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墨書白] 長風渡(嫁紈袴)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1
發表於 2021-1-7 00:07:51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章

  顧九思回了房裡,拿著冷水往臉上潑。

  等多潑了幾次之後,自己就清醒了。

  這是成婚以來,有人頭一次同他說他與柳玉茹之間的事兒--不是名義上的,而是實實在在夫妻上的事兒。這讓他清晰的認知到,柳玉茹是自己的妻子。

  她未來會同他生孩子,同他過一輩子。

  過往他從不去思考這些問題,是因為他一直堅信,有一日他和柳玉茹是要分道揚鑣的。等到有一天,他給了柳玉茹誥命夫人的位置,柳玉茹得到了自己想得到的一切,他們這段婚事,也就走向了終結,這是他一早,就同她說好的。

  然而他清楚知道,這個約定背後更深沉的含義,其實是他們兩人對著未來都沒有什麼期許,他沒想過要和柳玉茹過一輩子,而他也認知到,柳玉茹要同他過一輩子,是不幸福的。

  他從一開始,也不過就是想給這個人找一條幸福的路去走。他清楚明白,柳玉茹嫁給他、有想和他過一輩子的想法,不是因為喜歡,而是因為她骨子裡就覺得,嫁一個人,就得跟著那個人一輩子,就是她說的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哪怕那個人不是他顧九思,只要她嫁了,她都不會想著離開。

  然而這樣的婚姻能給柳玉茹幸福嗎?

  不能的。

  他心底裡,希望柳玉茹的一生,能嫁給一個自個兒真正喜歡的人,能得到自個兒喜歡的東西。

  所以從一開始他就在勸說她,不僅僅是為了自個兒,也是為了她。

  然而如今情況卻有了變化,他如今已經覺得,哪怕是和柳玉茹過一生,也不是不可以。

  至少對於他而言,他無法想像失去柳玉茹的世界的模樣。

  如果是一輩子,他就必須去想這些事,想未來,想孩子。

  他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不要再把這些事想下去。如今他父親新喪,不是想這些的時候,畢竟,他還有很長很長的時間,去和柳玉茹思量這個問題。

  於是他讓自己站在水盆前,等他徹底冷靜後,抬手抹了一把臉,轉過身去,回了內屋。

  柳玉茹坐在床上,給他折著衣服,一面折一面道:「咱們現在也好上許多了,我想同周公子說趕緊啟程回望都,也不知我娘和婆婆如今如何了。」

  「嗯。」顧九思應了聲,他垂下眼眸道,「我去同周兄說,明日便啟程吧。」

  夜裡顧九思和周燁說了這事兒,周燁也諒解,他點了點頭,同顧九思道:「我還有些事兒要留在鹿城,便讓我的侍衛護著你們先回去吧。」

  「多謝周兄了。」

  如此約定好後,等到第二日,周燁便派了人送著顧九思和柳玉茹回了望都。

  這一路行了兩日,但這兩日卻比之前兩個月的路程好走太多。

  有人保護,有馬車坐,有吃的,有喝的。於是兩人心情也好了許多。

  柳玉茹對幽州好奇,就一直坐在馬車裡四處張望。而顧九思同周燁借了書,路上就一本一本研讀著。

  周燁早早讓人先給顧家通信,顧九思和柳玉茹回城當日,江柔和蘇婉一起候在了城門口,柳玉茹坐在馬車裡,捲著車簾探頭往外看。

  幽州和揚州不同,揚州氣候溫熱,處處都是垂柳小溪,帶著一種說不出的精緻匠氣。而幽州則是大開大合的鬼斧神工,周邊樹木一排排生得筆直朝天,樹葉卻是極其稀少,完全沒有揚州那種熱鬧的綠意。

  幽州的男兒豪爽,說話聲音極大,一路上柳玉茹就瞧見青年駕馬從他們馬車邊上過去,歡歌笑語,與那千里荒蕪的滄州截然不同。

  兩人來到城門前,江柔和蘇婉令人候著,柳玉茹老遠瞧見了她們,激動道:「是我娘和婆婆!」

  顧九思從書裡抬頭,用書抬起車簾,看見站在遠處的江柔和蘇婉,他笑了笑:「你眼神倒是好。」

  馬車停下來,柳玉茹激動下了馬車,高興沖道蘇婉面前,大聲道:「娘!」

  蘇婉眼裡帶了眼淚,看著女兒跑到自己身前,一把抱住自己。

  柳玉茹小時極其活潑,但打從張月兒進府後,便一直收斂著性子,哪裡有這樣情緒外露的時候?可見是高興極了。

  蘇婉輕拍著柳玉茹的背,吸著鼻子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江柔瞧著柳玉茹,眼裡含著笑,她慢慢轉過頭,看見顧九思從馬車上走了下來。

  他穿著一身藍衣,頭上綁了布冠。他消瘦了許多,身高似乎又往上抽了幾分。更難的是,他收了原來那張揚的性子,靜靜站在江柔面前,氣質內斂又溫和,像極了一個讀書人。

  江柔不知道為什麼,看著這樣的顧九思,便有些眼酸,可她卻還要強撐著自己,笑著看著顧九思恭恭敬敬行禮,沉穩道:「見過母親。」

  江柔勉強笑著,吸了吸鼻子道:「就兩個月不見,怎麼就學會這些虛禮了?」

  「以前爹總說我沒個正形,」顧九思笑著道,「如今就想著,我也該長大成人了。我也不知道長大成人該怎麼做,就想著先從這些虛禮學起好了。」

  「也是好事。」

  江柔沒有問顧朗華,接了顧九思的話頭道:「你能變好,我也很高興。好了,不多說了,」江柔側了身道,「入城吧,家裡已經準備好了飯菜,就等著你們回來了。」

  說著,大傢伙招呼著柳玉茹和顧九思往望都進去。

  顧家買下的宅子,在望都最好的地段,到了門口,柳玉茹就知是顧家的風格。這宅子原本就是個江南人士建起來,保留了江南園林的特色,在望都這種水源不算充沛的地段,在院落中修建了水榭。

  柳玉茹和顧九思站在門口,跨過火盆,接受江柔用艾蒿沾水輕輕拍打在頭上、肩上。

  這個儀式讓柳玉茹有了一種莫名的放鬆感,彷彿是昭示著一場災禍的結束,一段嶄新人生的開始。

  兩人一起進了屋裡,屋內歡歌笑語,柳玉茹和顧九思瞧見一張張熟悉的面孔,他們生動的同顧九思柳玉茹打著招呼,叫著一聲聲「少夫人」「大公子」,一瞬之間,兩人都有一種彷彿還在揚州的錯覺。

  顧九思不由自主拉住了柳玉茹的手,柳玉茹抬頭瞧他,顧九思輕輕笑了笑,卻是道:「這時候你在身邊,覺得真是太好了。」

  因著兩人回來,飯桌上有了不少菜。和過去的生活自然是不能比較,但是對於剛剛經過災荒的兩個人來說,這簡直是大餐。

  一家人飯桌上笑著說話,沒有任何一個人提起顧朗華。他的名字彷彿是一個禁忌,誰都不敢多說什麼。

  飯吃完的時候,還剩下許多,看著飯菜端出去,顧九思皺了皺眉頭,柳玉茹瞧著,心裡也有些難受。

  或許是明白過食物多珍貴,看見食物被這麼糟蹋,就難免會生出幾分心疼。

  於是柳玉茹歎了口氣,攔住下人道:「吃的東西也別倒掉,看看外面有沒有需要的人,需要就分出去吧。」

  下人們對視一眼,隨後應了聲是。

  等下人都走了,江柔喝了口茶,猶豫了片刻,終於還是道:「你們這兩月過得如何?」

  顧九思和柳玉茹對看一眼,顧九思無奈笑笑:「尚可吧。」

  「都遇見了些什麼,說來聽聽吧。」

  江柔是想知道他們發生了些什麼,放在往日,顧九思自然是明白的,他會一五一十說出來,然而如今,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張了張口,卻是什麼都說不出,許久後,他簡短道:「我回去救爹,玉茹救了我,然後爹沒救出來,一把火……去了。」

  江柔聽著,她面上很鎮定,似乎並不意外,然而開口時所有人都聽出了她音色間的沙啞:「後來呢?」

  「水路行不通,我們就走了陸路,滄州旱災,加上戰亂,路就走得長了些。」

  顧九思輕描淡寫說了他們經過了些什麼,江柔知道從顧九思這裡應當是問不出什麼了,於是她也沒再說話,隨意和顧九思聊了幾句,就讓他先下去了。

  等他走之後,江柔目光落在柳玉茹身上。

  「究竟如何,」江柔平和道,「你說吧。」

  柳玉茹沒有隱瞞,她一五一十,將自己所見所聞都說出來。

  從一開始,江柔的眼淚就停不住,她聽見顧九思和她吃樹皮草根的時刻,她終於忍耐不住,抓住柳玉茹的時候,抽泣著道:「受苦了……你們受苦了。」

  「沒事兒的,」柳玉茹歎了口氣,「能活著回來,已是不錯了。」

  江柔點著頭,得了她要的答案,她也不逗留,和柳玉茹寒暄幾句後,便讓柳玉茹回房。

  她回自己的房間,顧九思正在看書,聽到柳玉茹進屋的聲音,他一面看書,一面同柳玉茹道:「可是我娘問我爹的事情了?」

  「問了。」柳玉茹坐在梳粧檯前,拆卸著首飾,安慰道,「婆婆看上去很鎮定,你也不用太擔心。」

  「不鎮定又能如何呢?」

  顧九思苦笑:「我娘不過是知道如何收斂著情緒罷了。」

  柳玉茹扶著簪子的手頓了頓,片刻後,她垂下眼眸,似乎是有些無奈道:「睡吧。」

  等到第二天早,柳玉茹去找江柔熟悉情況,顧九思也去了。

  江柔來這邊已經有了些時日,大概也清楚了情況:「來了之後,我先找了周公子,讓他幫忙多照顧些。周公子是個好人,聽到我們的情況,便一直幫襯著。只是周公子畢竟能力有限,我也就沒多麻煩他。」

  聽得這話,柳玉茹有些詫異:「周公子是周將軍的兒子,在幽州……」

  柳玉茹和顧九思對視一眼,話說出口來,但大家卻都是心知肚明。

  周高朗是幽州二把手,他的兒子在幽州地界,竟是這樣說不上話的嗎?

  江柔看明白他們的疑惑,耐心解答道:「幽州凡事都走流程規矩,節度使范大人是個講規矩的人,各司其職,就算是周高朗本人,許多事兒也是辦不了的。」

  柳玉茹和顧九思點點頭,江柔繼續道:「當然,這也不是最重要的。最核心的原因,其實是,周公子地位有些尷尬。」

  「如何說?」

  「他並非周高朗的親生兒子。」

  這話把柳玉茹和顧九思說愣了,江柔也看出他們詫異,接著解釋道:「周夫人原是有一個丈夫的,據說是一位先生,同周夫人一起搬家,路上遇到劫匪去了。周大人路過救下了這母子,當時周大人還沒娶妻,兩人日久生情,就成了親。所以周公子雖然姓周,是周府長子,卻並非親生子嗣,在幽州並沒有什麼官職,一直在外做生意。只是偶爾軍隊需要做生意,也由他來包辦。」

  比起周燁不是周朗華的兒子,周夫人竟然是個死了丈夫的女人,還能帶著個孩子嫁給周高朗,這也算手段非常了。

  這件事對於柳玉茹來說,簡直是顛覆了她過去所有認知。

  「如今其實大多數事兒都辦妥了,唯一的問題就是咱們的酒樓,還沒拿到文書允許開業。據說如今來幽州做生意的人太多,咱們的文書還在排著隊。明天我打算去衙門再去問問,看看什麼情況。」

  「那我陪您去吧。」

  柳玉茹趕忙開口,她回頭看向顧九思,顧九思卻是道:「我便不去了,在家等消息吧。」

  柳玉茹沒想到顧九思會這麼說,她本以為顧九思會跟著他們去。

  但她收斂了詫異,應聲下來。

  等第二天,柳玉茹同江柔早早出去,顧九思休息了一會兒,帶了一些碎銀,就走出了顧府。

  街上來來往往,顧九思一眼就看到了周邊的流民。

  他朝著流民中的一個小孩招了招手,小孩愣了愣,顧九思乾脆自己走到他面前,他半蹲下身,手搭在膝蓋上,看著小乞丐道:「小兄弟,在下有個小忙需要你幫忙,不知可否?」

  說著,顧九思便取出了碎銀。小乞兒一看銀子,忙道:「公子吩咐!」

  「你去幫我找幾個人,」顧九思思索著道:「十三州每個地界至少有一個,我有話想問問他們。」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2
發表於 2021-1-7 00:08:0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一章

  顧九思等著小乞兒去找人時,柳玉茹跟著江柔到了府衙。

  府衙門口烏壓壓的全是人,許多口音混雜著,別說是南方口音,甚至連北梁都有。人裡不拘男女,女子說起話來,聲音也是又大又嘹亮,沒有半分扭捏羞澀,看上去是走慣了江湖的。

  柳玉茹排著隊,覺得有些拘束,江柔倒是氣定神閑。旁邊一個穿著藍裙的女子站在她們前面,轉過頭來,同江柔搭話道:「你們也是來同官府拿證的?」

  「是啊。」江柔笑著,同藍裙女子打聽道:「您是打哪兒來?」

  「我打河陽過來,我夫家姓沈,但您叫我三娘就好。」

  「三娘,」江柔倒也不推辭,順著那女人的話頭親熱喊起來,隨後介紹了自己道,「妾身揚州人士,夫家姓顧,我看上去虛長三娘幾歲,若不介意,可叫我一聲柔姐。這是我兒媳玉茹,你直接喚她的名字便好。」

  沈三娘點了點頭,她有些打量了婆媳兩人一眼,疑惑道:「有一句話,三娘不知當問不當問,若是有不妥當,您不答也好。」

  「三娘但說無妨。」

  「河陽距離東都太近,又靠近滄州,梁王叛亂,河陽亂起來,加上滄州流民太多,我與我家郎君恐怕有變,便早早規劃來了幽州。但揚州不同,揚州向來富庶,又距離戰區甚遠,你們來幽州,為的是?」

  聽到這話,江柔和柳玉茹苦笑著看了對方一眼,雙方歎了口氣,同沈三娘將揚州的情況大致說了下,江柔剛說完,旁邊人便感慨道:「可不是嗎?何止揚州如此,我們並州也是如此,相差無幾的。」

  一人說,大夥兒便都紛紛說起來。

  柳玉茹聽著大家說起這些,慢慢皺起眉頭,心裡不免有些不安。

  如今幽州新增人口太多,望都尤甚,都是從各地來此安居經商的商人,因為幽州行商環境比其他地方好上許多。於是望都官府規定,每日發放經商名額不能超過十個。先交文書,若沒有問題,就開始排隊。江柔的文書交了好幾次,都以各種理由返了回來,如今已是她第五次去交了。

  柳玉茹和江柔排到下午,才排到他們,將文書恭恭敬敬遞上之後,江柔同那官員道:「大人,我們酒樓應當辦的都已經辦下了,如今也拖了快兩個月,不是什麼大買賣,若還不能開門,酒樓裡的員工就真的沒事兒可做了。如今有個生計不容易,煩您體諒吧。」

  「行了行了。」對面人有些不耐煩,擺手道,「誰都不容易,該是你們就是你們,等著吧。」

  江柔連連道謝,隨後領著柳玉茹走出去,柳玉茹跟在江柔後面,步子放慢些,就聽那官員同旁邊人抱怨道:「天天來這麼多人,個個兒都是張嘴吃飯的,生了長嘴皮子,低買高賣就能過活,你讓老百姓怎麼辦?」

  柳玉茹腳步微微一頓,她沉默片刻,卻還是假作什麼都沒聽到,走了出去。

  出了外面,江柔歎息著,同她道:「來望都的商人越來越多,外面怕是越來越亂了。」

  兩人上了馬車,江柔見柳玉茹久不回應,她有些奇怪道:「玉茹,你可聽得我說話了?」

  柳玉茹回了神,忙應了一聲,江柔好奇道:「你這是想些什麼,想得這樣出神?」

  柳玉茹歎了口氣,實話實說道:「我就是想著,婆婆,您說這天下兵馬都在籌備著打仗,打起仗來,上戰場的人要吃飯,不上戰場的人要吃飯,個個張口吃飯,飯從哪兒來?」

  「自然是從種地的人手中來。」

  江柔有些奇怪,柳玉茹接著道:「那您說,是種地的人來錢快,還是我們來錢快呢?」

  「自然是我們……」

  江柔說著,便有些不對勁了。柳玉茹擔心道:「那便是了,這麼多年來,朝廷處心積慮想法設法重農而抑商,為的不就是這個嗎?您想,在那些官家眼裡,咱們就沒什麼用處,太平年歲尚且如此,如今呢?現進我們千里迢迢趕過來避難,於官家眼中,就是多了口吃飯的嘴,卻沒有多了個產糧的人,幽州每日放出十個經商名額,那是如今幽州還未籌備打仗,若幽州開始籌備呢?」

  野心勃勃的王善泉第一件事先逼著揚州富商交錢,其他各地大多如此。

  若幽州,也開始準備打仗了呢?

  江柔聽聞這話,頓時冷汗涔涔。

  但她不能在小輩面前示弱,她故作鎮定,點頭道:「你說得有理,容我再想想看……」

  柳玉茹輕歎了一聲,沒有說話。

  她轉頭看著馬車外,覺得內心沉甸甸的。離開了揚州,走過了青州滄州,卻始終沒能來一處全然的太平人間。

  柳玉茹和江柔在官府做這事兒時,顧九思坐在路邊,他拿了饅頭,又弄了個水袋子,周邊坐了一圈人,他就聽這些來天南海北的人,說著自己的消息。這小乞兒不僅找了十三個州的流民,聽到這裡有吃的,還有許多日常蹲守在街頭的乞丐也過來,說出有用信息的,顧九思就給發饅頭。這些人雖然身份卑微,但正因為卑微,所以許多人講話也並不避諱,一路上走著說的話,都被他們聽下來。

  例如幽州軍系複雜,周高朗和地方鄉紳關係不好,缺錢少糧,范軒為此一個頭比兩個大;

  又或者范軒如今正在鄉下收糧,招募新軍;

  再或者……

  於是短短一個下午,顧九思就把望都的情況摸了個透,他聽完之後,將最後一個饅頭放下,和所有人告別。小乞兒跟著他道:「大哥,以後有這種事兒,記得還找我。」

  顧九思笑了笑:「你叫什麼?」

  「我叫虎子。」乞兒立刻道,「在望都土生土長,大哥您不是望都本地人吧?總該要有雙眼睛有雙手幫忙做事兒的。」

  顧九思聽著這十幾歲少年這麼熟悉的討價還價,挑了挑眉,他上下打量了虎子一眼,隨後道:「行,日後若我有事兒,哪裡找你。」

  「城東土地廟,」虎子立刻道,「你給我留個信兒就行了。」

  「明白了。」顧九思點點頭,給了他一個銅板,「賞你的。」

  虎子連連感謝,顧九思回了顧府。到了家裡,柳玉茹和江柔已經回來了,兩人臉色都不太好,顧九思見了她們,笑著道:「可是被官府為難了?」

  「倒不是為難,」江柔歎了口氣,「今日我和玉茹聊了聊,如今我們已不是擔心官府文書的問題了,而是擔心范軒也同王善泉一樣……」

  江柔話沒說完,顧九思便笑了,他抬眼看向柳玉茹,眼裡帶了幾分揶揄:「玉茹聰明啊。」

  那眼神裡面帶了嘲笑,柳玉茹愣了愣便反應過來,今日他不跟著她們去,怕就是想到了這一遭。

  她頓時有些惱了,但江柔在顧九思面前,她只能按耐著性子,聽顧九思道:「其實玉茹說得是,今天兒子也去街上打聽消息了,如今各州自立,其他地方都做了備戰準備,幽州難保不會如此。為商之道,還是要同官府密切些,不然空有財無權,也守不住。」

  「你說得是,」江柔歎了口氣,「也不知道你舅舅如何了。」

  聽到這話,大家一起沉默下去。過了許久,柳玉茹看了看兩人臉色,斟酌著道:「不僅舅舅,還有公公他……」

  柳玉茹說著,不知道為什麼,聲音漸漸小下去,竟有些說不下去,然而她知道,若她不說,在場兩個人,誰都把這話說不出口。她終於還是道:「人回不來,衣冠塚……也該有一個的。」

  在場所有人沉默著,顧九思開了口,正想說話,就聽江柔道:「他還沒回來。」

  顧九思愣了愣,他看見江柔冷漠又鎮定的面容道:「一日不見他的屍體,我便不信他去了。」

  「娘……」

  顧九思聲音裡帶了幾分暗啞。

  被火葬了的人,哪裡還能有什麼屍骨?

