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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雷恩那 -【三生三世小桃源】《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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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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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3 00:09:48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謀妻當自強(2)

  值得慶倖的是,她家師父果然是奇人。
  師父聽完她所說的話,一開始是震驚愕然,但很快便鎮定下來。
  他沉吟過後提問不少事,她認真答話,答得有條不絮、有根有據,然後她家清俊秀逸、溫柔爾雅的師父很平靜就接受了。
  蘇練緹只覺壓在心上的一方巨石終於落地。
  “師父,這“幻臻坊”不會沒了的,徒兒定不會讓師父一生心血盡付東流。”她想好了,即便嫁進侯府,她亦要為師父撐好“幻臻坊”招牌,絕不再活得那樣隱忍憋屈。
  而她心下默默生出一種感覺,就覺得無論她下何種決定,想做什麼,不想做什麼,宋觀塵都會支援著她。
  她家師父聞言卻是淺淺一笑,換摸她的腦袋瓜。
  “能跟喜歡的人好好過日子,那樣便好,你要這樣,你師弟和師妹也要這樣。”
  得知上一世兩隻小的最後走在一塊兒,還回北陵的大莊院定居,過得和和美美,他面容顯得十分柔和。
  最後師父跟她說:“別再如上輩子那樣孤守這座織繡坊了,緹兒大了,是該嫁人了。”“師父……”她跪下磕頭,笑著一邊淚流滿面。
  甯安侯私下求娶“幻臻坊”蘇大姑娘卻慘遭人家姑娘回絕一事,不知怎地傳遍整個錦京。
  蘇練緹因一件“江山煙雨”的繡作令師父花無痕所創流派在錦京大大露臉,還受召入宮覲見皇帝,蘇大姑娘的名氣在這一行裡自是響亮,卻怎麼也—到竟入了甯安侯爺眼裡,錦京百姓好奇一打探,當真不探不知道,一探嚇一跳。
  據“幻臻坊”裡的繡娘和織工們所言,都道身為皇城大司馬的甯安侯爺當初通曾登堂入室,才跟人家姑娘打上照面,即命令兇悍的皇城軍把蘇練緹逮進鐵牢內,好不講理,結果竟這樣看上,可以想像蘇大姑娘落難時肯定風采依舊。
  結果求娶不成,這完全能夠理解。
  結果竟求到皇帝老兒面前,這招實在不給退路,太狠啊太狠。
  八成是怕夜長夢多,事有變卦,甯安侯拿聖旨中“即刻完婚”四字當靠山,將婚期定得甚近,近到從賜婚的聖旨頒下、到蘇練緹被接進宮中“受訓”,再到她從宮中出嫁,中間僅隔十天。
  婚期儘管匆促,然確確實實是一場大婚。
  蘇練緹的嫁妝除了師父花無痕原來為她準備的一份,還有皇上和皇后娘娘特意賞賜的。
  她小住宮中時亦存幾位妃嬪向她請教織繡之技,她自是傾囊相授,出嫁之際便多出那幾位貴妃貴嬪們的添妝,如此算算,她的嫁妝竟有近百抬之數,都跟公主出嫁有得比了。
  一身大紅紋金的喜服霞帔,燦金珍珠冠上頂著四角方正紅彤彤的蓋頭,此刻的她巳與新郎官在眾賓客面前拜過天地行過婚禮,又在一波波歡聲賀喜中被兩名擔任儐相的命婦們扶著、托著,跟隨新郎官手中紅彩緞的牽引踏進喜房。
  內除兩位女儐相外,代表雙方的全福人亦跟了進來,全福人吉言連發之下,蘇練緹眼前的一幕紅終於被一根系著喜彩、象徵“稱心如意”的銀秤子撩開。
  她視線往上一揚,終於終於,在相隔那麼多天后,她終是見著他。
  宋觀塵一向好使的腦子在瞬間怔愣。
  他知道她定有許多話欲說,很可能帶著滿滿質問。
  他設想過無數回,在解開那方紅頭帕後將會見到她什麼樣的表情……
  是迷茫失落?
  是傷心苦惱?
  他想過很多很多,偏沒想到會是這樣——
  她抬起妝容精緻的鵝蛋臉,粉黛瓊鼻,朱唇瑰麗,一雙水秋瞳隱隱含情,與他目光倏地撞上後,她先是一愣,隨即迷惘褪去,五官變得柔和,彷佛都能聽到那兩瓣紅花似的唇間逸出悠然心安的歎息。
  好像她尋了他許久,等了他許久,終於一個大活人出現在她面前,一切便也安穩下來。
  宋觀塵有些發懵,手一抬就想去撫她的嫩頰,忽地周遭傳出悶笑聲。
  “侯爺莫急,事兒總得做全套,還有一些禮俗沒完成呢。”身為全福人之一的關大奶奶是伯爺府家的大夫人,性情爽朗的她此時笑得甚樂。
  宋觀塵不由得訕笑,表情竟顯得靦腆。
  幾位今日被請進喜房的命婦心裡紛紛感到震驚,想他甯安侯宋觀塵是如何了得的人物,上馬能殺敵,下馬能獻計,可說是集剽悍剛毅、果敢明智於一身,結果也是英雄難過美人關啊!蘇練緹的舉止倒是較新郎官沉穩許多,雖說頰上綻開的兩抹紅一直未退,心尖輕顫著,全福人與儐相要她做什麼,她一件件做到位,不疾不徐。
  之後一對新人喝過合巹酒,吃過子孫餃子,宋觀塵就被小小娘子軍團請出去前面正堂敬酒,蘇練緹則對著喜神方位坐房,一場婚禮的儀式終才全數完成。
  等安置好一切,關大奶奶才領著幾位命婦以及七、八名丫鬟退出喜房。
  今日這場婚禮聽說是辦在定國公府內。
  沒辦法,蘇練緹只能用“聽說”二字,畢竟她從頭到尾都頂著大紅蓋頭,除自己的繡鞋腳尖外什麼也沒瞧見,此地是國公府抑或侯爺府,根本分不清楚。
  但不管如何,按習俗,在明兒個認親之前,新娘子都得乖乖待在新房裡。
  她沒有太多忐忑,可能上一次成親時太過混亂,今兒個這一場熱鬧歸熱鬧卻處處透出規矩,即便亂也是亂中有序,加上那時候的自己當真是年紀輕輕的十八歲大姑娘,而到得這一世,她心境早已大大不同。
  大俗即是大雅,這間佈置得紅通通的喜房頗有那般味道,她在靜謐中四下張望,前頭院子的喧鬧聲隱隱傳來,她唇角微微翹起,模糊間有一種“欸,她真的又嫁人了”的感慨。
  外邊響起敲門聲,隨即一道溫婉女嗓隔著精緻薄巧的隔扇門問——
  “夫人是否要淨面洗漱,先行歇下?”
  蘇練緹認得那聲音,那女子是甯安侯府的管事之一,猶記得自己被宋觀塵強行逮進鐵牢,之後又被帶回甯安侯府,這位年輕僕婦曾來照顧過她。
  “是……宛姑姑嗎?”她試探問。
  “是。”嗓聲帶笑。“夫人記性真好,竟還認得奴婢。”
  蘇練緹笑了笑,沒多說什麼,僅道:“我若先歇下,怕是不合規矩的。”新娘子不等新郎官回房就自行歇下,不只是不合規矩,根本是蔑視夫家的大不敬之舉。
  宛姑姑道:“這是侯爺的意思。侯爺怕您累著,還得靜靜坐房,夫人放心,不會有什麼話傳出去的。”蘇練緹聞言心裡泛暖,略靜了會兒,柔聲道:“我等侯爺回房再一起洗漱吧。”
  “奴婢知道了。”
  宛姑姑接著又問她肚子餓不餓、口渴不渴、需不霈要送鮮粥或其他小食過來,皆被她婉拒了。
  “既是如此,那就等侯爺回房了奴婢再讓丫鬟們進來服侍。”
  “好的,有勞姑姑了。”
  “奴婢告退。”門外的身影恭敬屈膝一福,這才離開。
  房中再次變得靜謐,蘇練緹望著桌上那一對龍鳳喜燭不禁想著,宋觀塵他待她好的。
  她也要待他很好很好。
  到底是憐惜他、心疼他,情一字也許難解,那她就隨緣,任兩人的緣分糾纏一起,順其自然,方能自在。
  叩、叩——
  格扇門外又傳來聲響,這一次門立即被推開。蘇練緹一時間還以為宋觀塵回房了,豈知眼一抬,竟見一名身形略矮、生得有些胖墩墩的老婦人跳將進來,隨即把門重新合上。
  按俗禮,新娘子尚未圓房的話雙足是不能下地的,蘇練緹只得坐在原位好奇望著對方。
  但好奇的人可不止蘇練緹一個。
  老人家步伐堪稱輕快地跑到榻邊直盯著她瞧,上瞧下瞧、左看右看,嫌不夠親近似的,竟乾脆踢掉絲履爬上榻,挨著她盤坐。
  如此近距離再打照面,蘇練緹大致猜出對方是誰。
  她在那張皺紋滿布的面龐上看到一雙宋觀塵相似的桃花長目,只不過老人家眼皮鬆弛許多,笑起來更是彎彎兩道瞧不見眼,眼尾少了宋觀塵那種存心禍害人的挑勾,倒是像極彌勒佛的笑顏。
  “咱知道你是誰,你是咱們家大寶的小媳婦兒。”老人家樂呵呵,此時身上厚暖披風敞了開來,底下僅穿一套雪白中衣,看樣子是打算歇下了卻又不知怎地避開眾人耳目溜到這兒來。
  “大寶是您的寶貝長孫嗎?”蘇練緹螓首略偏,笑著提問。
  老人家如小雞啄米般猛點頭。“是最最寶貝兒的呀。”
  “那這樣的話就沒錯,我確實是您家大寶的小媳婦兒。”沒想到權掌皇城兵馬、剽悍俊漠的甯安侯會有“大寶”這樣的小名兒,蘇練緹心底輕輕喚著,一遍又一遍,笑意不斷冒出。
  “那、那……”老人家想了想,頭用力一點,好幾縷銀白髮絲從松垮垮的髮髻中散出。“那你就是咱的寶貝小孫媳婦兒!”
  蘇練緹學她用力點頭。“好。”
  老人家頓時喜上眉梢,富態的圓圓身子左右晃啊晃的。
  “那、那……你得喊咱一聲寶貝祖奶奶!”
  寶貝祖奶奶嗎?
  唔……莫非宋觀塵都是這樣稱呼自家祖母?
  蘇練緹抿唇又笑,非常地從善如流。“寶貝祖奶奶。”
  “呵呵呵,乖娃子,你跟大寶一樣,都是乖娃娃,那你……你是咱的玉寶兒……”老人家眉目忽地凝了凝,似想起什麼,喃喃又道:“噢,不對,玉寶兒嫁進宮裡,被皇帝搶了去,玉寶不是你……那你……你來當乖寶。”她呵呵又笑,一臉豁然開朗的模樣。“乖寶好啊,你是咱的小寶貝兒,你說好不好?”
  “好。”蘇練緹暖暖回應,心想,“玉寶兒”指的應是皇后娘娘了。
  都說“老人家、孩子性”,這會兒她算是徹底體會,而她畢竟是生養過的人,上上一世養兒的記憶仍深刻在骨子裡,此時用來與孩子脾性的老人家相處倒也遊刃有餘。
  “祖奶奶這時候跑來這兒,那伺候祖奶奶的一干僕婢尋不著您,可要心驚膽跳了。”邊柔聲說著,她探指將老人家的散發攏在耳後。
  她的手突然被對方一把揪住。
  老人家拉著她的柔荑又搓又揉,似乎有些苦惱、有些不安。
  “祖奶奶有什麼事想說嗎?您說,孫媳婦兒聽著。”她鼓勵著。
  “咱……咱把這帕子弄壞了……怎麼辦?”老人家陡地出現鼻音,瞬間就能落淚似的,並從懷裡掏出一方巾帕。“這是他留給咱的東西,是他用慣的,可是快保不住了,全都脫了線,什麼都瞧不清楚,怎麼辦?”
  蘇練緹定睛一瞧。
  那是一方男子款式的巾帕,墨藍為底色,四角各繡著四君子的小圖樣兒,然後在蘭繡的那一角隱隱約約有個“清”字。
  這方巾帕已損得有些厲害,好幾處繡樣都脫了線,連邊緣都見破損,早就該丟掉,卻被老人家珍而重之地捧在掌心裡。
  “咱聽人說了……都說乖寶兒的手是很厲害很厲害的,是咱們東黎最最厲害的,一出手,皇帝老兒喜歡得緊,還把那些異邦的使臣都給震昏在大殿上,那……那乖寶兒這麼一出手,准能把咱的帕子修好補好的,對不對?對不對?”
  蘇練緹心頭一絞,再見到老人家滿懷希冀的眸光,頓時就不管不顧了。
  “對!祖奶奶對得沒邊兒了,乖寶兒的確是最最厲害的,一定能補好祖奶奶這方帕子,您信不?”
  老人家般紋清晰的雪白圖臉現出純然開懷又完全信任的表情——“信的信的!咱信乖寶兒你啊!”蘇練緹接過那方破損的巾帕再仔細端詳,不自覺道著:“可惜我把針線籃留在“幻臻坊”了,此時也不知上哪兒取來繡針和絲線,要是有針有線,立時就能修補的。”
  她聽到老人家再次呵呵笑,似開心得不得了。
  “咱有!咱有啊!”滿滿獻寶的語氣。
  蘇練緹眼前倏地一花,就見老人家從腰後掏出一物、快速攤開,直直抵到她面前。她定住瞳眸瞧清,裹巾裡竟擺著各色絲線以及一球插滿各式繡針的針包,還有一把稍致袖珍的銀色小剪子。
  當真都齊全了。
  她抬眸與老人家精亮的眼睛對上,翹起一根大拇指,淺笑並虔誠讚歎——
  “寶貝祖奶奶當真設想周到,您才是最最厲害的啊。”
  “呵呵呵……”老人家滿臉得意。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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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求侶不求愛(1)

  宋觀塵在匆匆應付完前院大批賓客的敬酒,將酒氣逼出後,快步返回新房。
  任他再料事如神、果敢機智,也絕對想不到推開格扇門後,喜房裡會是這般景象——
  他的新婦盤腿坐在鴛鴦戲水繡金紅的軟榻上,十指被喜服紅袖補得格外玉潤,潤潤的手正忙著穿針引線,邊繡著邊柔聲解說。
  解說給誰聽呢?
  那年近古稀的老人家同樣盤坐在榻上,圓圓腦袋瓜湊得好近,都快靠上新娘子的額角了,此刻老眼瞠得圓滾滾,如孩童瞧見什麼希奇之物似的,聚精會神直盯著新娘子那雙忙碌卻起落從容的小手。
  他家老祖宗什麼時候溜進喜房來,還跟他剛過門的媳婦兒玩在一塊兒了?
  他一推門踏進,大紅喜榻上的一老一小同時抬頭望來,蘇練緹立時想回身坐正,無奈一袖被老祖宗揪住,後者還沖著宋觀塵猛招手。
  “大寶!大寶快來啊!來看小乖寶兒變戲法,乖寶兒把帕子變得好漂亮,破洞都不見了呀,這些梅啊蘭花的,還有翠竹和黃菊,顏色突然鮮活起來,你看看、快來看看!”
  蘇練緹略覺羞赧,有種“坐房沒好好坐竟玩起針黹還被逮個正著”的感覺,但她很快發現,宋觀塵似乎比她更感窘迫,俊龐輕紅,目光有些飄,也許是因那“大寶”的小名被她知曉了去。
  蘇練緹朝他眨眨眸,以嘴型示意——再補幾針就好了。
  果然不出十針,方帕便完成修補,交回老人家手裡。
  宋觀塵很捧場地湊過去端詳祖母大人遞到眼前獻寶的帕子,對老祖宗低柔道:“孫兒瞧清楚了,當真變漂亮了,真好。”
  老人家圓臉笑開,一指指著新娘子,當場表白。“咱喜歡乖寶兒!”
