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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千尋 -【良臣吉妻】《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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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4 00:00:55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良臣吉妻 作者︰千尋

活了兩輩子,她變了身分、變了容顏,不變的是她旺夫的能力,
上輩子她賺了金山銀山,幫她的夫婿二皇子扶植人脈、養軍隊,
他順利登上大寶,但她的下場卻是鴆酒一杯、閨中密友搶了她相公!
這輩子她不嫁二皇子了,要嫁給她上輩子商場上的死對頭,
但她很歡喜,因為他們是同類人,為了守護所愛,考慮周延且手段犀利,
知道他為朝廷盡忠,她偷偷給他送人才,必要的時候還送錢、送糧、送消息,
因為再凶猛的龍,若沒有一雙堅強羽翼,無法一飛沖天。
她做足準備,堅定地站在他這邊,她要當他的賢內助,再不要當他的對手,
哪知,揭開紅蓋頭的那一刻,她才得知──
他跟皇上求賜婚,求娶的是她的姊姊,而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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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4 00:01:10 |只看該作者
楔子 重蹈覆轍

    「少奶奶。」白芯慌慌張張跑進來,面上驚疑不定,直奔到晴蘭面前雙膝跪地。

    「怎麼了?」晴蘭隱憂上心,又發生什麼事?

    「是丹雲,她出事了。」丹雲和白芯是承恩侯府給的陪嫁丫頭,幾年來隨侍左右,成為晴蘭的左右手。

    「丹雲一早被大少爺命人帶走,奴婢以為大少爺傳她去問幾句話,可她一直沒回來,方才奴婢讓人到前頭問問,來人回話,說她挨板子了。」

    晴蘭蹙眉,丹雲是她的人,便是行差踏錯,賀巽也不該越俎代庖。

    白芯吸口氣後續道︰「出門前,丹雲曾告訴奴婢,倘若她回不來,讓奴婢在少奶奶面前幫她磕幾個頭,就說少奶奶的恩德來生再報,這話令奴婢不安極了。」

    來生?這麼嚴重?她犯了什麼錯?

    「別急,你先起來,我去問問清楚。」

    話音方落,踫地一聲,門被踹開,怒氣滔天的賀巽大步跨進屋里,他沉著臉,在發現跪在地上的白芯時,一腳將她踢翻。

    賀巽性格向來克制隱忍,情緒鮮少外露,這般生氣是……

    沉靜的目光望向賀巽,晴蘭想不透問題所在,他的視線在她身上凝結,里頭有說不清的復雜情緒。

    晴蘭皮膚本來就白皙,因為她不喜脂粉,所以只薄埂地抹了層香膏,淡淡的蘭香鑽入鼻息,這氣味總令他沉淪不已。

    冬日陽光照進小花廳里,更襯得她的皮膚像宣紙般脆弱,似乎一踫就會破掉,幾絲如鴉羽似的頭發柔柔地散在頰邊,讓美麗的她更秀麗明媚、更像個瓷人兒,只是頸間的指印轉為青紫,破壞了她的完美。

    那是他動的手,是他用來恫嚇她、逼迫她不許對媛希使手段的證據,可是膽大妄為的她……沒有記取教訓……

    他大步上前,抓住她的雙肩往後推,晴蘭抗衡不住,接連退了好幾步,直到背脊撞上冰冷牆面,一陣疼痛猛地襲來,痛得她齜牙咧嘴。

    心,酸楚得厲害……胸腹間那口氣,吐不出也吞不下。

    別啊,不是已經絕望,怎還能哀傷?不是已經斷絕希冀,怎還難受?

    她應該用鋼鐵打造一副護具,好好護住自己的心髒,免得一再一再的心碎,免得碎成齍粉,風吹灰散。

    堅持對上他的眼,那雙很久以前就喜歡上的眼楮,幽幽暗暗的,如一汪無底的深泉,里頭正冒著一簇奇異的火焰,似是憤怒、似是失望,明暗交替、變換莫測。

    晴蘭能夠讀懂他每個細微表情,她知道他非常生氣,並且正極力壓抑憤怒。

    所以呢?前次認定她調查他,這回又認定了什麼?

    他咬緊牙根,啞聲問︰「為什麼非要弄死媛希?王嬤嬤的事我已經解釋過,你為什麼非要恨她入骨?」

    「我是恨她入骨,但我真沒有想弄死她,我之前說的不過氣話。」

    「別把我當傻子,也別用謊話唬弄我。」

    「在你認知里,夏媛希所言都是真話,凡出自我口的皆謊言,對嗎?」

    她的意思是……他自以為是的認知?他多希望這整件事只是他的「自以為是」,可偏偏不是!

    「你要證據是嗎?可以,來人,把丹雲押進來。」

    命令方下,丹雲就被府衛拖進屋里。

    她像灘爛泥似的被丟在地上,頭發散了、臉頰腫得不見原樣,銀芽色的衣裳染滿鮮血,顯然受過重刑。

    晴蘭見了,怒氣翻涌,種種委屈再也難以忍受,莫非天底下就只有夏媛希才是人,其他人全都不重要?所以王嬤嬤死得,楊嬛的孩子死得,丹雲死得,唯有夏媛希珍貴?

    使盡全力推開賀巽,晴蘭奔上前扶起丹雲,心疼地為她拭去滿臉血痕,晴蘭不願意轉頭看賀巽一眼,只是滿腔怒意控制不住,「幾時賀家的規矩里,有屈打成招這一條?」

    竟然是他屈打成招?呵呵,這世上還有沒有是非黑白?賀巽寒聲道︰「同少奶奶說清楚,若有半句假話,別怪爺下手不留情!」

    丹雲垂眉,眼淚無助淌下,她寧願就此死去也不願意面對主子啊,她頻頻搖頭,止不住地啜泣,卻是半句話都說不出口。

    「說!」大掌往桌上重重一拍,賀巽怒吼道。

    抬起脖子,丹雲定眼望向晴蘭,她有不忍、有抱歉,但下一刻她硬起心腸,強忍疼痛跪著往後爬兩步,踫踫踫,她使盡全力朝地上磕頭,磕得額頭一片青紫紅腫。

    「是奴婢的錯,是奴婢貪生怕死,是奴婢嘴巴不嚴,是奴婢害了少奶奶……」

    「你在說什麼?」晴蘭滿頭霧水,眼底盛裝著不解。

    「奴婢招了。是少奶奶讓奴婢用一百兩買通城里的混混綁走夏姑娘……」

    丹雲嘴巴張張合合,晴蘭越听越頭痛,怎會這樣?丹雲是她信任的人啊,這些年她厚待她、重用她,怎麼到最後卻……被背叛?

    深邃黑眸冷冷地盯住晴蘭的背影,他一字一句緩聲問︰「憋悶嗎?對于心腹的供詞,你有什麼要反駁或補充的嗎?」

    賀巽目光凌厲,盯得人頭皮發麻,但她不覺得麻,只覺得冷,是墜入冰淵、跌入地心的寒冷……

    晴蘭握住丹雲的肩膀,迫得她看向自己,「我以為待人仁厚必得善意,沒想到……我錯了。」

    「少奶奶……」丹雲哽咽不已。

    扶著椅子,晴蘭用盡全力才撐著自己站起,斜眼望向賀巽,輕蔑笑意浮起。

    「你說的對,我是憋悶,一路活到今天都深感委屈,我瞧不上嫡庶的臭規矩,卻不得不遵行,我明明事事出色,偏偏得處處低就,夏家踩低拜高、以庶換嫡,分明不是我錯,卻要我來承擔你的惡意。

    「我小心謹慎,走一步看三步,話到舌間還得吞回去,日日看著你的臉色過日子,總想著,你的心再硬,焐著焐著,總也會焐熱了,沒想到你對夏媛希看重至此,沒想到我再努力,你都視而不見。

    「我認命啦,既然沒本事對抗夏媛希,無法阻止你要做的,我又何必多事?我早就擇定態度,決意置身事外,我告訴自己,你與夏媛希要如何與我何干?往後你對我視而不見,我便也對你視也不見,更遑論夏媛希,所以我不踫她、不听她、不想她,所以丹雲說的事……我不認!」

    賀巽目光越發冷冽,「對,你一向謹慎細心,即使氣憤不平,卻仍裝賢慧、充良善,你處處小心,逼著自己假作豁達,你勸阿洵、勸黑子白子,卻把他們勸進你的陣營里,你讓所有人仇視媛希、委屈媛希,這些我全看在眼里,但半句話都不多說,因為我試著理解你。反觀你呢?你已經得到所有人的支持還不夠,還想害死媛希,其心可誅。」

    炳、哈、哈!夏晴蘭大笑三聲。

    听清楚沒?她的賢慧善良是假裝的,她的豁達、她對黑子白子和阿洵的勸慰是假的,四年的朝夕相處吶,竟換來他這樣的「理解」。

    夏晴蘭,你的人生不僅是一塌糊涂,還是盤爛局。

    她氣得全身發抖,不知道是害怕還是憤怒,背心滲出一片冷汗,指甲掐入掌心,她想尖聲咆哮,想痛哭流涕,想替委屈的自己出一口氣,然……在他冰冷的眼光下,所有的痛苦堵在嗓子口。

    「我解釋什麼都是多此一舉,對吧?你心里已經給我定了罪,對吧?」

    「人證物證俱在。」

    意思是……不容她反駁?

    她站在原地,進退維谷,他逼得她找不到立足地,還以為抽掉愛情、抽掉心,她可以無喜無慾、平平順順走完此生,還以為不出頭、不爭寵,可以與夏媛希兩兩相安,幾十年一晃眼就過去了。

    可是他這樣……擺明就算她抽了心也無法平安順遂,擺明他連一個可以安心呼吸的立身之地也不願意給,那便……算了吧!

    搖頭地淒涼一笑,她問︰「好吧,我認下,所以呢?你打算怎麼做?」

    「我說過,賀家後院不許有齷齪事,你敢做,就得承擔。來人,把少奶奶拉下去,打三十大板。」

    他要對她動手?

    炳哈,前世今生都一樣,只要違反男人的心意,即使有再多的喜歡、再多的助益,皆能丟到一旁。

    只是比起周勤的鴆酒,三十大板粗暴得多,連塊遮羞布都不給啊,果然是敢做敢當的賀巽,比起周勤那個小人,他贏!

    晴蘭忍不住大笑,她一瞬不瞬地望住他,笑得滿臉甜蜜。

    他殘酷的眼光讓她明白,她于他是後悔、是阻礙、是不該存在的存在。

    夏晴蘭,你這個笨女人怎就學不乖,怎會以為結局將要不同?又怎會相信傾力付出必得善終?

    別再希望也別再期待,此刻她深深明白,人生不過是戴著鐐銬、踩著刀尖,被炭火逼著一步步往前走。

    只是為什麼?這樣滿肚子明白的自己,還是會重蹈覆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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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4 00:01:2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嫡女重生成庶女(1)

    元禧十三年。

    梆子聲剛敲過,京城忠勤伯府陸續點上燈火,堂屋內坐著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婦,手纏念珠,一雙眼楮灼灼地看著坐在下首的兒子。她的嘴角刻著風霜,眉頭微擰。

    忠勤伯陸泓志穿著一身赭色薄衫,靠坐在椅子上,心底有幾分不安,今日前來是有所求,但母親擺出這番態度,該是想說些什麼吧?

    他不蠢,心里多少有幾分明了,只是人死燈滅,難不成還為了一個死人,鬧得闔府雞飛狗跳?

    忠勤伯傳到陸泓志已經是第三代,除了第一代的忠勤伯因侍君有功得到爵位,之後再無子孫能得朝廷看重,于是一代代沒落,如今也就領著個虛餃,眼看再傳兩代爵位就要沒了,可至今還不見上進子孫。

    陸老夫人對此只有無奈,想當年真是錯了。

    她總想陸泓志非自己所出,管得緊了,怕會母子離心、晚年無福,可如今子孫不上進,擔著老伯爺夫人這名頭,日後豈有臉面見陸家祖先?

    家中光景已遠不如從前,陸泓志身邊仍有一妻四妾,謝氏是她作主娶進門的,性格強硬,卻也管不住丈夫,但這事兒賴不了媳婦,連她也管不住名義上的兒子,哪能要求媳婦?

    然媳婦多年無出,總不能眼睜睜看陸家絕後,陸老夫人只好把兩個丫鬟開臉,送到兒子身邊。

    但即使她慎重挑選性格安分的婢子,可此舉還是惹毛了媳婦,從那之後,謝氏對她這婆婆冷臉相待,一年進敬壽堂請安的次數屈指可數。

    陸泓志對陸老夫人給的兩個丫鬟並不滿意,自己又從外面娶回兩名女子。

    項姨娘是良家子,父親是讀書人,但懷才不遇一生碌碌無為,因為生了一場大病,不得不賣掉女兒續命;曹姨娘是個清倌,容貌艷麗,床上手段百出,一進門就讓陸泓志寵上心,十幾年來爭權奪利,隱隱壓過正室一頭。

    她得寵多,孩子也生得多,接連四胎,可惜生的全是姑娘,直到三年前才生下兒子陸筠,偏偏那孩子多病多災,幾乎是泡在藥罐子里長大的。

    項姨娘容貌娟秀美麗,只是性情溫吞,不懂得討男人歡喜,但她命好福大,進門不久便帶了喜,生下庶長子,如今已經八歲,那孩子聰明伶俐,是根好苗子。

    去年底她又懷上第二胎,這胎孕程和前次一樣平順,沒想到前幾日提早發動,孩子生下,人卻沒了。

    「母親有話想說,兒子听著便是。」迫于氣勢,陸泓志終于開口。

    對陸老夫人,他心底總有幾分畏怯,雖不是親生娘親,但當年她強勢對抗族人,保住伯府家業,又將自己拉拔長大,因此面對她,他心底多少有幾分顧忌。

    「听說你最近托人想謀個差事?」

    陸泓志沒想母親竟主動提起此事,意外之余,舒展了眉心,臉上掛起笑意,「是,黃侍郎那里已經說上話,運氣好的話,年後許會有消息。」

    這幾個月他忙著四處打點,打點嘛自然少不得用到銀錢,他算計著妻子的嫁妝,夜夜往謝氏房里鑽。

    沒想到運氣好,謝氏這顆老蚌竟然懷珠,他正缺個嫡子呢。

    謝氏心情大好,手上慷慨給了不少,他本以為這份差事跑不了了,可沒想人也托了、錢也花了,始終沒得到一句明白話。

    周周轉轉,知道陸老夫人與黃侍郎的母親是舊識,早知如此,何必舍近求遠、大費周章,這不,傳到母親跟前來了。

    揚眉,陸泓志等著陸老夫人繼續往下說。

    陸老夫人卻在此時繞個彎,她捧起杯盞,輕抿茶水,不疾不徐道︰「我原是不管事的,也不想多嘴多舌惹人生厭,你院子里的是非,我從不過問,可這幾年你也越發逾禮,縱得曹氏目中無人。」

    陸泓志心中一凜,果然母親是想說這事兒。他臉上出現幾分不耐,不過是個妾室,值得她在這時候拿捏自己?

    見陸泓志不語,陸老夫人繼續往下說︰「曹姨娘終究是個妾室,你給的體面已經讓她分不清身分,如今又縱得她釀出惡事,你就沒往深處里多想想嗎?」

    眉心更緊,他心底卻是一聲輕哼。往深處里想了又如何?事情已經發生,難不成讓曹姨娘抵命?好歹這十幾年來,她安分守己、處處小心,還給自己生下一子四女,更別說夫妻十數載,感情豈能輕易抹滅?

    「母親,此事我已訓斥過曹姨娘,她知錯了。」壓下厭煩,他低聲回話。

    「知錯?你未免想得太淺。你可知道仕途競爭,多少進士還干巴巴熬著,等待補缺,有多少人眼紅,等著尋人錯處,那黃侍郎又是個規矩極嚴的,倘若有一點風聲傳揚出去,知你家宅不寧,你這差事還能順利?」

    陸老夫人語音微弱,漸漸不聞,只一雙眼楮灼灼地望著兒子。

    這話說得陸泓志坐直了身子,原來問題竟是出在這里?他滿臉惶然,不敢隨意接口,堂屋內一時肅然。

    他總覺得不過是後院小事,哪就嚴重了?何況誰家後院沒幾件齷齪事,豈能拿來大作文章?只不過黃侍郎倒真如母親所言,正直重規矩……

    母親是正陽侯的嫡女,從小到大受的教養讓她比尋常女子更有見識,她很少對他的媳婦姨娘指手劃腳,今兒個特地尋了他來,莫非外頭真有什麼風聲傳揚出去?

    餅了好一會兒,陸泓志壓下不耐,低聲道︰「是兒子沒本事,管不住後院,不知母親有什麼想法。」

    陸老夫人見他听進去,方才松口氣。

    項姨娘產子那天,謝氏剛好回娘家小住,管家權交到曹姨娘手里。

    發動時,身旁的人全被支出去,身邊只有一個二等丫鬟,分身乏術。等她得知時連忙命人出去請大夫,怎知滿京城的產婆大夫全出事啦,從中午到子時竟請不回半個,硬生生把項姨娘給熬死,幸好那孩子命大,沒隨了母親過去。

    當然,這當中疑點太多,不完全是曹氏的問題。首先謝氏怎就掐準,項姨娘會在那幾日發動,提早回娘家?離產期還有一個多月呢。至于曹姨娘就更狠,手段拙劣得讓人想不懷疑都難。

    「項姨娘這事兒,泓兒打算怎麼辦?是要打迷糊仗,一句認錯便揭過去,還是要拿人抵命?」

    他猶豫片刻,終究不忍心對曹姨娘下手,道︰「這些年曹氏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她為兒子生下四女一子,若傷了她,怕是在孩子們心頭留下疙瘩。」

    丙然,他想要輕輕放下……

    可他怕在四女一子心底留下疙瘩,怎就不擔心在庶長子心底留疤?

