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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季潔 -【喜釀多情酒(京城名少之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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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2-3 00:04:59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喜釀多情酒(京城名少之三) 作者︰季潔

瞧那袁浪行長得人模人樣,卻是嗜酒成性、怪癖成筐。
搞得京城之中人見人怕,遇到他是能躲則躲、能藏則藏。
原以為在這個世上,他再也尋不到“極品佳釀”,
想不到──眼前的她,活脫脫是世間不二、天下無雙!
於是他總算明白,“酒不醉人人自醉”不是一種假像……
愛砸酒店、調戲姑娘,是她對“酒無賴”的印象,誰知──
橫行霸道、作威作福的他,竟會變成一副落魄模樣?!
表面看來落寞惆悵,骨子裏的劣根性倒沒什麼不一樣。
用大爺般的口氣命令她當個“釀酒小奴”,還死命抱著她不放。
她應該揍他兩拳、踹他兩腳,管他醉死在路旁!
卻偏偏止不住心裏的渴望,想與他觀花、賞月、品酒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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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2-3 00:05:2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初夏時分,碧綠澄澈的湖畔邊柳絲依依,飄逸的柳絲隨風舒展,似緩移蓮步、輕擺綠衣羅裙的美人兒,透著股幽靜氣息,讓人捨不得移開視線。

  湖畔邊酒肆林立,湖風迎面拂來,將酒旗鼓漲得發出啪噠聲響,一名男子的腳步落定。

  袁浪行半倚在柳樹邊,一雙深邃的黑眸,輕鬆愜意地掃過湖畔邊的酒肆茶樓,手裏那一把湘妃竹摺扇,不時在手心裏輕敲著。

  不期然的,正低頭打著算盤的“把酒問”老掌櫃,一迎向袁浪行的視線,心頓時涼了半截。

  不要──不要──老掌櫃隨著袁浪行遊移的眼神,心跳加速、手心冒汗,口中無聲叨念著。

  待袁浪行意味深長地與老掌櫃四目相接的那一瞬間,掌櫃的連忙對著夥計招呼道:“小二子,關門!”

  “啥?”小二子一頭霧水。

  “關門、關門!”

  見老掌櫃如此驚慌,小二子半刻也不敢遲緩。

  誰知道門板子才搭上,一股力勁襲來,砰的一聲巨響,小二子整個人連同門板咻地飛向酒肆廳堂內。

  老掌櫃瞠大眼,眼睜睜瞧著小二子被打飛,他連忙捂起耳,瞬間,桌椅被重物砸壞的乒砰乒砰聲傳來,一滴老淚溢出──門沒了!

  酒肆內一隅,幾名魯漢子正喝得暢快,被“轟隆”巨響擾了“雅興”,紛紛拿起刀吼著。“他奶奶的熊!搞啥兒?”

  “諸位大爺請海涵、海涵──”老掌櫃內心無聲哀歎,欲趨步上前安撫,只見一道更快的身影由眼前閃過,下一瞬,口出穢言的酒客,連同兩張飯桌,已然破窗而出。

  “哎呀!我的窗窗窗──”

  瞧那已然不全的殘缺窗板,老掌櫃哀號出聲,那制窗的木頭可是很貴的呢!

  老掌櫃的聲音一落下,緊接著方才被丟出窗的魯漢子哀號聲跟著遠去,接著幾名酒客隨即嚇得往大街上逃竄。

  一眨眼全失了蹤影,原本高朋滿座的“把酒問”酒肆,頓時鴉雀無聲。

  晴天霹靂!老掌櫃回過身,不消多想,便知踹掉酒肆的門,再丟出酒客、砸了窗子的人,正是武功極高的“酒無賴”──袁浪行。

  “怎麼?今天不賣酒嗎?”袁浪行神色自若地擇了個靠窗的位置,優雅瀟灑地手搖摺扇,儼然無視方才的混亂。

  他喝酒向來不愛庸俗之人叨擾,這會兒湖風徐徐迎面拂來,獨身坐在幽靜的酒肆裏,讓他添了幾分酒興。

  老掌櫃大驚失色地連退了兩步,忙不迭地擠出一抹苦笑。“賣、賣!九爺大駕光臨,豈有不賣的道理。”

  嗚……今天開鋪前忘了翻黃曆,偏偏惹上了京城中惡名昭彰、武功高強的“酒無賴”。

  “那掌櫃的推薦什麼好酒?”