  江柔說這樣的話,無非是因為,她不能信他去了。

  顧九思低著頭,他小聲道:「我爹他……」

  「這事兒不用提。」江柔打斷顧九思,「只要還有一絲希望,我都會等著他。你同我說他去了,你見著他去了,還是你見著他的屍體了?若都沒有,你怎麼肯定他就去了?若等到我去了,他還沒有回來,」江柔看著顧九思,顫抖著唇,沙啞著聲道,「那你再將他衣冠同我放在一起,一同葬了。」

  「娘……」

  「九思,」柳玉茹聽出江柔語調裡的決絕,她抬手拉住顧九思,歎息道,「就這樣吧。我們說說接下來怎麼辦吧。」

  顧九思沉默著,江柔巴不得換一個話題,她抬眼看向柳玉茹:「玉茹覺得怎麼做?」

  「我想,」柳玉茹抿了抿唇,「就在這時候,將家中財產,全捐給官府吧?」

  聽到這話,江柔豁然抬頭,震驚看著柳玉茹。

  顧九思不為所動,江柔看向顧九思,又看看柳玉茹,兩個年輕人,似是對於全捐家產毫不在意,江柔憋了半天,才道:「玉茹,你可知你在說什麼?」

  「婆婆,」柳玉茹輕歎,「這世上最值錢的,永遠都是未來。」

  用萬貫家財,換幽州立足,換一個未來。

  江柔沒說話。

  顧家財產,是她與顧朗華一分一厘掙了大半輩子掙回來了,她沒有柳玉茹這樣當斷就斷的決絕。

  錢不僅僅只是錢,它代表著物資,代表著選擇權。

  顧九思知道江柔的想法,他輕歎一聲,坐到江柔面前,勸說著道:「娘,其實這些錢,咱們留不住的。咱們顧家不比那些普通商戶,我們太惹眼了,在幽州又沒有什麼根基,這些錢攥在我們手裡,別人眼紅啊。」

  「那也不必都……」

  「只捐一部分,他們沒錢,就總想著你有。而且他們總覺得你就捐了一點,不會有什麼大恩大德的想法。咱們乾脆一次性捐出去,不僅要捐,還要找一個人,通過一個人捐。捐完之後我們什麼都不能要,要捐得高風亮節,這樣才會讓人覺得,我們是義士。」

  江柔沉默著沒有說話,顧九思接著道:「而且,有了靠山,以後我的仕途之路,才會好走一些。」

  江柔微微一顫,便就是柳玉茹都抬頭看了過來,顧九思平靜道:「我想做官。」

  「我想當大官,當一個有權有勢,有能力影響這天下人的大官。所以,娘,」顧九思看著她,認真道,「只捐一點錢,是可以。可之後的風險我們不一定能夠承受。而且,我不僅是想在幽州立足,我還想往上爬。」

  「那你打算如何做?」

  柳玉茹出聲,她瞧著他:「是直接找到官府,將錢都給他們嗎?」

  「不,」顧九思出聲,平靜道,「我想讓周燁替我引薦周高朗,將錢私下全數給他。」

  柳玉茹愣了愣,和江柔對視一眼。

  「這是為何?」

  江柔有些疑惑:「你與其給周高朗,為何不直接找范軒?」

  畢竟如今的節度使是范軒,周高朗只是一個將軍,如果要討好,那自然是范軒更好。

  顧九思笑了笑:「如今要討好范軒的,肯定不止一個人,我們過去,出了十分的力,怕范大人只能記得七八分的好。可周將軍不一樣,一來和本就和周燁關係好一些,目的性顯得沒那麼強。二來我聽說他的軍隊正缺錢少糧,我將錢全給他,他必然十分感激。雪中送炭總比錦上添花強。」

  江柔沒說話,她沉吟許久後,終於道:「此事茲事體大,你容我想想。」

  「母親認真考慮。」顧九思認真道,「我與玉茹畢竟年輕,許多事兒思慮不周,您多想想,再做決議。」

  說完這些,江柔也有些累了,顧九思就領著柳玉茹回房去,兩人走到走廊上,柳玉茹就伸手去擰他的腰,怒道:「心裡都想清楚了,還讓我和娘去跑一趟,你看我笑話呢?」

  「哎喲哎喲,」顧九思故作痛苦不堪的樣子道,「夫人輕些,疼疼疼!」

  柳玉茹見他的模樣,也分不清真假,勉強收了手,顧九思趕忙賠笑:「我哪兒有這麼神機妙算,就是心裡有個想法,反正你也要出門的,這不是分散出去到處走走看看,打聽打聽消息嗎?」

  說著,顧九思抬起袖子,給她扇著風,討好道:「別氣別氣,消消火。」

  柳玉茹板著臉,本想偽裝一下,但瞧著他討好的樣子,她又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

  顧九思見她笑了,便道:「唉,哄夫人一笑著實太過不容易了。」

  「還不容易吶?」柳玉茹笑著瞧他,「我都沒同你要什麼,你就花言巧語說幾句話,我便笑了,這怕是沒有比我更好哄的女人了。」

  「那你要什麼?」

  顧九思突然出聲,柳玉茹愣了愣,顧九思瞧著她,倒也沒有玩笑,溫和道:「我似乎也沒送過你什麼東西,做丈夫哪有這麼吝嗇的?」

  柳玉茹聽到這話,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就覺得耳垂有些發燙,她轉過頭去,輕搖著手中團扇,有些不自在道:「我要有的都有了,也沒什麼想要的,你想什麼就送,哪裡還有問我的道理?」

  顧九思聽著,看見前方女子有些不自在扶了扶頭上的髮簪,他忍不住在後面笑出聲,柳玉茹有些羞惱,回頭道:「你笑什麼!」

  「沒,沒什麼,」顧九思道,「娘子冰雪聰慧,就連提要求都展現得如此與眾不同,在下佩服。」

  「顧九思!」柳玉茹怒了,「你自個兒過一輩子吧你!」

  說完,她氣呼呼走了,顧九思愣了愣,隨後趕忙追上去:「哎哎哎,我錯了,我給你買簪子。」

  「買什麼簪子!誰要簪子!」

  「好好好,我送你,我想送你。」顧九思拉扯著她的袖子,柳玉茹不斷推著甩開,顧九思忍不住了,見她就是抗拒著,他一把將人抓在懷裡,用手困住了她整個人,兩人面對面,柳玉茹整個人都愣了,顧九思卻是完全不覺,只是抱著她,笑著道:「好啦,我錯了,我不該笑你,等我找份差事,我自個兒賺到第一筆錢,就給你買簪子,好不好?」

  柳玉茹沒說話,她感覺這人的手環在她腰上,帶著不屬於女子的灼熱,她紅了臉,扭過頭去,小聲道:「隨你。」

  顧九思見她鬆了口,放下心來。然而這時候,他才察覺這個姿勢有多麼曖昧。

  他整個人頓時僵了,他覺得突然鬆開顯得有些尷尬,可這麼抱下去更尷尬。

  柳玉茹察覺到他的僵持,用團扇輕輕敲了敲他的手,紅著臉低聲道:「還不放開。」

  顧九思忙放了手,柳玉茹轉過身去,小聲說了句:「孟浪。」

  過去她常這樣說,他也不覺得有什麼,甚至還能嘻嘻哈哈以此為榮。

  然而這一次他站在原地,感覺姑娘柔軟的腰肢的觸感似乎還停留在掌間。他扭過頭去,覺得空氣都多了幾分燥熱。那軟綿綿的話語彷彿是帶了勾子,柔軟又纏綿的劃在他心上,勾得他整個人心裡酥酥癢癢。

  他頭一次覺得,自己做的事兒,當真孟浪。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3
發表於 2021-1-7 00:08:17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二章

  第二天兩人醒來,便被江柔叫到了屋中,江柔似乎是想了一夜,她歎了口氣,同顧九思道:「我想了一夜,你說得對。咱們生意人,便都是賭徒,你既然想押周高朗,那咱們就押周高朗。我這就讓人去找周公子,咱們今日開始清點家中財務,等周公子回來。」

  「好。」顧九思點點頭。江柔繼續道:「我想過了,你私下去找周高朗,周高朗不可能瞞著范軒,但他會明白你的心意。到時候他會找范軒上報,然後自己想辦法把咱們家財產弄到自己的軍中。你記得什麼都別要,但依照著周高朗的性子,他不可能什麼都不給咱們留,他給什麼,你就往最少的要。」

  「我明白。」顧九思應聲。

  「咱們家的宅子是一套都不能留的,你要全數交給他。他若要賜給你宅子,你絕不能要我們自家的。」

  「為何?」顧九思有些茫然,江柔歎了口氣,「傻孩子,你要給他全部,就得讓他放心。你把宅子交給他,他全部搜過了,才能確信你沒有偷藏大量現銀。銀票他們可以控制來處,所以只要保證你沒有大量現銀,就能確定你是真的把該給的都差不多給了。」

  「他們不會真的把所有的東西要得乾乾淨淨,但也絕不可能留太多給咱們。咱們家是揚州的首富,能給出多少來,他們心裡都有數。但是再走這麼一道過場,他們也更放心一些。」

  「其實婆婆也不用太過憂心。」

  柳玉茹在旁邊開口:「對於范軒而言,最重要並不是咱們有沒有藏私,最重要的是要有個人做表率。只要咱們姿態做足了,范軒也就夠了。只是為了九思以後仕途,咱們要做乾淨些,私下藏著點,也沒什麼。」

  所有人聽得明白柳玉茹的意思。幽州銀票管控嚴格,而大筆銀子又難私藏,如果要冒險藏錢,後續勢必要涉及如何洗錢一系列操作。而顧九思如果是以傾盡家財捐款博得名聲,後續若被人查出半點蛛絲馬跡,那都是顧九思未來的把柄。

  於是江柔點點頭,應聲道:「的確如此。」

  三人定下來,柳玉茹陪著江柔清帳,顧九思就坐在家裡看書。

  過了幾日,周燁回來,他半路得了消息,一回到望都,就趕到了顧九思家中。他急急忙忙進了顧九思家裡,進去的時候顧九思正在看書,庭院裡青竹婆娑,顧九思一身白衣,頭髮用布帶半挽,同周邊青竹融在一起,呈現出一種閑雲流水式的從容優雅。

  周燁愣了愣,驟然發現面前這位公子和當初揚州那個人相比,似乎有了一種說不出的變化。

  不能說這樣的變化不好,可是當顧九思挽袖舉杯,抬頭看過來時,周燁還是帶了一種說不出的悵然。

  顧九思瞧見他,頗有些驚訝道:「周兄?」

  周燁笑著走進來,顧九思點了點自己對面,放下書來,給周燁倒了酒,笑著開口:「周兄何時回來,怎不讓人提前說一聲?」

  「我剛回來就趕過來了,我聽人同我帶話說,說你打算將家產全捐給我父親?」

  「嗯。」顧九思面色不動,舉了杯,隨口道,「喝一杯?」

  「你可知你這是做什麼?」周燁有些著急,「你家乃揚州首富,這麼多錢……」

  「又如何?」

  顧九思抬眼輕笑:「萬貫家財,護不住又如何?」

  周燁愣了愣,顧九思抿了口酒,平淡道:「周兄,我本就是一擲千金的人,如今歷經生死,對錢財一事,我看得透徹。這些錢我拿著也是護不住,倒不如求個人護著。」

  「你若是怕揚州之事再演,那大可不必擔心,」周燁急急出聲,「我在幽州,保你無虞。」

  顧九思動作頓了頓,他說不出話,一時有些感動。

  他深感周燁之正直,他抬頭看向周燁,明白此時此刻周燁說這話,的確是真心實意。然而他對人心之把握,不敢想得太好。

  周燁是如此想,可周高朗呢?范軒呢?

  位於那樣高位之人,若到了關口,誰又是善類?

  只是說范軒比起王善泉,自然要溫和許多,只要交出錢財來,便沒什麼大事。只是早交晚交,那就是大大不一樣了。

  顧九思笑了笑,隨後道:「周兄,其實也不用如此。」

  「我知道幽州缺錢,」顧九思平淡開口,「顧家安頓在幽州,自然要為幽州做點什麼。而如今梁王謀反,各州自立,我希望這亂世能早些結束。我知道令尊與范大人心有抱負,所以將這些捐贈出去,無論是用於軍隊求天下太平,還是給百姓,我都覺得很好。換位來想,若周兄有我這樣的家底,看見這亂世百姓,周兄又會如何?」

  周燁微微一愣,這話說服了他,他沉默了許久,終於道:「我明白了,九思,等會兒我就帶你去見我父親。」

  周燁在顧家待了一會兒,便讓顧九思換上衣服,同他一起去了周府。

  他提前讓人通知了周高朗,到了周家後,周燁帶著他去了書房,周燁讓他先等在院子裡,自己進了屋中。顧九思身著印著銀白色捲雲紋路的藍色外袍,白色單衫,頭頂玉冠,配著他俊雅的五官,往庭院裡一站,便十分矚目。

  他在門口等了片刻,周燁便讓他進去。顧九思進了房中,他一直低著頭,恭恭敬敬給周高朗跪下行禮後,才聽周高朗說了句:「起來吧。」

  顧九思這才起身,抬眼正視向周高朗。

  周高朗看上去四十多歲,正直壯年,他並不算威猛,氣質內斂溫和,看上去不像個武將,倒像個文臣。

  他上下打量了顧九思一會兒,隨後笑起來道:「燁兒同我說了你的事兒,我還以為應當至少是個比燁兒更大些的小兄弟,不想你竟這樣年輕。」

  說著,周高朗站起身來,領了顧九思坐下,他親自給顧九思斟茶,笑著道:「小小年紀有這樣的氣魄,倒令我有些意外了。」

  「不過都是應該做的,」顧九思恭敬道,「倒也談不上什麼氣魄不氣魄。」

  「你求的,我都明白。」周高朗沒有繞彎,直接道,「我的確缺這筆錢,你今日所作所為,我都會記在心裡。你們顧家是生意人,我不會讓你虧本。」

  周高朗說得這樣明白,幾句話之間,顧九思便大約知道了周高朗的為人,他也不再繞彎子,坦然道:「那九思先在此謝過周大人。」

  「你捐這筆錢,我會同老范說,到時候會公開嘉獎。你們既然是表率,那剩下的東西就不能太多,到時候我會給你們一個院子,然後留一樁生意給你們家過日子,要做什麼你定下來,什麼能做什麼不能你心裡得有數。」

  「我明白。」顧九思應聲。

  他聽懂周高朗的話,他得領頭過清貧日子,讓其他商人看著。但也不能苦得毫無出路,這樣其他商人瞧著也害怕。

  周高朗見他上道,滿意點點頭,隨後道:「這事兒我交給燁兒辦,你有事兒就找他,等風頭過吧。」

  他沒說完,但顧九思卻已經明白周高朗的意思,周高朗站起身來,拍拍顧九思的肩,便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顧九思喝完最後一口茶,同周高朗拜別,隨後跟著周燁走了出去。

  周燁似乎很是高興,出了小院,便同顧九思道:「九思,父親很欣賞你,我今個兒剛把你的話和我父親說,我父親便同我說,你這樣的人讓我好好結識。」

  「放心吧,」周燁抬手拍了拍顧九思的肩膀,「只要你有才華,幽州一定是最合適你的地方。」

  「那我借你吉言了。」

  顧九思雙手攏在袖間,笑著同周燁走出去。兩家距離不遠,乾脆就棄了馬車,一面說一面走回去。

  「現在城內要做生意,必須要有官府發的許可令。現在大家都希望所有人能多去種地,多種地,明年收成才夠。幽州本來也不是什麼產糧之地,若是再不多準備些,明年怕就難過了。」

  「的確如此。」顧九思點著頭。

  「所以現在能少一個人做生意,就最好少一個人,」周燁笑笑,「再過兩日,這許可令就要徹底禁了。九思你想好要做什麼沒?」

  「做什麼?」顧九思想了想,隨後笑著道:「看我夫人和母親的吧。她們想做什麼,便做什麼。」

  周燁愣了愣,片刻,他笑起來:「想不到顧兄是這樣的人。」

  「她們兩也沒什麼喜歡的事兒,就喜歡做生意了。」

  顧九思說著,他似乎突然想起什麼來,他抬眼看向不遠處的首飾店,想了想,他突然道:「哦,玉茹還想要根簪子。」

  「嗯?」

  周燁有些茫然,還沒反應過來,就看見顧九思大步往那首飾店去了。周燁趕忙跟上去,就看見顧九思站在前臺,翻看著簪子。

  太過奢華的如今是不敢買的,到時候怕給柳玉茹招禍,可太過樸素的,他又覺得總差了點。

  他站在一旁挑挑揀揀,周燁瞧了一會兒,小心翼翼道:「買給媳婦兒的啊?」

  「嗯。」

  顧九思揚了揚下巴:「幫忙挑挑?」

  於是兩個大男人開始一起挑簪子,挑了半天,顧九思最終還是受不了,咬牙買了支鳳尾步搖。

  那步搖雕刻得極為細膩,墜著珍珠,顧九思讓人用盒子裝上,走出門後,他瞧見路邊賣花的孩子,想了想,買了一朵玉蘭。

  他將玉蘭用細繩綁在了首飾盒上,原本有些壓抑的首飾盒頓時變得漂亮了許多。周燁一路看著顧九思這麼費心思,憋了好半天,才終於道:「九思,你若能將你這心思花一半在讀書上,今日早就金榜題名了。」

  顧九思聽這話,回頭笑笑。

  「周兄說笑了,」他將玉蘭的位置扶正,溫和道,「金榜題名,哪比得上美人一笑?」

  周燁愣了愣,顧九思大笑起來,自己提著首飾盒往前走去。

  好半天,周燁才反應過來。

  為什麼他現在還沒有成親?