    「你的意思是打算輕放?」

    「項氏已死,再追究也沒意義,總要顧慮活著的。」

    「那麼如今家中沒大沒小,妻妾不分的情況,你打算怎麼辦?」

    陸泓志滿面愧疚,連忙作揖,「母親明鑒,項姨娘與兒子十余年感情,那日返家見她離世,兒子心中自是悔恨難當,下人膽敢如此猖狂,就是沒有嚴厲的規矩約束所致,謝氏管家不嚴謹,想來根源就出在這上頭,我已下定決心,必得整肅門風,只不過謝氏現下已懷上孩子,身子得將養著,難免有顧慮不到的地方。」

    話里兜兜轉轉,意思已然清楚,他打算把過錯全推到下人身上,再讓謝氏擔個管家不嚴的名頭,至于曹姨娘那里,竟一丁點也舍不得教她沾上。

    包甚的是,他依舊打算把大半的管家權力交到曹姨娘手中,偏頗至此,這陸家家風怕是……陸老夫人搖頭,眼底滿是失望。

    陸筠的身子無法指望,謝氏肚子里的是男是女還難說,下一代只能指望庶長子,可泓兒這態度,怕真要鬧得父子離心了。

    冷笑兩聲,她端起茶碗輕輕吹著,喝過水後,軟聲道︰「我深知你宅心仁厚,只不過愛之適足以害之,你的寵愛讓曹氏越發不知進退,殊不知許多世家大族都是從內里爛起的,需知禍起蕭牆,咱們陸家想要子孫綿延,就得從嚴治家。」

    陸泓志平庸無才,本性卻不壞,就是耳根子軟,有曹氏天天吹枕頭風,他的心不偏都難,可端正家風非小事,她不能不計較。

    眼看話已至此,陸老夫人仍不肯讓步,陸泓志不得不低頭。

    「都是兒子的錯,過去兒子太過糊涂,我立刻去找謝氏把話說開,將曹氏手里的中饋接收過來。」

    這是他的底線了,陸老夫人也明白,無法再逼他更進一步。

    「謝氏不是個寬厚人,項氏、曹氏日子過得不易,你重感情,深怕子女們遭受委屈,這才處處維護,我如何不知你用心良苦,因此這些年裝聾作啞,事事不管,卻沒想到竟害了人命,釀下大禍。」

    「都是兒子無德,母親字字句句說到兒子心坎,日後必不再犯下此錯。」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黃侍郎娘親那里,我這張老臉還能說上幾句,這些天我就遞拜帖,走上一趟。」

    目光一閃,陸泓志更加確定,這事恐怕真是黃侍郎那里遞話,否則素來不管事的母親怎會找來自己?

    也好,話敞開說了,母親願意為自己出頭,差事肯定能夠穩妥。

    想到這里,他揚起笑,朝陸老夫人身前一跪,道︰「兒子已經許多年沒和母親說體己話,今日一番話,心底好生敞亮,多謝母親,往後府里還望母親操持。」

    「罷了,我已是半截入土的人,若非此次動靜鬧得太大,也不想多這個事。」

    聞言,陸泓志笑得越發燦爛,只見陸老夫人似乎有些累,靠在軟榻靠背上,眼楮微闔,見狀,他也不勉強,忙退了下去。

    直到看不見影兒,林嬤嬤方才靠向前,低聲道︰「老夫人,大少爺在耳房等了許久,要見見他,還是打發回去?」

    陸老夫人睜眼,眼底有幾分訝然,這孩子從沒主動來過敬壽堂。

    「是,他抱三少爺等著呢。」

    眉心微攏,陸老夫人若有所思道︰「讓他們進來吧!」

    陸泓志的庶長子抱著剛出生幾日的嬰孩大步跨進敬壽堂,他嚴肅得不像個八歲孩子。

    看著一身孝服、跪得筆直的大少爺,林嬤嬤忍不住輕喟。

    大少爺早慧,自小就表現得不同一般,他自項姨娘身上傳得好樣貌,膚白、眉濃、精致五官以及一雙漂亮得令人贊嘆的眼楮。

    老夫人曾暗示過夫人,既然無出,就該把大少爺帶在身邊好生教養,日後孩子有前程,必會知恩反哺,可惜夫人听不進去。

    項姨娘是妾室,人死後不過一口薄棺,草草下葬了事,哪有辦喪事的道理,但這孩子偏要獨排眾議、為親母戴孝,不知該說他不懂事,還是純孝。

    林嬤嬤上前接過三少爺,不足月的小嬰兒眉清目朗,雖瘦小卻也看得出來又是一個像極項姨娘的俊秀孩子。

    小嬰兒沒睡著,卻乖覺地不哭不鬧,彷佛知道自己處境艱難似的。

    屋里安靜得針落可聞,陸大少爺抬眼對上坐在軟榻的陸老夫人,她身旁一個紫檀案幾,上頭放著幾卷經書,濃濃的檀香味在空氣中環繞。

    所有人都說老夫人是不中用的,在這個家里純屬擺設,兒子不尊、媳婦不敬,可他卻心知肚明,這府里真正有本事、能撐得起家的是老夫人。

    她善于忖度局勢、腦子清晰,心知兒子非親生,少了層血緣關系,年老後便裝聾作啞、不干涉府務,只求一個順遂安居。

    收攏掌心,陸大少爺一揖到底,連磕三個頭後道︰「孫兒求祖母看在孫兒死去的親娘分上,把弟弟帶在身邊教養。」開門見山,一句廢話都不多說。

    他目光凝重,自親娘去世後,此事已在他心底琢磨數日,他比誰都清楚,從今往後,他們兄弟唯有傍上老夫人這棵樹才得以平安。

    「這事該由你父親嫡母作主,怎求到我這里來?」陸老夫人看著他道。

    一旁抱著三少爺的林嬤嬤則是有些訝異,對于後宅陰私,通常男子理解不多,更遑論大少爺年紀尚稚,沒想到竟能想得如此透澈?

    確實,夫人性格強勢,若她懷的是女孩,或許能說服她將三少爺當親兒教養,如若不是呢?

    至于曹姨娘,就算老爺打定主意把項姨娘的事按下去,可做過什麼大家都心知肚明,若把孩子交到她手中,日復一日看著相似的臉孔,她會有多少想法?

    老夫人身邊無子無孫,雖過得清苦,但她可是正陽侯的嫡女,琴棋書畫無一不通,行事作為更無讓人詬病之處,她面上雖冷,心地卻正直良善,把孩子交給老夫人,只有千百個好。

    「由他們作主,弟弟能平安長大?」他說得尖酸刻薄卻真實無比。

    陸老夫人平靜地看著長孫,輕道︰「你心中有恨。」

    當然!他恨父親、恨嫡母、恨曹氏,他恨上整個陸家,恨不得滅掉這塊地方。

    他沒回答,嘴角邊的凜冽卻給了答案。

    「為何而恨?」

    「嫡母與曹姨娘聯手殺害我生母,我不該恨?父親昏聵、寵妾亂矩,釀出家禍,我不該恨?五進的大宅子,卻無我與弟弟容身之地,我不該恨?」

    一句句的恨,咄咄逼人,他知道說白說透很蠢,但父親的態度已然清楚,生母是白死了,不會有人為她申冤,倘若連恨都不敢表現,那麼,他枉為人子!

    「你也恨我,對吧?恨我袖手旁觀,在緊要的時候,沒拉你母親一把。」

    「奴才欺上瞞下,林嬤嬤知道此事時已近午時,是祖母命人去找的大夫,若無祖母此舉,連弟弟都保不住。」是非黑白,他尚且看得清楚。

    原來是把前因後果都給弄明白了,才求到這里?

    八歲的孩子,何等心機、何等城府,這些天竟無透出半點蛛絲馬跡,想來謝氏、曹氏看輕了這孩子,否則這孩子哪得風平浪靜。

    「我沒多少年好活了,我只想閉上眼楮、關起耳朵,在陸府偏安一隅,倘若插手此事……」勢必與謝氏、曹姨娘對壘。

    「祖母的晚年有我。」

    這話說的……陸老夫人睜開老邁雙眼,直直盯著長孫。

    「我有你父親。」短短的五個字,竟是教她說出顫意。

    「父親忘恩寡幸,只有用得著祖母的時候才會出現,這樣的兒子豈能倚仗?」

    「你想做什麼?」她直覺反問。

    多行不義必自斃,他很清楚,自己只要袖手旁觀,所有事都將有天道來解。淡淡一笑,他深沉得教人驚心。「我能做什麼?自然是功成名就、榮耀家族。」

    腦門一涼,這話是否代表……他日功成名就時,將是謝氏、曹氏、陸家滅亡日?

    祖孫倆四目相望,像在探究對方,也像在對峙,兩人皆沉默。

    這時,襁褓里的孩子發出兩聲嗚咽低鳴。

    老夫人做下決定,「我與你做一個交易。」

    「祖母請說。」

    「我把你弟弟養在膝下,竭盡全力、悉心教養,我亦會掏盡箱底為你尋來名師,助你功成名就、榮耀家族,但你必須答應,絕不能對陸家人動手。」

    意思是不許他報母仇?鄉願吶!

    「祖母十五歲嫁入陸家,一生為陸家人精心盤算,可祖父回饋您什麼?美妾嬌娘無數?妻妾相爭、連親生兒子都保不住?

    「祖父死去,陸家本該就此沒落,然祖母一肩扛起責任、養大庶子,辛苦十幾年最終只能在陸府偏安一隅,如今又要為陸家掏光箱底,祖母圖的是什麼?」

    「心安!自我嫁入陸家那天,陸家便是我的責任,日後我要高坐陸家祠堂,自該為陸家盡心。」

    他反問︰「活得不好,只能圖死後?」

    這話逆倫,但陸老夫人沒同他計較,「做決定吧,你同意的話,我便養大這孩子。」

    他不甘心,憑什麼壞人不必得到報應?不過,微笑在嘴角凝結,他不會生氣的,因為天網恢恢、世事多變,哪是她想護,便能一路護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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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4 00:01:4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嫡女重生成庶女(2)

    元禧十五年。

    鄭王為亂,領兵三萬直攻京城,有大臣作為內應,一路勢如破竹。

    皇帝親自率兵與鄭王對抗,最終皇帝贏得此戰,亂事平定,牽絲攀藤查出朝中若干大臣,忠勤伯陸泓志也牽連其中,皇帝震怒,決定嚴辦。

    聖旨下,忠勤伯府誅連九族,陸家十六歲以上的男子斬首示眾,女子與十六歲以下男孩發賣。

    謝氏受不得凌辱,帶著一歲的兒子在獄中上吊自盡,陸筠體弱,甫入獄就發起高燒,不到三天便死去,丈夫兒子皆亡,曹氏幾乎快發瘋。

    這天市場很熱鬧,許多犯官的子女像粽子似的被綁成一串等待發賣。

    曹氏呆呆地看著眼前一切,四個貌美的女兒垂著頭,滿臉的無助與倉惶,再不復見平日的嬌縱任性。

    她們是天之驕女,曾經因為父親的寵愛不可一世,如今生命轉折,人生變了模樣。

    此時人牙子走到她們身邊,一提溜,將她們拉到中間,扯起嗓門對站在正中的萬花樓老鴇說道︰「這是忠勤伯家的姑娘,從小可是用琴棋書畫教養大的,瞧瞧這一身細皮白肉,要是再養上幾年……」

    突然間,曹氏發瘋了,她沖上前用力撞開人牙子,用力抱住女兒,啞聲道︰「誰都不許賣我的女兒。」

    她的力氣大,人牙子被她一撞,摔倒在地,打手們見狀連忙走過來想將人扯開。

    曹氏已經死了兒子,不能再失去女兒,于是她撕扯拉,她尖叫咆哮,她沖向人群,用指甲抓撓著圍觀路人,場面一片混亂。

    好不容易,打手們才制伏瘋狂的曹氏,一左一右將她架起來。

    被撞倒的人牙子大怒,他站起身,狠狠地一巴掌搧上曹氏,她的臉被搧得偏向一側,牙齒斷裂,滿口的鮮血。

    人牙子猶不解氣,手腳並用踢打得她癱倒在地。

    「娘、娘……」小姑娘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然而她們越是鬧,人牙子越是憤怒,加上打手,幾個人輪番踢打,漸漸地曹氏滿身是血,失去意識一動也不動,最終咽下最後一口氣。

    「把人拖下去!」

    打手們把曹氏給拉走,這才繼續交易。

    這出戲讓人牙子覺得面上無光,自願降價,把曹家四個女兒全數賣給萬花樓老鴇,老鴇得到好處,自然是滿面春風。

    陸大少爺冷眼看著,他微撇嘴角,曹氏死了,母親終于可以安眠,曹氏與謝氏算計一輩子,害人無數,最終也逃不過命數。

    轉過頭,看見兩歲的弟弟緊緊環住林嬤嬤的脖子,稚氣的臉龐帶著兩道淚痕,他沒說話,只是舉起被麻繩緊綑的兩手,抹掉弟弟的淚水。

    「別怕,有哥哥在呢。」

    聞言,小弟弟吸吸鼻子用力點頭,「有哥哥在。」

    陸老夫人輕嘆,都這個時候了,這孩子竟還能如此沉穩?倘若沒有今日之事,好生栽培,他日後必是人中龍鳳,真真是可惜了。

    不久一道粗暴力量將他拉到場中,但他沒有不安焦慮,只有期待,他長得很高,比一般十歲孩子都要高,深沉的目光望向遠方,等待……

    終于……緩緩吐氣,嘴角微彎,心心念念的人出現了……

    舔舔干涸的嘴角,他在心底默念……

    元禧十七年。

    靠在小屋窗邊的一個女孩兒,捧著臉望向白雲藍天,這天風和日麗,午後的陽光灑在身上,讓人暖暖懶懶。

    她回來了!

    不清楚是怎麼發生的,整整兩個月,每天醒來,她都重復這句,「我回來了。」

    但……回來做什麼啊?不知道是誰安排她的重生,不知道重生的意義是什麼?但是,她回來了。

    她曾經是夏媛希,承恩侯府這代唯一的嫡女,她擁有父兄母親的疼愛,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

    出嫁之前,她一直是這樣認定的。

    家里給她最好的教養,期待她能坐上女人最尊榮的位置,而她,也這般期許自己。

    外祖母是商家女,她將一身經商本事全數教給自己,但祖母卻認為商女下賤,不允許她學習。盡管如此,許是骨子里流著外祖母的血液吧,一分提醒、兩分點撥,她便將外祖母的本事學了個齊全。

    祖母天天逼她背婦德女誡,家里為她請來各樣師父教導才藝,她每天忙得團團轉,只為走上那個位置。

    夏媛希是個听話的好孩子,她認真學習、努力勤奮,她有無與倫比的毅力。

    然後她長大,遇見風流倜儻、親切溫柔的二皇子周勤,一眼相對,她愛上了他。

    她想,她再也踫不上一個能令自己如此心動的男子了吧!

    她愛他,願意為他付出所有,她嫁入二皇子府後,竭盡全力輔佐周勤,她助他打敗三皇子周鑫,最終爭得帝位。

    諷刺的是,她對周勤最大的幫助,不是祖母教導的婦德女誡,不是師父教導的琴棋書畫舞蹈,而是她最令人不屑的經商本事。

    因為收攏朝臣需要錢,私蓄兵力需要錢,與對手打擂台需要錢,她掙回數也數不清的銀子,將周勤推上那個位置,她為此心力交瘁,終生無法受孕,然她無怨無悔。

    待周勤得到他想要的,她滿懷喜悅等待那頂象徵皇後的鳳冠,誰知,她等來的是一杯催命酒。

    真諷刺吶,她最好的閨密楊嬛爬上他的床,成為他的新寵。

    直到後來的後來,她才曉得,原來自己不孕不是因為商事繁忙、身體虛空,而是她在不知不覺間早已喝下絕育藥。

    原來周勤總是安撫她別在意子嗣,不是因為體諒,而是楊嬛已經為他生下兒子。

    真蠢,她用一輩子的竭盡心力換來死亡。

    鴆酒下肚,魂魄幽幽飄蕩回到承恩侯府,她想再看一眼親人,沒想到……府中張燈結彩喜氣洋洋,歡樂掛在人人臉上。

    她在書房听見祖父和父親的對話——他們知道自己的死亡真相。

    既然知道,難道不該為她聲討?但是並沒有,他們選擇和周勤談條件。

    周勤同意追封她為後,而楊嬛所出的兒子將會掛在她名下,對外聲稱,夏氏產後虛弱身亡,日後承恩侯府將會是大皇子的外家。

    案兄升官數級,他們會像過去那樣繼續輔佐周勤。

    至此她恍然大悟,自己拚盡一世力氣,造就家族榮光,可她不只是周勤的棋子,也是承恩侯府的棋子。

    人死子棄,無人為她一掬同情淚。

    親人的疼愛是諷刺,情人的枕邊絮語是笑話,她自謊言中清醒。

    于是她帶著遺憾與痛苦投身忘川河水,原以為將會進入輪回,殊不知竟回返人世間。

    按活後,身分轉換,她不再是承恩侯府嫡女,她竟成為父親的外室女——夏晴蘭!