  老掌櫃忐忑不安地迎向袁浪行好整以暇的模樣,強打起十二萬分精神道:“山西杏花村的汾酒如何?”

  袁浪行一身質料極佳的月牙白絲綢長衫,腰間束著銀雲紋織錦腰帶,從容悠然地宛若不染塵土的神仙。

  瞧他那斯文俊雅的模樣,老掌櫃充滿了疑惑,這天仙般的人,哪像是倚仗著在朝當官的父親,便無賴蠻橫至極、惡名昭彰的“酒無賴”?

  無奈事實勝於雄辯,這袁九爺確確實實是嗜酒成性、怪癖成筐。

  據聞其怪癖乃“酒坊人多──砸”、“酒不入口──砸”。

  京城各酒坊、酒樓人人自危,遇上這號武功高強的無賴人物,只有摸摸鼻子自認倒楣。

  老掌櫃暗暗叫苦,心中想道,今兒個奉上的酒若是入不了這袁九爺的口,怕是明兒個“把酒問”便要關門大吉。

  “那就上一壇。”袁浪行蹙著眉,沉吟了半刻才道。

  “要不要上點酒菜……”

  “本爺千杯不醉,不需要酒菜墊胃……但願掌櫃的,今兒個,可別讓本爺敗興而歸。”

  “那就有勞九爺稍候。”瞧他那模樣,老掌櫃毛骨悚然地打了個冷顫後,便退下取酒,滿腦子愁雲慘霧。

  半刻,老掌櫃取出了近日最好的一甕汾酒。

  袁浪行那纖細修長的指尖優雅地扣住酒杯,臉上笑意不減地旋著玉制的杯子,瞧瞧酒色、嗅著酒香,好半晌才意興闌珊地淺酌了一口。

  老掌櫃瞧著袁浪行的模樣,一張老臉隨他品酒的動作,泛著一股緊張的神色。

  袁浪行帶著三分懶散、兩分漫不經心,睨了眼掌櫃的問:“你說這便是你們店裏最好的酒?”

  老掌櫃猛地倒抽了口冷氣,一張老臉苦了八分。

  “九爺,這的確是鋪子裏最好的汾酒!”

  袁浪行蹙起眉,好興致去了泰半。

  自小他好品酒、能喝酒,酒量之大,舉世無雙。偏偏喝遍京城酒肆,顯少有讓他驚豔之酒。

  這會兒也真不知是他嘴刁,又或者“把酒問”真進了劣質的酒,本該馥鬱芬芳的汾酒,入口後竟索然無味?惹得他心底一把火直竄。

  “來自山西杏花村?”他唇角揚笑,笑意卻未達眸底。

  老掌櫃點頭如搗蒜,企圖以誠懇博取“免砸店”金牌。

  “你把本爺當傻子?”他眼神銳利如鷹,深邃的視線落在磁白玉杯上。

  老掌櫃嗅到危險的氣息,咽了咽唾沫,艱澀地道:“九爺您高抬貴手,別砸了小店呐!”

  袁浪行狀似未聞,薄唇勾起一抹淡笑。“如果……不是你教人給誆了,那便是你──”

  “沒有、沒有,小的絕對不敢誆騙九爺……”老掌櫃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只求他高抬貴手。

  袁浪行不為所動,揚高扇柄、抬起甕底,掌勁一落,匡啷一聲,甕身碎裂,酒香四溢。

  此時,一抹銀鈴般的清脆嗓音響起,袁浪行與老掌櫃同時循聲回過頭。

  “老掌櫃……現下方便打酒嗎?”瞧了瞧眼前正上演著全武行,宋鴻珞眨了眨水靈杏眸,酌量了片刻才揚聲問道。

  嗄?!