  這大概就是原因了。

  顧九思回到家裡,帶著首飾盒找到柳玉茹。柳玉茹正和江柔聊著天,顧九思瞧見江柔,下意識將首飾盒收起來。他將周高朗的話大概說了一邊,隨後道:「你們覺得,咱們做個什麼生意合適?」

  「賣米?」

  江柔思索著:「如今最重要的不過糧食了。」

  顧九思笑了笑,卻是道:「周大人說了,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咱們心裡要有數。」

  誰都知道戰時糧米貴,這樣好的生意給他們做了,他們捐那些錢便不是捐錢,而是花錢買利了。

  他們是表率,自然不能做這樣的事兒。

  柳玉茹想了想,出聲道:「那就賣胭脂吧。」

  這讓所有人都有些出乎意料,這戰亂時候,就算不買米糧,也總不至於去賣這些東西的。

  然而顧九思並沒有否決,只是道:「你喜歡胭脂?」

  「倒不是,」柳玉茹想了想道,「我只是想著,幽州大概率是打不起來的,只有幽州打別人的份,那對於望都百姓來說,和過去的日子,就是手裡的錢更少些的區別。可錢少,卻總是有的,咱們做生意,事關人命的物資不能碰,那剩下的,就是可有可無的,而在大家錢少的時候,可有可無的東西,會買什麼呢?」

  「我想了想,男子大多要忙起來,無暇買東西,剩下的就是在家中的女子,若是我,我就想買一盒唇脂,或者胭脂,又或者其他。」

  「為什麼?」顧九思有些茫然,江柔卻是聽明白了,她和柳玉茹對看一眼,江柔笑著道,「因為便宜。」

  柳玉茹見顧九思還是聽不懂,便細細解釋:「打起仗來,心裡自然時時憂心,日子總是要過的,便需要做點讓自己開心的事兒。女人愛美,能讓自己變美的東西,便能給自己慰藉。可手中錢不多,花多了心疼,只有胭脂水粉這些東西,又便宜,又讓人覺得,自個兒還是在好好過日子的。」

  顧九思懂了,這就是花錢給自己買個安慰。

  女人過日子,不花錢不高興,花多了不高興。

  便就是一點錢,買些美好卻無用的東西,就最高興了。

  顧九思點點頭,算是同意了。等兩人回去時,顧九思雙手背在後面,同柳玉茹道:「這麼偏門的生意,你是怎麼想到的?」

  「因為我以往沒錢啊。」柳玉茹笑了笑,「哪兒像你,想要什麼就有什麼。我手裡沒什麼錢,可我每個月都會努力給自己買盒胭脂,每次我拿著那盒胭脂,我都會覺得很高興,感覺像是一種獎勵,自己很努力的生活著。」

  顧九思聽著,忍不住側目瞧她,他聽著她說過去,也不知道為什麼,心裡就突然有些發酸。

  他忍不住道:「出來這麼久了,就沒想過你家嗎?」

  「我娘在,」柳玉茹聲音輕飄飄的,「我也就沒什麼好掛念的了,剩下的都是命。」

  兩人說著,進了屋裡。等進了門,他們各自洗漱,柳玉茹回到梳粧檯前,就發現上面放著個首飾盒。

  她愣了愣,回頭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顧九思。

  她沒說話,小心翼翼開了盒子,就看見那支鳳尾步搖。

  如今是戴不了這樣張揚的東西了,可她卻還是覺得很高興,那種高興,比她過去買到自己喜歡的胭脂,還要來得讓人圓滿。

  她抿唇笑起來,將步搖戴上頭髮,認認真真瞧了半天,才放回去。

  顧九思一直半躺在床上看書,彷彿什麼都不知道,過了一會兒後,柳玉茹上床來,她躺在他身側,一直瞧著他笑。

  顧九思被她笑得有些發毛,回頭瞧她:「你這傻笑個什麼嬰勁兒?」

  柳玉茹低下頭,主動伸手抱住他的腰,笑道:「顧九思,你真好。」

  顧九思僵了僵,他目光不著痕跡看向其他方向,紅著臉道:「說好就說好,動手動腳做什麼?」

  說著,他將書放在一邊,縮進了被窩,僵著身子道:「睡了睡了。」

  柳玉茹一直沒放開他,她抱著他,笑著睡過去。

  而顧九思睡不著了,他在夜裡睜著眼,感覺自己的心跳,噗通、噗通。

  他覺得他病了,得了一種心跳慢不下來的病,得了一種,柳玉茹靠近他,他就覺得稀奇古怪的病。

  做好了一切準備,沒了幾天,范軒的表彰就放了下來,隨後顧家就散了所有家丁,就留下了芸芸和印紅。

  她們全家搬到了一個官府發放的小院子,比起以前的宅子,這個院子可以說是簡陋,但大家也覺得很安心。

  搬進去第一天,全家人一起忙活著打掃了院子,然後領了周高朗派人送過來的棉被等東西。

  當天晚上,柳玉茹同蘇婉聊天,歎了口氣道:「娘,你先將就著,過陣子,我會賺錢,咱們日子會越來越好過的。」

  蘇婉聽得好笑:「我哪兒會覺得委屈,如今能有這樣的日子,已經是很好了。」

  說著,蘇婉抬手給柳玉茹挽了頭髮,溫和道:「如今雖然苦些,但有吃有穿,便已經很好。最重要的是大家齊心合力,如今九思對你好,我心裡放心。」

  「是啊,」柳玉茹笑起來,「他一向對我好的。」

  蘇婉似笑非笑,過了一會兒後,她卻是道:「除了對你好,有沒有些其他呢?」

  柳玉茹愣了愣,似是沒聽懂。蘇婉見她不明白,便笑著道:「玉茹,以往你嫌棄他,如今可有幾分喜歡了?」

  這下柳玉茹懂了,她笑了笑,低頭看著手上轉動著的團扇道:「母親,其實我也不明白什麼叫喜歡,什麼叫不喜歡。我只知道,我願意同他過一輩子,他願意對我好,那就夠了。」

  「女人一輩子不就這麼過的麼?」柳玉茹抬眼看向窗外,神色溫柔,「我看得出來,九思不是一般人。日後如果他出人頭地,身邊人就多了,我喜歡他,也不是什麼好事兒。」

  喜歡就要嫉妒,嫉妒就會失控。

  柳玉茹看了一輩子的蘇婉,看了一輩子葉家府邸裡的爭鬥,她心裡再清楚不過,對於一個女人來說,失控意味著什麼。

  顧九思對她好,她卻不能因此沉溺。

  女之耽兮,不可脫也。

  --------------------------------------

  【小劇場】

  周燁:九思,你若能將你這心思花一半在讀書上,今日早就金榜題名了。

  顧九思:金榜題名,哪比得上美人一笑?

  周燁:臥槽,這個逼我給滿分。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4
發表於 2021-1-7 00:08:28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三章

  柳玉茹同蘇婉說了些話,第二日便出了門,同江柔一起去找了原來顧家胭脂鋪的夥計。

  顧家之前搬了許多產業到幽州來,胭脂鋪便是其中一家。兩人同夥計聊了一個下午,那些夥計終於答應離開之前的鋪子,到柳玉茹的新店去。

  柳玉茹的新店酬勞不能像以前一樣給,畢竟他們如今沒什麼本金,本金都是在官府要求範圍內的,不能像以前一樣闊綽,為了激勵這些夥計,柳玉茹便乾脆將店鋪分出股份來,讓這兩個會做胭脂等用品的夥計占了兩分。

  這樣一來,他們也是這個店的老闆,大家就相當於一起做生意了。

  找到了夥計,柳玉茹又開始跑原料的事兒,好在這些生意都是以前顧家經營著的,江柔帶著她在市場跑了幾天,便將進貨全搞定了。

  而後周燁便找上門來,領著他們去看了鋪子。

  他們的鋪子在東三巷,位置不算當街,要從大道上拐個彎進去,甚至可以說有些偏僻。

  周燁有些不好意思,同柳玉茹道:「弟妹,給你們的鋪子都是我們官府從百姓手裡收的,金額有限,好的位置的鋪面都太貴,我們也不能強徵。這個鋪面已經是最好的了,我知道……」

  「無妨無妨。」柳玉茹見周燁面上越發羞愧,趕緊安慰道,「周大哥已經上心了,而且這位置也不錯,不必自責。」

  「是啊。」顧九思站一旁,笑著道,「周兄就是凡事太為別人照相了些,這個位置我瞧著風水挺好的,應當是個聚財之地。」

  周燁勉強笑笑,隨後道;「哦,還有,九思不是個愛做生意的,我給九思找了個職位,九思先進去幹著,幹一陣子,有點積累之後,再尋個理由往上升。」

  「那再好不過了,」顧九思笑著看了一眼柳玉茹,「我若再在家閑著,她怕是要欺負死我,說我吃軟飯了。」

  「胡說八道。」柳玉茹有些不好意思,小聲反駁。周燁笑起來,將裝著地契鑰匙一系列東西的盒子交到了柳玉茹手裡,同柳玉茹道:「我這裡先預祝柳老闆財源廣進。」

  柳玉茹和周燁告別,回去路上,她就有些犯愁了。

  說是說得好聽,可這樣偏僻的位置,對生意肯定是有影響的。她總得找點辦法才是。

  她左思右想,夜裡輾轉反側,顧九思察覺到,慢慢睜開眼,瞧著她的背影道:「你也別犯愁了,總有辦法的。」

  「等想到辦法,也不知道要折多少錢進去。」

  現在材料買了,貨也在做了,下個月就要交貨源尾款和夥計的工資,如今卻一分錢未盡,你要她如何不焦慮呢?

  顧九思想了想,安慰著柳玉茹道:「其實位置偏僻,也不一定是壞事。你想,當年姜太公釣魚無餌,諸葛亮也是三顧茅廬才顯得他才高。做生意也是如此,姿態要足,才顯得你東西好,底氣足。當街自然好,大家都能瞧見,熱鬧,但也顯得對客戶討好了些。你位置偏些,說不定人家還覺得是因為你酒香不怕巷子深,貨好呢?」

  柳玉茹聽著,顧九思就是胡亂說著,柳玉茹卻是越聽越有道理。她心裡算著當街鋪面的租金和如今位置的租金,又將鋪面周邊的環境都思索了一遍。

  東三街街道乾淨,每個店面都比較大,因為離那些富商官家的住所不算遠,因此太過喧鬧的、晦氣的店鋪都不能開。因為位置不算當街,所以不做那種很多人的生意,大多都是在賣些古玩筆墨之類的小眾生意,倒顯得格調高了許多。柳玉茹越想越覺得顧九思說得在理,畢竟東三街不是真的偏僻到出了城,它只是不夠當街,拐個彎進了巷子就能找到,所以重點就在於,她得讓自己的胭脂鋪值得買。

  柳玉茹一晚上沒睡,她反復琢磨著自己想要賣的那批人的想法,等第二天早上醒過來,她就往店鋪裡趕了過去。

  賣胭脂的事兒是柳玉茹提的,江柔也有讓柳玉茹學著當家的想法,於是很少干涉柳玉茹的決定,就只是瞧著走太偏的時候會提醒一兩句,大多還是不管的。

  柳玉茹到了店裡,如今店鋪裡就是兩個夥計、她、印紅、芸芸五個人,外加上時不時來看看的江柔和蘇婉。今日剛好大家都在,柳玉茹就將她想了一晚上的想法說了一下。

  「我昨個兒想了,咱們在這裡開店,就不能開個普通的胭脂鋪。戰亂時候姑娘要買咱們的東西,其實不是真的要用完,而是咱們這個胭脂,要給她們一種自己在獎賞自己、自己在好好生活的感覺,甚至於要讓她們有一種攀比感,沒有咱們的胭脂,就不像個姑娘。」

  「所以咱們的胭脂要做得精緻,這種精緻,咱們要從價格、從外面的盒子、從咱們店鋪的裝飾、從店名開始,都好好斟酌。」

  「咱們做好了貨,我們就要開始讓別人知道我們的東西,咱們這胭脂價格不能太低,這樣不會讓人覺得有格調,也就失去了獎賞的意義。也不能太高,要恰到好處讓人覺得心疼。我們要給貨弄出些由頭,越花哨越好,讓人覺得用咱們的胭脂就像過節一樣,恨不得用之前先焚香沐浴就更好了。」

  柳玉茹其實心裡大概有個規劃,她就領著所有人一起想。嘰嘰呱呱一群女人商討了一天,等到半夜裡,大家一起回去,路上十分興奮,說說笑笑。

  暢想未來總是令人高興。重複的工作令人心生厭倦,然而開創性的東西,或許賺不著銀子,但想的時候,所有人都會覺得熱血沸騰,像是在孕育著一個孩子。

  她們定下了自己的店名:花容

  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

  然後又定了價格。

  她們將胭脂分成了三個檔次,分別是:

  「四季」,以春分、夏令、秋收、冬藏命名,是四個最特別好看的顏色,最貴也最好。一盒大約是一個普通姑娘一月花銷的十分之一。

  「八花」,每個季節裡挑出兩種花作為名字,也是花的顏色,價格中等。

  「十二時」,按照十二個時辰命名,幾乎覆蓋了所有不同膚色的姑娘適合的胭脂顏色,在包裝用料上成本削減,但極其實用。

  而後她們還商量了物品的擺放等等,每一處細節都商量好。

  柳玉茹回來時,整個人興奮得睡不著,她拖著顧九思說她的想法,顧九思就笑著聽著。

  最初只是隨便聽聽,聽著聽著他就愣了,這樣多的想法,他自己都是沒想到的,他注視著面前的姑娘,他也不知道怎麼,就感覺面前這個人,總是有種超出他預料的能力。

  他看著柳玉茹眼裡流淌著光,他什麼都沒說,最後柳玉茹抬眼瞧他:「你覺得我想得怎麼樣?」

  「柳老闆,」顧九思笑著道,「你放心,」他開口出聲,認真告訴她,「你超厲害。」

  柳玉茹聽得出來,顧九思是真心實意誇著她,她頓時有了信心。後續的時日,她就親自監工,保證第一批貨沒有任何瑕疵。同時她拜託了周燁,到時候請他將第一批貨送給他母親試用。

  而柳玉茹忙著時,顧九思就等著周燁給他的任職令,同時每日待在家裡,關在屋中看書。

  他從早看到晚,看書的速度越來越快。他瘋狂汲取著過去沒有落下的一切,每日都在鞭策自己,快一點,更快一點。

  他每天唯一出門的時候,就是柳玉茹晚上回來得晚,他就會提一盞燈,去店裡接她。

  他怕打擾柳玉茹思緒,就會帶一本書,蹲在店門口,借著燈光,看著書,等著她。於是柳玉茹經常一出來,就看見公子坐在門外臺階上,手邊放著一盞燈,手裡拿著書,然後聽見她聲響,他抬起頭來瞧她:「柳老闆忙完了?我來接你回家。」

  那時候她會覺得內心很安定,也很滿足。

  所有的貨出完,店鋪的牌匾正式掛上後,顧九思也開始接到了自己的任職令。

  他到縣衙裡當個小兵,負責每天的巡邏。他第一天任職,穿上那身紅藍相間的官服,柳玉茹笑個不停,顧九思瞪了她一眼,這才去報到。

  這是最底層的一個職務,每個月一兩銀子,這點錢,也就是顧九思以前打賞小二的銀子。

  但顧九思沒自個兒掙過錢,能有一兩銀子,他也知足。

  如今他們家沒了馬車,幾乎都是步行,於是大清早顧九思就爬起來,天沒亮就到了府衙。進府衙之後,他拿著調任令找到了周燁說會接待他的人,對方上下一打量他,隨後道:「行了,走吧。顧九思是吧?」

  「是。」

  「文縐縐的,」對方不高興道,「我叫黃龍,是你們的頭,以後你就跟著我混了。」

  「勞煩黃大哥照顧了。」

  對方應了聲,打量他一下,似乎在等著什麼,顧九思愣了愣,片刻後,他反應過來,在袖子裡抓了抓,終於才抓出了一個荷包。荷包裡放著五十文錢,這是柳玉茹放著給他備用的,顧九思有些窘迫,卻還是趕緊交了上去道:「黃大哥,九思初來乍到,不懂事兒,今天先帶個見面禮,等我回去好好備一份禮物,這再送過來。」

  黃龍抓了荷包,掂了掂,哼了一聲道:「還算懂事兒,走吧。」

  說著,黃龍就帶著他往縣衙後面走去,然後帶他見了其他人。

  隨後黃龍就吩咐了他們兩個人為一組開始巡街。

  帶著顧九思巡街的是個快三十歲的男人,叫王聰。一直沒有娶妻,他個子比顧九思矮上一個頭,看著顧九思,似是不大喜歡。

  他說著一口地道的幽州話,和顧九思說話時,堅持不肯使用官話,而顧九思也不介意,就一直跟在他後面,聽他教導。

  「你們這些外地人,打仗就喜歡往幽州跑,平時太平盛世了,就躲著去享受。」

  王聰說著,打量一眼顧九思:「你看上去細皮嫩肉的,以前是富家子弟吧?現在還不是和我們這些人一樣,嘖,風水輪流轉啊。」

  顧九思沒說話,就靜靜聽著。王聰見他不回聲,多說幾句也覺得無趣,便懶得搭理了。

  等到了晚上,顧九思便去店鋪接柳玉茹。

  柳玉茹忙得很晚,她看見顧九思,溫和道:「怎麼樣,今天還好嗎?」

  「挺好的。」換做以往,顧九思可能會抱怨,可如今他卻學會了遮掩,溫和道,「放心吧,大家都對我特別好。」

  於是兩人一面說,一面回去。

  柳玉茹新店開張,她先讓周燁送了他娘,他娘第二天就帶著人來了柳玉茹店裡。幽州高官太太來店裡逛了這麼一圈,柳玉茹店鋪的名聲就出來了。

  而後柳玉茹又同幽州城其他首飾鋪做了合作,買他們的首飾,就免費送胭脂。再買了最新的戲班子,在新戲裡加了一齣送胭脂定情的橋段。

  「筆掃眉黛手塗脂,唯有花容寄相思」

  這個招牌打出去,柳玉茹胭脂鋪的人越來越多。高官貴族有收集癖好,常常一買就是一個系列,而男子們也經常過來,買一盒胭脂作為禮物。

  討好家裡的夫人,沒有什麼比買下一套四季系列的胭脂更讓夫人覺得歡喜。

  女人之間說話,手中胭脂盒一出來,便分出了高低。

  愛一個女人,連一盒花容都不買,談什麼寄相思。

  於是一時間,連柳玉茹都沒想到,生意會這樣火爆。甚至於許多款開始斷貨,眼見著快斷貨的,柳玉茹便大手一揮,在盒子上刻上字,轉手就成了「珍藏版」,加了價格再賣。

  每天柳玉茹都忙到很晚,顧九思幹完活就去接她,柳玉茹每天清帳,當著顧九思的面點銀子,點完之後,柳玉茹頗有些得意,高興道:「顧公子啊,你說說,你什麼時候,才來小店買盒胭脂送夫人啊?」