    其實她在當夏媛希時便知道夏晴蘭的存在。

    夏晴蘭的母親王氏是個清倌,跟了父親之後懷上孩子,母親為此大鬧一場,而家中長輩擺明態度,絕不讓王氏進府。

    倘若王氏是良家子,或許有機會成為侯府的一分子,可惜身分讓她與富貴無緣。

    王氏和夏晴蘭被安排在莊子上,王氏在夏晴蘭兩歲時過世,而夏晴蘭在八歲那年感染風寒死亡。

    本是對無足輕重的母女,前世她當成故事過耳便罷,哪知道此生自己會變成無足輕重的夏晴蘭。

    很有意思吧,老天爺的安排總令人猜不透。

    帶她長大的是莊子里的王嬤嬤,因為同姓又說得上話,王嬤嬤和王氏結下母女情誼,臨死前王氏將晴蘭托付給王嬤嬤。

    這一場風寒,夏晴蘭死去,夏媛希重生在她身上,她沒有夏晴蘭的記憶,王嬤嬤以為是延誤醫治,把腦袋給燒壞。

    她不介意被誤解,她耐心地適應這個身分,比起成為棋子的夏媛希,她更樂意當得以自由自在的夏晴蘭。

    石子撞上窗台,打斷夏晴蘭思緒,回過神,她看見站在窗外的盧予橙,眉一彎,勾出甜甜的笑容。

    夏晴蘭長得很美,比王氏更美,而王氏……若非那分飄逸出塵、宛如仙子的美貌,怎能讓看盡繁花的承恩侯世子亂了心?

    這是她重生以來領受的最大好處,夏晴蘭美得令人轉不開眼,一蹙眉、一捧心,皆教人憐愛不已,比起前世的自己,容貌勝出無數。

    她常目不轉楮地看著水盆里的臉孔自問︰倘若風流的周勤遇見夏晴蘭,與他暗渡陳倉的對象還會不會是楊嬛?

    「晴蘭,你看!」盧予橙伸手,將掌心的絹花往前遞。

    原主夏晴蘭驕傲好勝,性子刻薄、自視甚高,她以自己的美貌為榮,瞧不起村里的孩子,因此大家都不肯與她交好,只有盧予橙對她無比耐心。

    夏晴蘭常對人說自己是承恩侯府的姑娘,因身子弱得在莊子上嬌養,等她長大爹爹就會接她回去。

    多傻氣的姑娘!若是嬌養,怎會讓她與王嬤嬤三餐不濟?

    何況哪來的莊子?這兒不過是間破爛屋宅,以及三、五畝瘦田,租出去連兩人一年的口糧都不夠。侯府擺明要她們自生自滅,若非靠王嬤嬤替人漿洗衣服,夏晴蘭哪能活下來?

    承恩侯府壓根沒接夏晴蘭回去的意思,至少前世,不管是王氏、王嬤嬤或夏晴蘭,都未曾踏進侯府大門半步。

    她跑出屋子,跑到盧予橙跟前,笑眼眯眯地看著眼前的十二歲男孩。

    他的爹爹是個貨郎,娘很早就沒了,他有一個妹妹,寵得緊,可惜兩年前不幸過世,為此他度過一段消沉的日子,直到夏晴蘭取代妹妹,讓他從痛失親人的絕望中慢慢恢復,兩人之間的情感,非他人能言。

    盧予橙不介意晴蘭的傲嬌,而晴蘭樂于享受他的寵愛,白天王嬤嬤出門幫人漿洗衣物,盧叔叔外出賣貨,兩個孩子沒人管,便經常玩在一塊兒。

    盧予橙不清楚,但其實他們是老熟人。

    前世的他成為皇商,他和夏媛希在商場上幾度對壘,雖說一山不容二虎,但她非常佩服他。他沒有任何背景,單靠一雙手就把生意做得那樣大,甚至成為她的對手,這點相當不簡單。

    要知道,她之所以能把鋪子開遍大江南北,是因為有二皇子這塊大招牌,很少人敢不買她的帳,而盧予橙不同,他做的每個決定都出于自身的能力與判斷。

    前世她幾度上門想尋他合作,可他總是拒人千里。當時不解,但現在明白了,他是在為夏晴蘭打抱不平吧,同是承恩侯府的姑娘,為何待遇天差地別。

    前世的盧予橙下場並不好,但不僅僅他,有周勤在,所有和她成為對手的人下場都不好。

    然而,相當公平地,她這個「始作俑者」,下場一樣悲慘。

    盧予橙獻寶似的把絹花遞到晴蘭跟前,笑問︰「喜歡嗎?」他知道晴蘭愛俏,可是王嬤嬤買不起絹花。

    晴蘭一哂,前世多少精致的金銀頭面她都看不上,怎會喜歡這朵紅彤彤的粗糙絹花?不過她珍惜他的寵愛。

    「喜歡,橙哥哥幫我戴上。」

    晴蘭的要求讓他滿心歡喜,自那場病好後,晴蘭似乎變得更懂事可愛了。

    「漂亮嗎?」她轉個身,頰邊酒窩若隱若現。

    「漂亮,晴晴是咱們村里最漂亮的姑娘。」

    說笑呢,夏晴蘭的容貌何止在村里,便是在京城中,也沒幾個人及得上。

    「橙哥哥又逃學啦。」

    盧叔叔千方百計想讓兒子考個功名回來,可盧予橙性子跳脫,雖聰明卻不耐煩學堂夫子的刻板教讀,于是三天兩頭逃學,每回被抓到,**就得開一次花,可父子兩人樂此不疲似的,時不時就要玩上一回。

    「趙夫子講學無趣,每次他開口,我就想睡。」

    「有機會讀書是福氣,我多希望能上學堂呀,可惜家里境況……橙哥哥是人在福中不知福。」

    「晴晴想讀書?」

    「當然,會認字多了不起啊。」晴蘭滿臉向往。

    她需要一個由頭來坐實自己會讀能寫這件事,她很清楚承恩侯府不會照管自己,未來她只能靠自己爭取,且王嬤嬤年歲已大,她舍不得嬤嬤頂著寒風,衣服洗得雙手長滿凍瘡,也換不來一頓溫飽。

    「那行,你等等,我回去拿書來教你。」

    丟下話,還沒等她回答,盧予橙一溜煙就跑得不見人影。

    這一個華麗轉身,盧予橙沒想到自己會教出一個天才學生。

    天才學生一天下來能認上幾十個字,為持續保持自己在晴蘭面前的優越感,他不得不加把勁兒認真學習,然後一天天、一年年,今生的盧予橙依舊成為皇商,並且是個有功名在身的皇商,但這是後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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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4 00:02:0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第一筆交易(1)

    盧予橙不愛念書,他希望像爹爹那樣四處販貨做買賣,看遍形形色色的人們,可是晴蘭愛啊,她愛念書、他便認真學習,把懂的全教給她。

    許是那麼點兒驕傲,許是不想讓妹妹對哥哥的崇拜消失,于是他和書本較上勁。

    這一較勁,月底考試,原本回回墊底的他居然考到第五名,那可是了不起的成績,他被先生狠狠夸獎一回。

    爹爹知道原委後,給他二百文錢,讓他帶「大功臣」進京城大吃一頓。

    「晴晴想去哪里?」盧予橙滿臉滿眼的笑,他的快樂毫不遮掩。

    「承恩侯府。」她不假思索、脫口而出。

    話說完,眼皮垂下,她在心底暗罵自己,去那里做什麼呢?那里再不是她的家,就算看上千百次,「夏晴蘭」也進不了門,何況她怎甘心再度成為夏家的棋子?

    她的黯然,盧予橙看在眼里,他誤解她的難過,連忙接話,「好啊,就去承恩侯府,我也想看看那里的圍牆有多高,房子有多小?」

    小到容不下一個小姑娘,高到阻隔父女親情。

    丙然……牆高、門厚,侯府不是人人都能進得去。

    盧予橙緊抿雙唇,握緊晴蘭小小的手心,此刻他發下誓言,要傾力求得功名,日後成為最厲害的御史大夫,與承恩侯府在皇帝面前打官司,告他們一個生而不養、無情無義。

    晴蘭站在對街看著熟悉的大門,心情撲騰不已。曾經她以為這里是避風港,沒想……

    莫怪呵,嬌養的女兒不用來榮耀家族,用來做什麼?人死燈滅,難道她能期待父兄為賭一口氣,放棄追求利祿功名?

    算了,就這樣吧,承恩侯府再也與她無關,夏家的光芒榮耀再不需要她來承擔,就這樣一刀兩斷,很好。

    拉拉盧予橙的手,他們準備離開,沒想朱紅色大門在此時緩緩打開,她看見「夏媛希」在僕婢的簇擁下走出。

    她很是吃驚,她在這兒,而「夏媛希」也還活著?

    只見那位夏媛希微蹙眉心噘高嘴唇,不知在同孫嬤嬤抱怨什麼,只見孫嬤嬤苦口婆心勸著。許是勸人的話不中听,夏媛希斥喝一聲,孫嬤嬤立刻住嘴、退後兩步,不敢再多話。

    孫嬤嬤是她的奶娘,之後作為陪房隨她嫁入二皇子府,嬤嬤忠心耿耿,為阻止她被灌下鴆酒,被周勤提劍刺死……

    抬高下巴、剜了孫嬤嬤兩眼的夏媛希上了車,不久,承恩侯世子夫人也領著幾個僕婢走出大門。

    那是她的娘,她嫻雅端莊,無比高貴的娘親啊。

    今天是夏家姑奶奶的祭日,每年這天母親都會領著她到廣緣寺為姑姑做法事,貪玩愛吃的她總纏著母親,讓她在外頭吃飽喝足玩夠才回家。

    平日母親待她極其嚴格,唯獨這天願意讓她放縱,起初她不懂為什麼,而且每年這天母親看她的目光,總是有意無意地帶著淡淡的哀憐,直到生命最終,她才明白生為夏家女子的悲哀。

    她和姑姑一樣,都是家族的犧牲品……

    「娘,那是我的親妹妹啊,我不要她用性命換來的榮華富貴。」夏晨希握緊拳頭,目光猙獰,青筋在額頭浮現。

    「不然呢?媛希犧牲還不夠,你要拿全家人的性命去和新帝抗爭?」

    「我就是不服!妹妹不能死得不明不白,我要天下人都曉得,周勤是只披著人皮的野獸……」

    案親一拍桌子,怒指夏晨希,「身為女子本該遵守三從四德,是媛希量小容不下楊嬛,不然她也能高坐後位,一世尊貴。」

    「是周勤親口答應妹妹要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倘若做不到,他大可以到妹妹面前去爭、去堅持,而不是卑劣地利用妹妹為他謀得帝位之後再下毒手,這種人不配當帝君!」

    「啪!」父親一巴掌狠打過去,倏地,夏晨希臉頰腫起。

    「這些話不準再說,媛希的犧牲換得夏家男兒官升兩級,換得夏家的從龍之功,封爵封王,這是她身為夏家女兒的光榮。」

    「像姑姑那樣嗎?用性命換取夏家榮光?」

    「媛希和你姑姑都是正確的,她們是夏家的驕傲。」父親撂下話轉身離去。

    夏晨希猶自不服,還想追上前,母親一把拽住他的衣袖,道︰「別鬧,媛希能夠死在最好的時機,為家族謀利,是她的幸運。」

    死後魂回家中目睹的這一幕,教她恍然大誤,原來她和姑姑的死是家族榮耀,更是責任與幸運,她們天生該死,並且要死在最好的時機點才不忝夏家女兒身分。

    諷刺吧,即便是親人的疼愛,也承載著令人心寒的目的。

    清冷目光掃過侯府匾額,她感激上蒼的安排,沒讓自己重生在夏媛希身上。

    在晴蘭轉身的同時,世子夫人看見她了,片刻怔愣過後,她面帶厭惡地別過頭去。

    她認出夏晴蘭了——那張和王氏幾乎一模一樣的臉龐。

    她竟然找到這里?她想圖謀什麼?世子夫人憎恨地輕哼一聲,心道︰有她在的一天,夏晴蘭就別想踏進侯府大門。

    「去吃餛飩吧,周記餛飩可有名了。」盧予橙道。

    周記啊……前世她把周記的廚子余大同挖到旗下,用高薪養著,啥事都不讓做,光讓他研發新食單。她慧眼識英雄,余大同靈敏的舌頭弄出許多旁人沒有的新食單,讓她的「百味樓」人滿為患。

    「好啊,去周記。」

    微微笑著,她同盧予橙走在大街上,與來來往往的人們擦肩而過。

    前世她總坐在馬車里,只听得街頭嘈雜,卻感受不到這份鮮活,而今接近人群,方知感受截然不同。

    「快來、快來!新店開張,好事成雙,大米一斤只賣十二文,綠豆紅豆黃豆小米……全比別家鋪子便宜……」

    伙計敲起銅鑼,扯高嗓子放聲大喊,路人從旁邊走過,耳膜都快給震破了。

    這麼便宜?盧予橙道︰「要是爹在,肯定得買個幾十斗、幾百斗回家。」

    「買那麼多米做什麼,又吃不完。」晴蘭道。

    「便宜啊,大米一斤至少便宜六文,過去兩斤米價可換得三斤米,若是釀成酒,必定能賺回不少。」

    釀酒?突然想到什麼似的,她抓住盧予橙的衣袖急問︰「今年是元禧幾年?」

    「元禧十七年啊。」他莫名地看著一臉緊張的晴蘭。

    「元禧十七年……」

    她想起來了,外祖母曾以這一年作為範例,教導她削價競爭一事。

    抬頭看著匾額上「張記糧鋪」四個字,沒錯……是這里。張記糧鋪的背後是禮親王府,禮親王府的糧鋪開滿附近州縣,京城近郊的莊子十有六、七都在禮親王府名下,張家曾被戲稱是皇親糧倉,直到元禧十七年元氣大傷。

    元禧十六年,大周上下風調雨順,各處糧倉囤滿米糧,眼看元禧十七又是個豐收年,去年的稻谷豆麥積存不少,若是再收上新米,肯定沒處收,于是以低于市場三成的價格將舊米清倉。

    許多莊頭也嗅到豐收味道,層層往上報,于是糧鋪紛紛低價賣糧,酒商趁此際大量收購、制成新酒。

    然而在新米收成之前,一場突如其來的天災讓即將收割的稻田顆粒無收,預期心態加上嚴重缺糧,最後一斤米喊價百文,許多百姓都吃不起了。

    有人建議開糧倉賑災,不料官員貪污,早在糧價開始飆升時,已盜賣近八成官倉糧米。

    龍顏為之大怒,午門前天天有官員被砍頭,可是砍再多的頭,也改變不了缺糧事實。

    最後有農糧司官員建議,種植可在短期內收成的地薯,才勉強挨過這兩季。

    晴蘭下意識握緊拳頭,要是口袋里有錢就好了,距離八月只剩幾個月時間,倘若手邊有錢,絕對可大賺一筆。

    她拉起盧予橙飛快往前走,一路走一路看,果然……不長的街道上就有五間糧鋪,當中有三家正和張記糧鋪打擂台,一家家都在削價競爭。

    她走著走著,最後停在尚未掛出降價牌子的「日宣糧鋪」前,猶豫片刻後她鼓起勇氣往里頭走。

    盧予橙見狀,忙跟上前,他看著紅紙上的標價,在晴蘭耳邊輕聲道︰「你要買糧嗎?這家貴多了。」

    她搖搖頭,對迎上前的伙計說︰「小二哥,請問掌櫃在嗎?」

    「小姑娘認識咱們家掌櫃?」

    「不認識,但我有重要的事要同他說,可否請他出來一見?」

    伙計多看了她兩眼,猶豫著要不要听信她的話。

    許是晴蘭模樣長得太好,許是因為她眼底無法形容的自信篤定說服了他,伙計轉身進屋。

    不久,一名年紀不過十二、三歲的少男走出來。

    四目相對間,晴蘭臉上有著掩不住的錯愕,竟然是他……賀巽?

    賀巽是自己前世的死對頭。從頭到尾,他都是三皇子黨,他為周鑫籌謀算計,為他的奪嫡之道鋪路,但最後他輸了。

    賀巽之所以輸,是輸在不夠狠。明明知道夏媛希的存在能提供周勤源源不斷的財源,倘若掐斷她這條線,他至少會多出五分贏面,可是他一次又一次地,對她重重拿起卻輕輕放下。

    她想問賀巽︰是你不屑與女子相爭,還是認定我的本領有限?

    周鑫落敗,周勤坐上大位,而賀巽消失于人前,沒人知道他去哪里,但她曉得周勤四處派人尋他,他發誓要將賀巽挫骨揚灰。

    再後來……她不知道了,因為利用價值消失,她被一杯鴆酒結束性命。

    十二歲的賀巽是長這模樣的呀,原來他的深沉、冷酷,對人的疏離是從年少時期就有的?

    晴蘭細細打量對方,這是兩世以來,她第一次面對面認真看他,同時間,賀巽也審視著晴蘭。

    他對她的第一個感覺是驚艷!尚未長開的小姑娘就美得讓人心亂,長大後豈不是傾國傾城、禍國殃民?