  宋觀塵從善如流。“祖奶奶喜歡的,孫兒自然也喜歡。”
  “那好!”老人家杷攤在榻上的針包線絲等等小物全掃進布包裹裡,丟到一旁矮凳上,只將剛修補好的帕子緊抓在手,她跳下榻來,把高大勁瘦的寶貝長孫猛往榻上推。
  “……祖奶奶?”他該感到到欣慰吧?他家老祖宗儘管上了年紀,手勁可不小。
  宋觀塵怕傷到老人家,只得順勢撲上榻,半邊身軀還稍稍擠到已恢復端坐姿態的蘇練緹。
  老祖宗紅光滿面嚷嚷,“既然喜歡,那大寶和乖寶兒快點生娃娃去,生很多很多隻娃娃,咱等著呢!”
  這兩年老祖宗越活越像個孩子,想笑就笑,難過就哭,說起話來毫無顧慮,宋觀塵臉色一陣紅一陣青,都不知該如何應付。
  幾名平時負責照看祖母的僕婦和婢子得到宛姑姑派人知會,都已尋人尋到新房院子裡來,此時全候在外間,就等他吩咐,但他實在不想讓人進來把祖母直接帶開,總要將老祖宗安撫好了才好。
  結果是他的新婦開了口——
  “祖奶奶今晚睡飽飽,明兒個孫媳婦兒再給您變戲法,嗯……就把戲法變在咱們鞋子上,變得漂漂亮亮的,您說好不好?”
  老人家一聽眼睛發亮,“變戲法在鞋子嗎……好啊好啊!”點頭如搗蒜。
  “那咱們都快快歇下吧,祖奶奶也得回房歇息了,明兒個還有許多好玩的事,養足精氣神才能玩得歡快呀,是不是?”溫柔輕哄。
  “嗯、嗯……要回房睡睡飽飽才有力氣。”
  宋觀塵一個眼神示意,守在門邊的宛姑姑隨即讓兩名僕婦入內,把笑呵呵卻不自覺打著呵欠的老祖宗扶著帶出喜房,院子外早已備妥輕便抬椅,由四名家丁抬著將老人家送回她自個兒的院落。
  鬧了這一出,宋觀塵摸摸鼻子一時無語,宛姑姑則是盡責地抓緊時間做事,吩咐丫鬟們備來熱水和巾子,幫頭上仍頂著珍珠冠的蘇練緹卸妝更衣。
  這一邊,宋觀塵沒讓婢子服侍,他逕自去到左次間用來沐浴的小室,就著備在那兒的熱水好好洗了把臉,將大紅喜服換下。
  待他重新冋到新房,宛姑姑已帶著丫鬟們退下,房中成對的龍風容燦仍跳躍著火光,將滿房既俗又雅的大紅顏色染得柔柔和和。
  他剛過門的媳婦兒就散著長髮、披著一件常服外衫坐在榻上,坐在這一團柔和靜謐中。
  聽到動靜,她倏地朝他望來,脂粉盡去的鵝蛋臉白裡透紅,彷佛也被燭火鑲出一層光,令那眉毛和扇睫顯得格外黝黑。
  該來的總會來,是到該面對的時候了。
  宋觀塵暗暗深吸一口氣,合上內寢的格扇門,走去在她身邊落坐。
  雖說同坐喜榻,他與她之間還留著半臂距離。
  “剛才祖奶奶她老人家……總之多謝你。祖奶奶身子骨雖還可以,但性子益發像個孩子,記得的人事物也越來越少,這兩年的狀況尤其嚴重,凡事都得哄著才成。”他坐姿略拘謹,雙目直視前方,喉結極細微地顫動。
  蘇練緹心想,這似乎是頭一次見到他這般緊張,竟覺他一本正經、努力裝鎮定的—有些說不出的……可愛?
  “侯爺是大寶,皇后娘娘是祖奶奶的玉寶,然後民女……嗯,然後妾身成了乖寶,是嗎?”輕柔語氣帶笑意,她察覺男人的耳根變紅了。
  “……嗯。”他假咳一聲。
  蘇練緹點點頭,忽問:“組奶奶手中那方男款帕子是已故的祖爺爺生前隨身之物,是嗎?”略頓。“被接入宮中備嫁的道些天,妾身曾閱過宋氏族譜,記得祖爺爺的名諱為“蘭清”……”
  “那四君子繡樣的帕子在蘭草繡圓底下還編有一個“清”字。”宋觀塵接著她的話說道:“確實是祖爺爺生前從不離身之物,亦是祖奶奶當年親制之物。”
  蘇練緹靜了靜,不禁歎息,“僅是一條帕子,卻見深情滿溢。”
  這會兒換宋觀塵靜了靜,喉結又上下微顫,擱在大腿上的手緩緩收握成拳。
  “我知道你不願再動情,如祖奶奶那樣確實也是一種桎梏,那我們……我們這樣就好,本侯要的是有你相伴,這一次求到皇上面前,實是使了手段逼你出嫁,你盡可以責怪我、惱恨我,但本侯始終不侮,更不可能放手,你……你還是早些覺悟為好。”
  他這是明擺著“破罐子破摔”、“死豬不怕滾水燙”嗎?竟還要她覺悟?
  怎麼聽進耳裡就有一股遭威脅之感?
  可是啊,她偏偏覷見男人的耳根越來越紅,漂亮下顎繃得死緊,喉結滾動說明他正一遍又一遍悄悄吞咽口水……欸,他其實很緊張呢,好像極其擔憂被迫嫁的她要跟他鬧開。
  “好啊,侯爺若能應了妾身兩件事,這兩項條件都能辦到,那妾身自會好好覺悟。”
  她這有商有量的軟軟話語成功引來他的注視,就見那張俊顏驀地轉向她,桃花長目瞬也不瞬,她留意到了,他左胸起伏很是明顯,鼻翼還略略歙張。
  蘇練緹忽覺自個兒有些壞,把他逗成這般,她竟覺好生療愈。
  “你……你說。”他僵聲命令。
  她舉起纖指,右手食指壓在左手食指指腹上,開始數數兒——
  “第一,妾身雖入宋氏門,成了當朝命婦,對於“幻臻坊”師門的傳承仍會親力親為、努力不殆。”輕咬了咬唇。“也就是說,師父他老人家傳承下來的技藝,身為首席大弟子的我身負承先啟後之貴,這一生必得尋到好苗子將師門技藝傳授下去,侯爺不能阻著我,妾身也是有自個兒的天命必須完成。”一頓,想想又連忙補充——
  “當然啦,甯安侯府裡的大小事務妾身亦會顧及,我會做好的,絕不讓侯爺有任何後顧之憂。”
  “好。”他應得毫無遲疑,瞬也不瞬的瞳底彷佛竄著火,像要將她看殺。
  周遭忽陷靜寂,僅有龍鳳雙燭蕊心燃燒爆出的細微聲響。
  蘇練緹與他四目相凝,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定定然望著她的他,其實是在等她道出她的第二項條件。
  她回過神,下意識清清喉嚨,右手食指改而壓在左手第二根伸出的手指——中指上。
  “第二,聽聞侯爺這一道賜婚聖旨是用馳援救駕的戰功和身上的傷換來的,妾身想瞧瞧,究竟是怎樣的傷……就不知侯爺給看不給看?”
  宋觀塵一時間愣得更厲害,怎麼也料想不到她會提出這般條件。
  這條件也太過簡單,他僅一頓,隨即撩高左袖又卷起右腿褲管,將已然消腫結痂的兩道刀傷現給她瞧。
  蘇練緹盯著他的傷處瞧了好半晌,極輕地籲出一口氣。
  也不知她是否瞧出什麼端倪,只聽她清幽幽啟語——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該毀傷的,侯爺往後斷不能再這樣胡來,你要我伴著,那這一生,妾身便長伴左右,除非死刑,絕不言離。”
  她的承諾仿佛將大船定了錨,而他就是那艘在狂風暴雨中飄搖不定的船隻。
  她話一出,什麼都定下了,他傻傻望著她,不曉得自己的臉上正露出一個傻乎乎的笑,然後,如果好好的洞房花燭夜要這樣便混過,那也著實太暴殄天物!
  就在兩人達成共識,他得到他要的,她亦得到心中所求,房中忽然陷入一陣靜默。“該歇下了,明兒個一早不是還得認親?”蘇練緹打破沉默。
  宋觀塵留意到她的眼尾餘光很快掃向床頭的一隻琉璃小盒,他一眼便認出,那是宮中之物,應是隨她出嫁一起帶進府裡的。
  琉璃盒本身頗為澄透,裡邊似有白色事物,宋觀塵想也未想已探手掀開盒蓋。
  “……”瞪著折得整整齊齊、一尺見方的潔白巾帕,他再遲鈍都能猜出是何物,不只有潔白巾帕,裡頭還擱著一小壇散出淡淡花香的脂膏。
  蘇練緹被他瞬間驚住的表情惹得發笑,但沒想落他面子,所以只能使勁兒在心裡悶笑。
  手虛握成拳抵在唇上假咳兩聲,她輕聲道:“侯爺到底是皇親國戚,大婚之事宮裡自然要管上一管,這是宮中的燕喜嬤嬤送進來的,明早自會有人來收,至於那一壇潤花芙蓉脂也是嬤嬤們幫忙備上的,說是彼此都仔細塗抹了,能大大降低初夜的不適……”
  元帕,新娘子在洞房花燭夜得在上頭落紅,方能證明女子貞節。
  潤花芙蓉脂,用來潤滑男女之器,幫助交合。熱度“轟”地竄上腦門,暈眩了幾息,宋觀塵用力一甩頭強迫自己回神,他伸手摸向靴內,竟從內裡暗夾抽出一把亮晃晃的銀刺。“你、你幹什麼?”蘇練緹見事甚快撲了來,兩手連忙抓住他持和器的單腕,死死抓緊,阻止他往自個兒小臂上劃口子。
  “事前未想仔細,不及準備,此際若吩咐底下人去辦,能安然過關當然無事,但要是不小心走漏風聲,有什麼耳語傳出的話,對你更不好。”他望著她似驚似怒的面容微笑安撫。“只刺一個小口子而已,不會流太多血,你放心。”
  “你方才才答應,不會再拿自個兒這樣胡來!”她教訓了他一句,向來溫馴的眸光變得有些兇狠,亮燦燦的。
  被兇狠對待的宋觀塵竟覺左胸像被一股熱流熨燙過去,服服貼貼,什麼糾結抑鬱全都不見,聯手中的銀刺都握不牢,兩下就輕易被她奪了去。
  蘇練緹道:“宮中的燕喜嬤嬤們豈是好糊弄的?女子的落紅該是什麼樣兒、該混著何種氣味……”雙頰漸紅,氣息都不太穩了。“男女交合破了處子之身,女泉混著男精,那落紅的顏色跟一般鮮血亦是不同的,侯爺……侯爺把這事想得太簡單。”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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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求侶不求愛(2)

  宋觀塵熱到都想搔弄燙耳,一隻手仍被她合握著,只覺兩人相觸的肌膚又麻又熱,心音鼓得怦怦作響。
  “那、那……”自上一世十二歲歷劫過後,這種束手無策之感便不曾再出現過,但此時他真的心熱頭昏,想著解決眼前難事的唯一法子,那就是……便是……只能是……
  蘇練緹輕咬了咬唇瓣,鼓勇道:“倘若一生未嫁便也算了,獨身一個到老,乾乾淨淨,簡簡單單的,但既然成了親,註定要相互拖累,那妾身是想生養孩子的,妾身喜歡孩子,願意跟侯爺作真正的夫妻。”
  他事前沒想到元帕落紅一事,什麼都不及備上,她則是被接近宮中備嫁時便把兩人的事想得通透。
  她羞紅滿面,眸光憂落在他胸前襟繡上。“……今夜原就打算跟侯爺作夫妻的,除非……除非侯爺不肯。”
  宋觀塵簡直……根本是……如遭雷擊!
  他腦中先是“刷!”地一片空白,接著是一點接著一點的星火冒出,那些火花變幻出七彩顏色,劃破迷霧,開始大片大片地綻放。
  一團團的亮彩中皆是她的音容身影,他腦海裡浮現她捧著那些破碎髒汙的軀塊不厭其煩、一遍又一遍仔細清洗時的神態;浮現她輕垂粉頸、將他裡裡外外完美逢合的那一雙溫柔巧手;浮現她在聽過他所自述的歷劫遭遇、淚水濕透雙眸,彷佛為他心疼得不得了的模樣;浮現她因抵不住他所求、陪他睡到天明還猶然未醒的可愛嬌顏……
  想想,他根本一直在占她便宜,如今又一個“便宜”送到嘴邊,他怎麼可能往外推?
  他反手將她拉進懷裡,才抱住,低頭就去尋她的唇。
  蘇練緹有些猝不及防,一開始略慌張,連眸子也忘了要閉,就這麼被他擒住。
  那張俊美容顏親昵貼靠,近得不可能再近,她倏地緊張掩睫,一閉眼,其他感官隨即放大,唇齒間盡被他侵佔,鼻中更是被他獨有的寒梅清冽完全霸滿。
  宋觀塵只覺懷裡的柔軀又軟又香,像抱住她親制的那些胖軟似的……噢,不!不對!是比那些軟枕還要美好,懷裡的女兒家如一團軟玉,柔潤豐腴,立時令他血脈賁張,熱氣蒸騰。
  他重重吻著她,一邊已踢開兩隻靴子,將她壓倒在紅彤彤的鴛鴦戲水繡墊上,更騰出一手把她的紅繡絲履全都卸去,直將她壓進紅榻裡側,吻得她喘不過氣。
  身下人兒逸出破碎又可憐的嚶嚀,終令他稍稍尋回良心。
  他略抬起頭,黑玉般的瞳仁像被水浸透了似,將急促喘息的人兒看進眼底。
  宋觀塵同樣氣息急促,眼神沒有任何猶豫,“好。”
  “什……什麼?”
  蘇練緹不及再出聲,朱唇已又一次被含住,這一次他趁她說話親了來,舌根本是長驅直入,談不上什麼技巧,完全憑本能來摟取她唇齒間的甜蜜,攪弄她口中的柔軟丁香,再次吻得她氣息大亂,舌根甚至有些兒疼。
  “唔、唔……”等等!等等!
  她想喊暫停,但似乎失去先機,想用力推開他,一方面使不出太重的力氣,另一方面卻是於心不忍,她待他總是縱容、總歸憐惜,如何忍得下心?
  不知是否察覺到她心緒起伏,宋觀塵忽將她雙腕拉高過頭、以單掌扣應在榻上,另一手隨即扯開她的衣帶。
  激情一瞬間燃燒,燒得他彷佛變成另一個人。
  三世流轉,從未聽聞甯安侯流連花叢,他一直是潔身自律、不近女色,但今晚這洞房花燭夜……她覺著自個兒是“遇狼”了。
  宛如五狼山上的傳聞,那些逮到落單行人便伺機撲上來撕咬吞噬的野獸,此時的她已淪為野獸口中的珍鐘。
  蘇練緹全身顫抖,內心有些悔了,但是……但是……她記得他說的……
  ……到後來,藥下得越來越重……從畫舫跳進河裡,遊不到岸邊便沒了力氣……像是真的死去,魂魄離體,看著自己像塊破布般被打撈起來……
  瑞王喜玩孌童,瑞王世子盡得乃父之癖……
  本侯覺得很髒……
  經歷過那些……不管男子女子,皆教本侯厭惡……
  但你不會。
  你,不會。
  所以是她,便不覺髒。
  他曾遭虐待,毀其稚心,傷其尊嚴,肉體傷痕難以數計,心頭血痕三世猶在。
  君子報仇三年不晚,上一世的隱忍和蟄伏令他得以痛快寫恨,無奈百密一疏,才令有心拔除宋氏外戚勢力的新帝手握人證,將他斬於西市。
  這一世他重生在劫難尚未發生之前,於是步步為營、費心簿謀,將絕對優勢控在掌中,將計就計反殺惡人,再再贏得聖心,他與前世那位宋家的半面玉郎是如此不同,卻又依然相同。
  蘇練緹光想想就一陣心疼。
  算了算了!不管他是無師自通,抑或下意識拿曾經有過的經歷往她身上炮製,都……都隨便他了。
  ……
  這一番大力征伐持續許久,後來是宋觀塵向外頭巡夜的下人要了熱水和茶,親自服侍她作了簡單的擦洗,又親自倒水喂她,折騰到天快亮兩人才又睡去。
  到正廳堂上行認親禮時,她身子還在發軟,反觀她的新婚夫婿,一副神清氣爽、精神飽滿的模樣,還時不時對著她挑眉挑眼又勾唇的,實在氣煞人也。
  慶倖這定國公府裡該認的親並不多——
  宋家祖奶奶她昨日已見過,還與老人家玩在一塊兒,自然能輕鬆應對。
  公爹宋定濤有些不苟言笑,內斂深沉,伹對她道個出身低微的兒媳態度倒頗為溫和,眼神甚至流露出欣慰,這讓蘇練緹有種古怪感覺,似乎……好像……只要宋觀塵自個兒願意成親,不管是什麼大家閨秀還是小家碧玉,娶哪家姑娘進門都可以?