  顧九思看她小人得志,頗為無奈,只能歎息道:「依照貴店的價格,怕是要等一陣子了。畢竟我夫人那樣子的,至少要買一套四季,您說是吧?」

  柳玉茹就哈哈哈大笑,她高興道:「還好啊,你夫人能自個兒買下四季八花十二時,要靠你養,你夫人可怎麼辦啊?」

  「是啊,」顧九思感慨道,「還好我長得好,我夫人沒吃虧。這碗軟飯,在下吃得穩穩當當。」

  「顧九思,」柳玉茹哭笑不得:「你能不能有點出息?」

  「有不起有不起,」顧九思趕忙道,「有出息了要買四季,我還是吃軟飯吧。」

  柳玉茹被他逗笑,兩個人走在路上,一起笑著回去。衣袖擦著衣袖,似是親密無間。

  顧九思認認真真幹活,等到第一個月俸祿發下來,他拿著那一小錠銀子,他笑了笑,然後他趁著柳玉茹不在,進了她的店裡,拿了一錠銀子,買下了一套四季。

  當天晚上,柳玉茹瞧著桌面那一套四季,她愣了愣,隨後大聲道:「顧九思,你瘋啦?!」

  顧九思站在門邊沒敢進來:「大家不都買嗎?」

  柳玉茹哭笑不得。

  「人家買,是為了討好夫人。你買這個做什麼?」

  顧九思躊躇了片刻,小聲道:「我以為……你想要啊。」

  筆掃眉黛手塗脂,唯有花容寄相思。

  柳玉茹愣了愣,片刻後,她有些不好意思,轉過頭去。

  全城女子,哪個不想要丈夫送這個?可是顧九思,你可真的知道,那些妻子要這盒胭脂,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想要的不是它塗抹在臉上的美麗顏色,想要的是丈夫送她時,那份相思情誼。

  柳玉茹想,顧九思大概是不懂的,她緩了片刻,抿了抿唇,隨後道:「罷了,你把這一個月銀子都花了,看你這一個月怎麼辦。」

  顧九思不好意思道:「那個,那個……飯總還是要管的吧?」

  柳玉茹「噗嗤」笑出聲來,她有些無奈:「你說說你,買這麼貴的東西回家做什麼?」

  「我想要你高興。」顧九思小聲開口,「瞧著你高興,我便高興了。」

  -------------------------------------

  柳玉茹:從產品開發到文案推廣,為了賺錢我無所不能。

  顧九思:我的天賦技能就是買買買。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5
發表於 2021-1-7 00:08:40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四章

  柳玉茹的店鋪生意越來越好,她就開始擴大了產業請人,一方面琢磨著多再生產些產品,不要局限於胭脂,另一方面是增加產量,不僅僅在望都賣,還要一路往其他各州賣過去。

  能從其他州賺錢回來,到幽州花費,這才是官府喜歡的商人。

  柳玉茹忙著自己的生意,顧九思就每天老老實實在府衙裡待著。

  他的同事都不大喜歡他,一來他不是本地人,二來大家都知道他以前是個富商,所謂落魄的鳳凰不如雞,誰都想欺負一下,來增加些快感。

  他們喜歡在顧九思吃飯時評論他不像個男人,在顧九思佩劍巡街時嘲諷他走路像個娘們兒。

  但是不管他們怎麼詆毀顧九思,都攔不住其他姑娘的喜歡,顧九思每次巡街,走在路上,都會有許多姑娘跟在後面悄悄觀望,這更讓他周邊人怒火中燒。

  顧九思在府衙裡受著排擠,他也沒說什麼,周燁來瞧他,詢問著他的生活,顧九思道:「都挺好的。」

  周燁笑了笑:「上次我爹問起你來,我說我給你安排了個活兒,他還罵了我。」

  「罵你做什麼?」顧九思有些疑惑,周燁似是不好意思,「你這活兒是我私下給你安排的,沒同我爹說,我爹知道把我罵了一頓,說我耽誤你前程。」

  周燁朝著四周瞧了一眼,接著道:「我爹說,范叔叔想讓你當表率,不是要讓你當一個和官府做生意的表率,如果你捐錢,我們就給你好處,那就成你拿錢來買好處了,其他商人瞧見了,不個個有樣學樣來談條件嗎?范叔叔想讓你當的是高潔善商,是為了官府散盡家財的商人,所以之前我爹說,你們不能過太好,日子苦一點,大家瞧著心裡才有數。等以後戰事穩下來了,大家到論功行賞的時候,那才是你的開始。到時候你頂著仁義之名,我爹直接推舉你入仕,起點就高。我現在給你弄個小兵當,上不上下不下的,浪費你時間,還不如多看看書。」

  顧九思笑著不說話,周燁歎了口氣道:「是我耽誤了你。」

  「周兄怎能這樣說?」顧九思搖了搖頭:「你也瞧得出來,我最差的哪兒是看書?我最差的,是人情世故,和人打交道的本事。你將我放到底層來,打磨一下性情,這才是對的。按著你爹的說法,我若一入仕就是高位,我沒在底層爬過,就不懂怎麼和這些人打交道,日後是要吃大虧的。」

  「畢竟這世上,多的還是百姓普通人。你這樣安排,我很是高興。我只是擔心,如今內子經營產業,對范大人的計劃可有影響?」

  「這個沒事,」周燁擺擺手,「大夥兒都知道弟媳是憑著自己本事立足的,和我沒多大關係。如今個個都在誇她的東西好用呢。我娘天天逼著我,讓我同她預定最新的貨,你回去可得幫我同她說幾句。」

  「這你放心。」顧九思笑著道,「我會同她說的。」

  顧九思說著,眼裡帶了些暖意。周燁在一旁瞧著,忍不住道:「我覺得你最近和弟媳感情似乎更好了些?」

  「嗯?」顧九思愣了愣,隨後他輕咳了一聲,有些不自在道:「或許吧。這些時日我瞧著她忙,越瞧越覺得她和我想像中不太一樣。實話說來,周兄,」顧九思抿唇笑笑,似是不好意思,「以前我對她,多是愧疚,總感覺得自己害了她,對她好些。但這些時日,我瞧著她高興,自個兒心裡就高興。於是就總想做點能讓她快活的事兒,我也不知這是不是感情好,但是比起以往,我的確覺得,似是與她更近了幾分。」

  「你這樣講,我聽著,心裡頗有些難受。」

  周燁歎了口氣,顧九思有些奇怪,周燁面上有些難受:「我如今已經二十有二,常年奔波在外,也沒遇上個貼心的人,聽你說這些,我就想找個人成親。可成親總得是個喜歡的人,我也不知道何時,才能像九思你這樣,遇到一個兩情相悅的人了。」

  聽到這話,顧九思愣了愣。

  兩情相悅這個詞兒對他來說有些陌生,他忙道:「不不不,我和玉茹……也不是……也不是……」

  周燁被他這個否認搞得有些發蒙,顧九思想了想,將前因後果同周燁說了一道,隨後歎了口氣道:「所以我和玉茹之間,真不是你想這樣。說句實話,其實我一直喜歡的,就不是玉茹這個款兒,她太溫柔、太文靜了些,我還是喜歡那種,敢愛敢恨,張揚放肆一些的姑娘。」

  「玉茹是個好姑娘,」顧九思搖著頭,解釋道,「但卻不是我喜歡的風格。」

  「你說得是,」周燁認真想想,竟也點頭道,「相比你的脾氣,弟媳是太過溫柔了,瞧著也不是你會喜歡的,但你們心裡揣著對方,也比那些形同陌路的夫妻好上許多了。」

  兩人正說著,一個小乞兒突然趕了過來,同顧九思著急道:「大哥,不,不好了。杜大娘,杜大娘帶人去店裡找嫂子麻煩了!」

  一聽這話,顧九思急得拔腿就跑,一路朝著柳玉茹的店裡狂奔過去。周燁也跟在後面,顧九思著急道:「她脾氣軟,那個杜大娘是個潑婦,她這次肯定要吃虧!」

  杜大娘是杏花樓的老鴇。

  她出身在青樓,打小在魚龍混雜的地方長大,年輕時就是和人當街對罵,能把一個男人罵哭的人物。在望都這地界,她毫無根基,卻能開起一個青樓,也算是一方人物。

  她同另外一家楊氏胭脂鋪的老闆楊絮是好友,如今柳玉茹的胭脂在城中異軍突起,眼中影響了楊絮的生意,於是楊絮乾脆就將杜大娘請了出來,特意來找柳玉茹的麻煩。

  杜大娘知道柳玉茹,她打聽過,一個剛剛嫁人沒多久,從揚州過來避難的小婦人,這樣出身大家、年紀又輕、凡事兒都要講個道理格調的小姑娘,臉皮再薄不過。杜大娘的手下剛好有個「女兒」正吃了河蝦過敏,臉上長了許多疙瘩,於是乾脆就帶著樓裡的姑娘,直接去花容店門口一坐,就開始叫屈了。

  柳玉茹在家裡聽到杜大娘鬧事兒,就趕緊趕了過去,到了店門口,就看見一群鶯鶯燕燕圍在花容店門口,杜大娘站在前方,抓著印紅不讓她進去,朝著她吼道:「我們姑娘就是用了你們的胭脂,現在臉都成這樣了,你們不該負責賠錢麼?」

  「您稍等著,」印紅被這麼多人圍著,有些慌亂,「這事兒得等著我們東家來處理。」

  「等等等,你們東家都不敢見人,怕是心裡有鬼,讓你來搪塞我。我家姑娘靠著這張臉吃飯,年紀輕輕的遭了這罪,這怎麼過日子啊?」

  「不是,」印紅著急道,「我東家就在來的路上……」

  「花容店的胭脂毀容啦,店大欺客啦!」杜大娘完全沒給印紅說話的機會,扯著嗓子就喊,「出了事兒也沒人管,就活生生讓我這姑娘爛臉,大家走過路過評評理啊。」

  印紅說話聲音小,又總是被杜大娘打斷,周邊人都聽不見印紅的話,只聽見杜大娘的大喊,又看見一個滿臉紅疙瘩的年輕姑娘站一旁滿臉痛苦,大家心裡便有了偏向,朝著印紅指指點點。

  柳玉茹下馬車時,見著的便是這樣的景象,她急急忙忙走上前去,同杜大娘道:「這位大娘,我是花容的東家,鄙姓柳……」

  「什麼柳啊花的,我不管,今天你就賠錢!我家姑娘的臉爛了,這輩子就這樣了!今天要賠多少,你自個兒琢磨!」

  印紅有些怕了,她朝著柳玉茹小聲道:「夫人,這女人太難纏,賠了錢就算了……」

  柳玉茹沒說話,她沉默著。

  賠錢倒是簡單,可是一旦賠錢,就證明她的貨出了問題。而且她一直走的都是名氣,讓大家覺得花容是家有格調的店。今日這批女子,言容粗鄙,身份也頗為……

  今日這事兒不處理好,到時候所有人對花容的印象,便是這樣的女子也在用。到時候大家還會不會把花容當成一個好好生活的標誌,那就不一定了。

  「說話啊!」杜大娘見柳玉茹不說話,步步緊逼道,「怎麼,想賴帳啊?!」

  「杜大娘,」柳玉茹思索了片刻,回過神來,終於出聲道:「若這是我家店鋪的責任,那自然是該賠償的,但是賠償之前,我得弄清楚……」

  「你就是不想賠對吧?!」

  杜大娘提高了聲音,大聲怒駡:「你這小賤貨嘴巴一套一套的,大家聽聽,她說什麼?她說這不是她的責任!用了你的東西爛了臉,不是你的責任還是我姑娘的不成?你個不入流的小蹄子……」

  杜大娘一大串難聽至極的話流出來,柳玉茹聽得臉紅一陣白一陣。

  她這一輩子聽過的髒話,都沒有這一刻鐘聽得多。

  杜大娘罵起人,聲音又尖又利,她期初還講幾分道理,後來就乾脆就只剩下市井那些葷話了。

  路邊人聽著杜大娘罵,看著柳玉茹漲紅了臉,氣得整個人都在發抖,都不由自主笑起來。

  杜大娘罵人帶著一種說不出的節奏感,旁邊聽的人哈哈大笑,柳玉茹氣得說不出話來。

  若杜大娘是個講道理的,她還能說上一二,可杜大娘如此耍潑,她……她……她要怎麼辦?

  旁邊圍觀人越來越多,柳玉茹覺得氣都快喘不上來了。

  印紅趕緊道:「夫人,算了算了,咱們給錢算了。這種人惹不起的。」

  柳玉茹抿著唇不說話,她死死盯著那杜大娘,杜大娘盤腿坐在門口,嘴皮子一掀,就開始編排起柳玉茹的「情史」來,言談間柳玉茹這胭脂鋪做起來,背後簡直是一雙玉臂千人枕,一點朱唇萬人嘗。

  印紅憤怒要去和杜大娘對罵,卻被杜大娘幾句話就羞了回來。

  印紅氣得哭出了聲,柳玉茹站在門口,她捏起拳頭,閉上眼睛,深深呼吸。

  她不能慌。

  對待這種無賴,她更不能慌。

  她撒潑,她就要比她更潑。

  她罵人,她就得比她更能罵。

  她不就是嗓子大,不就是說話髒嗎?她就不在意這些髒話,她的嗓子比她還大。

  柳玉茹捏著拳頭,下定決心。

  她猛地睜開眼,衝進了店裡,從店裡抓了一把掃帚,就衝了出去,朝著杜大娘就打了過去!

  杜大娘一看柳玉茹提著掃帚衝出來,趕忙翻身起來,大喊道:「打人了!殺人了!」

  「我打的就是你這血口噴人的賊婆娘!」

  柳玉茹大吼出聲,她這一聲吼,音量幾乎是她這輩子說過話聲音裡最大的。

  杜大娘伸手去抓柳玉茹的掃帚,柳玉茹的動作卻十分靈巧,她一腳踹過去,和杜大娘對打起來。

  旁邊的姑娘看著柳玉茹這拼了命的架勢,紛紛散開去。

  杜大娘被她在店門口追著打,杜大娘一面被追一面喊:「我這麼大年紀的人,你也下得了手去,你這賤婦當真蛇蠍心腸!」

  「那也比你這狗嘴好!」

  柳玉茹立刻回擊,怒道:「你除了罵人還會什麼?!帶了個妓子就敢上我門上鬧事,真當我軟柿子好捏?!」

  「你若是有理,那就讓她跟我去驗!你們同我們買貨了?用的哪一款胭脂,怎麼用的,為什麼長這疙瘩。我們的貨也不是隨隨便便誰都能買,你說你買了,倒是拿出證明來啊!你不敢拿,不敢驗,就在我門口這麼撒潑,不就是楊絮找你來演戲找我麻煩嗎?」

  「一大把年紀了,錢賺不到,就知道耍這些小心眼,活該這把年紀還要在這兒滿地打滾,你和楊絮這種人,就是要窮一輩子!又窮又老又惡毒,看著你們這嘴臉我就覺得噁心!」

  「小賤人嘴真會說,老身都快信了。」

  「老賊婦休要再胡言亂語了,亂葬崗土地我已備薄錢為你選了塊風水寶地,趕緊躺下去黃土一埋,冬天快來了,沒土蓋著怕你骨頭冷!」

  ……

  雙方一面追打一面罵,印紅上去幫忙,兩邊姑娘亂起來,在門口頓時打成了一片。

  柳玉茹帶著頭,在人群之中,一把掃帚虎虎生風,揮出大將風範。

  罵人這事兒,只要開了頭,後續都是順理成章。她一面被罵一面學習,等顧九思趕過來時,就看見柳玉茹帶著人,拿著掃帚,追著杜大娘,口中一串國罵沒帶喘的怒道:「你這天殺短命的老賊婦給我站住,我今日不讓你哭著回去我就不姓柳!」

  顧九思聽得這句話,看著面前亂糟糟的一片,只覺得仿若晴天霹靂,整個人都木在了原地。

  而跟著趕過來的周燁也是呆了,兩個男人震驚看著這一切,過了片刻,周燁咽了咽口水:「九思,弟妹真是驍勇善戰,實屬一員悍將啊!」

  ------------------------------------

  【小劇場】

  顧九思:我喜歡明媚熱烈、張揚放肆、敢愛敢恨一點的姑娘。

  柳玉茹:顧九思,老娘來了!