    他的眉心微蹙,眼底卻帶起兩分興味,「小姑娘找我有事?」

    晴蘭回神,揚眉笑得無比甜蜜。心情激蕩吶,她太高興了,高興重來一回,有機會彌補前世過錯。

    望著賀巽的眉眼五官,晴蘭滿臉認真,她一定會竭盡全力撥亂反正,她會想盡胳法償還他,償還自己對他的負欠。

    「一路行來,我發現許多糧鋪在削價出清,唯獨你們不這麼做,公子有什麼其他計劃嗎?或者準備跟進?」

    這丫頭眼楮黑得發亮,被她這樣盯著,他的心竟然亂了序,不過是個陌生女娃兒……好吧,是個漂亮到讓人心揪的漂亮女娃,但……又如何?

    「我的生意、我的計劃,有必要告訴你?」

    是沒必要……唉,晴蘭輕嘆,被人潑冷水了呀,但就算被他潑冰塊,她非但不能退,還得迎上前,誰讓她欠他呀。

    晴蘭咬緊銀牙,笑得沒心沒肺,「我給公子一個建言,倘若公子能听進去,幾個月以後必能大賺一筆,屆時可否給我五十兩分紅?」

    「幾句話就想換五十兩,這算什麼?空手套白狼?」賀巽失笑,怎地小姑娘模樣這般好,腦袋卻不好使。

    晴蘭沒理會他的嘲諷,續道︰「公子且听我一言,非但別削價競爭,相反的還要低價大量收購其他家米糧,不久後這些米糧價格必定翻漲數倍。」

    幾句話,瞬間讓賀巽心頭翻起驚滔駭浪,她怎麼會這樣說?下意識拉住晴蘭,將她往身前一扯,他居高臨下緊盯她的臉,「把話說清楚。」

    晴蘭認真道︰「今年氣候不尋常,怕是會有大災難降臨,屆時田地十損八九、糧米短缺,如果能趁早囤米,日後價格飆升,必能賺得缽滿盆溢。」

    「誰告訴你會有大災降臨?」

    「我姥爺,他種一輩子的莊稼,對氣候天災經驗豐富。」

    眼看著他要繼續往下追問,她連忙屈膝道︰「如果你相信我就照做,如果不信……希望日後你別後悔。」

    丟下話,她一陣風似的往外沖,腳上像安了風火輪,跑得飛快,因為話是臨時胡謅的,禁不起對方細細推敲。

    賀巽沒追出去,只是細細想著她的話,緩緩吐氣,目光更見深邃。

    那廝的眼光殺傷力太強,晴蘭跑得飛快,直奔過三條街,才讓後頭追上的盧予橙阻下。

    他擋在她面前,由著她的頭撞上自己胸口。

    抬眼,晴蘭一臉不好意思,她忘記橙哥哥了。

    「為什麼說謊?」盧予橙口氣微慍。他可以寵她,但做錯事也該教導,他認真拿她當親妹妹看待。

    晴蘭無法回答。

    「現在糧米雖賤,但不盡快賣出的話,待新糧收上,價格肯定會壓得更低。若對方听信你的話,囤下無數糧米,得賠多少錢?雖說做生意有賺有賠,但那位公子年紀尚輕,這次的挫敗對他會是多大打擊?倘若他因此一蹶不振,幾句玩笑話很可能會斷他的經商之路,你有沒有認真想過?」

    他義正詞嚴的指正,一句比一句嚴肅。

    看著盧予橙年少帶著稚氣的臉龐,他是個正直的大好人啊,難怪生意做的那樣成功,難怪看不起手段百出的自己,難怪總是指責她是奸商。

    她沒因為他的指責而懊腦或生氣,反握住他的手說︰「橙哥哥,如果你有錢,也買一點糧米吧。」

    王嬤嬤背佝僂得更厲害了,白天咳,夜里也咳,但她仍堅持去幫人漿洗衣物。

    「晴晴,嬤嬤出門啦。」王嬤嬤皺紋滿布的臉上,充滿慈愛。

    「嬤嬤可有吃飽嗎?」晴蘭放下筷子。

    「有,咱們晴晴做菜的手藝越來越好了。」

    嬤嬤溫柔地撫摸她的頭發,自風寒好後,這孩子好似突然長大了,變得懂事听話還會打理家里。只是……承恩侯府的姑娘,怎能受這等委屈?晴晴親娘臨死前殷殷哀求,求她想辦法將晴晴送回去,要是做不到怎麼辦?

    輕咳幾聲,晴蘭連忙輕拍嬤嬤後背,道︰「不如嬤嬤今兒個在家里歇歇?」

    她也想歇啊,可是怎麼可能?王嬤嬤沒回答,但欲言又止的表情把話給說足了。

    是的,她不能不出門。一個月多前,承恩侯府的管事上門,把她們賴以生存的幾畝地賣掉,從此沒有租子收入,王嬤嬤必須接更多活計。

    原本她們也要被趕出門的,是王嬤嬤拿出辛苦攢下的幾百文錢,將舊宅承租下來,才能繼續在這片屋檐底下遮風避雨。

    晴蘭猜測,那天娘肯定看見自己了。

    娘是高門貴女,喜怒不形于色,但那一眼……是忿然吧,王氏和夏晴蘭一直是她心頭不可觸踫的銳刺。

    前世所有人都小心翼翼,不敢在娘面前提起王氏母女,也幸而沒有太久,王氏與夏晴蘭就相繼離世,那根刺方隨著歲月慢慢弭平。

    然而此生夏晴蘭不但沒死,還膽敢出現侯府門前,娘那口氣吞不下去,只能算在帳面上,晴蘭明白這是對她的懲罰。

    她錯了,不該去承恩侯府的,多看那一眼又如何?徒然惹麻煩罷了。

    「嬤嬤,您別太辛苦,能做的做,做不來的就推了吧,以後晴晴會孝敬您,給您養老。」

    人待她一分真心,她必還人十分真意,她就是這種人,所以會為周勤的溫柔多情嘔心瀝血、鞠躬盡瘁。

    「好孩子,嬤嬤以後就靠你了。」王嬤嬤欣慰地把晴蘭摟進懷里,想她一世孤寂,老來能有這孩子為伴,是上天厚待。

    「我會讓嬤嬤錦衣玉食,住上大宅子。」

    「有志氣。」她心疼地摸摸晴蘭小臉,跟她娘長得真像啊,當年王氏若不離開青樓,幾年下來,憑那身舞藝和容貌,定能混得風生水起,至少吃穿不憂,沒想到跟了世子爺,卻連命都混沒了。

    「再不走要遲啦,晚飯等嬤嬤回來再弄,你好好跟著盧家小子讀書認字,我們家晴晴將來可是要當女狀元的。」王嬤嬤玩笑道。

    會認字、有學問,她希望承恩侯府能因此高看晴晴幾分,終有一天晴晴得回到那里,完成她母親的遺願。

    「好,嬤嬤路上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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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一筆交易(2)

    晴蘭送王嬤嬤出家門,直到背影遠了,才關上大門。

    她先到後院撿蛋再把幾只雞鴨喂飽,收拾碗筷時她想著,是時候走一趟京城了。

    大災難果然發生,很多地方有了蝗災,漫天飛舞的蝗蟲吃光田里的稻子,即將收成的稻谷顆粒無收,米價翻倍,四處賣貨的盧叔叔帶回消息,說許多人都吃不上米飯了。

    眼看天氣將冷,別說糧米,便是蔬菜也種不來,斷糧危機讓百官在朝堂上吵成一片。

    這幾天她琢磨著,要走一趟日宣糧鋪。

    洗過碗,將幾張圖紙收進包袱,再把前陣子用舊衣做成的布娃娃收進去後,打開大門,卻發現盧予橙站在門外,一身干淨的青衫,看起來有幾分儒氣。

    發生大災難一事,他是不信任晴蘭的,他親耳听見她滿口謊言吶,但即便如此,他還是說服爹拿出幾十兩去買糧米。

    前兩天,爹賣掉一半,不但把本錢拿回來還賺上一倍,剩下的一半,爹打算接近過年,再賣給大戶人家。

    不信任為何仍照著晴蘭的話去做?不知道,也許是天性護短,在他眼里晴晴就是親妹子,就當花點銀子哄妹妹開心,卻沒想真能賺回那麼多。

    「要出門了?我陪你。」許是默契極佳,他想,她該是時候要進城一趟了。

    「橙哥哥可不能逃學。」

    「沒逃學,這次是正正當當的請假。」

    他再不是敬陪末座的壞學生,回回考試不是第一就是第二,這樣的學生請假,先生哪會多話?先生還對爹說,明年他可以下場試試,爹聞言開心得合不攏嘴,比米糧賺錢還樂呵。

    那日爹點起一管旱煙,臉上淨是滿足,道︰「找個時間上山,看看咱們盧家祖墳是不是冒了青煙。」

    「走吧!」盧予橙接過她的包袱,並肩往村子口走。

    她腳步輕快,滿眼含笑,止不住地開心,甚至哼起小曲。

    「晴晴。」盧予橙欲言又止。

    「嗯?」

    「別抱太大希望,不說日宣糧鋪有沒有照你的話去做,就算他們真的照做,當初不過是一句戲言、連契約都沒立,人家認不認帳不好說。」

    「我知道呀。」那是賭,一個她和自己的賭約,賭這輩子與前世軌跡相同,也為自己賭一個出頭機會。

    若成功,她便有了做買賣的本錢,不成?沒關系,頂多起頭難點,不代表達不到她想要的目的。

    「知道還那麼開心?」盧予橙揉揉她的頭發。

    她眨眨亮晶晶的眼楮道︰「今天會有進帳的。」不管日宣糧鋪給不給錢。

    看著她莫名的自信,盧予橙彎起雙眉,晴晴真是變得很不一樣了,不過他更喜歡改變後的她。

    晴蘭站在「羽裳坊」門前,這是房家的鋪子,現在房玉還是個十歲的小丫頭,跟在爹娘身邊打下手。

    鋪子是她祖父留下來的,房玉下面還有個弟弟。

    房玉很小就展露女紅天分,她會裁衣刺繡,還搗鼓出許多新鮮有趣的小玩意兒,後來她這身本事被當時最大的衣飾鋪子「月莊」盯上,企圖把房玉攬入門下。

    好好的,誰願意為別人作嫁,于是月莊想方設法打擊羽裳坊,但即便鋪子倒閉,房家父母也不肯讓女兒賣身為奴。

    誰知月莊手段粗暴,竟栽贓嫁禍,以勾結盜匪為名,將房玉的爹爹送進牢房。

    房玉的父親熬不過刑罰,死了,母親也傷心過度去世,房玉帶著弟弟走投無路。

    她是在那個時候收留房玉的,她將月莊扳倒,為房家報仇,從此房玉留下,為她打造全國最大、最好的「衣樓」,鼎盛時期全國有近三十間衣樓,擁有裁縫、繡娘近五百人。

    這些天晴蘭不是沒有考慮過,她可以等上幾年,等月莊把羽裳坊打垮,再以恩人身分出現,收留房玉姊弟,有房玉為助力,她必定能夠再次打造獨一無二的衣樓。

    然而晴蘭依了本心,前世房玉為她盡心盡力,今生輪到自己保她一家和樂安康。

    房家一家人圍在桌邊,看著圖紙上的衣服款式,兩顆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太新鮮、太有趣也太漂亮,這年頭沒人把袖子做得那麼寬,做事不方便吶,可如果是高門大戶的婦人姑娘呢,她們喝杯水都有人伺候,不需要考慮方不方便的問題。

    至于裙擺……得用什麼料子,才能縫出圖紙上波浪層疊的輕盈感?

    房玉則是抱著晴蘭做的娃娃驚呼連連,娃娃的頭能轉動,手腳也能扳出各種姿勢動作,像真人似的,甚至還能幫她們梳頭發、換衣服,她都已經十歲是個大姑娘了,也想要這樣一個娃娃,更別說年紀輕的女娃兒。

    看著目不轉楮的房家一家人,晴蘭心想︰原來房叔叔、房嬸嬸長這個樣子啊,這樣和樂融融的家庭,竟因某些人的貪慾而摧毀,著實可惡。

    她立誓,再不教同樣的事發生,月莊不起貪念便罷,一旦使出骯髒手段,她必叫他們悔不當初。

    盧予橙被房玉愛不釋手的模樣逗得發笑,沒想到有人的眼楮可以這樣黑、這樣亮,里頭像裝進星子一樣,尤其那表情……怎麼會這麼有趣啊,好像要把娃娃給生吞了似的。

    「這些全是你想出來的?」房夫人急問,眼底有掩不住的欣賞,這孩子才多大,竟有此天分?

    不,這些全是房玉親手設計的,在前世。

    娃娃里頭包裹著木頭架子,像人骨般,在關節處卡榫可以自由轉動。

    前世,這個娃娃賣遍大周上下,凡疼愛女兒的父母親都要為掌上明珠買一個回家,好像不這麼做就不夠疼愛孩子似的,因此他們一年出一款,熱賣了整整十二年。

    晴蘭回避房夫人的問題,道︰「除了賣娃娃之外,還可以賣娃娃的衣服,能單個賣,也可以整組賣……」

    她軟聲細語一一解說,讓房老板看到商機,「……若房老板感興趣,我們不妨合作。」

    「合作!肯定要合作的。」房玉興奮地沖上前一把抱住晴蘭,興奮地跳不停,第一次看到比自己更能耐的姑娘,何況她還這麼小,假以時日必會不同凡響。

    房老板看著一本正經的小姑娘,笑問︰「你想怎麼合作?」

    「我不懂得做生意,房老板說吧,該怎麼合作對彼此都公平?」晴蘭回道。

    房老板與妻子女兒互看一眼,再望向晴蘭。

    她的五官容貌極其美麗,但更吸引人的是她那身與年紀不相符的沉穩,彷佛不是個八歲孩童。

    房老板道︰「往後凡是姑娘帶來的衣服圖稿,一張我用二十兩銀子買斷,至于娃娃以及你說的小東西,我們賣掉多少,你都能收兩成利潤。」

    兩成利潤?盧予橙驚訝。

    圖稿買斷實屬寬厚,這年頭女子都會女紅,多看個幾眼,就算做得不及羽裳坊,也能模仿出幾成。

    但是娃娃?晴晴不過是個孩子,就算是佔了便宜,她也沒有能力同他們相爭,可是對方沒有,還願與她分成?這老板如此寬厚實誠,便是這樣的心性方能教出……眼神如此干淨澄澈的女兒吧。

    晴蘭也沒料到房叔叔這般大方,一哂,大方道︰「就依房老板說的。」

    立好契約,晴蘭收下六十兩銀票,同房玉和房夫人認真討論過裁剪與布樣後,她與盧予橙走出鋪面。

    從沒見過那麼多銀子,晴晴應該喜不自勝、得意非凡吧?盧予橙本想夸她幾句,卻見她一臉平靜,彷佛兜里揣著的不是六十兩而是六十文,不禁有幾分訝異。

    「在想什麼呢?」盧予橙問。

    「在想怎麼在最短的時間內,把六十兩變成六百兩、六千兩。」她自信回答,眼底的篤定令他心驚。

    她來了。

    賀巽一直在等她——自從那天過後。

    他並不認識她,卻覺得她熟悉,很奇怪的感覺,而這份奇怪,讓他在過去幾個月里,心頭不時浮上她的倩影。

    視線相觸那刻,夏晴蘭眼楮一亮。

    他長得比周勤更好,五官精致、眉眼深邃,只是他不像周勤,總擺出一副風流倜儻溫柔可親的模樣,相反的,他常常散發出「生人勿近」的氣場。

    「公子可還記得我?」晴蘭落落大方地走到他跟前。

    沒等賀巽回答,白叔方搶上前,一把拉住晴蘭的小胳膊,一臉興奮地打量起她,「就是這小丫頭嗎?」

    賀巽點點頭。

    白叔方一樂,親近地揉起她的頭發,像揉狗毛似的。

    晴蘭還來不及抗議,賀巽已經將他的手架開,擋在兩人中間。

    為啥?因為……礙眼。這是第一次,賀巽覺得好兄弟礙眼。

    被瞪了?白叔方一頭霧水,干麼啊,不就是個小不點兒,揉揉頭怎麼了?

    白叔方古怪地回望賀巽,然後彎腰再度把臉湊到晴蘭面前說︰「小丫頭,你絕對不相信,你的一句話幫我們賺進多少?」

    其實賀巽對這場蝗災隱約有印象,但不確定會發生在哪個時間點,前世此時的自己正埋首苦讀,雙耳不聞窗外事,只知道糧價高到家里只能天天熬稀粥。

    然而這個莫名其妙出現的小丫頭,幾句話讓他下定決心听她的話這樣做,他做了,也賺了!但他賺最多的不是十萬兩雪花銀,而是賺得在皇帝跟前掛上號。

    前幾天,他捐出二十萬石糧米,並將地薯苗栽呈到皇帝跟前,這份禮物不是最昂貴的,卻是此刻最能為朝廷解決問題的,皇帝龍心大悅,決定封賞。

    皇帝問︰你想要什麼?

    初生之犢不畏虎,賀巽抬頭,清澈目光直視龍椅上那位,尚未變聲的嗓音中還帶著幾分稚氣,他昂首挺胸回答︰「我要一個能為百姓做事,報效朝廷的機會。」

    聞言,皇帝樂不可支,銳利眸光倏地變得溫和。

    隨著白子的話,晴蘭心花怒放。他賺了?真好啊,她還他一點點了……

    「那公子可還記得與我的約定?」雙目閃閃發光,閃的是小心思、小貪婪,和大大的可愛。

    賀巽冷冷的臉龐泄漏一絲笑意,他從懷中掏出銀票,但在晴蘭接手之前,瞬地舉高右手。

    看他那副姿態,晴蘭惱了。這是怎樣,要給不給的?她鼓起腮幫子,抓住他的手臂,連蹦帶跳的伸手搶,但她還是個小豆丁呢,哪里搶得贏?