  老掌櫃愣了好半晌說不出話來,連吞了好幾口唾液,這才為難地開口道:“宋姑娘……”

  袁浪行迎向姑娘姣好的面容,幽深的眸底閃過一絲微乎其微的奇異光芒。

  她清澄澈亮的杏眸猶如兩潭香冽、澄澈的美酒,勾引著他,連那水嫩的紅唇,都如此嬌俏可人,比眼前這壇汾酒還誘人。

  在“杏花村”流傳著一首民謠:“三裏桃花店,四裏杏花村,村中有美酒,店裏有美人。”

  今兒個他喝不到好酒,卻遇著美人……

  倏地,惡劣情緒飄走,他的心情陡然好轉。

  宋鴻珞無視男子無禮而灼熱的目光,思忖了片刻才對著老掌櫃淺笑道:“不打緊,你們‘忙’,我晚些再過來。”

  她這回同她的知縣阿爹到京城辦事,人生地不熟,她可不想多管閒事,惹上麻煩。

  她的話音剛落,袁浪行頎長的身影便在瞬間翩然落在她面前。“欸!姑娘請留步。”

  “公子有何指教?”宋鴻珞側了側頭,眯起漂亮的杏眼打量著男子帶有幾分邪氣的斯文笑顏。

  “不知道姑娘有沒有興趣同在下喝一杯?”袁浪行壓低嗓音,以扇柄托起她柔美圓潤的小下巴,神態瀟灑地問。

  宋鴻珞不經意地掃了他一眼,雙眸因微笑眯成可人的弧度。“公子似乎弄錯對象了。”

  “哦?”他挑眉輕笑,懶懶地斜睨了她一眼。

  不可否認,眼前的姑娘是個特殊的女子。

  往常姑娘家都會被他俊魅的外表所迷惑,總要愣個半晌,才能回過神嬌嗔輕斥他無禮的行徑。

  而她非但未被他的外貌所蠱惑,反之,從方才砸酒壇到現在,那泰山崩於前仍面不改色的自若神色,讓他心生傾慕,想同她一起把酒言歡。

  “公子,這扇子是拿來扇涼用的,隨便用來挑人下巴實在無禮。”宋鴻珞無視他俊美的模樣,揚起柔荑,緩緩挪開他輕薄偷香的扇柄,不待他反應,從容不迫地福了福身。“告辭!”

  袁浪行目送她遠去的輕盈身影,恍惚失神地醉在她的如花笑靨中,腦海中想像著品嘗她頰邊小小梨窩的美好。

  在她可人的身影即將消失眼前時,袁浪行攏起扇面,猛地回過神。“姑娘請留步。”

  袁浪行由懷裏取了張銀票塞給老掌櫃後,便不由分說地朝姑娘美好的背影邁開腳步。

  老掌櫃攤開手中那一張一百兩銀票,猛然回過神道:“欸!宋姑娘、九……九爺……”

  袁浪行早已色迷心竅,哪還聽得到老掌櫃的呼喚,見他走得老遠,老掌櫃這才敢低啜出聲。

  嗚……一百兩……上蒼有眼,這一百兩足夠賠償眼前的損失,而他的“把酒問”則成為京城第一家曾被“酒無賴”光顧,卻未遭受淩虐的酒肆。

  ***

  袁浪行的腳步跟著姑娘轉進大街,沿街商鋪林立,車馬熙來攘往,呈現一派熱鬧光景。

  “該死!”

  “滾一邊去!別擋路!”

  袁浪行穿梭在市販聚集的街道上,一邊走一邊叫駡道。他眼睜睜看著姑娘纖細的身影離他越來越遠。

  不到半刻,他竟然追丟了!

  “該死、該死!”出乎意料之外地跟丟了美人兒,袁浪行喃喃道出了一連串的咒駡。

  依他的身手,怎麼會跟丟一個姑娘家?

  “甜燒餅、剛出爐熱呼呼的甜燒餅呐──”

  “冰糖葫蘆、甜滋滋的冰糖葫蘆──”日光明晃晃地當頭落下,在叫賣聲喧囂鼎沸的市集當中,袁浪行一把火氣直湧心頭。“吵死了!”