  顧九思:……不……不是這樣的。

  生活,能讓一個姑娘變成潑婦。

  而愛情,能讓一個潑婦,變成可愛的潑婦。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6
發表於 2021-1-7 00:09:02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五章

  「悍將什麼悍將!」顧九思衝到人群裡去,拉開從後面拉扯著柳玉茹的女人,怒了一聲,「都給我住手!」

  顧九思一個大男人,在一群女人中顯得特別扎眼,他這麼一聲大吼,大夥兒終於都停手了。

  柳玉茹這邊人少,一共就五個人,杜大娘卻是帶了十幾個姑娘,只是柳玉茹下得狠手撒得潑,氣勢上才沒輸下去,可雙方依舊拉扯得極為難看,柳玉茹頭髮被抓散了,衣衫也被扯得歪歪扭扭,顧九思一來,她更覺得難堪,可她卻不能泄了氣,打已經打了,罵也罵了,此刻若是退了,剛才的努力都白費了。

  於是她提著掃帚,看著旁邊的杜大娘道:「今日我一定要與你捋一個是非黑白,走,同我去公堂去!」

  「去什麼公堂!」

  杜大娘看見站在柳玉茹身邊穿著府衙官服的顧九思,立刻道:「我知道了,你這是找了幫手是吧?這又是哪裡勾搭來的野男人,來給你撐腰了是吧?」

  顧九思聽得這樣的話,皺了皺眉頭,冷著聲道:「我是她丈夫。」

  「喲,丈夫啊,」杜大娘聲音裡帶著嘲諷,「到不知是哪一個丈夫……」

  話沒說完,柳玉茹提了掃帚就要去打,顧九思卻不等柳玉茹過去,直接一把按住杜十娘,取了鐵鍊子就鎖上了。

  他動作極快,等杜大娘反應過來時,已經被顧九思拖上,他直接道:「走,跟我去縣衙。」

  「去什麼縣衙!救命啊,官兵仗勢欺人了!」

  杜大娘大喊起來,柳玉茹立刻道:「你要是心裡沒鬼怎麼不敢去?!你說你的姑娘用我的胭脂爛了臉,那我們就公堂對質去!」

  聽到這話,臉上帶著疙瘩的女子就往後退去,印紅一把抓住了她,大聲道:「夫人,她想跑!」

  「跑?心虛了吧?」

  柳玉茹冷笑:「要不是心中有鬼,你跑什麼!」

  「我……我內急不行嗎?」

  那姑娘抖了聲,印紅拖著她道:「我們店裡有後間,我帶你過去!」

  那姑娘哪裡敢被印紅單獨帶到花容店裡去?她趕緊道:「我不用了!」

  「既然是有冤情,就當找大老爺申訴。」旁邊顧九思已經聽明白發生了什麼,平靜道,「杜大娘,走吧。」

  說著,他強行拖著杜大娘,就往縣衙走去。

  柳玉茹帶著人趕緊跟了過去,杜大娘的人一看,也跟著過去。

  杜大娘就一路罵著,顧九思不為所動,冷著臉不說話,只是手鉗著杜大娘,沒有半分鬆懈。

  等到了縣衙,黃龍看見顧九思提著的人,就有些不滿了,不高興道:「你這是又惹了什麼事?」

  他也是杜大娘那裡的老客,杜大娘看見黃龍,趕緊亮了眼,高興道:「黃爺,您快救命啊!」

  「放了!」黃龍趕緊道,「你這是……」

  「放什麼?」周燁從後面走了出來,黃龍看見周燁,趕緊諂媚道:「周公子!」

  「方才我路過,瞧見這兩夥女子當街鬥毆,見著這位大娘被帶到了公堂來,就過來看看。陳大人呢?」周燁掃了一眼,「可還在?」

  黃龍連連點頭,就去將縣令請了過來。

  縣令一看見周燁,趕忙先行了禮,然後就開始升堂。

  杜大娘心裡有些慌了,就跪在地上開始痛哭。

  一群鶯鶯燕燕哭個沒完,所有人都開始頭疼。

  柳玉茹帶著人,跪在地上,捏著拳頭,也是委屈極了的模樣。旁邊人哭得驚天動地,柳玉茹這邊哭得梨花帶雨。來圍觀的人瞧瞧杜大娘,又瞧瞧柳玉茹,心裡就有了傾斜。

  縣令喊了幾次肅靜,杜大娘才停下來,隨後便開始審案,雙方把事兒都說了一遍後,縣令先瞧向杜大娘道:「那杜大娘,你有什麼證據證明是她胭脂所導致的?」

  「我們買了她的胭脂,塗上就是這樣了,我樓裡的姑娘都能作證!大人,若是這事兒和她無關,我們也不至於鬧到這一步啊!」

  杜大娘聲淚俱下,縣令看向柳玉茹:「對於杜大娘的話,你有何辯解?」

  「大人,」柳玉茹吸了吸鼻子,聲音卻十分清晰:「民女覺得,杜大娘既然指責是我的胭脂導致的,就當她拿出證據來。證據有兩點關鍵,其一,他們需得證明那女子臉上的東西是胭脂所含成分引起;其二,他們需得證明,這個成分是我胭脂所包含,他們正確使用了胭脂。杜大娘目前的證據僅有人證,而這些人都是她樓裡的姑娘,不足為信。」

  縣令聽著,點著頭,柳玉茹繼續道:「故而,民女懇請縣令派人來查看這位女子臉上傷勢,先驗傷,確認是什麼疾症,隨後請他們拿出當時擦的胭脂,驗明成分。」

  「好。」縣令應聲道,「此言有理,來人,將大夫叫來。再將物證呈上來。」

  聽到這話,杜大娘頓時慌了,可事已至此,她們也不能臨時退縮,於是所有人只能靜靜等著。

  胭脂和大夫都被帶了上來,大夫先去給那臉上有疙瘩的女子驗了傷,隨後又將胭脂掏了出來,嗅了嗅。

  所有人都看著大夫忙碌,過了一會兒後,大夫回過身來,恭敬道:「回稟大人,情況已經明瞭。這位女子臉上的疙瘩,依照老夫的經驗,應當是河蝦過敏所致。」

  「你……你胡說!」那女子著急出聲,而那大夫面上不動,平穩道,「這女子臉上的傷,首先與河蝦過敏情形一致。其次,老夫在這女子身上聞到了藥味,而這藥味之中有兩位藥,便是最常用來治療這一病症的,可見這女子之前便知自己真正病因。」

  聽到這話,柳玉茹頓時放鬆了許多。

  而杜大娘卻是急起來,叫嚷著要罵。縣令怒道:「放肆!給我拖下去掌嘴!」

  杜大娘被這麼一吼,縮了縮脖子,總算是安靜了。而後大夫接著道:「而胭脂的成分我也看過,都是再溫和不過的材料,並沒有什麼成分不妥。」

  這話說完,什麼情況大家也都清楚了。而柳玉茹掃了一眼端著的胭脂盒,她皺了皺眉,站起身來。

  她低頭拿起胭脂盒,翻看了片刻後,不由得笑了:「大人,還有一點。」

  說著,她將胭脂盒放在端盤上,平靜道:「這盒胭脂,不是我們家的。」

  「你胡說!」那臉上帶著疙瘩的女人大吼出聲來:「這可是我專門拜託人買的!」

  「真是抱歉,姑娘,」柳玉茹平淡道,「我們家胭脂產量有限,每一盒都有編號在冊,這一盒的編號,我記得,是賣給了某位夫人。而這個盒子最初是裝『冬藏』這個顏色的胭脂的,後來改為了『秋分』。你看,這個地方有個缺角,就是這批貨的標誌。可是你這盒胭脂,裝的還是『冬藏』。所以,它是假貨。」

  這話出來,所有人都沉默了。柳玉茹抬眼看向眾人,平淡道:「買不起真的,也別買假的,費錢是小,若是真爛了臉,那可就可惜了。」

  事情水落石出,誰都不敢再說什麼,杜十娘被打了二十個板子,由著人抬回去了。

  也到了顧九思休息的時間,顧九思和周燁告別後,就帶著柳玉茹回去。

  柳玉茹走在前面,顧九思走在後面,兩個人一句話沒說,顧九思就看著前面姑娘的背影。

  她頭髮亂糟糟,衣服也被扯得歪歪扭扭,完全沒了平時的精緻溫雅。顧九思看著她,不知道怎麼,心裡就有些難受,她走著走著,突然頓住了步子,背對著他,低啞道:「今日讓你看了笑話,嚇著郎君了吧?」

  顧九思沒說話,柳玉茹似是有些難過,她吸了吸鼻子道:「我也知道那樣子難看,可我也沒辦法。同她講道理,她便覺得我好欺。我今日若不讓她們知道我不是個好欺負的,後面就還有的是人一波一波來招惹。」

  「我店裡人手少,她們人多。我個子小,她們潑辣。我若是再輸了氣勢,她們更覺得我好欺負。我知道你對我失望,可我也是沒辦法的事兒。」

  柳玉茹說著說著,就覺得有些鼻酸。她委屈得想要嚎啕大哭。

  她知道這樣做很難看,知道這樣做不體面。可是又能怎麼辦?

  秀才遇上兵,除了拔刀徹底堵住對方的嘴,她還能怎麼辦?

  她低著頭,小聲啜泣,抬手擦著自己的眼淚。

  顧九思聽著,他從背後走上前去,將她抱在了懷裡。

  「我沒覺得對你失望,」他小聲開口,安慰著道,「我覺著你可愛得很。」

  「你胡說。」柳玉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罵人了,罵得好難聽。我還拿掃把打她。」

  「打得好。」顧九思趕忙道,「我瞧見了,打得特別有氣勢,罵得也很有魄力。」

  「顧九思,」柳玉茹用手背抹著眼淚抽噎,「你不用安慰我的。」

  「我沒安慰你。」顧九思看著柳玉茹這麼哭,他忍不住低了頭,親了親她的臉,下意識就道:「真的,特別可愛。」

  柳玉茹僵住了,她突然就不哭了。顧九思看著她的模樣,忍不住笑出聲來。

  他拉著她的手,溫柔道:「走吧,我們回家?」

  柳玉茹站著不動,她像個小孩子,似乎在耍著小性子。

  顧九思就蹲下身去,轉頭瞧她:「那我背你回家?」

  柳玉茹不說話,顧九思把她背起來。柳玉茹靠在他背上,扭過頭,看著旁邊巷子上的牆壁。

  顧九思背著她,走在路上,溫和道:「玉茹,見過苦難,被生活洗禮過,還保持著本心的人,才是最可愛的。」

  「其實啊,我一點都不關心你溫不溫柔,是不是有失儀態,我只關心你有沒有受欺負。」

  聽著這話,柳玉茹感受著這個男人背上的溫暖,看著月光下,他們的影子拖得長長的。

  「我在的時候,當然是我保護你。可我不在的時候,我寧願你潑辣一點,也想你好好保護你自己。我來的時候,一路上什麼都沒想,就怕你吃虧,來了之後看見你這麼厲害,我心裡可高興了。」

  說著,顧九思轉頭瞧她,笑著道:「我家娘子真棒。」

  柳玉茹被他說著,有一種不好意思升上來。

  她趴在顧九思的背上,好久後,才小聲道:「謝謝你。」

  「謝謝什麼啊?」

  顧九思聲音溫和,柳玉茹小聲道:「謝謝你包容我。」

  顧九思愣了愣,片刻後,他慢慢道:「那我該同你說聲對不起了。」

  「對不起什麼?」

  「沒能替你遮風擋雨,還要你自己面對風霜。」

  顧九思說著,輕聲歎息,他自嘲道:「本該是替你面對這一切的。」

  聽到這話,柳玉茹輕輕笑了:「你能包容我去面對這一切,願意我變成一個一點都不美好的娘子,那就已經很好了。」

  「顧九思,」柳玉茹趴在他的背上,認真道,「說句實話,其實當大家閨秀,我並不快樂。我建起花容,我靠著自己掙錢,給大家發錢,得到大家認可,鬥贏杜大娘……我覺得,其實很幸福。」

  「大家叫我柳老闆,柳掌櫃的時候,我覺得比他們誇我說我文靜賢淑、是個賢妻良母,讓我更快樂。」

  「你有這個心就好了,」柳玉茹抬手,替他把落下來的頭髮捋起來,柔聲道:「你能想著盡力對我好,讓我永遠相信這世界上有許多好人,讓我一直保持這份內心裡的天真,我就覺得,已經足夠了。」

  畢竟這世上多少人,走到中年時,就已經傷痕累累。

  畢竟這世上多少人,還在少年時,便已經難以言愛。

  她這輩子,或許會變得潑辣,或許變得張狂,可是她還是希望,她的內心,能永遠溫柔,永遠明亮。

  顧九思靜靜聽著,他溫和道:「好。」

  他笑著出聲:「我會讓你現在當個很可愛的小姑娘,老了也是個很可愛的老太太。」

  柳玉茹沒說話,她抱著顧九思的脖子,她忍不住道:「顧九思,你討不討厭我?」

  「怎麼會討厭?」

  顧九思輕笑:「我覺得你很好,比我想像的要好很多。」

  「有多好?」

  柳玉茹忍不住問。顧九思愣了愣,片刻後,他的唇顫了顫,他其實不想說的,可卻還是說出口來。

  「想和你過一輩子的好。」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7
發表於 2021-1-7 00:09:12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六章

  這話把柳玉茹說愣了,她其實也不是頭一次從顧九思嘴裡聽到「一輩子」三個字,在他們離開揚州前,他也曾經和她說,讓她一輩子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可是那時候的「一輩子」,和這一刻的「一輩子」,卻是既然不同的感覺。

  柳玉茹說不出是怎樣的不一樣,她只是覺得,這時候他說「一輩子」,她能清清楚楚知道,這不是一個草率又莽撞的回答。

  而顧九思背著她,在說完這句話後,覺得臉紅得發燙。

  他知道這話莽撞了一些,他自己說出來之前,都不敢相信自己會說這樣的話。可說出來了,卻又覺得,似乎是理所應當。

  柳玉茹有這麼好嗎?

  他有些疑惑問自己。可他卻發現,答案是——有這麼好。

  他從未見過一個姑娘,有她的冷靜、她的勇敢、她的善良、她的堅韌、她的執著。

  最重要的是,從未有一個人像她一樣,陪伴他走過生命裡那麼多艱難歲月。

  顧九思忍不住無聲笑了,他驟然意識到了這個女人的非同一般,無可替代。而柳玉茹見他沒說話,過了許久後,她才慢慢道:「你真想和我過一輩子啊?」

  顧九思低著頭,應了一聲:「想的。」

  柳玉茹也不知道自己是該舒一口氣,還是應該有其他什麼的反應,她就是覺得,聽著顧九思說這句話,她內心就定下來了。她笑著靠在他的肩膀上,接著道:「那你要是答應和我過一輩子,以後又遇到喜歡的姑娘了,那你怎麼辦啊?」

  顧九思沒回話,柳玉茹扯了扯他的袖子,小聲道:「顧九思。」

  「嗯?」

  「如果你真遇到一個喜歡的姑娘,你別丟下我,你可以把她納進來,我保證不和她爭風吃醋,你別和我和離,好不好?」

  柳玉茹這話問得認真。

  放在過去,顧九思大概就是覺得,柳玉茹腦子壞了。

  可是如今他聽著,也不知道為什麼,就覺得心裡悶悶的,有那麼些難受。柳玉茹扯著他:「好不好嘛?」

  「再說吧。」顧九思低聲開口:「還遠著呢,瞎操什麼心?」

  兩人回到屋裡,顧九思給柳玉茹打了熱水。

  他以前是沒做過這些事兒的,現在家裡人少,他是唯一的男丁,打水、劈柴這些事兒就都是他幹。

  柳玉茹愛乾淨,每天都要洗澡,他就一鍋一鍋熱水煮給她。

  柳玉茹洗澡的時候,顧九思就在外室坐著,柳玉茹用水澆著背,同他漫不經心道:「等我再賺些錢,就將木南找回來,家裡還是得再有幾個男人來幫你做事兒,你要多花時間看看書,別做這些了。」

  顧九思應了一聲,沒有多說。

  水聲嘩啦啦作響,他心裡有點亂。

  睡覺的時候,顧九思還在想著柳玉茹的話。

  他想同她過一輩子,可如果遇到了一個喜歡的人呢?

  如果遇到喜歡的人,就要和柳玉茹分開……

  他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覺得,那還不如不要有喜歡的人。他就像現在這樣,一直和柳玉茹在一起。

  這個念頭湧上來,他覺得臉有些紅。因為他清楚的意識到,如果要和柳玉茹在一起,似乎和現在相比,就……就不該是這樣了。

  他該將她作為妻子來看待。

  他思索著,腦子裡不由自主就往後面想著,或許,其實他該試著,去喜歡她?

  顧九思覺得夜裡的呼吸有些不暢了,他用被子蓋住了自己的頭,完全不敢再看柳玉茹。

  顧九思想著柳玉茹的事兒,第二天上崗的時候,還有些心不在焉。

  他進去之後,是例行公事的早訓,黃龍似乎說了什麼,見顧九思發著呆,他憤怒抬手,一巴掌抽在了顧九思頭上,怒道:「發什麼呆!聽到我說話麼?!」

  「頭兒,」顧九思趕忙道,「有什麼吩咐?」

  「吩咐,我敢吩咐你嗎?」黃龍冷笑,「和周大公子攀上關係的大人物,我說一開始就有人替你打招呼,我說是誰呢,原來是周大公子。」

  顧九思聽著,稍稍一想,就知道黃龍應該是為了昨天杜大娘的事兒和他發火。畢竟黃龍是杜大娘店裡的常客,昨天讓他當著杜大娘和一眾姑娘面前失了面子,黃龍自然是要記恨的。

  於是顧九思沒有說話,想著給黃龍罵完這頓就過了。結果黃龍瞧著他不說話,更是惱怒,指著顧九思的鼻子就道:「你別以為周大公子當靠山我就不敢把你怎麼樣了,你給我記住,我是你的頭兒,最後管你事兒的還是我!你不是很能耐嗎?很傲氣嗎?」

  黃龍怒道:「今天給我掃茅廁去!府衙裡的茅廁,全給你包了!」

  顧九思聽到這話,他臉色變了變。

  然而他想著月銀,他還是深吸了一口氣,應聲道:「是。」

  見他溫順離開,黃龍的氣消了幾分。他冷笑一聲,隨後道:「德行!」

  說著,黃龍就帶著人去巡街,而顧九思來到茅廁面前,他從未見過這麼骯髒的活兒,可是他靜靜瞧了片刻後,卻還是拿了工具,開始打掃起來。

  黃龍回來時,顧九思剛剛打掃好茅廁,他不僅掃了茅廁,還把縣衙其他地方都掃了。他恭恭敬敬和黃龍彙報成果,黃龍臉上看不出喜怒,應了一聲,就讓他離開。

  顧九思行禮告退,這才出了縣衙。他剛走,一個年輕的官兵便上前去,給黃龍出主意道:「黃哥,您要是覺得還不夠消氣,咱們就找幾個人來,路上把他狠狠揍了,給您消消氣!」

  黃龍聽著這話,有些心動,可他還是遲疑道:「他畢竟是周大公子的人……」

  聽到這話,對方笑了笑:「一個養子,大哥你怕什麼?而且咱們又不是直接找他麻煩,巷子裡攔著,一個麻布口袋套上去,打了就打了,誰又能說是咱們打的?」

  「你說得是。」黃龍點點頭,隨後高興道:「你這就去安排!他剛出門,還來得及!」

  顧九思出了門,在街上逛了一圈,這才往家裡走去。

  走到一個羊腸小道,顧九思還沒來得及反應,一個巨大的網就從天而降,隨後便有人衝出來,一把將麻布口袋套在他頭上,而後拳頭就如同雨一般落了下來!