    晴蘭噘嘴,噘起一臉的不滿意,「想說話不算話嗎?行啊,以後別往來了,有好事再也不告訴你。」

    她的生氣缺乏威脅力,他想笑卻硬是憋住。

    「除蝗災囤糧之外,你還知道其他事嗎?未來、尚未、發生的事?」

    賀巽一個詞一個詞說得緩慢,灼灼目光對上,帶著兩分威勢、三分脅迫。這是他在胸臆間反覆斟酌的話,他臆測她和自己是一樣的人,這個念頭讓他心潮起伏不定。

    他的意思是……晴蘭心跳陡然搶快兩拍,他當她是神婆、是妖魔鬼怪了?晴蘭連連搖頭,無法接球,最好的方式就是把球給打回去。

    她道︰「什麼叫做未來尚未發生的事?既然尚未發生,我怎麼可能知道,又不是未卜先知。」

    他猜錯了?賀巽問︰「種莊稼的人到處都是,卻沒人能預測天災,為什麼……」

    晴蘭急急接話,「哼!我姥爺可不是普通人,他是天地間最厲害的,他早上說會下雨,下午便有大雨傾盆,他春天說會枯旱成災,秋天就會米糧減產,他說會有天災危禍,就一定會有!」

    她刻意裝萌,一雙圓滾滾的眼楮直盯他,滿臉的崇拜、滿眼的驕傲。

    瞧她那副得意洋洋的小模樣,所以是對祖父的尊敬與盲目崇拜,讓她把老人家無意間出口的話當真,然後陰錯陽差遇上自己,大膽出言?

    念頭起,賀巽緩和了眉目。

    晴蘭見狀,心知唬過賀巽了,趁他沒防備,她蹬腿奮力一跳,攀著他的手臂,抓住他手中銀票。

    「我搶到了!」她笑得臉上開出一朵花,彎彎的眉、彎彎的眼、彎彎的嘴角,彎了他冷峻的臉龐。

    滿意地看過上頭數字,她表現出小小貪婪,吐吐舌頭再輕拍他胸口兩下,她說︰「大哥哥,以後要是姥爺說要下大雨、刮大風,我肯定第一個跑來告訴你,只要大哥哥像今天這麼大方就行。」

    看著她帶著嬰兒肥、白里透紅粉嫩得讓人心動的小臉,他一個沒頂住,竟彎下腰,兩手各掐起一邊臉頰,往旁邊扯開,語帶恐嚇,「往後這種天災人禍的胡話別到處亂講,這次是好運,萬一不準,被人剝了皮可別哭。」

    「誰曉得呢,說不定我是天生福星,說什麼準什麼。」臉頰被扯開,她說話漏風,偏生要把話給說齊,那模樣可逗啦,逗得一旁的白叔方笑個不停。

    但盧予橙不滿了,那是他家妹妹,誰準外人動手動腳的?大步上前,他一把推開賀巽,將晴蘭護在身後。

    賀巽瞄了盧予橙一眼,默不作聲。

    「沒事了,我們回家。」盧予橙道,一雙眼楮仍防備地看著賀巽。

    「好啊。」晴蘭從盧予橙身後探出頭,握著銀票晃兩下,笑得一臉糖,道︰「謝啦,大哥哥。」

    賀巽倚在門邊看著兩人背影,笑意更盛,這古靈精怪的丫頭,長大後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模樣?直到人走遠了,他才突然想起沒留下她的姓名住址,那麼往後……

    數息過後,也不知道哪里來的篤定,他揚唇笑開,會的,他們還會再見面的。

    確定背後兩道威脅眼光不在了,盧予橙凝聲道︰「以後別再同他打交道,那人年紀雖輕,看起來卻不簡單,沾上了,怕是要沾出無數麻煩。」

    輕輕笑開,晴蘭抬高下巴,搖搖頭晃晃手指,「這事,我不听橙哥哥的。」

    既是還債,怎能不繼續打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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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4 00:02:3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夏小姐們相遇(1)

    元禧十八年冬天。

    賀巽不時瞧向外頭,晴蘭將近十天沒來了。

    餅去一年多,她隔三差五地出現,頻繁的見面,交情自然養成,她那麼純粹可愛,她既聰慧又嬌憨,是人都會想與她親近的,賀巽亦不例外。

    但晴蘭從不提自己的出身,每次問,她總是三言兩語打發,賀巽曾命人跟蹤,試圖追出出個子丑寅卯,可那丫頭古靈精怪竟然發現了,還帶著他的人繞圈圈,最後把人給甩掉。

    她也不同賀巽虛與委蛇,下回進京直接走到他面前,理直氣壯道︰「當朋友就該剖心相交,哪能搞背後心機,你要是再派人跟蹤我,咱們連朋友都當不成。」

    這個稱不上恐嚇的恐嚇,卻恐嚇到賀巽了,從那之後他再不干這事。

    但是現在他後悔了,如果知道她的住處,他就不必一天等過一天,越等越心焦。

    如果知道她的家世,他就可以探听她踫到什麼難題……但是他對她,一無所知!

    賀巽瞄向大門口的目光太密集,密集到黑敘和白叔方眼神互杠。

    他們與賀巽從小就認識,白叔方家里是商戶,家里多他們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不受重視的兩人從小就在外頭鬼混,直到踫見賀巽。

    算是不打不相識吧,在賀巽力爭上游時,同一個書院中,極力想要向下沉淪的白子和黑子處處看他不順眼,三不五時就想尋釁。

    這種情況很正常,資優生就是會礙了資爛生的眼。

    然賀巽在祖母掏盡箱底的重點栽培之下,跟著師父學過拳腳功夫,他可不是軟趴趴的弱雞,因此一對二,他把黑白無常打貼到牆壁上。

    最後英雄惜英雄,兩人從此跟在賀巽**後,哪兒也不肯去了。

    這會兒,黑敘朝白叔方頂頂鼻子,白叔方朝黑敘呶呶嘴,在一陣眼神溝通過後,黑敘走到賀巽身前問︰「老大,你在等晴丫頭嗎?」

    白叔方翻白眼,問什麼鬼啊?廢話,不等晴晴,還能等別人?

    「晴丫頭古怪得很,沒來,肯定又結識哪家公子,鑽人家錢袋子去了。」

    拜托,會不會說話啊?這不叫安撫,叫往火里潑油。

    推開黑子,白叔方決定自己來,「老大別擔心,晴丫頭不會出事的,听說她有意蓋酒樓,許是在忙這事兒。」這才叫做安慰嘛!

    扒酒樓?欣賞自眼底滑過,他吩咐伙計跑一趟「知味記」找找。

    晴蘭拿走五十兩銀票那天,她和盧予橙上周記吃餛飩慶祝,發現餛飩味道不對,便借機溜進廚房。

    余大同不在,他的妹妹生了急病,病情來勢洶洶,大夫不敢保證能不能醫好。

    余大同向老板借錢,但當初老板要他,是因為他祖傳的餛飩手藝,幾年下來,二廚學得差不多了,哪還在乎他做不做。

    一句不借,余大同坐困愁城。

    晴蘭找到他,贈銀二十兩,妹妹病體康復後,余大同寫下賣身契投身晴蘭。

    余大同厚道,沒開餛飩攤與舊主家爭生意,卻在晴蘭的提示下做出蒸、煎餃子,對于食材的變化,余大同勇于嘗試,試出多種口味的餃子,再沾上不同醬料,不到半年時間,從路邊小攤變成小鋪。

    現在要開酒樓了?都說窮人孩子早當家,她的家庭是有多苦多難?

    此時伙計氣喘吁吁進門,來不及喝水,直道︰「主子,知味記的余掌櫃說,晴姑娘已經很多天沒進鋪子了。」

    「沒問原因?」

    「問了,余掌櫃不知道。」

    連余大同都不知道?濃眉一緊,賀巽起身往外走去,哪知這一進一出間,竟和慌張進門的晴蘭撞了個滿懷。

    他握住晴蘭肩膀細看,發現她的頭發亂了,衣裳扯破幾處,雙手卻還牢牢地抱住更袱護在胸前,頰邊明顯一塊紅腫,是被打的。

    「發生什麼事?」賀巽聲音含冰,凍得嚇人。

    順過氣後,她咧唇一笑,刻意忽略頰邊的疼痛,「沒事,我已經處理好了。」

    「我不是問你有沒有事,是問你發生什麼事?」他口氣嚴峻,目露凶光。

    「不就踫到幾個紈褲嘛,放心,他們沒從我這里討得了好。」

    出來江湖混,怎能不踫上幾顆渣?她不再是二皇子妃,無勢可靠,想搶人地盤,自然得承擔風險,不過酒樓契書到手啦,新鋪子很快就能開張,她的「百味樓」即將在京城出現。

    想著想著,笑靨不自覺浮上,卻沒發現賀巽臉色越來越難看……

    「是誰?」

    晴蘭回神,發現他眼光不善,連忙重申道︰「真的真的,我給他們下藥了,現在肯定還躺在大街上,癢得打滾呢。」

    癢癢粉還是賀巽特地給她防身的。

    賀巽沒答話,視線一轉,白子、黑子默契十足,齊身往外。

    老大態度擺明——癢癢粉不夠看,得給他們再加點料才成。是啊,好歹得斷個手腳,在床上躺大半個月才能記取教訓呀。女人啊,就是心軟。

    賀巽拉她走到里間,拿了套衣服給她,「我在外頭,換好後喊我一聲。」

    「好。」

    晴蘭快手快腳換下衣服,不料,賀巽端水進來看見她時,噗地!噗聲大笑。

    小人穿大衣,松松垮垮的衣服罩在身上,像皮褪一半的蛇,下擺垂到膝蓋,衣袖成了水袖,褲腳直接踩在腳底下成了鞋,那是他的衣服。

    見他大笑,晴蘭松口氣,只不過……讓樂意嗎?翻年才十歲呢,九歲的小丫頭,能指望她長多高?

    他邊笑著尋來剪刀,先幫她把衣帶紮緊,剪掉過長的袖子褲腳,邊剪邊道︰「怎會矮得這麼離譜?」

    「別笑,我容易嗎?我努力長、奮力長,天天吸收水分養分,還是這副模樣,我有什麼辦法。」

    「你心思太多,成天琢磨著生意經,飯不好好吃……」他嘮嘮叨叨地列出她十大生長緩慢因素。

    這會兒白子、黑子不在,要是在,眼珠子肯定要落到地板滾幾圈。從何時起,他們高冷酷帥的老大變成了老嬤嬤?

    拿起木梳,他幫她把頭發梳齊紮好,拭淨手臉,挖取藥膏涂在她頰邊的紅腫上,晴蘭痛得齜牙咧嘴倒抽氣,他的濃眉打上死結,「痛嗎?」

    「不痛不痛,一點都不痛。」

    不痛還擺那副樣?他不相信!

    見狀,她沖他猛笑,又說︰「真的不痛。」

    他瞪她,沒好氣問︰「這幾天去哪兒了?」

    「說到這個……」她立馬興奮起來,拉住他的手說︰「咱們合作吧!」

    他承認她有很好的腦子,若非本錢不足,她大概已經將鋪子開滿大江南北,尤其是她建立人脈的本事不容小覷。

    「開酒樓,想從我這里進貨?」

    「那是肯定要的,但我說的不是這個,我找到釀酒很厲害的昆叔,他釀出來的酒又醇又烈,我不敢說在京城能賣多好,但如果賣到北疆呢?北疆冬天一道,飆起風刀子,能把人的耳朵給凍掉,如果有烈酒御寒……」

    她找到前世為自己釀酒的昆叔,現在的她還很年輕,年輕氣盛的昆叔,讓她花大把功夫才說服他為自己盡力。

    「若是能用在軍中,定能減少死亡人數。」賀巽接話。鄒大夫說過,用烈酒清洗傷口,有助于傷口消炎。

    晴蘭雙眼圓瞠,轉眼功夫他就想到這點?

    沒錯,前世她就是大量產酒送往邊關,賺回一車車金子,那些金子幫周勤建立起強大的暗衛系統。

    賀巽果然是人才啊,他太能耐了,這麼能耐的人怎會敗在自己手下?想不明白啊!

    「為什麼找我合作?」

    她一笑,親昵地用手肘撞撞他胸口,「我們是兄弟啊,這門生意太大,我一個人吃不下來,何況有好處的事當然要挺兄弟。」

    「重點是,‘吃不下來’,還是‘挺兄弟’?」他抓住她的手肘,不苟同地皺起眉頭,這丫頭在商場上混越久,越像個小子,早把大家閨秀的模樣給丟了。

    她知道他在皺啥眉頭,可大家閨秀如何、溫良恭儉又如何?到最後還不是成為棄子?

    重來一遭,她決定當棋手,不當棋子,必要的頑強與圓融滑溜,她必會牢牢抓在手中。

    「有差嗎?結果都一樣呀。」她痞痞地用兩根手指頭戳上他的臉頰,「說嘛說嘛,合不合作,快點做決定噢,不然我得找別人。」

    他抓下她的手指,反手將她包裹在掌中,無奈翻眼到︰「行,明兒個把契書擬給你。」

    「你可不能讓我吃虧太多。」

    他輕嗤一聲,反問︰「你在我手中吃過虧?」

    「這倒是沒有。」反倒是好處佔盡,還佔得理直氣壯、理所當然。

    實話說,他待她是真的好,剖心相交的好,被這樣一個能耐人如此對待,是人都會心動感激。

    「這幾天,你光是跑去找人?」他倒杯水給她。

    她笑盈盈地接過,是她最愛的雨前龍井,他總是記得她喜歡什麼,愜意、心滿,望上他的眼,她心里暗道︰此生,必定不再負欠于他。

    「不止呢,我還找鋪子、還買下一批人訓練著,酒樓開張後,可有得忙了。」萬事起頭,想前世,這些人員的事她全丟給周勤處理,可也是如此,人家認的主子從來不是自己。

    「不談這,來,你看看!」晴蘭打開包袱,從里頭拿出一卷紙。

    「什麼東西?」

    「給你的,這精貴著呢,听說文先生抓題本事一流,你好好讀讀,明年春闈考出個好成績,之後進士游街,肯定有你的分。」她很清楚他有多大的本事,前世他一路過關斬將,考上二甲傳臚。

    是題猜?賀巽打開細細讀過。

    這位文先生果然有幾分本事,他竟能猜到將近六成考題。前世,元禧十九年春闈賀巽下場了,雖沒考上,卻做過考題,題目依然清晰記在腦海里。

    「兩份?」他揚眉問。

    「是啊,一份要給橙哥哥的,他明年也要下場。」雖然橙哥哥的程度有些勉強,但盧叔對他寄予厚望,就當練練手吧。

    一份給盧予橙,意思是一視同仁?兩道濃眉蹙起,他不開心。

    好幾次了,他想提醒晴蘭,男女七歲不同席,別老和盧予橙混在一塊,卻又擔心萬一她把給听進去,也不跟自己混了呢?因此每回話到嘴邊,不得不吞回去。

    他不理解這種莫名情緒,也不願將這莫名情緒表現出來,只是手指在卷子上不停輕敲。

    片刻後,他凝聲問︰「你和盧予橙是什麼關系?」

    她直覺想要回答哥哥妹妹,但……這個話她已經說過很多次了,他卻一問再問。于是她認真思考後道︰「是負債關系,我欠橙哥哥許多,欠得心慌心虛、總擔心這輩子還不完,因此但凡有幫得上忙的,我必竭盡全力。」

    同望賀巽,對他,她有同樣想法。

    一開始,她確實是用這樣的心態接近他的,只是一來一回間……他的本事教人驚艷,他的思緒令人折服,慢慢地,她崇拜他,佩服他……進而喜歡他。

    怎麼能不喜歡呢?他待她那麼好,他處處幫助她、微乎她、擔心她,被這樣一個男子關注著,誰能夠不喜歡?

    但他們都還太小,她知道世事難料,也清楚在他眼里,自己不過是個古怪的丫頭,他對她的在乎,也許只是……同情、憐憫再加上幾分欣賞罷了,因此對于感情,她不敢有過度奢望。

    可近水樓台先得月啊,只要夠靠近、夠努力,誰說她不能存下兩分希冀?

    是負債關系啊?晴蘭的回答讓他又一次莫名地松口氣。

    他心知這丫頭講究公平、不肯欠人恩情,如果是這樣的話,他樂意助她一臂之力。

    拉她坐到自己身邊,提起筆,賀巽在題目上頭圈畫,「這題、這題、這題……考的機率有九成,你讓盧予橙好好念。」

    「你怎麼知道?」她面露訝異。

    「我消息來源比你更多。怎麼,不信我?」

    重重一拍手,她抓起他的手臂搖晃,「信,當然信。太好了,如果橙哥哥能夠考上進士,盧叔叔肯定要樂瘋了。」

    「那你欠他的,算還清了嗎?」

    她笑著沒回答,卻知橙哥哥心有丘壑,他有他的本事,本就不需要她幫助,而這一回……就算不能兩清,總也是重擔卸下。

    見她不語,他橫她一眼,手指又搖上她的嬰兒肥,松手後提筆將答案細細寫出。

    晴蘭捧著臉,看著認真作答的他,一雙亮亮的眼楮笑成線。

    賀巽不像外表那樣冷酷呢,她知道他將會飛黃騰達,知道沒有「對手」阻撓,他定會心想事成,今生結局會出現重大轉變,對吧?

