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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墨書白] 長風渡(嫁紈袴)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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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最後由 為了一口餓 於 2021-1-9 00:14 編輯

長風渡(嫁紈袴) 作者:墨書白

內容簡介】:

  柳玉茹為了嫁給一個好夫婿,當了十五年的模範閨秀,卻在訂婚前夕,被逼嫁給了名滿揚州的紈袴顧九思。

  嫁了這麼一人,算是毀了這輩子,

  尤其是嫁過去之後才知道,這人也是被逼娶的她。

  柳玉茹心死如灰,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三天後,她悟了。

  嫁了這樣的紈袴,還當什麼閨秀。

  於是成婚第三天,這位出了名溫婉的閨秀抖著手、提著刀、用盡畢生勇氣上了青樓,

  同爛醉如泥的顧九思說了一句——

  起來。

  之後顧九思一生大起大落,

  從落魄紈袴到官居一品,都是這女人站在他身邊,

  用嬌弱又單薄的身子扶著他,同他說:「起來。」

  於是哪怕他被人碎骨削肉,也要從泥濘中掙扎而起,咬牙背起她,走過這一生。

  而對於柳玉茹而言,前十五年,她以為活著是為了找個好男人。

  直到遇見顧九思,她才明白,一個好的男人會讓你知道,你活著,你只是為了你自己。

  ——願以此身血肉遮風擋雨,護她衣裙無塵,鬢角無霜。

  #願我如長風,渡君行萬里#

  一句話簡介:紈袴夫君變男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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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6 09:42:3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楔子

  夢裡漆黑的長夜,她摸索在路上,提著一盞燈,走得很急。

  月光落在羊腸小道上,映著她纖瘦的影子和搖晃的燈光,仿若幽冥使者,提燈夜行。

  不遠處,小巷盡頭,燈火通明,有許多人站在那裡,議論聲中夾著哭喊,男人的怒吼和女人的尖叫聲交織在一起,似如地獄被拖到了人間,聽得人頭皮發麻。

  她走出小巷,混入人群,心跳得又快又急,只聽旁人議論著道:「顧家這是犯了什麼罪啊?」

  「哪裡是犯了罪?」圍觀的人道:「不過是王大人缺了糧餉,宰頭肥羊罷了。」

  她側目看去,說話的人是城東說書的一位先生,消息極為靈通,他歎了口氣道:「梁王謀反後,范軒領兵入東都,說是清君側,卻在一夜間殺完了所有李姓子孫,而後挾持太后百官擁他為帝。他不過只是一個幽州節度使,就敢自稱天子,其他各方英雄誰能服氣?於是各地節度使打著滅反賊的名義都自立為王,亂世來了,咱們王大人,也不過是順勢而為罷了。」

  「不過也怪這顧家,」說書先生扇子一指,所有人把目光落在那朱紅大門之前,大門前有一個女子,正被官兵抓著頭髮拖出來,她叫得聲嘶力竭,然而眾人卻是十分冷漠,聽著那說書先生道,「他家本就富庶,當年仗著與梁王沾親帶故,就在揚州橫行霸道。他那兒子顧九思,向來是個不成氣的,整日賭錢生事,若非當年他打折了王大人長子的腿,今日這場災禍,或許還輪不到他們。」

  「是啊,」說起顧九思,所有人立刻附和起來,忙道,「他當初不僅打折了王大人的腿,我還聽說,他還當街縱馬,差點踩死了九生他娘呢。」

  這一開頭,所有人都議論起來,不過頃刻之間,柳玉茹就清楚聽到,原本不過只是一個喜歡打架賭錢的紈絝子弟,突然就變成了殺人放火、無惡不作的混世魔王。

  她覺得呼吸困難。

  她也不知自己為何有這樣的情緒,她只是清楚的知道,那九生他娘,本就是個訛錢為生的,平日裡所有人都對她罵罵咧咧,現在卻成了一個純良孤苦的老婦人。

  而他們說那王大人的兒子,才是個真正的色中餓鬼,糟蹋了不知道多少好姑娘,只是仗著家大勢大,所有人拿他沒有辦法。

  她靜靜看著一切,捏緊了手裡的燈籠,然後她看見一個衣著華貴的女子被一個二十多歲的男人拖了出來,隨後一個男人嘶吼出聲追了出來,大吼道:「娘!」

  追出來的青年看上去不到二十歲,玉冠早已歪斜,如綢墨髮淩亂散開,衣衫上沾染了血跡,他臉上全是眼淚和憤怒,然而饒是如此,卻仍舊沒有折損他容貌分毫。

  他眼若桃花,眉如遠山,整個人生得極為秀雅,但因他長得極為高瘦,眉宇間又帶著疏朗之氣,哪怕五官十分精緻,卻也不顯得陰氣,反而只是讓人覺得,清雋俊雅,如松如竹。

  在他出現那一瞬間,原本議論著的人頓時止住了聲音,所有人看過去,而拖著他母親的那人轉過頭去,將手搭在他母親肩頭,笑著道:「顧九思,你不是挺能耐的嗎?現在就知道哭了?」

  聽到這話,顧九思整個人微微顫抖,可他還是道:「王榮,一人做事一人當,你放開我娘。」

  「你這是什麼話?」王榮笑起來,手裡輕輕甩著鞭子,「你們顧家跟隨梁王謀逆,這罪是你一人能當的?你放心吧,你娘不會死的,我父親向來寬厚,你們家的小孩兒,女人,我們都會留下,哦,對了,你還沒有兒子是吧?」

  說著,王榮似乎是覺得有些可惜,歎了口氣道:「唉,你也沒娶個妻妾,家裡也就剩下你娘和你爹那幾個妾室能賣了,不過她們年老朱黃,也只能賣到最下等的暗窯去,可惜了。」

  「王榮!」

  顧九思怒吼出聲,王榮看見他的模樣,大笑起來:「這樣不正好嗎?有人好好照顧你娘,你和你爹走得也沒牽掛。」

  顧九思沒說話了。

  他捏緊了拳頭,雨淅淅瀝瀝下起來,旁邊都是女人的尖叫聲,他們府中的男子無論如何都是要死的,於是一個個都持劍當在女子身前,似乎想要護住妻兒。

  顧九思靜靜看著王榮,他目光絕望又悲戚,像一隻被囚於絕地的孤鶴,高傲中帶著決絕。

  他終於道:「王榮,你要怎樣,才願意放了我娘?」

  「怎樣?」王榮笑起來,他摸了摸下巴,想了想,「要不,你給我磕三個頭,從今後當我的乾兒子吧?當了我的乾兒子,你也算我爹的孫子了,說不定會放你們顧家一馬呢?」

  聽到這話,顧九思睫毛微顫。

  柳玉茹靜靜看著,周邊雨越來越大,打濕了她手裡提著的燈。圍觀的人因著這大雨,也陸陸續續離開,就只有柳玉茹站在那裡,面色平靜,無悲無喜。

  好久後,她聽見顧九思低聲道:「好。」

  說著,他顫抖著身子,低了頭,彎了膝蓋。

  也就是那一瞬間,王榮身邊的女子驟然從袖中抽出利刃,猛地捅進了王榮的腹間。旁邊侍衛反應得極快,在女子抽刀那片刻就揮刀砍了過去,顧九思高喝一聲,猛地撲到那女子身上,然而四面八方都是刀劍,母子二人當場被十幾把刀劍貫穿了身體。

  「我兒……」

  女子微微顫抖,她抬起染血的手,覆在顧九思面容之上,喘息著道:「寧做太平犬……不做亂世人……輪回路上,莫要走錯了路……」

  顧九思沒有動,他口中鮮血大口大口嘔出來,女人慢慢閉上了眼睛,他單膝跪在地上,低聲應了句:「孩兒……遵命。」

  而後他從自己身上抽出了刀,慢慢站了起來,雨水混著他的鮮血一路蔓延,落到了她腳下,他提著刀轉身,電閃雷鳴間,男子渾身染血,似若修羅。

  眾人驚得都不由得退了一步。

  而那人卻是提著刀,一步一步朝她走了過來。

  「救我……」

  他沙啞出聲,目光死死盯住了她:「柳玉茹,」他叫出她的名字,「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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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6 09:42:4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柳玉茹是被雞鳴聲驚醒的。

  她睜開眼時,已是晨時,太陽剛剛出來,光溫柔的落在房間裡,丫鬟印紅捧了剛從院子裡採摘的鳳仙回來,插入花瓶中,笑著看向柳玉茹道:「小姐醒了?」

  柳玉茹輕輕喘息著,沒有回話,她滿腦子都是那雙絕望又痛苦的眼睛,印紅皺了皺眉頭,走到柳玉茹身前,不由得道:「小姐可是魘住了?」

  印紅的話讓柳玉茹慢慢回神,等她反應過來,她輕拍在自己的額頭上,歎息道:「是做了個噩夢。」

  不僅是噩夢,還有些荒唐。

  她不僅夢到了和她素昧平生的顧九思,還居然夢到了梁王謀反,天下大亂。

  眾人皆知梁王乃西南忠心耿耿的異姓王,梁王手握重兵,曾數次救天子危難,為了讓天子放心,還把自己一家老小全都送到了東都,作為人質安撫眾人的揣測。他若是要反,大約早就反了,還等著現在?

  幽州節度使如今雖然不知道具體名誰,但也知是姓趙,絕不是她夢裡那個范軒。

  而顧九思和王榮……

  他們兩家一直交好,雖然不怎麼聽聞王榮和顧九思往來,但想必關係也不差,怎麼會有他把王榮打斷腿一說?

  一番細想下來,柳玉茹頓覺可笑,她竟然被這樣的夢境給嚇住了。

  怎麼會夢到顧九思呢?

  她不由得想,覺得自己也是太過奇怪了。

  她和顧九思其實根本八竿子打不到邊,顧九思是這揚州城最有權有勢的富豪家中的嫡子,而她只是一個小小布商之家不受寵的嫡女。之所以知道顧九思,也無非是因為這位少爺平日在揚州城裡日日鬧個不停,走哪兒都聽聞罷了。

  今日聽說他在春風樓一擲千金博花魁娘子一笑,明日聽聞他在賭坊豪賭萬兩白銀一夜輸光。偶爾她上集市,也會遇見顧九思,這公子哥兒十分顯眼,常常就是身著白衣,手裡拿個摺扇,提著個鳥籠,一張姣好的臉上笑得春風得意,眼角眉梢俱是傲慢輕蔑。

  人長得太好,做事兒又如此招搖,想認不出都難。

  她不知道顧九思認不認識她,她想也可能認識,畢竟她在揚州城,也頗有點名聲,但這名聲卻不是什麼值得慶賀的事兒,原因無他,她的名聲就是:出了名的艱難。

  她家在揚州,勉強擠進富商之列,以絲綢布料為營生。她父親柳宣生性風流,而母親蘇婉則是父母媒妁之言所娶,故而雖然是正室,卻不受寵愛,加之身體不好,這麼多年,也就生了柳玉茹一個女兒,反倒是妾室張月兒,生了兩男一女。

  沒有一個兒子,於這個時代便是女子最大的錯,於是蘇婉雖為正妻,家中卻是由張月兒掌管中饋,有名無權,那自然過得也不甚如意,於是整個揚州城都知道,柳宣寵妾滅妻,對蘇婉和柳玉茹十分同情。

  活在這樣的環境裡,柳玉茹便學會了時時守著規矩,懂時務,知進退,見誰都有三分人緣,不做任何逾矩之事,成為一個標標準准的大家閨秀,找個妥妥當當的人,體體面面嫁了,安安分分過上一輩子,這就是她一生的規劃。

  她是個極有目標和執行力的人,為了走好這一生,她很早就定了,她想嫁給葉家的大公子,葉世安。

  葉家與他們這些商戶不同,乃士族出身,早先葉家就住在柳家對門,算得上是門當戶對。柳玉茹與葉家大小姐葉韻交好,常去葉家串門子,她早早看出來,葉家家風正,家裡不是個嫌貧愛富的,老太太也喜歡她,而葉世安這位公子,早些年還未去白鷺書院時她見過幾次,那時還小,不大看得出相貌,但人也長得算端正,雖然不大愛說話,做事卻很踏實,小的時候就是一干童生裡功課最好的,日後或許也能掙個功名。葉世安人不錯,葉家也好,嫁過去,差不多就是能滿足她這「安安穩穩」過一生的目標的。

  為了嫁給葉世安,她常去葉家找葉韻,然後就陪著葉韻一起照顧葉老太太,哄著葉老太太開心,這麼一照顧,就是七八年,葉老太太也就對她上了心。與其讓孫兒娶一個不知根底的女人,倒不如娶一個知根知底又貼心的柳玉茹。

  於是她前日及笄禮,葉老太太親自上門來當了她的賓客,私下裡同她道:「過些時日,我便再單獨來找你父母聊聊。」

  得了這話,她自是明白了葉老太太的意思,便一直等著。

  等到了今日,她用水清洗了臉,讓自己從噩夢中清醒過來,便聽印紅高興道:「小姐,葉老太太來了!」

  聽到這話,柳玉茹心裡飛快跳起來。

  她很想上前廳去聽一下,葉老太太是如何說的,可她是晚輩,未經召喚過去,始終是不妥,等了許久之後,終於有人過來,讓柳玉茹上前廳去,柳玉茹已經梳洗完畢,她深吸了一口氣,跟著侍女到了前廳。

  廳裡坐了三個人,葉老太太坐在正上方左手邊的椅子上,柳宣坐在右手邊,而張月兒則是笑意盈盈坐在柳宣身旁最近的椅子上,同葉老太太說著話。

  柳玉茹先是愣了愣,隨後迅速低下頭來,遮住了那一絲不悅的情緒。

  葉老太太見她進來了,高興道:「來來,玉茹,坐過來說話。」

  柳玉茹抬頭朝著葉老太太笑了笑,卻還是恭恭敬敬先行了禮,隨後得了柳宣的應許,才來到葉老太太身邊坐下。葉老太太握著她的手,笑著道:「玉茹啊,真是我見過最乖巧有禮的姑娘了。我以前就想著,柳家的家教這樣好,竟能教出這樣好的姑娘來,若這姑娘是我孫女,那就太好了。」

  「老夫人哪裡的話,」柳宣給葉老太太倒了茶,笑著道,「玉茹還是因為常在你身側,您教導的好。葉家書香門第,讓我們玉茹也沾染了些墨香。」

  雙方互相恭維了一番後,柳宣才終於給柳玉茹說了正事兒,輕咳了一聲道:「玉茹啊,今天老夫人上門來,是和我們商議你的婚事。她希望你能和葉家大公子結秦晉之好,我們便叫你過來問問,你怎麼想?」

  聽了這話,柳玉茹壓著衝動,溫和道:「玉茹聽爹娘的。」

  大夥兒笑了起來,柳宣道:「那便定下了。不過大公子如今似乎正在參加鄉試,不知提親得到何時了?」

  說著,柳宣似乎是有些憂慮道:「我聽說顧家那位大公子也到了年紀,他母親正給他到處想看,前陣子才上了劉家的門。老夫人,」柳宣轉過頭去,同葉老太太道,「得抓緊些。」

  在座所有人都明白柳宣的意思,顧九思是揚州出了名的霸王,但家大勢大,他父母自然想讓他娶揚州城最好的姑娘。只是這揚州凡是好一點的姑娘,也都看不上他,怕就怕他退而求其次,來求娶柳玉茹這樣,姑娘拔尖、家世一般的,到時候仗著家世逼著人,就是不嫁也得嫁了。

  只是顧九思既然去了劉家,應當也不會來柳家,畢竟劉家姑娘劉雨思的背景,比柳玉茹更好一些。柳宣如今說起來,也不過就是給柳玉茹添點面子而已。

  而柳玉茹聽到「劉家」,她下意識抬眼看了看,心裡有了幾分不安。劉雨思是她的手帕交,與她情誼深厚,顧九思居然去了她家?

