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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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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墨書白] 長風渡(嫁紈袴)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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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8 00:19:46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章

  柳玉茹看見顧九思像一隻被踩了尾巴的貓一般跳起來,不由得笑了:「我都還沒說什麼,你這麼激動幹什麼?」

  顧九思被這麼說,頓時有些氣短了,他訕訕坐下來,低聲道:「你這眼神看得我發毛,我不是害怕嗎?」

  柳玉茹抬手戳了他:「做賊心虛。」

  「我真沒有。」

  顧九思有些委屈。

  柳玉茹也不和他多做糾纏,同印紅回話道:「你回去同來使說一聲,我過些時日會去的。」

  印紅應聲下去,柳玉茹轉過頭來盯著顧九思看,顧九思鼓著眼睛看她,兩人對視許久後,柳玉茹「噗嗤」笑出聲來,留了句「做賊心虛」,便站起身去做事兒了。

  顧九思念著江河的事,但他也不敢冒進,只是托了葉世安,偷偷去牢獄裡打聽了一下。

  江河如今被關在裡面,因為沒有人注意,也就是正常過活,沒有什麼刑罰,日子過得也還行。顧九思讓人給獄卒送了銀子,往牢房裡帶了些被子,改善了一下伙食,顧九思才放下心來。

  江河的事情必須要提,但不能他提,得皇帝主動問。顧九思白日裡盤查了帳目,帶著帳目去了戶部尚書陸永那兒時,還在惦記著這事兒。

  如今新朝初建,一切都還在重新清點,戶部的任務是最重的,當務之急,一方面清點庫存,另一方面就是要安撫戰後的百姓。安撫百姓這件事,各地方縣衙有了自己的應急預案,清點庫存變成了戶部最緊要的事。

  前朝的賬本,顧九思和所有人一一清點過來,時至今日才清點清楚,他抱著賬本,站在陸永面前,認認真真彙報了結果。

  陸永看上去已經年近七十,頭髮花白,但精神頭卻是極好。他是范軒手下的能臣,過往在幽州一直主管財稅之事幾十年,極受范軒信任,如今范軒培養著顧九思,其實就是為了接陸永的班。

  這人不僅是顧九思的上司,還面前更要算半個師父,畢竟范軒多次說過,要他「帶一帶」顧九思。

  所謂帶一帶,便就是該教的都得教到。

  但陸永在范軒面前滿口應是,回頭便彷彿是什麼都忘了,和顧九思幾乎沒什麼交流。

  顧九思將帳目彙報完畢,陸永一頁一頁翻看過去,最後慢慢道:「點清楚就好,你也累了,先下去吧。」

  顧九思愣了愣,賬點清楚了,下一步就該拿著這些帳目去查庫房盤點了,他已經做好準備,沒想到陸永就讓他回去了?

  顧九思有些茫然,抬頭看向陸永,疑惑道:「大人不去盤點庫房?」

  陸永拿著賬本,皺了皺眉頭,他抬眼看向顧九思,頗有些不滿道:「我既沒讓你查,你多問這些做什麼?」

  「顧大人果然想的多些,」旁邊倉部司郎劉春笑起來,但眼裡卻沒有半分笑意,只是道,「陸大人都沒想起來,倒是顧大人先想到了。顧大人要查倉部,也該提前說一聲才是。」

  顧九思聽著劉春的話,明白劉春這是在找他麻煩。

  陸永沒想到,他卻想到了,這明顯是說他的不是了。

  他沉默了片刻,慢慢笑起來:「給大人分憂,本來就是下屬該做的,難道一定要打一下才動一下,陸大人得多累啊?人畢竟是人,又不是騾子,不罵不動,這不是賤得慌嗎?」

  「你說誰是騾子?!」

  劉春沒想到顧九思卻是半點顏面都不留,張口就懟,不由得有些氣急敗壞。顧九思一臉迷茫道:「我說騾子,又不是說你,劉大人你激動什麼?」

  「你……」

  「顧大人這樣好的口才,留在戶部可惜了。」

  陸永終於說了話,他放下賬本,抬起眼來,平靜看著顧九思,慢慢道:「陛下常誇顧大人天資聰慧,乃可造之材,日後戶部棟樑,可我瞧著顧大人在戶部不大合適,去御史台倒是極好的,不如我同陛下諫言,讓顧大人去御史台吧?」

  顧九思聽到陸永的話,終於沒有出聲。

  他靜靜看著陸永,迎著陸永平靜的眼神,許久後,顧九思輕笑起來:「勞煩大人費心了。大人確定今日不去庫房盤點了?」

  「去,」陸永淡道,「但這與顧大人沒什麼關係,本就是倉部的事,老朽帶著劉大人去就行了。」

  「下官明白。」

  顧九思恭敬道:「那下官告辭了。」

  顧九思作揖離開,等他走後,劉春「呸」了一聲,朝陸永道:「什麼玩意兒,看他那得意樣兒,不就是仗著陛下寵愛,你看看他,還把您放眼裡嗎?」

  陸永沒說話,他站起身來,淡道:「去盤點庫銀吧。」

  說著,陸永神色裡帶了幾分警告:「都吩咐下去了嗎?」

  「都準備好了,」劉春低聲道,「就等您去查銀。」

  陸永點點頭,領著劉春離開去。

  顧九思自己回了自己桌邊,低下頭去,原本還在看下面傳上來需要處理的文書,看了片刻後,他心裡憤憤,抓了紙來畫了兩個大王八,寫了陸永和劉春的名字,總算才消氣了。

  因為畫王八的時間長了些,耽擱了他做事兒,等入夜後,他才從戶部離開,出門的時候卻發現同僚都走了,他不由得詢問守門的太監道:「陸大人今日不是盤點庫銀去了嗎,這麼快就走了?」

  「早回去了。」

  守門的太監擺擺手:「就您最晚了。」

  顧九思點點頭,他始終覺得有些奇怪。

  回到家裡的時候,柳玉茹也才剛回來。芸芸即將帶著花容的人來東都,柳玉茹和葉韻開始尋找店鋪、裝修,忙得不亦樂乎。

  顧九思夜裡洗著腳時,和柳玉茹說了這話:「這糟老頭,每天來的時候就說自己年紀大體力不濟,起的晚些,走的時候又比誰都跑得快。事兒做得最少,話說得最多,這麼大把年紀了,不好好養生續命,跑來摻和年輕人的事兒做什麼?」

  柳玉茹聽著他抱怨,給他遞了帕子,顧九思擦了腳,感慨道:「不過老頭子還是厲害,四千萬兩庫銀,一下午就清點完了。也不知道是什麼法子。」

  「你說什麼?」柳玉茹對錢向來敏感,聽到這個數字,不由得驚詫出聲,「四千萬兩一下午就點完了?」

  「啊,對,」顧九思點點頭,「你這是什麼神色?」

  「不可能,」柳玉茹皺起眉來,「就算把你們整個戶部的人加上,也不可能一下午清點完四千萬,他這是忽悠別人沒盤點過銀子呢。」

  顧九思聽到這話,心裡咯噔一下,他停住了動作,抬頭道:「你確定?」

  「絕對不可能。」柳玉茹翻了個白眼,「你不知道那時候我從揚州裝錢上船,清點了多久。」

  顧九思沒說話,他皺眉想著什麼,柳玉茹低頭折著東西,一面折一面同他嘮叨些瑣事。

  顧九思懷揣著事兒,等第二日,他早早去了戶部,便去找了陸永。

  陸永見他沒什麼好臉色,進屋道:「顧侍郎有何貴幹?」

  「大人,」顧九思笑著道,「昨日盤點可還順利?」

  「嗯。」陸永應聲,「順利,顧侍郎有事?」

  「庫銀四千萬呢。」顧九思提醒道,「就昨日一天時間,下官怕您沒盤點完,想問今日可有什麼能效勞的?」

  「沒有。」陸永果斷道,「回去做事兒吧。」

  顧九思笑著退下,等出了門,他就冷下臉來。

  等到下午,范軒便單獨召見了陸永,詢問此次戶部查帳之事,等陸永回來之後,顧九思左思右想,下午回家時,便同葉世安道:「世安,你不是經常見著陛下嗎?」

  葉世安在中書門下,因為文采出眾,時不時還會幫著范軒起草一些文書。

  葉世安聽到顧九思的話,皺眉道:「你打算做什麼?」

  「你找個機會,幫我問問,」顧九思看了看周邊,「咱們國庫還有多少銀子。」

  「這你不最清楚嗎?」

  葉世安笑起來,顧九思也不答,只是道:「幫我問問,謝了。」

  葉世安雖然沒答應,卻也放在了心上,他知道顧九思不會無緣無故就來問這些話,第二日便同范軒說起來。范軒淡道:「咱們國庫還剩三千萬兩白銀,得省著些花了。」

  葉世安將數報給了顧九思,顧九思皺起眉頭,他沒說什麼,只是等到回家時,他也沒走,就在戶部來回晃悠。看著大家都走了之後,他趁著夜色,趕緊繞到了國庫門口。

  顧九思本想,依照著他的身手,進入國庫看看,豈不是易如反掌?

  他這麼想,也這麼做,甚至還帶上了沈明好和葉世安,三個人一路小跑攀爬躲避守門的人,衝到國庫旁邊。

  他讓沈明去吸引了守門人的注意,隨後就一路狂奔,即將衝到國庫門口時,突然就被兩個衝出來的壯漢一左一右抓住手架了起來。

  「顧大人,」其中一個壯漢道,「您這是要做什麼?」

  顧九思被兩個人架在半空,擠出一個笑容,勉強道:「我,溜達溜達。」

  說著,顧九思推開了兩個人,陪笑道:「二位好好看守,在下先走一步了。」

  顧九思一面退一面說,見兩人沒有反應,他便趕緊回去了。

  回了家裡,他一直惦記著這事兒,同柳玉茹一面抱怨,一面嘀咕道:「他們肯定有貓膩,但陸永是皇帝面前的寵臣,我得拿著證據。」

  柳玉茹看著他志在必得的模樣,不由得笑了:「你這是在報復他說你?」

  「我是這麼小氣的人嗎?」顧九思果斷開口,他甩著懸在腰間的玉佩,琢磨著道,「我只是覺得,這個案子若要查,我舅舅,自然就是關鍵了。」

  「如何說?」

  「我舅舅是從戶部調入吏部的。原戶部尚書人已經從城樓上跳下去了,就我舅舅對庫房最清楚。」

  顧九思思索著,突然想起什麼來:「你明日是不是參加公主宴會?」

  「是啊。」

  柳玉茹隨口應聲,顧九思猛地拍掌,高興道:「我明白了,明日你去和陸夫人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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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8 00:20:02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一章

  於是這場宴會便帶著任務了。

  柳玉茹讓人準備好了禮物,第二日便領著人去了宴席。

  她是隨意讓人駕了馬車過去的,宴席設在城郊,那裡有一片當年皇帝御賜給雲裳公主的園林,柳玉茹出城時,便已經注意到城門口陸陸續續有華貴馬車往城外而去,平日東都鮮少有這樣的馬車出行,馬車鑲金嵌玉,又或是做了特殊的浮雕設計,看上去又大又平穩,帶著主人姓氏的木牌在車頭懸著,每個木牌都有著獨特的設計,線條流暢漂亮,似乎也是一種無聲的比拼。

  到了宴席地點門口,便都是這樣的馬車排著隊了,柳玉茹的馬車普普通通,看上去沒有任何特別之處,也就是比平民人家的馬車大上一圈,夾在這些馬車裡,便顯得有些寒酸了。

  旁人早早就看見這輛馬車,許多夫人小姐被攙扶著從馬車上下來時,也會不由自主看過去,小聲詢問一句:「這是哪戶人家?」

  然後看見車頭木牌上的「顧」字之後,露出了然的神情來,抿唇笑笑,卻也不多說。

  柳玉茹剛到馬車隊伍裡,便察覺到了問題,她皺了皺眉,沒有說什麼,拿著團扇有一搭沒一搭扇著風,掀了車簾看著外面。

  印紅後知後覺察覺的情況不對,等接近門口時,印紅小聲道:「夫人,咱們今日來,是不是寒酸了些?」

  柳玉茹搖著扇子,平靜道:「別慌,假作什麼事都沒有就是了。」

  印紅應了聲,見柳玉茹鎮定,心裡便安定了些。

  其實柳玉茹也是有些不安的,但是大風大浪也過來了,這樣的場面,只需少說話、少做事,靜靜坐上一日,便可回去了。

  但她卻也觀察起這些東都女子的衣著打扮來。

  這些貴族女性,她們時間多、錢多,恰好是東都最優質的一批客戶,只是她們又不大出門,少有接觸她們的機會,柳玉茹又怎會放過?

  想到這些人的銀子,先前那份不安突然就消失了,轉而是心中一種難以言說的躍躍欲試。

  馬車到了大門口,柳玉茹掀了簾子,從車裡走了出來。許多人都挑了簾子探出頭來,想看看這馬車裡的主人是誰。

  柳玉茹穿著淺藍色的春衫,儀態從容,倒是半點沒得挑,但所有女子一眼就能看出來,這全身上下,卻是沒有半件值錢的東西,於是哪怕容貌姣好、儀態端方,在眾人眼裡,也就成了小門小戶費盡心機養出來的姑娘了。

  再加上那原本馬車上的名字,少不了就多了句「幽州那地界來的,果然還是登不上檯面。」

  柳玉茹從馬車上下來,由侍女領著往院子裡走去,坐到了宴席上。宴席的位置是按照這次來的女子身份所安排的,顧九思作為戶部侍郎,位置算不得低,於是柳玉茹的位置也就在前面些。柳玉茹讓印紅給了侍女二兩銀子,侍女這才笑起來,朝柳玉茹福了福身子道:「夫人有事可以喚奴,奴婢思雨,在宴席上當值。」

  柳玉茹笑了笑:「今個兒得勞煩您了。」

  思雨現下心情似是極好,恭恭敬敬和柳玉茹說了幾句,這才下去。

  等思雨走後,印紅給柳玉茹到著酒,小聲道;「這東都的奴才,都見錢眼開。」

  柳玉茹用團扇敲了一下印紅的頭:「休要胡說這些。」

  印紅撇了撇嘴,柳玉茹掃了一眼周邊,便看見了周夫人。周高朗如今在朝中任樞密使,掌全國軍權,周夫人的位置,自然是在最前排。周夫人身邊還有一批幽州來的高官家眷,柳玉茹便站起身去,先問候了周夫人。

  周夫人看見柳玉茹,笑了笑道:「玉茹也來了?今日公主這宴席,人卻是齊全了。」

  柳玉茹笑著應了聲,被周夫人招呼著坐過去。

  她在幽州時,原本就同這些夫人關係好,這些夫人見她來,便同她又聊起花容新出的香膏來。柳玉茹給她們介紹了花容新的產品後,又道:「花容很快就要在東都開店了,這次我請了些師傅,還做了些飾品,今日我帶了了些,等走的時候,我讓人來都給夫人送一些。」