  看來即使身為國丈又是國公一等輔臣的定國公爺,也是管不了自家嫡長子。
  蘇練緹深知宋觀塵對公爹宋定濤的心結,在這一點上頭她幫不上多少忙,總歸長輩在上,她按足禮數恭敬以對便是。
  不過在這場認親禮上,她瞧著宋觀塵在回應自己父親時,語調雖略微平板冷淡,但子對父該有的恭謹尊敬,那態度確實是有的。
  還是那一句老話.一切傾其自然,自在了,方得圓滿。
  接著蘇練緹又拜見了宋定濤的兩房妾室,亦與她們兩房所生的子女、也就是宋觀塵同父異母的手足們互相見了禮。
  她的這些小叔和小姑們年歲都還小,最大的是今年才及棄的女孩兒,兩個男孩兒也不過才十一、二歲。
  八成宋觀塵在外威名太盛,對內的話他除了在祖奶奶面前會軟化些外,對誰皆不自覺板著一張臉,蘇練緹於是發現那幾個小輩會動不動偷覷他們的長兄,那眼神當真是又敬又畏。
  她不禁有些感慨,兩次嫁進高門,今世的這一次看來會輕鬆許多,以後即便是要在定國公府住下,亦不必擔憂後宅內的明爭暗鬥,因為有宋觀塵這樣的夫婿,她便立於絕對的優勢,他是她最強而有力的後盾。
  完成認親禮,她被祖奶奶拉回院子裡說話,還遵守承諾為老人家示範何把戲法變在鞋子上。
  她請宛姑姑尋來一盒繡坊中常見的七彩細珠,再以行雲流水般的針法一顆顆縫在黑沉沉的鞋面上,沒多久就把一雙樸素無華的黑面絲履變得有趣極了,穿在腳上行走,裙擺迤邐,那露出的鞋面乍見下宛如足生鮮花。
  她在老祖宗的院子裡待得好生自在,萬萬沒想到宋觀塵竟跑來抓人。
  即便他湊在祖奶奶耳邊說悄悄話,但她離老人家那麼近,聽得可清楚了,他竟不要臉說——
  “祖奶奶,大寶是來帶乖寶兒回去生娃娃的。”
  就這麼一句,立時讓老祖宗眉開眼笑,把她猛往宋觀塵懷裡推,趕著他倆快快走。蘇練緹被帶回兩人的新房、直到兩人獨處,她才敢出聲對抗。
  “你、你竟然那樣跟祖奶奶說!白日宣淫……此時都還沒過午呢,怎麼能那樣說?”
  宋觀塵寬肩一聳,故作獰笑。“誰讓你那麼得老人家疼,不那樣說,祖奶奶不肯放人的。”語畢,他將她抱上榻,翻她的裙。
  蘇練緹嚇了一跳,壓住他作亂的手。“侯爺!”
  大白天的從長輩院子被匆匆抓回來,真要關起門來胡天胡地,若被府裡的人知曉了去,她真得挖個洞把自己埋掉。
  ……瞧把她嚇得?宋觀塵內心歎了口氣,從懷裡掏出一隻小玉盒。
  他面龐柔和下來,目光深幽,“我讓人弄來了藥膏,你抹抹會好得快些,昨夜那樣……”假咳兩聲。“總之是本侯不受控,失了理智,把你折騰得狠了,往後……本侯會盡可能去改,望夫人寬容。”
  那藥膏是要讓她抹在哪裡的,蘇練緹一意會過來,頓時臉紅過腮,實在沒臉問他,究竟是尋誰弄來藥音的。
  原本還惱他昨夜是那樣粗魯蠻橫、不管不顧,此際心口卻泛開一陣溫潮。
  “那……那妾身自己抹便好。”
  她紅著臉伸手要取藥,宋觀塵卻不給。
  “夫人瞧不見全貌,怕要抹得不夠全面。”一本正經,“這藥膏得裡裡外外都抹勻了,才得見消腫的奇效啊。”
  “那麼我、我……妾身請宛姑姑幫我抹。”
  “宛姑姑這回從甯安侯府暫調回來幫忙,要忙的事很多,就別勞煩她了,把藥塗抹均勻這種事本侯能伺候好的,夫人信我。”
  “那你快點。”
  “好,謹遵夫人令。會很快的,再一會兒便好。”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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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侯爺醋翻天(1)

  蘇練緹從不曉得自己竟那麼容易上當受騙!
  又或者是說,真與宋觀塵作了夫妻,他這如墨魚一般“腹黑”的本性終才對她毫無顧忌展露,反正都落入他掌心,逃不掉了。
  美其名是要幫她塗抹均勻,藥膏確實抹了,但也抹得太徹底,嘴上哄著她,說什麼“會很快”、“再一會兒便好”,結果前後花去快半個時辰她才得以脫身,因他抹著抹著突然就湊上來親她,骨節分明的長指大有要往裡邊深探的打算,若不是她還能揪住最後一點點清明,真真不堪設想。
  太毒了!她怎麼就偏偏對他心軟無藥醫?欸。
  更慘的是,她本以為床事上他的蠻橫霸道以及手段之老辣,有很大部分的原因來自上一世那場歷劫,直到他們三朝回門回了趟被她視作“娘家”的“幻臻坊”,才發現事情沒有最慘,只有更慘。
  那一夜她陪著師父喝酒,師弟、師妹也來鬧她,還有那些宛如親人的坊中大夥兒都來賀喜,她在席間喝得有些高了,但並未醉倒,而宋觀塵似乎也被幾位膽肥的老師父們聯手灌了不少酒。
  兩人最後自然是在“幻臻坊”過夜。
  回到她的絲芝小院,她憑藉酒氣激起的豪放膽量決定對他發動“復仇大計”,豈料竟讓她見識到他真正受害受虐時的模樣和姿態。
  她借酒發瘋的蠻霸與絕對的主動使在同樣喝得有些高的他身上,只見他高大身軀呈現卷伏之姿,精瘦有力的雙腕定在榻上,彷佛被無形的枷鎖鏈住。
  她就不該撲到他背上對他一通狠親亂揉。
  難得當一回女霸王,她當得無比痛快,把他曾使過的蠻橫招式學了個全,一一回擊在他身上。
  當她驚覺他的不對勁時一切已太遲!
  他氣息粗嗄促急,身軀繃緊,繃到節節脊骨都在顫抖似的,雙目緊閉,墨睫顫若蝶翼,眉心成巒,微張的唇瓣像要呼救卻怎麼也叫不出聲。
  真真嚇得她酒意全退,冷汗淋漓!
  那一夜,她一時痛快的“復仇”讓她付出慘痛代價,整晚根本無法入眠,就摟著他不斷輕喚,一遍遍撫著他僵硬背部、親著他發僵的五官,不斷跟他道歉,不斷誘哄著他張開雙眸……
  直到天明他仍未掀睫,倒是被她哄睡了,如此她才稍稍放下心,摟著他一道同眠。
  然,醒來時竟已是午後,他眼神亮晶晶回摟著她,半點不在意起得那麼晚,她卻羞到險些險榻不出房門,畢竟啊畢竟,整個“幻臻坊”的人定都以為……她……他們之所以晏起,必然是昨兒個晚上不知節制,折騰到天明。
  心裡的一口氣越歎越長,卻也越來越心疼,她不知他清不清楚自己“發病”時的樣子,難以對他言明啊。
  她也沒有多餘的心思,只盼自身能成為助力,讓在劫難夢魘中的他可以循她的喚聲,撫觸,或是體溫和氣息,靈台清明地回到她身邊。
  三朝回門之後,宋觀塵便攜她返回甯安侯府。
  成親至今已過月余,蘇練緹日子過得較往常忙碌。
  除了侯府中饋需打理,甯安侯府底下的產業亦都送來帳目要她過眼,宋觀塵完全就是個甩手掌櫃,只管著他皇城軍司的兵務和佈署,以往他便不耐煩看什麼帳本子,總覬帳房事們抱著帳冊追著跑,如今甯安侯府有了當家主母坐鎮,眾位管事當真額手稱讚、感恩載德。
  上一場高門婚事,蘇練緹對當時自己為愛療狂的心境已然模糊,但那些年為卓氏幾房人做牛做馬、打理一大家族庶務所吃的苦頭和習得的經驗,她不曾一日或忘,上一世重生後,她更把學得的技巧拿來經營“幻臻坊”。
  如此一來,加上身邊有宛姑姑以及大管事騰伯幫忙看顧,蘇練緹才花幾日就摸熟府裡內外之務,連最複雜的人事亦都捋得清清楚楚。
  她亦知,甯安侯府的庶務怕是僅給她練練手罷了,哪天宋觀塵這位世子爺決定回去接手定國公府,那必然是一場“大戰”。
  暫且管不了那麼多,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反正先把自個兒的日子過好才是正理,而她內心所謂的“自個兒”,除了自己之外,當然還包括宋觀塵,夫妻本是一體啊。
  而與甯安侯府的中饋和內外庶務一比,“幻臻坊”裡的活兒便顯得輕鬆許多。
  不只輕鬆許多,蘇練緹甚至覺得她每隔五日回“幻臻坊”一趟,與師父、師弟和幾位管事商量坊中營生,帶著師妹和手藝高超的織工繡娘們討論針法、織法,有時靈感一來也畫畫新繡樣、設定新織圖,甚至動手改良織機等等……這些活兒在她眼中不是活兒,是一件件有趣的樂子。
  喜歡歡“幻臻坊”的一切。
  喜歡她即使成為侯府夫人,回到坊中,大夥兒仍拿她當以往那個未出閣的蘇大姑娘對待。
  一切還能如昔不變,全因她嫁的那個男人兌現了他的承諾,任她自由。
  她喜歡他,宋觀塵,她喜歡她家侯爺。
  “師姊你這……這親手繪製的飛天玄女圖繡樣,咱東瞧西瞧、上看下看,怎麼都覺這玄女的臉長得跟師姊夫頗像啊頗像?”
  小姑娘家的聲音清清脆脆充滿朝氣,從“幻臻坊”的繡樓裡傳出時,文質彬彬的俊秀公子恰巧信步逛到樓前。
  後秀公子對於刺繡或織品其實毫無興趣,今兒個純粹是陪著家中女眷來訪,全因近日被求求、求得頗厭煩,才勉為其難來這兒一趟。
  甫踏進“幻臻坊”便有專門接待的夥計上前招呼,如此他也樂得輕鬆,把女眷們丟給坊中的移計去安排,他可沒心思瞠那些裁縫針黹,繡花織布之類的無聊瑣事。
  原本想把人丟下後到大街上走走,想想畢竟不妥,這才隨意亂逛起來。
  “幻臻坊”的來客絡繹不絕,前頭大廳晃眼一描就有十來組客人,夥計們各司其職,一時間也沒人管他腳步往哪裡去,便任他逛到後邊繡樓的所在處。
  忽地,一道如柔風分柳般的清雅女嗓帶嗔亦帶笑地回應小姑娘——“胡說!你師姊夫明明漂亮多了,而且渾身上下可嗅不出丁點兒女氣,景綿這話要被他知曉了去,欸欸……不好說啊不好說。”
  這話引來滿樓繡娘的笑聲,笑音此起彼落好不熱鬧。
  同一時間,這話亦似擂鼓一般聲聲沉沉擊中俊秀公子的心窩,不是因為女子說了什麼,單純是為了這道女子嗓音。
  他瞬間如遭雷擊,震得脊背發麻,耳內隆隆鳴響。
  是誰在說話?為何那聲音一入耳便撩動心弦?
  他本能去看、去找尋,一腳踏進繡樓內。
  啊!找著了!
  眼前女子盈盈而立,鼓鼓的胸脯,織細似不盈一握的腰肢,一張鵝蛋臉嫩得宛若吹彈可破,細黑的兩道秀眉透著溫婉,瓊鼻櫻唇,眸若甬泉清泓,光這麼靜靜凝望,入夢無聲一般,神魂已要為之點顛倒。
  他曾想像過他的夢中佳人該是何模樣,也曾想,那個能讓他寤寐求之的女子究竟在何方?
  未料,他夢中佳人就這樣出現在眼前,這不是緣分,什麼才叫緣分?
  他要與她說話,他要讓她記住他,雖說這樣孟浪的舉止很可能嚇到佳人,但已顧不得禮數。
  不過他深信自己的優勢,他是高門子弟,滿腹經綸,生得是俊秀出塵,談吐風雅。
  她會喜歡上他的。
  他會讓她喜歡上的。
  他對她,勢在必得。
  “這位姑娘,在下卓……等等!你把頭髮綰成婦人髮髻?”驀然驚覺到事情出乎意料之外,他溫文多悄的眼眸突然露出凶光,“你已嫁作他人婦?”
  “幻臻坊”的繡樓平時是不隨意任人參觀的,但眼看這位踏進樓裡的公子爺實在賞心悅目得很,一屋子大娘和嬸子的老手繡娘們遂沒出聲趕人,還瞧得津津有味,就想看看這位俊俏後生要幹什麼。
  結果竟是直奔著蘇練緹而去!
  這邊,被俊秀公子爺變臉質問的蘇練緹也是懵了。
  真是懵了……
  卓溪然!
  她從上一世就努力避開眼前男人,不願與對方再有一絲一毫的牽扯,她一直做得很好,然這一世她乖乖在坊中待著,他卻陰錯陽差撞上來嗎?
  她接二連三的重生,加上宋觀塵一世成功改變了自身命運,是否因此牽助著方方面面,許多她曾認定的事都因而有了變化?
  像要印證她的想法似,一抹嫩嫩的鵝黃色小身影仿佛是在追卓溪然身後尋到此處,小小姑娘家賣力跨過對她而言略高的門檻,再邁開小腿跑來。“爹爹!爹爹!璿姐兒找到爹爹喔,呵呵呵……”
  三歲左右的女娃娃一頭換到卓溪然腿上,小臉蛋仰得高高,對著爹親揚笑。
  突然——
  “大爺!璿姐兒啊!呢?欸欸,都上哪兒去了?大爺……啊!原來在這兒!還有璿姐兒,怎也跑來這兒?可讓阿娘好找啊!你、你這丫頭,阿娘要你載好的帷帽,你丟哪兒去啦?”
  此時又有一大兩小的身影出現在繡樓門口。
  為首的那位喚聲甚是倉皇,瞥見繡樓內的景象,她白著臉匆匆趕至,兩名婢子模樣旳瘦小姑娘也跟著快步過來。
  事情至此,蘇練緹瞧瞧這端又望著那端,氣息一陣熱一陣寒全堵在胸口,喉頭緊澀到竟令她發不出聲音。
  若說卓溪然的出現帶給她的是驚愕,那此刻抱著他大腿喊爹的小小女娃對她來說則是震驚加駭然——
  小女娃兒左臉顴骨的位置帶著一塊明顯胎印,殷紅如血,似蝶如血,與她曾有過的那個孩子……她的萱姐兒……是那樣相像!
  她來到這一世,究竟改變了什麼?又拖累了誰?