  她垂眼琢磨著,等一會兒得去見見劉雨思。

  而葉老太太聽了柳宣的話,也沒多想,只是道:「您放心,等鄉試完畢,我立刻讓我兒帶著世安上門提親。」

  「那不若讓葉老爺先來提親吧?」張月兒適時開口,「這事兒本也是長輩的事兒,大公子回不回來,倒也無妨,先定下來,以免後面再生變故。」

  「這怕是不行,」葉老太太搖了搖頭,「我兒一個朋友出任幽州節度使,他趕去慶賀,還未歸來。」

  聽到「幽州節度使」,柳玉茹下意識道:「可是姓范?」

  所有人看向了她,柳玉茹愣了愣,她自己都沒明白,自己是為什麼會突然問出這一句。

  或許是早上的夢境一直讓她有些恍惚,然而話已經問了出來,也不是什麼大事,她刻意放柔了聲音,假作懵懂道:「新任的幽州節度使大人,可是姓范名軒?」

  「你怎的知道?」葉老太太有些詫異,柳玉茹心裡猛地一驚,猶如受到了當頭一棒,然而她面上不顯,只是道,「聽朋友提起,之前我還不信,節度使這樣的位置,豈是說換就換的?」

  「原是如此,」葉老太太笑起來,「你說得是,不過這范軒在幽州已經任職十三年,根基深厚,上一任節度使病去,臨死之前舉薦了他,這才讓他當上了節度使。」

  聽到這話,柳宣點著頭,感慨道:「人生際遇啊……」

  親事差不多說完,葉老太太閒聊了一陣,便起身離去。

  等葉老太太走後,柳玉茹回到屋裡,將印紅叫了下去,整個人便焦躁起來。

  她來到書桌前,開始拼命寫著夢裡的信息。

  「幽州節度使,范軒。」

  「顧九思,王榮。」

  「梁王。」

  ……

  她把夢裡所有事都寫了一遍,看著上面的字,腦海裡浮現出了顧九思那雙眼。

  「救我……」

  她慢慢閉上眼睛。

  范軒……到底是巧合,還是預知?

  或許是巧合吧?

  柳玉茹拼了命說服自己,或許她過去就聽過這個消息,只是忘了……

  她找著無數理由。然而過了許久,她還是忍不住,站起身道:「去幫我同月姨娘說一聲,我要去劉家一趟,請她應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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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如今張月兒掌著後院的事兒,柳玉茹要出門,需得張月兒的允許。

  印紅不解柳玉茹為什麼這樣吩咐,只能提醒道:「是不是該先同夫人說一聲婚事?」

  柳玉茹愣了愣,隨後她歎了口氣:「你說得是,當同母親說一聲才是。」

  說著,她便提步去了蘇婉的房裡。蘇婉房裡常年帶著藥味,她躺在榻上,正低頭看著一本話冊。

  柳玉茹走了進來,仔細檢查了屋內擺設,確認下人沒有怠慢蘇婉之後,才坐到蘇婉身邊,同蘇婉道:「母親,你可聽說今日葉老太太上門了?」

  「聽說了,」蘇婉輕咳著,笑著道,「你父親讓人來請我,可我病著,不好見客,便讓月姨娘過去了。」

  柳玉茹聽著這話,並沒有揭穿蘇婉的謊言。她知道蘇婉是為了讓她心裡舒服一些,否則親生女兒的親事,不讓她出面,卻讓一個妾室去接客,真的太過恥辱。

  柳玉茹覺得心裡微酸,面上卻也沒有揭穿,笑著從旁端了茶,給蘇婉喝了,便細細同蘇婉將今日的事兒說了。

  「葉家的聘禮應當給得豐厚,所以月姨娘和父親著急,就怕他們悔了這門親事,催促著定下。」柳玉茹笑著道,「母親你放心,我嫁過去不會受委屈的。」

  然而聽得這話,蘇婉卻是皺緊了眉頭。

  她似乎想說什麼,最後卻是歎息了一聲,無奈道:「你父親這樣不妥,會讓人看輕的。」

  柳玉茹心中苦楚,她如何不知道呢?可是她也不能當著母親的面哭訴,畢竟蘇婉也做不來什麼,說起來也不過徒增她傷心。於是柳玉茹假作什麼都不懂道:「母親你多想了,葉家老夫人可疼我了。」

  看到女兒這傻樂的樣子,蘇婉也不知該擔心還是該慶倖,最後只能長歎了一聲,囑咐了柳玉茹幾句,一定要規規矩矩之後,她也疲了,便躺下睡了。

  從蘇婉這裡走出來,柳玉茹歎了口氣,她看著院子圍牆圈出來的一方天地,心裡盤算著,以後嫁到了葉家,也不知道能不能經常回來看望蘇婉。想了片刻後,她終於提步,同張月兒請示過後,急急去了劉府。

  路上她提前讓人去劉府給劉思雨下了拜帖,她來時劉思雨早有準備,然而剛一進屋,柳玉茹卻也知道,劉思雨這應當是剛哭過不久的樣子。

  她走上前去,假作什麼都不知道,笑著拉過劉思雨,同她道:「今日這是怎麼了,腫著眼來見我?」

  一聽這話,劉思雨眼睛立刻就紅了。柳玉茹給旁邊丫鬟使了個眼色,讓丫鬟退了下去,便單獨拉著劉思雨步入了園子,同劉思雨道:「你且先哭著,我拉著你逛逛園子,等心情舒暢些,再同我說話?」

  聽得這話,劉思雨吸了吸鼻子,似是要笑起來,然而最終卻還是笑不起來,強行揚了幾次嘴角後,終於道:「算了,在你這兒我也不強顏歡笑了。」

  「到底是怎麼了,且說出來聽聽?」

  「顧家老爺,來了我家一趟。」

  劉思雨艱澀開口:「就前兩日,顧家老爺夫人一起來的,把我叫到了正堂去,看了幾眼,誇了一誇,給了我一個玉鐲子,就讓我退下了。」

  聽到這話,柳玉茹皺起眉頭:「他們這是什麼意思?」

  「我不知道,但我爹娘琢磨著,」劉思雨一說起來,頓時又要哭了,「他們怕是來給顧九思說親的。」

  不出所料的答案,讓柳玉茹歎了口氣,她腦海裡閃過夢裡顧九思的一雙眼,心裡琢磨著,且不說這夢是真還是假,這個親是不能結的。

  柳玉茹和劉思雨見面的時候,三個青年穿著劉家下人的衣服,低著頭走在花園裡。

  三個人旁邊兩個稍矮一些,唯獨中間那個個頭高上許多,於是走在一起,就成了一個典型的「山」字型。

  他們三個雖然穿著下人衣服,看上去神色僵硬,但舉手投足間,卻並不顯膽怯,明顯不是下人的模樣。尤其是走在中間那個,走著走著,還從袖子裡掏出了一把扇子,輕輕戳了戳前面的青年道:「陳尋,你到底搞什麼鬼?」

  「等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走在前面的陳尋道:「九思,你別著急。」

  「你說這話說了大半天了。」顧九思不滿道,「在外面時候說混進劉府告訴我,現在混進劉府了你還不說,你是不是討打?」

  「我來替他說,」走在最後的楊文昌忍不住了,有些興奮道,「我們這是帶你來看你媳婦兒的!」

  「我媳婦兒?!」

  顧九思猛地頓住了步子,楊文昌差一點撞在他身上,他看著顧九思震驚的表情,不由得有些害怕道:「對啊。」

  「我哪兒來的媳婦兒?」顧九思皺起眉來,「我怎麼不知道?」

  「你爹娘前兩天上劉府了,」楊文昌小心翼翼道,「你不知道啊?」

  聽到這話,顧九思深吸一口氣,捏了扇子就要走。旁邊楊文昌和陳尋立刻拉住他,小聲道:「別走別走,都來這兒了,好歹看一眼再走,先確定長的怎麼樣。」

  「長成天仙也不成!」

  顧九思低喝出聲,陳尋還要再說,就被楊文昌往假山後面一推,用又急又低的聲音道:「有人來了!」

  三個大男人驚慌失措,趕緊躲進了假山洞裡,山洞裡有些擠,三個大男人擠在一起,顧九思還不忘用扇子戳陳尋。陳尋咬著牙不說話,捏住顧九思扇子,兩人在山洞裡默默對視,用眼神廝殺糾纏。這時候外面傳來了腳步聲,卻是兩個少女在交談。

  三人聽了半天,聽明白了,原來這就是劉思雨,而且人家不想嫁給顧九思,正為此哭得傷心欲絕。

  而從稱呼上看,另外一位說著話的少女,就是這揚州城那家寵妾滅妻出了名的柳家的嫡女,柳玉茹了。

  於是三個人也不打鬧了,開始認真聽著兩個少女聊天。就聽劉思雨聊到動情之處,哭著道:「玉茹,顧家家大業大,我真怕我爹為了錢就這麼應承了,真嫁給了他,你讓我怎麼活?」

  柳玉茹聞言,她歎了口氣,握住了劉思雨的手,溫和道:「我明白,你的苦我都理解,若換做是我要嫁給他,我便是立刻投了這湖的心都有了。」

  聽到這話,顧九思臉色不太好看了,他兩位兄弟都看著他,顧九思故作淡定張開了扇子,假裝什麼沒聽到,輕輕搖著扇子。楊文昌默默抬手,按住了這總是試圖打他臉的扇子。

  然後三個人開始聚精會神聽著對話,就聽見柳玉茹給劉思雨出著主意:「不若這樣,我們去打聽一下他具體的為人,到時候與他的喜好反著來,逼著他來退親。」

  「逼著他來退親?」劉思雨愣了,柳玉茹點點頭,繼續道,「比如說,我聽聞顧九思至今未曾婚配,主要是他對妻子要求甚高。他討厭遵守繁文縟節的大家閨秀,尤其討厭張口聖人經典的。你今日回去,便將四書五經好好讀一讀,尤其是勸人言行的,好好記下來,改日見了他,便時時刻刻勸誡他。」

  聽到這話,陳尋和楊文昌都看著顧九思,朝他豎起大拇指,用眼神讚歎:「這姑娘厲害啊。」

  顧九思沒說話,眼裡多了幾分鄙夷。

  接著他又聽柳玉茹道:「我還聽聞,他厭惡矯揉造作的女子,尤其是主動靠近他的,他更是討厭,你日後若是見了他,需得捏了嗓子說話,他若說得一句重話,你就哭,說話千萬別太有條理像個正常人,一定要說不清楚話,做不清楚事兒,就知道和他要錢。」

  「這……」劉思雨猶豫道,「這不大好吧……」

  「你莫做得太明顯。」柳玉茹笑了笑,「人前便不要同他有什麼正面接觸了,你私下偶遇他幾次,噁心他幾次便好。他名聲這樣,他就算說你的不是,大家也會覺得是他詆毀你之言。」

  「好。」劉思雨下了決心,「你說得對,若我不噁心他,他就得找我麻煩了。」

  「還有,」柳玉茹認真想了想,「他從不參加春花宴,有一日葉家擺酒,他來之後,有一侍女靠近他,他連著打了兩個噴嚏,那侍女身上香囊是最次的濃香,用花瓣所製,他或許不喜濃烈的花味,甚至不喜歡花,我去替你找一個濃烈的香包,到時候見了他記得把味道弄在帕子上,在他面前多扇一扇。」

  楊文昌和陳尋更同情顧九思了。

  顧九思聞到太濃類的花味就容易打噴嚏,甚至滿身起紅疙瘩,這種事兒都被這姑娘觀察出來了,若她真的去認認真真調查一下顧九思,或許顧九思還要遭遇更多的不幸。

  顧九思聽著兩個姑娘計劃著如何整治自己,以退掉自己這門親事,他不由得怒火中燒。

  直到聽到劉思雨擔心道:「若到如此地步,他還是想娶我怎麼辦?」

  顧九思再聽不下去了。

  他感覺自己受到了莫大的羞辱,於是他在陳尋楊文昌都沒反應過來時,突然就衝出了山洞,提高了聲道:「你放心吧,我絕對不會娶你!」

  柳玉茹和劉思雨同時回頭,柳玉茹對上那張今早才在夢中出現過的臉,頓時就呆了,而劉思雨卻是皺起眉道:「你說什麼?你……你是哪個院的下人?你怎的會在這裡?你……」

  劉思雨有些反應不過來,斷斷續續問著,而柳玉茹看顧九思一挑眉,一張口,便知顧九思是要開口自報家門。

  然而在這後院之中見著顧九思,劉家是萬萬不敢把他怎麼樣的,到時候傳出去,吃虧的還是她和劉思雨。

  於是柳玉茹也顧不得其他,當機立斷上前一步,怒喝道:「哪裡來的奴才,敢擅闖後院?!來人,給我拖下去,扔出府外!」

  說完,她拉著劉思雨掉頭就跑,顧九思被柳玉茹這麼一吼,居然當場懵了片刻,等他反應過來時,他和剛剛出了假山洞的楊文昌、陳尋三人,已經被不知道情況的家丁團團圍住。

  這是劉府家丁生平第一次遇到這樣偷入劉府的人,雖然搞不清楚是誰,但必然只是一些不入流的宵小,於是家丁們使出了十二分幹勁,上前就要擒住三人。

  然而三人平日在街上打架鬥毆,尤其是顧九思,自幼學武,一身好武藝,在人群中左躲又竄,一手撈一個,三人被家丁追了一路,隨後攀牆而出。

  等三人甩開追兵,衣冠不整氣喘吁吁靠在牆上時,陳尋終於道:「那姑娘膽子也忒小了,二話不說就喊人,真是跑死我了。」

  「她膽子小?」顧九思聽到這話,嘲諷出聲,「她那明明是揣著明白裝糊塗,怕咱們壞了她們的名譽!柳玉茹這黑蓮花,外表聖潔,內心怕是九曲回廊淤泥深溝,心機可比劉思雨深多了。」

  「怪不得,」聽到這話,楊文昌喃喃道,「我說就她那樣子,怎麼能嫁給世安兄。」

  「你說她嫁給誰?」顧九思下意識回頭,楊文昌一臉奇怪道:「就那個,白鷺書院的第一名,葉世安啊。聽說葉家那老太太早就放話了,孫媳婦兒必須得是柳玉茹。這事兒你不知道?」

  顧九思一臉懵逼,他腦子裡閃過剛才那姑娘的模樣。

  看上去就普普通通一姑娘,家世普普通通,長得平凡無奇,性格循規蹈矩,除了心思多一點沒有其他閃光點,就她那樣的,配那個早就被大學士蘇文收為關門弟子、所有人都知道前途無量、但是讓他特別討厭的偽君子葉世安?