    半個時辰後,黑子白子回來了,此時賀巽已派人將晴蘭送回家了。

    「三個人,李侍郎家的。」白子低聲道。

    「雙手雙腳全斷,又給他們加了癢癢粉,至少得癢上三天。」黑子道。

    手腳全斷、不能撓癢,那得多痛苦啊,這懲罰夠他們記取一輩子教訓。

    賀巽點點頭後又搖頭道︰「我記得李侍郎家有兩處鋪子,賣金銀頭面的。」

    啥?連鋪子也要奪,這懲罰會不會太……

    嘖嘖,算這些人倒霉,寧可欺負公主也不能欺負晴丫頭,否則下場肯定無比淒慘。

    元禧十九年。

    晴蘭、盧予橙和房玉坐在「百味樓」二樓,等著看進士游街。

    百味樓是晴蘭開的第一家酒樓,規模不算大,但生意極好。

    盧予橙之前通過秋闈已是舉人,今年的春闈成績差強人意,他喜歡做生意,然而盧叔叔不同意,他便向晴蘭借錢,在書院附近賃了處鋪子,專賣學生喜歡的點心和文房四寶,生意蒸蒸日上,他又經常呼朋引伴到百味樓喝茶、作詩,替酒樓添生意。

    晴蘭腦子一動,將書生作的文章詩詞謄寫出來,空出一片牆張貼。

    作品被貼在牆上供人讀閱,書生們驕傲又得意,便更喜歡到百味樓聚會。

    這回的二甲進士中,有三人是百味樓常客,晴蘭以此大肆宣傳,今日特別備下炮竹替三位進士老爺慶祝。

    總體而言,日子是越過越鮮活了,晴蘭有鋪面、有莊子,還在京城買下新屋,好吃好喝好住地供著王嬤嬤,眼看她身子越來越健康,看起來比過去更年輕……晴蘭覺得人生本該是這般。

    「快到了吧?」房玉捧著下巴,一雙大眼楮往街道那頭瞧去,整個人跟沒骨頭似的,靠在晴蘭身上,分明比晴蘭大兩歲,卻像妹妹似的愛撒嬌。

    「還早呢,他們得先進宮謝恩。」盧予橙道。

    「听說新科狀元是個十四歲少年,知道是哪家的貴公子嗎?」房玉問。

    「他不是貴公子,就是個平頭百姓,念書之余,還得養弟弟、照顧祖母,他白手起家,開許多鋪子,他的腦子靈光……」講到賀巽,晴蘭哇啦哇啦說個沒完,她可驕傲著呢,彷佛那成就是自己的。

    「停!你這麼了解他?」房玉問。

    「他是我大哥哥。」晴蘭用姆指指了指自己,得意洋洋得很。

    「是啊,人家現在眼里只有大哥哥沒有橙哥哥,唉,誰讓大哥哥是狀元。」盧予橙說得酸溜溜的。

    自從賀巽出現,妹妹就被搶走一半,他當然不滿意,可賀巽能力高強,他便是拍馬也及不上,能怎麼麼辦呢?

    「噗」一聲,房玉大笑,捧起糖水往他身前湊,「糟糕,咱們家橙哥哥吃醋啦,快喝點糖水調調味兒。」

    「別鬧。」盧予橙推開她。

    「要鬧,就要鬧,不把橙哥哥滿身醋味兒鬧開,這飯還吃不吃得下?」

    房玉往他身上鑽,晴蘭撓他癢癢兒,三人玩得正起勁時,伙計卻苦著一張臉走進廂房里。

    「東家,樓下有位姑娘非要咱們開一間廂房給她,誰都勸不了。」

    晴蘭蹙眉,「我下去看看。」

    「我陪你。」房玉和盧予橙異口同聲道。

    「不必,我去去就來。」

    做生意嘛,踫到惡霸機會可不少,周旋這種事她已駕輕就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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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4 00:03:0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夏小姐們相遇(2)

    晴蘭沒想到與掌櫃對峙的……竟是自己?更正,是前世的自己,夏媛希。

    一陣兵乓聲,夏媛希將櫃台上的算盤筆墨全掃到地板,筆筒、硯台碎了,墨汁噴滿地,正在用膳的客人們紛紛擠到一旁,深怕被波及。

    「小姐別生氣,我們先回府吧!」婢女好意在她耳邊低語。

    沒想夏媛希一個巴掌甩出,婢女臉上多了幾道紅印。

    「小小賤婢,什麼時候輪到你作主?」

    婢女驚恐跪地求饒,沒注意到地上的碎瓷,這一跪,瓷片刺進膝蓋,轉眼裙擺染出一片殷紅。

    晴蘭心頭揪起,「夏媛希」怎麼會是這個樣子?

    伙計想把人扶起來,但沒有主子發話,婢女死活不肯起身。

    掌櫃道︰「請姑娘別為難下人,不是我不願意騰位置,實在是……別說廂房了,鋪子里外的位置也都教人訂滿,挪不出來了。」

    「挪不挪得出是你的事,今兒個我非要吃上一頓不可。」夏媛希不讓步。

    「姑娘,進士游街是朝廷三年一度的盛事,廂房早在半個多月前就被訂光。」

    進士游街有啥了不起?每三年一批進士入朝,有幾個能混出名堂?有人官當到胡子發白,家人還得吞糠嚥菜,這種官不當也罷。

    「要不,明兒個我給姑娘留最好的廂房,上最好的茶水菜肴,權當賠禮。」

    掌櫃極有眼色,見對方穿著打扮,必是大戶人家的姑娘,這種人萬萬招惹不得,他們為生計沒日沒夜忙著,人家可是閑閑等著隨時上門找茬,一旦招惹,怕是後患無窮。

    大家都覺得店家退讓至此,這姑娘該適可而止了。

    但鬧都鬧了,沒達到目的她哪肯歇手,「當我是乞丐嗎?一桌席面就想打發?今日不教我遂意,誰也甭想順心。來人,給我砸!」一聲令下,幾個小廝搶身上前,就要摔桌子。

    晴蘭才要阻止,沒想有人比她更快一步。

    「住手。」

    順著聲音望去,是穿著一月牙色長衫,濃眉飛揚、英氣逼人的年輕男子,晴蘭頓時心頭一陣溫暖,那是夏晨希,是最疼愛自己的四哥哥。

    見夏晨希走進門,夏媛希恨恨的握緊拳頭,卻也同時換上一張嬌俏可人的笑臉,她依偎到他身邊,撒嬌道︰「四哥哥,哪有人這樣做生意,他們好壞。」

    「這位少爺,實在是今天情況特殊,里里外外真的都沒座位了。」掌櫃低眼順眉,盼著這位公子能講道理。

    「既然沒座位,我們先回府。」夏晨希拉起妹妹就要往外走。

    他心知,府里千方百計給妹妹抬舉名聲,倘若知道她這般作死,祖父定會勃然大怒。

    妹妹是他從小寵到大的,他舍不得她挨罰。

    「不要嘛,我今天就要知道百味樓的點心是不是虛有其名。」

    前幾天吳家辦宴會,席間大家說起百味樓的茶點,一個個贊不絕口,听說她沒嘗過,林家姑娘竟笑話她是鄉巴佬。

    她最痛恨「鄉巴佬」三個字,她不是!從那之後,她再也不是!

    「別鬧。」夏晨希低聲安撫。

    「我哪有鬧?是他們不講理。」

    晴蘭眉頭深鎖,她不知道哪里不對,但那人的行事作派一點都不「夏媛希」。

    祖母教導她,高門貴女笑不露齒、驕矜自持,外祖母教導她,為商首重圓融通達,雖然兩人教導方式不同,但都同樣想教出一個自矜自持的大家閨秀。

    然而看著對方,她有足夠理由懷疑夏媛希已經不是夏媛希,如同夏晴蘭也不再是夏晴蘭。

    掌櫃發現晴蘭,連忙迎上前,「東家。」

    點點頭,她朝夏媛希走去,朗聲道︰「不知本店何處不周到,令姑娘如此忿忿不平?」

    晴蘭視線與四哥哥對上,她忍不住骨酸,想起前世四哥哥為自己與父母親對峙時,他寧願不要功名,也要為她的死討回公道,他看重自己勝于利祿功名呀!

    看見晴蘭那刻,夏媛希臉色瞬間變得鐵青……她怎還活著?不可能的啊,她明明死了、死得透澈……

    手顫身抖,後腦勺像被人揍一拳似的,麻痛感從脊背處一寸寸攀升,冷汗飆流,夏媛希嚇死了。

    晴蘭穿著鸚哥綠小襖,外罩珍珠色比甲,沒上妝但五官麗雅,膚色粉膩,分明是個十歲姑娘,那雙眼楮卻像看透世事般清亮剔透。

    她美得亮眼、美得驚人,讓眾人的目光無法不聚焦在她身上。

    直到現在大家才曉得百味樓的東家居然是個小姑娘,那得有多大的本事才能撐起這樣一間店?

    晴蘭彎腰將跪在地上的婢女扶起。

    宛兒原本不敢起身,然視線對上—時,不知道怎地心頭一緊,那雙眼楮好像過去、未生病前的小姐……

    一時間,她忘記恐懼,隨著手臂上的力量慢慢站起。

    晴蘭捏捏她的掌心,無聲安慰。

    那是過去小姐經常對她做的,宛兒心口更滿了,漲漲的、飽飽的,好像有什麼說不出口的情緒在里頭膨脹。

    夏媛希垂眉,飛快隱去眼底驚詫,回答晴蘭的話,「我命人訂位,人來了,掌櫃卻說沒座位。」

    「是嗎?」晴蘭以眼光詢問,掌櫃搖頭。

    晴蘭道︰「倘若訂位必定有單據為證,姑娘可否將訂位單子取出?」

    啥?哪家茶樓訂位還給單據的?她當然沒有。

    下人回覆,百味樓訂位已滿,她才不信吶,不過是家小酒樓,生意當真那麼好?她甚至相信,就算滿座,一旦直到自己的身分,店家必會想方設法為自己騰出位置,卻沒想到對方會這麼硬,這麼不看情面。

    「單據丟了。」夏媛希咬牙道。

    一句話,惹來眾人嗤笑。

    夏晨希明白,這擺明是自家妹妹尋釁。他拱手為禮,對晴蘭說︰「我代妹妹向姑娘致歉。」

    夏晨希和宛兒相同,不過是淡淡一眼卻心潮翻涌,那是不曾對任何人有過的感覺,他竟然想要親近她、探究她、了解她。

    不因為她年紀輕卻已是百味樓東家,不因為她傾國傾城有張絕美容顏,而是因為她的眼神,她讓他感覺……舒適美好。

    沒來由地熟悉,沒來由地歡喜,沒來由地……他想與她建立交情。

    晴蘭也想啊,想和四哥哥多處處,于是揚聲相邀,「樓上廂房里,我正招待幾位朋友,如公子姑娘不嫌棄,要不要一道用膳?」

    「末流商人哪有資格和我們同桌?想攀高枝嗎?作夢!」夏媛希不屑、厭惡也……緊張。

    她怎麼也想不明白,夏晴蘭為什麼沒死?會不會和她一樣,是異地魂魄鑽入陌生軀體?

    听見此話,晴蘭怔愣,「夏媛希」看不起商人?她沒接受外祖母的教導?

    擰眉,此時晴蘭相信了,她不是「夏媛希」、不是自己。

    「末流商人?公子也這樣認為嗎?」晴蘭望向夏晨希。

    那眼神讓夏晨希呼吸一窒。

    他常說小妹那雙兔子似的眼楮里,總帶著讓人無法招架的無辜,凡有所求時,任誰都不能拒絕,現在……很久不見的無辜眼神出現……

    擰了擰眉,夏晨希道︰「如果妹妹不願意就先回府吧。」說完,他向晴蘭做出一個請的動作,「久聞百味樓的點心堪比御膳,今天厚顏叨擾了。」

    「公子請。」晴蘭領身前行。

    見狀,夏媛希急忙跟上,她怎能讓兩人獨處?

    盧予橙……夏晴蘭……

    「夏媛希」手指在桌下絞成麻花,「她」絕對不是夏晴蘭,因為自己才是,是承恩侯世子和清倌王柔兒生下的女兒。

    曾經她深惡痛絕,為什麼同樣是承恩侯府的姑娘,在夏媛希享盡眾人寵愛的同時,她連吃飽飯都困難?她妒恨夏媛希,每天都詛咒她早點死掉,好讓爹爹接回自己。

    然後,老天爺听見她的痛苦。

    同樣發高燒,夏媛希沒死,夏晴蘭卻病重,昏昏沉沉間,她看見王嬤嬤眼淚直流。

    她想,王嬤嬤哭得那麼難受,是不是代表自己沒救了?那刻她滿心怨慰,還沒等來好日子呢,她怎能死去?

    但即使有再多怨恨,她還是死了,魂魄隨著一陣輕風飄到夏媛希床邊,她看見昏迷不醒的夏媛希。

    太醫、下人來來去去,有人專司熬藥,有人為她拭汗換衣……

    不公平啊,同樣流著夏家的血液,待遇為何天差地別?

    便是這點不甘心,讓她欺身上前,狠狠地凌辱夏媛希,她掐、她踹、她嘶咬、她用盡力氣,然後一個不小心……她進入夏媛希的身體里。

    再度清醒,她成為夏家嫡女,她終于得到心心念念的寵愛與富貴。

    那麼夏晴蘭身體里面的……會是夏媛希嗎?她們交換身子、交換命運?如果是的話,她會不會正在想盡胳法奪回失去的一切?

    這個想法太嚇人,夏媛希急忙搖頭否認。

    不可以,她不要失去,她是夏家嫡女,誰都不能否認的嫡女!倏地,夏媛希望向夏晴蘭的目光中淬了毒。

    晴蘭沒發現,因為她所有的注意力全落在夏晨希身上。

    四哥哥進國子監唸書了吧,之後,他將一步步順利通過鄉試會試及殿試,成為祖父和父兄的助力,他將被分派到莆縣當官。莆縣臨海,常有采珠人下海,四哥哥托人給她送回一匣子的圓潤珍珠。

    許是親情牽系,晴蘭與夏晨希一見如故,幾句寒喧便聊了開來。

    「夏公子可認得今年的新科狀元?」房玉隨手挑個話題。

    盧予橙對夏家人沒有好感,連親生骨血都不要的家族,不值得真心相待。

    「不認得,但他名頭響亮。」夏晨希回答。

    「怎說?」房玉又問,她很想知道呢,讓橙哥哥喝醋的「大哥哥」是怎生模樣。

    「記不記得兩年前,京城附近幾個州遭遇蝗災?當時出身商戶的賀巽捐糧二十萬石及地薯苗栽,助百姓度過劫難,聖旨下,皇帝破例讓他進國子監就學。」

    「意思是,如今這狀元郎名頭是皇帝給的獎勵,而非真才實學?」房玉問。

    「他捐糧換得入國子監機舍,這種入學方式引得許多學子對他側目,更糟的是,他進系學不久就得到先生看重,更讓同學心生不滿。」夏晨希語氣持平的述說,並未偏袒哪一方。

    這事晴蘭听賀巽提過,常時她想,得有多強大的心理建設,才能安然地在一群痛恨自己的同儕中求學。

    「能進國子監的哪個不是天子驕子?人人出生富貴,從小眼楮長在頭頂上,自認高人一等的他們,怎麼甘心與末流商人同學?

    「他的加入就像在鳳凰窩里丟進一只野雞,所有人都覺得被諷刺了。大家聯手欺負賀巽,而他冷眼看待同儕的排擠與酸言酸語,從不予理會。」

    「後來呢?」房玉很好奇。

    「又一次一群人圍在桌邊諷問他,舉子名頭地花幾石糧米交換?他沒生氣,卻道︰‘敢不敢一筆?讓若我輸,立刻離開國子監。’「此話一出,國子監鼓噪起來,消息迅速傳出去,有人開出十二道題貼在牆上,長長的桌案,數十名想問他挑戰的監生,紛紛搶好位子開始振筆疾書。

    「他不慌不急,一派悠閑地尋個位置坐下。然而旁人一道題還沒寫完,他已經寫完兩道,越到後來題目越難,大家雖好面子,卻也不得不棄筆。

    「放棄的人越來越多,最後只剩顧書恩和席康生,他們是國子監里成績最好的兩個。他們絞盡腦汁,不肯輕易認輸,沒想到賀巽將所有題目寫完時,兩人才寫到第七篇,賀巽雖寫得飛快,卻也非搪塞敷衍,他的十二篇文章句句條例、偏偏精闢,從那之後,再也沒有人輕易挑釁。

    晴蘭听得雙眼發亮,這麼精彩的故事,為什麼他提都不提,是覺得沒什麼大不了,還是覺得不光榮、不重要?