  一個火氣沸騰,他揚起腳,踹翻街旁的小攤販。

  這天外飛來的橫禍讓擺攤的老太婆怔了半晌。“唉呀……”

  袁浪行聞聲,不耐煩地瞥了眼老太婆哭喪的臉。“怎麼?”

  “大爺,您這……我……這可是老太婆我一日的生計呐……”老太婆抽抽噎噎地哭道,然而在袁浪行的冷厲視線下,她連大氣也不敢喘地噤了聲。

  袁浪行劍眉陡挑,表情充滿興味。“婆婆的意思是……要本爺賠你的青菜?蘿蔔?還是整個攤子?”

  笑容瞬間柔軟了他俊雅的臉部線條,卻掩不了幽黑眸底所展現的陰鷙情緒,與扳弄得嘎嘎作響的十指。

  見他似乎打算以暴力來表達心中的不滿,老太婆驚喘一聲,猛地停止啜泣。“沒、沒……事兒,不……不用……”

  遇上這有錢有勢的京城無賴,沒有人敢上前伸張正義。

  瞬間,熱絡的街頭陷入長長的沉默,緊繃的空氣裏,靜得連微風回蕩在街道上的聲音都聽得見。

  “這酒就讓本爺壓壓驚。”袁浪行冷哼了一聲,猶如閃電的身手一探,順手便搶過路人手中的燒酒。

  受了一肚子悶氣,姑且就藉那劣酒,勉強壓壓心頭氣!袁浪行撕開封口,單手提著酒壇,姿態豪邁地倒了口酒。

  “哎呀!我的酒──”

  受害者回過神,抱怨的話語未盡,倏地,一道凜人勁風掠過,眼前哪還有“酒無賴”的身影。

  大街再度陷入岑寂,不過半刻,抱怨聲轟然四起──

  “嗚……我的菜攤子呐……”

  “這麼愛喝酒,改明兒個我下藥毒死他,瞧他還能不能逞兇鬥狠……”

  “就是、就是……枉費袁大人為官清廉,卻生了個敗家子,多冤?”

  “說不準是袁府的風水出了問題,聽說袁大人生了八個兒子全病死了,就這個麼兒活下來。”

  “排行老九,還真是名副其實的‘酒無賴’,看這惡霸能囂張到幾時……唔!下雨了──”

  答答答答,這豆大的雨砸得人頗痛。

  被搶走燒酒的路人仰頭一瞧,只見一把碎銀子當頭漫天砸下。

  “賠給我的!”

  “我的、我的,哎呀!同我這老太婆搶啥?沒天沒良!准是同‘酒無賴’一般混帳!”

  驀地,大街陷入一陣混亂。

  這一日,關於“酒無賴”的惡形惡狀再一次沸騰在市井大街……

  ***

  待宋鴻珞重回“把酒問”時,已近黃昏,日落前的漫天霞光好似在湖面灑了大把金粉,璀璨得讓人無法直視。

  老掌櫃一瞧見嬌客的身影,感激涕零地趨上前道:“宋姑娘,老夫可真要謝謝你。”

  她揚起俏皮的甜笑,調侃地道:“呵!不過是同老闆您光顧好酒,要謝我什麼呢?”

  “謝──怎能不謝!如果不是宋姑娘即時出現,我這小酒鋪怕是要毀了。”

  雖然他拿到一百兩的賠償,但一憶起早些時辰那悲慘的情景,他禁不住又要感歎一番。

  瞧著老掌櫃可憐兮兮的模樣,宋鴻珞忍不住咯咯笑出聲。“是那位白衣公子惹的禍嗎?”

  “是、就是那酒無賴,他……沒對宋姑娘無禮吧?”許是心有餘悸,一提起“酒無賴”三個字,老掌櫃的語氣變得忐忑而謹慎。

  酒無賴?宋鴻珞努力回想著男子斯文俊雅的模樣,實在難以把他同無賴二字兜在一塊兒。

  壓下心頭的疑惑,她水燦的杏眼眨呀眨,笑得益發燦爛。“放心,我甩人的功夫可是一流。”

  要不,她那當官的阿爹,也不會急著要把她這調皮搗蛋的小丫頭給送出閣呐!

  老掌櫃聞言大大松了一口氣。“幸好、幸好!若宋姑娘為了來小店打酒而有個閃失,老夫可是過意不去呢!”