  顧九思想了想——

  可以!他同意這門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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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顧九思對於葉世安的印象,幾乎來源於他爹顧朗華。

  他爹雖然是個商人,卻是個喜愛詩詞的,一心指望他能好好讀書,考個功名。

  然而他對讀書向來沒什麼興趣,打小貪玩,為了激勵他,顧朗華便常常以葉世安為榜樣教育他,故而顧九思對葉世安的印象屬於非常差系列。如今知道葉世安要娶柳玉茹這麼個心思活絡長得又普通的姑娘,他不由得有些幸災樂禍。

  他勾了勾嘴角,轉念一想,他便用扇子戳了戳陳尋,同陳尋道:「你找人給我盯著柳玉茹去。」

  「盯著她幹嘛?」陳尋愣了愣,隨後睜大了眼道,「九思,你不是看上柳玉茹了吧?」

  「你胡說八道什麼呢!」顧九思一扇子瞧在陳尋腦袋上,怒道,「我是這麼沒品位的人嗎?我告訴你,就算全天下女人都死絕了,我也不會娶她!」

  「那你讓陳尋盯著她一個姑娘做什麼?」

  楊文昌有些警惕,他總覺得顧九思什麼都做得出來,顧九思挑了挑眉:「她今天這麼收拾了我,我就算了?你們就算了?我和你說,她如今可是葉世安的未婚妻,葉世安欺壓我們,她如今又這麼打我們的臉,我們這樣都不反擊,還算得上個男人嗎?」

  楊文昌和陳尋一聽,覺得頗有些道理。

  葉世安是他們揚州城所有紈絝子弟最討厭的對象,葉世安仗著學業好欺壓他們,現在他未婚妻也欺壓他們,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們必須反擊!

  三人迅速達成共識,陳尋立刻去找他街頭小弟安排下去,蹲守在柳玉茹家,有任何風吹草動,都不要放過!

  三人在那邊商量著要怎麼對付柳玉茹,而這邊,柳玉茹拉著劉雨思一路狂奔回了小院。

  柳玉茹同劉雨思說明了情況,在劉家安撫了劉思雨一番,讓劉思雨放下心去之後柳玉茹才回了家。

  坐在馬車上,她不免頭疼起來。

  這下子,劉雨思是不會嫁給顧九思了,按照顧九思那脾氣,他絕對不會娶劉雨思,只要顧九思不同意,他家這樣寵他,也不會勉強。只是顧九思和她的樑子,怕是就這樣結下了。

  她一貫是小心謹慎的性子,頭一次冒失了些,就招惹了顧九思這樣麻煩的人,好在她要嫁人了……

  柳玉茹想到這一點,舒了口氣,放下心來。

  她馬上就要嫁人了,只要嫁給了葉世安,顧九思就算對她不滿,也要看在葉家的面上,就這樣做罷了吧?

  顧家可以看不起經商的柳家,可士族出生的葉家,無論如何都是要給幾分薄面的。而且,她畢竟只是個小姑娘,顧九思一個大男人,應該也拉不下臉來找她麻煩。

  然而她還是有些不放心,於是她便巴望著,葉世安能趕緊回來,將親事定下來。

  後續幾日,柳玉茹一面盼著葉世安回來,打聽著葉世安的消息,一面讓人看著顧府的動態,隔了沒兩天,印紅就笑著走進屋子來道:「小姐,你聽說了嗎,顧老爺昨個兒,氣得追著顧大公子打到了大街上。」

  聽到顧九思的名字,柳玉茹的手顫了顫,她低頭繡著花,假作無事道:「怎的了?」

  「聽說是為了婚事。」

  印紅收整著桌子,閒聊道:「顧大公子滿大街嚷嚷,說他的婚事他做主,他不答應,他爹娘去誰家提親都做不得數。顧老爺氣瘋了,聽說去家裡提了根棍子就追著打了出來。」

  說這事兒,所有人都笑了起來,柳玉茹也忍不住笑了。

  她腦子裡不由得想起那個夢來。

  顧九思這人其實算不上壞,平日也就是行事荒唐了些,傷天害理的事兒倒也沒做過,反而是常在揚州城鬧笑話。這樣一個人,雖然討厭了些,但是若真是夢中那樣的下場,未免也太過淒慘。

  柳玉茹歎了口氣,她一時也不知道夢中的事兒是真是假,若是真的,她又能做些什麼呢?

  她思索了很久。旁邊印紅插好了花,見柳玉茹發著呆,便笑起來道:「小姐,可是覺得無趣了?不若上街買些胭脂吧?」

  柳玉茹聽到這話,回過神來,她這才想起來,自己近來的胭脂也用完了,而蘇婉的房裡也需得增添一些,想了想,她便起身道:「那出去逛逛吧。」

  如今長大了,在府裡待得日子是一日一日少下去,她便想多對蘇婉好一些,能多給她買些東西,就多買些東西,也是她作為女兒的一番孝心。

  她如此想著,同張月兒請示過後,便上了街。

  她剛一出門,陳尋佈置的小乞兒便趕緊去了去報了信,顧九思、陳尋、楊文昌正在賭場裡賭著錢,顧九思一聽柳玉茹出了門,頓時不賭了,拖著楊文昌和陳尋,就氣勢洶洶找柳玉茹去。

  他們商量好了,柳玉茹怎麼對付顧九思,顧九思就怎麼對付她。

  柳玉茹讓劉思雨學著顧九思最討厭的樣子,顧九思這就去學著柳玉茹最討厭的樣子!

  而柳玉茹最討厭什麼?

  顧九思琢磨了一下,其他他不知道,但是有一點他知道,柳玉茹,很討厭他。

  畢竟柳玉茹親口說的——若換做是我要嫁給他,我便是立刻投了這湖的心都有了。

  她既然這麼討厭他,他就要趕緊去噁心她!

  三個紈絝子弟的思路非常簡單,他們直奔了柳玉茹去的地方,他們到的時候,柳玉茹正在胭脂鋪裡挑著胭脂。她是這裡的常客,店家知道,柳玉茹並不是個闊綽的,但她脾氣好,為人和善,和那些驕縱的大家千金不一樣,所以雖然她出手不算大方,但店家與她關係還算不錯,便同她一面聊著,一面給她介紹著新款。

  柳玉茹正看中一款最新的胭脂,她極為喜歡,但詢問了價格後,柳玉茹便有些猶豫,正在思索間,她突然聽見一聲熱情的呼喚,聲音裡彷彿含了蜜一樣,大聲從店外傳來:「玉茹妹妹!」

  一聽到這聲音,柳玉茹便僵了身子。她下意識抬頭看去,就看見水粉店門口,三個公子哥正提步跨了進來。為首的是顧九思,他一身正紅金線繡雲紋長袍,頭戴銜珠金冠,手中握著一把摺扇,面上笑若桃花,豔色非常。而他身後楊文昌一襲藍袍、陳尋一身青竹綠衣,都手中拿著摺扇,跟著顧九思搖著扇子進來。

  這本是女眷待的地方,他們三個大男人卻沒有絲毫臉紅的意思,其他女眷都嚇得趕緊用團扇遮著臉躲開,柳玉茹雖然反應慢了半拍,卻還是趕緊回神,轉身就往胭脂店的後堂走去。

  「玉茹妹妹!」

  陳尋馬上反應過來,大步一跨,就攔在了柳玉茹前面。

  柳玉茹趕緊轉身,楊文昌立刻又堵住了柳玉茹另一條去路,柳玉茹和丫鬟被三個大男人團團圍住,顧九思整個人往旁邊櫃子上斜斜一靠,懶散道:「玉茹妹妹,買胭脂呢?」

  顧九思有一副好皮囊。

  他就這麼隨便一個動作,若是旁人做起來,大約就是沒精打彩、軟了骨頭,他做出來,卻是慵懶優雅,還帶了幾分說不出的豔色。

  印紅被這架勢嚇得瑟瑟發抖,柳玉茹也是強作鎮定,趕忙轉頭同店家道:「掌櫃的,男客到這兒來,不方便吧?」

  聽到這話,掌櫃立刻反應過來,勉強笑著同顧九思道:「顧公子,這裡是胭脂店,您看您過來,我這裡的客人都……」

  「哦,沒事,」顧九思抬眼,打斷了掌櫃的話,朝著掌櫃拋了個「懂事點」的眼神,直接道,「今天你這兒的胭脂,我都買了,也不影響其他客人了。」

  說著,顧九思轉頭看向柳玉茹,放柔了聲音道:「玉茹妹妹,你想要什麼胭脂就拿,哥哥送你。」

  「顧公子,您說話注意分寸!」

  印紅終於爆發出來,顫抖著聲道:「我們家小姐,是清清白白正經人家的姑娘,您這樣,您這樣……」

  「我怎樣?」顧九思笑著詢問,「小丫頭,你說說,我怎樣了?」

  「顧公子。」

  柳玉茹露出委屈又害怕的表情,頗有些惶恐道:「我不知您今日尋玉茹是做什麼,玉茹與您雲泥之別,向來沒什麼交集,若是我兄弟家人有什麼得罪的地方,還望您見諒。」

  柳玉茹想明白了,顧九思今天就是來找麻煩的。她躲不掉,當務之急,就是千萬保住名譽,別讓其他人以為她和顧九思有什麼私下交往。所以她上來先撇清了關係,然後暗示大家,是其他人得罪了顧九思,她不過是受了牽連。

  顧九思看見她這模樣,頓時有些牙酸,還沒開口,就聽著柳玉茹繼續道:「顧公子,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得饒人處且饒人,我便為我兄弟家人為您道歉,煩請您不要繼續為難我了吧?」

  說著,柳玉茹眼眶說紅就紅,旁人看來,完全是一副良家婦女被欺淩的模樣。

  旁邊楊文昌和陳尋頓時有些慌了,他們良心上有了譴責,竟就這麼把人欺負哭了?他們是不是過分了點?

  然而顧九思卻是清楚知道柳玉茹那些小九九,他「嘶」了一聲,忍不住感慨道:「你可真能裝啊。」

  「顧公子……」柳玉茹一聽這話,眼淚啪嗒啪嗒就下來了。

  楊文昌慌亂道:「九思,要不算了……」

  顧九思一看旁邊的人倒戈,心裡火蹭蹭就上來了。

  這個女人……這個女人!!

  他有些忍不住了,他深吸了一口氣,終於決定使出一個兩敗俱傷的絕招。他笑起來,臉上表情如春風化雨,溫柔道:「玉茹妹妹,你哭什麼啊。我不是為難你,我是喜歡你啊。」

  柳玉茹聽見這話,腦子頓時有些發蒙。

  她呆呆抬眼,看著對面強作深情的男人,她有一種一巴掌抽在對方臉上的衝動,然而她還要故作嬌羞茫然外加幾分震驚:「顧公子,你切勿玩笑!」

  「玉茹妹妹,」顧九思上前了一步,柳玉茹後退了一步,顧九思看著對面那矯揉做作的姿態,忍住了把人扔到外面湖裡的衝動,柔聲道,「我哪裡是玩笑?我是對你一見鍾情,再見傾心,今生今世,非你不娶!」

  柳玉茹:「……」

  她感覺她輸了。

  論臉皮,她真的贏不了顧九思。

  看著柳玉茹幾乎偽裝不下去的樣子,顧九思忍不住,揚起了一抹得意的笑。

  柳玉茹看這樣子,算是明白顧九思有多小氣了。她沉默了片刻,知道再這樣下去,顧九思怕是會追著她不放。

  她歎了口氣,乾脆小聲道:「顧公子,上次的事,我同你道歉。那也是無奈之舉,女子閨中名譽重要,是我不是。今日您找了我麻煩,也算還回來了,還請您高抬貴手,可否?」

  顧九思聽著柳玉茹的話,皮笑肉不笑:「不是說嫁我就跳湖麼?我現在都和你求親了,趕緊,時不我待啊玉茹妹妹。」

  說著,他下巴揚了揚,小聲道:「護城河就在你後面,去跳。」

  柳玉茹沒說話,她抿了抿唇,整個人都氣得發抖,壓著火氣道:「顧公子,你一定要我跳了這河,才肯罷休?」

  顧九思想了想。

  其實看見柳玉茹被他氣得發抖,然後和他認認真真認錯,他也就沒有那麼生氣了。

  沒那麼生氣,他也失去了戲弄柳玉茹的意思,於是他琢磨了片刻後,露出一抹笑,摸了摸下巴道:「也不是,但你得說一句,葉世安是個大混蛋,不如顧九思玉樹臨風英俊瀟灑才思敏捷人品端正。」