  熱氣瞬間染濕雙眸,她揚睫去看,看那小女娃兒的阿娘以及那一雙小婢子。
  她認得她們。
  那一世她嫁入卓家不到一年,她的婆母卓夫人即幫自個兒長子置了一名妾室,那名妾室比卓大公子還長五歲,是卓公子的奶娘之女,更是卓夫人身邊最得力的心腹丫鬟之一,那位被抬作姨娘的丫鬟韓氏並不得卓大公子歡心,婆母卓夫人強要兒子將人收入房裡,蘇練緹相信很大原因是為了“酬庸”,畢竟韓氏在卓夫人身邊服侍多年,能被視作心腹,定然是幫卓夫人幹了不少不能為外人道的私事。
  另一方面,她相信韓氏是極心儀卓大公子的,就算僅是妾室,不受卓溪然重視,只要能伴興身側亦甘之如飴。
  然,那一世的韓氏並未懷胎生子。
  至少在蘇練緹帶著孩子逃往北陵為止,韓氏一直未能懷上。
  但今生今世的此時此刻,站在她面前的韓氏竟成了小女娃兒的娘親,而服侍韓氏的一雙小婢子竟是那一世曾服侍過她、最後還幫助她攜女逃亡的妍心和春陶。
  第一次重生回到十八歲,蘇練緹雖不想再與卓家有任何牽扯,卻還是抵不住內心所求,陸續曾假藉各種理由偷偷探尋那時才十三、四歲的妍心和春陶二婢。
  上一世除了關注宋觀塵,她亦悄悄看顧她們兩多年。
  妍心和春陶皆是卓府的家生子,爹娘和手足是在卓家大宅做事,在卓家底下的鋪頭或莊子上討飯吃,當她得知那兩個小姑娘在父母兄長的護持下過得甚好,沒有她這個“叛逆”的當家主母攔路,兩姑娘一路順遂當上一等大丫鬟,最後嫁人生子,有了好歸宿,她這一顆心便也跟著安放。
  來來回回望著眼前不該出現卻大剌剌出現的所以人,蘇練緹陡生一股想笑的衝動。
  但,笑不出來。
  張得又圓又亮的眸子裡,兩行淚就道麼垂墜下來,掛在面頰上。
  “姑娘你……”離她甚近的卓溪然似受到莫大震撼,再次舉步向前,眼看抬起的一手就要極度失禮地撫上她的淚顏。
  率先發出喝止聲音的是方景綿,隨即好幾名離得較近的繡娘皆倏地立起,頗有護衛之勢,不過最及時反應的要數蘇練緹自身無誤。
  她驊然後退,避開對方碰觸,但掛在臉上的兩行淚卻非她能控制之事。
  又再一次突然——
  “試問,卓大公子欲對本侯夫人如何?大庭廣眾之下行不軌之事,閣下在潮海閣所讀的書,莫非全讀到狗肚子裡去了?”蘇練緹聞聲揚睫,聽到那聲音,見到那男人,紛亂的心緒像立時被置了重錯,將她飄忽的神識緊緊抓牢。
  她沒有意識到自己正小跑步起來,且越跑越快,不顧眾人目光,直直跑向那個乍然出現在繡樓門邊的男子。她家侯爺。
  她此生為之動情的人。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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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侯爺醋翻天(2)

  宋觀塵一臉冷峻,任由蘇練緹撲進懷裡。
  他單臂環住妻子纖細的腰身,目光凍到能使人僵化,誰也不瞧,就鎖准在卓大公子身上,俊到沒邊兒的美顏咧出如鯊魚獵食般的冷笑,森森又問——
  “閣下是否該給本侯一個解釋?”
  宋觀塵一早又奉詔入宮,待得正霖帝放人時已近午時,他專程來接自家夫人回府,沒想到迎接他的會是這般“嚇人”的場面。
  他確實被嚇得不輕,一是因卓溪然竟出現在妻子的地盤上,二是因為……妻子哭了。
  他唯一能夠自我安慰的是,妻子還曉得要跑向他,她定然是被卓大公子無禮的舉措嚇著,絕非什麼……什麼舊情難了!絕對不是!
  可是當他揪住由頭正要大發火,欲替她討回公道便狂泄自己滿腔酸味的怒恨時,她卻不讓他出手,還一副想息事寧人的樣子。
  當姓卓的那傢伙明白過來她是他甯安侯宋觀塵的人,那表情暫態間如喪考妣,失望、痛心、懊惱、震驚、悵惘……等等痛苦意緒全在臉上刷過一遍,宋觀塵原本感到痛快,然發現對方望向妻子的目光猶透賊光,當真賊心未死,又令他頂在頭上的一片火燒成火海。
  妻子阻著他,沒能動手,無妨,明著不行就暗著來,相逢定有時。
  他忍到牙關幾乎咬碎,一路忍回府。
  中午連飯也不吃,直接把自己關進齊房裡,宛姑姑和騰伯這兩位府中頗有地位的老人還敢候在書房門外小心問上幾句,其他的管事和僕婢根本不敢靠近,自家主爺不痛快,沒人敢笑鬧,才短短不到一個時辰就壓得滿府上下快喘不過氣來。
  解鈴還須系鈴人。
  用不著宛姑姑或騰伯來請,蘇練緹在平復心情並整理好思緒後,很自覺地提著一籃子熱騰騰的午膳去敲書房的門。
  裡邊沒有回應,宛姑姑和騰伯自然不敢擅闖,但她敢。
  試著推門才發現裡邊根本沒落閂。
  她施施然跨入,將食籃裡的佳餚一樣樣擺在雲石嵌金絲的桌面上,再擱上碗筷和小碟,佈置的妥妥當當了才回首朝那個大馬金刀坐在長條桌後頭、狀似研鑽手中書冊的男人淺淺一笑——
  “侯爺該用午膳了。”
  她才回眸,他臉便迅速撇開,俊顏面頰似乎有些鼓鼓的,竟孩子氣得有些可愛。
  “本侯不餓。”嗓聲硬邦邦。
  “為什麼不餓?”她柔聲問,蓮步移朝他走去。宋觀塵抿唇不出聲,冬日裡難得露臉的暖暖陽光穿透窗戶紙,將長條桌上的擺設照的清楚分明,亦在他的臉上,身上灑落點點金輝。
  每每見他浸潤在日陽中的無瑕俊龐,她腦海裡總舍浮現他那張殘顏,她已然如此,身為當事者的他定然更不可能忘記,所有的痛從上一世到今生,讓她想一直疼他、寵他、縱容他。
  她繞過長條桌去到他身邊,兩手合握把他手中的書冊抽開。
  “侯爺不餓,原來是被妾身氣飽了嗎?”螓首略偏,眸光瑩然。
  “本侯並未生氣。”聲音變得更硬。
  明擺著是睜眼說瞎話,但蘇練緹才不跟他糾結,擺出誠心侮改的神態,咬咬唇道:“妾身以後再不那樣,不會再當著外人的面,那樣不端莊、不矜持地就往侯爺懷裡沖,候爺別氣了可好?”
  “本侯氣的是這事嗎?本侯就恨不得你當眾把我抱緊了!”就抱給卓大公子看!讓他眼紅!讓他心死!讓他……咦,等等!宋觀塵驀地一愣,隨即明白過來,自己是被她下套了。
  瞧,笑得那樣小奸小惡樣兒,不是存心的是什麼?
  然而頭一次意識到妻子流露出這般嬌俏得意的神情,宋觀塵發現自己有些挪不開眼,左胸跳得怦怦山響。
  膽敢闖他的書房,還敢捉弄他、給他下套,方才甚至還動手搶他的書冊,不好好教訓一番都要瞪鼻子上瞼了。
  蘇練緹發出一聲短促的訝呼,腰身被他探臂攬將過去,不及眨眼,一屁股已跌坐在他大腿上,被他牢牢錮住。
  她順勢扶著他的寬肩穩住身子,墨氣息拂在他臉上,輕柔又問:“所以候爺氣的是哪件事?氣到把自個兒關在書裡罰坐,連飯也不用,妾身哪裡捨得?”
  宋觀塵覺得自己真完了,真要被他家夫人玩弄在股掌中。
  她只需這般對著他笑,對他溫言軟語地憐惜慰藉,他的毛就被順得好生油亮。
  他重重吻了她的唇瓣一記,美目略狠,低嗄問:“乍遇卓溪然,為何落淚?”
  原來癥結所在仍是卓家大公子啊……
  蘇練緹知道自己欠自家的爺一個解釋,在那當下是她沒顧及到他的心情,亦無法顧及無端掉淚又急著往他懷裡躲,腦袋裡一片混亂。
  不過此刻的她已經想清,同時也下定了決心,她很清楚該怎麼做,以及該做什麼,而在動手去做之前,她最先需要的是說與宋觀塵聽。
  她與他是夫妻,是夥伴,是最深知彼此的人,他更是她想傾盡一切勇敢再愛的人。
  她吐氣如蘭問:“侯爺其實早就瞧出卓家大公子便是妾身的前夫吧?”
  宋觀塵俊臉都要氣歪。“哪來什麼前夫?你這輩子只嫁了本侯一個!”
  帶醋味的孩子氣令她抿唇一笑,心中柔軟。“嗯,今生僅嫁侯爺一人,與他卓家再無半點干係。”
  宋觀塵的表情略略回溫,眉目間仍帶冷峻。“那你哭什麼哭?”
  “妾身被嚇著了。”她老實回答,螓首軟軟靠進他肩窩裡。
  宋觀塵低聲詛咒了一長串,把卓溪然罵了個狗血淋頭,一掌還不忘輕拍妻子的纖背,來來回回撫摸輕柔。“不怕,本侯明兒個就去打斷他的腿,挖了他的雙眼,讓姓卓的再也不會出現在你面前,更無法死盯著你瞧。”
  “侯爺別胡鬧。”
  “哪裡是鬧?本侯再認真不過,說到做到!”語氣陰森森。
  蘇練緹倏地坐直,杏眸圓瞪,發現近在咫尺的俊顏輪廓再次繃緊,神情再嚴肅不過,她立時相信他說的是真的,明兒個真要出門蠻幹。
  未多想,她仰首去親他的嘴,一下又一下,那兩片峻唇終於被她親軟,張開將她含住,舌相纏,氣息交融,吻得彼此都禁不住發出輕輕哼吟,很令人心熱臉紅。
  長吻過後,蘇練緹把熱紅小臉又埋進丈夫頸窩裡好一會兒,忽道——
  “真正嚇著妾身的不是卓大公子的乍然出現……是那個小女娃兒。”
  環抱她腰身的健臂驀地一緊,表示男人正豎耳聽著。
  她遂沉靜再道:“妾身曾告知過,在那一世,我曾有過一個閨女兒,侯爺可記得?”
  他低聲應。“你喚她萱姐兒,本侯記得。”
  “今日卓家那小女娃兒臉上,有著和萱姐兒相似的紅色胎印。”喉頭突然發澀,她試了幾次才穩穩出聲。“那女娃兒怕是活不了多久,卓家……他們不會讓她平安長大。”
  宋觀塵眉心攏成川字,微微將她推開,看著她淡泛淒迷的雙眸。
  “你之所以甘冒大險帶孩子過五狼山,正是因為卓家他們不讓孩子活,是嗎?”
  眼前這男人總是見徽知著,思緒動得比誰都快,蘇練緹微微牽唇,不清楚有否成功地牽出一絲笑意,但心中確實鬆快許多。
  可能是有他在身邊,有這一具精壯溫暖的身驅任她倚靠,心魂已定,前路清明,她明白自己毫無後顧之憂。
  “在卓氏一族中,有胎印的孩子是不能留的,深藏在卓家的秘密,真相污穢不堪……”接下來,她詳細地把上上一世得知的卓府秘辛告訴他——
  關於錦京卓家信奉密教,開啟以血獻祭一事。
  關於那個以血獻祭的靈契,使得卓家但凡誕下帶紅胎記的女娃兒,那孩子便是被指定的祭品。
  關於獻祭過程,得活活取出祭品的心頭血,熱呼呼的鮮紅血液越是純然純真,越能讓卓家一代昌盛過一代,而誓言不可破,一旦違背,全族傾覆。
  “……這其實是妾身第二次同侯爺說起這些事。”平鋪直述揭露出駭人聽聞的秘密,道完,她深吸一口氣再次牽唇。“頭一回說與你知時,在那當時,是把侯爺視作萍水相逢之人,今朝有緣相遇,明日緣盡別離……未想這一段緣於我而言竟延續了三生,還與侯爺作了夫妻。”
  宋觀塵本身就遇過或聽聞過太多不仁不義、無情喪德的事,但如瀚海閣卓家幾輩人長年來以子孫鮮血獻祭,這般荒唐之舉實讓他眉峰深皺成巒,目露寒光。
  下意識想撫慰她,他收攏雙臂將她擁得更緊。“信我,本侯會讓他們付出代價。”
  絕非為了什麼“替天行道”、“鏟惡除奸”的大義,只覺卓家既然在某一世欺負了他的媳婦兒,這筆帳到得今世可有得算了,他得好好招呼對方。
  可惜媳婦兒似乎不領情——
  “侯爺莫要輕舉妄動啊!還是讓妾身來,我能對付卓大公子的,妾身已仔細琢磨過,我……”話未能說完,因為被惡狠狠地吼了。
  “那樣骯髒的事,那樣骯髒之人,本侯能讓你再去碰嗎?你是當我死了嗎?”
  蘇練緹倒抽一口涼氣,連忙抬起小手輕拍他的嘴,急聲輕斥,“什麼死不死的?有你這樣說話的嗎?”
  她目睹過他的死亡,抱過他鮮血流幹的身軀,近近端詳過他灰敗無絲毫生氣的蒼顏,此刻他蹦出這樣一句,絞得她心都痛,心底發酸。
  宋觀塵一把抓下她的柔荑,惡狠狠固執道:“你若以為本侯能容忍你再靠近卓大公子,那還當真是高看本侯的氣度了!”
  蘇練緹被他突如興來的火爆震得有些暈眩,她定定望著他氣鼓鼓的面容,唇一嚅,忽地鬼使神差問出——
  “侯爺莫非以為妾身對卓大公子還念舊情,所以才堅決不允妾身插手卓家之事?侯爺這般模樣,妾身不得不疑,你這是……吃起卓大公子的醋來了?”
  下一瞬,她清楚見識到一張面容從白皙玉色到滿面通紅的速度能有多快,根本才一眨眼,他就整張臉大紅特紅給她看!
  他沒有避開她吃驚的眸光,近近與她四目相接。
  氣息漸沉,他聲音亦沉,“本侯就是吃醋了,如何?”
  蘇練緹沒料到會得到如此直接的回應,真真令她心口陡凜,纖脊顫顫。
  她一張鵝蛋臉立時也紅透,咬咬唇卻道——
  “那、那……原本今世,妾身是不願再動情的,侯爺那時也說了,這樣很好啊……不願動情、不願再落苦海,侯爺本是很贊同我的,你那時還說了,你要的也不是那些情情愛愛的玩意兒,你僅是想有一個伴,可以談心說事,像夫妻亦若擎友的陪伴,如此而已……可侯爺無端卻吃起醋來,難道是動了情,來跟妾身討愛了嗎?”他繼續瞪她,硬邦邦道:“就是動情,就是討愛了!”
  男人破罐子破摔,全豁出去。
  “你待如何?”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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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侯爺病不輕(1)

  表白來得迅速直白,蘇練緹紅嫩雙頰更是殷紅欲滴,眸光如撩人春絲。
  宋觀塵被她瞧得胸中滾燙,牙關一緊,頗兇狠問道——“既作了真正的夫妻,本侯就作個徹底,對夫人動情,向夫人討愛,這有何錯?以往說過的那些話……還不許人反悔嗎?”
  男人的故作兇惡和虛張聲勢,全是為了掩飾排山倒海般的羞赧。蘇練緹三世為人,豈會感受不出來?
  胸臆中澎湃湧潮,情潮一波波激起,將她的一顆心潤得情難自禁。
  於是她任由眸眶泛熱,任由身子向他傾靠,秀額抵著他的,鼻側與他相貼,任由自己與他親近再親近。
  “……若論反悔,妾身早就悔了。”
  換他瞪人,粗聲粗氣道:“說清楚!”
  蘇練緹也學他齒關一咬,一股腦兒豁出去。“還能怎麼說清楚?就是妾身是真的很喜歡侯爺,喜歡很久了,別問我是從何時對侯爺上了心,許是前世,也可能比前世還要久,我……我不知……”
  總歸就是情種在某個時候落入心田,靜靜地開花結果,直到今生的相近想親才令她嬌然醒悟。
  此一時際,宋觀塵瞳仁縮了縮,竟端出皇城軍司審訊犯人時那種不容逃脫且勢在必行的氣勢,一掌按在“嫌犯”纖潤的頸後,一掌緊貼“嫌犯”腰後將她狠狠壓向自己。
  “說!你有多心悅本侯?”攀著他的雙肩,蘇練緹真想朝他的頸側咬一口,最終卻印上一吻,歎息道:“侯爺做什麼為難人?這怎麼說嘛,就是很喜歡、很心悅了,還不成?”