  這些夫人聽得這話,大多喜笑顏開,隨後道:「玉茹做生意也不容易,哪裡有白白送的。」

  「能被送給夫人,為夫人所用,我都恨不得去當盒香膏了,這是福氣。」

  這話讓所有人笑起來,吹捧自然是讓人舒坦的。柳玉茹坐了一會兒,見人來多了,便起身來,同周夫人告退下去。

  印紅有些疑惑:「您不再聊一會兒?」

  柳玉茹笑了笑:「咱們畢竟是在東都生活的。」

  「嗯?」

  印紅有些不明白。

  柳玉茹搖著扇子:「一個人若是固定了圈子,圈子外的人自然就會主動遠離,覺得你排斥他。同周夫人在一起久了固然好,但也就融不進東都了。」

  印紅有些懂了。

  兩人說著話,人越坐越多。

  沒多久後,一個身材豐滿的女子就坐到柳玉茹身邊位置來,一面坐下,一面和旁邊侍女抱怨著道:「這位置怎麼安排的,我要和張夫人坐一塊兒。」

  柳玉茹轉過頭去,看見那女子似是神色不耐,柳玉茹笑了笑,朝那女子道:「夫人可是有熟悉的朋友?」

  「你是?」

  對方有些疑惑,柳玉茹抿唇道:「我姓柳,夫家是戶部侍郎顧九思。」

  對方聽這話,愣了片刻後,便笑了起來,只是笑容裡帶了幾分譏諷,卻是道:「原來是大紅人顧大人的夫人,久仰。妾身夫家您大概不知道,他姓劉……」

  「可是倉部司郎劉春劉大人?」

  柳玉茹笑眯眯出聲,劉夫人笑起來:「您竟也是知道的。」

  「劉大人為官勤勉做事精幹,深得同僚稱讚,我也有所耳聞。」

  聽得這些誇讚,劉夫人面上神色好上許多,倒也不提換位置的事情,只是和柳玉茹閒聊。

  柳玉茹存著了劉夫人打探消息的心思,便同她聊起她身上的衣服來:「您身上這布料,應當是上好的絲綢了。」

  「雪蠶絲,」劉夫人嗑著瓜子,眼裡帶了幾分炫耀之意,「聽過嗎?」

  柳玉茹聽得這話,眼裡滿是震驚,高聲道:「竟是百兩一匹的雪蠶絲?!」

  劉夫人很高興看到柳玉茹這土包子樣,便同柳玉茹誇讚起來:「其實也就這樣吧,我這一身都是雪蠶絲的布料做的。我皮膚薄,怕了那些粗布,劃得皮膚疼。」

  「那您真是天生的貴人命了。」柳玉茹趕緊道,「註定要穿這樣好的綢緞的。」

  「也就一般吧,」劉夫人高興起來,她抬起手,「見這鐲子了嗎?」

  柳玉茹故作不識:「這是?」

  旁邊一位夫人一直聽著兩人說話,實在有些忍不住了,用團扇遮著臉,低低笑出了聲。

  柳玉茹和劉夫人一起看了過去,柳玉茹滿臉疑惑,劉夫人卻是有些不滿了,怒道:「你笑什麼?」

  那夫人擺擺手,忙解釋道:「只是想起些趣事,姐姐莫要誤會。」

  「你分明是笑話我!」劉夫人不高興起來,那夫人見狀,趕忙道,「誤會,真的是誤會。」

  旁邊一個看戲的瘦臉夫人插嘴,笑著道:「劉夫人,她不是笑話您,是笑其他人呢,您別誤會了。」

  劉夫人聽得這話,卻是明白了,柳玉茹笑著沒說話,假裝沒聽懂這些人的意思,接了劉夫人的話頭道:「是暖玉吧?」

  「喲,」旁邊的瘦臉夫人有些驚訝,「還知道暖玉呢?」

  柳玉茹看過去,疑惑道:「這位夫人是?」

  「這位是葉夫人,」劉夫人解釋道,「御史中丞葉大人的妻子。」

  柳玉茹聽到「葉」姓,不由自主多看了一眼,點了點頭行禮之後,便也不再多說。

  後續夫人加進來,便個個開始同柳玉茹炫耀起來,彷彿她真是個幽州來的土包子,尤其是劉夫人,時不時夾槍帶棒針對一番,而旁邊的葉夫人便跟著說上幾句。

  「你幽州來的,應當知道花容吧?」

  劉夫人說著,頗有些驕傲開口,柳玉茹愣了愣,隨後溫和笑起來:「知道的。」

  「那你有用嗎?」

  「用一些。」

  「花容今年新出的那款黃金牡丹的香膏很好用,你可以試試。」

  劉夫人剛說完,旁邊夫人們都笑起來。

  「您這可就為難顧夫人了,」葉夫人笑起來道,「這可是花容今年最貴的一款了吧,顧大人剛擔上戶部侍郎,聽說之前家裡在揚州也是居家逃亡而出,怕是沒這個銀子讓顧夫人享這種富了。」

  這話說出來,眾人就笑出聲來,便就是這時候,外面傳來喧鬧聲,卻是李雲裳來了,所有人都站了起來,給李雲裳恭敬行禮。李雲裳一路同所有人說著「都是姐妹,請起吧」,一面朝著周夫人等人疾步走去,隨後給周夫人等人行了禮。

  公主來了,這宴席總算是正式開始了。

  東都貴族圈的宴席和揚州比起來,富麗有餘,趣味不足,熟悉的人各自坐一塊兒說話,柳玉茹便坐上邊上聽著。酒席到了下半場,劉夫人喝了些酒,她正同陸永的夫人說著話,突然笑道:「您瞧顧夫人那身衣服,您家下人都比她穿得好呢。」

  她喝了酒,這話聲音不小,話出來,宴席上突然就安靜了,柳玉茹抬眼看過去,劉夫人有些尷尬,這時候陸夫人輕笑出聲來,拍了拍她的肩道:「你醉了。」

  說著,陸夫人看向柳玉茹:「她醉了,說話不當事兒,顧夫人別放在心上。」

  旁邊人陸陸續續笑出聲來,都不當回事兒,周夫人皺起眉頭,正想說什麼,就聽柳玉茹一臉豔羨看著陸夫人道:「這倒是沒什麼的,玉茹只是想著,陸夫人家中的僕人都過的這樣好,陸夫人一定是極其和藹善良之人了。」

  聽到這樣的吹捧,陸夫人放下心來,口氣也好了許多,心裡對柳玉茹的軟弱帶了幾分輕慢,應聲道:「倒也沒有你說得這樣好,只是給他們穿得好些,他們也會盡心盡力做事兒。」

  「那陸大人真是豪氣啊,」柳玉茹感慨道,「我這一件衣服便是二兩銀子,陸家下人都能有這樣的衣著,想必陸大人的月俸,一定很高吧?」

  聽到這話,陸夫人臉色頓時就變了。柳玉茹低頭喝茶,慢慢道:「不過也不怪,陸大人在幽州還是有些產業的,這些我們都知曉。不過劉大人家中算不上什麼豪門大族,全靠自個兒走到今日,向來倉部司郎的的月俸一定很高,方才這一身行頭,」柳玉茹上下笑眯眯看著劉夫人,彷彿是在盤點倉庫一般,慢慢道,「金釵、暖玉、雪蠶絲,花容最新的香膏……這一套下來,幾百兩銀子,怕是少不了吧?」

  所有人不說話了,目光都落在劉夫人身上。

  這裡在座許多人,都是出自豪門大族,有錢無甚稀奇,但是劉春卻是實打實從底層自己爬上來的官兒,以往大家不說,是都給個面子,這畢竟是女人的聚會,不是朝堂政客間的廝殺。可柳玉茹卻是沒給半點面子,一雙眼裡含著笑,卻彷彿帶著刀一般,瞧著劉夫人,柔聲道:「我夫君雖是戶部侍郎,但遠沒有劉大人這樣的闊綽,不知劉大人有什麼生財之道,還請劉夫人賜教一二,不然我一件衣服還沒陸夫人府上一個侍從貴,那也太不體面了不是?」

  劉夫人不敢應話。

  她酒醒了,腦子清醒無比,迎著所有人——尤其是周夫人的眼神,她立刻便知道,自己惹了大禍。

  陸夫人趕緊給她使眼色,她冒著冷汗,過了許久,她終於想出應對來,勉強笑道:「顧夫人說笑了,哪兒有這麼貴?」

  「沒有?」

  柳玉茹笑起來:「花容黑金香膏,一盒便是二十兩銀子了,您這一身行頭,」柳玉茹抬手劃了一下劉夫人全身,「總不至於都是假的吧?」

  劉夫人有些掛不住笑了,她卻還是得艱難道:「竟是讓您看出來了。」

  她漲紅了臉:「其實說起來也怕人笑話,但如今顧夫人誤解了,我也只能解釋了,這一身的確是我吹噓的,沒想到顧夫人這樣較真……讓大家見笑了。」

  聽得這話,柳玉茹恍然大悟,忙道:「那著實對不住姐姐,我不知道啊。」

  說著,柳玉茹歎了口氣:「您也是,這銀錢都是身外之物,我們身為大人的女眷,有,那是福分,就像諸位夫人出身好,命好,這些衣服首飾配著,都是錦上添花。可是我們這樣的普通人,何必強爭這個面子呢?」

  「顧夫人說的是。」

  劉夫人咬牙道:「是我錯了,讓大家誤會。」

  「也是我錯了,「柳玉茹忙道,「我當先問清楚姐姐的。」

  這一聲姐姐叫得劉夫人犯噁心,但她還是強撐著笑容,賠著笑。

  「好了好了,」座上李雲裳終於出聲,「都是來耍玩的,何必這麼認真呢?顧夫人也不必太過追究了。」

  李雲裳開口說了這話,柳玉茹不由得轉過頭去,坐上女子生得是極為美麗的,似是冰雕玉琢,因為身居高位,少了幾分她這樣市井摸爬滾打出來的世俗氣。

  她看過去時,李雲裳正巧也瞧了過來,兩人對視之後,靜靜看了對方片刻,李雲裳率先點了點頭,扭過頭去。

  柳玉茹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那一瞬間,她突然感受到一種難以言喻的,自己似如塵埃的感覺。

  這種感覺讓她有些低落,但她沒有說出來。

  她只是坐下來,沒再出聲。

  等宴席完畢,柳玉茹也陸續認識了幾個人,終於才離場去。

  早春尚還有些寒冷,柳玉茹驅車回去,她坐在馬車裡,尚有些睏頓。馬車行了一半,突然就停了,她有些迷惑怎麼停了,正要開口,就看見一個白衣公子突然捲簾走了進來。

  寒氣讓她清醒了幾分,她不由得詫異出聲:「郎君?」

  顧九思坐到她身邊來,同外面駕車的人道:「回家吧。」

  馬車重新噠噠而行,顧九思回過頭,同柳玉茹道:「我今天事兒少,早早回了家,你又沒在,我心裡就掛著,左想右想,就想來接你。直接去公主府吧,我又擔心人家笑話你,便就在半路等著,我等啊等,等了馬車一輛又一輛,可算把你等來了。」

  柳玉茹聽到這話,她也不知道怎的,白日裡委屈也好、憤怒也好、感慨也好,突然都消散了去,她抿唇看著面前人,笑著道:「那你等多久了?」

  「說久不久,說不久也挺久。」

  「怎的呢?」

  柳玉茹眨眨眼,顧九思笑起來,他一手撐在馬車車窗上,手虛握成拳,頭輕輕靠在那拳頭上,另一隻手轉動著手上紙扇,似是哪家浪蕩公子一般,含著滿是春意的笑容道:「等得不久,可你不在,一刻也覺得似如天長地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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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他說這話的樣子沒有半點正經,柳玉茹忍不住推了推他道:「你就知道說這些話哄我。」

  顧九思抬手握了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道:「是哄你還是真心,你來摸摸?」

  「我摸不出來。」

  柳玉茹笑著回答,顧九思探過身子,瞧著她,放低聲道:「衣服遮著了,你探進去摸摸?」

  柳玉茹愣了愣,片刻後,她反應過來,不由得道:「顧九思,你真是太過孟浪了。」

  「這句話你說太多遍了,」顧九思撇撇嘴,「我也沒否認過啊。」

  柳玉茹推了他一把,顧九思握著她的往衣服裡探,耍著無賴道:「來來來。」

  「顧九思!」

  柳玉茹哭笑不得,顧九思和她耍鬧著,將人抱過來,擁抱在一起之後,兩人便也不再出聲了,過了片刻後,顧九思慢慢道:「為什麼不開心?」

  「嗯?」

  柳玉茹有些疑惑:「我怎麼不開心了?」

  「方才我進來,覺得你不高興。」

  顧九思認真開口,柳玉茹有些詫異於這個人的敏銳,她瞧了他片刻,慢慢笑起來,柔聲道:「沒有不開心,只是想一些事情。」

  顧九思見柳玉茹不說,也沒再問,等回了家裡,顧九思趁著柳玉茹洗漱的時間,將印紅攔了下來,站在門口問了一遍:「今日宴席上怎麼了?」

  印紅本就氣惱著,聽到顧九思問,印紅忙將白日裡的事兒原原本本來說了一遍。顧九思皺眉聽著,末了,印紅歎了口氣道:「夫人就是脾氣太好了。」

  顧九思應了一聲,隨後道:「好好跟著。」

  而後他也沒多說,便轉身離開了去。

  他自個兒在院子裡站了片刻,也沒回去,沈明大半夜逛院子溜達著過來,看見顧九思站在院子裡,他不由得道:「喲,我的親哥哥,你大半夜站這兒做什麼?」

  顧九思抬眼看著沈明,沈明被他盯著,有些害怕,咽了咽口水道:「你……你想做什麼?」

  顧九思琢磨了片刻,拎了沈明就道:「你跟我走一趟。」

  柳玉茹從浴室裡回來的時候,顧九思便不見了,她有些疑惑,但聽說是和沈明一起出去,她猜想應當是有什麼事兒,便也沒多問。她找了人,專門將劉夫人的名字找出來,清點了她在花容買過的東西,確認了數額。

  光是劉夫人在花容購買的香膏胭脂的錢,就已經是劉春好幾年的月俸。她在家裡琢磨了片刻,便先睡下了。

  顧九思是半夜回來的,回來時候顯得極為高興,柳玉茹不由得道:「去做什麼了,這麼高興?」

  顧九思笑眯眯沒說話,只是上了床,高興道:「睡了睡了。」

  柳玉茹問不出話,只能同他道:「我讓人查了賬,找到劉春她老婆在花容花過的錢,你若是有需要,我立刻可以整理給你。」

  「沒事。」顧九思給柳玉茹掖了掖被子,「這事兒你別管,管了以後花容的生意不好做,你就好好做生意,別搭理我。」

  柳玉茹聽顧九思這麼說,狐疑道:「那你打算怎麼開這個頭?」

  顧九思笑了笑:「你今日不是吵了架嗎?」

  柳玉茹聽這話,便知道顧九思是知道白日裡的事兒了,連忙道:「我那算不得吵架。」

  「這也無所謂了,不過你說了,有心的人自然已經上心,我們不用多費事兒。」

  柳玉茹應了聲。同顧九思一起睡了過去。

  第二日醒來,柳玉茹洗過臉,便去了她在街上盤下的店鋪。店鋪裡已經開始擺放貨物,後天便開始營業。

  葉韻和柳玉茹一起看著貨,葉韻如今情況好了很多,平日雖然不愛說話,但是精神頭卻是在的。她已經風風火火改造完顧府,一個破落的院子,如今被葉韻這麼一改,頓時就變得大氣敞亮了起來。甚至有人喜歡葉韻的改動,專程上門來問願不願意賣。

  葉韻也給花容的店鋪做了設計,東都的鋪子比起望都的來,便更是上了一個臺階。柳玉茹和葉韻看著貨物搬進店鋪裡,柳玉茹同葉韻講解著這些胭脂,印紅突然就進了屋來,同柳玉茹小聲道:「夫人,喜事兒。」

  柳玉茹有些疑惑回頭看了過來,印紅看了周邊,見沒有其他人,便笑眯眯道:「夫人,今天早上可發生了一件有意思極樂的事兒。」

  「嗯?」

  「昨個兒夜裡,劉大人逛青樓,被人從青樓拖出來,光著衣服掛在了大門口。聽說劉夫人提了藤條過去,狠狠抽了一條街。」

  「竟有這種事兒?」葉韻有些錯愕,柳玉茹卻是第一時間想起昨晚上和沈明約著出去的顧九思,她遲疑了片刻,慢慢道,「可知是誰人做的?」

  「現在還沒找到,」印紅笑著道,「聽說劉春今個兒醒來,昨夜的事兒都是不記得的,迎面就是藤條,怕是抽蒙了。」

  「可是,」葉韻有些疑惑,「劉夫人這樣半分情面都不留給劉大人的嗎?」

  「昨個兒劉大人醉酒後寫了一首詩,傳到劉夫人耳朵裡了。」印紅湊上前來,壓低了聲道,「我聽說是寫了個什麼『豬蹄串暖玉,水桶罩蠶絲』,劉夫人怒了,這才這樣做的。」

  「那著實過分了。」柳玉茹點點頭,隨後道:「然後呢?」

  「也沒什麼然後了,」印紅搖搖頭,「也就聽說他這樣的,御史台想睜隻眼閉隻眼都不行。」

  這倒也是,大夏官員禁止出入這種聲色場所,他被扒光了吊出來,百姓早就議論紛紛了。再讓御史台裝死,也著實為難御史台。

  柳玉茹聽沒什麼嚴重後續,也就沒有再問,中午提前回了家裡,看著顧九思興致勃勃回了家,她就站在長廊,靜靜等著顧九思。

  顧九思一見柳玉茹的神色,便知不好,他下意識退了一步,柳玉茹淡道:「站住。」

  顧九思不敢動了,柳玉茹手裡拿著團扇,從顧九思面前面無表情走過去,淡道:「郎君進書房聊聊吧。」

  顧九思聽得這話,知道這是聊不好了。

  他們進了書房,柳玉茹讓所有人下去,而後關上了門。顧九思就站在大廳裡,柳玉茹喝了口茶,什麼都沒說話。顧九思站在廳裡,一時上午的得意都沒了,忙道:「你放心,事情絕對不會查到我頭上。」

  「你知道我要說什麼?」柳玉茹抬眼,似笑非笑,顧九思哽了哽,他小心翼翼道,「不是同我說……劉春的事兒?」

  「您也是知道啊。」

  柳玉茹歎了口氣,慢慢出聲:「九思,你也不小了,這種一句話不對頭就帶人去圍毆人家的事兒,以前冒失時候做做就好,現在還是要謹慎些,若是被人翻出來,那你可就說不清了。」