  這些都是以前他爹誇葉世安的。

  聽到這話,柳玉茹有些懵,她張了張口,磕磕巴巴,努力回憶著剛才的詞語,小聲道:「顧公子說的是,葉……葉公子是個大混蛋,不……不如您玉樹臨風、英俊……」

  「瀟灑。」顧九思提醒她。

  「對,」柳玉茹點點頭,繼續磕巴道,「英俊瀟灑、才思敏捷、人品……」

  「端正。」

  「嗯,端正。」柳玉茹繼續點頭,趕忙道,「您乃正人君子,品行高潔,斷不會為難我一個小女子的。」

  顧九思聽到這話,「嘖」了一聲,隨後道:「你這人還怪會說話的。行了,」他抓著胭脂盒在手裡拋著道,「走吧。」

  得了這句話,柳玉茹如蒙大赦,趕緊就要離開。

  然而提著裙子才往外走了幾步,顧九思就叫住了她:「等一下。」

  說著,顧九思抬眼看向內堂裡正用扇子遮著臉的姑娘們道:「大家一人挑一盒胭脂吧,記我賬上。」

  聽到這話,姑娘們對視了一眼,隨後想了想,有幾個大著膽子,就走了上來。

  有了人開頭,大家就都去挑挑揀揀,顧九思也不說話,提著扇子,同自個兒小廝吩咐了一聲留著給錢後,就招呼著楊文昌和陳尋走了。走到柳玉茹身邊,他上下朝著柳玉茹一打量,揚了揚下巴道:「站著做什麼?去選啊。」

  柳玉茹愣了愣,顧九思挑眉:「瞧不起我?」

  「不敢,只是……」

  話沒說完,顧九思突然將一盒胭脂扔給了她:「拿著,再挑幾盒。以後嫁給葉世安,」他壓低了聲音,漂亮的眼裡帶著光彩,認真道,「給我好好收拾他,嗯?」

  說完,他便大笑著,帶著人走了。

  柳玉茹愣在原地,她捧著手裡的胭脂,呆呆想著顧九思最後那一挑眉的樣子。

  這盒胭脂,正是她方才捨不得買的那盒。

  而顧九思走出店去,楊文昌有些奇怪道:「你送她們胭脂做什麼?」

  「怪不容易的。」顧九思搖著扇子。

  陳尋有些奇怪:「什麼怪不容易的?」

  顧九思歎了口氣,有些憐憫道:「就是剛才她突然一轉口氣,和我道歉的時候,我突然覺得這姑娘也沒這麼討厭。」

  說著,他抬手翻過扇子,遮住頭頂的陽光,抬頭看向春風樓翹起的屋簷下掛著的風鈴,皺著眉道:「我才想起來,這麼欺負她,好像有點不厚道。畢竟,」顧九思抿了抿唇,「她也活得怪不容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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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柳玉茹拿著那盒胭脂,好久後才反應過來。

  店裡的姑娘都忙著挑選胭脂,倒也沒人發現顧九思和她的交談,印紅也去挑了一盒胭脂,回來的時候,看見柳玉茹手裡拿著胭脂,笑著道:「小姐,您不再選一盒嗎?」

  「嗯。」

  柳玉茹垂下眼簾,如今店裡的姑娘都在挑胭脂,她若不挑,倒顯得異樣了。

  她悄悄將胭脂收在了袖中,上前去挑選了幾盒,掌櫃看著她,笑著道:「柳小姐,顧公子就是這個脾氣,您別介意,他向來就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定是你兄弟在賭場上贏了他,他來找你出口氣,忍一忍就罷了,也沒什麼的。您瞧,他出了氣,便拿銀子買高興了。」

  「您說的是。」柳玉茹歎了口氣,「讓姐姐看笑話了。」

  柳玉茹在店鋪裡挑著胭脂,顧九思又回了賭場繼續賭錢。兩人的對話卻就迅速傳回了顧家。顧朗華正在廳裡和自己夫人罵著顧九思,他怒氣衝衝道:「這小兔崽子不知好歹,他以為我給他定親是為什麼?還不是怕他親舅舅給他拖到宮裡去舉薦,他長成這樣,萬一真讓哪個公主看上了,他受得了這氣嗎?」

  「你也別氣了。」

  顧夫人江柔歎了口氣:「九思說得也對,畢竟是他的婚事,他得找個自己喜歡的。你這麼稀裡糊塗給他定了親,取個不喜歡的人,終究是不妥當。」

  「那什麼算妥當?去尚公主就妥當了?!」

  兩人正爭執著,管家就急急忙忙從外面趕了過來。

  「老爺!夫人!」管家高興道,「找著了!」

  「找著什麼了?」顧朗華和江柔都有些奇怪,管家高興道,「少爺的意中人啊!」

  聽到這話,江柔首先出聲,提高了聲音道:「九思有意中人?!他怎的不和我們說?」

  對比江柔,顧朗華則更沉穩些,先道:「你怎麼知道九思有意中人了?」

  管家將侍衛帶回來的話說了一邊,高興道:「少爺都說了,除了這個姑娘就不娶了,這不是意中人是什麼?老爺,這姑娘我知道,現在也派人打聽著,是個好人家的姑娘,脾氣是頂好的,模樣普通了些,但也不算差。可娶妻娶賢,少爺喜歡,那最重要不過了。」

  「管家說得是。」江柔緩過神來,忙道,「那你趕緊準備一下,再打聽打聽姑娘的情況,若真是好姑娘,我明日就和老爺上門提親。」

  管家得了吩咐,趕緊退了下去。顧朗華回想著剛才管家的話,轉頭同江柔道:「夫人,這事兒怎麼看,都有些奇怪啊。」

  「是奇怪啊,」江柔歎了口氣,「九思向來什麼都同我說的,如今有個喜歡的姑娘,卻未曾同我提起過,還是這麼普通一姑娘,他們是怎麼認識的?」

  顧朗華沒說話,他仔細琢磨著,想了想,他同江柔道:「提親的事兒,你先不要同九思提起。反正這姑娘是他自己說了非她不娶的,我們先把親事定下來,這次絕不能讓他瞎鬧騰了。」

  「這……」江柔有些猶豫,「提親這麼大的事兒,不同他說……不太好吧?」

  「無妨。」顧朗華擺了擺手,「再拖下去,等你哥哥提出要讓九思入京,咱們推拒就晚了。」

  聽到這話,江柔便明白了。顧朗華也已經不想管顧九思是因為什麼說這話了,總之顧九思說了這話,到時候他也就有了理由和兒子爭下去。

  柳玉茹是土生土長的揚州人,她的過去普普通通,就是一個標準的大家閨秀。管家隔日就帶了畫像和柳玉茹的生平回來,顧家夫婦十分滿意,對於自己那不靠譜的兒子,能找個這麼靠譜的姑娘,他們覺得再好不過了。

  「不過有一個傳言,」管家猶豫了片刻,還是說了出來,「聽說葉家的老夫人十分鐘意柳小姐,兩家的婚事,私下大概是定下了。」

  一聽這話,江柔頓時急了:「那是定了?」

  「沒有。」管家趕忙道,「都是傳言。」

  「這樣吧,」顧朗華想了想,沉穩道,「我們親自上柳家大門去,把情況問清楚。若是兩家定下了,那自然君子不奪人所愛。若是沒定下,總該是柳家選的。」

  管家明白了顧朗華的意思,隔日便同江柔擬出了聘禮的清單,帶著人直接上了柳家大門。

  顧家夫婦到柳玉茹家裡時,柳玉茹還在屋中照顧蘇婉。

  江柔和顧朗華過來,誰都沒曾想他們是來提親的,於是柳宣也就沒有召柳玉茹出來。

  顧家在揚州家大業大,張月兒和柳宣都有些忐忑,一面揣摩著顧朗華的來意,一面同顧朗華閒聊,聊了一會兒後,顧朗華笑著道:「前些時日聽說貴府有了喜事,似乎是柳大小姐和葉家定了親,可有此事?」

  聽了這話,柳宣同張月兒對視了一眼,張月兒腦子活絡,瞬間便明白了顧朗華的來意。

  她說今日顧家怎麼會上門,原來是沖著柳玉茹來的。

  柳玉茹是蘇婉的女兒,張月兒對她一貫也不大喜愛,但面子上得過得去。她看出來柳玉茹對自己婚事的經營,明白柳玉茹是想嫁個好人家。

  她嫁了好人家,聘禮就多,聘禮進了柳家大門,日後都是留給她兒子的,於是張月兒也樂得讓柳玉茹經營,原先葉家來,她已經很是滿意,葉家的聘禮不菲,所以她急著將柳玉茹嫁過去。可是同顧家比起來,葉家的身家又算得上什麼?

  張月兒想得極快,在柳宣猶豫之時,便笑起來道:「這都是謠言,我們月茹同葉家大小姐乃閨中密友,所以同葉家走得近些,但婚嫁之事是全然未曾提過的。如今葉家的大公子還在趕考,哪裡有時間說這些?」

  柳宣聽著張月兒睜眼說瞎話,頗有些不安,但話已經說出去,他也不好駁了張月兒的臉面,只能點頭道:「未曾定親。」

  江柔和顧朗華對視一眼,兩人都舒了一口氣,江柔也沒有轉彎,開門見山就說了來意:「實不相瞞,今日我們上門來,是想為小兒九思求娶柳大小姐。」

  說著,江柔就將柳玉茹誇讚了一通,又將顧九思誇了一通,最後終於說了重點,同她身旁的侍女揮了揮手,轉頭同柳宣道:「我們顧家是直爽人家,做事兒都得講誠心,若是二位同意,這是顧家下聘的禮單,明日我們便會過來正式下聘。若是二位覺得有什麼不妥,都可以同我們說一聲,我們能做到的,都會做到。」

  聽到這話,張月兒眼睛亮起來,她面上笑意盈盈,看著柳宣接了禮單。那禮單從長度上來看,已經十分驚人,而其中的數額,對於柳家這樣的普通商戶來說,更是一筆巨額之數。張月兒看著柳宣的表情,哪怕柳宣已經儘量故作鎮定,可他的眼神仍舊出賣了他。於是張月兒心中便有了數。

  柳宣看完禮單,將禮單交給了張月兒,張月兒看著上面的數額,連呼吸都有些不暢,可她還是輕咳了一聲,面上故作惋惜道:「我雖不是玉茹生母,但玉茹是我們家嫡女,我也是當成親生女兒看大,錢財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顧公子那邊,是不是誠心。」

  江柔來之前,便已經將柳家摸了個透徹,自然是十分清楚張月兒是個什麼樣的人,她明白所謂的「誠心」是什麼,她看了一眼顧朗華,笑了笑道:「我們家人不大會說話,也說不出個花來,故而只能用金銀表達誠意,卻萬萬沒有辱沒小姐的意思。人這一輩子,唯有實實在在的東西,才是握在手裡的,您看是吧?」

  「這樣吧,」顧朗華輕咳了一聲,「東街那邊我們還有五個鋪面,都歸到這份聘禮裡,您看如何?」

  東街是揚州城最繁華的街道,一個鋪面就價值不菲,更何況五個!

  哪怕是顧家,這也是出手闊綽了。

  張月兒知道見好就收,她看了一眼柳宣,壓抑著激動道:「老爺,顧公子本就是青年才俊,能看上玉茹,是玉茹的福分,您看?」

  柳宣聽著張月兒的話,他目光落在禮單上,他一面擔憂著柳玉茹的未來,一面又捨不得這些真金白銀。

  他掙扎了許久,終於道:「敢問,顧公子對這門婚事怎麼看?」

  顧家夫婦他接觸了,是好相與的,柳玉茹嫁過去,應當不會受累。顧九思雖然……雖然荒唐了些,但一個女人活得好不好,重要的還是那個男人的喜不喜歡她。

  聽到這話,江柔笑起來:「若不是我兒傾慕柳大小姐,我們又如何會如此大費周折?」

  柳宣舒了一口氣,他就說顧家這樣的人家,就算低娶,也該先去劉家才是。

  柳宣笑起來,他正打算說去問問柳玉茹,就聽張月兒道:「那便是天作之合,月老欽點了好姻緣了!我們玉茹以前也曾說過,顧公子相貌堂堂,古道熱腸,是不可多得的好男兒!」

  柳宣臉色變了變,然而這時江柔便將話接了過去:「柳小姐當真是如此說的?」

  「是啊。」張月兒同江柔攀談起來,「我們玉茹與顧公子雖然沒有什麼交情,但對顧公子也是讚賞有加。」

  「那太好了,」江柔轉頭看著柳宣道,「柳老爺,那明日我們便來正式下聘,就這樣說定了吧?」

  柳宣被兩人這一唱一和,話都說到這裡,他也反對不了了。認真想了一下後,他覺著,婚姻這事兒,本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柳玉茹向來溫婉乖巧,不管是嫁給葉世安還顧九思,對於她來說,應當也沒有什麼區別。

  於是柳宣點了點頭,笑起來道:「那明日柳某恭候二位大駕光臨了。」

  柳宣起身來,同張月兒一起送走了顧朗華和江柔之後,柳宣歎了口氣,回身道:「這事兒你去同玉茹說一聲吧,你們女子說這些話,也方便些。」

  張月兒笑著應下,抬手挽著柳宣的手,同柳宣道:「放心吧,老爺,顧家這樣的人家,比葉家好多了,葉家規矩多,顧家人好說話,家中有權有勢,又只有顧九思一個獨子,顧九思雖然性子荒唐些,可這世上哪又十全十美的人?只要顧九思喜歡咱們家月茹,月茹就能過得好。」

  「你說得是。」柳宣舒了口氣,「還是你思慮得周到。」

  「您別擔心了,我去同玉茹說說,」張月兒溫柔道,「玉茹年紀小,婚事這樣重大的決定,還是我們老的替她相看好才是。」

  張月兒安撫了柳宣一番,柳宣放下心來,便重新去忙生意上的事兒了。等柳宣離開後,張月兒招人來打聽了一下柳玉茹和顧九思的事兒,便聽說了胭脂鋪的事兒。

  張月兒聽著笑起來,她坐在椅子上,同旁邊侍女道:「蘇婉是個沒本事的,她這女兒倒是招人。行吧,你就拿著這個由頭過去,同她說,她行為不檢,禁足半月,先把婚事定下來。讓下人管好了嘴,訂婚前誰要是讓她知道了這事兒,我就給他發賣出去!」

  侍女明白張月兒是動了真格,忙道:「您放心,絕不會有人嘴碎的。」

  張月兒點了點頭,想了想,她又道:「說話好聽些,她現在還巴巴等著葉世安回來定親,你多哄哄她,等和顧家親事定下了,我再去勸她。」

  「明白。」侍女笑著道,「您放心吧,奴一定把事兒辦得妥帖,畢竟是未來的顧少奶奶,不會得罪的。」

  「可惜了,」張月兒歎了口氣,「我也沒個合適出嫁的女兒,雪兒年紀太小了,不然,葉家也不錯。」

  「這柳玉茹啊,」張月兒低頭看了看禮單,嘲諷一笑,「可真值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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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柳玉茹得了張月兒讓她禁足的消息時,頗有些意外。

  張月兒對她算不上好,但為了討柳宣的歡心,她一向是一副慈母姿態,雖然是個妾室,但是為人處世,卻也不落正室風度半分。這些年來,她雖然從不培養她,但也向來不拘著她,為了顧九思一樁戲弄禁足於她,便讓柳玉茹有些詫異了。

  來傳華的侍女桂香看出柳玉茹的疑惑,笑了笑,解惑道:「大小姐也別怪月姨娘,姨娘說了,您如今和以前不同,她禁您的足,也是為了傳出去說我們柳家家教森嚴,是為了您的名聲著想,還望您見諒。」

  桂香這番話合情合理,若非柳玉茹深知張月兒的品性,幾乎都要覺得,張月兒真是再好不過的姨娘了。

  然而她清楚知道張月兒是個無利不起早的人,她突然這麼為她著想,柳玉茹不由得有些不安。不過她面上不顯,老老實實接了這個禁足的懲罰,送走了桂香後,她從房裡拿了針線,便帶著印紅在小院裡坐著繡花。

  印紅是個直率的,有些疑惑道:「您說月姨娘這是怎麼突然轉性了,都開始真心實意為著您著想了?」

  柳玉茹繡著花的手頓了頓,想了想後,她終於道:「大約是怕我和葉家的婚事出什麼變故吧。」

  畢竟,她的婚事對於張月兒而言,可都是白花花的銀子。她沒有兄弟,日後這柳家的家產都是張月兒的兒子繼承,所以這些年來,她在外想要謀求一門好的婚事,張月兒心知肚明,也從不阻止。

  因為沒有核心利益衝突,甚至還類似於盟友的關係,所以這些年來,柳府內宅一向和睦。而柳玉茹清楚的知道,在自己母親沒有一個兒子的情況下,能讓母親過得好的唯一辦法,就是她嫁得好。

  她能嫁得好,張月兒就算看在她的臉面上,也要好好對待蘇婉。

  於女人而言,出生是第一次投胎,決定了婚前的命運。那婚姻就是第二次投胎,決定了一生的命運。柳玉茹相信這個道理,所以她從懂事以來,日日夜夜,費盡心機,就為求一門好姻緣。而如今她終於求到了,或許也是因此,張月兒改變了態度吧?