  “比喜歡你家師弟和師妹還要喜歡?”某位大爺開始斤斤計較。
  “嗯,還要喜歡。”反正師弟和師妹相互喜歡,沒她這個大師姊什麼事,所以她答得毫不心虛。
  “比喜歡你家師父還要喜歡?”大爺他繼續斤斤計較。
  “嗯,還要喜歡。”她家師父與齊連大人的“內情”十分不單純,有情人能走在一塊兒,能相互憐惜,那樣就很好,一樣沒她什麼事,她照樣答得理直氣壯。
  “比喜歡萱姐兒還要喜歡?”出狠招啦!
  這一問令蘇練緹頓住,秀美的五官浮現糾結。
  “你快答!”他寸步不讓一直進逼。
  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啊!蘇練緹驀地發現自己根本是被他牽著鼻子走,亂繞一通!
  “答什麼?這怎麼比嘛。”柔荑捧住他的臉,都想掐他雙耳了。“宋觀塵,我就是心悅你、喜歡你,打算跟你長長久久過下去,你聽懂也好,聽不懂也罷,反正事情就是這樣,妾身說完了!”
  她說完的同時,朱唇被堵了個結實,男人發狂般深深吻住她。
  被吻得上氣不接下氣,感覺擱在她身上的一雙大掌越來越不安分,探入她的襟口,拉扯她的羅裙,蘇練緹勉強保留一絲神智——
  “午膳……在桌上,侯爺……侯爺還沒用呢……”她忽然披打橫抱起,宋觀塵的嘴未曾須臾離開她的臉,灼熱氣息拂上她的面頰和耳畔。“爺現下只想用你!”
  什麼……什麼用不用的?蘇練緹心房哆嗦了下,昏昏然想著,身子已難以克制地發軟。
  宋觀塵將她抱到書房裡邊一張用來小憩的羅漢榻上,俯身而下吮吻她頸側到耳垂那美好的線條,在她耳邊動情喃喃喚著。“緹兒,夫人,乖寶兒……你是本侯命裡的小桃源……”
  他再次狠狠吻她的唇,似怎麼都嘗不夠她,心口跳得無比激烈。
  蘇練緹從未想過那種情人間歪歪膩膩的稱呼用在她身上,真會令她從心窩裡酥麻到四肢百骸,全身發燙,軟得像一團泥似的。
  ……
  待稍稍尋回一點清明時,蘇練緹只有一個想法——她家侯爺確實有病。
  她沒料到彼此互訴情衷,兩情相悅了,他會發狂到這般境地,她都軟趴趴伏在那兒緩不過神,幾是除了喘息兒什麼事都幹不了,他卻俯過來親著吻著喃喃低語,擺佈了一下便又重新進入她的身體。
  這一次延續好久,她使出所剩不多的力氣擁住他,不住地喊他的名字,最後是如何“活下來”,她混混沌沌,靈魂還在半空飄,記不清了。
  結果就是這一日甯安侯爺的午膳一延再延,延到最後跟晚膳一塊兒用。
  午後一場激情香豔的歡好讓宋觀塵容光煥發,何況對象還是與他已成眷屬的有情人,情濃欲起,抵死纏綿,他吃著有史以來最香的一頓晚飯。
  晚膳是擺在他們寢房外間的起居廳裡。
  用膳間,宋觀塵本有意讓一旁服侍的婢子們退去,他莫名眷戀起這種僅與妻子共用的小時光,是蘇練緹這位當家主母堅決讓婢子們留下,為的就是要防某位食髓知味的侯爺飯吃著吃著又來“作亂”和“動粗”。
  總覺得有旁人在場,多少能令他的狂態收斂些。
  對蘇練緹而言,能明瞭彼此情意自然讓她滿心歡喜,真真怎麼形容都無法描述內心有多欣悅,但今日一整個下午在書房裡發生的事……著實糟糕啊糟糕,她都覺自己這個當家主母快要沒臉當下去。
  要怪她的過分縱容和意志不堅,寵著寵著就把他寵上天。欸。
  所以再來怎麼樣也得堅持住,關於潮海閣卓家的事,在沒有好好與他談出結果前,絕對不能允他近身。
  這一邊,宋觀塵用完飯,婢子們俐落地將席面撤下,再按主母的指示奉上雪芽香茗,這才全數退出主院。
  終於僅余他們夫妻二人獨處。
  宋觀塵起身才想拉她的手,蘇練緹卻是退到門邊,回首朝他敲了敲巧鼻,抿唇笑。
  “侯爺剛吃飽,妾身陪你在回廊上走走,一塊兒消消食。”
  豈知她一腳還不及跨到門外,眼前倏地一道黑影襲來,待定睛一瞧……欸欸,說什麼堅決不允他近身?全是癡人說夢!
  她又落入男人臂彎裡,足不沾塵,被他攔腰橫抱。
  “夫人若想一塊兒消食,本侯倒覺得可以再試幾回下午在書房裡的那些活兒。”
  “宋觀塵!”羞惱地狠槌了他胸口一記。
  他呵呵笑,往昔的冷峻被融得涓滴不剩,一臉被插得很舒心暢快似的,果然病得不輕。
  一氣之下好像下重手了,她下意識揉著他的左胸,表情仍滿滿糾結。
  “侯爺先聽妾身把話說完好嗎?你、你這樣頻繁清空,毫不閉鎖,絕非練氣之道,侯爺還需克制,身強體健才是一切根本,妾身還想長長久久伴侯爺左右。”
  說大實話,宋觀塵當下是真真切切愣了好大一下。
  他好一會兒才意會過來,懷裡的人兒是在為他憂心什麼,忽地仰首大笑,他雙肩顫抖得厲害,胸膛內的鼓動震得她也跟著輕顫。
  他抱著她坐回圈背椅上,口吻像個惡霸,道:“敢質疑本侯的身子骨不耐操不耐用?哼哼,看來是得再好好欺負夫人一頓,讓你明白明白。”
  嘴上這麼說,下巴卻擱在她腦袋瓜上蹭了蹭,雙臂僅松松地環著她,不似下午在書房時那樣蠻橫霸道。
  蘇練緹松了口氣,臉微紅,她握住他的手指,抬頭近近看進他的眼底。“侯爺願意聽妾身說話了?”
  “說些好聽的,本侯自然願意聽。”宋觀塵眉峰微蹙。“若要提什麼不愉快的,夫人的小嘴還是用來多親親本侯即可,話就別說了。”
  蘇練緹捧正他的臉,湊上去就往他嘴上重重親了一記,隨即道——
  “妾身道張嘴,既要用來親侯爺,也要說些令侯爺不愉快的,非說不可。”杏眸瞬也不瞬,神情堅決。“侯爺不欲妾身與瀚海閣卓家接觸,我明白侯爺內心顧慮,多半是怕妾身為了挖出卓府的骯髒底細,一下子陷得太深,把自個兒拖進險境。”
  宋觀塵俊顎一繃。“你明白就好,本侯如何能任你……”
  “正因為明白,所以才跟侯爺商量啊!”她打斷他的話,將他的指握得更緊,脆聲快語又道:“要扯掉瀚海閣卓家那一層道貌岸然的外皮,令世人看清楚他們都幹了些什麼,就需得鐵證如山。上上一世,卓家為了讓我安分地把萱姐兒交出,身為瀚海閣閣老的卓老太爺曾令卓大公子領我進到一處密室。
  “那處密室位在卓府宅第的大祠堂內,很是隱密,首先要找到機括,妾身記得,那機括是一小座九宮格,得按順序操作方能打開進入密室的門,而那間密室裡全是與密家有至關緊要的物證,一旦將其公開,相信定能震驚朝野,打得他卓家現出原形。”
  宋觀塵問:“那座九宮格機括的位置,可還記得?”蘇練緹不點頭也不搖頭,語氣倔強。“不管記不記得,妾身得親自去看。”
  “不准!”斬釘截鐵。
  “侯爺!”她搖了下他的手,努力說服。“你我重生到了這一世,因而改變了太多人事物,很有可能卓家那一處供奉密教靈契的密室亦有所變化,說不定不在原來地方,又說不定機括變了,有太多不確定,所以總要先找到那個所在,才能擬定下一步該怎麼做。”
  宋觀塵鼻翼輕歙,一臉不痛快。
  “侯爺別惱妾身啊……”她再接再勵,眉目鄭重中帶著溫柔,連嗓音也輕柔緩下。“卓府宅第我定然較侯爺熟悉,妾身想過了,就光明正大踏進去,再悄悄行事,不會有什麼危險。”
  “本侯不……”
  “妾身起誓,一但確定有那間密室,絕對不再深進,一定跟侯爺有商有量!”高高舉出三根纖指,帶乞求的眼底瀲灩滿滿水光,好像他如若不答應,那雙眼睛就要落淚給他看。
  “你……”宋觀塵咬牙切齒,火氣撲騰,一副想把她吞進肚裡了事又捨不得的模樣,最後恨恨道:“要進卓府宅第,你只能跟本侯一塊兒去!”蘇練緹微怔,倏地笑開懷,捧他的膾又重重落下一吻。“有侯爺護著,便是萬無一失了,侯爺待妾身真好。”再親。
  “錯了,本侯不想待你好,本侯只想欺負你,狠狠欺負。”單事按在她纖細的頸後,加深與她的唇舌纏綿,語氣聽起來滿滿不甘心。
  蘇練緹柔聲輕歎。“好,那妾身就任侯爺欺負一輩子。”
  她放任身子軟軟依偎過去,兩手環上他的腰,牢牢將他抱住。
  年關將近的這些日子,錦京裡突然流傳起許多“聽說”的事。
  聽說,前些時候“幻臻坊”的大姑娘、如今亦是甯安侯夫人的蘇練緹回坊中巡視,被瀚海閣卓家大公子的孟浪行徑給衝撞了,好死不死還被甯安侯逮了個現行,若非自家夫人息事寧人,怕是卓大公子那文秀身板都不夠讓甯安侯掄上兩拳。
  又聽說,甯安侯夫人某天忽然對身邊的親朋好友發出感慨,說是一年已近尾聲,開春就盼個新年新氣象,若論新年何所願,她沒什麼大奢求,就希望身邊至親之人一切安好,但如果真要說出一個小小私願嘛,也僅是格外想逛逛錦京卓家的宅第。
  這是為何呢?那又得回歸“聽說”二字。
  聽說啊,全錦京城裡就數卓府大宅中的冬日雪景最具特色,還聽說,卓府有一座巧奪天工的“松石紅梅園”,顧名思義,那就是一座遍植著長青老松和火紅寒梅,並且佐以各式各樣石峰山柱所造就而成的大園子,加上東雪覆蓋,定然更添風情。
  聽說甯安侯夫人當時是這樣感歎的——
  石峰多奇,老松翠綠,紅梅奪目,與冬雪的純白交錯,那顏色層層又疊疊,……欸,光用想像都覺手癢,都能畫出他十幾二十張繡樣,欸欸……每張繡樣就是一幅畫,任大任小,可尋常單繡更可組合成一件大作,好想進那座‘松石紅梅園’好好臨摹一番啊……”
  當初僅憑藉一幅神乎其技的“江山煙雨”繡作便震懾了鄰國的使者們,並且受當朝天子召見入宮,似她這般廣受朝野注目的流派傳承者,如今道出那般彷佛求之不可得的感歎,卓家老太爺又不是傻子,豈能傻傻等著此事傳達天聽?
  老人家不但不傻,還精明得不得了,一聽聞此事,立時親筆書寫並命人快馬遞帖。
  到底是文壇大家,那帖子上頭寫出一手絕妙好字,先是為自家長孫卓溪然孟浪舉止深深致歉,接著是感謝甯安侯夫人對自家園子的傾心與嚮往。
  當朝瀚海閣老親筆的帖子,就為邀請小輩進“松石紅梅園”一遊,邀請遊園的帖子一送送進幾條街外的甯安侯府內,大氣若劈斧開山般攤在甯安侯夫婦兩面前。
  蘇練緹注視著那依稀有些熟悉的字,恍惚記得那一世為求卓家老太爺青眼色=,曾下了大功夫臨摹對方這一手獨創字體,此時再見原跡,心境與處境皆已大不相同。
  “成了呢。”她淡淡道。
  “夫人設的局,本侯推波助瀾,豈有不成之理?”似察覺到她的心緒波動,宋觀塵把帖子合起來往桌上一拋。
  蘇練緹很快瞅他一眼,親手為他斟茶。“侯爺手段當真了得,手中的暗椿一發動,什麼話都成“聽說”了,聽的全是錦京百姓們所說。”
  宋觀塵輕哼了聲,接過她遞來的茶從容飲著。
  “妾身深深覺得嗯……好像……似乎……欸,更情生意動地傾慕侯爺了。”“咳!咳……”他被突如其來的直白情話打中,含在嘴裡的茶湯顯些噴出,待調息穩下,卻見眼前這個在成親後彷佛變得更水靈潤嫩的女子一臉無辜,他放下茶杯一把將她抓進懷裡,緊抵她的秀額狺狺低咆——
  “很好,你都瞧著本侯三生三世了,此生此世自然要任你好好傾慕個夠。”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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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侯爺病不輕(2)

  三生三世嗎?蘇練緹抿唇笑,很認真望著他。“也許啊……妾身之所以一再重返十八歲,不為別的,只為成全與侯爺的情緣。”
  宇宙洪荒浩瀚無窮,許是冥冥當中,在不可考的某個地方、某個時候,他們種下了一顆情種,於是彼此依約而來。
  宋觀塵氣息明顯亂了,雙目微微發燙,他將雙臂收攏再收攏,把他的命、他的小桃源,珍藏入懷。
  “別離開我。”他閉起美目,半哀求半命令。
  “除非死別。”她輕揉他的背心。
  “死也不能離開!”口氣陡狠。
  “侯爺……”
  “若時候到了,夫人別一下子就走,且等我一等,我隨你一起。”“宋觀塵!”她真是……無言了。
  她嫁的男人有病,這一點她向來心知肚明,以為自己多少療愈了他,甚至還有些沾沾自喜,覺得他的心智是走在“正途”上無誤……結果是她失算嗎?
  但還能怎麼辦?欸……
  看來,只能努力讓自己活得比他久,較他命長,讓他不要為她傷心難過。
  她捨不得看他傷心難過。
  甯安侯夫婦倆接受瀚海閣卓閣老相遨遊園的這一天,連日來的飄雪恰巧停了,賓主雙方皆笑稱這是老天爺賞臉。
  先來說說這瀚海閣,這是東黎國內藏書量最齊全的所在,無論是經史子集成是稗官野號稱“瀚海書香、書香瀚海”絕非說假。
  瀚海閣的創始起于東黎建國的元年。
  東黎歷代帝王一直將這座書閣交由當代文壇打架坐鎮,不僅如此,連三年一度的科舉試題亦有瀚海閣的參與。
  於是在朝野百官和百姓眼中,當上瀚海閣老之人必然成為全東黎讀書人的精神領袖,全國九大書院遵其號令。
  之所以有人會用“瀚海閣卓家”這般稱呼,說得好像瀚海閣就是他錦京卓家的,其實並非如此,全是因卓家已連著三代接掌瀚海閣,穩占閣老地位,久而久之便把瀚海閣與卓家連在一塊兒。
  再說說今兒個踏進卓府園子的甯安侯夫婦倆。
  夫妻二人著實精心打扮了一番,所有精巧皆在細節處。
  男俊女美啊,看上去頗有些夫妻臉,身上服飾是男女成套搭配起來的,連發飾和發帶也絲毫不馬虎,若往下瞥去,會發現兩人穿的軟靴亦是男女成套,採用相同材質製成,靴頭上的繡紋雖巧妙不同卻相互對應。
  總之不管怎麼瞧,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都是一站出來就能瞬間奪人注目的一雙璧人。
  這樣一對天成佳偶,落入卓大公子眼裡卻刺得他渾身皆痛。
  尤其見識到一向頂著剽焊俊漠的表像在外行走的甯安侯,竟會當著眾人之面時不時對妻子顯露笑意,在園子裡遊逛時還會動手撥掉妻子發上、肩上的點點輕雪和梅瓣,而甯安侯夫人則回以嬌俏笑顏,夫妻之間的情意如膠似漆,更讓卓溪然心如刀割。
  今日有貴客登門,卓家自是由身為大家長的老太爺率眾相迎。
  但卓老太爺畢竟已上了歲數,之後陪同貴客遊園一事則全權交給長子和身為當家主母的長媳負責。
  卓府這座“松石紅梅園”的雪景實是錦京一絕。
  蘇練緹舊地重遊,伴在她身邊的幾名卓家女眷亦是舊人,儘管內心百感交集,如今的她早就能坦然以對,唯有卓大公子彷佛不經意般投來的目光讓她頗感厭煩。
  卓家似乎很努力想將當日在“幻臻坊”中發生的“誤會”解開,一開始就讓卓溪然過來鄭重賠禮,並且讓他陪同他們遊園,卓老爺更是幾次把景致的解說交給卓大公子說明,企圖與宋觀塵攀談,化掉一切不快。
  蘇練緹深感慰藉的是,她家侯爺的表現當真可圈可點啊!