  顧九思低著頭,一副聽人訓誡的模樣。柳玉茹拿他沒有辦法,只能道:「我都是為你好。」

  「我明白。」顧九思忙道,「我昨天和沈明做得乾淨,主要的事兒都是沈明做的。而且現下劉春已經去刑部了,更沒什麼威脅。」

  「劉春去刑部了?」柳玉茹有些詫異,顧九思點頭道,「對,今天早上御史台的人就上摺子參了他。他如今應當是去刑部待著,查一查他夫人的情況了。」

  「御史台的人竟是做得這樣迅速的?」

  這超出了柳玉茹的預料,顧九思點了點頭:「御史台如今是在葉世安他叔父手下管著,聽說做事兒是極快的,那邊自有一套法子,只要查到劉春貪污,他作為倉部侍郎,盤點庫房就成了必要,到時候就得找人對前朝的財務和如今的情況,自然要想起我舅舅。」

  「你這一圈,繞得遠得很了。」

  柳玉茹有些感慨,顧九思笑了笑:「若繞得不遠,事情是因為我起來,到時候怕陛下會是多心。梁王畢竟是他一塊心病。」

  柳玉茹點了點頭,顧九思抬眼打量她,小心翼翼道:「我這一關,算是過了吧?」

  「以後別這麼魯莽,」柳玉茹歎了口氣,「下次就別動手了。劉春早晚要送進去的,你又去惹這個麻煩做什麼?」

  顧九思笑眯眯沒說話,目光落在柳玉茹身上,一動不動。柳玉茹整理著書桌上的東西,察覺到他的目光,愣了片刻,隨後頗有些不好意思,低聲道:「行了,你趕緊該幹嘛幹嘛去吧。」

  顧九思應了聲,轉身出去,到了門口,他頓了頓腳步,背對著柳玉茹,小聲道:「玉茹,我不讓人欺負你的。」

  柳玉茹手上動作頓了頓,小聲應了一聲:「知道了。」

  顧九思出了門,便去了葉府,專程找到了葉世安。

  葉世安搬回了葉府好幾日了,找他還得專門下拜帖。顧九思同他喝了杯茶,便將自己對劉春和陸永的懷疑說了出來,同葉世安道:「四千萬兩白銀,他們清點一個下午就清點完了,這怎麼可能?這其中必然有貓膩。」

  葉世安聽著這話,喝了口茶,慢慢道:「前朝的帳目是你清的?」

  「是啊。」顧九思看葉世安皺眉的表情,有些奇怪,「是我清的。」

  「四千萬?」

  「四千萬。」

  葉世安深吸了一口氣:「你可知陸永同陛下報的是多少?」

  顧九思愣了愣,片刻後,他驟然明白過來,震驚道:「國庫存銀的數量他都敢報假?!」

  葉世安搖搖頭:「倒也不知道他怎麼說,但陛下就是信了,如今一直以為前朝就剩下三千萬白銀。三千萬也不少了。不過我就是擔心,查帳這件事,最後知道四千萬這個數額的人,除了你,還有其他人嗎?」

  顧九思想了想,這件事幾乎是他一手經過的,最後這個四千萬,也就是他知道了。

  他左思右想一番,突然就明白了陸永的報假數字的底氣。除了他知道是四千萬,其他知道的人,或許都站在陸永這邊了。盤點時候搬走一千萬庫銀,便和帳目對得上了。

  「不管如何,」顧九思深吸了一口氣,隨後道,「還望您同葉御史說一聲,此事務必徹查。」

  「我明白。」葉世安點頭,平和道,「放心吧。」

  葉世安和顧九思商量著劉春的案子時,一輛馬車停在了陸府後門,一張燙金拜帖從馬車裡送出來,裡面傳來男子帶笑的聲:「去告訴陸大人,救他命的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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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陸永收到帖子,看到上面的「洛」字,他皺了皺眉頭。

  這是個棘手人物,朝廷上下都摸不準范軒的意思,而且開口就是說救他的命……

  陸永聯想到白日裡劉春的事兒,他猶豫了片刻,讓人將洛子商領了進來。

  洛子商穿著黑色燙金紋路的華服,頭頂金冠,手中小金扇打著轉,看上去似是盛裝而來。但哪怕是與洛子商並不相識,陸永卻也是知道,洛子商是向來這個打扮的。

  他站起身來,同洛子商行禮道:「洛太傅。」

  「陸尚書。」

  洛子商笑著回禮,陸永招呼著洛子商坐下,洛子商打量了陸永的書房後,笑著道:「陸尚書果然是高風亮節,這書房佈置簡潔,和我過去認識的官員,倒是大不一樣。」

  「洛太傅過去認識的官員是怎樣?」陸永給洛子商倒了茶,洛子商笑了笑道,「在下過去認識的人,要是挪了銀子,至少會在家裡掛兩幅名家字畫。」

  洛子商說著,用扇子指向牆上一片空白之處,笑著道:「在下覺得,那裡掛一副張老的山水圖甚好,陸尚書覺得呢?」

  陸永聽著洛子商的話,面色不變,他端起茶來,抿了一口,許久後,他慢慢道:「洛太傅說這些話,老朽怎麼聽不懂呢?」

  「陸尚書,」洛子商用扇子敲著手掌心,眼裡似笑非笑,「劉春都進了刑部,您何必在這兒和我打哈哈呢?」

  陸永不說話,洛子商靠在椅子上,慢慢道:「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這戶部裡的倉部偷庫銀的事兒吧,早已經是慣例。劉春打從前朝就任這個位置,一條老泥鰍,什麼都清楚得很。知道得越多,到時候吐得就越多。」

  洛子商看著陸永緊捏著茶杯的手,伸出手去,將茶杯抽了出來,溫和道:「陸大人,不必緊張。我今日來,不是來嚇唬您,是來救您的。」

  「洛太傅說笑了,」陸永面色鎮定,「劉大人進了刑部,與老朽有什麼關係?」

  「陸大人,」洛子商眯起眼,「您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您和劉春合夥私吞庫銀這事兒,還用我給您說清楚嗎?您要是覺得還不夠清楚,那要不要我點一點趙構這些人是怎麼和您合夥的?」

  趙構只是庫房一個看守,這人的名字都點了出來,陸永臉色終於變了。

  洛子商見陸永反應過來,笑起來道:「陸大人,現在咱們可以開誠佈公談了吧?」

  「你要怎樣?」

  陸永終於出聲,洛子商高興道:「陸大人這個態度就對了。我今日來,就是想和陸大人結盟。」

  「結盟什麼?」

  「如今劉春被關進了刑部,庫銀這事兒是一定會查的,您有沒有想過後面怎麼辦?」

  「你怎麼知道庫銀一定會被查?」陸永皺起眉頭,洛子商撐著下巴,拈起了葵花籽道,「您倒是說說,除了庫銀這件事以外,一個倉部司郎的夫人能戴暖玉、穿雲蠶絲,還能因為什麼?」

  陸永沒說話,洛子商將葵花籽扔進嘴裡,接著道:「總得有個人來背這個鍋。」

  「這不用你操心。」陸永冷靜道,「洛太傅做好自個兒的事兒就行了。」

  「陸大人不必這麼見外,」洛子商笑著道,「我明白您的想法,到時候就推說是庫房裡的人私吞了就行了,死幾個下面人,事情就解決了。可問題是,這話您信,葉御史信嗎?」

  「這又關葉御史什麼事?」陸永皺起眉頭,洛子商靠在椅子上,看著陸永,看笑話一般道,「葉御史的侄兒是葉世安,葉世安與顧九思那是過命交情的好友,顧九思是最後清點了帳目的人,而劉春被參則是因為顧九思的夫人與劉大人的夫人在宴席上起了衝突。」

  洛子商笑眯眯道:「陸大人覺得,葉御史到底是為什麼參劉春?」

  這話出來,陸永臉色就變了。

  如果說只是劉春被抓,那是簡單的小事兒,若此事是顧九思在背後設計,那自然不會讓幾個下面的人搪塞過去。

  陸永一時陷入了困局,他思索了許久,終於道:「洛太傅既然知道陸某的難處,今日必然是有備而來。不知洛太傅高見?」

  「倒也沒什麼高見。」

  洛子商笑著道:「就是一個建議而已,洛某年輕,也不知道這想法行不行得通。」

  「洛太傅但說無妨。」

  陸永認真求教,洛子商喝了口茶,房間裡極其安靜,依稀能聽到外面竹葉沙沙作響之聲。等喝了茶,放下茶杯,洛子商才重新開口:「總該找個人背鍋的。」

  陸永沒說話,洛子商看過來,用商量的語氣道:「顧九思如何?」

  陸永皺起眉頭:「顧九思都沒參與過這些,怕是不妥當吧。到時候劉春幾個人分開審訊,很容易就露出馬腳。」

  「那就不審。」

  洛子商果斷開口,陸永愣了愣,下意識道:「既然事關這個案子,不可能不審。」

  洛子商聽得這話,抬眼看了一眼陸永,有些無奈道:「陸大人,活人能審,死人也審嗎?」

  陸永臉色大變,洛子商知道陸永明白了他的意思,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淡道:「要下雨了。」

  說著,洛子商站起身來,平靜出聲:「陸大人,在下先回去了,若是有他事,大人可以讓人給在下帶信,有些事兒,大人不方便動手的,」洛子商回過頭來,看著陸永,溫和笑起來,「還有在下效勞。」

  「你要什麼。」

  陸永盯著洛子商,面色帶了幾分慍怒,洛子商張合著小扇:「陸大人,在下一個年輕人,在東都討生活不容易。我的意思,陸大人想必明白。」

  陸永沉默片刻,便懂了洛子商的意思。

  想必這位年輕人如今已經明白,讓他當太傅、留東都,都不過是范軒的權宜之計,而他入東都,何嘗不是他的權宜之計?

  他要在東都這片土地生根發芽,而從范軒還在望都只是個小官開始就當著范軒謀士的陸永便是他的第一步。

  許久後,陸永慢慢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我不太懂。」

  「不懂什麼?」

  「你和顧九思,有什麼仇怨?」

  聽到這話,洛子商有些詫異回頭:「仇怨?」

  他聽著這話,笑起來:「陸大人,你如今要殺劉春,這是仇怨?」

  洛子商回過頭,張開了扇子,遮住半張臉:「不過就是,擋了路的石頭,踢開而已。若說仇怨,」洛子商想了想,「應該是他們怨恨我才對。既然他們怨恨我,不可能當我的朋友,那就只能當敵人了。」

  陸永沒說話,許久後,他應聲道:「我明白了。」

  「需要在下幫忙嗎?」

  洛子商挑眉,陸永神色平靜:「我要見劉春一面。」

  洛子商「唔」了一聲後,慢慢道:「今晚?」

  「越快越好。」

  「好。」洛子商點頭,做出了一個「請」的動作道,「那就請吧。」

  陸永愣了愣,片刻後,他沉下臉來,跟著洛子商走了出去。等上了馬車,看到兩杯泡著的茶,陸永終於道:「你知道我今夜會跟你走?」

  洛子商低笑:「陸大人,不必糾結這些。」說著,他將茶杯推到陸永面前,「喝茶。」

  顧九思清晨醒得很早。

  他夜裡沒睡著,一直想著劉春的事兒。

  他琢磨了一下,想去刑部專門看看,第二日醒來,他特意和柳玉茹要了一包銀子。

  柳玉茹給他裝著錢,看著他吃東西,不由得笑著道:「我們九思長大了,也到會用錢的時候了。」

  顧九思嘴裡含著餃子,瞪了她一眼。

  而後他吃完餃子,從柳玉茹手裡領了錢袋,囂張道:「爺今天出去幹大事兒,不準備點銀子怎麼成?」

  柳玉茹抿著笑,看他將錢袋子掛在腰上,隨後高高興興出了門。

  等顧九思出了門,印紅和柳玉茹收著碗:「姑爺這麼大的人了,還像個小孩子似的。」

  「這樣好。」柳玉茹笑著道,「我巴不得他一輩子是這樣的孩子心性。」

  兩人正聊著,木南便急急忙忙衝了進來。

  「少夫人,」木南衝進屋裡,著急道,「少夫人,不好了。」

  柳玉茹回過頭,皺著眉:「發生了什麼?」

  「少夫人,」木南喘著粗氣,「刑部的人,刑部的人在門口,把公子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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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聽到這話,柳玉茹臉色頓時沉了下來,她急急往外走去,忙道:「刑部的人是如何說的?」

  「他們說公子與劉春一案有關,」木南跟在柳玉茹後面,一面走一面道,「其他的沒多說,就走了。」

  柳玉茹到了門前,顧九思已經被帶走了,門口就留了顧九思的馬車和有些焦灼的沈明。沈明見到柳玉茹,即刻道:「嫂子,現在……」

  「別多說了,」柳玉茹跳上馬車,立刻道:「我們去宮門找葉大哥。」

  柳玉茹讓車夫快馬趕到了宮門,而後就停在不遠處,等著看到「葉」家的馬車遠遠來了,她忙讓木南去將馬車攔下來,吩咐道:「讓葉公子到我這裡邊來一趟。」

  木南急急跑了過去,攔下了葉家的馬車,葉世安探出頭來說了幾句之後,便同葉御史道別,下了馬車,往柳玉茹的馬車走了過來。

  他來時便知道不好,掀了馬車車簾,直接道:「可是出了什麼事?」

  「刑部的人將九思帶走了,」柳玉茹簡明扼要,「說是和劉春的案子有關。」

  葉世安聽到這話,愣了片刻,隨後沉聲道:「我明白,今日朝堂上應當會說此事,我下朝再去刑部打探,你先別急,先在家中等待,我們搞清楚了再有動作。」

  柳玉茹點點頭:「多謝。」

  確認葉世安無事,又知會葉世安後,柳玉茹讓沈明照常跟著葉世安上朝,隨後自己便調頭離開。

  等到了家裡,柳玉茹便立刻差人去刑部,找了個老油條,帶了錢,將刑部的人打點了一番。又問了問情況。

  刑部的人收了柳玉茹的錢,但也都說他們不知道情況,只說若是人到了他們手裡,會照顧著些。

  柳玉茹在家裡坐立難安,所有事都交給葉韻去安排,一直等著消息。等用過午飯,沈明和葉世安終於回來了。柳玉茹聽到他們回來,立刻便站起身來,趕著迎了過去,才見了人影,便急急忙忙道:「怎麼樣了?」

  「你先別急。」

  葉世安進了屋來,先給沈明和自己倒了茶,沈明倒是比他著急很多,忙道:「這事兒我來說,劉春死了。」

  柳玉茹愣了愣,站了起來,驚道:「劉春死了?!如何死的?」

  葉世安看了沈明一眼,頗有些無奈:「你這麼沒頭沒腦一句,她怎麼聽得明白?我來說吧。」

  葉世安放下茶杯,正色道:「劉春的案子,刑部將他帶走之後,同時查了他屋中極其賬房等人。他家中的確藏了大量銀子,吃喝用度也是不菲,平日他都以他兄弟老家中的生意作為遮掩,但現下都只是猜測,他自己沒招,他兄弟山高水遠,也還沒歸案。」

  「但查出他這些事,也是早晚的事。」柳玉茹沉聲開口,葉世安點點頭:「的確是如此。其實他剛入刑部,就有人來疏通,只是我同叔父說了一聲,叔父特意到刑部去打了招呼。御史台盯上的案子,刑部多有顧忌,但是最後劉春後臺多厚,博弈結果如何,也未知數。」

  柳玉茹點點頭,繼續聽著,葉世安喝了一口茶,繼續道:「然而就在昨天夜裡,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就死在了刑部大獄之中。」

  柳玉茹抬眼看向葉世安:「那這與九思又有何關係?」

  「他是被毒殺的,」葉世安沉下聲,「晨時抓到了給他下毒的獄卒,對方熬不過逼供,招出了主謀。」

  聽到這裡,柳玉茹就明白了,她在袖下捏緊了拳頭,氣得有些發抖:「髒……」

  她顫抖了聲,忍不住抬手,猛地掀翻了一桌茶具,怒道:「髒透了!」

  「你別激動,」葉世安站起來,忙安慰柳玉茹道,「這明顯是他們誣陷九思,只要是誣陷我們就能找到辦法。」

  柳玉茹不說話,她捏著拳頭,急促喘息。

  片刻後,她立刻道:「我要見他,我得確保他的安危。」

  「對啊,」沈明忙道,「我們能找到證據,可刑部那地方就和縣衙門一樣,上來先打幾十個板子,把人打廢了怎麼辦?」

  葉世安沒有說話,柳玉茹沉默了片刻後,終於道:「這事兒你們不必管,我去想辦法。」

  柳玉茹抬眼,認真道:「我拿錢買,也要買出一條路來。」

  聽到這話,葉世安咬咬牙:「我去求叔父。」

  「我去找周大哥!」沈明立刻開口。柳玉茹點點頭:「你去找周大哥,讓他探探周大人的口風,我們現在先別妄動,我去找九思,看看他怎麼說。」

  三個人商量好後,分頭行動去。

  柳玉茹站在門口,同木南吩咐道:「拿一千兩去找關係,無論如何,我一定要見九思一面。」

  木南應了聲出去,等到下午時分,木南走了進來,同柳玉茹道:「夫人,我找到一個人,他是今晚守夜的獄卒,他拿了五百兩,已經和其他獄卒分好了,他們會在今晚安排好,讓您進去悄悄見一面,但時間不能太長,只有一刻鐘,您看如何?」