  柳玉茹想著,心裡放心了不少。

  她繡好了一對鴛鴦,覺得眼睛有些疼,便放下了針線,起身去了屋裡。

  「小姐,」印紅知道她要去做什麼,不免有些奇怪,「又讀書啊?」

  柳玉茹應了一聲,她將一本《小石山記》拿了出來,柔聲道:「上次去葉府,阿韻同我說,葉公子之前讀過這本書,十分喜歡。我須得跟上,日後同他才好有些話說。」

  印紅聽到這話,歎了口氣:「小姐,您可想得太遠了。為了和葉公子說得上話,您都快成個才女了。」

  聽到這話,柳玉茹笑笑,卻也沒多說。

  她低下頭去,翻閱著這本《小石山記》。

  從她決定嫁給葉世安起,她就一直在和葉韻打聽他的情況。葉韻知道她的心思,作為閨蜜,也從不遮掩。葉世安看過什麼書,喜歡什麼東西,她都一清二楚。這些年來,為了日後能同葉世安好好相處,她讀過葉世安讀過的書,也學會了琴棋書畫,能寫幾首上得了檯面的詩,還臨了一手和葉世安極為相似的小楷。

  她默默付出了這麼多努力,就等著有一天能嫁給葉世安。一個人努力得久了,付出得多了,難免就有了一些錯覺,她同葉世安沒見過幾面,也沒說過幾句話,葉世安打從十三歲就去了白鷺書院,她對他的印象都在十三歲以前,可就這樣,她心底卻就會覺得,自己似乎、應該,是喜歡葉世安的。

  她從沒想過嫁給其他人。

  她看著《小石山記》,心底裡想像著葉世安翻看這本書的模樣,猜想著他會想什麼,等看完的時候,她歎了口氣,抬眼看向印紅,有些苦惱道:「你說葉公子什麼時候才回來啊?」

  「放心吧。」印紅笑著道,「葉公子很快就回來了。」

  說著,印紅壓低了聲,小聲道:「很快就回來娶您了!」

  「別瞎說!」柳玉茹推了她一把,卻笑意不減。她私下會放縱一些性子,印紅也知道。兩人玩鬧了一陣,柳玉茹才洗漱睡下,睡前她睜著眼,看著旁邊的書,她也不知怎麼的,就忍不住小聲開口道:「葉公子,你要快點回來,我這輩子,可就靠你了。」

  說著,她就將書抱進了懷裡,彷彿抱緊了自己所有的期望。

  第二天清晨,柳玉茹照常起身,她先是臨摹了幾幅字帖,不久後,就聽到了外面喧鬧之聲。她有些奇怪,便同印紅道:「你去看看,怎麼回事?」

  印紅應了聲,然而她出去沒片刻,便折回來道:「小姐,守在外面的侍衛說您被禁足了,我也不能出入,他找人去看了,等一會兒回我們的話。」

  柳玉茹點了點頭,她始終覺得有些不安,過了一會兒後,外面送了早飯過來,柳玉茹同來送飯的侍女道:「勞煩您去同月姨娘說一聲,便說我想去見見母親,問她可否。」

  侍女應聲下去,柳玉茹等在屋中,印紅同她道:「小姐,要不您先吃點東西,等吃完了,再去看看。」

  柳玉茹知道印紅說得也是,總不能什麼事兒都沒搞清楚,就先慌了。於是她故作鎮定用了早飯,然後等著人來。

  然而她坐了沒一會兒,就覺得雙眼有些睏頓,這樣突如其來的強烈睏意讓她有些不適,她忍不住道:「印紅,我怎得這樣睏?」

  「睏?」印紅有些疑惑,「小姐要不睡一睡?」

  柳玉茹有些迷糊了,她睏得不行,含糊著點了頭,便由印紅扶著上了床。印紅笑著道:「小姐可是昨夜沒睡好,今天睏成這樣?」

  柳玉茹沒說話,她頭一沾在枕巾上,便徹底昏睡過去。

  這一覺睡得綿長,等她醒來時,已經是下午。印紅輕輕喚著她:「小姐,小姐。」

  柳玉茹愣了愣,印紅忙道:「小姐,起來了,月姨娘來了,說是有話要同你說。」

  柳玉茹聽到這話,忙起身來。

  她頭有些疼,這種不自然的不適感讓她內心警戒起來。可她仍舊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只能是撐著起身,梳洗過後,到了外堂。

  張月兒已經等候了一會兒了,看見柳玉茹進來,她面上露出了幾分哀愁:「玉茹……」

  柳玉茹看見張月兒的表情,心裡就是咯噔一下,張月兒歎了口氣道:「玉茹,我今日來,是要同給你說一件事兒。今日,」張月兒猶豫著道,「今日,顧家來下聘了。」

  聽到這話,柳玉茹猛地睜大了眼。

  她幾乎是一瞬間就明白了發生了什麼!

  然而她卻也不明白。

  顧家來下聘了。

  顧家怎麼會來下聘?!

  柳玉茹身形晃了晃,旁邊印紅也連忙扶住了她。印紅整個人都慌了,她清楚知道柳玉茹多想嫁給葉世安,也知道柳玉茹在日日等著葉世安,怎麼就……怎麼就會有顧家來下聘呢?

  「父親,」柳玉茹由印紅撐著,艱難道,「父親……怎麼說?」

  「老爺他已經應下了。」

  張月兒惋惜出聲,柳玉茹痛苦閉上眼睛。

  張月兒站起身來,握住柳玉茹的手,柔和道:「玉茹,這事兒,我知道你難受。可是你父親也是為你好。」

  柳玉茹輕輕顫抖,她咬著牙關,一言不發。張月兒拉著她坐下,同她語重心長道:「原先你要嫁入葉家,其實你父親就有顧慮,葉家書香門第,規矩森嚴,我們商戶之家,你嫁過去,別人怕多會輕賤於你。而且葉世安如今已去科舉,未來前途無量,若去了東都為官,日後怕是又有其他際遇,萬一當了陳世美,你成了糟糠妻,倒時你的日子就難了。」

  說著,張月兒又露出幾分難過來:「而且真到了東都,山高水遠,日後父女難以相見,你父親心裡也十分難受。正巧顧家上門提親。你父親想著,顧九思這人,雖然不學無術了一些,性子也放蕩了一點,但顧家家大勢大,顧夫人的兄弟在東都擔任高管,顧老爺又是揚州的首富,而顧九思沒什麼建樹,日後也不會去東都,你就可以留在揚州,金山銀山吃上一輩子。而且我們也同顧家談過了,顧老爺和顧夫人十分看重你,日後嫁過去,你就是穩穩的正室大夫人,家中還不是由你說了算?日子攥在手裡,顧九思那性子,就隨他去好了。」

  柳玉茹不說話,她在張月兒的話語裡,已經慢慢平靜下來。

  她知道發生了什麼。

  顧家來提親了,以顧家的財力,必然許下重金,重金面前,嫁個女兒算什麼?得罪葉家算什麼?能把錢攥在手裡,那才是最重要的。

  張月兒為什麼禁踏足?今天早上她為什麼吃了早飯就睏頓?那都是張月兒為了定下這門親事做的鋪墊,就怕她出來鬧,怕她不答應這件事!

  可她怎麼甘心?

  柳玉茹幾乎是咬碎了銀牙。

  她花了這麼多年才等到了葉世安。

  她將自己一輩子的期許都給了葉世安。

  到頭來卻告訴她,要嫁給顧九思?!

  這個揚州城所有大戶千金都避之不及、聞之色變、人人都罵是混世魔王的顧九思?!

  說什麼為了她好,說什麼日後她坐吃金山銀山,若是真的也就罷了,可若是那個夢是真的呢?!

  如今幽州節度使已經是范軒,若是那個夢是真的,嫁給顧九思,她賠上的不僅是一輩子,還是一條命啊!

  她固然不畏死,可她死了,她母親怎麼辦?

  她母親只有她一個孩子,一個無子的女人,在家中隨時面臨著被休棄的危險,若是她死了,誰來給她母親撐腰?誰來照顧她母親?

  而且,她若真的沒了,她母親還能活得下去嗎?

  柳玉茹心裡想著,整個人都冷了下去。

  張月兒見柳玉茹不說話,她拍了拍柳玉茹的手,溫柔道:「玉茹啊,你別想不開。你若嫁進了顧家,夫人也會過得好的。且不說其他的,就說夫人的病吧,以前大夫就說了,夫人這病啊,就得靠一些名貴藥材養著,只是咱們家沒這本事,找不到夫人要用的藥,你若嫁進了顧家,這天下什麼天材地寶找不過來?玉茹,」張月兒半似勸導、半似威脅,眼裡滿是擔憂道,「為你母親想想,嗯?」

  柳玉茹沒說話了,她張開了眼睛。

  她突然就冷靜下來了,她靜靜看著張月兒,被這樣一雙清明的眼睛看著,張月兒心裡突然有些發寒,她覺得柳玉茹似乎是看明白了她所有的想法,可又覺得不大可能。

  不過一個十五歲的女娃娃,能明白什麼?

  她心中的顧慮一閃而逝,片刻後,她就看見柳玉茹低下頭,有些難過道:「我……我可否同母親商量一下?」

  「傻孩子,」張月兒溫和道,「你父親已經決定了,聘禮也收下了,你還有回頭路嗎?」

  「你要是退了親,月茹,你便再也找不到顧家這樣的人家了。」

  這一點張月兒沒說錯,如果她真去退了親,她這輩子,或許就只能往下嫁一些貧寒子弟,屠夫商販了。

  柳玉茹沉默了片刻,做出認命的姿態,繼續道:「既然父親和月姨娘已經定下了,那便定下吧。但葉家那邊……總該有個說辭。」

  「這個你放心,」張月兒立刻道,「我已經派人去同葉老夫人說過了,顧家這麼突然下聘,誰都沒想到,顧家家大勢大,我們也不敢得罪,葉老夫人會理解的。」

  柳玉茹說不出話了。張月兒謀算著一切,沒有給她留半點餘地。

  這一刻,她很想撕破臉,和面前這個女人同歸於盡。

  然而理智克制住了她。

  她沒有,她甚至還含著眼淚,低著頭,啞著聲道:「姨娘做事如此周全,月茹也放心了。」

  說著,她站起身來,柔聲道:「姨娘,今日也到了我母親用藥的時間,我心裡放心不下,想去照顧一下,不知可否?」

  張月兒沉默了片刻,她心裡琢磨著,柳玉茹終究是要嫁給顧家的,能不結仇就不要結仇。現在柳玉茹看上去似乎也沒想明白是怎麼回事,繼續當個好姨娘,未來才能釣大魚。

  於是她柔聲道:「若你不嫌累,便去看看,多照顧照顧你母親。如今你也定親了,咱們也不用做給外人看,這禁足令便免了。」

  「謝姨娘。」

  得了允許,柳玉茹感謝了一番,張月兒心滿意足走了。

  等她離開後,柳玉茹抬起頭來,她捏著拳頭,神色冰冷。

  「小姐……」印紅有些害怕道,「怎麼辦……我們要怎麼辦?」

  柳玉茹沒說話,她只是同印紅道:「你把外院的芸芸叫來,讓她跟我一起找我娘去。」

  印紅不明白柳玉茹要做什麼,只是應聲下去了。

  等印紅走了,柳玉茹坐在椅子上,她咬著牙關,終於低下頭去,讓眼淚肆意流了出來。

  完了。

  她清楚知道。

  不管她報復再多,做再多,她這輩子,已經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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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印紅很快把那個叫「芸芸」的姑娘帶了過來,這時候柳玉茹已經哭完了。

  她在印紅來之前,用水清洗過自己的臉,面上鎮定平靜,若不是那雙有些泛紅泛著水汽的臉,根本看不出她哭過。

  來的姑娘身段苗條,長得清麗溫婉,往那裡一站,看上去便似弱柳迎風,讓人十分疼惜。柳玉茹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隨後道:「芸芸,你母親可好些了?」

  聽得柳玉茹問話,芸芸忙道:「謝過大小姐幫攜,我母親好多了。」

  「芸芸,」柳玉茹歎了口氣,「今日叫你過來,便是想問問你,我不久就將出嫁,日後在柳府,你可能幫扶我母親一二?」

  芸芸愣了愣,柳玉茹忙道:「我只是問問你,你若願意,那就留下,你不願意,也不用勉強。」

  芸芸聽明白了柳玉茹的意思,她笑起來:「小姐說笑了,奴婢家貧,又生成這模樣,尋常人家去不得,大戶人家進去,要麼當著歌姬,要麼就是陪床,能成為大夫人開臉的妾室便是福分,又怎會不願意?」