    好強噢……她對他的崇拜更上一層樓。

    「新科進士來了。」

    樓下的人揚聲一喊,鞭炮聲此起彼落,房玉忙拉起晴蘭從窗口往下望。

    夏媛希見狀冷笑不已,沒見過世面,不過是進士游街又不是皇帝出巡,夏家旁支的阿貓阿狗今年就考上好幾個。

    她雖然這麼想,卻還是挪動腳步,慢慢走到窗邊。

    沿街百姓圍觀,不少商家掛出炮竹,待進士隊伍走近便燃上。

     里啪啦,人聲、鑼鼓聲?聲聲熱鬧,再過不了多久,某某進士在鋪子里買過什麼、吃過什麼、用過什麼……就會被眾人傳出。

    三年一試,不過取仕一兩百名,大周學風旺盛,家里凡是有幾個錢的,都相送孩子進學,由于僧多粥少競爭激烈,比起前朝,現在的進士更難考。

    不過今年的狀元,榜眼、探花郎,年紀真輕吶。

    這代表什麼?代表皇帝看膩了老家伙,想用一票能夠改革新政的少年郎、耳語在人群中流竄,到底是不是這樣沒人曉得,不過今年的新科進士,年紀確實偏輕,尤其是高坐馬背上的狀元郎。

    天!他不止年輕,那容貌簡直是天人吶。

    這些耳語,賀巽全听見了。這些話有一部分是真的,皇帝確實看膩那票老懷伙,但改革新政?沒有!

    皇帝沉溺道術,一下朝便關起門來听道法、習煉丹,他相信自己會因此長命百歲,能在龍椅上坐千年萬年。

    他無心朝政,文武百官越是勸諫他越厭煩,甚至下旨懲戒多話臣子,這作派,造就了皇子們的蠢蠢欲動。

    皇上只是無心,並非愚蠢,怎會看不出皇子們的野心?

    兩年前賀巽捐糧,替皇帝解決了燃眉之急,奉旨進國子監念書,皇帝常讓劉公公前往探望。

    明里是皇帝關心,待賀巽分外不同,私底下……他進出皇宮頻繁,替皇帝出過大小主意,辦好無數差事。

    一次次的成效,讓那些認定皇帝不務正業的臣子們啞口無言。

    皇帝享受這份成就之余也越發倚重賀巽,他深信賀巽是上蒼送來的福星,好在自己修煉成仙的道路上鼎力相助。

    因此賀巽未出仕,卻早已在皇帝跟前有舉足輕重的分量。

    絲巾、帕子、鮮花紛紛落在賀巽身上,他不避不躲,抬眉挺胸,微揚的嘴角透露他的歡欣。

    行經百味樓時,賀巽下意識舉目,二樓每個窗口都站了不少姑娘,但放眼望去,第一眼他便看見晴蘭,她笑得那樣美、那樣甜,那樣的教人歡悅。

    一笑,他握緊拳頭放在嘴邊、翹起小指。

    那是他們的約定,昨天他們勾勾小指約下今晚,晴蘭看見了,也握起拳頭、翹起小指。

    一點頭,他和她的默契無人能及,然而目光流轉間,他看見……

    是她,她也來了?賀巽的眉目瞬間變得柔軟,是她啊……

    夏媛希臉頰緋紅,她確定賀巽在看的人是自己。

    當然,這種事沒什麼好懷疑的,她琴棋書畫樣樣通,是人人敬仰的承恩侯府姑娘,她才貌無雙,凡是男人都該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可……他誰啊?爹娘說過的,她受的教養是為了嫁入皇家做準備,不過一個狀元也敢高攀。

    她這樣想著,但賀巽模樣長得太好,面如冠玉、俊朗無雙……任誰都會被這樣一個男人凝望都會害羞。

    于是她垂下頭,紅了耳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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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4 00:03:16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皇帝的賞賜(1)

    月很圓,星星很亮,滿空璀璨落在兩人眼底,在進士游街的晚上,賀巽沒和一群朋友高歌暢飲,尋歡作樂,他選擇和晴蘭背靠著背,仰望星空。

    兩人都很開心驕傲,因為他們都一步一步穩紮穩打地朝著自己的目標前進。

    晴蘭靠著賀巽寬寬的背脊,像一道篤實的牆壁似的,讓人感至無上安全。

    「輔佐明君?好敷衍的夢想!」晴蘭撇撇嘴。

    「天下讀書人的夢想,你竟然批評敷衍?」

    他喝下一口烈酒,胸口暖了,那是昆叔親手釀造的。

    第一批酒已經送往北疆,很快地,他們將會賺個盆滿缽溢。

    將酒呈到御前的那天,皇帝激動地將賀巽從地上拉起來,說︰「好阿巽,你是朕的福星吶!」

    埃星?賀巽也往後靠去,後面軟軟的、暖暖的女孩才是他貨真價實的福星,好像自從踫上她,他就順風順水,行事無比順逆。

    「一身學問賣與帝王家,哪個讀書人圖的不是功名利祿?輔佐明君、造福百姓,不過是借口而已。」擠擠鼻子,晴蘭不信這種冠冕堂皇的鬼話。

    「是男人就會想做出一番志業,想名留青史,想要這個世間因為自己努力而變得更好,這種證明,不但能證明男人的本事與能力,更能讓男人得到無上的自信成就。」

    「與功名利祿無關?」

    「只,要做得正確、做得夠好,功名利祿自然會隨之而來,但它們只是附屬,並非目的。」

    所以前世他支持周鑫,是相信周鑫能讓百姓富足安康,而非為了求得從龍之功?所以他與周勤是截然不同的人,他要的不是權位,不是榮華富貴,他要的是改變,改變自己、改變百姓民生?

    他竟是這麼想的?這麼不同一般的志向……天,他是英雄、是偉人,是她用一輩子也無法追上的人物。

    「可是伴君如伴虎,皇帝怎容得下比自己更杰出優秀的臣子?」

    「與其說伴君如伴虎,不如說伴君如導虎,把帝心往正確的事情上導,把皇帝往對的理念上導,把帝王導到自己身邊,統一了戰線,誰就是贏家。」

    如此的君臣關系,是要有怎樣的自信才能辦到?她繞到他面前,盤膝而坐,看著他的臉,點點頭、搖搖頭後咬唇嘆息。

    「怎麼了?」他又掐上她的臉,這麼小的孩子,怎會有雙這麼憂愁的眼晴?

    「我突然發現,我們之問的距離不是一尺兩尺,而是天與地、雲與泥。」

    「是嗎?」他一直以為,她就在離他最近的地方待著,他一轉頭,就能看見她的笑容。

    「手邊,我當你是典範,我竭盡心力想要與你並肩同行。可是你這麼強大、這麼厲害,你腳步這麼寬、這麼穩,我怎麼追得上?」早晚她會遠遠落在他身後,只能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嘆息。

    賀巽握住她的手,摸摸她的頭,認真道︰「不必急,我會慢慢走,你慢慢跟,我往前一步,總會回頭等你一步,不管怎樣我們都要並肩的。」

    多美好的話啊,突然覺得就算當不成他喜歡的女人,能與他並肩便也足夠。

    「你的夢想呢?當大商人?」賀巽問。

    「這是其一。其二,我要還清恩情、還清負欠。其三……」她垂眉。

    「其三?」他催促。

    「你同意復仇嗎?還是認為應該化干戈為玉帛?」

    按仇?對誰?誰欺她負她了?賀巽擰眉,心中開始想像著千百種酷刑。

    「人生苦短,該為自己活得瀟灑,能放下便放下,不能放下就去討回公道,直到心里滿足便能解脫。」這個公道,他樂意為她聲討。

    「復仇之後,就能快樂嗎?」此生她與周勤沒有交集,當生活一天天順利,憋在心底那口氣仿佛漸漸消弭。

    「不是快不快樂的問題,而是復仇後就沒有包袱,心無罣礙,自然能輕松自在,好好生活。」

    所以周勤邊得不好,她就沒有包袱?就能得到解脫?

    一個栗爆,敲掉晴蘭的思慮,她挺上額頭,憋屈道︰「做什麼打我?」

    「你分神了,快說!誰對不起你,你想對誰復仇?」他打算把所有酷刑,在對方身上輪番演繹一邊。

    「只是假設,我一個小小女子能與誰結上仇?」她避重就輕道。

    賀巽緊望住她,是不想說?和身世一樣,是不能外傳的秘密?她哪來這麼多秘密?

    「你還想去金城賭坊嗎?」賀巽刻意問。

    听到金城賭坊,晴蘭立馬彎出兩道笑眉,她好想進去啊,可之前人才到門口就被護衛阻擱,她太小,並且性別不對。

    前世她為了替周勤拉攏金城賭坊的老板,學會听音辨骰的本事,與賭坊老板搭上線。

    鄭平昌是個講義氣的男人,今生她也想同他建立交情,想將上輩子兩人一起研究出來的新賭法搬上賭桌。

    「可以嗎?」她滿眼全是期盼。

    「不可以。」他不爽她的隱瞞。

    被噎住,晴蘭橫眼道︰「不可以還問。」

    「女孩子去那種地方做啥?」

    「我說賺錢,你信不信?我說結交有義之士,你信不信?我說那里會是我命運的重大轉折,你信不信?」

    她一句句問,他一次次搖頭,這種話,相信才是傻子。

    賀巽不是傻子,但半個月後,他帶她上金城賭坊,用听音辨骰賺回十萬兩,她以十萬兩及數種新賭法入股,成為金城賭坊的二東家,從此銀錢再不是她考慮開不開新店鋪的原因,此乃後話不提。

    這個晚上,他們說話、玩鬧,他們分享心事,他很高興在人生最得意的這天和小丫頭一起度過。

    月西斜、星漸落,她累得躺進他懷里,卻還舍不得閉上眼楮。

    環住她小小的身體,他說︰「晴晴,我們當一輩子的朋友吧!」

    笑著,她沒有回答。

    她喜歡「一輩子」,卻不滿意「朋友」,但她不擔心,因為來日方長,因為他們都還太小,她相信總有一天,自己會長成他喜歡的模樣,他會喜歡上她、愛上她,像自己喜歡他那樣。

    元禧二十三年。

    蒲團上坐著一個留了兩撇胡子,頗有幾分清風道骨的男子。

    他一身明黃衣裳,那不是普通人可以用的色,他慈眉善目、笑眼魅魅地望著面前的賀巽。

    六年了,這孩子幾乎是他看著長大的。

    十八歲的賀巽體格高大健壯、臉龐剛毅,一雙炯炯有神的眼楮,兩道劍眉,一抹英氣,眉眼彎彎時格外生動,是個極俊俏的小伙子,只是性子太直,太冷、太剛毅,他認定對的事,十匹馬也拉不回來,他總是我行我素,不管外面的人怎麼說,一心想為朝廷做事,即使頂著罵名也不怕。

    很傻啊,傻得不懂結黨結派,傻得不知道找個隊伍站,可賀巽就是這麼傻,傻到讓皇帝不得不喜歡他、重用他。

    皇帝曾問賀巽,「當官,你圖的是什麼?」

    這問題恐怕是朝臣百官都想問的,他不求名、不圖利,每回遇事就像個愣頭青,皇帝讓他往哪里就往哪里沖,明知道危險也不皺一下眉頭。

    賀巽在皇帝跟前認真想了半炷香時間,也虧得皇帝性子好,否則哪個人等得了,沒想最後他竟是回答,「無忝祖先。」

    多奇怪的回答,不就是個商戶子嗎?但他嚴肅正經的口吻,讓皇帝起了追根究底的心思。

    他說︰「數十年前,曾祖父馬上馬下,為先皇開疆闊土,先皇感念先祖,封官賜爵。無奈祖父與父親無志于天下百姓,最終丟了祖先顏面,微臣從小受祖母教誨,立志要將祖先的顏面給爭回來。」

    皇帝這才明白,賀巽竟然是忠勤伯的後代,父親犯事,他幸運從人牙子手下脫身,更名換姓、一心上進,方有今日樣貌。

    這次賀巽再度立下大功,皇帝樂極,因為賀巽終于有求于自己。

    「這可是樁大功勞,跟著你的那票人,升官的升官、封賞的封賞,你卻只要朕為你賜婚?」

    現在,以賀巽的聲勢,就算不賜婚也有許多人想與他聯姻。

    「是,求皇上成全。」賀巽一揖到地。

    幾個月前朝廷派他南下修堤防,江南水惡,朝廷屢次派官員下去治水,可年年修,次次毀,所有人都說自己已竭盡全力,但每年秋汛依舊釀出災情,差別只在災情嚴重與否。

    然災情與堤防無關,而是看雨水下得多寡,雨水多,災情大;雨水小、災情小。

    皇帝在位二十幾年,就沒有一年是平安度過,他也想當個好皇帝、想留下好名聲,無奈底下官員無能,朝廷三年一次選才,選上來的家伙沒幾個頂用的。

    去年皇帝問︰誰願意下江南修提防?

    誰不曉得這是個肥缺,無數官員搶破頭,明里暗地競爭,全想謀此差事。

    皇帝正愁著讓誰去呢,賀巽獻計,說讓辦差的官員出京前先立下生死狀,倘若堤防修好,但今年秋汛再度釀災,便革職砍頭,以示負責。

    此話一出,搶差事的官員一夜之間銷聲匿跡,背地里把賀巽罵到臭名。

    他犯下眾怒,于是百官聯名上奏,求皇上派賀巽下江南。

    大家都在看好戲,等著賀巽搬石頭砸自己。所有人全指向賀巽,使得他不得不簽下生死狀。

    四年前考上狀元時,他只是個小小的翰林編修,卻屢屢與輔國大臣到皇帝跟前論政。

    皇帝待他不薄,自然引來不少人的側目與彈劾,有人想盡胳法抓他錯處,無奈人家回回差事都辦的讓人驚艷側目,漸漸有那些聰明的,知道帝心所趨,願意改弦易轍與他站在同一陣線。

    賀巽搬絡一票有野心、想要有所作為的年輕朝臣,漸漸形成一股新勢力。

    人越多越好辦事,南下築堤,他帶的全是自己的人馬。

    今年秋天未到,雖說簽下生死狀的只有賀巽,但同行的官員比賀巽更緊張,各自派人到江南盯緊災情。

    哪知才入秋,雨水就開始下,一連十八天都不見雨停,江河滔滔,黃泥滾滾,人人都擔心得睡不著,沒想除幾處小淹水之外,秋汛居然就這麼平安過了。

    消總傳來,龍心大悅,皇帝封賞所有辦差官員。至此眾人越發堅定,賀巽雖只是個小小的四品官,可是只要誰願意擼起袖子、一心一意跟著他干,定能升官發財。

    皇帝誰都賞了,獨獨沒封賞賀巽,今兒個讓他過來,便是想問問他想要什麼。

    他竟然什麼都不要,只求皇帝為自己賜婚。

    看著匍匐在地的賀巽,皇帝笑得牙不見眼,沒爹沒娘的孩子,婚事得自己張羅,他偏把這事求到自己跟前,這是拿他當成親爹看吶。

    皇帝問︰「真不想要榮華富貴?」

    「回稟皇上,這些年微臣經商盈利,不需入朝為官便可享一世富貴。」

    這話倒是沒錯。皇帝又問︰「不想求升官?」

    賀巽又道︰「微臣若是值得,便是不求,皇上也會許以高位,倘若不值,尸位素餐,難不成要重蹈父親覆轍?」

    賀巽對父親的怨,從來不在皇帝跟前隱瞞。

    這可是個大把柄吶,一句不孝,再大的官也會被壓得低頭,他卻不介意將把柄送到皇帝手中,這讓皇帝看賀巽,怎麼看怎麼順眼。

    一年年下來,他待賀巽比待自己的親兒子更信任、更寬厚,他對賀巽的倚重遠遠超過對輔國大臣,可惜他年紀太輕,否則皇帝早把李文良、夏成彰那票礙人眼的老賊給換掉。

    皇帝呵呵笑道︰「就沒想過,讓朕把忠勤伯的爵位還封于你?」

    「微臣還年輕,沒那麼大的頭,戴不了那麼大的帽子。」

    「哪就戴不了?元禧十七年的蝗災、十九年的織造貪污案、二十年的民亂、二十一年……你幫朕做過多少大事。」

    低頭看著青玉地板,賀巽嘴角微勾。

    他不求官,因為清楚皇帝雖無心朝政,但行事公平、賞罰分明,該他的,半點跑不掉。

    見他不語,帝心更歡,「朕知道,你在擔心那票老家伙是吧?」

    短短五年不到,從七品編修變成四品鴻臚寺卿,升官的速度可謂前所未有。

    御史上書,認為史無前例會亂了朝堂規矩。

    前例?哼!那些只會耍嘴皮子的御史,倒是給他舉個「前例」,看看那一念、哪個狀元郎能像他那樣,替朝廷辦成一件件大事?

    「微臣專心朝事,比起名位祿利……」他嘆口氣後道︰「微臣更不願意百官心存忌憚……」

    話沒說盡,皇帝卻听懂了。

    闢員怕賀巽風光太過,總壓他一頭,賀巽擔心,萬一日後啥事都不讓他踫,還怎麼辦差?他這是寧可積著功勞,日後一次提領。

    就說這孩子聰明吧,倘若皇子們都像他這副模樣,他早就立下太子,哪會至今仍讓東宮虛懸?不過不要爵位、不想升官都沒關系,當皇帝的總不能寒了臣子的心,這暗地里的賞賜他不會少。

    「行了,就依你的意願,說吧,看上哪家姑娘?」

    眉一彎、眼一勾,他揚聲道︰「承恩侯府的姑娘。」

    出宮前,劉公公朝賀巽走近,從袖子里翻出匣子,低聲道︰「是袁尚書獻上的丹藥,像上次那樣,皇上命他先吞下兩顆,幾天後沒事,皇上肯定要服用了。」

    賀巽打開匣子,取出一丸,道︰「過兩天,我會帶藥丸過來,皇上那里如果急著吃,公公暫且攔一攔。」

    劉公公點頭,「辛苦賀大人。」

    賀巽點頭致意,大步離去。

    劉公公感激地看著賀巽的背影,忠臣吶……大大的忠臣!太醫們都道丹藥不能多吃,吃了有損龍體,可是皇帝對道術深深著迷,哪肯听人勸?以至身子一天懷過一天,要不是這些年頭賀大人偷寵轉鳳,龍體哪得康泰?