  今日偕同妻子應邀遊園的宋觀塵顯得隨意溫和,唇角噙著淡淡笑意,將以往動不動就刺得人不敢直視的鋒芒收斂得甚是乾淨,舉手投足間謙和從容,與之說話令人如沐春風,完全抓到身為一名如玉佳公子該有的氣質和神態。
  她不得不歎,精髓果然在細節裡,她家侯爺這是演開了。
  接下來她就跟宋觀塵“分道揚鑣”了——
  她此趟遊圓的重點,在旁人眼中是為了臨場進下“松石紅梅園”的景致,跟著再繪製成繡樣,之後再著手繡出佳作。
  所以園子大略逛過,也該輪到她獨處,方能激蕩她內心靈感將之繪出。
  她這個藉口一擺出來,果然冠冕堂皇的很,一下子就擺脫掉那些作陪的卓家女眷,讓眾人把諾大的一座園子留給她創作,全簇擁著宋觀塵去到正院後堂的懷古雅軒,與歇在那兒的老太爺一塊喝茶閒談。
  蘇練緹自然不是單獨待下,宛姑姑以及兩名已被她收為心腹的貼身丫鬟也都跟來。
  宛姑姑知道她與宋觀塵今日遊園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並不曉得她最終要幹什麼,也沒有多問,兩名丫鬟就更是聽話辦事。
  卓家為了方便她作畫,在園中的六角亭子內備有丹青紙墨,也備著炭火盆子和熱茶小食。
  蘇練緹讓兩個婢子和宛姑姑分別守著園子入口的那道月洞門和六角亭內,仔細交代了幾句便獨自往園子深處去,若這時有其他人瞧見,也僅會以為她正在尋找好景點繪圖。
  就蘇練緹腦中所記,“松石紅梅園”的深處有一處小小石林,春夏時候花木扶疏、綠意盎然,有無數綠油油的藤蔓交錯攀爬其上,令石峰與石峰之間形成一道道藤蔓牆,一入其間彷佛進到小小迷宮,在苦夏酷熱的時候實是個避暑的好所在。
  猶記得萱姐兒小時候就愛往裡邊躲貓貓,總教人一頓好找。
  每每找到孩子,母女倆就在裡邊鋪一大塊方巾子,躺在上頭仰望藍天白雲、仰望形態各異的大小石峰,然後說著體己話,孩子的童言童語永遠能逗得她笑出淚花來。
  想到孩子,她微微牽唇。
  心口又泛疼了,是她相當熟悉的感覺,但,她已能與之共存,幾個呼吸間已將心情收拾妥當。
  冬天時候的小石林裡,成遍的藤蔓枯萎,視野想必會好上許多,有助於她加快時間穿過,一但通過小石林,便能抵達卓氏大祠堂院子的後門。
  她可以很快溜進祠堂中,到目前為止,卓府內的一切皆與她記憶中相同。
  她等會兒進到祠堂裡要做的事有——
  確認裡邊的佈置是否未變?通往密室的九宮格機括是否存在?
  又,當初為了替孩子求一線生機、死死暗記下來啟動機括的法子,如今還能不能使?
  全都得弄個清楚明白。
  既要動他瀚海閣卓家,便要一擊必中!
  但像是老天爺有意要讓她明白什麼叫“好事多磨”似的,她怎麼也料不到會在滿地枯藤的小石林裡被卓大公子堵個正著。
  無須她多費唇舌解釋,卓溪然已替她出現在此地尋到非常合理的藉口——
  “你也喜歡這片藤蔓石林是嗎?在下……嗯,就知道的,你定然會被吸引到這兒來,我無法解釋為何,但冥冥之中就是有所感應。”
  他目光中閃爍著異樣的熱切,深深投落在她臉上、身上。
  “蘇姑娘可知,你彷佛進到我夢中的夢中的夢,彷佛在某生某世,你與我相愛相憐,我對你一見鍾情,你非我不嫁……我們是天生的一對,你體會不出來嗎?”
  蘇練緹一開始的感覺是驚駭。
  眼前這個男人曾令她無怨無悔地付出所有,在那個遙遠到宛若不曾存在的人世裡,她初初嘗到情愛滋味,卻是被情愛蒙蔽一切。
  他顯然並非重生之人,卻依稀有著殘存記憶,但……也僅僅如此而已。
  ……什麼夢中的夢中的夢?
  “還請卓大公子自重。”她腦中急思,想著該如何“料理”他。
  卓溪然朝她靠近。“自那日在‘幻臻坊’遇見姑娘,我便茶飯不思,夜不能寐,總盼著能再見你一面,將內心之情訴之,我……”
  “卓大公子是想把事情鬧大嗎?鬧到卓閣老和我家侯爺面前去,你敢嗎?”她眉目陡凜。
  “我、我……我就想見見你,跟你說說話……”腳步頓住。“我也不曉得自己是怎麼了,怎麼滿腦子都是你?”
  這個王八蛋!她那時是瞎了眼了才會看上他!
  莫名其妙跳出來阻她的既定計劃,她恨不得一掌劈昏他,然而為了大局又不得不咬牙忍下,牙癢癢啊牙癢癢!
  啪!
  咚!
  兩道聲響前後劃過耳際,蘇練緹迅速傻眼。
  她是眼睜睜目睹近在距尺的卓大公子倒地,“咚!”地一響,額頭重重親吻了地面之後,才意識到那個“啪!”的頭一響是來自某人發出的小暗器,那暗器直接擊在卓大公身上,才發出那樣的聲音。
  一想通,她立即揚睫去看,就見一道肩寬腰窄的熟悉身影出現在不遠處的石峰後。
  她沒有發出聲音,撩起裙擺直直朝對方奔去,奔進對方懷裡。
  宋觀塵本來滿腹怒火,想狠狠把覬覦妻子的卓大公子踢翻,再近距離狼狼射他十幾二十把唾手可得的小石子,包准射得他皮開肉綻、破相殘身,畢竟這一手當年用來對付瑞王父子的狠招,他已然練上手,爐火純青的威力不可小覷。
  但……怎麼他家夫人就這樣急不可耐朝他撲來?
  瞧瞧,這還不把他噗噗亂燒的心頭火全撲散了?
  蘇練緹在他懷裡蹭出一張白裡透紅的鵝蛋臉,藕臂將他死死摟緊,略焦急問道——
  “侯爺怎麼來了?你來了,那、那前頭懷古雅軒裡的人能對付嗎?卓老太爺或是卓老爺那兒可蒙混得過去?”
  “還有餘裕擔心本侯?”宋觀塵沉聲道:“本侯若然不來,你又要何應對?”
  她咬咬唇。“唔……就虛與委蛇一番,然後尋機找塊稱手的石頭把他敲昏,就算他之後醒來也不會傻到四處聲張,到得那時,妾身已辦完事,回到園子裡頭了。”
  “就你這點手勁,能立時將個大男人敲昏?”他屈指輕叩她秀額一記,表情緩和許多。
  “妾身力氣可不小,都有本事趕馬架車,再說了,也不是每個男人都像侯爺這般結實精壯。”話順順道出,說的盡是實話,她其實沒有要捧他的意思,但確實讓宋觀塵非常受用。
  他捺下得以,輕哼一聲。“嗯,算夫人說的在理,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男人多的是,他卓大公子就是一個。”
  蘇練緹揚唇笑,從他懷中退開,半玩笑道:“多謝侯爺出手相救,妾身銘感五內,來日定當銜環結草。”她朝他又笑,即正了正神情,“那咱們繼續依計行事,妾身過去大祠堂那邊瞧瞧,侯爺也快些回雅軒,免得引起卓家老太爺猜疑。”
  “無妨,卓家的大祠堂,本侯陪夫人一同前去。”他握住她的手“咦?可是……”
  “走吧,這事得快刀斬亂麻,速戰速決。”
  蘇練緹被牽著走,男人的步伐從容不迫,那挺直的身背顯得高大堅毅,握著她手的大掌溫暖有力,彷佛一切盡在掌控中,他勝券在握。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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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夫妻齊坑人(1)

  蘇練緹雖被牽著走,走沒多久就變成她反過來拉著送出,畢竟她在這宅子裡生活過,自然是“老馬識途”一些。
  不出一刻鐘,她已帶著宋觀塵避開外頭灑掃的僕役,從後面一道僅有一人寬、毫不起眼的窄門進到大祠堂裡。
  “侯爺留意腳底下。”她回首提點,嗓聲很輕。
  雙目費了些時侯才適應屋中幽暗,宋觀塵立時察覺到,兩人踏進的地方應是平時用來收置蒲圃、長條几、燭臺等等祭祀用物的所在。
  “嗯。”他低聲回應,任她牽著走出收置小室,從一道罕見的沿屋側廊繞到祠堂正堂上。
  卓家大祠堂與宋觀塵想像中的甚為相近,舉凡宗族祠堂大抵是這般建造,譬如他宋氏一族的宗祠,差不離也是這個樣子。
  承塵挑高,三面環顧的牆上有著一個個小座台,從牆腰往上端的藻井延伸,幾將牆片佈滿。
  無數的小座台裡,約莫半數已擺上牌位,紫檀木所制的牌位上刻著卓家歷代祖先名諱。
  長條型供桌的兩邊各置著一根既粗又圓、長年不熄的壽燭,桌上擺著五隻淨香爐,爐中的沉水木供香香煙輕嫋,將門窗皆閉的祠堂薰染得有些氤氳朦朧。
  宋觀塵的手忽然被放開,他立在原處未動,目光緊盯著妻子。
  地上擺著三個明黃色大蒲團,宋觀塵用瞧的感覺得出,那絕對沒有絲芝小院那幾顆坐團或迎枕鬆軟舒服,趕明兒他得想個法子慫恿妻子把絲芝小院裡的玩意兒全搬進甯安侯府裡……然,說實話,此際他腦中會浮現這般事物,自身覺得訝異,果然是被妻子養得日子過得太滋潤。沒辦法離妻子太遠,他幾個大步黏過去。“機括可是在此處?”
  “是,盼如妾身所想。”蘇練緹很快地看他一眼,然後選了三個厚厚大蒲團的中間那顆,蹲下身來,一把將蒲團推開。
  那一小塊地看起來平整尋常,並無特殊之處,卻見蘇練緹伸直雙臂、兩手十指攤平,將上半身的重量攢在手掌上,沉沉往地上一壓——
  祠堂中響起輕微聲音,像某道機關被啟動,“喀啦!啪!”地兩聲,原來被大蒲團掩蓋之處突然陷下,出現一個四尺見方的凹洞。
  宋觀塵在聲音響動時老早就探出一臂將妻子攔在身後,此時離那凹洞甚近,他探身去看,一小座如妻子所描述的九宮格機括便在眼前。
  “它真的在呢!”蘇練緹籲出一口氣,藕臂下意識攀在她家侯爺臂膀上,那給了她無比的勇氣和力量。
  “嗯,它真的在。”確認並無機關傷人,宋觀塵終於將她放行,長指禁不住撫了她嫩頰一把。“本侯喜歡被夫人攀著。”
  突如其來的示愛讓蘇練緹先是一怔,想他這個人若是興起,什麼事都幹得出,連忙將紅面容湊近他耳畔,聲音壓得更低——
  “那也得等正事辦好,回咱們府裡再攀著你,到時候隨侯爺高興,要妾身怎麼攀妾身就怎麼攀。”
  宋觀塵聽著她明顯哄人的話,險些大笑出來。
  敢情他家夫人以為他想幹什麼嗎?
  當著卓家歷代祖先牌位之前?
  哼,他再如何不管不顧、恣意妄為,也不會在卓家宗祠內與媳婦兒親熱,要也是回他宋氏一族的宗祠……等等!他思緒又被帶偏,果然日子越過越滋潤,飽暖思淫欲。
  蘇練緹以為他同意了,遂把注意力又放回九宮格機括道:“這是開啟密室之鑰,共七七四十九道,妾身當初怕自個兒說不準得進密室偷孩子出來,卓大公子帶我進去時,我使了法子牢牢將其記住。”
  “七七四十九道,你是如何記下?”他訝然微挑眉,想像她那時心情之煎熬,幾是孤立無援,一股心火就燒得更旺。
  蘇練緹才張唇欲說,人卻被宋觀塵拉起護在身後。
  “侯爺,怎麼了?”
  “有人來了。”他語氣淡淡。
  蘇練緹耳力當然沒他那麼好,自然信得真真。“那咱們先躲躲!”
  她說完就想將大蒲團推回原位遮掩,她家侯爺大人卻沒打算放開她的手。
  “無妨,來就來吧。”他還朝她淺淺揚唇,笑得那叫風輕雲淡。
  就在此時,蘇練緹終於聽到從外傳來的腳步聲。
  不好,感覺來了不少人!砰!砰砰!砰砰砰砰——
  卓家宗祠的幾扇龜背錦格門全被撞開!
  一時間大量天光灌進,背著光湧入大祠堂裡的人少說有十來名,一踏進堂內便團團將人圍住,外邊的廊上、廊下亦站著不少家丁,頗有蜜中捉鱉之勢。
  陣仗擺好擺妥了,卓老太爺這才拄著烏木手杖慢騰騰現身,那“咄、咄——”的手杖觸地聲令蘇練緹心頭緊縮,背脊發汗,忽地感覺宋觀塵的拇指在她手背上悄悄摩挲,彷佛察覺到她的心驚。
  她沒有露怯。
  當初她猶能從這吃人的卓府帶孩子出逃,如今她身邊還多了強而有力的依靠,她無須害怕,該感到害怕的是此時站在她對面的這些人。
  她用力回握宋觀塵的手,彷佛聽到他哼出愉悅輕笑。
  卓老太爺率先道:“适才在懷古雅軒,侯爺說酒喝多了,需得散散,這一散卻遲遲未返,教人好找啊。”
  老人家精瘦身軀罩在寬大青袍裡,長眉長須,灰發梳得整整齊齊,頗顯文人淡泊清逸的氣質,只是當他瞥見原先擺放蒲團之處出現那方凹洞,表情微乎其微一變,又生生繃住臉皮。
  “本侯是臨了想我家夫人了,散著散著就又走回“松石紅梅園”,尋她,這不,終於尋到她了,讓卓老太爺一家上下侯在雅軒內,實在過意不去,確實是本侯思慮周全。”宋觀塵語帶歉然,一臉誠懇。
  “侯爺這話誰信?此處可不是“松石紅梅園”!”陪在老太爺身側的卓老爺定力就遠不如自己的閣老父親,他臉色早已鐵青。
  宋觀塵歎了聲——
  “此事說來話長。本侯回到園子尋夫人,婢子告知,我家夫人獨自往園內深處取景,本侯自是跟了去,竟覷見一名黑衣人出現在園裡的石林中,貴府的大公子還跟對方打了起來,被點倒在地,不過也是大公子仗義,以肉身擋在我家夫人之前,才令本侯逮到機會傷了那人,若要不信,卓老爺可讓底下人前去石林那兒一探,卓大公子估計還倒在雪地裡。”“什麼?溪然他……”
  卓老爺兩邊太陽穴的青筋都浮現了,顧不得發怒,趕緊向一名家丁以眼神示意,後者頭一點,立時飛奔離去。
  連一名小小家丁都能使出輕身功夫,看來那廊上、廊下全是練家子,今日他瀚海閣卓家想將他夫妻二人撂在這兒不成?宋觀塵面上不顯,已將種種看進眼裡,內心兀自冷笑。
  他內心冷笑,有人內心卻傻怔得很。
  蘇練緹三世為人,從來都不知道這個身為定國公世子爺、皇城大司馬甯侯爺的男人,竟然說謊不打草稿,完全沒有一絲臉紅心虛樣,謊話當真信手拈來,繡口一吐就能成篇!