  「我是怕委屈了你。」柳玉茹遲疑著道,「你畢竟這個年紀……」

  「小姐,」芸芸歎了口氣,「奴想得明白。其實能榮華富貴過一輩子,奴覺得沒什麼不好。況且大小姐對芸芸恩同再造,芸芸心中愧疚,能幫著小姐照顧夫人,芸芸也覺得高興。」

  得了這句話,柳玉茹終於放下心來,她拍了拍芸芸的手,和芸芸吩咐了兩句後,便讓人給芸芸洗漱,換上了衣服,去了蘇婉的房裡。

  蘇婉還在房中熟睡,她本就病弱,大半時間都覺得睏頓虛弱,一日之中常在睡著。柳玉茹不敢打擾,侯了一會兒後,蘇婉慢慢醒來,柳玉茹忙上前去,服侍著蘇婉起身。蘇婉用茶淨口,被柳玉茹扶著到了飯桌前,柔聲道:「今日我聽外面十分熱鬧,是不是葉家來下聘了?」

  聽到這話,在場所有人都僵了,蘇婉未曾覺得有異,拿了筷子,同柳玉茹繼續道:「葉家來下完聘,這事兒也就算定下大半,葉公子我特意讓人去打聽過,是個好兒郎,日後你嫁了他,我也就不擔心了。」

  「母親……」柳玉茹猶豫著開口,蘇婉回過頭來,看著柳玉茹,有些疑惑:「嗯?」

  「不是葉家。」柳玉茹終於出聲,蘇婉微微一愣,眼中帶著不解。

  柳玉茹深吸了一口氣,抬起頭來,看著蘇婉,認真道:「來下聘的,不是葉家,是顧家。」

  蘇婉面露驚色,她握著筷子,忙出聲道:「哪個顧家?」

  「顧九思。」柳玉茹幾乎是咬出了這個名字,蘇婉整個人都呆了。

  「顧九思……」她猛地反應過來,「就是那個整日賭錢鬥毆、不思進取、仗著家裡為非作歹的顧九思?!」

  全場沒有人說話,柳玉茹低垂下眉眼,蘇婉喘息起來,柳玉茹見蘇婉情況不好,忙去扶她,然而在觸碰到蘇婉那一瞬間,蘇婉卻是猛地一口血就噴了出來。

  印紅驚叫起來,柳玉茹忙讓人去喚大夫,硬扶著蘇婉在床上躺下,蘇婉掙扎著要起身,一向柔和的面容上帶了憤怒:「我要去找你父親……我要去找他!他這是連最後一點廉恥都不要了……這門親事不能定,不能定!」

  「母親!」柳玉茹一把按住蘇婉,大吼出聲,「沒用了!」

  蘇婉整個人呆住了,柳玉茹紅了眼,她低聲道:「聘禮已經下了,哪個正兒八經的好人家,都不可能娶一個退過婚的女子。母親,」柳玉茹沙啞出聲,「我沒得選了。」

  蘇婉沒說話,她呆呆看著床頂,整個人呈現出一種絕望來。

  「玉茹……」好久後,她沙啞出聲,「是我沒用啊。」

  生不出一個兒子,時時刻刻都驚怕丈夫休了她,若她被休了,那就是蘇家的奇恥大辱,她除了一條白綾掛在橫樑上,沒得半點選擇。

  她這一輩子活得小心翼翼戰戰兢兢,就想給柳玉茹能有個好出路。誰知道走到最後,卻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她知道柳玉茹為了嫁入葉家付出了多少努力,而這麼多年的付出,就因為顧家白花花的銀子,被她父親親手葬送。

  她恨啊。

  蘇婉捏緊了拳頭,她恨不得拉著柳宣、張月兒、這柳家上下一起去死。可她又不能,若她真的做下什麼,柳玉茹的名聲怎麼辦?顧九思或許都不會娶柳玉茹了,那她這女兒的一輩子,還要不要過了?

  她深陷在絕望裡無所適從,柳玉茹看著蘇婉的模樣,緊緊抓住了她的手,抹了一把眼淚,忙道:「娘,你別亂想。我是願意的。」

  蘇婉緩緩看過來,眼裡全是了然。

  「你願意什麼啊?」她沙啞出聲,「這些年來,你總是報喜不報憂,總說你過得好。可你過得好不好,心裡怎麼想,娘怎麼不知道?可娘做不了什麼,只能眼睜睜看你受著委屈,給張月兒討巧賣乖,希望她能看在我們母女識相的份上,對你好一些。」

  「可如今呢?」蘇婉眼淚落下來,「她這是把你賣了啊。」

  「娘,沒有,」柳玉茹笑起來,她擦著眼淚,「真的,我願意的。其實顧九思人特別好,顧家會來提親,也是因為我和他先認識了,他幫過我,我們覺得對方人都挺好的。」

  說著,柳玉茹忙把自己和顧九思相遇給胡編亂造了一通,生生說成了一個一見鍾情的故事,又給顧九思加了許多沒有的事兒,把他一個紈絝子弟說成了一個赤子之心、但就是稍愛惹事的青年。

  「上次給你買那胭脂,就是他送我的。他見我捨不得買,又怕單獨送我對我名聲不好,就買下了一個胭脂店的胭脂,每個人都送了。其實就是為了送我。」

  「他對我好,真的,嫁給他我不會受氣的。」

  柳玉茹半真半假的說著,蘇婉一時竟也聽不出來真假了。她只能是撲簌落著眼淚,拉著女兒的手,埋怨著自己的無能。

  柳玉茹見蘇婉穩定下來,大夫也來了,給蘇婉看了病之後,確認她是怒極攻心,氣血逆行,開了幾幅方子,又給蘇婉施針之後,這才離開。等大夫走後,柳玉茹見蘇婉緩了下來,她猶豫了一下,拉住了蘇婉的手,柔聲道:「母親,我與顧九思定親已是定局,您也別多想了。當務之急,得是另一件事。」

  蘇婉轉過頭,看著柳玉茹冷靜的表情:「顧家此番下聘數額必然不少,否則父親不會冒著得罪葉家的風險和顧家結親。以張月兒的性子,我的嫁妝怕是不多,到時若讓人笑話,我在顧家,真的就抬不起頭了。」

  聽到這話,蘇婉認真起來,她應聲道:「你說得是,我得為你去爭這嫁妝……」

  「母親,先別提這事。」柳玉茹平靜道,「顧家才下聘,離成親還有一些時日,您與父親感情向來算不上好,張月兒得寵,你此刻與她爭,沒有勝算。」

  「那如何是好?」

  「芸芸。」柳玉茹出聲,芸芸從印紅身邊走出來,給蘇婉和柳玉茹行了個禮,柔聲道,「見過大夫人。」

  「母親,」柳玉茹握著蘇婉的手,沉聲道,「我出嫁之後,芸芸會替我照顧您。」

  蘇婉看著走出來的姑娘,她看上去不過十八九歲,生得清麗非常,柳玉茹給她稍作打扮,看上去立刻便像哪戶大家千金一般。

  蘇婉呆呆看著芸芸,幾乎是看見姑娘面容的片刻,便想起了柳宣書房中一幅畫。

  柳宣是真心實意愛過一個姑娘的,只是聽聞那姑娘去得早,剛過及笄便身患惡疾去世,柳宣念了一輩子。

  她也好,張月兒也好,都與那畫中人極為相似,而這芸芸,更是有了一張像足了那女子的臉。

  蘇婉立刻明白過來柳玉茹的意思。

  「母親,之前我將芸芸打發在外院,一來是不想和張月兒結仇,這麼些年,我們也相安無事過著,二來也是怕你難過。可今非昔比,我如今要走了,您一個人在府中,我放心不下。」

  「我明白。」蘇婉應聲開口,若放在以前,她心中或許還有幾分難過,然而此時此刻,她看著女兒的面容,她伸出手,握住柳玉茹的手,應聲道:「我都明白。你就將她留在我這兒,明日我會裝病讓你父親來看看我。」

  三人商量了一陣子,等到夜深,柳玉茹這才走出房門。她走到庭院中,想了想後,她終於道:「印紅,你等一會兒去打聽一下,今日聘禮到底有哪些東西。」

  像顧家這樣的人家,下聘時會有人專門念報禮單上的內容,只要在院中就能聽見。印紅應了聲,便找人打聽了一下,等夜深些,她便回來同柳玉茹報了內容,柳玉茹聽完後,抿了抿唇,立刻道:「印紅,你找幾個靠得住的人,立刻去賭場找顧九思,若是找到了,就給我傳個信。信我寫給你,讓他把地契改成我的名字。」

  地契的轉讓需要得到官府的紅印,顧九思家下聘來得太快,不可能這麼快拿到官府紅印,應當只是將鋪面寫入了下聘禮單,這是這份聘禮中唯一還沒拿到柳家、又極為值錢的東西。為了防止顧家把地契的主人寫成柳宣,她需得趕緊。

  印紅得了這話,有些猶豫:「小姐,這樣做,會不會讓顧家看不起?」

  「你以為顧家不知道我們家的事兒嗎?這揚州城誰不知道?你看,葉夫人也好,顧夫人也好,來了誰又問過我母親一句?不就是都知道,柳家妻不如妾,我母親根本說不上話嗎?」柳玉茹苦笑起來,「我早就是個笑話,又怕什麼丟臉?」

  「小姐……」

  「你也別擔心了,」柳玉茹歎了口氣,「我讓你傳話,便是我有把握,顧九思本性不壞。」

  哪怕看上去張揚跋扈了些,可是他送她胭脂這事兒,她就知道,這是個好人。他是個護短的人,心裡也沒個什麼規矩,既然他讓顧家來求娶,必然也是對她有幾分心意的,這話告訴他,他頂多不過日後笑笑她罷了。

  印紅想了想,覺得柳玉茹說得也有道理,於是等柳玉茹寫了信,她連夜使喚了幾個熟識的家丁出去找人,清晨時分,家丁就把人找到了。

  這時候顧九思已經在賭場裡賭了一天一夜,他輸得身上一分錢都沒有,踏著晨光打著哈欠往家裡走。走了沒幾步,就被人攔住了。

  顧九思有些莫名,上下打量了那家丁一眼,打著哈欠道:「你今日若說不出個攔著我的由頭,就別怪我打你。」

  「顧公子,」家丁把信交給了顧九思,認認真真重複印紅的話,「我家小姐說了,既然有心成為夫妻,就勞煩公子多護著她些。」

  顧九思聽得莫名其妙,他展開信,一面看信,一面皺著眉道:「你說什麼亂七八糟的?是不是找錯人了?爺是顧九思,什麼夫妻不夫妻的……」

  話沒說完,顧九思突然察覺有些不妙,他看了看信的內容,又想起來自家老爹的作風,立刻抬頭道:「你家小姐是誰?」

  「柳家大小姐……」

  「柳玉茹?!」顧九思提高了聲調,家丁看著顧九思的反應,感覺有些摸不著頭腦,顧九思深吸了一口氣,頓時明白發生了什麼,咬牙道,「好……好得很。」

  說著,他就要往家裡衝,家丁忙攔住他,著急道:「顧公子,地契……」

  「地什麼契!這種婚事都答應,你家小姐腦子有病啊?!」

  說著,顧九思一把推開他:「再攔著我,爺就打斷你的狗腿!」

  這麼一喝,家丁也不敢再攔了,只能看著顧九思氣勢洶洶往回家的方向衝,一面衝一面道:「這個糟老頭子,把我的話都當耳邊風了嗎?!」

  家丁實在搞不清顧九思的意思,只能一路回了柳家。印紅守在家門口,見家丁回來了,忙同家丁道:「怎麼樣?顧公子怎麼說?」

  家丁漲紅了臉,沒好說話,印紅焦急道:「你倒是說句話啊!」

  「顧公子……顧公子說,」家丁吞吞吐吐,有些不好意思道,「小姐腦子有病……」

  印紅將這家丁的話原原本本送到了柳玉茹的耳朵裡。

  柳玉茹喝著茶,氣得手抖。

  印紅讓所有人都退了下去,看著柳玉茹,有些慌亂道:「小姐,您也別把自己氣壞了,先想想其他辦法。顧公子看上去也太不靠譜了,要是夫人這邊沒把您嫁妝搶到手,到時候嫁到顧家,您怎麼辦?」

  「有病……」柳玉茹顫抖著手,咬牙出聲,印紅有些迷茫:「小姐?」

  柳玉茹終於忍不住了,她失去了一貫的冷靜和風度,猛地將茶杯摔在了地上,怒喝出聲:「顧九思他全家都有病!」

  她算是搞明白了。

  顧家這一家子,老的沒搞清楚情況就敢來下聘;

  小的瞎說話惹事,整天就知道賭錢,婚姻大事一無所知。

  拿著別人的婚姻當兒戲,上上下下沒一個靠譜。

  有病,全家都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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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一句話總結】

  柳玉茹:十五年的教養,在遇到顧家後灰飛煙滅,這家人有毒。

  顧九思:我是誰,我在哪兒,我賭個錢就要結婚了?你們有病!

  蘇婉:從今天起開始振作,早上起來,擁抱太陽!

  顧朗華:這個糟老頭子壞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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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1-6 09:44:04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柳玉茹生平沒恨過幾個人。

  便就是張月兒,她也不過就是大家利益不同,誰也算不上個好人。

  然而這一刻,她卻是真真切切記恨上了顧九思。

  聽了家丁說顧九思的態度,聯合著顧家近來的動向,她大概能猜測出,應當是顧家打算給顧九思找一個合適的人,結果顧九思自個兒不樂意,然後他放話要娶她被人傳到了顧家的耳朵裡,於是顧家人乾脆先斬後奏把親給定了。她辛辛苦苦經營了這麼多年,就因為顧九思一句話,全毀了!

  柳玉茹覺得有無盡的委屈湧上來,帶著深深的無力感,她深切感受到,所謂命若螻蟻的感覺。

  她的一生,在顧九思、顧家眼裡,也不過就是一句玩笑話罷了。

  她不知道顧九思會不會幫她,甚至於她猜想著,在顧九思的想法裡,或許她還是攀龍附鳳嫁到他家的。

  而事實上,顧九思的確也是這麼想的。

  他不明白柳玉茹為什麼會突然同他定親,就算他父母上門提親,她也大可拒絕,怎麼就同意了呢?

  她不是要跳湖麼?

  她這樣有心計的女人……

  想到這裡,顧九思似乎有些明白過來,他不由得猜想,柳玉茹不是看上了他家,所以這一切都是她算著來的吧?