  顧九思幾乎是在對方出手的瞬間就知道是誰,於是還擊的動作微微一頓,隨後變成了一個保護自己的姿勢。

  對方也只是洩憤,拳打腳踢了片刻後,他們便走了。這時候顧九思才將口袋取下來,他在地面上平躺了片刻,隨後站起身來,一瘸一拐走了回去。

  回到家裡,柳玉茹提前回來了,她正在打著算盤,聽著顧九思回來,她老遠道:「我最近新給外面發了一批貨,等這批貨款到了,我請你吃飯。」

  說著,她就聞到了房間裡有些不同尋常的味道,她嗅了嗅鼻子,隨後道:「什麼味道?」

  顧九思正換著衣服,聽到柳玉茹說這話,他有些尷尬。畢竟他一直和家裡說自己過得不錯,這味道太濃烈了,他撒謊都難。

  柳玉茹想了想,她放下書,站起身來,轉到了更衣室。

  顧九思正在換衣服,一回頭看見柳玉茹,他當場嚇了一跳。

  而柳玉茹目光則落在他身上的青紫之上,片刻後,她皺起眉頭:「誰打的?」

  「沒,我自個兒……」

  「誰打的?!」

  顧九思沒說話了,片刻後,他笑了笑,這笑容有些無力,可他卻還是要堅持著,自己這僅剩的驕傲。

  「我沒事兒。」他垂眸,平和道,「真的,沒事兒。」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8
發表於 2021-1-7 00:09:27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七章

  柳玉茹有些惱怒。

  顧九思的樣子,她如何不知道他是受了欺負。可是他不說,她若再追問下去,也是傷了顧九思的顏面。於是她索性不問了,顧九思笑了笑,他起身去淨身洗澡,出來時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拿了姑娘家的香粉往身上扔了扔,抬手聞了聞,確定自個兒沒味道之後,才上了床。

  柳玉茹還在生氣,她背對著他,沒有說話,顧九思湊過去,用臉蹭了蹭她的背:「不生氣了嘛,我自個兒有辦法的。」

  說著,顧九思抬手用袖子去逗她:「來,你聞聞,香不香。」

  柳玉茹抬手將他的手打開,閉上眼睡了。

  顧九思無奈笑笑,也躺下來睡了過去。

  隔了一日,他天沒亮就爬了起來,早早去了廚房。廚房中印紅還在忙活,他清咳了一聲,有些不好意思道:「印紅,可能為我備些點心,十二人分,中午送到府衙來?」

  印紅愣了愣,顧九思鮮少同她提出要求,她趕忙應聲道:「是,姑爺。」

  顧九思點了點頭,他提前出了門,到了街上找到虎子,他給了虎子一個饅頭,隨後道:「你可知城中哪幾家人家最張揚跋扈?」

  這問題簡單,虎子立刻數了一串名字,顧九思就開始仔細打聽,過了一會兒後,他差不多清楚了,確定了心理的打算,隨後同虎子道:「你去我娘子那領點吃的,分給你兄弟,別走前門,走後門。吃完飯找幾個人,幫我盯著趙嚴,看看能不能打聽出他今日行程來。」

  虎子得了話,連連應聲道:「是,您放心。」

  趙家是幽州軍中蔣席的手下,原先靠著蔣席的關係,在城裡做起了棉布生意,整個幽州軍的棉布多從趙家進購。但趙家之前偷工減料,給底層士兵的棉衣裡用的是最次的棉,被周高朗發現後,才特意讓周燁去揚州另外再買布料,因此和周高朗本就不對盤。這一次官府號召捐錢,顧家先捐了之後,有幾個聰明的富商也趕緊捐了一些,而這趙家仗著軍中有人,不過捐了五百兩銀。

  趙嚴是趙家的大公子,平時性情乖張,是這望都城裡誰都不敢惹的人物。最重要的一點是,他近來還在縱馬街頭,肆意歡歌。

  能在這時候還幹這事兒,這公子要麼腦子不大好,要麼就是對現在的情況還不知情。

  顧九思琢磨了片刻,見天色亮起來,便回了府衙。

  他臉上帶著青,完全沒有遮掩,黃龍等人瞧見他的樣子,頗為高興,早上拍了拍顧九思的肩,故作關心道:「喲,九思,臉怎麼青了?」

  顧九思笑了笑,不在意道:「黃大哥,今個兒怎麼安排?」

  打了顧九思這一頓,黃龍心裡舒服了很多,他也沒再為難顧九思,一起去巡街,中午回到府衙來吃飯,柳玉茹親自送了糕點過來,所有人瞧見柳玉茹,都是愣了愣,柳玉茹朝著眾人笑了笑,給每個人送了一袋水煙,隨後道:「我家郎君年紀小,還是小孩子脾氣,還望各位大哥多多照顧。」

  在幽州這地界,柳玉茹生得清麗溫婉,她這麼柔柔一低頭,這些粗人哪裡遇見過這樣的姑娘,趕緊都站了起來,頗有些緊張道:「沒事兒沒事兒,您放心。」

  柳玉茹笑了笑,這才離開。顧九思送著柳玉茹出去:「我說沒事兒,你還不放心。」

  柳玉茹朝裡看了看,歎了口氣,替他整了整衣衫道:「你過的好我就放心,凡事兒別太剛強,圓滑一些。」

  顧九思應了聲,瞧著柳玉茹走遠。

  他站在門口時,黃龍和其他人吃著柳玉茹送來的糕點,有個人看著顧九思背影,小聲道:「那顧九思真是個傻子,咱們打了他,他還給咱們送吃的。」

  黃龍瞪了對方一眼,沒多說什麼。顧九思在門口站了片刻,走了回來,大夥兒一塊糕點沒給他留,他也不甚在意,笑著道:「內子不放心過來看看,不過內子有些話也說得對,九思年紀小,有些事兒不太懂,如果有什麼做錯的,還想各位大哥多多提點。」

  說著,他舉了茶杯:「以水代酒,勞煩各位照顧了。」

  大家被顧九思這一番動作搞愣了,面面相覷了片刻後,其中一個吃著糕點笑著道:「九思,我瞧著你媳婦兒真好看,明……」

  「閉嘴!」黃龍開口,冷冷瞪了對方一眼,「你是吃了酒還是腦子有病,半點臉都不要了?!」

  黃龍站起身來,同顧九思冷聲道:「巡街去!」

  顧九思笑了笑,也沒多說。

  當天晚上,虎子到了顧家,將顧九思叫出來,同顧九思道:「九爺,黑狗今個兒在酒樓聽到說趙嚴明早要去城外踏青。」

  顧九思點了點頭,隨後又道:「近來流民增了多少?」

  虎子大概報了個量,顧九思又問了這些流民來的方向以及情況。

  他琢磨了片刻,虎子有些疑惑道:「九爺,我聽說黃龍欺負了您,您打算怎麼辦?」

  「哦,這事兒,」顧九思想了想,過了片刻後道:「虎子,你們有人敢偷東西的嗎?」

  「九爺,」虎子愣了,「您不是要我去偷趙嚴的東西吧?」

  「不偷趙嚴的,偷黃龍的。」

  顧九思淡道:「我會幫你擋著,不會讓你被抓的。不過最好還是不要你出面,找個流民,面生的,遮著臉來偷。」

  「這個行。」

  虎子點頭道:「我認識人,這事兒包給我辦。」

  顧九思應了一聲,隨後道:「到時候將黃龍的東西偷了,把他引到趙嚴面前去。錢可以自個兒留下,錢包別留了給人抓著把柄。」

  「明白。」虎子忙道,「九爺放心,會做得乾淨的。」

  「你幹完這事兒,就周府去,給周燁遞個信,讓他等會兒無論得了任何消息,都去找他爹,由他爹來定奪。」

  虎子雖然不明白顧九思要做什麼,卻還是點頭道:「明白。」

  顧九思見他少年老成的樣子,笑了笑道:「嫂子做飯好吃麼?」

  虎子抓了抓腦袋,不好意思笑笑,隨後道:「爺,您看要是我幹得好,以後您要發達了,讓我當您小廝行不?」

  顧九思被虎子逗笑了,他毫不在意虎子油膩的頭髮,抬手揉了揉他的頭髮,柔聲道:「你以後有更好的未來,別惦記一個小廝的位置。」

  虎子呆了呆,隨後就聽顧九思道:「回去吧,天晚了,你一個孩子,路上小心。」

  虎子低了頭,小聲道:「哦,行,九爺,您也早睡吧。」

  虎子離開顧府後,顧九思回了家裡來,他淨了手,給柳玉茹打了水,柳玉茹看著面前做事兒沉穩的男人,她抿了抿唇,想問問他白日裡如何了,又不好說。

  其實她也找人打聽了,知道他過得不好,自然也就猜到是誰打的了。

  可他不告訴她,自然就是不希望她知道,她心裡有些難受,但也說不出口,只能自個兒一個人生著悶氣。

  顧九思不知道她生什麼氣,只看她洗了澡出來,便自己倒在床上去。顧九思將她拉扯起來,替她擦著頭髮,有些哭笑不得道:「你這是生什麼悶氣?就這麼濕著頭髮睡覺,日後要頭痛的。」

  「我沒生氣。」柳玉茹悶聲開口。

  顧九思聽著她的話,瞧著她氣鼓鼓的臉,覺得面前的人可愛極了。

  他心裡有些癢癢的,他給她擦著頭髮,聲音平和道:「你不高興什麼,你同我說呀。」

  「沒什麼不高興的。」

  「玉茹,」顧九思歎了口氣,「你這什麼都悶在心裡的性子要不得。」

  柳玉茹冷哼了一聲沒說話。

  後面人給她擦著頭髮,她心裡對後面人的氣也起不來了,思來想去,錯的都是黃龍。

  她著柔弱,心裡卻是個剛強性子,等夜裡她躺在床上,心裡左思右想,終於決定,她得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想出來法子,柳玉茹終於高高興興睡了。

  而顧九思在夜裡聽著柳玉茹的呼吸聲,他睜開眼,看著面前人唇邊似乎還帶著幾分得意的笑容,他不由得抿了唇。

  他猜測著柳玉茹生的就是自己被打的氣,如今睡過去,應當就是想到什麼好方法了。他瞧著面前人的睡顏,感覺這人像一隻耀武揚威的貓,讓人心裡歡喜極了,似乎也……

  顧九思臉有些紅,卻還是不得不承認。

  喜歡極了。

  他觀察著自己的內心,感覺著自己的心意,這樣是喜歡嗎?

  他也不清楚,可他遵循它,也不再打算反抗,他看著月色下姑娘瑩白的膚色,低下頭,小心翼翼吻在她的額頭。

  而後他覺得心如擂鼓,萬物都安靜下去。他靜靜感受著這種唇觸碰到肌膚的溫熱,片刻後,他直起身來,靜靜注視著面前的人。

  然後他輕輕笑了,他躺了下去,閉上眼睛,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就這麼睡了。

  第二天醒過來,他穿了衣服,柳玉茹高高興興給他繫上腰帶,顧九思知道柳玉茹有打算,他覺得好笑,不由得道:「今日你打算做什麼去?」

  「哦,就去店裡啊。」

  柳玉茹輕咳了一聲,覺得自己似乎高興得太明顯,便道:「今天不給你送糕點了,我有一筆大單子要接。」

  「好。」顧九思抿著唇,掩著笑,沒有多說。

  清晨去了府衙,一切沒有任何區別,大家分散開去巡街,黃龍依舊和顧九思一組。黃龍的態度比起之前好了許多,雖然也不怎麼搭理顧九思,但也不罵他了。只是巡街也無聊,黃龍便隨意詢問道:「我聽說揚州富庶,你們好端端的過來做什麼?而且一過來就把錢都捐了,你們家腦子有病?」

  顧九思笑了笑,倒也沒遮掩,一五一十將揚州發生的事說了。

  黃龍聽得有些驚奇,對於他們這樣的小人物,這些事兒都有些不可觸及,什麼謀反、起兵,都是掉腦袋的大事。黃龍咽了咽口水,忍不住道:「那,那你回去了,你和你媳婦兒怎麼來幽州的?」

  「我們橫跨過了青滄兩州。」

  顧九思平靜出聲。

  「滄州不是已經到處都沒人了嗎?」黃龍說著他聽說的流言,「而且就你和你娘子那樣子……怎麼……怎麼過得來?」

  黃龍說著,打量著顧九思,顧九思看上去很瘦弱,完全不是那種亂世中能護住柳玉茹那麼漂亮一個女人的人。顧九思笑了笑,正打算回話,一個身影就忽地衝了出來,一把拽在黃龍錢袋上,隨後開始瘋狂奔跑。

  「喂!」

  黃龍連忙追上去,顧九思假作不知道發生什麼,回頭一擋,那人就跑開去,黃龍怒道:「有人偷我錢袋!你瞎了嗎!」

  顧九思立刻露出詫異的表情來,隨著黃龍就追了上去。

  那人身形極快,黃龍和顧九思在後面追,那人一路沿著小巷子就開始跑。

  顧九思跟在黃龍身後,手上迅速劃下一個瓶子。

  他開了蓋子,紅色的布塞上沾染了粉末,顧九思追上去,將粉末往黃龍身上輕輕一彈。隨後立刻將瓶子在袖中單手塞好放回衣衫之中。

  黃龍追著小偷,一面追一面罵,兩人衝出巷子來,追在路上,顧九思慢了半拍,隨後就聽一聲馬的驚叫,顧九思衝出來時,剛好看見馬發狂一般奔向了黃龍。

  黃龍下意識拔出刀來,一刀劈了馬腿,隨後翻身一滾,躲開了往前跌去的馬。

  然而騎在馬上的人卻當場滾落下來,周邊人趕忙去扶他,黃龍看清了來人,趕忙跪在地上開始磕頭,驚慌道:「趙公子!小人有眼不識泰山,求趙公子恕罪!」

  「你個王八蛋!」趙嚴從旁邊抽了鞭子,就朝著黃龍打過去,一鞭子抽在了黃龍身上,憤怒道,「你這條賤命居然敢傷我的馬?!」

  黃龍不敢說話,拼命磕著頭,趙嚴抬起鞭子還打算再打,黃龍閉著眼睛等著鞭子落在身上,然而只聽空中鞭子呼嘯作響的聲音,隨後就再沒了聲音。

  黃龍顫抖著睜開眼,就看見顧九思站在他面前,抓著鞭子,看著對面的趙嚴道:「當街縱馬,當交罰金五兩。妨礙公務、毆打朝廷命官,當仗二十、徒三年。」

  「你哪兒冒出來的混帳玩意兒?!」

  趙嚴愣了片刻後,猛地反應了過來:「你知道你在和誰說話?!」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顧九思冷靜道,「隨我到官府去!」

  「九思,放開!」黃龍趕忙起身來,要拉開顧九思,焦急道,「這是趙老爺家的公子!」

  顧九思看了黃龍一樣,皺了皺眉,趙嚴看著兩人說話,拿著鞭子氣憤道:「好好好,你們一個砍傷我的馬,一個還想抓我坐牢,我到不知道,望都居然有了你們這麼厲害的兩個人物!給我打!」

  趙嚴怒喝一聲,同家丁道:「打死了算老子的!給我往死裡打!」

  話剛說完,趙家家丁一擁而上。

  陪在趙嚴身邊的都是趙家好手,烏壓壓十幾個人撲過來,黃龍完全放棄了反抗,然而這時候顧九思面色不動,抬手就是一拳砸了過去,黃龍就看見顧九思身形矯健,在人群中靈動如兔,拳猛似虎,以一當十,打得人熱血沸騰!

  黃龍有些腿軟,他看著這情景,咽了咽口水。

  片刻後,他猛地想起來。

  周燁!

  顧九思背後是周燁!

  黃龍也顧不得其他,趕緊去找人之了。

  而顧九思看了一眼黃龍去的方向,用鐵鍊鎖上那些人,動作翻飛之間,他圍著一群人繞著圈,最後一拉,一群人竟就已經被全捆了起來!

  趙嚴反應過來時,他已經被拷在了最前頭,人群中爆發出叫好之聲,顧九思拖著趙嚴,面上表情似笑非笑,趙嚴竟從這張片刻前還老實方正的臉上看出了幾許嘲笑道:「趙公子,走吧。」

  黃龍一路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總算到了周府。周燁提前得了虎子傳的消息,早就等在門外,看見黃龍來了,聽了黃龍的話,二話不說便道:「你等等,我去找我爹。」

  黃龍整個人都懵了,周家從來按著規矩辦事他是知道的,難道這一次,為著顧九思,竟然是要把周高朗搬出來?!

  而周高朗在房門裡,聽了周燁的話,他琢磨了片刻,便大笑起來:「聰明。」

  他高聲道:「你且等等,我找你范叔叔去。」

  周燁皺了皺眉,他思索著周高朗的意思,而周高朗即刻出門駕馬出去,趕去找到了范軒。

  范軒正在喝茶,周高朗進了門,高興道:「老范,有人給咱們送銀子了。」

  「嗯?」范軒抬頭,有些疑惑,周高朗來了范軒面前,高興道,「你不是還在愁那些富商不動嗎?之前我就說過,咱們直接把人抓了完事兒,你又怕留下不仁不義的名聲。拿著顧家敲打他們,他們假裝聽不懂,這次咱們就讓他們聽得明白。」

  「怎麼?」范軒挑了挑眉,周高朗高興道,「趙家那個大公子,當街縱馬,還毆打了官兵,現在被人拖到縣衙去了。」

  「竟有這樣的人物?」

  范軒是知道趙家在望都普通人心裡的地位的,以前他也琢磨過找個理由動這些富商,可要動,首先要有個說得過去的名,而且還要有一個敢動的人。

  如今這趙家飛揚跋扈,又是當街行兇,還被人直接拖到了官府,這是再好不過的機會。

  只要動了趙家,有顧家捐錢保命在前,再有趙家在後,這望都的商家,也該懂事了。

  「就是那個顧九思!」周高朗高興道,「他特意來通知了燁兒,這事兒就是他一手佈局策劃。」

  「小小年紀,能有這等心思。」范軒沉吟了片刻,最後道,「既然禮都送到了門口,不收也不好。你過去看看情況,若是縣令處理不妥當,那也該給顧九思一個回禮。」

  「我正是這個意思。」

  周高朗點頭道:「我這就過去。」

  同范軒說完,拿了范軒的令牌,周高朗便找到周燁,直接往縣衙趕了過去。

  而這時顧九思已經將人拖到官府去了,縣令看見顧九思拖來的人,就眼前一黑,趕緊暈了過去,隨後稱病退開。

  趙嚴站在公堂上,看著顧九思冷笑:「找爺的麻煩,也不打聽一下爺是誰。」

  顧九思面色不動,他靜靜站著:「那咱們等著大人醒過來吧。」

  「那就等著,」趙嚴嘲諷開口,「到時候,我倒要看看,是誰在找死。」

  兩人這麼默默等著,外面擠滿了人。周高朗到了門口,讓人開了道,直接走了進去。

  「這是做什麼?」周高朗領著周燁走進來,看了一眼公堂,隨後看見趙嚴,他上下打量了趙嚴一眼,皺起眉頭道:「這是犯了什麼事兒?」

  「稟大人,」顧九思沉穩開口,「此人當街縱馬,差點傷人,府衙黃龍為求自保傷了他的馬匹,他便當街鞭打公差,被小人拿下,送來官府,聽候處置。」

  「哦,」周高朗點點頭,「那縣令呢?」

  「病了。」

  「病了?」周高朗冷哼一聲,看向一旁出來窺探情況的主簿,直接道,「既然楊縣令身體這樣不適,讓他不用來了。多大點事兒,老夫幫他審了。」

  說著,周高朗走到高堂上,施施然坐了下來,周燁從旁邊倒了茶,遞了過去,周高朗喝了口茶,抬眼看向趙嚴:「當街縱馬,還鞭打官差是吧?」

  周高朗轉頭看向顧九思:「按律當如何?」

  「罰五銀,仗二十,徒三年。」

  「寫的這樣清楚,還需要再審嗎?就這樣。」

  「周大人!」趙嚴有些慌了,他忙道,「你……這,這且等我父親……」

  「哦,還有你爹,」周高朗點點頭,抬頭道,「行,這位小哥,」周高朗看著顧九思,直接道,「你帶一批人,去趙家,把趙老爺帶過來。」

  顧九思恭敬道:「是。」

  「等一下,」周高朗似乎想起什麼來,「你一個衙役去請趙老爺,這不太合適。」

  眾人面面相覷,不知道周高朗打算幹什麼,周高朗轉頭同站在一旁的主簿道:「楊縣令不是身體不好嗎?他身體不好這麼多年了,望都亂糟糟的,這樣吧,我看這個年輕人很好,很有幹勁兒,你去和楊縣令說,讓他把官印拿過來,自個兒好好養病,想養多久養多久,事兒就讓這個年輕人給他分擔了,如何?」

  主簿一聽這話,臉色就白了,哆嗦著道:「大人,這……這是不是草率……」

  「不草率不草率,」周高朗擺著手道,「我來之前和范大人說過了,你讓他別浪費我時間,趕緊把官印拿過來。」

  旁邊趙嚴聽著這一番對話,頓時慌了,周高朗范軒都摻和了進來,他就算是個傻子也知道,這是沖著他家來的!