  宋鴻珞的父親宋育乃梧桐縣知縣,每回來京城,總會光顧“把酒問”。

  宋育對“把酒問”的花雕情有獨鍾,幾年間的來去兩人也算熟識,在老掌櫃頭一回見到宋育的獨生女時,就不由得對她這個可人兒興起莫名的憐愛。

  “這人真這麼壞?”宋鴻珞不期然地問。

  由老掌櫃的語氣,宋鴻珞對“酒無賴”興起了莫名興致。

  上天待那“酒無賴”不薄,給了他一副好皮相,若是人品端正,該是京城中姑娘們傾慕、心儀的對象吧!

  仿佛怕她誤信“酒無賴”斯文的表相,老掌櫃語重心長地蹙眉道:“宋姑娘這就有所不知了,那酒無賴可是壞到骨子底,仗著家世好、武功高,便在京城作威作福、橫行霸道。”

  宋鴻珞偏頭睨著老掌櫃,不解地喃喃說道:“實在不像呐。”

  “呸呸呸,知人知面不知心呀!宋姑娘若再遇上這個人,可得小心提防著。”老掌櫃迎向她蹙眉的可愛表情,面露驚慌地開口警惕。

  宋鴻珞莞爾,再一次被逗笑了,老掌櫃擔心她的模樣,可真是比她阿爹還要緊張呢!

  “呵!老伯您放心,我就要回梧桐縣了,應該是碰不著面了。”宋鴻珞好心地提點。

  “不不不,宋姑娘還是得小心。”

  很明顯的,老掌櫃非常、非常擔心她。

  意識到這點,宋鴻珞悄悄地歎了一聲,思忖著該怎麼安撫眼前過度關心她的老人家。

  唉!她就是這模樣惹人憐惜,天知道她外表雖是一副柔柔順順的模樣,但骨子裏可是藏著一堆整人的壞主意。

  不識她的人,總被她的外表矇騙,非要擔起保護她的責任……例如,眼前這一位老掌櫃。

  宋鴻珞輕擰秀眉,好半晌才甜甜笑道:“放心、放心!像他這般惡人……老天爺不是不報,只是時候未到。”

  “對、對,說得好,就是時候未到!”老掌櫃咧嘴一笑,拍手叫好,這才由身後的酒架上取下一壇花雕遞給她。

  “謝謝老伯,有機會再同您閒聊呢。怕要是回去遲了,我阿爹肚子裏的酒蟲發作,可又要使小孩子脾氣。”宋鴻珞接過老掌櫃遞來的上等花雕淺笑道。

  “好、好,快回去、快回去,別耽擱了,記得幫我向宋大人問聲好。”老掌櫃迭聲道。

  宋鴻珞捧著酒罎子巧笑倩兮地付了銀子,同老掌櫃道過謝才轉身離開。

  “好香!”

  她低頭聞了由酒甕中飄出的細膩酒香,揚起淡笑,佇足凝望著眼前煙水縹緲的黃昏景致。

  呵!美景、美酒、“酒無賴”,成了她對京城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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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2-3 00:05:4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五年後

  初秋午後的陽光慵懶地灑落而下,池畔幾棵老榕樹連枝交蔭,蒙矓了日光,在柔軟的陽光下透出一片蓊鬱綠意。

  池畔邊的涼亭裏坐著兩個男人,正肆無忌憚地暢飲佳釀,兩人志趣相投,談話間笑聲不斷,震得池水泛起了陣陣漣漪。

  “宋大人,這梧桐縣的府庫原來並不虧空,怎麼你到任不足兩年,就短少了十幾萬兩,這麼做,會不會太明目張膽了些?”李主簿揶揄道。

  宋育低啐了聲。“我只是領著朝廷月俸的一個小官員,那一丁點銀兩,只夠自己吃飽,哪夠養活一大家子?”