  若真是如此,顧九思也毫不意外,他對於柳玉茹的心機,沒有半點輕視。

  他氣勢洶洶回了家,直接衝到了自家房門前,怒道:「爹!顧朗華!糟老頭子!你給我出來!」

  顧朗華和江柔才剛剛起床,便聽見自家寶貝兒子在外大吵大鬧,顧朗華氣得從床邊立刻找出了棍子,怒道:「小兔崽子又無法無天了!」

  說著,他衝出大門,怒吼了一聲:「你還敢回來!」

  「柳玉茹怎麼回事!」

  看著顧朗華的棍子,這次顧九思半點不虛,他手裡拿著柳玉茹的信,沒有半點退讓道:「你們去柳家定親了?怎麼都不同我說一聲?!」

  「說一聲?你是我兒子!」顧朗華氣得口不擇言,全然忘了最初的打算,怒道,「婚姻大事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讓你娶誰就娶誰,你還要造反?!」

  「我上次不是和你說過嗎,」顧九思當即大喝出聲來,「我不同意的親事誰都不能勉強!除非我說要娶,不然就算你是我爹,我也絕對不會屈服!」

  「可是,」江柔看見父子兩針鋒相對,有些猶豫道,「這姑娘不是你要娶的嗎?」

  「我什麼時候要娶了?」顧九思一臉莫名其妙,旁邊管家趕緊出來提醒他:「公子,就是在胭脂鋪的時候呢,許多人都聽到了。」

  「是啊是啊,」站在江柔身後的侍女趕緊出來補充,「全城人都知道了。」

  顧九思懵了,他想起來了,片刻後,他有些氣弱道:「我,我那是玩笑話,這也能當真?!」

  「婚姻大事豈容玩笑!」顧朗華擺出姿態來,叱喝道,「說了話就要負責,不然你這不是敗壞別人名譽嗎?你平日小打小鬧我可以不管你,你要真敗壞了姑娘名譽,那就是一輩子的事兒!」

  「那她嫁給我不是一輩子的事兒?」顧九思頓時反駁,隨後他擺手道,「我不管,趕緊去把婚事退了,她馬上就叫嫁給葉世安了,你們胡鬧些什麼?!」

  「你是擔心這個啊,」江柔頓時善解人意起來,她以為兒子是因為柳玉茹要嫁給葉世安、不願仗勢欺人所以按壓住自己的心意,於是她忙解釋道,「我們提親的時候打聽過的,沒有這回事,柳家說了,柳小姐心儀的是你啊。」

  聽到這話,顧九思感覺像是有天雷轟過他腦子一樣。

  柳玉茹喜歡他?

  柳玉茹不喜歡那個前途無量君子端方的葉世安,反過頭來喜歡他這個不學無術賭錢鬧事的紈絝子弟?

  腦子壞掉了吧!

  但很快,顧九思就反應過來。

  柳玉茹腦子沒壞。

  畢竟,比起葉世安來說,他們顧家更有錢,規矩更少,而且他是獨子,又總是讓父母操心,嫁給他之後,他娘一定會把生意和中饋交給她來把持。

  柳玉茹嫁給他,從錢這件事上來說,可真是一點都不吃虧。而他雖然愛玩一些,可是除了愛玩,也沒其他毛病,如果就是沖著錢,嫁給他比嫁給葉世安好太多了。

  一瞬之間,顧九思突然覺得柳玉茹這女人真是讓他噁心透了。他頓時覺得,或許柳玉茹要嫁給葉世安這個消息都是她故意放出來迷惑他的,就是為了接近他,讓他關注她,給他下套!

  他一想就怒火中燒,立刻道:「我不管怎麼樣,這門婚事我不要,我不娶她!」

  「胡鬧!」這次顧朗華拿出了從未有過的威嚴,怒道,「親已經定了,你要是把人家親事退了,你讓柳小姐怎麼辦?你這就是毀了柳小姐一輩子!」

  「是她毀了我一輩子!」顧九思怒喝出聲,「我要娶也要娶個我喜歡的,我憑什麼被她這麼算計著、被你們這麼逼著娶她?」

  「我逼你?」顧朗華冷笑出聲,「非她不娶是不是你說的?」

  這句話讓顧九思哽住了,片刻後,他反應過來:「這話也能信?!」

  「男子漢大丈夫,敢說就敢做,做不到就不要說。你說非她不娶,我們如今給你娶回來了,你若要退婚,你可要想好了,這姑娘的一輩子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顧九思完全不能理解,「她該找個喜歡的人,該做喜歡的事兒,退了婚就退了婚,退了婚她還能白綾一條短劍一把抹了脖子?她一輩子除了嫁人就沒其他事兒了?!你們簡直是莫名其妙!」

  「九思!」這一次,便是一貫寵愛他的江柔都忍不住了,她皺起眉頭,訓誡他,「女子與男子終究不同,你若退了她的親,你要別人怎麼看她?別人怎麼說她?誰又會娶她?九思,難道你會娶一個退過婚的女人?」

  「我若喜歡她我怎麼不會?!」顧九思頓時出聲,顧朗華和江柔都愣了,這一刻,他們徹底明白,自己這個兒子,在他們一貫放縱寵愛的培養下,一直有著和這個世道格格不入的想法。

  他離經叛道,自然會覺得一切與他不同的人,都是懦弱無能。

  江柔無法與他辯解什麼,許久後,她只能無奈道:「九思,玉茹與你不同,她是個正兒八經的大家閨秀,她沒有你這樣的勇氣,或許你今日退婚,明日她就會因羞愧自盡。」

  「那你們為什麼這麼這麼著急定親?」顧九思冷冷看著江柔,江柔歎了口氣,走下臺階,溫和道:「你舅舅之前便已來信,要帶你入東都,給你安排個位置,看有沒有機會被公主殿下看上。可尚公主這事兒,便是毀了你半生前途,駙馬就是聽著好聽,但一輩子不能有實權,只能指望著公主臉色過日子,過得憋屈。你舅舅的性子你不瞭解,他提了這個要求,等他真的過來,我們也攔不住他帶你走。所以他來之前,我們得幫你把親事辦了。你一直以來也沒個看上的姑娘,好不容易看上了,我們只想著趕緊先定下來。」

  「胡說八道!我不走,舅舅還能逼我?」

  顧九思神色桀驁,江柔苦澀笑了。

  「九思,人一輩子,總是有許多迫不得已。哪怕是我們這樣的人家,權勢面前,也只能是迫不得已。」

  顧九思冷笑出聲:「藉口!」

  顧朗華看出顧九思是聽不進去了,他也不和他多說,直接道:「你要是聽不明白,就給我滾回房間裡去思過,你也不用想了,就老老實實等著成親!」

  「我不成親!」顧九思立刻道,「我要退婚,我這就去……」

  「來人,給我壓下!」顧朗華大喝一聲,庭院裡的侍衛頓時朝著顧九思衝了過去,顧九思在人群中左躲右閃,整個顧府的侍衛都湧了過來,鬧騰了許久,才終於把顧九思壓住,捆了個嚴嚴實實。

  「把他給我關房裡去,成親之前就給我關著!誰都不能把他放出來!」

  所有人都看出顧朗華是氣急了,就看見顧九思被人壓著,東踹一腳西打一頭被壓了回去。

  顧九思在房間裡,罵了一個早上,他嗓子都罵啞了,終於才停下來,他拿著柳玉茹的信,閑著沒事兒,看著柳玉茹信上的內容。

  不得不說,柳玉茹這信寫得倒是挺好的,言辭懇切,一副小女兒家姿態說了自己在家裡的委屈,然後請他幫忙搞定地契的事兒。

  他看著這信,氣得笑了,覺得柳玉茹的算盤打得啪啪響。但是氣了一會兒後,理智讓他分辨出來,柳玉茹這信裡,有八成的確也是真的。

  柳家那亂糟糟的一家子,大家都清楚,他也不傻,他家上去提親,給這麼多錢,柳家肯定要爭瘋了。

  他是看不上柳玉茹,可他更看不上柳家,一想到白花花銀子要給那寵妾滅妻的柳宣和那上不了檯面的妾室,他就不高興。他想了一會兒,讓人把江柔叫了過來。

  江柔過來時,看著顧九思盤腿坐在床上,他一開口,沙啞的聲音令江柔頓時心疼的不行,忙道:「兒啊,我讓人給你燉雪梨湯去。」

  「那個,娘,」顧九思坐在床上,神色有些不自然,「我有件事兒,要拜託你。」

  「你說。」

  「那個,」顧九思不知道為什麼,明明特坦蕩一件事,不知道為什麼就變得有那麼幾分說不出的奇怪味道,他不敢看江柔,故作不在意道,「既然成親這事兒改不了,那個柳玉茹,也算半個顧家人了,他們家你也知道,這些聘禮估計都得落在那個什麼小妾手裡,我想著怪噁心的。你……」

  「我明白,」聽著顧九思說這話,江柔頓時笑起來,她心裡頗為寬慰,覺得顧九思終於知道心疼人了。雖然嘴上說不願意,但實際上還是關照柳玉茹的。於是她忙道:「這事兒我想過了,所以這次聘禮裡最貴重的就是那幾畝田和東街的鋪面,但這些我都落了她的名兒,等地契蓋了紅印,我還得送過去,等到時候我會再敲打一下他家嫁妝的事兒,指名要柳小姐的親娘來操持這事兒。」

  聽到這話,顧九思放心了不少。

  他還覺得有些彆扭,撇撇嘴道:「就隨便照看一下,她家那小妾太噁心,我沒有其他意思的。」

  「是是是。」江柔抿著笑,「我明白呢。」

  顧九思和江柔的打算,柳玉茹是不知道的。

  她搞清楚了事情來龍去脈後,也不再指望顧九思。就讓她母親安排了芸芸在房裡侍奉,結果當天晚上,柳宣就留宿在了蘇婉這邊。

  蘇婉親自安排了芸芸,照著柳玉茹的話,沒立刻抬了芸芸的身份,就讓柳宣日日到蘇婉這邊來找芸芸。柳宣心中有鬼,也不敢同張月兒說,就日日借著找蘇婉的名頭,跑來找芸芸。

  芸芸是個嘴甜的,哄得柳宣全然不知了天南海北,而蘇婉也放下了過往的架子,顯得異常端莊大方。柳宣不由得對蘇婉有了憐惜之情,覺得自己過往對蘇婉太過了些。

  就這麼過了半個月,柳家和顧家都忙著籌辦婚事。顧九思被他爹關著,柳玉茹就每日練著字,求個平心靜氣。

  半個月後,江柔上門來,將田契地契親手交過來。

  上門送錢的,柳宣自然盛情接待,江柔和張月兒、柳宣說了一會兒話後,突然道:「如今過了這麼久了,還沒見過柳夫人和大小姐呢。」

  聽到這話,張月兒面上一僵,若放在以往,柳宣就以蘇婉身體不好為由打發了。然而近來他對蘇婉心裡存著幾分愧疚憐愛,他心知蘇婉定想親自操持柳玉茹的婚事,於是他輕咳了一聲,在張月兒詫異的目光下,同下人道:「將夫人小姐請過來。」

  張月兒心下有些慌亂,沒多久,柳玉茹就扶著蘇婉進門來。

  江柔這才看見柳玉茹。

  大家都說柳玉茹生得平常,但江柔卻看出來,柳玉茹其實臉骨生得極好,只是臉蛋尚未張開,看上去帶著些稚氣,五官沒有立出來,便顯得平常。若是她日後眉眼長開了,那也是個清雅美人。

  柳玉茹扶著蘇婉進來,一舉一動都顯得十分規矩,雖然是生在柳家這樣的小門小戶,卻不遜色她在京都見過的大家閨秀半分。

  這都是柳玉茹在葉家刻意學來的,葉家清貴門第,對孩子的教養都極好。

  柳玉茹感覺到江柔在打量她,她沒有抬眼,規規矩矩立在蘇婉身後。

  江柔笑著和蘇婉寒暄了一陣,隨後才道:「這都快忘了,今日我是將聘禮中的田契和地契送來的,本來按理說,聘禮是要下到柳家,本該留給玉茹的兄弟,但玉茹也沒個親兄弟。再加上,我們又想著,這次我們家給的聘禮數額太大,玉茹的嫁妝你們也難湊,於是便乾脆將這些鋪面良田都落在了玉茹的名字上,你們再隨便陪嫁些金銀,便也就罷了。」

  「什麼?!」聽到這話,張月兒猛地抬頭,詫異出聲,「你們將田契地契的名字落成了玉茹的?!」

  別說張月兒,柳宣的臉色也不太好。

  江柔面色不變,而蘇婉和柳玉茹則是全都呆了。

  好半天,張月兒先反應過來,艱難擠出一個笑容:「江夫人說笑了,玉茹還有兩個弟弟,怎麼能說是沒有兄弟呢?」

  「弟弟?」江柔有些詫異,她露出愧疚的表情來,「那是我沒搞清楚了,之前聽說大夫人只有一個女兒,名下也未撫養其他孩子,原來大夫人還有其他孩子……」

  「未曾。」這次蘇婉開口了,她不是個會轉彎的,雖然無子這事兒是她心頭的傷,可此刻卻也覺得,江柔說得對極了。她面色不改,平靜道,「我名下沒有其他孩子。」

  江柔面露疑惑,看向張月兒,柳宣輕咳了一聲:「那個,我兩位兒子,都是月姨娘所出。」

  聽到這話,江柔低下頭,用帕子輕輕捂了一下嘴,似乎是笑了,又生生克制住。她這一副模樣,看得在座的人心裡都有些微妙,尤其是張月兒,更是莫名覺得,江柔似乎是在笑話自己。

  而柳宣也感覺臉上火辣辣的疼,江柔什麼都沒說,他便覺得自己似乎是鬧了個大笑話。

  「咳……柳老爺,」江柔抿唇,笑著抬頭道,「嫡庶有別,哪個大戶人家,會用庶子繼承位置的?凡是有頭有臉的人家,哪怕正房無子,也是要正房從妾室名下挑選出一個孩子來,過繼到自己名下,然後作為嫡子撫養長大。這個……玉茹是嫡女,身份不一樣。」

  江柔這一番話說出來,眾人臉色都變了。

  他們家的情況,外人都知道,只是大家從來不說,畢竟,誰閑著沒事管其他人家的事兒?頂多私下議論一下。

  這麼明著打臉的,還是頭一次。可打了又怎麼樣?這是顧夫人,是揚州首府顧家,他們又能怎樣?