  「好。」

  柳玉茹果斷開口,隨後道:「他還好嗎?」

  「我問過獄卒,說中午剛送進來,看上去還好,上面讓他們繼續審問,但咱們的錢到得及時,他們就裝裝樣子,不會為難。」

  聽到這話,柳玉茹終於放下心來。

  她準備了棉被等一系列獄中要用的事物,等到了晚上約定時間,柳玉茹驅車到了牢獄,在獄卒的安排下,終於見到了顧九思。

  顧九思正在牢獄裡睡得高興,他沒蓋毯子,背對著牢房大門,面對著牆,似乎睡得很是香甜。

  柳玉茹走過去,焦急道:「九思!」

  顧九思愣了愣,片刻後,他猛地翻身起來,詫異道:「玉茹?你怎麼在這裡?」

  「我找人買通了獄卒,」柳玉茹急急說道,「你還好嗎?有沒有過刑?」

  顧九思搖了搖頭,他走到柳玉茹面前,柳玉茹和他隔著監獄牢門,柳玉茹將他手拉過去,低著頭查看,一面看一面啞著聲道:「今天早上你被帶走,我就去找了葉大哥,葉大哥去問了人,說是劉春被人投毒死了,投毒的人說是你指使的。我怕這事兒後面沒完,會牽連大家,就讓大家先別妄動,我自己花錢買通了獄卒,就進來看看你。」

  顧九思沒說話,他看著柳玉茹低著頭,紅著眼,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檢查著他有沒有受傷。

  柳玉茹見他不說話,抬眼看他:「你怎麼不說話?」

  「我在想,」顧九思笑起來,看著柳玉茹的眼裡滿滿裝著這個姑娘,溫和道,「你今天就是這麼去吩咐人的嗎?」

  柳玉茹愣了愣,顧九思看她帶了幾分呆傻的模樣,忍不住低笑道:「那可不得讓人心疼死。」

  「都什麼時候了!」柳玉茹聽著顧九思的話,頓時來了氣,委屈讓她再也維持不住冷靜,眼淚啪嗒啪嗒就落了下來,她擦著眼淚,怒斥道,「你知道我花了多少銀子來見你,你還有心思和我玩笑!顧九思,你是沒腦子還是沒心肝?看不見我擔心嗎?」

  聽到柳玉茹的話,顧九思輕歎了一聲,他隔著木欄,伸出手去,將人攬在懷裡。

  木欄很硬,隔在兩個人中間,可柳玉茹卻還是覺得,彷彿是突然找到了依靠似的。

  人就是奇怪,其實這人也不用做什麼,不用說什麼,一個擁抱,就讓人覺得,比說什麼做什麼更重要。

  柳玉茹靠著他,低聲抽噎著道:「我知道你比我聰明,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你得給我指條路出來。」

  「我明白,」顧九思輕撫著她的背,「你別擔心,這些我心裡有數。後面的人必定是陸永,這一次的數額肯定十分巨大,陸永才如此心慌,著急著拿我出來抵罪。我們知道後面的人是他,一切都好辦。」

  「嗯。」柳玉茹靠著他,平和了許多,柔聲道,「那我後面該做什麼?」

  「先別讓世安摻和下水。陸永想審我,第一步一定是要買通刑部的人,用他的人來審我,所以他一定會以葉世安和我是友人的名義,禁止世安及葉御史干涉此案。世安干涉越多,陛下越不會讓世安碰這個案子,所以世安不能碰這個案子。若是陸永還這麼說,你就讓世安和陛下說明,他作為友人,朋友之誼,也要確認我安全。讓他作為督查,監督刑部合情合理合法審辦此案。」

  「好。」

  柳玉茹果斷應聲,顧九思想了想,接著道:「這第二件事,此刻有至少兩個突破口,你們可以找他指使人殺劉春的證據,也可以找他貪污庫銀的證據,但是不管什麼證據,你們都要明白陛下的心思。」

  「陛下的心思?」

  柳玉茹有些不明白,顧九思歎了口氣:「你們得搞清楚,陛下想不想保陸永。」

  「如果陛下一心一意保他,你們還把案子翻出來,捅到明面上來,到時候陛下怕是會為了保住他,把我推到斷頭臺上抵罪。所以在動手之前,你們得搞清楚,陛下對陸永的態度,到底是想保,還是不想保。」

  「陸永這樣的人,」柳玉茹聽到這話,頓時來了氣,「陛下還想保嗎?!」

  「玉茹,」顧九思無奈苦笑,「上位者比你想像中,更沒有底線。比起公正,他們更在意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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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柳玉茹沒有說話。

  陸永打從范軒還只是個縣令的時候就跟著范軒,鞍前馬後這麼十幾年,不說陸永本人本身能力出眾,就算是這份情誼,如果沒有到一個特別地步,范軒或許都會對陸永睜一隻眼閉一眼。

  柳玉茹明白顧九思的意思,她沉吟片刻,應聲道:「如果陛下心裡存的是保他的心思,我要怎麼辦?」

  「如果陛下存的是保他的心思,那咱們就不能往查案的想法去想。」

  顧九思果斷開口:「你要做的,就是首先給這個案子找出一個背鍋的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要處理。其次你要去和陸永談,找到一個談判籌碼,想辦法讓陸永放棄把禍水引到我這邊的想法。」

  顧九思沉默了片刻,想了想後,他接著道:「或者是讓陸永身後的人,放棄這個想法。」

  「陸永身後的人?」柳玉茹皺起眉頭,「陸永身後,還有人?」

  顧九思點了點頭,他思索著道:「如今劉春才進來,就直接被人殺了,然後嫁禍給我。這麼乾脆俐落的殺人手段,不像陸永。按照陸永的性格,他首先大概會想盡辦法把劉春撈出來,如今其實什麼都沒查清楚,他這麼果斷殺人,倒是讓我覺得,這一定是個大案了。」

  「陸永不該這麼蠢,若說是他心裡慌了被人利用,我卻是更信一些。」

  顧九思說著,他想了想,片刻後,他又道:「不過這也都是我的猜測,更多的,還要你自己看去聽。」

  「我明白。」

  柳玉茹點了頭。顧九思拉著她的手,又將他與陸永、劉春兩人所有有的糾葛都說了一遍,差不多說完的時候,獄卒走了進來,賠著笑道:「顧夫人,時間到了,不能再多留了。」

  柳玉茹點了點頭,同那獄卒道:「大哥您放心,我道個別,這就離開。」

  「您快些。」

  獄卒倒也識趣,這就轉身離開樂趣。等他離開了,柳玉茹轉頭看著顧九思,她抿了抿唇,終於道:「我走了。」

  顧九思垂下眼眸,遮住眼裡的不捨,低聲道:「嗯。」

  柳玉茹見他的模樣,咬咬牙站了起來,讓自己別再看了,她起身去,轉身離開。剛走了沒幾步,顧九思突然叫住她:「玉茹。」

  柳玉茹忙回頭看他,顧九思往前探了探身子,雙手抓在木欄上,嚴肅道:「我有話想同你說。」

  看顧九思的樣子,柳玉茹忙轉過身,蹲下身來,認真道:「你說,我聽著。」

  顧九思看她嚴肅的模樣,他沒說話,只是握住柳玉茹的手,捧在手裡,珍而重之地低頭親了親。

  柳玉茹愣了愣,聽見顧九思道:「想親親你,多的也親不到了,便先下個定金,等日後再補上全款。」

  「胡鬧。」

  柳玉茹慢慢反應過來,她紅了臉,看著握著她手的人,小聲道:「心思盡放在這些事兒上,嘴裡沒個靠譜的。」

  顧九思半蹲在她面前,仰頭瞧她,笑起來道:「想你這件事,怎麼就不靠譜了?」

  「我聽你胡說。」

  柳玉茹抬手戳了戳他的腦袋,顧九思笑著受了,柳玉茹這才收回手,隨後便也沒動,看著顧九思,許久後,小聲道:「那我真走了。」

  這次顧九思沒再攔,柔聲道:「去吧。」

  柳玉茹出了監獄,她進了馬車。

  她不確定顧九思說的話有幾分真假,但她更傾向於顧九思的揣測是真的,比起陸永自己主動犯案,他被人利用,受人指使的可能性更大些。

  可若是陸永,那他背後的人又能是誰?陸永如今已經是朝廷戶部尚書,比他的官還大,能夠指使他的,總不至於是周高朗。

  柳玉茹腦中翻來覆去,名字漸漸指向一個人。她思索了一路,得了一個名單,這些名單上有太后,有公主,甚至有周高朗,但是名字最後,卻是一個旁人看來不太理解的人:洛子商。

  雖然沒有什麼直接證據,可是若是顧九思倒下了,會歡呼雀躍的,這怕是其中一個人物了。

  這人一手操縱了揚州當初的事,凡是揚州出來的,怕是和洛子商都要有幾分過節,尤其是葉世安等人,這輩子都不可能和他有什麼回轉的餘地。

  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首先動手的顧九思,可是能說得動陸永,又盼著顧九思落難的,洛子商怕是頭一號人物了。

  柳玉茹有了目標,便派人去盯著,同時趕到了周燁家裡。

  周燁如今正打算回望都,他被特批在東都留了幾個月,可他的調令是在幽州,無論如何都是留不住的。

  柳玉茹上了門,周燁也沒同她客套,直接道:「九思可有什麼說的?」

  「有,」柳玉茹果斷道,「周大哥,陛下那邊的心思,就靠您來打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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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8 00:21:10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六章

  柳玉茹將顧九思的話同周燁說了一遍,周燁便明白過來。他點了點頭,應聲道:「此事我會去找陛下說的,你們放心。」

  柳玉茹應了聲,歎息著道:「拜託你們了。」

  周燁也沒再耽擱,當下就去找了周高朗。柳玉茹知道他們會找合適的時間入宮,倒也不是很擔心,便自己主動回了顧府。

  回到府邸之後,江柔顧朗華蘇婉一家子人都在屋裡等著,見她進了屋,顧朗華忙推著輪椅上來,焦急道:「九思如今怎樣了?」

  「他在獄中還好嗎?」

  江柔追著詢問,柳玉茹點了點頭,將情況如實回答道:「我在刑部買通了人,暫時不會怎樣。九思讓我找人試探聖意,我也已經找了周家,如今我們便安靜等待著,我會及時打探消息,有任何情況,都會和公公婆婆先說。」

  江柔聽了柳玉茹的話,內心焦急,她左思右想,終於道:「明日我和朗華帶些禮物上門,去找以往熟識的人幫幫忙吧。」

  柳玉茹頓了頓動作,片刻後,她才僵著身子點點頭,隨後道:「也不過就是希望他們能在刑部多關照九思,不要讓他吃苦,暫且不要到陛下那裡去說什麼,等明白陛下的意思,再說也不遲。」

  一家人商量好後,柳玉茹見所有人都沉著臉,便笑起來,吩咐了下人上飯菜,同所有人道:「大家也不用太過擔心了,九思如今也是陛下寵臣,周大人的得力幹將,周大人不會讓他這麼出事的,大家放心吧。」

  話是這麼說,但所有人也就是點點頭,桌上吃飯,誰都沒能多吃半口。一頓飯吃得異常壓抑,柳玉茹一面吃一面琢磨,等吃完飯後,她在門口站了一會兒,便叫了人過來,同其他人道:「派兩撥人出去,一撥去揚州順著之前葉大哥查出來的消息繼續查洛子商,順便把那個乞丐暗中護送到東都來。另一撥去泰州,查洛子商在泰州的行徑,細查章大師的死。」

  吩咐完畢後,柳玉茹站在門口,她許久沒有說話,一直看著刑部大獄的方向,直到印紅喚她,她才反應過來。印紅瞧著她的模樣,忐忑道:「夫人,您也累了,先回去休息一下吧。」

  柳玉茹搖了搖頭,擺手道:「我再去店裡看看。」

  柳玉茹忙活的時候,花容已經在東都開了店,柳玉茹到了店裡,花容店裡的工人正在合上大門,看見柳玉茹,大家高興道:「東家來了。」

  柳玉茹笑了笑,她往店裡去,看了一下店裡的情況。

  如今東都的店鋪,主要是葉韻在打理,芸芸忙去洽談其他各州分店的事宜,柳玉茹進門之後,同葉韻詢問著近日生意狀況,葉韻耐心答著,柳玉茹面無表情聽完,同葉韻點了點頭道:「近日辛苦你了,我去盤個賬吧。」

  葉韻應了聲,讓人將賬本都拿了過來,柳玉茹拿著賬本,坐進了小屋裡。

  小屋裡是她慣用的桌椅,葉韻將賬本放在她邊上,給她點了燈,隨後道:「那我先去帶人整理一下屋子。」

  柳玉茹「嗯」了一聲,沒有多說,葉韻走了出去,柳玉茹聽見門關上的聲音,突然就覺得非常安穩。這個地方彷彿是她一個人的避風港,她脫了鞋,坐在椅子上,蜷縮起來,將算盤抱在懷裡。

  其實賬本她已經看過無數遍了,頂多也就是今天的賬還沒清理,可是顧九思入了大獄,她做完所有事兒,也就在這一刻,抱著算盤窩在自己的小房間時,她終於才有了些許安全感。

  她聽著外面下起小雨,接近夏日,雨便開始總是猝不及防就來。柳玉茹抱著算盤,慢慢閉上眼睛,打了個小盹。

  葉韻在外面清點好了貨物,又讓人將貨物放好位置,這時回過頭來,才發現印紅還站在門口,她走到門口,看了看屋裡點著的燈,小聲道:「玉茹還沒出來?」

  印紅搖搖頭,葉韻皺了皺眉:「她天天都來盤帳,應花不了這麼長時間才對。」

  想了想,葉韻又道:「她吃過東西了嗎?」

  「沒怎麼動過筷子。」

  印紅歎了口氣:「葉小姐,您去勸勸她吧,姑爺出了事兒,她不能這樣的。」

  葉韻沉默了片刻,隨後道:「你去準備一碗酒釀丸子,我送進去。」

  印紅應了聲,葉韻在門口站了片刻,印紅便端了酒釀丸子過來,葉韻接了酒釀丸子,敲了敲門,見裡面沒反應,她便徑直推門進去。

  柳玉茹蜷縮著身子,抱著算盤,睡在椅子上,她的頭輕輕靠在椅子一個角,整個人看上去瘦瘦小小,讓人憐愛。

  葉韻立定身子站了片刻,輕輕放下了酒釀丸子,去旁邊取了一方毯子,蓋在了柳玉茹的身上,隨後便從旁邊書架上抽了冊子來,坐在一旁靜靜看著。等了許久後,柳玉茹迷迷糊糊醒過來,看見葉韻在一旁看書,她忙起身來,有些恍惚道:「什麼時辰了?」

  「子時了。」葉韻笑了笑,她放下書來,將酒釀丸子推過去給柳玉茹,溫和道,「我聽印紅說你沒吃東西,你先吃些東西吧。」

  柳玉茹看著面前酒釀丸子,她靜靜瞧著,片刻後,她歎了口氣,將算盤放在桌上,拿起了勺子:「以往我若不高興,你便給我送一碗酒釀丸子,如今我長大了,酒釀丸子也不能令我消愁。」

  葉韻聽笑了,柳玉茹睡了一覺,終於能吃下些東西。葉韻靜靜看著她,慢慢道:「顧大人的事兒我從哥哥那裡聽說了,其實這事兒你也不必太憂心,有周大人和我叔父作保,顧大人性命無虞。再差,也不過就是削官,如今家裡有你這麼個女財神,削就削了,跟著你經商,不也很好?本就是商賈出身,有哥哥照顧著你們,也不必執著要去當個官。你說可是?」

  柳玉茹聽著葉韻勸說,卻沒有半點鬆動,面上神色平靜,看不出喜怒,自己低著頭,小勺小勺吃著丸子,許久後,她放下碗,歎了口氣道:「其實我也知道,這事兒不會有什麼太大的問題,可我難受的是自己。」

  「以前吧,我以為自己賺的錢夠用了,以為自己已經很有能耐了,」柳玉茹苦笑了一下,面上無奈,「在望都時候,覺得自己上天入地無所不能。可現在我卻突然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我覺得自己特別無能。」她看著跳動的燭火,「錢哪裡有夠用的?你看九思現在在牢裡,婆婆和我說,要拿錢去活動一下,我卻發現,其實手裡也沒多少錢了。」