  李主簿聞言,皺了皺眉。一大家子?這宋育前些年才喪妻,如今膝下只有一個女兒,人口簡單得比不上一整窩的耗子。

  他心底疑惑,卻仍不動聲色地應和。“宋大人,話是這麼說沒錯,但若讓有心人士拿此事參你一狀──咱們可吃不完兜著走。”

  “你也知道,咱們梧桐縣不過就鳥屎般大,真想捉只耗子還挺難的,總之……你好好辦事,本官絕不會虧待你的。”

  宋育重新開了壇酒,眼角瞥見女兒翩然的身影,立刻張口喊道:“珞丫頭,你遲了,過來、過來!”

  明眸流轉地往涼亭瞥了一眼,宋鴻珞的心,因為石桌上那一抹突兀的紅,漏跳了一拍,腳步也跟著遲疑地頓了頓。

  她用手撐著額申吟,不消多問也明白,石桌上的紅帖肯定是媒婆送來的名單。

  “阿爹同李主簿喝得暢快,女兒就不打擾了。”宋鴻珞臉上懸著溫柔的微笑,不動聲色地緩緩移步往後退去。

  打從宋鴻珞幾年前由京城回來後,她的阿爹便益發積極地托媒婆為她覓良婿,條件全是城裏有錢有勢、武功高強的人家。

  她並非不想許配人家,也非有意違背阿爹的意思……只是無法苟同阿爹準備將她嫁出閣的“動機”。

  現下……她可不會天真到自動送上門,一起同她慈愛的阿爹“商議”哪家公子適合當她的良婿哩!

  宋育眯起醉眸,識破女兒準備開溜的打算。“等……你、你不許動!”

  “阿爹您醉了,沒酒了,女兒到常醉樓差人再送幾壇過府。”她悄悄地又向後退了一步,甜美可人地開口道。

  “老子信你才有鬼!”宋育撩起衣袍陡然一躍,“砰”、“砰”幾聲起落,頗為笨重的身形落在亭邊、花間小徑,最後才落身在女兒面前。

  瞧他氣喘吁吁的模樣,宋鴻珞抑下心中竄起的一絲絲愧疚。“阿爹……您放心,女兒去去就回,不會耽擱太多時間。”

  宋育滿臉漲紅,暗暗在心中打定主意,這回不會再被女兒的古靈精怪給騙去。“呿!誰同你說這些?阿爹是要同你談談──”

  她搭著父親的肩,硬是不讓他說出要為她找夫婿的事。“阿爹,女兒懂的,你喜歡‘常醉樓’的貴茅春,只有它擁有幽雅細膩、回味無窮的美好滋味,也只有它才能與阿娘釀的酒相提並論啊!”

  宋育一思及因病逝世的妻子,眼眶登時泛紅。“對、對……貴茅春好、貴茅春好!”瞬間又想起什麼似的,猛地瞠大眼道:“不、不!不對、不對,阿爹是要同你說親事,不是同你討論哪兒的酒好……”

  女大不中留,他要挑個武功好、膽識好的男人,替他疼愛這從小就被他捧在手掌心、寵若珍寶的寶貝女兒──順道保護他這個貪官丈人。

  要不,若依當朝混亂的時局來看,說不準哪天闖來個不怕死的賊人,一刀宰了他這個小貪官,那他寶貝女兒的下半輩子能依靠誰呢?

  宋鴻珞一聽到阿爹可憐兮兮地提到這個話題,立刻溫柔地哄騙道:“阿爹甭說了,瞧!李主簿等著你呢,要說什麼,女兒回來再同您說。”

  “噢!”他醉眼迷蒙地頷了頷首,正要旋身回涼亭時,才恍然喊道:“不對,阿爹是要同你說親事──”

  話未盡,只見女兒翩然的身影像只小粉蝶,撲撲撲地就在他眼前飛走了。

  “欸!你這不孝女,又欺騙你阿爹,回來啊!別跑!”宋育揚高聲音,卻險些岔了氣。

  接著「砰”的一聲巨響,宋育略顯肥壯的身軀撲倒在地,伴著吃痛的悶哼聲落入李主簿耳中。

  “大人!您沒事吧!”李主簿倒抽一口涼氣,捏了把冷汗。走出涼亭,朝他疾聲問道。

  好半晌,宋育搖搖晃晃地爬了起來,嘴裏咕噥不斷。“這狡猾的小丫頭是怎麼回事,教她嫁人又不是讓她去送死,每回只要一提起這事,跑得比飛得還快……”

  李主簿見他並無異狀,連忙道:“我瞧宋姑娘只是玩性重,雖然嘴上說不嫁,但心裏頭可比誰都明白,暫且緩一緩吧。”

  “緩、緩啥?再緩她就成了老姑娘。”宋育歎了口氣,猛地搭住李主簿的肩,想要尋求認同。“你懂的,是吧?是吧?”

