記錄一些關鍵性的信息:「你還記得田醫生嗎?」

  「當然記得了,事情鬧那麼大,誰記不得啊?」護士佈滿細紋的眼尾爬上一絲困惑,「不過都那麼長時間過去了,你們現在來,是想打聽什麼?」

  賀決雲:「當初那起醫療事故。柳忱,是吧?是他指控田兆華醫生,在醫治他侄子的過程當中,疏忽大意,導致他侄子術後出現了嚴重的跛腳。」

  護士搖頭,很是無奈地歎道:「手術出現意外是很正常的事,術前我們已經把風險跟家屬說清楚了,是家屬自己表示理解,然後簽的字。世界上再優秀的外科醫生也沒有辦法保證百分百的成功。何況,當時那位病人的情況已經很危急,受傷到就醫的途中耽誤了太長時間,醫生的目標是保住他的命,最後只是跛腳,已經很不錯了。病人如果非要拿醫生當神仙看,那誰也擔不起這個責任啊!」

  「所以,你認為田兆華在手術過程中並沒有出現過失。」賀決雲翻到前面一頁,看著上面的記錄,問道,「柳忱當時說,他是在偷聽醫護談話中得知這件事情的,能放出這種風聲的,肯定是當時參與手術的人員。你知道是誰嗎?」

  護士堅定反駁道:「反正不是我。我也不知道他是從哪裡聽來的。醫院因為這兩件事,對田醫生召開過無數次鑒定會議,既然連他們最後都認定這不是一起醫療事故,我認為你們應該相信權威。」

  賀決雲抬起頭,說:「當然。我們並不是質疑,只是在整合各方意見,不做個人判斷。」

  護士點點頭,冷靜了些:「不好意思,我們每天處理這些事情,實在是太敏感了。」

  賀決雲:「理解。」

  站在後方的穹蒼突然問:「醫生之間的競爭大嗎?」

  護士愣了下,然後點頭道:「當然大,哪個行業競爭不大啊?評職稱啊,搶深造機會啊,刷履歷啊,有時候連病人都要搶。哪裡都一樣吧。」

  賀決雲:「那有沒有可能,是別的醫生在引導柳忱呢?」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我也不好說。」護士可惜道,「不過那段時間,田醫生確實是評副高的大熱人選。真的是就差一點。」

  二人隨後又問了她幾個問題,但因為時隔太久,一些過於細節的東西,她已經記不大清楚。反正在她的印象裡,田兆華是個對待病人很不錯的醫生,這種不錯,是指實際意義上的不錯。

  譬如儘量給病人開便宜的藥;面對各種從鄉下來,連普通話都說不好的長輩也表現得十分有耐心;做手術時會儘量選擇留疤少防撕裂的縫合方法,哪怕技術難度會提高很多;面對經濟條件有限的病人,會告訴他們一些醫用標準外的廉價用藥等等。

  田兆華這人比較心軟,恰恰導致他工作可能會踩到紅線,其實他的某些行為是要承擔風險的。縱然他給出的用藥建議沒錯,可人性一旦受到考驗,對方不會記得他的好心。

  護士多說了一句:「現在做醫生護士的,說話都要小心,運氣不好,遇上一些不講道理的病人,就會很麻煩。所以田醫生真的是個好醫生,這樣的醫生現在已經很難遇見了,畢竟農夫與蛇的故事發生得太多了,大家都得學會保護自己。」

  穹蒼深以為然,唏噓道:「做老師也差不多。有時候你不知道,你花費心力教出來得意門生,會不會是一個偽裝起來的變態殺人犯。所以冷漠,是在這個社會生存最安全的姿態。」

  賀決雲:「……」為什麼你們的人生經歷都那麼豐富?

  他都想給穹蒼發一個消極彈窗警告了。

  穹蒼一個急轉,又拔高道:「所以不忘初心的人,才尤為值得尊重。世界上如果沒有那麼多的凡人,又怎麼能襯托得出,勇者的偉大。」

  賀決雲歪頭:「你是在說你……自己?」

  穹蒼在欣賞自我的同時,也會不吝於欣賞他人:「我想這裡面也包括你,否則我不會跟你做朋友的。」

  賀決雲受寵若驚:「謝謝啊。」

  穹蒼笑了下,再次面向護士,拉回話題:「我瞭解你的意思了,田醫生是個好人,不存在醫療事故,對吧?」

  「我是說一句如果啊,只是如果!」護士在二人的插科打諢下,精神出現鬆動,終究是把憋了許久的話都說出來,「就算田醫生在手術過程當中,出現過那麼小小的意外,可他的外科技術真的很厲害,他最後把人救下了,把結果控制在一個良好的範圍之內。換另外一個人上臺,或許都做不到他這種水準,他應該被要求償命嗎?」

  賀決雲敏感地挑起眉毛,瞥她一眼。

  穹蒼真的對這問題認真思考了一遍:「從我局外人的角度來講,我應該跟你持有一樣的觀點。但是,從病人的角度來講,鮮少有人能夠坦然接受自己成為那個小概率。」

  這個問題其實很多人都會做同樣的選擇,可是,公眾對弱勢群體又是天然有偏向性的,在面對類似爭議的時候,常常會做出相反的舉動。

  護士說著憤慨起來:「他做過那麼多好事,救過那麼多人的命,只是犯了一次錯,就好像罪無可恕一樣。大家對有能力的人為什麼總是特別苛刻?如果他們能把對自己的寬容,分一點點到別人的身上去,田醫生也許就不會遇到這種事情了!」

  顯然田兆華的死亡是讓她十幾年都難以釋懷的事情。

  賀決雲潦草地在本子上寫下幾行字,筆尖在末尾處頓了頓。

  護士驚覺自己說得太多了,又不知道該如何找補,抿著唇角立在原處,想找理由離開。

  穹蒼主動說:「你先去忙吧。有什麼問題需要補充,我們再來找你。」

  護士疲憊點了下頭,腳步匆匆離開。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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