  「這些時間,買宅子、遷店鋪、上下打點、專門買通刑部……到處都是錢。」

  柳玉茹抬起手,捂住額頭,有些痛苦道:「可我又能怎麼辦呢,到處擠擠省省,這些錢,總是要用的。」

  葉韻靜靜聽著,許久後,她慢慢道:「如今你怎麼辦?」

  「花容青州分店的錢還沒送過去,我打算將這部分錢先拿出來。」

  柳玉茹手壓在額頭上,沒有抬頭,低聲道:「且先看夠不夠,不夠再說吧。」

  葉韻沒有說話,過了片刻後,她遲疑著道:「前些時日,有人來找我打聽,問顧家的宅院賣不賣。」

  柳玉茹抬起頭來,看向葉韻:「如今我們住著的宅子?」

  葉韻點了點頭,接著道:「之前我在修整宅院,那人在門口找了我,說他原是不喜歡那宅子的,但如今我們修整好了,他喜歡我們修整好的宅子。想花錢買下來。」

  柳玉茹沉默不語,她思索著,葉韻瞧著她的模樣,慢慢道:「若是你有這個意向,我去聯絡他試試?」

  「還沒走到這一步,」柳玉茹搖搖頭,「而且,若我把宅子都買了,家裡人怕是更擔心,花容這邊先放一放,把東都的店做好。之前在買地準備的糧食,如今也到了成熟的時候,我去找人談一談,看能不能抵押提前拿錢。」

  「你也不用憂心,」葉韻抿了抿唇,「我去找叔父說說,多少能幫點忙的。」

  聽到這話,柳玉茹抬眼看著葉韻,葉韻有些疑惑於柳玉茹的眼神,片刻後,不知道是怎的,柳玉茹突的就笑了。

  「韻姐兒也這麼照顧人了,」柳玉茹笑著出聲,「我以往還以為,你要大小姐脾氣一輩子的。」

  葉韻聽了這話,有些無奈,她歎了口氣:「人總會變,我以往也還以為,你要那樣小心翼翼活一輩子的。」

  「終究是長大了。」

  柳玉茹將賬本拿到手裡,平和道:「小時候總想著長大是什麼樣子,如今卻發現,總是自己想不到的。不過還好的是,無論怎樣,」柳玉茹抬眼看向葉韻,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抿唇笑道,「咱們倆還是姐妹。」

  葉韻笑了笑,沒有說話,眼裡卻是有了些水汽。

  兩人聊一會兒小時候的事情,便站起身來,鎖門走了出去。等出門之後,柳玉茹明顯是輕鬆了不少,葉韻便接著問道:「你接下來打算怎樣?」

  柳玉茹沒說話,許久後,她終於道:「我打算去找洛子商。」

  「找他?」

  葉韻愣了愣,她音調都忍不住急促了幾分:「你找他做什麼?!你莫不是以為他還會幫顧大人?」

  「此事與他怕是逃不了關係,」柳玉茹平靜道,「是虛是實,等探探吧。」

  葉韻見柳玉茹神色似乎是已經定了的模樣,也知道不好再勸,只能道:「你心裡有了安排,我便不再多說了,你自己有把握就好。」

  「你放心,」柳玉茹知道葉韻在擔心她,轉頭看著葉韻,認真道,「我有安排。」

  送著葉韻到了葉家門口,柳玉茹看著葉韻進了葉家大門,這才收回身子,放下車簾。印紅看四下無人,忙道:「夫人,你有什麼安排?」

  「且先等著吧。」

  柳玉茹平靜道:「等著去揚州和泰州的人回來。」

  柳玉茹睡了一夜,第二天清晨醒來,她內心平靜了許多。她先清點了家裡有多少能夠活動的銀兩,隨後便找了顧朗華和江柔,兩人商量出一份名單後,就帶著顧朗華和江柔逐一登門上去。

  如今案子情況未明,許多人一聽顧家報上名來,連忙就聲稱主人不在,顧朗華不多為難,只是私下裡恭恭敬敬將禮物交了過去。

  這樣上下活動著,顧九思在刑部的壓力就小了很多,幾乎每日只是被例行提審,倒也沒有過多為難。

  案子積壓到了第五日,周高朗看到了時候,便領著周燁、葉世安以及葉世安的叔父葉文一起進了宮裡,打算看看皇帝口風如何。

  一行人入宮的時候,洛子商正在東宮水榭給范玉講學,范玉趴在桌上打呼嚕,洛子商也彷彿什麼都沒看見一般繼續講學。

  夏日炎炎,水榭倒也還清涼,清風徐來,洛子商一縷髮絲落在書卷上,旁邊侍衛小跑而來,有些急促道:「太傅。」

  洛子商抬起手來,止住了侍衛的聲音,他站起身來,走到水榭邊上,卻是道:「周高朗進宮了?」

  對方沒想到洛子商直接猜出了這件事,愣了片刻後,隨後立刻點頭道:「帶著葉御史、望都留守、小葉大人一起入宮了。」

  洛子商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而後便回了水榭,蹲到范玉邊上,小聲道:「殿下。」

  范玉被他喚得有些不耐煩,擺了擺手,洛子商低頭附在范玉耳邊,繼續道:「殿下,周大人入宮告狀了。」

  聽到這話,范玉猛地一個激靈,從桌上直起身來。

  范玉頓時也不睏了,立刻道:「周高朗進宮了?!」

  「正是,」洛子商笑著道,「怕是給顧大人求情來了。」

  「我便猜著會如此!」

  范玉冷哼一聲,立刻道:「這群人結黨營私侵吞庫銀,還想要來求情?我就知道顧九思沒有這麼大的本事,肯定是周高朗在後面作保,我這就過去,絕不讓父皇受他們的蒙蔽!那顧九思一看就不是好人,這種貨色還想當官?本宮這就讓父皇斬了他腦袋!」

  范玉一面說著,一面讓人給他整理了儀容,隨後便要離開。洛子商趕忙跟上,范玉走了幾步,似是突然想起來,轉頭道:「太傅就不必過去了,你若過去,父皇怕又以為是你在煽風點火了。」

  聽到這話,洛子商歎了口氣,頗有幾分苦澀道:「我若真的有什麼心思,又何必到東都來?也不知陛下何時才能相信微臣拳拳之心。」

  「你不用擔心,」范玉抬手放在洛子商肩膀上,頗為豪氣道,「本宮知道你是一心為大夏謀算就是了。」

  「多謝殿下抬愛。」洛子商退了一步,抬手行禮,感慨道,「還好如今有殿下為我撐腰,不然微臣也不知該如何自處了。」

  范玉聽得這一番話十分高興,拍了拍洛子商肩膀道:「放心吧,有本宮一日,就不會讓你被他們這些賊臣欺負了去。我這就去宮裡,絕不讓他們得逞。」

  范玉說完,心中著急,便匆匆離開了。

  兩撥人幾乎是一前一後進入大殿,只是范玉明顯焦急得多,周高朗在門口見到范玉,正帶著人打算行禮,就看見范玉三步做兩步跨上臺階,進了大殿,大喊道:「父皇,兒臣有重要的事要說!父皇!」

  周高朗和葉文對視一眼,下意識停住了步子,片刻後,便聽大殿裡傳來范軒帶著笑意的聲音道:「玉兒何事這樣急躁?」

  「父皇,」范玉似乎是找到了人,聲調頓時穩了下來,卻還是急促道,「我聽說顧家人現下在朝中四處活動,想請人幫他說好話,你千萬不能偏聽偏信那些奸臣,這一次若是連一個顧九思都辦不下來,以後您在朝廷還有什麼威信可言?!」

  聽著這話,外面站著的四個人臉色都不太好看,在門口等著的太監忙低下頭,假裝什麼都沒看到。

  范軒似乎是有些尷尬,慢慢道:「玉兒,顧九思這個案子還沒有定論,你是哪兒聽這些話來……」

  「父皇,你不會是不想辦顧九思吧?!」

  范玉一聽這話,頓時提起聲來:「這事兒還有什麼好審的?顧九思他就是個紈絝子弟酒囊飯袋,以前在揚州,我親眼看著他賭錢的樣子,根本不是什麼好人,說他偷盜國庫,我絕對相信。我知道您覺得他在幽州做了幾分成績,就想重用他,可這事兒您也得分個輕重。那國庫是什麼,就是咱們家的倉庫,咱們家錢袋子,他一個臣子,那就是我們家奴才,奴才從主子錢袋子裡拿錢,還不將他打死,其他奴才看了要怎麼想?!」

  「范玉!」

  范軒聽到范玉胡說八道,終於忍不住提了聲,怒喝道:「你胡說八道什麼!」

  「這是什麼胡說八道?」

  范玉梗著脖子,大吼道:「這就是事實,您不好說,我就幫您說,我要讓那批人知道什麼叫君君臣臣,什麼叫天子為尊。今個兒我對您說,外面那四個,也得給我聽清楚!」

  聽到這話,范軒猛地坐了起來,他急急往外走去,到了門口,便見到周高朗一行人。

  范軒愣了愣,片刻後,他面色漲得通紅,葉文率先行禮,恭敬道:「見過陛下。」

  葉文開了頭,周燁和葉世安也跟著行禮,周高朗輕咳了一聲,隨後道:「陛下,裡面說。」

  范軒也覺得難堪,趕忙讓一行人進去,隨後便讓太監關了大門。

  屋裡就剩這麼幾個人,范軒坐回自己位置,憋了半天,終於道:「你們來,也不吭一聲,倒讓你們看笑話了。」

  周高朗沒說話,大家也不敢說話,只有范玉「哼」了一聲,坐在椅子上不看他們。周高朗給范軒倒了茶,用熟稔的口吻和范軒道:「本來是想來同您說點事兒,現下也不好說了,不如我們老兩個喝喝茶敘敘舊,消磨消磨時光。」

  范軒知道周高朗是有事兒同他說,便低頭應了一聲,讓所有人下去。范玉見周高朗要和范軒單獨說話,忙道:「我不走。」

  「滾下去!」

  范軒終於動怒,讓人將范玉拖了下去,葉文便帶著周燁葉世安起身,而後告辭出去。

  屋裡只剩下兩個人,周高朗給自己拖了椅子,坐在桌子斜角,給范軒倒了茶,歎了口氣道:「打你成為皇帝,咱哥倆許久沒這麼喝過茶了。」

  范軒看著茶杯,有些無奈:「讓你見笑了,玉兒小孩子不懂事,你別往心裡去。」

  周高朗沒說話,他喝了口茶,許久後,他慢慢道:「我知道這些話你聽著不中聽,可如今我也得說了,玉兒不小了,他也十七了。」

  范軒沉默下去,周高朗轉頭看著大殿門口,笑著道:「咱兩十七歲什麼光景?我已經開始養家糊口刀尖舔血,你高中進士得意風光,十七歲,若你以往同我說他小,那也就罷了,可如今你同我說一個十七歲的太子心智還小,」周高朗轉頭看著范軒,有些無奈道,「你讓我如何不往心裡去?」

  范軒沒說話,許久後,他舉起茶杯,像酒一樣喝下去,一口悶了以後,他出聲道:「你的意思我明白,可我就這麼一個兒子。子清,」范軒叫了周高朗的字,抬眼看著周高朗,認真道,「若日後有什麼,都希望你看在我的面上,給我留個後。」

  周高朗沒說話,他靜靜看著范軒,好久後,他苦笑起來,舉杯和范軒碰了一下,無奈道:「其實玉兒心裡倒也看得清楚。」

  君君臣臣,那始終是君君臣臣。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兩人都沒說話,但話說到這裡,心裡也都明白了。

  范軒面上帶苦,周高朗看著前方,范軒有些哽咽:「子清,其實我也明白,若你講究什麼君臣,你我也就不會坐在這裡了。你是給我面子,是我做為兄弟的對不住你,我不會讓你為難,我……」

  「不談這些了。」

  周高朗擺擺手:「算了,這些都是未來的事兒,反正,你活長些,你活著一天,我就能安安穩穩過一天日子,說不定我走得比你早呢?」

  周高朗笑起來:「這些事兒就不說了,咱們說說顧九思的事兒吧。」

  他抬眼看著范軒:「你要如何呢?」

  范軒聽著這話,他頓了頓後,慢慢道:「公事公辦吧。」

  說著,他慢慢道:「新朝初立,不能因為顧九思有些聰明,就毀了規矩。他若真沒有什麼貪贓枉法之事,是別人冤枉了他,朕自然會補償他。可若他真做了,律法怎樣,那就怎樣。」

  周高朗沒說話,沉吟片刻:「若今日犯事的不是顧九思,而是我呢?」

  范軒愣了愣,他抬眼看向周高朗,勉強笑起來:「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周高朗說得明白,「顧九思不過剛剛升任戶部侍郎,之前從未踏足東都,他若真能上任就讓一個倉部司郎為他做事,又在事發後一連讓所有相關人士死於非命,他得有多大能耐?」

  范軒沉默不語,周高朗深吸了一口氣:「話我就明白說了吧,這個案子已經放了這麼多日,你既不說話,又不問審,如今上下等著你的態度,你一言不發,你是在怕什麼?」

  「你難道不是怕,查來查去,是陸永……」

  「子清!」

  范軒提了聲音,周高朗沉默下來,大殿裡一片安靜,許久後,范軒歎了口氣,抬手扶額道:「這件事交給刑部去查,你不要管了。周燁和顧九思牽扯太深,你和葉家的人都退出去。」

  周高朗靜靜坐著,范軒抬起頭來,看著周高朗,認真道:「雖然我們是兄弟,可你要記住,我是君,你是臣。」

  周高朗聽著這話,他端起茶,輕抿了一口,而後他站起身來,離開了自己位置,走到范軒身前,恭恭敬敬叩首,高聲道:「臣,遵旨!」

  范軒捏起拳頭,周高朗站起身,轉身走了出去。

  等出了門,周高朗一路疾行到了廣場,葉文領著周燁和葉世安站在臺階前方等著周高朗,葉文轉頭道:「陛下怎麼說?」

  「此事我們不能再管了。」周高朗平靜道,「陛下要保陸永。」

  「那九思怎麼辦?!」

  葉世安猛地停下步子,震驚出聲,周燁皺著眉頭,低聲道:「先出宮,此事從長計議。」

  葉世安深吸了幾口氣,點了點頭,一行人出了宮,到了宮門口,周高朗和葉文各自上了各自的馬車,周燁和葉世安跟著各自長輩也上了馬車。

  馬車往不同方向行去,葉文和葉世安坐在馬車裡,兩人都沒說話,葉世安一直捏著拳頭,垂著頭,葉文閉著眼睛小憩,片刻後,他慢慢開口:「周大人都說了不能管,此事葉家的確不該再插手了。」

  「我明白。」葉世安聲音沙啞。

  「你已幫過他許多,如今也算仁至義盡,不必歉疚。」

  「我明白。」

  許久之後,葉文睜開眼睛,他看著對面的侄兒。

  葉世安身著藍色官袍,氣質清雅出塵,哪怕在官場沉浮也有大半年,卻仍舊像個少年一般,沒有半分世俗之氣。

  葉文靜靜看著他,許久後,葉文平和道:「既然都明白,又有何放不下?」

  「叔父,」葉世安深吸了一口氣,他睜開眼,看著葉文,「我放不下道義,我放不下情誼,我放不下恩義。」

  葉文神色平靜,一雙眼如枯潭,葉世安神色清明,一貫如水溫和的人,卻彷彿是點燃似火。

  「我今日明知罪過不在顧九思,卻不聞不問,為自保而作不知,這是我放不下的道義。」

  「我與顧九思相知十年,同窗七年,共歷揚州之難,生死之別,又經望都困城之慘烈,共飲斷頭烈酒。世安自問是性情寡淡,但他人以誠待我,我又不以心相交。這是我放不下的情誼。」

