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來越快樂

李洪元

樂來越快樂

我小時候很不會讀書，反應慢，小學四年級造句，有一題是「萬一」，我寫：「萬一蔣介石被人家暗殺，怎麼辦？」老師賞我一巴掌，我還憨憨的，覺得沒寫錯啊。我只有學樂器很快，看到哥哥吹黑管，我也學，居然一下子就會，小孩子手賤，什麼都要摸，小喇叭、薩克斯風我也摸，吹得很高興。

19歲，一間夜總會找我吹薩克斯風，退伍後我去美軍顧問團演奏，月薪3,000元，那時公務員月薪才幾百元，領班還請菲律賓的樂手調教我們，那時菲律賓樂手水準很高，只有黑人贏他們。管樂器會吹很容易，吹得好很難，我苦練、多聽，不懂就問。

後來我上台北，去最紅的中央酒店，它的舞池設計像羅馬劇場，天天客滿，白嘉莉就在那裡當主持人。我還學會編譜，劉家昌、歐陽菲菲都找過我編譜，也有人找我出唱片，我應該是台灣第一個錄黑膠獨奏專輯的人。我還看過伊莉莎白泰勒，1979年我幫金馬獎頒獎典禮編曲，那年剛好請到伊莉莎白泰勒。

可是後來卡拉OK出現，不需要樂團伴奏了，工作機會越來越少。我不會理財，1棟房子5,000元時我就買過5,000元的薩克斯風，最低潮時，我有半年在賣剉冰，那時小孩還小，不這樣沒辦法生活。80年代我轉行賣任天堂，10年後收掉；後來去中國開夜總會、去菲律賓開餐廳，都慘賠，只好回台灣，沒事做。

說不想念音樂是不可能，有時候聽到好音樂，腳還會跟著動，但我早就沒舞台，樂器都送人。可是，有時聽到街頭藝人吹薩克斯風，講真的，好難聽，我聽了很痛苦你知道嗎，所以6年前，有一天我跟女兒說：「妳再幫我買一支薩克斯風。」

30年沒吹，我去公園練習，幸好牙齒還是很好，裝假牙會力道不足，以前大家都說我吹薩克斯風有一種咬勁。不久有個路人天天來聽，還幫我提樂器，原來他是律師，也是音樂發燒友。我想確認自己還行不行，去考街頭藝人，那一年從台北、台中到高雄都考上，朋友知道了，居然邀我去伴奏，就這樣越來越多人找我，有社團活動、228音樂會，還去到中山堂、國家音樂廳。

怎樣都沒想到我還能重新站上舞台，很快樂，當然不可能吹得像50年前那麼好，本來很懊惱，後來想，我八十幾歲了，不出槌就好。人喔要看得開，就像我不會理財，但錢沒了也不會鬱卒；如果我很會理財，一定也會天天擔心這個不能吃那個不能吃，不會快樂，今天可能就不在囉。

周高俊，82歲，台北市，薩克斯風樂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