  更教人傻眼的是,他全然不怕謊話被戳破,還明擺著一副“閣下有本事就來戳破”的氣勢,令人恨得牙癢癢又尋不到地方咬下。
  突然很想笑,蘇練緹硬是忍住,只得頭低低,裝出彷佛驚魂未定的模樣。
  宋觀塵接著說下去——
  “那黑衣人隨即逃走,本侯欲追,卻擔心若將夫人留在原處,那惡人要是折返回來後果不堪設想,於是便將夫人帶在身邊一路追蹤,結果一追追進貴府宗祠裡,就見那人蹲在這兒不知做什麼,本侯與夫人遂躲在一旁覷看,誰料,這像九宮格的玩意兒竟是個機括,那人就靠它藏進密室裡。”
  蘇練緹聽得一顆心怦怦跳,耳中發熱。
  她知道他在行一著險棋。
  宋觀塵的這一番話有真有假,儘管他不知道機括啟動的方法,更不知密室的門落在何處,真真假假的話術卻能讓對方膽寒駭然,自亂陣腳。
  “爹,您看這……”卓老爺的急躁發話被卓閣老手杖點地的厲響給遏止。
  “侯爺還有何話要說?”老太爺面沉如水,兩眼瞬也不瞬。
  宋觀塵頷首,十足為對方著想般道:“貴府進了賊人,本侯身為皇城大司馬,追捕這是職責所在,更是該當之事,賊人如今就藏匿在這座祠堂某處,還望卓閣老將密室開啟,讓本侯將那擾亂錦京安寧的惡賊逮進皇城軍司鐵牢細細審問。”
  “我卓氏宗祠沒有什麼密室,那九宮格亦非機括,侯爺定然看錯了。”老太爺也是個死豬不怕滾水燙的,一口咬定,沒有就是沒有,不是就是不是。“侯爺身居要職,重責在身,必然無比繁忙,老夫府內之事會自行解決,若真進了賊人,逮住後必送至皇城軍司受審,我卓府上下就不多留侯爺賢伉儷了,請回吧。”
  “這事不了,本侯還就不走了,閣老以為如何?”
  “甯安侯!”卓老太爺皺起老眉,正想把皇上搬出來鎮一鎮眼前道囂張小備,順道再用瀚海閣所代表的文人勢力壓一壓武人的氣焰,豈料卓府總管此時急匆匆跑來,喘到不行仍奮力擠出聲音——
  “老、老太爺……老爺,那外頭……咱們宅子外頭來了、來了好多兵勇,瞧著都是……都是皇城軍司裡當差的,說是奉皇城大司馬甯安侯之令,前來……前來追捕惡賊啊!”
  “什麼?”卓老爺險些驚跳。“怎麼可能?”
  老總管點頭如搗蒜。“是真的是真的!老奴確認再確認,確實是皇城軍司的兵丁,他們還……還不讓關門,說咱們不肯配合,定有包庇惡賊的嫌疑,守門的幾個根本擋不住,被他們闖進來啦!”
  說時遲,那時快,大隊人馬已奔進大宗祠堂的院子內,管他是廊下還是廊上,在場所有卓府的人全被皇城軍司的兵勇鐵桶般圍了個水泄不通。
  十人小隊的一支親兵更是如入無人之境、長驅直入穿過個個是練家子的卓府家丁們,直達位在核心位置的宋觀塵面前。
  “屬下來遲,請大司馬恕罪!”十人動作一致,單膝跪地,抱拳行禮。
  “不遲,來得正巧。都起來吧。”宋觀塵從容淡笑。
  “是。”十人異口同應聲,倏地起身,也不再退開,卻是手按腰間佩刀刀柄、面朝外而立,將宋觀塵夫妻二人團團護在中心。
  除卓老太爺還能頂著一臉沉肅,卓老爺以及卓家各房幾位大小爺兒們,不是氣到滿臉滲血般通紅,要不就是被驚得一陣青、一陣白。
  “不可能來得這樣快又這樣恰巧,根本是預謀……對!這是預謀!甯安侯你這是故意來鬧咱們卓府的是吧?任由底下兵勇騷擾當朝老臣宅第,還直搗我一族宗祠,你眼中還有沒有王法?”卓老爺氣到跳腳,保養得漂漂亮亮的鬍鬚都給跳亂了。
  他此話一出,卓府其他房頭的爺兒們起此彼落跟著呼應。
  宋觀塵這兒倒是不痛不癢,還有點懶洋洋地翹起唇角。
  “欸欸,就是看重我東黎王朝的王法,這才不得不追根究底,怎麼也要把惡賊逮捕歸案並查清楚底細,方能不事負聖上和百姓們的託付,各位說是不是?”一頓,他俊顏忽沉,語調亦沉——
  “至於剛剛卓老爺所說的什麼預謀、什麼故意鬧你卓府之類的……呵呵,能說這話,就得有膽子擔得了干係,各位有膽跟本侯對賭嗎?”再頓了頓。“要賭的話,也是賭本侯能不能逮到賊人,那就請卓閣老行行好,把密室門給開啟了吧!”結果問題又繞回來,落在卓老太爺身上。
  場中靜了兩息,終才聽到老人家慢沉沉道:“沒有密室,何來開啟?甯侯如此攀依不饒,其心可議,今日不給老夫一個說法,欲要全身而退,定然不可能,咱們就一塊入宮面聖,求皇上聖裁,不知侯爺敢不敢?”
  家裡老爺子腰杆子挺得筆直,話說得敞亮,讓卓家上下暫態間底氣爆充,怒目與宋觀塵的人馬對峙,場面一觸即發。
  突然間,一道柔雅軟嗓輕蕩,覆蓋在無形干戈之上,很有化干戈為玉帛的柔勁兒,只聽那女子有些兒嬌柔、有些兒靦腆道——
  “侯爺,妾身好像知道該怎麼操作那九宮格機括。”
  誰?誰在說話?
  說的還是不著邊際、作他春秋大夢的傻話!
  是誰?
  卓閣老眼皮暗跳,精光難斂的雙目循聲一瞟,落在那個被無賴侯爺擋住大半身子的甯安侯夫人身上。
  卓閣老直到此際才拿正眼瞧她。
  小娘皮一個,皮相儘管還入得了眼,但終究不過是一名手無縛雞之力又出身市井的女子,能起什麼作用?他老嘴撇了撇,勉強藏住不屑。
  這一邊,宋觀塵正因妻子的主動出言胸中怦然。
  憑藉兩人的絕佳默契,他在她的暗示下陪著演戲,準備聯手坑人。“當真?那夫人是如何知曉的?”
  蘇練緹因他接話接得恰到好處而抿唇笑了,顯出小女兒家依賴的姿態,攀著他的健臂,略踮腳尖,往他傾下的耳際湊唇低語。
  嘰裡咕嚕、嘰裡咕嚕……任誰也聽不清楚她對丈夫的耳語,唯見宋觀塵頻頻頷首,口中喃喃。
  “原來是這樣,明白明白……夫人果然厲害,本侯佩服之至。”
  “那、那不如候爺就讓妾身試試吧?”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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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夫妻齊坑人(2)

  “甯安侯夫人想在我卓家祠堂裡試什麼?”卓閣老手杖再次點地,威嚴且陰沉的問聲足可嚇哭女兒家。
  可惜蘇練緹早就不是尋常女兒家,她又露出靦腆笑顏。“就試玩一下這個九宮格機括,說不準能玩出一點什麼,閣老大人要不要一塊兒來玩?”
  卓閣老表情一沉,淡淡哼了聲,徐徐道:“這裡不是能任你玩的地方,甯安侯夫人若制意要玩,又玩不出個所以然來,可願自斷一臂謝罪?”
  “斷我夫人的胳臂做什麼?要斷就斷本侯的!”宋觀塵霸氣護妻,朝麗眸汪汪的蘇練提拋出話,“夫人盡情去試、用力去玩,玩出一朵花來給眾人看看!”
  若非在場太多人,時機大大不對,蘇練緹都想撲過去勾下他的頭,給他一頓狠親。
  事到如今沒有回頭路,她只能賭了。
  賭天道是站在她這一邊,為她所用!
  瀚海閣卓家邀請甯安侯賢伉儷過府游圍的這一日,卓府上上下下絕對料想不到,他們卓氏一族花了近百年累積出來的高名榮顯,會盡在這一日頹傾坍塌。
  親眼目睹者,心驚膽顫,怕是永生也擱脫不掉這份沁骨餘悸。
  那身穿錦繡華服、窈窕纖細的女子毫無猶豫跪坐在祠堂地上。
  她雙袖微撩,十根纖指探進那四尺見方的凹洞中。
  她的聲音從容清脆,帶著一股不知從何而生的堅定,在偌大的宗祠中蕩開、迴響——
  “九宮格為機括,共七七四十九道關卡,關關押對了地方,順序連成,便能將之啟動,然,要一口氣將順序記下,說難很難,說不難,也可以不太難。”
  這“七七四十九道關卡”的話一出,在卓家地位至高無上、向來不顯山不露水的老太爺清瘦身軀登時一震,這小小一個動作瞬間逮住眾人目光,在場的卓家人豈能不驚?
  而那個引起波湖的女子彷佛一無所覺,輕垂頸項,專心一致地……闖關。
  “元在央點,橫落左上,斜拉右下,平落左下,上起在高,平拉回右,半斜歸元,半斜左下,平拉回右,上起在高……”
  她口中念念有詞,宛若是武功秘笈的口訣,彷佛早就爛熟於,每念出一句,她的纖指便往那座九宮格機括上按下一鍵,完全對照她念出口的方位來走,慢慢的、緩緩的,卻是堅定無比的。
  “……再歸元點,線從左出,平拉回右,再歸元點,半斜右下,針落右二,再歸元點,平整反覆,半斜左上……”
  咄!咄!咄——
  手杖擊地的聲音一聲響過一聲,伴隨卓家老太爺的驚怒質問——
  “你是誰?究竟是誰?為何……為何……你、你到底是誰?”
  受質問的女子充耳不聞,僅專注在那座九宮格的破關上頭。
  壞就壞在這女子是有人護著的,動不得,這不,立時聽到那囂張男子趁機反擊,冷峻中夾帶譏諷,“卓閣老莫不是喪失了神智,怎會認不出本侯夫人?欸欸,閣老這狀態可就真真不好,該不會是被什麼邪穢沾了身吧?”
  卓家眾人的臉色都不好看了,對著自家老太爺欲挺欲護欲辯,天道偏偏不給反轉機會,就聽那身為侯爺夫人的女子突然一個揚聲——“萬宗歸元,牡丹花現!”隆隆隆……轟嗡嗡……隆隆……
  所有人皆被那猶如悶雷滾動的低低聲響引去注目。
  就見擺著香爐的長條供桌底下,那地板一層一層往下降落,在眾人瞠目屏息的短短之際,那地方已現出一道通往底下的木頭階梯。
  密室終被開啟!
  卓家上上下下知內情的、不知內情的,全都傻了。
  讓人傻得透徹的是——堂堂瀚海閣老、文壇大家兼東黎文人領袖的卓家老太爺,驟然間發瘋發狂了!
  烏木手杖點地的沉沉聲響一聲快過一聲,在大祠堂中重重轟動。
  一向嚴謹自持、自命清高的閣老大人竟是目眥盡裂,咬牙切齒般再次質問——“你到底是誰?不可能!不可能!那七七四十九道的順序僅老夫一人知曉,老夫誰也未提,就連親生嫡子和卓家長孫亦未授之,你……你又從何得知?如何能知?你究竟是哪裡蹦出來的邪物?”
  “我非邪物,僅當空繡出一朵牡丹花罷了,真正的邪物是你卓家,密室既啟,恰可供眾人一探究竟。”在自家侯爺扶持下,女子盈盈立起,毫無懼色。
  她確實無須懼怕,她的夫婿將她護得無比周全。
  該害怕的是他們卓氏一族。
  甯安侯一聲令下,將卓府裡裡外外全控制住,更狠的是他竟還請來刑部以及禦史台共四位官員,會同眾人進到密室,做事可謂滴水不漏。
  “你們這些混帳東西,想毀我卓家根基,想得美!混帳!混帳!給我打,還愣著做什麼?把他們通通給老夫打出去!打呀——”
  閣老大人沙嗄淒厲的吼叫響遍整座卓家大祠堂,但在絕對的力量面前,卓家上下已驚得無人敢動,連卓老爺都乾脆眼一翻、直挺挺仰倒在地,動也不動……
  瀚海閣卓家,毀矣。
  在宋觀塵請來的刑部官員與禦史台大夫進到卓家宗祠的同時,蘇練緹便被幾名皇城軍司的兵勇護著離開卓家這塊是非之地。
  宛姑姑與婢子們已候在卓府門外,蘇練緹沒有再逗留,亦未回眸去看,很快地上了馬車,由宋觀塵安排的人馬送她返家。
  家,是的,她有一個小家,在甯安侯府,身後那座吞噬自家子孫鮮血、隱隱飄著惡臭的宅第,早在很久很久以前與她便無干係。
  回到甯安侯府,讓婢子們服侍著仔細沐浴了一番,之後配著幾樣小菜進了一碗粥,她讓婢子將桌面收拾了之後.自個兒就捧著一杯茶斜坐在臨窗邊的小榻上。
  半敞的窗外天色漸沉,她獨坐,偶爾舉杯啜飲香茗,眸中若有所思。
  在卓家宗祠內發生的事來得太快,又驟然生變,直到此時此刻她才慢慢整理出頭緒。
  上上一世她被召進密室“曉以大義”,是卓溪然領她進去的,卓老太爺老早等在裡邊,但今日卓老太爺說,那九宮格機括開啟之法除他以外無人知曉,可見這一世他還未將七七四十九道的開啟順序告訴卓溪然。
  而上上一世,卓溪然大概是從卓老太爺那邊剛剛得知開啟的方法不久,才會在領她進密室時,每一個步驟操作得那樣慢、那樣生澀,終讓她有機會完整記下那四十九道順序。
  然後是她家侯爺,說風就是雨的……噢,不對,他根本連話都沒說完,一發動就那麼大陣仗,都讓她險些跟不上他的腳步。
  繃了一整天的心神在此時終於得以放鬆。
  她倚著迎枕,心想只是閉起雙眸養養神,結果卻睡去了,還餘半杯的茶就擱在榻上,仍被她的手虛握著。
  像落入夢境,又似乎不是……
  她莫名其妙回到卓家大祠堂裡,那道她親手開啟、通往密室的入口就在那裡。
  她不想進去。
  她不想再踏進那個地方。
  她……她要離開……離開……
  “緹兒……緹兒?”喚聲溫柔,近在明尺。
  輕抽一口氣,她眸子陡張,見到宋觀塵就坐在榻邊。
  他已換上另一套乾淨的寬鬆常服,輕散的黑髮微帶著濕氣,顯示他已洗漱過,也不知回來多久了。
  “緹兒莫怕。”男人仿佛洞悉了什麼,眉目俱肉,幫她把手裡的茶杯取走後,又來輕撫她的臉。“有本侯在,莫要害怕。”
  情感湧動,蘇練緹話未及說出口,人已投入他懷抱中,立刻被他牢牢擁住。
  好一會兒她才低幽幽出聲——
  “侯爺進到那間密室,什麼都瞧見了,是嗎?”