  「揚州之難,是顧夫人救我與韻兒於水火,望都被圍,是顧九思拼死護城救城中百姓,我也是他救下的人,這是我放不下的恩義。」

  「於道理,於感情,於恩義,我都不該放下,叔父何問我,有何放不下?」

  葉文沒說話,他靜靜看著葉世安,許久後,他輕輕笑了:「年輕人。」

  說完,他歎了口氣,叫停了馬車,隨後捲了簾子,溫和道:「你們這些年輕人,活該沒了前程去找死。」

  聽到這話,葉世安微微一愣,葉文看著他,揚了揚下巴:「既然這樣放不下,還去我葉府做什麼?你不想要你的前程,我卻還想要我的前程。」

  「叔父的意思是……」

  葉世安有些不可置信,葉文揮手道:「滾吧。」

  葉世安聽得這話,忙就笑了,趕緊出了馬車,跳下馬車,就朝著顧家的方向狂奔而去。

  而周家的馬車搖搖晃晃,等行了一段路後,周高朗慢慢道:「這似乎不是去周府的路。」

  「繞了路。」

  周燁笑了笑,周高朗沒說話,片刻之後,他抬起手,拍了拍周燁的肩膀。

  他什麼都沒說,等到了顧家不遠處,周高朗讓馬車停下來:「自己要去,便自己去吧。」

  周燁恭敬行禮,便起身下了馬車,等走了幾步,周高朗突然掀起簾子,叫了周燁的名字:「燁兒。」

  周燁回過頭,看著周高朗,周高朗看著面前二十出頭的年輕人,他目光凝視了許久,突然道:「你是我兒子。」

  周燁愣了愣,周高朗突然笑起來:「和我挺像的。」

  周燁聽到這話,他覺得有無數話湧在喉間,他動了動喉結,接著就聽周高朗道:「這件事兒了了,早點回幽州吧,別留了。」

  得了這一句,所有話又都退了下去。周燁勉強微笑起來,恭敬行禮道:「孩兒明白。」

  「你們這些小屁孩,」周高朗歎了口氣,「明白什麼啊。」

  說完,周高朗放下車簾,揚聲道:「走了。」

  周燁看著周高朗馬車遠走,他苦笑了片刻,便轉頭往顧家走去。

  走到門口時,葉世安剛好氣吁吁趕到,兩個人停下腳步,片刻後,俱都笑起來。

  「都來了。」葉世安抬手擦汗,周燁點頭,接道:「倒也不意外。」

  兩人一起進了顧府,這時候柳玉茹才同顧朗華、江柔一起回來。

  他們最近幾乎都在跑各個大人的府邸,禮物送出去了一堆,有收的有不收的,但因為他們也沒要求太多,只希望那些人關鍵時刻能看情況美言幾句,加上禮物貴重,到也多多少少是收下了。

  看見兩個人進來,柳玉茹有些奇怪,忙道:「你們怎麼來了?」

  「我們來幫忙。」周燁立刻道,「情況我們打聽清楚了,陛下是一定要保陸永的。我父親與葉大人都已經不會摻和這件事了,所以我們便來了。」

  柳玉茹和周邊人聽到這話,面色立刻沉了下來。沈明當即道:「陛下這是什麼意思?當皇帝的維護貪官陷害忠良?!」

  「不要說這個,」葉世安瞪了過去,隨後轉頭看向柳玉茹,立刻道:「如今我們最好能去刑部大牢一趟,一來確保九思沒什麼事,二來這件事如今只有我們了,最好同九思一起商議,他腦子比我們好用。」

  「三來,」沈明在旁邊接口,「要是不行,我們就劫囚走人!」

  「胡說八道!」葉世安當即叱責,柳玉茹卻是道,「若真到了那一步,倒也沒什麼不可。」

  這話把葉世安和周燁震住了,他們敢罵沈明,柳玉茹卻是不太敢罵的。

  柳玉茹想了想,當下道:「今夜我們就去大牢找九思。」

  說完,她便讓木南過來:「你去找刑部的獄卒,讓他們安排個時間,我們即刻過去。」

  木南應聲下去,柳玉茹留著所有人吃了飯,隨後又讓人準備了食盒和衣服,香囊書本筆墨紙硯一應俱全。

  旁邊葉世安看著柳玉茹收拾東西,不由得道:「你帶這麼多東西過去做什麼?」

  「他在牢裡過得可憐,總要多照顧點。」

  葉世安聽到這話,又看著那滿當當的食盒,違心道:「這牢獄,倒坐得真的也挺可憐的。」

  準備好了一切後,等過了子時,夜裡人少,柳玉茹便帶著人過去。

  「人都是我已經買通了的。」柳玉茹小聲道,「但也不能待太長時間,進去後我們長話短說,千萬別亂。」

  葉世安、周燁、沈明齊齊點頭,周燁看了一眼周邊,歎息道:「有錢能使鬼推磨,等玉茹再有錢些,買下這座大牢也是不錯的。」

  這本是玩笑話,不曾想柳玉茹聽了,卻是認真道:「你說得不錯,日後我當多多賺錢才是。此事我也想明白了,最重要的,還是因為我窮。」

  跟在後面的三人:「……」

  三人走到了牢獄深處,就看見了牢裡的顧九思。

  顧九思的牢房如今放著書桌、鋪著棉墊的床,恭桶裡放了香灰,幾乎沒什麼味道。他衣著乾淨,頭髮梳得也十分整齊,手裡拿了本遊記,正看得津津有味。看著幾個人走進來,顧九思笑著放下書,看著眾人道:「等你們許久了,本來我早該睡的。」

  「倒是耽誤你睡覺了,」沈明看著顧九思的牢房,十分複雜道,「我看你這大牢過得不錯。」

  「的確,」葉世安點點頭,「比我過得好多了。」

  「柳老闆,」旁邊獄卒出了聲,同柳玉茹笑著道,「老規矩,我替您外面守著去。」

  柳玉茹笑了笑,從手裡拿了銀子,交給了獄卒,抿唇道:「多謝。」

  獄卒領了錢,高興走了出去。柳玉茹提了食盒過去,趕忙道:「其他先不說,今夜可吃了東西?我給你帶了東街的脆皮鴨,你先吃著,葉大哥你將具體情況說說,一面說一面吃,且別餓著了。」

  一行人黑著臉看著面前這對小夫妻,但也不想多廢時間,葉世安開口就道:「今日我叔父和周大人……」

  話沒說完,外面就傳來獄卒刻意大聲的詢問聲:「公主殿下?您怎麼有時間來這裡?顧大人?顧大人是重犯,不能隨便探視的啊!」

  所有人面面相覷,沈明立刻同柳玉茹道:「你躲到那邊去!」

  說完,沈明就跳上了高處,其他人各自找了掩體藏好。柳玉茹飛快提著食盒藏到了一旁的內間之中,而後就聽著外面傳來了腳步聲。李雲裳的聲音溫和響了起來:「我以往與顧大人也是故交,所以今日來探望一二,你也別多嘴多舌,可明白?」

  「明白明白,」獄卒忙道,「借小的十個膽子,小的也不敢多嘴。」

  李雲裳說著話,便來到了顧九思牢房前,顧九思剛把鴨腿塞到了桌下,躺到了床上,背對著人來的方向,用袖子擦乾淨了嘴,假裝睡覺。

  李雲裳來到牢房前,看見顧九思,頓了頓腳步後,她猛地撲了過去,抓住了牢房的木欄,用所有人都為之一顫的哀切之聲高喊:「顧郎!你可還好,顧郎!」

  聽到這話,柳玉茹抱緊了食盒,躲在各處的三人下意識看向柳玉茹,又同情看了一眼顧九思。

  而剛剛擦完嘴的顧九思在短暫的驚愣後,他旋即開始惶恐,在莫名的恐懼支配下,他維持不住任何形象,猛地起身,轉頭看著李雲裳怒喝出聲:「你好端端一個姑娘家亂喊什麼呢?!叫我顧大人!」

  李雲裳:「……」

  躲在暗處的三個男人:「……」

  躲在內間的柳玉茹不由自主的揚起笑容。

  有點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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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劇場】

  墨書白:是什麼讓你敢於呵斥公主?

  顧九思:是求生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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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顧九思的反應讓李雲裳愣了愣,她似乎也是有些尷尬,輕咳了一聲後,轉頭同獄卒道:「你且先下去吧。」

  獄卒假作什麼都不知道,偷偷打量了牢獄中的情形一眼,便轉身離了去。

  等獄卒出去後,李雲裳這才轉過頭起來,看著顧九思道:「方才我對獄卒說明來見顧大人的理由,是因我與顧大人乃舊識,故而想表現一些給獄卒看,卻不想驚擾到顧大人了,還望見諒。」

  顧九思見李雲裳正常了一些,稍微放鬆了警惕,卻還是不忘柳玉茹等人還在,直接道:「公主來此,有何貴幹?」

  「聽聞顧大人下獄,我心中不安,便過來看看,」李雲裳說著,四處打量了一下,笑了笑道,「如今見顧大人沒什麼大礙,心中也就放下了。」

  顧九思皺了皺眉頭,斟酌了片刻,覺得此時不宜和李雲裳說太多,便道:「公主有什麼話不妨直說。」

  李雲裳似乎沒想到顧九思會半點拐彎都不打,愣了片刻後,倒也笑起來,她朝著身後侍女揮了揮手,等侍女下去後,她轉頭看向顧九思,猶豫了片刻,才慢慢道:「這次我聽說顧大人有難,便立刻去找了母后,母后找陛下探聽了消息,怕是不太理想。我怕顧大人無法脫身,千思萬想,只能是想了一個不算法子的法子,但我不知道顧大人是否願意,所以特意來找顧大人說一說。」

  「公主且說。」

  顧九思抬手示意李雲裳繼續,神色間全是思量。李雲裳臉色微紅,停頓了片刻後,她慢慢道:「顧大人應當知道,當今陛下能順利登基,也是在我母后支持之下所為。如今雖改朝換代,今上卻仍舊保留了母后與我的位置,也算是給個顏面。登基之後,陛下就給了我和母后一份免死令牌,我們皇族親屬家眷,都能免以死刑、保留尊位。」

  聽著這話,顧九思一時沒反應過來:「公主到底是想說什麼?」

  「我的意思是,」李雲裳也不再委婉,紅著臉道,「你若成為了駙馬,哪怕這劉春的案子真落到你的頭上,你也不用太過擔心,無論如何,你也是駙馬。」

  這話一出,牢獄裡的四個人全都驚了。

  顧九思呆呆看著李雲裳,片刻後,他猛地反應過來,忙道:「殿下,您別亂說話。」

  「我並非逗弄你。」李雲裳急切往前了一步,哪怕隔著木欄,顧九思也感覺到了惶恐,他覺得面前女人彷彿是一隻巨獸,他一想到柳玉茹聽著這些,滿腦子只剩下,完了完了完了。

  他腦子裡飛速旋轉著如何拒絕李雲裳的措辭,李雲裳卻先開口了,繼續道:「顧大人,其實您來東都之前,我便知道您了。當初江大人與母后提起過您,甚至於若非當初梁王一事,你我如今或已成夫妻。」

  「不不不,」顧九思趕緊擺手道,「不可能的,有沒有梁王我們都不可能的,我高攀不起,殿下您別瞎說了。」

  「江大人的意思,難道你在揚州半點都不知曉嗎?」

  「知曉,」顧九思果斷開口,「但你們問過我願意嗎?」

  李雲裳愣了愣,顧九思也不再顧忌儀態,雙腿往床鋪上一盤,便開始給李雲裳算著道:「殿下,我真的不知道我舅舅是怎麼忽悠您的,但是您金枝玉葉,我是真的配不上您。我現在已經有妻子了,您和我沒什麼可能,您就別胡思亂想了。您願意幫顧某一把,那顧某感激不盡,純屬政治合作,以後顧某也會投桃報李。但如果您心裡面有一些其他有的沒的的想法,我勸您打住,」顧九思抬起手,認真道,「我這輩子不會娶第二個女人。」

  「哪怕是公主?」李雲裳皺起眉頭。

  「哪怕是公主。」顧九思一臉認真。

  兩人陷入了僵局,片刻後,李雲裳輕輕笑了笑:「那倒也是我落花有意了。但是不知顧大人未來,可會後悔?」

  「後悔什麼?」顧九思懶洋洋倒在床上,抬手撐著自己的頭,眼裡帶著笑看過去。

  李雲裳愣了愣,盯著顧九思的臉,竟是呆了片刻,顧九思察覺她的呆滯,皺起眉頭道:「殿下?」

  李雲裳被這聲呼喚喚回了神智,忙回過神來,假作什麼都沒發生過,繼續道:「顧大人您想想,您和葉大人那樣的人不一樣,他一來東都,就有叔父做靠山,可您做什麼都得靠自己。東都水深,哪怕是陛下入東都,也重在安撫,顧大人您沒有家族做靠山,要在東都繼續,您靠什麼?」

  說著,李雲裳笑起來:「靠您那個開胭脂鋪的妻子嗎?」

  顧九思沒說話,他靜靜看著李雲裳,李雲裳打量著顧九思的神色,低頭看著自己染了花汁的指甲,聲音平和:「越是不入流的人,婚配越是隨意。越是要往上爬的人,越注重娶一個妻子的娘家如何。柳玉茹,是叫柳玉茹對吧?」

  李雲裳想了想,接著道:「她是不錯的,但是畢竟是商賈之流,登不上什麼檯面。顧大人前途無量,當真不好好考量一下嗎?」

  「不考量。」顧九思果斷開口。

  李雲裳愣了愣,正準備再說什麼,就聽顧九思看著李雲裳,面露憐憫道:「天之血脈,鳳凰銜珠而生的公主,如今也淪落到了同商賈之流出身的臣子討論婚事利弊,真是可憐。」

  「你!」

  李雲裳猛地坐起來,指著顧九思就要怒喝出聲,顧九思抬起手,止住了李雲裳的話,果斷道:「公主也是姑娘,姑娘家都是要臉的。話我不多說了,您走吧。你晚走一步,我怕我說話氣著您。」

  「顧九思,你放肆。」

  「我不放肆,我坐在這裡?」顧九思『哈』的笑出聲來,嘲諷道,「公主怕是來同我談這些之前,都沒搞清楚我顧九思是個怎樣的人吧?把婚事就這麼赤裸裸當成一筆交易親自來談,商賈之家尚不會如此,公主倒真是讓我開了眼界。」

  「就你這樣的女人,也配和我說玉茹?」

  「你賺過一分錢嗎?」顧九思坐起身子,「你為自己身邊人做過什麼嗎?你為愛你的人付出過嗎?你吃著百姓繳納的糧食,為他們憂心過片刻嗎?殿下,公主不僅僅是個稱號,它和陛下一樣是要承擔責任的。我家玉茹承擔了自己的責任,她為身邊人付出過,她幫助過許多人,她不是公主,又怎麼樣呢?」

  「我們兩在東都,能過就過,不能過就走。哪怕把我送到斷頭臺去,也是我顧九思在這世上來了一遭。您駙馬的位置,讓其他願意坐的人坐。我明白您的打算,您說著您母后和陛下關係很好,可您是前朝公主,就算現在估計著舊臣不和你們撕破臉,又能指望陛下容忍你們多久?你們敢去找一個家裡在東都盤根錯節的人家嗎?」

  「你如今也到了適婚的年紀,」顧九思笑了笑,「必須要出嫁了,不然再過些時候,和北梁打起來了,把你送去和親怎麼辦?可這東都城,老牌貴族你不能嫁,沒什麼家底、太過無能的你也不願嫁。看來看去,也就我一個,家裡沒家底,人又機靈,長相或許還不錯,青年才俊,對吧?」

  「你可真不要臉。」

  李雲裳被氣笑了。

  顧九思聳聳肩:「恭喜你進一步瞭解我一些。」

  「你說得沒錯,我呢,就是這麼不要臉又無奈。所以您也別多幻想了,趕緊洗洗睡吧。」

  「顧九思,」李雲裳深吸了一口氣,咬牙道,「你會後悔的。」

  顧九思露出笑容:「公主慢走。」

  李雲裳站起身來,疾步轉身走了出去。

  等她遠了之後,沈明倒掛著探出頭來,詢問顧九思道:「沒問題了吧?我們可以繼續談正事了吧?」

  「玉茹,」顧九思完全不搭理沈明,急促道,「你聽我解釋,我和她真的才認識……」

  柳玉茹抱著食盒出來,也沒說話,將食盒重新放在了顧九思面前,低聲道:「這些都不重要,先談正事吧。」

  顧九思被這話哽了哽,一時有些說不出的難受,但又知道柳玉茹說得也對,他沒有說話,聽柳玉茹繼續道:「我之前派了兩撥人出去,分別去了揚州和泰州,明日也該回來了。我原先想著,這事兒和洛子商脫不了干係,他一定知道些其他什麼,想查出點他的把柄來,找他談一談。」

  「你這想法,倒也不錯。」葉世安點了點頭,皺眉道,「但之前我查了許久,也不過找到那個乞丐,如今你再查,若是查不到怎麼辦?」

  「那就騙。」

  顧九思果斷開口:「到時候你去就,騙他說找到了,能騙成就最好,騙不成也無所謂。」

  「說得容易,」沈明嗤笑出聲,「有本事你騙一個給我看。」

  「要我能出去,」顧九思涼涼瞟了沈明一眼,「我還真騙給你看。」

  「那等後日人回來,我便去找洛子商。之後呢?」

  柳玉茹抬眼看著顧九思:「你可還有安排?」

  顧九思沒說話,他敲著膝蓋,想了片刻後,他慢慢道:「陛下要保陸永,那是因為一方面陸永人脈廣泛,如今新朝初建,不能一下子動了他。動了他,他的位置,誰又能坐?另外一方面,是陛下也顧忌兄弟情義。」