    出宮乎後,賀巽急著尋找晴蘭,他要告訴她這個好消息。

    她一定會替自己高興吧,一定會幫他的婚禮出主意。

    她的點子多,絕對能讓他的婚禮耳目一新,日後旁人提起賀巽的婚禮,仍會記憶深刻是了,她必定會讓「衣樓」給未來的嫂子裁制嫁衣。

    多年夢想終要成真,心心念念的女子將要來到身邊,他腳步輕快,衣袂生風,臉上滿是克制不住的笑容。

    上馬車,吩咐道︰「去百味樓。」

    馬夫揚鞭,他在心底幻想晴蘭的笑容。

    只是……又一次,晴蘭失蹤了!即使他知道她開了多少鋪子,她最常去哪晃悠,他們之間卻沒有多少人可以聯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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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4 00:03:33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皇帝的賞賜(2)

    斜斜的陽光射進屋內,照在背上,微微的暖、微微地發癢。

    晴蘭以為這些年將養得當,王嬤嬤可以活得很久很久,但一場風寒,竟讓她病得下不了床。

    王嬤嬤常說︰「我沒有幫你什麼,就想著啊,別成為你的負擔。」

    嬤嬤不知道,有她在,便有了親人、有了主心骨,有她在,賺錢便奪了幾分意義,有她在,她才能享受親情、享受無私的疼愛。

    可是……她就要死了。

    握緊王嬤嬤枯瘦的手指,輕輕貼在臉上,晴蘭一點一點回想過去。

    百味樓第二家開張的時候,王嬤嬤說︰「我的晴晴真能干,不輸男兒呢。」

    她開衣樓時,王嬤嬤掩不住滿眼笑意,道︰「這下子可好了,嬤嬤天天有綾羅綢緞可以穿了。」

    嬤嬤以她的驕傲為驕傲,她一分成就,嬤嬤高興十分。

    她總說︰「我們家晴晴這麼能耐,將來就是皇子也嫁得。」

    皇子?她嫁過啊,可是下場淒涼,除非是傻了,她才會找個皇子再嫁出去。

    此生她努力做好每件事,她認為好人應該有好報應,待還清前世債務,她便可以無拘無束、順心遂意。

    現在的她要求不多,只想要一點平穩、一點幸福、一點親情,為什麼這麼難?

    「我的晴晴不開心嗎?」王嬤嬤睜開眼楮,看見晴蘭滿面愁容,輕輕一笑。

    「嬤嬤不好起來,我怎麼開心?」她嘟著嘴撒嬌。

    「傻孩子,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人的歲數都是天定的。」

    王嬤嬤輕嘆,時間怎地這樣快啊,才一眨眼功夫,十四年過去,她的晴晴長成大姑娘,原以為自己能夠活到她及笄,能夠親自送她回承恩侯府,讓侯府替她尋一門好親事,可如今怕是沒機會了。

    「嬤嬤別嘆氣,要多笑笑、多開心,病才好得快。」

    「嬤嬤大概撐不過這回了。」她清楚自己的身子。

    「這話,晴晴不愛听。」晴蘭哽咽了,卻還是裝出一張笑臉。

    她不知道這號表情讓王嬤嬤多心酸,偽裝的堅強,偽裝的快意,她的偽裝從來逃不過王嬤嬤的眼楮。

    「不愛听也得听,就當最後一回,晴晴再乖一次好不好?」

    一個問句,問得酸澀在晴蘭鼻腔內炸開。

    見她低眉不語,王嬤嬤道︰「嬤嬤也不甘願吶,我的晴晴這麼能耐,我還想跟著你出嫁,幫你帶大孩子,偏偏這身子骨……」她喘過兩口氣後又道︰「過去嬤嬤總擔心,哪日回到承恩候府,無依無靠的,晴晴不知道要吃多少虧、受多少氣,可現在不同啦,有錢有底,咱不怕了。」

    「嬤嬤,咱們不說這個。」

    「嬤嬤知道你不想回去,但那是你娘的遺願,何況承恩侯府再不好,也有你的血緣至親,身為女子,需要父兄幫扶才能保證後半輩子的幸福。」

    「幸福,我可以自己掙。」

    「傻孩子,記得林寡婦不?她夠本事吧,一個人撐起一家鋪子,可到最後怎樣?一把火燒個精光,錢被搶、人被糟蹋,最後還不是一條繩子把自己給掛了。」想起林寡婦,王嬤嬤唏噓不已。

    林寡婦丈夫死後被夫家趕出,她憑著一手廚藝開了間小鋪子,晴蘭原本想招攬她為百味樓添助力,沒想惡霸夜闖,污了她的貞潔。

    她選擇告官,有晴蘭和賀巽相幫,林寡婦贏得官司,惡霸入獄。

    事情本該是個圓滿結局,沒想惡霸家人不滿判決,反咬一口,四處汙她名聲,道林寡婦風流,勾引自家兒子,因進不了門,這才反目告官。

    眾人鑠金、三人成虎,林寡婦敵不過污言惡語,最終選擇輕生。

    「我不會變成她。」

    「世事哪有好說的。當年你娘還是個風華絕代的女子呢,她有骨氣、志高,堅持賣藝不賣身,留得清白迎來愛情,結果又如何?」

    王嬤嬤心知承恩侯府不好,但好歹能遮風避雨,能為晴晴撐起一道屏障,她相信侯府老爺、少爺一個個在朝堂上站穩,為府門名聲,必定不會虧待晴晴,何況晴晴長得這美麗又這麼能干,為了家族利益,他們必會她的婚事盡心。

    「你不回去,我對你娘無法交代,也無法安心,嬤嬤求你了。

    看著王嬤嬤殷切目光,晴蘭說不口拒絕的話,只能暫且哄著,她無奈道︰「好,我會回去,但如果那里不好,我隨時要離開。」

    王嬤嬤一笑,又想說她傻了。進入侯府,哪里是想離開便能離開的,除非想自己犯了事,才會被侯府譴棄。

    不過這頭強牛終于點頭,讓她放下心中沉重。

    「行!」王嬤嬤握住晴晴的手,她相信老天有眼,必定會庇佑這孩子一生。

    許是心事終于放下,王嬤嬤等不及晴蘭端來新湯藥,便咽下最後一氣。

    怎會這樣?她明明就……

    那天,她發現王嬤嬤鬼鬼祟祟在侯府外頭探頭探腦。

    她知道王嬤嬤一直在想辦法把「夏晴蘭」送回承恩侯府,可……不需要了呀,她已經變成夏媛希,已經成為堂堂正正的侯府嫡女。

    她注意這個夏晴蘭多年,確定她忙著賺錢,沒有回侯府的心思,這樣很好啊,橋歸橋路歸路,各取所需各過各的生活,王嬤嬤何必多事?

    王嬤嬤的舉止令她害怕,萬一這夏晴蘭真的是「夏媛希」呢?萬一她回來,搶走屬于自己的一切呢?

    四哥哥不過見夏晴蘭一面,便喜歡上她、時常與她聯系,宛兒不過幾個眼神,回來便告訴其他丫頭,夏晴蘭更像未生病之前的小姐……要是她回來,真相會不會漸漸地浮出水面?

    她實在太害怕了,害怕的不得不要了王嬤嬤的性命。

    本以為事情就此結束,沒想到爹娘竟要把那個冒牌貨接回侯府!

    夏媛希滿目憤怒,滿腔怨懟,恨恨地掃掉桌上的杯盤。

    「你在做什麼?」世子夫人進屋,看見滿地碎瓷,攏起眉心。

    她不理解,女兒怎會性情大變,自從幾年前一場大病過後,她變得激動易怒,對下人惡毒殘酷,她忘記過往的一切,連先生的悉心教導也忘得一干二淨。

    幸好終究是個聰明孩子,丟下的課業在這幾年里慢慢拾掇起來,只是性情……大夫說應是高燒傷到腦子,吃藥的效果不大。

    她的壞脾氣,當著人前還勉強能遮掩一二,可背著人卻沒有少折騰,要不是自己把後院管得滴水不漏,沒讓半點風聲傳出去,她的閨譽早已……

    「娘,為什麼要接夏晴蘭回來?她是個賤種,母親還是個妓子,有這種姊妹,侯府名聲能不受損?」

    世子夫人皺眉道︰「這話豈是姑娘能說的?」

    「我說的是事實啊。」

    「終究是你父親的血脈。」

    「直接將她打殺不就得了。」夏媛希咬牙。

    一出口就是打殺,這惡毒心思,哪里還是她溫柔乖巧的女兒?

    包何況夏晴蘭如今並非默默無聞的女子,她若出事必有無數人出頭為她討公道。

    誰能想到,一個未及莽的小姑娘手下有大片產業,幾十家鋪子、數千畝土地,手底下還管著幾百個人。

    王氏竟能生出這樣的女兒……看著媛希,世子夫人自嘆不如。

    「這種話給我爛在肚子里,沒多久人就該接回來了,你好好與她處著。」

    「我不要!難道您甘心,那個王氏……」

    她當然不甘,那孩子的存在對她就是重大羞辱,何況夏晴蘭那張臉……那是她一輩子都忘不掉的容。

    「停!桂再說了。」

    「娘不疼我了。」她用力跺腳,撒潑起來,「我不管不管不管,我不要夏晴蘭這個妹妹。」

    世子夫人嘆道︰「你很清楚,你祖父想把你嫁給二皇子。」

    這話讓夏媛希一愣,瞬間泛紅了雙頰。她見過周勤,那是個斯文溫柔、風流多情,是女子心中可望不可攀的人物,能夠嫁給他,夏媛希心中小鹿亂撞,呼吸微促。

    見女兒這番模樣,世子夫人松了口氣,她有這份意願最好。

    「可這和夏晴蘭有什麼關系?」

    「宮里傳來消息,皇上要為賀巽賜婚,你可知道皇帝打算把誰指給他?」

    「誰?」

    「承恩侯府的姑娘。」

    「亂點駕鴦譜!我才不要嫁給他。」賀巽不過是個四品官,那配得上自己。

    「亂點鴛鴦譜?那是賀巽親自向皇上求來的,說!你什麼時候招惹人家?」

    「我沒有。」夏媛希氣急敗壞,這男人真不要臉,根本就是癩蝦蟆想吃天鵝肉。

    「真的沒有?」

    「我從來就……」驀地……夏媛希變了臉色。

    「想起來了?」世子夫人望著女兒的表情,心知有事。

    「不過是在宴會上見過幾次罷了。」她吶吶地道。

    賀巽模樣長得好,難道還不準人多瞧幾眼?

    那方帕子真是不小心落下的,才不是別有居心;她吟詩是為了彰顯才華,可不是要吸引他;那回她被張家姑娘笑話,也沒人要求他挺身相幫,她……

    越想心越亂,莫非是這些小事,一點一點把他給勾上?

    看著女兒表情變化,世子夫人不問了,孽緣吶!

    「過兩天聖旨一下,你打算嫁給賀巽嗎?」

    「我不要……」她心急地扯上母親衣袖,「娘,您得為我作主。」

    「違抗聖旨是誅連九族的罪,你祖父不敢,你父親更不敢,因此為了讓你能夠順利嫁給二皇子,我們不但得把夏晴蘭接回來,還必須把她記在我名下,以嫡女之名出嫁。」

    夏媛希終于明白了,只是心中仍然不平,惱了雙眉,恨道︰「太便宜她了。」

    「為免夜長夢多,這樁婚事會速戰速決,夏晴蘭在府里不會住太久。你不喜歡她,就別見面,別挑釁,要是鬧到外頭,讓賀巽知道侯府打算,到時你想嫁得嫁,不想嫁也得嫁。」

    怕女兒不知輕重,她不得不恐嚇幾句。

    「知道了,我保證不鬧事。」

    「那就好。」世子夫人嘆氣,但願此事能順利解決。

    只是……女兒這性子,真能母儀天下?皇子府的後院哪是容易經營的。

    晴蘭手抖得嚴重,她始終認定王嬤嬤是風寒侵襲,始終相信壽命是上天注定,但……方才為王嬤嬤更換壽衣時,她的尸身還沒有僵硬,皮下浮現一塊塊鮮紅印子,像花瓣似的。

    這情況不尋常,晴蘭不得不透過關系,求來鄒大夫。

    沒想鄒大夫斬釘截鐵道︰「老太太死于中毒,蘭花醉,宮里的毒藥。」

    王嬤嬤不過是平頭百姓,一個無關緊要的老太太能礙著誰,竟還用上宮里的毒藥?

    想著王嬤嬤的疼愛,想著大寒的天,王嬤嬤為她一口飽飯,把雙手泡進冰冷的水里;想她夜里夢魘,王嬤嬤到她床上,摟著她、唱小曲兒哄她入睡……

    她滿腦子回憶,滿腦子悲憤,恍惚自己又回到那個黑色的房間里,一杯鴆酒、七尺白綾,等著結束她的性命……

    「小姐,人帶來了。」稟報過後,白芯站到自家小姐身後。

    冷眼看著被綁成粽子的趙大夫,晴蘭沉默不語,只一雙眼楮凌厲得驚人。

    她遲遲不開口,目光卻像鈍刀子割肉似的,令趙大夫心生戰栗。

    「想說嗎?」晴蘭問。

    她……知道了?趙大夫全身瑟瑟發抖,不是不想說,而是不能說啊。

    她憤怒,晴蘭臉上越是平靜,眼底不見一絲波瀾,只是雙眼紅腫得厲害,見趙大夫始終不語,她輕道︰「不想說嗎?沒關系,總有辦法的。」

    她拿起桌上的藥包,那是從趙大夫屋里搜出來的,她將殷紅的藥粉倒入茶碗內,拿起勺子輕輕攪動,不久清淡的茶水變成濃艷鮮紅,像血似的。

    趙大夫瞳孔一縮,滿臉驚懼,呼吸越見急促,雙腿不停打顫。

    他將藥材泡進蘭花醉中,取出曬干後,再混入風寒的藥材里,劑量很少,王嬤嬤接連喝上一個月才死去,他若一口喝下晴蘭手中那碗,必定立即暴斃。

    他蠕動身子,一點一點往後退。「你、你……你想做什麼?」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你不要亂來,我是誠堂的大夫,伙計曉得我到這里,如果我不回去……」

    「如何?看完病後趙大夫就離開啦,難不成病人還得負責大夫行路安全?」

    「你不會、你不敢……你……你、你……」她只是小姑娘,沒有那麼大的膽量,他試著安慰自己,但……平日溫和的夏晴蘭,如今卻宛如索命羅剎。

    「不敢?試試便知。」晴蘭淡然一笑。

    趙大夫抖如篩糠,跪都跪不,癱軟在地,「你不怕……」

    「怕呀,但王嬤嬤是為唯一的親人,她疼了我一輩子,卻死得不明不白,因此就算再害,這公道我也得親手替她討回來。」

    晴蘭放下勺子,表情無比定,四目相對間,趙大夫明白了……她要自己的性命。

    冷汗濕透衣襟,倏地,趙大夫跪著膝行到晴蘭跟前,他帶著哭聲大喊道︰「我錯了,求姑娘饒我吧,從此以後我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一句做人就能讓她不追究,天底下哪有這麼簡單的事?那可是一條性命、一個深愛她的親人!

    「本以為趙大夫仁心仁術,是救人性命的,沒想到竟是催命閻王,不曉得在決定做這件事之前,趙大夫有沒有想過饒王嬤嬤性命?」

    「我該死,姑娘把我送官吧,讓我坐牢贖罪。」趙大夫盤算著,東窗事發後,為顧及名聲,夏府必定會想辦法把自己撈出去。

    「當我傻嗎?誰曉得趙大夫是不是人面廣闊,與縣官知府有幾分交情,許是前腳進去,後腳便出來,屆時我能耐你何?不如今日債今日清,以命抵命。」

    「不要、不要……求求姑娘,不要啊。」

    「不要?也行。說清楚是誰指使你的,我可以考慮網開一面,否則……我不介意連同你兒子一起送進地獄,黃泉路上有人相伴同行,應該比較不寂寞吧?」

    她居然要他們父子倆抵命?

    「別認為我在開玩笑,趙成文、金城賭坊……」

    她連兒子的事都查得清清楚楚,所以她是認真的……她真的敢!

    沒有退路了……磕頭上地板,「砰」的一聲,趙大夫痛心疾首道︰「小犬欠下巨額賭,賭坊說不還錢就要把他剁成塊,送到醫館給我當藥引,那是我的獨子啊,我怎麼能夠不救?我求爺爺告奶奶,沒人願意借錢給我,走投無路時,夏小姐找上門,說她願意出一千兩,要求是讓我想辦法弄死王嬤嬤。

    「身為醫者,誰願意做這等違背良知的事?可那不是別人,是我的親生兒子啊……讓我下地獄吧,我來抵罪,求求姑娘放過我兒子,是我拿人錢財為人辦事,小犬毫不知情……」

    她沒理會他的求情,只問︰「哪個夏小姐?」

    舔舔干涸的嘴唇,趙大夫道︰「承恩侯世子獨女,夏媛希。」

    夏媛希?為什麼?王嬤嬤不過一介僕婦,她竟願花上千兩銀子、動此心思,原因十……

    靈光閃過,晴蘭滿心震驚,她知道那個「夏媛希」不是真正的自己,但一時也沒想到她竟會是……前世的夏晴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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