  “是!”李主簿習慣地應和著。“大人也不必太過擔心,我聽說今年會有不少達官貴人出席酌品宴,或許──”

  他頓了頓,霍地發現宋育一張被酒意醺得陶陶然的臉,頓時漲成豬肝紅。“大人,您沒事吧?!”

  “嘔──”

  宋育賞了屬下一身酒穢……

  ***

  宋鴻珞也不知自己跑了多久,直到瞧不見自家府邸,她才緩下腳步,嘴裏叨叨地念著。“臭阿爹,總要這麼折騰人。”

  她的身形本就單薄,若再三天兩頭同她的阿爹你追我跑,怕是過不了多久,她就要和她的阿娘在天上相會了。

  待紊亂的氣息稍穩,她緩下腳步,這才發現秋意深濃,冷瑟的風,輕徐地卷帶起落地殘葉,在初綻的秋菊間飛舞著,為梧桐縣添了股寥寥秋意。

  宋鴻珞深吸一口氣,轉了轉晶燦的杏眸,正盤算著該先往常醉樓好,還是先到大街上去光顧季大娘一碗熱騰騰的紅豆湯呢?忽然,一股突來的碰撞,幾乎要將她撞飛倒地。

  隱約感覺對方的身材體型都勝過她,宋鴻珞詫異地閉上眼,不忍目睹自個兒的慘狀。

  只是過了半晌,她並沒有感覺到預期的疼痛,而其腰間似乎多了雙環抱住她的手……思及此,宋鴻珞猛地睜開眼,映入眼底的是一張落拓不羈的面容。

  對方一身毫無修飾的隨意裝束,髮髻略顯淩亂,幾絲落在額前的發,掩去他的臉,讓她瞧不清男子的模樣。

  “多、多謝公子。”語落,她扭了扭身子,挺腰、站定身,迅速拉開兩人過分貼近的距離。

  沒想到男子卻好似不舍她離他太遠,大掌一張,直接扣住了她的手腕,放肆的深邃眸光,在她臉上反覆梭巡了好一會兒,才淡淡地笑道:“極品佳釀!”

  他沒想到事隔多年,在他家逢遽變、歷經滄桑後,他會再與“可人的美酒”相遇。

  宋鴻珞愕然地僵著身子,黑溜溜的杏眸瞪得圓圓地怒叱道:“放手!”

  “你撞灑了本爺的酒,打算怎麼賠?”長指勾起她柔美圓潤的下顎,袁浪行眷戀著指腹間那凝脂般的膚觸,笑得邪氣。

  若早知姑娘細嫩的水膚如此誘人,他早些年遇見她時,便該把手中的摺扇給丟了。

  瞧他目中無人的放蕩模樣,宋鴻珞拳頭緊握,眯起晶亮的杏眸瞪著他。“你!無禮!快放手、放手!”

  他粗糙的指腹刮得她的下顎生痛、俏頰泛起一片紅暈,腦中轟轟作響,不明白自個兒怎會倒楣透頂地招惹上這個酒鬼。

  袁浪行打量著眼前姑娘氣惱的模樣,不以為意地冷哼了聲,可惜啊!姑娘已經不認得他了。

  不過……無妨,他微揚的薄唇揉著戲謔的笑弧問道:“小姑娘,你打算怎麼賠本爺的酒?”

  “賠什麼?你弄痛我了!”宋鴻珞又羞又氣地斜睨了他一眼,從沒見過這般無賴的人。

  “把酒賠給我。”他懶懶地掀唇,帶著醉意的眸子別有深意地打量著她。

  宋鴻珞的雙眸透著無奈,她忘了,不能同酒鬼講道理。“你先放開我的手,我再賠你一壺酒總成了吧!”