  周高朗站起身來,朝著顧九思招了招手,平靜道:「你隨我來,同楊縣令交接一下。」

  顧九思應聲,跟在周高朗身後。

  入了後院,顧九思恭敬道:「大人此舉,會不會急了些?」

  周高朗輕輕一笑:「刀都露刃了,再藏著,又有什麼意義?」

  「本想等歇一陣子,給你個立功機會,讓你再入這官場。但你自個兒既然立了功,有了個順理成章升官的理由,我們也不會特意壓著。」

  說著,周高朗神色平靜:「我和老范不想學王善泉,可幽州比揚州更缺錢。如今梁王已經快入東都了,你可明白?」

  顧九思聽得這話,心裡動了動,他恭敬行禮:「大人放心,今日我入趙府,必定兵不刃血,為大人分憂。」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9
發表於 2021-1-7 00:09:39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八章

  周高朗點了點頭,便讓顧九思站在門口,自己進了房間。

  不知他是說了什麼,片刻之後,便帶著官印回來,周高朗上下打量了他一下,隨後道:「你如今還未定制合適官袍,穿衙役的衣服過去,趙家的人也瞧不上你,回去換身衣服,明天帶人過去吧。」

  「那趙嚴……」

  周高朗擺擺手:「拖下去關起來就是了。」

  顧九思領了命,隨後退了下去。

  周高朗回去讓人將趙嚴收押起來,所有看熱鬧的人散開了去,顧九思便收拾了東西,打算離開。

  他剛直起身,就看見黃龍站在門口,他面上看上去有些猶豫,顧九思直起身,疑惑道:「黃大哥?」

  黃龍沒說話,似乎是想說什麼,顧九思笑笑:「黃大哥也要回家了吧?一起吧。」

  黃龍點了點頭,跟著顧九思往外走去,兩人走出縣衙,好半天,黃龍結結巴巴道:「原來,原來你這麼厲害的啊……」

  顧九思「嗯」了一聲,隨後道:「一點拳腳功夫罷了,沒什麼的。」

  黃龍沉默著,過了一會兒後,他才道:「今日的事兒,謝謝你了。」

  「本也是分內的事兒。」

  「九思,」黃龍深吸了一口氣,似乎是做了一個重大決定,他開口道,「以前我對你有誤會,覺得你就是個靠裙帶關係進來的公子哥兒,所以對你多有刁難,今天我給你道歉,你才是真正的爺們兒。」

  「黃大哥哪裡的話,」顧九思滿不在意搖搖頭,「我在這裡任職,也是大哥多有照顧,九思感激還來不及。大哥平日的吩咐,都是為了磨煉我的心智,這一點我是明瞭的。」

  「不……」黃龍面露尷尬,「不是,九思,我以前真的……對你不好。」

  「怎麼會呢?」顧九思有些疑惑,隨後安慰道,「大哥對我挺好的。」

  「不是,」黃龍終於忍不住,愧疚讓他出聲道,「之前,你在巷子裡被打,就是我和其他兄弟幹的。」

  說著,黃龍又有些慌,趕緊道:「那時候我們不瞭解你,現在你想打回來就打回來,我絕對沒有怨言!」

  聽到這話,顧九思笑出聲:「我知道。」

  黃龍僵了僵,顧九思平和道:「那天你們一動手,我就摸到官服上的紋路了。我沒說穿,就是我覺得,我們之間其實只是有些誤會,而這個誤會也是因為我做得不夠好,所以我也沒說,就是希望能和大家好好相處。」

  「九思……」

  黃龍聽到這話,一時無數懊惱湧現上來。

  如果說顧九思明明知道是他們,那以顧九思的武藝,當時被打,完全就是讓著他們。而後他不僅沒有追究,還主動從家裡帶了點心分給他們,以求他們的接納。

  這樣純良一個少年,他居然這樣欺負他……

  黃龍心裡有些難受,他特別想回到過去,想去糾正自己犯下的所有錯。而顧九思看出黃龍的心情,他抬手拍了拍黃龍的肩:「黃大哥不要多想,誤會解除了,以後我還要多依仗大哥。」

  「你放心,」黃龍聽得這話,立刻保證道,「以後你就是我黃龍的兄弟,誰要找你麻煩,就是找我麻煩。」

  「得了大哥這句話,九思放心多了。九思閱歷尚淺,又在望都沒什麼親眷,以後還請大哥多多指點。」

  黃龍終於找到了一個讓自個兒心裡舒坦一些的方式,趕緊連連答應顧九思,恨不得整個人掏心掏肺,顧九思說什麼都應下。

  等到了分別時,黃龍還在信誓旦旦給顧九思打著包票,顧九思笑了笑,同黃龍告別。

  黃龍得了顧九思的原諒,心裡舒了口氣,他轉了頭,低頭往自家巷子走去,琢磨著明天怎麼和手下那批兔崽子說一聲,以後要對顧九思好一些。

  然而還沒考慮好,迎面就是一個麻布口袋,眼前頓時就變成了黑漆漆的一片。隨後一陣拳打腳踢就送了上來,黃龍驚叫起來:「誰!是誰!」

  柳玉茹不說話,她帶著雇來的人默不作聲的揍。黃龍驚叫連連,這時候顧九思還沒走遠,他聽到黃龍的叫聲,趕緊趕緊巷子,然後他就看見正帶著人暴揍著黃龍的柳玉茹。

  夫妻兩在巷子裡四目相對,雙方都愣了片刻,隨後顧九思給柳玉茹使了個眼色,大喊:「小賊哪裡跑!」

  柳玉茹皺了皺眉頭,狠狠瞪了一樣黃龍,終於帶著人趕緊撤退。

  顧九思小跑上來,打開黃龍腦袋上的麻布口袋,焦急道:「黃大哥,你可還好?」

  黃龍被打得暈頭轉向,他迷糊著看著顧九思道:「是誰……」

  「沒看清。」顧九思立刻開口,滿臉擔憂,「黃大哥,我帶你去看大夫吧?」

  「啊?」黃龍有些清醒了,他趕忙道,「沒事兒沒事兒。」

  他撐著自己站起來:「肯定是以前的仇家,做咱們這行仇家太多了,九思,不好意思啊,嚇著你了。」

  「怎麼會?」顧九思忙道,「黃大哥我送你回去。」

  「不用不用,」黃龍擺著手,連忙拒絕:「不遠了,就在前面。我一個大男人送什麼送,你媳婦兒還在家裡等你呢,我先回去了。」

  顧九思寒暄著,口頭上送黃龍離開。

  等黃龍走遠了,巷子安靜下來,顧九思這才轉過身,有些無奈看著小巷轉角處,哭笑不得道:「出來吧,還躲著呢?」

  柳玉茹聽了這話,磨蹭著出來了。

  她帶來的人都走了,就剩下她一個人,提了根棍子,看上去彷彿是做錯了什麼事兒一般,有些忐忑瞧著顧九思。

  顧九思打量了她片刻,忍不住笑道:「你怎麼就這麼皮呢?」

  「他欺負你……」

  柳玉茹小聲開口。

  顧九思有些無奈:「那你就帶人打他啊?」

  柳玉茹不說話,顧九思看著她孩子氣的模樣,心裡有點癢,他走上前去,握住柳玉茹的手,他想說點什麼,卻又被她的樣子逗得哭笑不得,最後拉上她,只能道:「罷了,先回家吧。」

  兩人手拉著手回了家,顧九思在屋裡換了一身素紗白袍,走出內間,看見柳玉茹坐在位置上看賬本。

  他見她看上去平靜了許多,便走到她身前,坐下來,猶豫了片刻後,才斟酌著道:「以後別這麼衝動了,你這麼打了他,以後他知道了,要結仇的。」

  「結仇就結仇,」柳玉茹打著算盤,小聲道,「他敢說什麼,我再打他。」

  這話說得像個孩子了,讓顧九思忍不住側目。他頭一次知道,柳玉茹也有這麼不理智的時候。

  她在他面前,永遠得體、溫柔、沉穩,然而在這件事的處理上,她卻衝動又聰明,讓人瞧著生不出半分責怪,只覺得可愛極了。

  顧九思一想到她今天提著棍子是為了他,他就覺得心裡又甜又高興。

  他雖然覺得柳玉茹手段太過直接了些,卻也生不出責怪,他瞧著柳玉茹一直板著臉,便走到她身邊去,半蹲下身來,抬手搭在她肩膀上。

  「好啦,」把她攬到懷裡,安慰道,「現在人也打了,仇也報了,你就消消氣。」

  說著,顧九思抬起她下巴,逗弄道;「來,笑一個。」

  柳玉茹一巴掌拍掉他的手,瞪了他一眼。

  「別和我說這些!」柳玉茹不高興道,「下次你也不准忍著!」

  「嗯?」

  顧九思有些疑惑,柳玉茹已經再顧九思面前丟了溫柔的假面,也不想再故作體貼,氣性來了,乾脆將算盤一推,就放話道:「下次要有人再欺負你,你就打他們。打完了回家,不幹了!」

  「不幹了怎麼辦?」顧九思看著面前氣呼呼的小姑娘,笑出聲道,「我一個大男人,我不幹活吃什麼?」

  「我養你啊!」

  柳玉茹抬頭脫口而出,話說完的時候,兩個人都愣了。

  柳玉茹也有些詫異,自己是何時竟有了這樣的念頭,覺得自己也有能力,養得了一個男人。

  顧九思不由得笑了:「柳老闆越來越厲害了。」

  說著,他湊過去,將頭靠在她肩膀上,含笑道:「不嫌我吃軟飯啊?」

  柳玉茹紅了臉,她低著頭,撥弄著算盤,故作鎮定道:「吃口飯而已,你又能吃多少?」

  顧九思低低笑了,他靠著柳玉茹:「你以往不是總說你靠著我,要我一定要考個功名嗎?」

  「那你考不上我能怎麼辦?」柳玉茹瞪他,「難道我還能休了你?」

  「怕了怕了,」顧九思笑著擺手,「我還是吃軟飯吧。不過娘子你看,這次我掙了個縣令回來,」他蹭了蹭柳玉茹:「有賞沒?」

  「縣令?!」

  柳玉茹愣了愣,隨後忙道:「你怎麼就當上縣令了?」

  顧九思笑了笑,他往邊上一坐,敲了敲桌子,頗有些得意道:「倒茶。」

  柳玉茹知道他這是要擺闊了,趕緊給他端了茶,做出了洗耳恭聽的樣子。顧九思把前龍後脈全都說了一遍,最後總結道:「范軒先拿顧家當成一面鑼,敲響了所有人。但大家不為所動,范軒必定就要開始找其他辦法。如今他正想著找哪隻出頭鳥,我給他送去了,他自然感激我。」

  「所以,黃龍那件事兒,你讓我別管,就是做了這樣的打算?」柳玉茹明白過來,顧九思點點頭道:「黃龍這樣的人,不過就是一個普通人。他看我不慣,不過是因為我富家子弟出身落難,這世上誰不想著為富不仁?他算不上個特別壞的人,只是腦子不好使。」

  「打了他沒什麼用,日後咱們要在幽州生活,他這樣的人千千萬,難道個個都打了不成?把他這樣的人變成朋友,這才是生存之道。」

  「所以你被打了,你也不吱聲?」

  顧九思聽著,笑了笑:「我不僅不吱聲,我還要給他們送東西吃,說好話。等後來他們發現這都是我讓著他們,他們才更加良心難安,對我愧疚。」

  柳玉茹聽著,她面上神色有些複雜,顧九思看出不妥,放下茶杯,握住她手道:「你在擔心些什麼?」

  「郎君如此洞察人心,」柳玉茹也不避諱,歎了口氣道,「我心中難安。」

  顧九思笑了笑:「你放心吧,我算計誰,都不會算計你。」

  柳玉茹沒說話,顧九思瞧著她,眼裡滿是鄭重。柳玉茹忽地想起當初站在人群裡鞭打自己的少年,他那清亮的眼回眸一望,就讓她覺得,無論他說什麼,她都信。

  於是她垂下眼眸,也沒回應,只是轉頭換了個話題道:「那你出了這個頭,豈不是遭趙家忌恨?」

  柳玉茹皺起眉頭,顧九思歎了口氣:「當官哪裡有不招人忌恨的?但是咱們不能一直在幽州這麼窩著。周高朗說是說等以後安穩了,給我一個位置,但他說這話,並不是認可我的能力,只是因為咱們顧家捐了錢,他得給我個好處。到時候估計就是給我一個虛職混個日子。」

  「我不想這樣。」

  顧九思垂下眼眸:「我答應過文昌。」

  他答應過楊文昌什麼,柳玉茹明瞭。他要實現自己的諾言,要護住家人,就得往上爬。怎麼會混個虛職就罷了?

  她輕輕歎息了一聲,拍了拍顧九思的手背道:「都好,你既然決定了,我都覺得是極好的。」

  「其實我其他不擔心,我如今只擔心一件事。」

  顧九思抬眼看向柳玉茹,柳玉茹輕輕「嗯?」了一聲,顧九思歎了口氣道:「你說我如今這樣的爪牙行徑,與當初王善泉又有何異?」

  柳玉茹聽著這話,過了許久後,她慢慢道:「九思,水至清則無魚。」

  顧九思抬眼看著柳玉茹,柳玉茹思索著,她組織著語言,儘量想將自己對這個世界的理解說出來:「你得明白你最後想要什麼。如果你就想做一個好人,那你就當你的真君子就可以。可如果你想當一個有用的人,要實現某個目的,那你就要考慮你的底線在哪裡。」

  「今日趙家之事,不是你去,就是別人去。你去,趙家的結局或許還會比別人去更好。我知道你想求善,可你覺得,是雙手清清白白站一旁袖手旁觀是善,還是雙手染血但讓那個被苦苦折磨的人死得更痛快是善?」

  「可是,若不是我,事情落不到趙家頭上。」

  「那也落到其他人頭上。」

  柳玉茹平靜道:「范軒缺錢,梁王要反,各州節度使都虎視眈眈,這都是已經確定好的事。范軒已經用顧家敲山震虎,錢沒到手,你以為他會退嗎?」

  顧九思沉默下去,許久後,他深吸一口氣。

  「我明白了,」顧九思抬眼瞧她,認真道,「我會儘量做我能做的,給他們一條更好的路。」

  柳玉茹笑了笑:「再想想辦法吧。其實這人的事兒,都差不多。我們做生意,賺的就是辦法錢。甲想要銀子,乙想要布,他們距離太遠,我們就想辦法解決距離遠的問題,給甲銀子,把布運輸過去,賣給乙,雙方都滿意,我們就賺這個解決了他們所有要求的錢。你想一想,有沒有什麼辦法,是能讓趙家好,也能讓范軒好的?」

  顧九思聽著,將柳玉茹的話放在了心上,他琢磨了片刻,抬手道:「你讓我想一想。」

  柳玉茹不敢打擾他,應了一聲,便起身來,回來自己桌邊。

  這些時日胭脂的出貨量越來越大,柳玉茹便開始增加了店裡賣的種類。不僅是豐富了胭脂的品種,還增加了唇紙、眉筆、香膏等等東西。每一樣東西,從外面的裝飾到所有原料,她都一手把控著,同時帶了幾個人,再同幾個外地商接觸,準備慢慢賣出望都。

  於是顧九思在一旁琢磨著柳玉茹的話,柳玉茹就坐著打算盤。

  整個房間裡都是啪嗒啪嗒的算盤聲,顧九思抬頭看了一眼,姑娘垂著眼眸,神色清亮,他突然就覺得安定下來。

  自己這一輩子,無論他是善是惡,是好是壞,這個人似乎都會陪伴在自己身邊。他走歪了,她會拉著他走回來。他摔下去,她會扶著他站起身。

  顧九思內心一片平和。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50
發表於 2021-1-7 00:09:55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九章

  柳玉茹察覺到顧九思看著她,不由得抬頭道:「還沒想明白?」

  顧九思歎了口氣:「未曾。我本想,讓朝廷給他們打借條,日後朝廷給他們還款。可是他們不會信。」

  柳玉茹想了想,慢慢道:「他們不相信的原因,是因為如今范軒和周高朗自己都不敢說自己一定會贏,他們借的錢,輸了,誰會認這筆賬?」

  「你說得是。」顧九思苦笑,「那當真無法了。」

  「可借錢也總比搶錢好。」柳玉茹歎了口氣,「至少,若范軒和周高朗贏了,還會還錢給他們。」

  顧九思點點頭,沒有多說,柳玉茹見他還在愁苦,她便放下算盤,認真想著道:「如果要讓下一任朝廷,也認這筆債,那這筆債一定不能只是一筆債,而是一個方法,這個方法讓國家源源不斷有錢,所以下一任朝廷,必須償還上一任的債,然後才能將這個模式繼續下去。把一個朝廷當成一個債務人,有借有還,再借不難。」

  顧九思抬眼看著柳玉茹,柳玉茹自個兒琢磨著道:「而對於商人來說,這筆錢不僅僅可要朝廷背書從中獲利,還要能有其他法子賺錢,他們才覺得是雙重保險。比如說這筆債如果可以買賣,那商人就有了賺錢的法子。可是如果一個東西可以買賣,一定要它在眾人心裡有買賣的價值。一筆可能還不上的錢,」柳玉茹苦笑,「怎麼會有讓大部分人相信的價值?」

  「我以前遇到過一件事兒。」

  顧九思突然開口,柳玉茹抬眼瞧他,顧九思轉動著手裡的筆,靠在柱子邊上,吊兒郎當坐著道:「大概三、四年前,賭場有個人,他說有個商人專門放印子錢,官府關係很硬,和當時漕幫關係也極好,一百文錢給他,每個月都會有五文的收入,錢放著不動,也有錢。而且,他們給一筆親友費,你每帶一個人過來給錢,那個人每賺一百文,就會給你一文錢。於是每個人都拉他的親友過來,期初大家不信,可是他們按月發放,旁邊的人,的的確確每個月都拿到了錢,於是每個人都將錢放進去。我記得還沒有一年,我認識的人幾乎都在裡面放了錢,所有人都等著未來回款。」

  「後來呢?」柳玉茹趕緊追問,顧九思笑了笑,「後來有一天,這人突然就不見了。」

  柳玉茹愣了愣,顧九思繼續道:「他根本沒有放印子錢,那時揚州富裕,哪兒來這麼多人借錢,他手裡拿著的錢,早就超出揚州借錢人要借的數額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一個東西能不能賣,根本不是看它本身有沒有價值?」