  說著顧九思苦笑了一下:「畢竟是出生入死這麼多年的老兄弟了,你們說是吧?」

  大家點了點頭,葉世安道:「那如今怎麼辦,只能你來抵罪了?」

  「不能讓我來,」顧九思搖搖頭,「自然是要讓其他人來。」

  「我們總不能弄一個人來替你抵罪。」

  葉世安皺起眉頭。

  顧九思點點頭:「自然是不能這麼做的。只是我在想,劉春這個案子,極大可能要牽扯著的,就是庫銀。他是倉部司郎,而且關鍵環節就是清點庫銀。他這麼有錢,和這件事應該有一些關係。」

  「嗯。」柳玉茹想了想,「那我現在就派人去,看看庫銀這邊是什麼情況。」

  「去查一查,」顧九思思索著道,「知道是什麼案子,才知道下一步怎麼走,但要銘記的事,如果沒有十足的把握,不過你們都別慌,」顧九思笑了笑,「從長計議。」

  三人商量了一會兒,見時間到了,柳玉茹便領著葉世安和沈明要走。

  顧九思看著三人走出去,他瞧著柳玉茹頭也不回的背影,心裡有些酸澀。他知道柳玉茹大概是忘了公主的事兒了,這本也該是好事,柳玉茹是一個見得大義的人,從來不給他找麻煩。

  可這樣不找麻煩到似乎徹底放棄的地步,顧九思心裡就有些難過了。

  他看著柳玉茹走出去,終於忍不住道:「玉茹。」

  柳玉茹停住腳步,顧九思低聲道:「今天的事兒,你也不同我多說幾句。」

  柳玉茹沒說話,她背對著顧九思,葉世安和沈明看了他們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就提前先走了出去。

  等所有人都出去後,顧九思才終於開口:「你這個樣子,我就覺得你心裡像沒我一樣。」

  柳玉茹聽得這話,抿了抿唇,她猶豫了片刻,慢慢道:「我不是心裡沒你。」

  「那其他女人來招惹我,你都不問一聲。」

  柳玉茹輕輕笑了笑,她轉過頭,看著牢房裡的人,笑眯眯道:「我只是信你。」

  顧九思愣了愣,柳玉茹柔聲道:「你替我罵了人,我便一直當個好姑娘就好,又何必降了自個兒身價呢?」

  「我向來覺得,」柳玉茹歪了歪頭,似是在認真思考,她正是好年華的嬌俏面容,顯出了幾分可愛。顧九思緊張看著她,隨後見他轉過頭來,翩然一笑,「那些同女人搶男人的女人,著實太不好看了。我可是要優雅一輩子的,你也休想我為你去失了儀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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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顧九思愣了愣,柳玉茹也沒再多說,笑了笑,便轉頭跟著葉世安和沈明走了出去。

  三個人商量著後續事宜,一齊回了顧府,顧府一直留著葉世安的房間,沈明自己先行休息,葉世安送著柳玉茹進了房間,等臨近門口,兩人閒聊起來,葉世安才笑著道:「如今發現,玉茹與過往,總是不一樣了。」

  「如何不一樣了?」柳玉茹有些疑惑,葉世安認真想了想,「勇敢許多。」

  「我膽子向來是大的。」柳玉茹笑起來,「是過往你不瞭解罷了。」

  葉世安搖了搖頭:「論做事,你膽子是大。可若論交心,你膽子卻是太小了。」

  柳玉茹愣了愣,葉世安抬頭看向明月,感慨出聲:「你說這世事,你越長大,想得越明白,我越長大,卻是想得越不明白了。」

  柳玉茹沒說話,她靜靜思索著葉世安的話,葉世安苦笑了一聲,轉過頭來,同柳玉茹道:「回屋休息吧,我且先回去。」

  葉世安轉身先離開了去,柳玉茹站在門口,片刻後,她輕笑起來,自己也回了屋。

  回到屋裡,她洗漱之後,躺回了床上。

  一貫兩個人睡的床,空蕩蕩的,讓她有了那麼幾分不習慣。她腦海裡浮現出李雲裳夜裡同顧九思說的話。

  「顧大人您沒有家族做靠山,要在東都繼續,您靠什麼?」

  「她是不錯的,但是畢竟是商賈之流,登不上什麼檯面。顧大人前途無量……」

  柳玉茹睜著眼,靜靜看著床頂。

  她是信顧九思的,顧九思那樣的情誼,任何人都起不了半分的質疑。一個女人的安全感,小半因著自己,大半因著對方。顧九思已經給足了她安全感,可是她卻也會因此總想著,要將這世上最好的給顧九思。

  她心裡盤算著家裡的開銷用度,突然就有些難過起自己的無能來,李雲裳說的話紮在她心裡,讓她覺得自己在這東都,渺小又無能。

  若她再有錢一些就好了。

  她思索著,若她的錢足以買下權勢,足以保護顧九思,足以讓顧九思在這樣的危難裡不必憂慮不必擔心,那就好了。

  柳玉茹思索著睡過去。

  等到第二日,她便安排了人去接觸戶部的人,下午葉世安和沈明回來,就帶來了消息。

  「今日我聽叔父說,刑部的人已經將劉春的案子查下來遞了上去,陛下面色一直不太好。」

  葉世安分析著道:「我猜想,劉春這個案子,怕是比陛下想像中更難辦。」

  「九思清點出近四千多萬的白銀,報上去只有三千多萬,」柳玉茹琢磨著道,「這中間怕是有近一千萬兩白銀的虧空,若是刑部已經查出來有了一千萬的虧空,你說陛下對於陸永,還要保嗎?」

  「若是不保,戶部怕是不穩。而且陛下還有一個考量,他如今登基不足一年,雖然是太后幫著他登基,但這也意味著東都舊黨的勢力還在,陸永是他的左右手,若是真的動了陸永,這就是動了陛下的左右手。一方面,陛下身邊的自己人寒心,另一方面,舊黨的人怕是要咬死戶部這個位置不放。」

  「可這麼多錢,總得有個去處。」柳玉茹皺起眉頭,「朝廷如今到處缺錢,陛下就會這麼放過陸永?」

  「皇位穩固和銀子之間,你覺得陛下會如何選擇?」

  葉世安抬眼看著柳玉茹,柳玉茹抿了抿唇,葉世安歎了口氣:「如今擔心的,怕是九思。如果真的如此作想,那太后那邊的人,怕是要咬死這個案子不放,一千萬兩不見了,陛下總得出點血,太后不會讓這個案子輕拿輕放的。」

  「所以,」柳玉茹明白過來,「公主要嫁給九思,就是太后希望讓九思和他們成為一個陣營,他們扳倒陸永,再讓九思出任戶部尚書?」

  顧九思如今是戶部侍郎,離戶部尚書只有一步之遙。這一次若是不是陸永倒下,那必然就是顧九思倒下。

  李雲裳極大幾率,或許也對顧九思有幾分感情,可更重要的,還是他們有意培養顧九思。顧九思沒有家族支撐,日後方便控制,結親也不會引起范軒太大的不滿,但年僅十九出任戶部侍郎,可見前途無量,稍作培養,便是一大助力。如今又剛好蒙難,在此機會下若是結成姻親,那就是太后再好不過的一把刀。

  但如今他拒絕了這個機會,那太后那邊自然也不會留情,無論是戶部尚書還是戶部侍郎,總要咬下一個來,見了范軒的血,才是他們的目的。

  柳玉茹心裡微微窒息,她有些喘息不過來,低喃道:「是我害了他。」

  「你瞎說什麼?」沈明忙叫出聲來,「是這些混蛋害了他才是!」

  柳玉茹沒說話,葉世安卻是明白她的意思,葉世安歎了口氣,勸道:「玉茹,這世上絕無想要依靠妻子和姻親往上爬的男人,除非他不是男人。我覺得,九思是個好男人。」

  「我明白。」柳玉茹歎息出聲,「我也不過是憂心他罷了。」

  「算了,」柳玉茹笑起來,「我也放心下來,先看看戶部那邊的情況吧。這些時日我猜會有大範圍的摺子上奏此事,勞煩你們幫我看著朝廷的情況了。」

  葉世安點點頭,沈明也跟著應是。

  第二天清晨,果然不出柳玉茹所料,早朝會上,奏章鋪天蓋地上去,要求嚴查顧九思,同時開倉清點國庫。

  國家百廢俱興之時,一個戶部侍郎居然敢指使下屬偷盜庫銀,還殺人滅口,這種事,簡直是聞所未聞,罪大惡極。

  等到下午,大街小巷就傳遍了消息,柳玉茹走在街上,就能聽見百姓議論著此事,嘀咕著顧九思的名字:「以往還聽說他在幽州是個好官,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柳玉茹聽著這些話,捏緊了車簾,許久後,她深吸了一口氣,回到馬車裡,低聲道:「回府吧。」

  如此等了兩日,朝上因為顧九思的案子吵得不可開交,這時候從揚州泰州去的人終於回來了。柳玉茹聽說他們回來,立刻親自去接。到了門口,木南有些不放心道:「夫人,我們要不要換個馬車,別讓人發現?」

  柳玉茹頓了頓動作,片刻後,她出聲道:「不換,就這麼出去。」

  「夫人……」木南還想勸阻,柳玉茹抬手止住木南的話,果斷道,「給洛子商通個風報個信,讓他知道我要去找他,也是好的。」

  說完之後,柳玉茹便出了城。揚州和泰州的人一前一後,相差不過兩個時辰到了城門,柳玉茹在馬車裡等著他們,揚州的人先行過來,這次派去揚州的人叫秦六,他上了馬車後,咕嚕咕嚕灌了水,隨後同柳玉茹道:「夫人,有眉目了。」

  「他出生查到了?」

  「查到了,」秦六喘息著道,「這次我找到了一個當年洛家的家僕,洛家滅門前,他剛好回家省親,後來洛家出了事兒,他就一直隱姓埋名躲著,這次我到揚州,廢了好大的功夫,才把人找出來。」

  「洛家的人?」柳玉茹有些疑惑,「他竟知道洛子商的身世?他不是個乞兒嗎?」

  「他的確是個乞兒,」秦六點頭道,「但這個乞兒,卻是洛家拋出去的。」

  柳玉茹微微一愣,一時卻是說不出話來。好半天,她才道:「你繼續說。」

  「這個人是當年洛家的護衛,他說當年洛家有一位小姐,生性叛逆,時常在揚州城內耍玩。後來在外面認識了一個公子,洛小姐對那位公子一見傾心,一心一意嫁給他,兩人珠胎暗結,就有了洛子商。」

  柳玉茹皺起眉頭,秦六繼續道:「後來洛小姐說明了身份,才知道這位公子是有妻子的,而且妻子娘家在京中任著高官,不可能休妻。而洛小姐又不願意委身做妾,最後就和這位公子斷了聯繫。按著家裡的意思,本是要洛小姐打掉這個孩子的,但在最後關頭,洛小姐又於心不忍,偷了銀兩,偷偷跑了出去,等洛家找到這位小姐時候,孩子已經不能打了,於是只能將這個孩子生下來。但洛老爺不願意讓孩子耽擱日後人生,當下的情況本也難嫁,更何況再帶個孩子?」

  「所以呢?」柳玉茹心顫了顫,秦六歎了口氣:「洛老爺就在孩子生下來後,讓侍衛抱出去扔了,然後和洛小姐謊稱孩子沒了。後來洛老爺就讓這個護衛一直關照著這個孩子,給這孩子找了個養父,又給了那養父一筆錢,這才斷了聯繫。」

  「後來養父還是死在他們洛家人手裡。」柳玉茹垂下眼眸,梳理著過程。秦六點點頭:「對,他養父死了,他上洛家討個說法,被洛老爺看到以後,就讓人先關在了柴房。當時洛家在接待貴客,也就沒有聲張。」

  「貴客?」

  柳玉茹有些疑惑,秦六點頭:「對,那貴客也不知道是誰,聽侍衛說,當時貴客找到洛家,是同洛家要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

  「玉璽。」

  秦六出聲,讓柳玉茹整個人驚了。

  「洛家有傳國玉璽?!」

  「據說那人來時,私下和洛老爺是這麼說的。」秦六點頭,接著道,「他們在房間裡起了很大爭執,侍衛才聽見這事。但洛老爺堅持聲稱沒有。後來這位侍衛回家省親,回家第二日,就傳來洛家滿門被滅的消息。」

  柳玉茹坐在馬車裡,許久沒有說話。

  「還有呢?」

  「他說他後來救了一個逃出來的洛家家僕,對方在他這裡養了不到三天就死了。這個家僕說,洛家被屠,其實就是因為一個孩子一句話。那個孩子同那位留在洛家的貴人說,滅洛家滿門,他就奉上玉璽。」

  柳玉茹聽著這話,有些說不出來的發寒。這話無異是洛子商說的,可那時候,洛子商才幾歲?

  滅洛家滿門。

  他在滅洛家滿門前,又可知道自己母親就在這些人當中?

  柳玉茹好半天回不過神來,許久後,她才找回聲音,接著道:「後來呢?」

  「洛家滅門第二日,章懷禮就到了洛家,找到了洛子商。洛子商聲稱自己是洛家遺孤,就被章大師帶走了。」

  「後來,也就沒什麼後來了。」

  兩人說著,話沒說完,就聽另外一個嘹亮的聲音道:「後來的事兒,便該我說了。」

  柳玉茹聽到這個聲音,便知道這是派去泰州的秦風回來了。她忙掀開車簾,催促道:「上來。」

  秦風跳上馬車,馬車便往回城的方向噠噠而去。柳玉茹坐在位置上,立刻道:「後來如何?」

  「章懷禮大師收養了洛子商,是當做親生兒子來養。」秦風將在泰州打聽的結果說出來,慢慢道,「據說洛子商天生聰穎,是章懷禮的得意門生。他同章懷禮情同父子,章懷禮後來病重的時候,也一直是他在身邊照顧。」

  「他們感情一直很好,直到洛子商決定去揚州。章懷禮不同意,他們大吵了一架,吵架時候,章大師有個僕人在場,後來章大師死了,僕人在當日便失蹤了。」

  「可找到了?」

  柳玉茹急問,秦風歎了口氣:「我找到了。」

  「那……」

  「死了。」

  這話讓柳玉茹哽住,秦風有些無奈:「據說他是被人追殺,後來受傷太重,沒能撐住,就去了。」

  柳玉茹沉默不語,許久後,她終於道:「他不是當著洛子商的人的面死的?」

  「不是。」

  「也就是說,洛子商目前還不確定他死了?」

  「對。」

  「他叫什麼?」

  「齊銘。」

  柳玉茹點點頭,將這個齊銘細細打聽了一番後,終於道:「我知道了。」

  她心裡盤算著,回到了顧府,她在顧府踱步走來走去,許久後,她終於道:「讓人準備一下,我要去洛府。」

  其實這件事已經準備了很久,很快柳玉茹就出了門,讓人提前送了拜帖過去。

  洛子商接到拜帖的時候,正在庭院裡自己和自己對弈。

  他看著柳玉茹寫的拜帖,梅花小楷端端正正,一如那個人一樣,端端正正。

  洛子商看著拜帖,許久後,他輕輕一笑:「字倒也極是好看。」

  說著,他將拜帖交給管家,讓他收好後,同下人道:「領人過來吧。」

  下人不敢多問,便將柳玉茹領到了庭院。

  洛子商的庭院,修建的是典型的江南園林風格,他出手闊綽,這宅子相比顧府,是大上了許多的。他坐在水榭之中,親自收起自己的棋子。柳玉茹走到洛子商對面,恭敬行禮道:「洛大人。」

  「柳老闆。」

  洛子商笑著回過頭,抬手道:「請坐。」

  柳玉茹坐到洛子商對面,洛子商親自給她泡了茶,低聲道:「柳老闆無事不登三寶殿,今日怎麼著來我這裡看看我的想法?」

  「我來這裡,洛大人應當是清楚的。」

  洛子商聽著柳玉茹的話,倒也不開口,舉著茶抿了一口,接著道:「柳老闆做事兒,總是令在下琢磨不透。您派了兩批人出去,一批去了泰州,一批去了揚州,如今兩撥人早上回來,柳老闆下午就造訪,到不知道是打算做什麼?」