  “是都瞧見了。”大掌輕揉她的背心,帶著安穩的力量。
  他本就打定主意,絕不讓她再踏進那個所在,即使自己是頭一次進到那間密室,事先根本不知裡頭有什麼,卻能從她每每提及那個地方而露出的神情,明白那是她不願回顧的惡夢。
  卓家那一處建在宗祠底下的密室甚為寬闊,與上方祠堂裡的佈置頗為雷同,一樣是三面環顧的牆上有著成排的座台,座台的尺寸寬上許多,上頭擺的卻非歷代祖先牌位,而是一個又一個及人小腿高的陶甕。
  卓家暗地奉行密教,相信密教靈契,凡是帶有紅胎記的卓家娃兒,皆得奉上心頭血,以血獻祭,但密室裡的景象說明一切,事實不僅如此。
  獻上心頭血的娃兒自然必死無疑,死後也無法安葬。
  孩子們一具具身體全被塞進陶甕中,困在這暗無天日的所在,與卓家人口中所謂的“密靈”共存同在,令卓氏一族根深樹大,永世綿延。
  卓家知曉自家秘辛的人也不是每個都如卓老太爺瘋得那樣徹底、那般堅定不移,皇城軍司把人抓了起來,真正的酷刑還沒來得及上場,就什麼都招了。
  陶甕共四十三個。
  卓家歷代,共四十三條小生命被自己的親長們了結於此。
  隨他進密室的四名官員,刑部任職的那兩位畢竟較常直面血淋淋的案子,勉強忍住了,禦史台兩位靠筆鋒和嘴皮子吃飯的言官就慘了些,手中火把險些握不住,當場都吐了。
  此時宋觀塵已沐浴過、換上全套乾淨衣褲,感覺鼻端仍隱隱蕩著那密室中濃重的腐敗氣味,讓他直想把臉埋進妻子豐潤秀髮中,而他確實也這麼做了。
  懷裡暖玉溫香,她渾身上下散發著軟綿綿的清馨,他本能地拿臉去摩挲輕蹭,令心脾肺腑盡被這一份美好感染。
  “沒事了,莫怕,都沒事了……”
  他喃喃吐出勸慰的唇被妻子主動吻住,兩張臉緊緊相貼,氣息交織,兩心相惜,瞬間他的身體亢奮起來。
  他將她打橫抱起,直直抱進里間的大床上。
  ……
  許久許久,當一切平息,神識漸穩,她軟軟蜷臥在他身側,被他輕輕攬著,她忽地抓住他又開始不安分的長指,略用力捏了捏——“侯爺好過分。”
  宋觀塵被逮住的另一手好奇地挑起她的秀顎。“本侯哪裡過分?明明夫人也很喜歡啊。”
  她臉蛋紅潮未褪,此時更添赭色。“我說的又……又不是剛剛的事!”
  “好吧,那本侯到底過分在哪裡?還請夫人示下。”拇指摩挲她的唇角,惹得她又細細發顫,蘇練緹只好把他兩手全抓住。
  她稍稍正了神色,道:“原來侯爺早都作好佈署,內心自有計較,只待那座九宮格機括一出,你立時便要出手,卻瞞得妾身好苦。”
  卓家眾人往大祠堂趕來時,她一開始真嚇得不輕呢。
  他低低笑著,目光閃亮。
  “可夫人還是乖乖信了本侯,陪我一塊兒作戲,瞧把卓家人氣得。”他湊去親她的額頭,嗓聲更沉更幽徐,撩人心弦——
  “我說過的,此事需得速戰速決,快刀方能斬亂麻,多拖一日,夫人的心便要多煎熬一日,再有,若事先說與你知,你心上懸著的事生生加倍,怕是連個笑都笑不出來給本侯看,這般損了夫人又不利於我的事,本侯豈會幹?”
  他話中儘管未提,但蘇練緹到底是聽出來了。
  說來說去,不為別的,只因為他心疼她、捨不得她心上煎熬。
  她放開他的手,改而去攬他的腰,吸吸鼻子輕問:“侯爺就不怕妾身錯記那七七四十九道關卡的順序,把爺的計畫全搞砸了嗎?”
  宋觀塵笑得更樂,手臂將她擁得更緊些。
  “夫人哪能錯記?都當空繡出一朵牡丹花了。你是把那時瞧見的順序當成刺繡落針的方位,把九宮格機括的開啟視作一塊片兒,直接當成圖樣記進腦子裡是不?本侯在一旁瞧著,多少瞧出一些端倪,夫人說我厲害不厲害?”
  她輕應一聲,眸底微潮。“侯爺一直是妾身心裡最最厲害的人物。”“所以最喜愛我了?”男人非常懂得“得寸進尺”之道。
  “……嗯,最最喜愛你,再喜歡不過了。”
  她溫柔羞赧的笑令他把持不住,湊唇又壓著她狠親一頓,親得兩人再度氣喘吁吁。
  就在被撩弄得又要喪失最後一點清明之際,她摟著男人的硬頸,下意識喃喃問道:“那孩子呢……還有各房的女人……她們……她們和孩子們,那些被親長蒙在鼓裡的卓家人……他們……他們會沒事的,是嗎?是嗎?”
  她家的爺掌住她的鵝蛋臉,往她唇裡親密回答——
  “莫怕,有我呢。”
  蘇練緹閉眸勾唇,模模糊糊笑了。
  這一世,她已有他,他們擁有了彼此。
  她絲毫不怕。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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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3 00:11:5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果然是同夥(1)

  這一年隆冬,錦京城內發生震驚朝野的大案。
  以“文以崽道、明道、貫道”為一族宗旨的文壇領袖瀚海閣卓家,在一族中最被看重的宗祠內所供奉的不僅是歷代祖先,還有以血獻祭的密教靈契。
  四十三具封在陶甕中的小屍身。
  四十三條無辜的小生命。
  血淋淋的鐵證攤開在世人面前。
  所謂道貌岸然、披著人皮行惡鬼之道,卓家掌事者正如是。
  可想而知,皇帝之前有多看重卓閣老,如今就有多厭惡他。
  而東黎的文官和文人們亦是,當初有多尊崇,此時便有多痛恨,深深感到東黎文人被污辱、文壇清流蒙上一股難以言喻的不潔感。
  事發之際正值年關,然帝王大怒,根本不管過不過年,聖旨一下,命三法司衙門會同皇城大司馬甯安侯一同細查此案,務必迅速詳實。
  於是這個年節,甯安侯府裡少了主爺,但當家主母不以為意,卻是早早回了“婆家”定國公府服侍公爹與老祖宗,陪家中長輩們過年。
  年初三,一份奏章以及供詞直直送進純元閣內,帝王一目十行,聖心獨裁。
  正霖二十三年。
  年關剛跨過,卓氏一族成年男性半數以上入了大獄,其中自然不可能放過身為一族之長的卓老太爺,以及明顯知情且不知幫忙幹了多少骯髒事的卓老爺。
  至於長房嫡孫卓溪然,在挺過足足三天的獄中審問後被釋放了。
  正霖帝震怒歸震怒,抄家歸抄家,卻沒打算滅他卓氏一門,算是顧及到受害的卓家女眷和孩子們。
  但如此一來,餘下的卓家人是別想再在錦京生存,若舉家遷回南邊故里的田莊,也許還能得一個小小立足之地,耕讀傳家,從頭再起。
  亂事,終於底定。
  那一日回定國公府與妻子會合並探望老祖宗的宋觀塵,甫一進府就被父親宋定濤叫進書房中一頓問話。
  如今的他已較能心平氣和與父親相處,不再緊揪著上一世的不滿情緒,只是這一問也問太久,問得他火氣又要冒出。
  全賴他家夫人非常適時地出現,親自來給公爹和夫婿送茶送小點。
  見到她微微在笑,他不由得也笑,還笑得眉飛色舞。
  他家老爹八成明顯感受到自己快變成“棒打鴛鴦”裡的那根棒子,連茶也沒讓他喝,揮手便允他滾蛋了。
  “公爹欲知那一日咱們赴卓老太爺的約前去遊園,在卓家到底發生何事,妾身怕咱兩說的話細節處兜不攏,就不敢多說,所以侯爺一回來,公爹自然是要緊抓著你先問個清楚明白。”見宋觀塵追在她身後離開書房,當真把長輩擱一邊去,蘇練緹好氣也好笑。
  “侯爺怎可如此不敬尊長?你這模樣,公爹不知怎麼看我這個當兒媳的了。”
  “本侯這模樣,跟你這個當兒媳的有什麼干係?再說,爹問的我全答了,他沒問的我也答了,再問下去我就無話可說了,父子倆杵在那兒不言不語豈非尷尬?幸得夫人來救場,解救我父子二人于水火中。”摒退貼身服侍的婢子,他牽著她的柔荑往園子裡去看起來心情輕鬆。
  蘇練緹與他心有靈犀,遂也被他感染好心情。
  她縱容地笑歎了聲,任他帶著自己先緩步,即使仍天寒地凍,園子裡處處積著薄雪,她手是暖的,胸房也暖洋洋一片。
  “侯爺差事辦完了是嗎?”她淡然問。
  宋觀塵應了一聲,五指收攏,將掌中的綿軟小手握得更緊。
  在呈上奏章和卓老太爺的口供後,皇上當場已有旨意,他遂提前將聖心獨裁的結果說與她知。
  “……卓老太爺與卓老爺判了秋決,其餘一同下大獄的卓家人多數判了流放、服苦役,若在苦寒之地撐得過十年,許就能返回卓家南邊的祖籍地。”
  蘇練緹表示明白地點點頭,沉吟了會兒才出聲——
  “女眷和孩子們都送回南邊的田莊,這樣也好,遠離了京城的是是非非,有個地方可以好生安置,有田地可以耕種就不怕餓肚子,孩子們都可以長大成人……那、那妾身請侯爺多留意的那兩名卓家婢女,可知道去處?”
  “一個名叫妍心,一個名叫春陶,是嗎?”“嗯,”她再次點點頭,眸中透出期待。
  宋觀塵微微一笑。
  “你說她們兩曾助你逃出卓家,本侯自然是要留意的。放心,她們倆眼下都沒事,既是卓家的家甚至,很可能最後會隨父母兄弟一塊兒往南邊去,還有卓家那個臉上有紅胎印的女娃娃和她阿娘,本侯亦會暗中安排讓人多關照,確定能一路平安抵達南邊。”“謝謝侯爺。”她終於露笑。
  “另外,那四十三個陶甕裡的小屍身皆已取出,重新處理過,如今已成四十三隻小骨灰罐,會隨卓家人一起引靈回南邊,供奉在祖宅祠堂裡。”他語調略沉。
  “嗯。”蘇練緹深吸一口氣,再徐徐吐出。“妾身兩輩子沒能力做到的事,侯爺在今生幫我完成了呢。”邊說著,她輕輕停住腳步,抬首望他。“侯爺是妾身的大恩人。”“可不是嗎?”
  宋觀塵非常自得,這般自得神態只會在妻子面前輕易展露,在外行走他依然是謙沖自牧,俊漠剛毅的甯安侯。
  他想想很快又道:“只是這輩子本侯都讓你以身相許來報恩了,沒法子讓夫人再許一次,不如咱們就相約來世,這個大恩,本侯讓你欠著,欠到來世再把自己許給我。”
  蘇練緹眸子一眨,兩顆珠淚便滾下來,朱唇卻輕翹著。“好。”
  她被攬進那寬闊精實的胸懷中,男人的吻落在她發上,輕啞道:“一言為定。”
  “嗯……一言為定。”
  她用力回抱他,閉上雙眸聽著他胸中鼓動,唇角的翹弧一直未落。
  冬雪終是止了,雖然春信猶然未明,大地已有回暖的感受。
  這一日天光晴好,宮裡來了旨意,說是年關時候鬧出瀚海閣卓家那一場大案,甯安侯當時責任在身未能進宮拜見,如今風波已止,皇后特意命甯安侯偕夫人入宮一聚。
  宋觀塵一身行頭都是妻子打理的。
  他身上總會有一、兩件東西是由蘇練緹親手裁縫繡制,如今日進宮穿的這一套雲青墨邊錦袍,還有青底灰繡腰帶,就都是蘇練緹近來為他新制的,那版形顯得大氣俐落,上頭的繡紋卻極繁複,繡線多以深淺顏色作漸層變化,顯得低調華貴。
  蘇練緹發現一件事——
  原來,她實在好喜歡幫她家侯爺打扮。
  從頭到腳,裡裡外外,每一處細節都不想放過,待打扮好他,滿滿成就感,因為他是那樣英挺好看,簡直俊到沒邊兒。
  而宋觀塵似乎也很清楚自身美色對妻子的影響。
  此際他大爺正姿態閒適坐在馬車內,任妻子近身幫他調整發帶、腰帶和衣飾,他什麼活兒也不用幹,只需淺淺揚唇、淡淡挑眉,就能瞧見妻子雙頰酡紅、杏眸如水,豐盈的胸脯彷佛快要裹不住那顆急遽跳動的心。
  蘇練緹努力不讓自己“昏迷”,努力將注意力放回男人的服裝儀容上。
  一切緣于完美啊!
  她攤開小手撫了撫他的襟口繡紋,滿意頷首。“好看,這樣才齊整。”
  她這話一出,宋觀塵臉色一變,猛地出手把她扣進懷裡。
  蘇練緹驚呼了聲。“你、你……別揉啊,別別別,要皺掉的!”
  她慘叫,因為男人越揉越用力。
  當她意識到他還想幹什麼時,叫得更慘——
  “不!不!不行不行!妝要花掉,不行!不可以!宋觀塵你——唔唔……”
  很明顯,那慘呼的小嘴被堵住了。
  至於用什麼堵?如何去堵?跟著馬車緩步隨行的婢子們紅著臉蛋面面相覷,咬唇忍笑不敢多想。
  而此時馬車內,能讓蘇練緹氣惱到掄起粉拳槌人,宋觀塵也算了不起。
  他抓住她的小拳頭往嘴邊湊,親著舔著,真真恨不得把她吞進肚腹裡似的。“把我一塊塊接回來,縫好了,你撫著我,也說了那樣一句……這樣才齊整。”他雙臂似鐵條牢牢將她困鎖,胸膛像要兜不住急遽跳動的心,每一記心跳都撞得胸骨疼痛。
  蘇練緹怔愣了幾息才明白過來,他這是聯想到什麼事了。
  本還想對他張牙舞爪再拳打腳踢一番,即便起不了作用也得展示內心不滿,但……被困住就被困住吧,欸,誰讓她就是心疼他、憤得他得寸進尺。
  “那時候……侯爺還疼嗎?”她在他懷中悶聲問。
  宋觀塵垂首抵著她的額,搖了搖頭,語氣裡有著淡淡笑意,乍然發狂的心緒已回復平穩。“不疼,只是滿滿迷惑,所以一重生就瘋狂地想把你找出來。”
  “你……你那時候可凶了,二話不說就把我押走,還把我關進皇城軍司鐵牢,還用手銬腳繚和鐵鍊子鏈著我!還……還不給水喝、不給飯吃!”故意翻舊賬!
  憶及今生初遇,宋觀塵卻笑了。
  他無話可說,無理可辯,終是鬆開對她的禁錮,把她的粉拳扳開成掌,抓著她的手輕扇自己的面頻,一臉討饒。
  “那夫人打我吧,為夫任你打個夠,本侯這張臉打成豬頭我都認了,好不好?”略頓,他眉一挑,“啊,不好!那夫人的手怕是要打疼了,本侯替你打,幫你出氣。”說著真往自己臉上自摑一記,“啪!”一響甚是清脆。
  這招“苦肉計”高啊!
  惹得蘇練緹一聲驚呼,如投懷送抱般撲去攀抱他的手臂。
  “你、你你……”下一刻就知自己被他捉弄了,瞧他笑得見牙不見眼的可惡模樣,想甩開他的臂膀卻又被他攬進懷裡。
  “夫人別惱我.是我錯了。”他親她嫩頰。
  “我真的錯了。”再親親她的巧鼻。
  “都是我的錯。”再親親她的唇。
  “我錯得不能再錯。”再親一記她的唇。
  “錯得我無顏面對列祖列宗……”
  當他打算再親親她時,蘇練緹終於繃不住笑出來,因為他求饒求到最後根本是在耍賴撒嬌啊!欸。
  “候爺別鬧!”“唔……”可憐兮兮。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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