  「對。」顧九思點頭道,「第一個月,那自然是要看他自己的價值。可未來它能不能賣,全看大家覺得它能不能賺錢。而一旦老百姓願意一直賣這些債,也就是不斷有人進來賣,那哪怕換了個皇帝,也絕不會斷了這筆生意。」

  顧九思說著,有些激動道:「我得尋個法子,讓這個債更好買賣,然後按月給利息,所有人瞧著錢,這債自然就會一直買賣下去。」

  「對。」柳玉茹忙道,「你可以將這筆債分成長期債和短期債,大家自由選擇,長期債利息高,短期債利息低。利息按月發放,絕不拖欠。而百姓之間可以自由買賣,這樣一來,比如有人拿著3年到期的債,他還剩一年就到期了,可他急著用錢,他就會將這個債賣出去,而別人貪圖這個債三年後本息總和,就會出一個合適的價格買下來。」

  「一旦有了買賣,如果有人快速買,快速賣,那賺的就是這快速進出的錢,最後利息就沒有那麼重要,一定有人想要看準了時機快速買快速賣。」

  兩人腦子越轉越快,趕緊開始制定方案。

  柳玉茹在如何將商品賣出去這件事上,總有一套自己的法子,而顧九思在規則指定上,則是更加縝密熟悉。

  兩人琢磨了一晚上,直到半夜,才將東西做完。顧九思去寫摺子,柳玉茹撐不住睡了。

  顧九思將摺子寫完時,他瞧了瞧天色,決定去睡半個時辰,他小心翼翼摸著上了床,柳玉茹迷迷糊糊道:「才睡啊。」

  顧九思笑了笑,他看著面前的姑娘,他有種莫名的幸福湧現上來。

  一個人,如果生死與共給的是巨大的衝擊和感動。

  那麼愛一個人,則就是在平日的點滴和瞬間。

  顧九思低頭親了親柳玉茹,他抬手將人攬在懷裡,緊緊抱了一下,然後蹭了蹭柳玉茹的背,高興道:「嗯,睡了。」

  顧九思只睡了半個時辰,他便起身來,梳洗之後,他見天已有明色,他便早早先上了周府拜見。

  到周府時天已大亮,顧九思讓人先去稟報,沒一會兒,卻是周燁來開的門。

  「周兄這樣早?」顧九思挑了挑眉,周燁笑著道,「這話應當我問你才是。我聽聞你來了,便特意過來接你,是找我父親的吧?隨我來。」

  周燁說著,領著顧九思到庭院。顧九思將來意大概說了說,周燁連連點頭道:「你這個想法甚好,我也如此想很久了。」

  兩人說著,到了院子裡,周高朗正在打拳,他剛剛打完一套拳法,周燁便上前去遞了帕子,他拿著帕子擦汗,顧九思就靜靜候在一遍。周高朗擦完身上的汗,瞧了他一眼,笑著道:「今天不是去趙家嗎,大清早來我這兒做什麼?」

  「下官有一些想法,想要面稟周大人。」

  「想法?」周高朗笑了笑,隨後道,「行,書房裡說吧。」

  三人行到書房,下人關上了大門。周高朗從周燁手裡接過茶,淡道:「說吧。」

  「下官是來商量今日趙家一事。昨夜下官思前想後,總覺不妥,所以今日特意來問問大人,日後范大人與您的打算,是求一時之計,還是千秋之盛?」

  「何謂一時之計,何謂千秋之盛?」

  周高朗低著頭,擦著手,面上表情看不出喜怒。

  顧九思打量著周高朗,斟酌著道:「秦以強國弱民之策,窮兵黷武,一統六國,卻二世則亡,此乃一時之計。」

  「那千秋之盛呢?」

  「漢休養生息,外儒內道,得千秋之盛。」

  聽這話,周高朗笑了:「漢也沒有千秋。」

  「因他未曾堅持。」

  「行了,」周高朗擺了擺手,「我明白了,你是來給趙家當說客的。」

  「下官不敢。」顧九思立刻道,「幽州缺錢缺糧,下官不會因婦人之仁耽誤大事。只是下官覺得,還有更好的辦法,不知可否一試。」

  顧九思抬眼看著周高朗:「我信大人並非短視之人。未來仁義之名,於范大人而言,絕不止千金之重。」

  周高朗沒說話,他看著顧九思,冷道:「你還真敢說。」

  顧九思立刻退身匍匐在地:「下官只是想為大人分憂罷了。」

  周高朗瞧著他,他似乎是在思考,過了一會兒後,他慢慢道:「那你有什麼辦法?」

  周高朗慢慢出聲:「我與范大人算不上個好人,但也並非窮凶極惡之徒。若有其他辦法,我們不會用最壞的辦法。」

  「大人,」顧九思慢慢道,「昨夜我苦思冥想,錢,大人自然是要要的,可是若直接強搶,未來這必定是大人洗不脫的污點,大人何不考慮借貸於百姓,其中保有利息?」

  「這個我們都想過。」周高朗立刻否決,「但他們不會信。」

  「大人且聽我說完。咱們這個債,我們要先決定借多少,比如說咱們決定借兩億銀兩,那我們將兩億銀分成兩種類型,一種是長期借貸,比如三年,這樣的借錢利息高;另一種是短期,比如三月,這樣利息低。我們將債款按一兩銀子一份均分成兩億份,大家按需購買。」

  「我們每個月還一次利息,大家就每月都能見到錢,百姓最初肯定是不會相信的,可若是身邊人都開始賺錢,就會心動,自然會入局買債。大家若是相信這債能賺錢,甚至會私下把它進行交換流通。只要這筆債的信用度建立起來,那不僅我們幽州百姓自己可以買,到時候十三州所有人,都會來買,到時候我們的錢就源源不斷來自於各地,甚至北梁都可以買。」

  聽到這話,周高朗陷入深思。

  不得不承認,他心動了。他思索著,慢慢道:「那我們拿什麼錢還?」

  「沒錢時,以債養債,但這是最沒辦法的辦法,因為大家會評估朝廷的能力。所以我們最好的方案,其實是發展國力。」

  周高朗抬頭看顧九思,此時此刻,顧九思已經直接稱「國」了。

  周燁在一旁面露震驚之色,顧九思卻是神色不動,彷彿完全不知自己說了什麼。

  過了很久,周高朗端起茶,抿了一口,隨後道:「繼續說。」

  「軍隊強盛,會維持一國之平穩,外無外敵,內政溫和,百姓就會覺得安定,有錢,也才願意花錢。百姓花錢,養活各行各業,各行各業自然興興向榮,百姓有錢,朝廷稅收就會增加。所以若是我們從百姓手裡拿的錢,能讓國家興盛,自然就有錢還。而且,若大人還不放心,咱們還可以專門有一批人來規劃這批錢的去處,官方經商,也未嘗不可。」

  周高朗聽著,許久後,他慢慢道:「此事,我與范大人商量一下。但趙家的錢,你今日需得要回來。他家張揚跋扈已久,不收拾一下,也是不行。」

  「下官明白。」

  顧九思趕緊行禮,周高朗點了點桌子:「摺子你放桌上,你先去做事兒吧。」

  顧九思聞言,將摺子放在桌上,恭恭敬敬先退開去。

  他出了門,周燁便跟上他,忙道:「你怎麼想出這種法子來,我聽都沒聽過。」

  顧九思笑了笑,周燁歎了口氣道:「之前我也想去想個法子,總覺得他們這麼幹不是仁義之師所為。但是我想不出什麼好法子,你這想法好。」

  「但未必能行。」顧九思感慨,「其實這個法子,實行起來風險太大,也是沒法子的法子了。」

  周燁點點頭,他突然道:「我如今才聽說,黃龍那些人欺負你了?」

  「小事。」顧九思擺擺手,周燁嚴肅道,「這些人都是欺軟怕硬的地頭蛇,你有事兒需得同我說。」

  「這樣的小人都要勞煩周兄出手,」顧九思笑道,「那我也太沒用了吧?」

  周燁一時語塞,顧九思出了門,同周燁行禮,便上了馬車,徑直去了府衙。

  他一進門,就看見黃龍領著所有衙役站在院子裡,大家或多或少臉上都帶著傷,顧九思有些不自然輕咳了一聲,不用想他都知道,肯定是昨天柳玉茹打的。

  他走進屋裡,黃龍走上前來,認真稟報道:「大人,兄弟們都準備好了。」

  顧九思謝過了黃龍,便點了人,往趙家走去。

  這一番動作搞得很大,路上人紛紛側目,顧九思一路大搖大擺去了趙府,敲響了趙家大門。

  他沒有硬闖,反而是站在門口,讓人恭恭敬敬進去稟報。家丁一看這架勢,就知道不好,趕緊進了趙府。而這時候,趙家的家主趙和順已經一夜未眠,他坐在大堂裡,疲憊點了點頭道:「讓他進來吧。」

  管家出去,將顧九思引了進來。

  顧九思帶著人,一路走得很是輕鬆,走在庭院裡時,仿若閒庭看花,還同管家交流著庭院裡花草的修剪,儼然一副翩翩公子模樣,完全看不出是來問罪的。

  趙和順看著顧九思進來,他雙手攏在袖間,跪坐著沒說話。顧九思進門後,他抬起手,指了旁邊客座道:「顧大人,請。」

  顧九思行了禮,跪坐下來,旁邊侍女給她添了茶,顧九思端起來,抿了一口道:「雨後春前的金銀針,一兩千金,」說著,顧九思抬眼看向趙和順,笑著道,「趙老爺用這樣的茶招待顧某,顧某內心不安啊。」

  「不安的當是老夫。」

  趙和順聲音平和:「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吧,顧大人,您今天上趙家大門,到底有何貴幹。」

  「留了一夜時間給趙老爺想,趙老爺還沒想明白嗎?」

  顧九思放下茶杯,手中摺扇輕輕敲打在手心,轉頭看著庭院外搖曳的花草,平和道:「趙老爺,你以為顧家來到幽州,散盡家財是為什麼?」

  趙和順沒說話,他眼裡帶著紅色血絲,他盯著顧九思,顧九思轉頭看向他,笑了笑:「趙大人莫不是還不知道揚州的事兒吧?」

  如今揚州發生的事兒,傳得再慢也傳開了。趙和順聽得這話,臉色驟然巨變,怒道:「他范軒膽敢如此?!」

  「為何不敢?」顧九思盯著趙和順,「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趙老爺以為到了如今局勢范大人還有什麼不敢?」

  「趙老爺是不是不知道如今各方節度使在謀劃什麼?您不妨看看近來幽州財政支出,大批購進的是什麼。王善泉在揚州逼著商家募捐,你以為錢去了哪裡?各方節度使都開始徵兵徵糧,你以為是為了什麼做準備?」

  「趙老爺,趙嚴如今還在獄中,你如何選,自個兒還不清楚嗎?命重要還是錢重要?」

  趙和順神色冷下來,他抬眼看向顧九思:「那他范軒給我什麼?」

  「他給顧家什麼,」顧九思輕笑,「那就給你們什麼。」

  「區區縣令之位?!」趙和順怒了,顧九思搖了搖扇子,「趙老爺別誤會,這個縣令的位置,可是在下自個兒掙的。范大人不是賣官的人。」

  「欺人太甚!」

  顧九思看著趙和順的模樣,沉思了片刻,終於道:「趙老爺,同出商賈之身,我明白您的想法,可我勸您一句,順勢而為才是最重要的。您不需要像顧家一樣把錢全捐出來,但是范大人要的數,您得給。給不足,到時候那就是一個更慘的顧家。至少我還有一個落腳之地,您就未必要了。」

  「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貴公子在牢獄裡待久了也不好。而且,」顧九思合上扇子,探了探身子,「我私下同您透個風吧,范大人也並不是真的就要做盡做絕白白拿這個錢,他會想辦法公平交換的。只是說,換出來的東西,您不能選,如此而已。」

  「什麼東西?」趙和順抬眼,顧九思退回原來的位置,笑著道:「這我就不知道了。不過趙大人,今日您看,是我強行徵銀,還是大家體面一點,您自願捐贈?」

  趙和順黑著臉,咬著牙,顧九思低頭笑出聲:「看來大人是想去見見公子了,來人……」

  「范軒要多少?」

  趙和順終於出聲,顧九思給了個數,隨後他道:「您今日一時湊齊,不要緊,先給個定金吧。我就在這兒等著。」

  趙和順一甩袖子,站起身,吩咐了人去抬銀子。

  而後他回到堂屋裡來,他站在門口,雙手攏在袖間。逆著光,看著顧九思道:「顧九思,你這樣行事,早晚要造千刀萬剮。」

  顧九思喝茶的動作微微一頓,趙和順嘲諷:「自古當刀的人,哪一個有好下場?商鞅車裂晁錯腰斬,」趙和順走到顧九思身邊,淡道,「年輕人,你且等著吧。」

  顧九思沒說話,他將最後一口茶喝完,隨後道:「趙老爺錯了,在下不是刀,在下只是臣。」

  趙和順抬眼看他,顧九思神色平淡:「天下百姓之臣。趙老爺,今日固然是我逼你,但來年,你或許會感激我呢?」

  說著,顧九思放下茶杯,神色輕鬆笑了笑,站起身來,朝著趙和順恭敬行禮:「在下告辭。」

  顧九思走到院子裡,看見黃龍清點了銀子,他親自點完銀子,便帶著錢回了府衙,交入了倉庫。

  而後他將趙嚴仗責二十,讓人大張旗鼓送了回去。

  趙嚴一回去,整個望都城的富商都惶惶不安。大家各自籌謀,顧九思當夜就下了命令,嚴守望都。

  他做完這些事兒,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就覺得空落落的,他提著燈,有些茫然走在路上,最後去了花容門口。

  他穿著官府,就坐在了臺階上,將燈放在臺階邊上。黃龍有些猶豫道:「大人,要不小的替您守著,等夫人回家吧?」

  顧九思擺了擺手,笑道:「王大哥,我等我家娘子,您先回去吧。」

  黃龍聽著不免笑了,知道這是年輕人之間的情趣,便退了下去。

  黃龍走了之後,顧九思就坐在門口。他抬頭瞧著星星,在這安靜的夜裡,突然就找到了自己的歸宿。

  他像一個漂泊了一天的亡魂,終於找到了落腳處。他忍不住微笑,等了一會兒,柳玉茹笑著和人說著話開門出來,一開門,就看見顧九思坐在門口。

  他還和以前一樣的姿勢,但身上卻穿了官袍,柳玉茹愣了愣,顧九思提著燈站了起來,他拍了拍身上的灰,溫和道:「忙完了?我來接你。」

  旁邊姐妹都低聲笑開,印紅高興道:「夫人,我們先走了。」

  說著,大傢伙兒就小跑著離開。柳玉茹被她們鬧得紅臉,她輕咳了一聲,不自然走到顧九思身前:「今天你不是要去趙家嗎?這麼忙了,還來接我做什麼?」

  「我想你了。」顧九思直接開口,柳玉茹愣了愣,她轉過頭去,不敢看他:「突然說這些做什麼?」

  顧九思低笑,他看著她的眉眼,感覺這個人在這世間,有種超脫而出的乾淨。

  她溫柔的照耀他,給他所有往前走下去的勇氣。

  柳玉茹感覺他長長注視著他,忍不住回頭瞧他:「怎的了?」

  話剛說完,顧九思突然伸手,他將她抱在懷裡,死死抱緊。

  「玉茹,」他忍不住出聲,「別離開我,一直陪著我,好不好?」

  「那是自然的啊。」柳玉茹輕笑,「你不休了我,我又怎會離開你?」

  顧九思沒說話,他抱著她,他不知道這算不算安慰。他感覺平和喜悅,但卻仍舊有那麼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小小不甘。

  他想要更多,可他卻又不知,柳玉茹還有什麼更多,能過再給他。

  他已經得到得足夠多了,再貪心,便是貪婪了。

  他感覺擁抱是他獲取力量的方式,他抱夠了,終於才放開她,然後他拉了她的手,拿過她手裡的東西,提著燈,高興道:「走,回家。」

  柳玉茹不知道他經歷了什麼,但她明顯感覺到了他情緒的變化,於是她什麼都沒說,只是陪他手拉手,走在這青石路上。

  她瞧著身邊人,穿了一身藍色官袍,但走起路來,卻還像個孩子似的,她忍不住輕笑:「你都當官的人了,放穩重些。」

  「穩不穩重不重要,」顧九思回頭瞧她,「俊麼?」

  「俊不俊有什麼關係?」柳玉茹挑眉,「你一個大男人,天天關注容貌,你又不靠這張臉吃飯,不覺得羞愧嗎?」

  「我羞愧什麼?」顧九思一本正經,「我主業是吃柳老闆的軟飯,兼職當個縣令,我不把我主業做好,那才該當羞愧!」

  柳玉茹愣了愣,隨後反應過來,她哭笑不得,抬手掐了一把顧九思道:「顧九思,你這二皮臉。」

  顧九思嗷嗷大叫,偽作劇痛道:「柳老闆,手下留情!饒我一條小命!」

  「顧九思,」柳玉茹被他逗笑,掐他的動作全然沒了力氣,「你這麼大個男人,我能把你怎麼樣?」

  「話不能這麼說,」顧九思一臉認真,「普通女人自然是不能怎麼樣的,但您可是能打一個縣衙的女人。」

  柳玉茹僵了僵,她不自然輕咳了一聲,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放了手,她不說話,彷彿在尋找什麼回應,顧九思趕緊抬手攬了她的肩,笑著道:「你別想多了,你為著我做這些,我高興得很。」

  柳玉茹低低應了一聲,顧九思瞧著她,他其實就不明白,她在外面能帶著人打一個縣衙的人,怎麼在自個兒面前,說句話就害羞,一個動作就低頭。

  如果不是親眼看著她打杜大娘,揍黃龍,以及那十幾個衙役臉上的傷,他完全不能想像,這是柳玉茹能幹出來的事兒。

  他忍不住歎了口氣,柳玉茹奇怪道:「你歎什麼氣?」

  「我在想,」顧九思有些遺憾道,「我一向自詡聰明通透,凡事看得清楚明白,可在你身上,我卻發現,我就是個糊塗蛋。」

  「嗯?」

  「若是有人同我說,你欺負了他們,我當真是不敢信的,我就覺得是他們欺負了你,他們找了你麻煩。」

  柳玉茹忍不住笑了:「我去春風樓找你麻煩、逼你讀書的時候,你忘了?」

  「那也是我讓著你啊,」顧九思忙道,「不然就你那性子,能欺負誰啊?」

  柳玉茹憋著笑,顧九思低頭瞧了她一眼,刮了刮她的下巴。

  「揍人也揍得可愛,瞧著就是被欺負的。」

  柳玉茹忍不住了,捂著肚子笑出聲來。

  顧九思看著她大笑,他也忍不住彎了嘴角。

  他突然就覺得,所有放棄的,所有努力的,所有誤解的,都有了意義。

  他當這個官,他髒這雙手,其實都是為了面前這個姑娘。

  他想要她,富貴榮華,平平安安。
簽名被屏蔽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3-1 10:11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