  「洛大人,」柳玉茹轉頭看向外面的庭院,平和道,「您為什麼要來東都呢?」

  「在揚州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不好嗎,為什麼還要來東都呢?」

  「下棋嗎?」洛子商雖然是詢問,卻已經提前抓子,彷彿是篤定柳玉茹一定會答應他。柳玉茹猶豫了片刻,終於伸出手,抓了棋子,放在了桌面上。

  決定了黑白的執棋,洛子商先落子,淡道:「若我不來東都,我又該做什麼呢?」

  「在揚州已經走到能走的位置了,總該往上走一走。你們都來了,怎麼我就來不得?」

  「所以,」柳玉茹將白子落在棋盤上,「洛大人在揚州逼走了我們,如今又來東都找我們麻煩。」

  「柳老闆說笑了,」洛子商笑了笑,「在下並非找你們麻煩,在下不是隨便生事的人。只是有些事情,大家立場不同,我非得如此不可。」

  「洛大人想過自己母親是怎樣的人嗎?」

  柳玉茹出聲,洛子商沉默不語,片刻後,他笑起來:「我母親溫氏,是個極好的人。」

  溫氏是洛家的少夫人,也是真正的洛子商的母親。柳玉茹抬眼看了洛子商一樣,平和道:「洛大人知道我的意思,這裡是您的府邸,咱們也不必這麼累。」

  洛子商看著柳玉茹落子,許久後,他慢慢笑起來:「若柳小姐願意叫在下一聲洛公子,這話題,倒還是能聊的。」

  柳玉茹皺了皺眉,洛子商慢慢道:「我年少時總想,和個同齡人下棋聊天,倒也是極好的。你一口一聲洛大人,同我談著我的家事,我覺得有些難以開口。」

  「我叫您洛公子,便能開口了?」

  「倒的確是能。」

  洛子商聽了這話,抬頭朝著柳玉茹笑了笑,隨後低頭落子道:「我是無根的人,所以我自個兒也不知道自己是從哪裡出發,又從哪裡去。你問我母親是什麼樣,我只能猜想,她應當是個極好的人。」

  洛子商聲音平和,慢慢說著他對母親的一切幻想。

  周邊沒什麼人,夏日午後帶著蟬鳴,旁邊風捲水中涼意而來,讓人時而清醒,時而又有些恍惚於夏日炎炎之中。

  柳玉茹聽著他說話,兩人沒有爭執和衝突,始終保持著禮貌平和,等到了最後,柳玉茹突然道:「洛大人想知道自己母親是誰嗎?」

  洛子商下棋的動作微微一頓,他抬起頭來,看著柳玉茹。

  許久後,他慢慢笑起來:「柳小姐要什麼,不如直說。」

  「九思這個案子,我想和洛大人,多少有一些關聯。」柳玉茹平和道,「還望大人指一條明路。」

  「柳小姐,」洛子商笑了,「拿著往事談現在,未免有些天真。」

  「若這是弒師殺母的往事呢?」柳玉茹開口,洛子商猛地縮緊了瞳孔,他抬起眼來,盯著對面的柳玉茹。

  柳玉茹神色平淡:「洛大人還記得齊銘嗎?」

  洛子商沒說話,他緊捏著棋子,看著對面的柳玉茹。

  柳玉茹視若無睹,繼續落子,平淡道:「您如今任太子太傅,我聽說您和太子關係也很是不錯,您要在朝廷經營您的路,而九思和葉大哥和你有家仇,您找他們開刀,我能理解。可是我就是想,一個弒師殺母的人,頂著洛家公子的名頭招搖撞騙,又有多少人會信服?」

  「如今揚州是王公子在管著,您在東都任職,揚州雖然都是你的人,但也不過是因為大家相信你在東都一定會有位置,他們跟著你,有一條好的出路。亂世梟雄是梟雄,可若是背了天下唾棄之名,那可就是狗熊了。你覺得你這名頭出去,你手下那些人,當真沒有異心?不說其他,你在揚州有兩位謀士,都是章懷禮門下弟子,算是你的師侄。更別提舉薦你的人、看重你洛家貴族出身的王公子這些人的想法了。」

  洛子商聽著柳玉茹說話,臉色微變,許久後,洛子商笑起來,眼裡帶了幾分冷意:「柳小姐真是處處為我想到打算了,既然對我影響這麼大,何不如就公開出來,讓在下身敗名裂就好?」

  「洛大人,」柳玉茹聲色平靜,讓人莫名安定下來,「無論您信與不信,」柳玉茹抬眼看他,神色鄭重,「我和九思,並不想與洛大人為敵。我今日來,也不是找洛大人麻煩,只是想救我家夫君。我公佈了這些,也救不回他,不是嗎?」

  「如今一千萬兩銀子,陛下明擺著要讓我夫君擔這個責任,此事敞開來說,當初劉春之死,以陸永的性子,何來如此手筆?」

  洛子商轉動著手中的棋子,聽著柳玉茹的話,柳玉茹看著洛子商,深吸一口氣:「洛公子,」她放下棋子,直起上半身,認真道,「玉石俱焚,或是兩相歡喜,洛公子您自己選。今日您給我指一條路,我夫君無事,我保證此事不會傳出半分,我的消息渠道,也會全數送給你。若九思救不回來了,」柳玉茹盯著洛子商,「除非我死,不然我保證,今生今世,您永無寧日。」

  聽到這話,洛子商輕笑出聲來,他抬眼看向柳玉茹,唇邊帶笑:「這話我聽得多了,真讓我思量的,柳小姐卻還是頭一個。」

  「好吧,」他歎口氣,「其實顧大人的死活,我也不在意,顧大人和陸大人,總歸要去一個,於我來說就夠了。柳小姐不願意顧大人出事,那就找陸大人的麻煩吧,在下也不介意。」

  說著,洛子商抬手,一個侍衛走過來,將紙筆交給洛子商,洛子商迅速寫下一個名字:「找這個人,劉春雖然死了,這個人還活著。劉春之前怕自己有出事的一天,所有東西都交給了這個人。」

  柳玉茹拿著紙條,看了上面的名字和地址,等字跡風乾後,終於道:「多謝。」

  說完,柳玉茹站起身來,行禮道:「話已說完,也不打擾了。」

  「棋還沒下完。」洛子商笑了笑,「柳小姐不下了?」

  「洛大人自己下吧。」柳玉茹看了看天色,「天色已晚,妾身也要回去了。」

  洛子商沒說話,他抿了口茶,走出門時,他突然道:「我母親是誰?」

  柳玉茹頓住腳步,她背對著洛子商,慢慢開口:「當年的洛家大小姐,洛依水。」

  洛子商露出錯愕的表情,許久後,柳玉茹聽見身後傳來笑聲。

  「洛依水……」

  他聲音裡帶了低啞:「洛依水……」

  「洛公子,」柳玉茹平靜道,「世事無常,還有漫漫餘生,容你懺悔。」

  「懺悔?」洛子商嘲諷出聲來,「顧夫人與其在這裡同我說得這樣義正言辭,倒不如去問問,最後玉璽在誰手裡,看一看,到底誰該懺悔得多些。」

  柳玉茹心中顫了顫,她收好紙條,淡道:「天色已晚,告辭。」

  說完,柳玉茹便大步走了出去。等回了顧家,葉世安和沈明等了已久,見柳玉茹回來,忙道:「如何了?」

  柳玉茹抬起眼,慢慢道:「你們可知,玉璽如今在何人手中?」

  這話問懵了兩人,沈明下意識道:「不是在陛下手中嗎?就現在在聖旨上蓋印那個對吧?」

  柳玉茹看向葉世安:「陛下又是從何而來?」

  葉世安皺了皺眉頭,他似乎是想了一會兒後,終於道:「似是從梁王那裡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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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8 00:21:55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九章

  柳玉茹動作微微一頓,她抬頭看向葉世安,似是有話要說。葉世安敏銳察覺,詢問道:「怎的?」

  「沒什麼。」柳玉茹回過神,平靜道,「洛子商倒的確給了我一些消息,讓我去找一個人。」

  說著,她將紙條交給了葉世安,上面寫了一個叫「孫壑」的名字和地址。葉世安沒有多說,立刻和沈明清點了家奴,就和柳玉茹一起去了這個紙上的地址。柳玉茹在路上將情況同葉世安和沈明說明了一下,一行人到了這地址上的位置,這裡就是個破爛的宅院,柳玉茹上前去敲了門,片刻後,有一個男人罵罵咧咧從院子裡出來,一面罵一面道:「誰啊?這個時辰了還上工,還要人活……」

  話沒說完,他便打開了大門,一看見柳玉茹,他下意識就關門,柳玉茹趕忙上前抵住大門,急道:「孫先生,您別害怕……」

  沈明看見孫壑冒頭,從後面疾步上來,一腳直接踹在大門上,把大門連著人踹飛開去,孫壑倒在地上,翻身就跑,沈明一把抓在他肩上,抬腳將人踹了跪下,壓著孫壑的肩怒道:「跑什麼跑!問你話呢!」

  「沈明!」柳玉茹叫住沈明,趕緊上前來,同孫壑道,「孫先生,我們是找你來問點事兒,不會對您做什麼,您別害怕。」

  孫壑不敢看柳玉茹,忐忑道:「我就是個鐵匠,不認識你們這些貴人,你們找我做什麼?」

  柳玉茹沒說話,她半蹲在孫壑面前,認真道:「認識劉春嗎?」

  「不認識。」

  孫壑果斷開口。

  柳玉茹歎了口氣:「孫先生,您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他們說這話,旁邊葉世安已經讓人去搜查孫壑的屋中。柳玉茹看了一眼外面,同沈明道:「把門修好,帶進屋裡來吧。」

  說完,她站起身,走進了屋內。

  沈明讓人去修門,自己押著孫壑進了屋裡,柳玉茹讓孫壑坐下,平淡道:「孫先生,我既然來了,就是篤定你認識劉春,還與劉春有關係。我知道劉春臨死前交了些東西給你,這些東西你拿著不安全,為了你的身家性命,你還是交出來吧。」

  孫壑不說話,他身子微微顫抖。

  柳玉茹喝了口茶,平淡道:「孫壑,我已經找上門來,你就算什麼都不說,我們也有的是法子找你麻煩。繼續僵持下去,吃虧的是你。」

  旁邊人在屋裡敲敲打打,孫壑深吸了一口氣,抬眼看向旁邊的沈明道:「大人,有煙草嗎?」

  沈明看了柳玉茹一眼,柳玉茹點點頭,轉頭同旁邊下屬道:「去找老三拿包煙草。」

  下屬轉頭出去,沒多就就拿了個荷包進來,孫壑從荷包裡抖出煙草,又從旁邊桌上拿了煙杆,放進煙杆裡,旁邊人給他點了火,他深深吸了一口,吞雲吐霧了片刻後,他似乎突然蒼老了下來,慢慢道:「其實老劉一死,我就知道早晚有這麼一日。我是真沒想到他去得這麼快。」

  柳玉茹靜默不語,孫壑又抽了幾口,似乎才鎮定下來,有些疲憊道:「我床中間是空心的,他放在這裡的東西就在那床裡面,你們拿走吧。」

  沈明聽到這話,趕緊帶人出去找,房間裡就留下兩個侍衛守著柳玉茹,柳玉茹給孫壑倒了茶,平和道:「我們不是惡人,這東西您給了我們,我們會保您安全。」

  孫壑疲憊點了點頭,柳玉茹好奇道:「您和劉大人是朋友?」

  「同鄉。」孫壑抽著煙,慢慢道,「小時候一起玩泥巴的。八歲那年發大水,災荒時候,我被我娘賣了,他命好,有個貴人收養了他,等後來再見面,他已經當官了。」

  「他人不錯,我們同鄉許多人都跟著他混,我膽子小,不想和他做那些掉腦袋的事兒,想好好照顧我娘,就沒跟他往來了。但他一直照顧我,我娘的病,也是他拿錢醫的。」

  「伯母如今可還好?」

  「我送鄉下去了。」孫壑歎了口氣,「劉春一出事,我就知道不好。可是我在這兒活這麼多年,去其他地方,怕也只能是餓死。我娘也折騰不起,還要吃藥,我就在城裡待著,熬一日是一日。我每天就算著你們會來,又總是希望你們什麼都沒發現,不來。」

  孫壑苦笑:「不過還好你們也不算什麼大奸大惡之輩,我倒也沒多害怕了。」

  「您放心,」柳玉茹再次道,「您和伯母的安全,我們都會照顧到的。」

  孫壑點點頭,柳玉茹想了想,繼續道:「劉春做的事兒,你都知道?」

  「知道一些吧。」孫壑撣了撣煙灰,「他打從前朝,就管著倉部了。他做的事兒也要同鄉幫忙,我也聽說了一些。」

  「他是如何做的?」

  柳玉茹故作自己已經知曉劉春做了些什麼,追著詢問。孫壑也沒打算瞞柳玉茹,抽著煙道:「把庫銀從倉庫裡拿出來,是一定要在外面公開脫光驗身的。進去驗一次,出來驗一次,防止私帶。然後他們就想了很多辦法,比如說將銀子藏在茶壺裡,茶壺往檢驗那個人面前倒一次水,就算驗過了。」

  柳玉茹皺起眉頭:「倒一次水就能過了?」

  「這些是後來的,」孫壑答道,「後來大家銀子多了,把驗身的人也收買了,所有人心知肚明走個過場而已。」

  柳玉茹愣了愣,這時候她突然意識到,庫銀此事牽扯的,怕不僅僅是陸永和劉春,而是整個戶部上下,都有牽連。

  柳玉茹沉默著沒說話,孫壑接著道:「最初的時候,大家還是擔心,所以都是藏在自己下體之中,夾帶著出來。每次帶出來的數量雖然不多,天長日久,倒也不是小數。時間長了,大家都覺得不會有例外了。沒想到啊,」孫壑歎了口氣,「終究是栽了跟頭。」

  說著,孫壑抬眼看向柳玉茹:「這位夫人,人能活嗎?」

  柳玉茹知道孫壑問的是那些跟著劉春參與的人。柳玉茹沉默著,許久後,她才道:「不一定,但若是能將損失降低,應當還是有希望的。」

  孫壑不再說話,他抽了口煙,眉目間都是憂慮。

  他們那些同鄉,幾乎都和劉春有著牽扯,只有他一直待在外面,鮮少有人知道他們的關係。也正是因為這樣,劉春才會將賬本放在他這裡。

  然而如今他還是將賬本交了出去。

  孫壑也不知道自己做得對不對,只是想起來也是無法,人活著,畢竟還是為著自己。

  兩人說著話,沈明捧著一個盒子走了出來。柳玉茹拿過盒子,發現裡面的賬本,同賬本放在一起的,還有許多書信。

  柳玉茹隨意翻了一下,確認這是劉春和陸永的通信,還有劉春寫下指認陸永的口供。柳玉茹掃完了裡面的東西,蓋上了盒子,站起身道:「將孫先生接到顧府,好好保護。派人去鄉下,將孫先生的母親也接過來。」

  沈明應了一聲,便去辦了。

  柳玉茹拿著盒子,同葉世安道:「葉大哥,我得去找一趟九思。」

  葉世安立刻道:「我同你去。」

  兩人也沒拖延,柳玉茹抱著證據上了馬車,便直接前往刑部大牢。柳玉茹同獄卒提前打了招呼,到了之後,獄卒便讓她進了牢房。

  如今她和刑部的人已經十分熟悉,花錢來探囚的人多,但如柳玉茹這樣大方的卻不多。

  柳玉茹的大方,不僅僅是給的錢多,還因想的體貼,缺什麼給什麼,比誰都省心。刑部下面的人見著柳玉茹,都眉開眼笑,甚至許多人和柳玉茹交上了朋友,將她當成了自己人。

  因著「自己人」這樣的關係,柳玉茹見顧九思是越發方便,天還沒黑,她就進了牢獄,同葉世安一起抱著盒子,來到顧九思面前。

  柳玉茹將情況同顧九思稍作說明,顧九思便聽明白了柳玉茹的意思,他聽完之後,盤腿坐在地上,輕輕敲打著地面。許久後,他終於道:「所以,偷拿庫銀這件事,從前朝就已經開始做了?」

  「是。」

  「劉春在倉部司郎這個位置上待了多久?」

  顧九思看向葉世安,葉世安短暫呆愣後,迅速回答:「近十年。」

  顧九思閉上眼,好久後,他終於道:「我清點前朝帳目,是依照帳目來的。若是在前朝他們就開始私吞庫銀,如今庫銀絕對沒有三千萬這個數目。」

  「這突破陛下底線了。」

  顧九思思忱著開口,柳玉茹看著顧九思思考,不由得道:「那如今,要怎麼辦?」

  「也沒什麼好辦法,」葉世安歎了口氣,「九思和陸大人之間,只能選上一個。如今朝中要求嚴辦九思的帖子真是雪一樣堆在陛下桌上,這件事沒有個結果,是不會罷休的。」

  「就這樣,」葉世安果斷道,「將證據交上去,讓陸永去受罪就得了。」

  顧九思沒說話,他轉動著手裡的筆,似是思考。

  柳玉茹也不說話,她給顧九思倒茶,緊皺著眉頭。

  許久後,顧九思突然道:「我要見陸永。」

  葉世安愣了愣:「你還要見他做什麼?」

  顧九思看著柳玉茹,柳玉茹放下茶杯,神色間卻全是了然。

  「我這就去安排。」

  柳玉茹果斷開口,顧九思點了點頭,葉世安有些迷惑了:「九思,你這是何意?」

  「洛子商沒有這麼容易鬆口。」

  顧九思平靜道:「這個孫壑,怕是洛子商故意送給玉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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