  柳玉茹低下頭,憋住了笑,她頭一次覺得,嫁給顧家,似乎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她頭一次遇見一個女人,能這麼氣定神閑喝著茶,把她爹和姨娘的臉,打得啪啪啪作響。

  蘇婉的手微微顫抖,她感覺有種從未有過的快意。

  而這時張月兒反應了過來,她忙道:「那,就算不落玉茹的兄弟,也該落在我們老爺名下啊!你們下了聘禮,落在玉茹名下,不是又帶回去了嗎?!」

  「月夫人,」江柔聽了張月兒的話,笑眯眯道,「這就是我考慮的第二點了。我們顧府若將田契地契落在了柳老爺名下,不知道柳府的嫁妝,打算給多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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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柔,宅鬥技能滿級選手。

  江柔:「兒媳婦兒,你看我溫柔嗎?」

  柳玉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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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這話說出來,大家臉色就變了。只有柳玉茹神色平靜,鎮定如初。

  蘇婉是又擔心又害怕,不知道江柔是敵是友。而柳宣和張月兒則是徹底黑了臉,覺得江柔太過分了些。

  張月兒原本想著,聘禮入了柳家,她找些看上去好聽、其實不值什麼錢的東西當成柳玉茹的嫁妝帶回去就可以了。顧家財大氣粗,聽聞顧朗華也是個心善手散的,想著顧家既然一開始沒談嫁妝的事兒,自然不會再談,誰曾想,如今親事定了,他們卻來談嫁妝了?

  柳宣同張月兒想法差不多,但作為父親和一家之主的理智提醒了他,再如何惦記著顧家的聘禮,也不能丟了檯面。於是他輕咳了一聲,反問江柔道:「顧夫人以為怎樣合適?」

  「柳老爺說笑了,」江柔笑了笑,神色柔和,「我也不過就是問問,具體怎樣,還是你們顧家的事兒。我們也不是貪圖姑娘嫁妝的人家,只是嫁妝是新娘子的臉面,我怕大夫人沒有經驗,所以特意來問問。」

  這麼一句話,就直接把嫁妝的事兒安排給了蘇婉,張月兒迅速反應了過來,忙道:「這事兒不勞姐姐費心,顧夫人問我就好。」

  江柔聽著,將目光落到柳宣身上,似笑非笑道:「所以,如今這柳家,不是大夫人在管,是一個妾室在管嗎?」

  柳宣沒說話,他想著剛才江柔刺他的話,臉有些疼,若此刻再承認張月兒管家,臉就更疼了。他下意識看了一眼蘇婉,只見蘇婉也沒說話,扭頭看著一邊,死死捏著扶手,眼裡含了眼淚,明顯是受極了委屈的樣子。

  柳宣湧現出幾分愧疚出來,正想開口,就張月兒道:「顧夫人有所不知,我家大夫人身子骨不好,平日就讓我幫襯著。」

  「所以親生女兒的嫁妝,也是你幫襯咯?」

  江柔笑著詢問,眼裡已經全是安耐不住的笑意。柳宣忍不住了,突然低喝出聲:「顧夫人說話,有你什麼說話的餘地?」

  聽到這話,張月兒整個人都呆了,她從未想過柳宣會這樣同他說話,她突然聯想到柳宣近來總忘蘇婉那裡跑,她頓時覺著,柳宣與蘇婉之間,似乎有了些不可告人的親密。

  她在柳府順風順水十幾年,也習慣了,她咬了牙關,扭過頭去,乾脆不說話了。

  柳宣見她不說話,也樂得清靜,輕咳了一聲道:「夫人,嫁妝這事兒既然是你管,你就同顧夫人多說幾句吧。」

  聽了這話,蘇婉應了聲,她規規矩矩說了聲「謝老爺」後,就同江柔商量起來。

  蘇婉不是個得寸進尺的,她估摸著顧家給的錢財,又給了個數,這筆數不算大數目,但搭上顧家給的田契地契,這一份嫁妝也算體面。江柔得了話,高高興興走了。等江柔一走,張月兒頓時鬧了起來,憤怒道:「她這不是等於什麼都沒給嗎?咱們還要倒貼嫁妝過去,這到底是嫁女兒還是送銀子?」

  「你別鬧了,」柳宣被張月兒吵得頭疼,張月兒這些年來越發囂張,張口閉口都是銀子,和芸芸根本沒法比,甚至於一貫安靜的蘇婉都比她強些。

  柳宣心中不由自主有了對比,但他對張月兒還是有些感情,又想起顧家的錢來,便同蘇婉不滿道:「夫人,不是我說你,這些錢你該同她爭一爭。」

  「老爺,」蘇婉歎了口氣,「爭一筆錢,只是一筆錢,可是丟掉的,卻是我們整個柳家的面子。老爺您還有前途,不能為這種蠅頭小利,留下一生污點。這錢財的事兒,您也別擔心,我會從我嫁妝裡拿出錢來貼補玉茹。」

  一個為錢吵吵鬧鬧,一個想著丈夫一生前途還要自個兒拿錢補貼,高下立判。

  柳宣突然覺得,自個兒以前是瞎了眼嗎?

  他有些煩躁了。

  當天晚上,柳宣又歇在蘇婉這裡,蘇婉安排了芸芸侍奉,柳宣酒足飯飽,抱著芸芸,歎了口氣道:「你說這人,怎麼今天一個樣,明天一個樣呢?」

  芸芸柔聲道:「若是心慕郎君,自然事事為郎君著想。」

  芸芸話點到即止,柳宣卻是聽明白了。若是心不在自個兒身上,不是事事為自個兒著想嗎?

  他突然反應過來,張月兒哪是為了柳家爭這錢啊?這明明是為了她自個兒和自個兒兒子!

  柳宣心中憤憤,等第二天醒來,他瞧著蘇婉病弱的樣子,愧疚鋪天蓋地,他歎了口氣,同蘇婉道:「婉兒,玉茹的嫁妝,也不必你補貼了,柳家也不缺這點銀子,我原本就給玉茹備了嫁妝,你送去就好。」

  蘇婉聽到這話,連忙推辭再三,她越推辭,柳宣越愧疚,等最後,蘇婉終於應了,柳宣雖然心疼,但看著蘇婉感激的眼神,他又覺得,也行吧,反正,顧家下聘的銀錢也不少。怎麼算,柳家也都賺了。

  於是一番折騰,柳玉茹的嫁妝終於定了下來,而這時候婚期也近了。

  顧九思在自個兒房裡已經關了好幾天,他感覺自己已經關瘋了,每天就是坐在門邊,一下一下敲打著門,有氣無力道:「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而柳玉茹也把自己關在了房裡,因為她怕自己在外面再溜達溜達,會忍不住逃婚。

  當然,這也就是想想,她當然也是不敢的。

  顧家聘禮收了,婚期定了,她鴛鴦戲水的床單被套也繡好了。這時候,哪裡還容得她反悔?

  只是一想到嫁給顧九思,想到那個夢,柳玉茹就覺得透不過氣來。

  成婚前一天,柳玉茹夜裡淺眠,她迷迷糊糊又做了顧家被抄家那個夢,只是這次夢裡她不再是旁觀者,她被人拉扯著,從門口拖了出去,她聽見王榮的聲音,用噁心至極的語調道:「以前老子要你,你給老子裝清高,現在還不是賣到勾欄院的命?」

  柳玉茹驚叫著從夢中醒過來,一身冷汗涔涔。

  她在夜裡看著床單,對於嫁給顧九思這件事,產生了無盡的恐懼。

  而這時外面已經開始點燈了,大夥兒忙著開始張貼喜字。

  印紅從外面走過進來,笑著道:「還沒叫小姐,小姐就自己起了。」

  說著,印紅走到柳玉茹面前,有些奇怪道:「小姐怎麼了?額頭上全是冷汗。」

  柳玉茹動了動眼珠,這時候她緩過來了。

  是做夢。

  她清楚知道,安撫著自己,只是一個夢罷了。

  可她還是害怕。

  她向來不信怪力亂神之說,只是這夢太真實,難免讓人難以心安。

  印紅看出柳玉茹的呆滯,不由得笑道:「小姐不是太過緊張了吧?」

  「無妨。」

  柳玉茹搖搖頭,她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鎮定下來。

  嫁給顧九思是無法逆轉的事了,她不能為了這麼一個夢,去毀了這門已經定下的親事。

  她沒有這麼荒唐。

  於是她直起身來,在侍女的侍奉下,起身換上了喜服。

  她的喜服是早早備下的,上面的繡品,都是她一針一線繡出來的。繡這些圖樣時,她想的是,如果能嫁給葉世安,到時候或許他會誇誇她心靈手巧。

  葉世安……

  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想起這個名字,驟然就有了幾分心酸委屈。

  她感覺這不是一個名字,這是自己的七年。

  從她八歲第一次認識到自己得嫁一個人,她心裡想著的,就是葉世安。

  或許是因為盤算,也許是合適,但多多少少,是帶了幾分少女情懷的。縱然她和葉世安說話不過是年少時那麼幾句,葉世安打從十三歲去白鷺書院後,他們就沒有再見過。她自個兒都不知道,自己喜歡的是葉世安,還是自己心裡那份期盼。可是無論如何說,這都是她生命裡,堅持都最久,也是最認真的人。

  而如今,她卻要放棄了。

  這份放棄來得猝不及防,當她此刻真真切切意識到時,便忍不住覺得眼淚盈湧上來,說不清是怎麼感覺,就是莫名的,就撲簌落了淚。

  蘇婉早早起來,替她梳頭髮,看見女兒坐在鏡子前,咬著牙關,一言不發的哭著,蘇婉心裡頓時如刀割一般。

  她抱緊了她,沙啞著聲道:「你的苦我明白……都明白……」

  一心一意想要嫁給葉世安,付出了這般多的努力,到頭來卻都付之一空,轉頭要嫁給一個她生平最看不上的男人。

  這樣的委屈絕望,她作為母親,自然清楚知曉。

  可她又能怎麼辦呢?

  若柳玉茹是個兒子,那退婚便退了。可是,她再如何要強,也只是個姑娘家啊。

  蘇婉抱著柳玉茹,卻是哭得比柳玉茹還要傷懷幾分。柳玉茹忙吸了吸鼻子,拍了拍蘇婉的手道:「娘,沒事的,你別難過。人家說出嫁的時候都要哭一哭才吉利,我就是隨便哭一下。」

  說著,柳玉茹忙抹了眼淚,強笑道:「來,上妝吧,無妨的。」

  看著柳玉茹的模樣,蘇婉心裡更難受了。她握住了柳玉茹的手,反復道:「我明白的……」

  她明白的。

  她的女兒這樣乖巧懂事,凡事都往自己身上攬,就怕她操心。

  於是其他人都在母親懷裡哇哇大哭的時候,柳玉茹就學會了躲在角落裡偷偷抹淚,她怕蘇婉發現,怕蘇婉擔心。

  而如今她長大了,便是這樣委屈一輩子的事兒,她也得打掉了牙往肚裡吞,強顏歡笑,怕蘇婉擔心。

  可她是她生下來的血肉,她怎麼會不明白?於是她拉著柳玉茹的手,沙啞著聲道:「娘幫不了你什麼,你別擔心娘,娘也不擔心你。你想哭就盡情哭出來,娘不會擔心你。」

  柳玉茹沒說話,她笑著道:「娘,出嫁呢,我也沒什麼好哭的了,就是圖個吉利哭一哭而已。」

  母女兩說著話,柳玉茹上了妝,穿上喜服,戴上鳳冠,然後便蓋上蓋頭,等著顧九思來迎親。

  然而等了許久,卻聽外面道:「來了來了。」

  柳玉茹有些緊張,她絞著手帕,沒片刻,就聽大門「砰」的一下,被人一腳踹開。隨後就聽見顧九思壓帶著憤怒的聲音道:「趕緊起來走了。」

  柳玉茹:「……」

  不知道她還以為這是催她趕路的。

  柳玉茹不動,顧九思頓時就要發火,隨後就聽顧朗華冷著聲音道:「九思。」

  這一聲九思,頓時讓顧九思想起今天早上在他房間裡劈頭蓋臉那一頓亂揍,以及現在還被吊在家裡的小廝。

  他痛苦閉上眼,走到柳玉茹面前,將紅綢一段遞給柳玉茹,僵硬著聲道:「抓著,跟我走。」

  柳玉茹不說話,她知道顧朗華和江柔應該在,她願意給江柔這個面子,於是握住紅綢,站起身來,跟著顧九思跨出門去。

  顧九思走在前面,他雖然不太願意,但回頭看了一眼,發現柳玉茹蓋著蓋頭,估計不太好行走,他想著一個姑娘家,若是出嫁時候摔下去,估計要成全城的笑話。

  不管怎麼樣,這人也要成他夫人了,雖然他不認,可不妨礙別人覺得她是。

  於是顧九思有些不滿哼了一聲,隨後低聲道:「前面有個坎子。」

  柳玉茹愣了愣,片刻後,她抿唇笑了笑,突然也就沒那麼生氣了。

  她坐到了轎子裡,顧九思放下轎簾,這才上馬。

  轎子抬起來,周邊吹吹打打,柳玉茹坐在花轎裡,感覺周邊一片喧鬧。

  她沒有任何一刻,比這一分鐘清醒認知到,她過去作為柳小姐的人生結束,她另一段人生,即將開啟。

  只是當時她以為她開啟的只是顧夫人的人生,卻不曾想過,她開啟的,是一段傳奇。

  那時候,十五歲的柳玉茹,她只是坐在轎子裡,一面擔憂著自己的未來,一面緬懷著自己的過去。然後她就聽見喧鬧的聲音中,有一聲「大公子,你慢著點!」

  這揚州城能被稱為「大公子」的有很多。可是她不知道為什麼,在那一刻,她心跳驟然加快。

  她顫抖著手,她突然很想掀開自己的蓋頭,她特別想看一眼,外面這個大公子,是不是她日思夜想過的那一個。

  她十三初有少女模樣,十五成人,而葉世安走時,她剛剛十二歲,牙都還沒換完。她從未以一個少女的身份見過葉世安,而這個人卻是她少女時的全部。

  她一生規規矩矩,未曾離經叛道,然而在那一刻,她突然湧出了一絲力量,她在一片鮮紅中掀起了自己的蓋頭,然後悄悄拉開轎簾一條縫。

  也就是這一刻,有人打馬而過,公子玉冠白衫,廣袖捲起一股梅花清香,從她鼻尖繚繞而過。她清晰看見對方的面容,哪怕五年未見,她卻依舊從那輪廓分明、眼落星辰的面容上清楚辨認出——

  這是葉世安。

  在她出嫁這一日,葉世安,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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