  “成!”他勾嘴一笑,鬆開了她的手,醉意蒙矓的黑眸閃過一抹柔光。

  宋鴻珞揉了揉被握痛的手腕,這一刻她才看清男子不俗的相貌。

  不似一般酒鬼蓬頭垢面的模樣,他剛毅消瘦的臉部線條雖佈滿須髭,但飛揚的濃眉因他放縱不羈的態度,揉著股輕浮放浪的氣息。

  奇特的是,即便如此,他那雙因酒意而迷離的黑眸,卻仍暗藏一股炯炯神韻。

  為什麼?恍然間,宋鴻珞直想伸手撩開他額前不聽話的發絲,探探眼前的醉鬼究竟是真醉還是假醉。

  袁浪行瞅著她沉思時姣美的面容,一瞬間失了神──天底下怎會有像酒一般的姑娘?

  一如他在京城初見到她的第一眼,一瞧見她,他竟有種“酒不醉人、人自醉”的錯覺。

  那微醺的蕩漾,讓他原已枯槁沉寂的心,激蕩出醉人的漣漪,教他不醉也難。

  “我後悔了。”袁浪行突地道出一句話。

  她微愕地輕揚粉唇,杏眸閃亮地眨呀眨,一臉迷惑地看著他。

  倏地,袁浪行有力的臂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圈握住她的纖腰、將她帶進他的懷裏。

  宋鴻珞不經意跌進他的懷裏,被迫感受他身上熱燙的男性氣息,及吐息間的酒意,她不敢相信世上竟有如此卑鄙下流的無賴之人。“你太放肆!”

  他冷笑了聲,放浪形骸地將唇抵在姑娘的耳畔吹氣。“我要你跟本爺回家,當本爺的釀酒小奴。”

  釀酒是玩笑話,想天天瞧她醉人的容顏才是實話。

  他的嗓音沙啞低沉,卻又柔軟異常,揉著魅惑鑽進她的心口,驚得宋鴻珞打了個哆嗦。

  “誰要當你的釀酒小奴,無禮的酒鬼!你再不放開,我就喊非禮,拉著你報官去!”她粉臉酡紅,心口怦怦地亂跳著。

  然而她愈是掙扎,愈掙脫不開他看似溫柔的鉗制。

  宋鴻珞緊繃著臉,想高聲呼救,卻發現他們處在一個隱蔽的角落,壓根沒人會分神去瞥他們一眼。

  就在她思緒輾轉之際,袁浪行凝視著她秀麗的鵝蛋臉,笑得輕浮。“行,報官前姑娘記得把酒賠給我。”

  被當成登徒子也無妨,他與她的“久別重逢”,讓醉生夢死的他想起被刻意遺忘的那段曾經。

  她的出現證實了……他──袁浪行,仍存活在人世間。

  “你……無賴!”被他這般肆無忌憚地抱著,宋鴻珞抑不住地輕顫。

  他抱著她的力道……竟讓她有種被珍惜的感覺?

  不、不!她一定是被阿爹給逼急了,要不怎麼會隨著一個酒鬼荒唐的行徑,而胡思亂想了起來?

  她咬著唇,懊惱自己的不爭氣,偏又無力抗拒,最後只有消極地偏開臉不去瞧他。

  “呵!無賴……”好讓人懷念呐!袁浪行朗笑,心頭那一股欲將她綁回家的衝動,自始至終未曾消減半分。

  宋鴻珞柳眉輕蹙地迎向他,水澈的眸中有著淡淡迷惘。

  這人實在詭異,裝束明明隨性且不修邊幅,渾身卻透著股令人想一探究竟的惆悵輕狂。

  他身上有酒香,卻沒有一絲讓她感到噁心的味道。

  更讓她不懂的是,他身上還有一股讓她感到莫名熟悉的味兒,若有似無地,讓她禁不住想湊上前仔細聞聞。

  一意識到自己的想法,宋鴻珞連忙拉回思緒,顫著粉唇憤怒地再次說道:“放手!”

  這人根本是恣意偷香!若他真的無賴到卑微下流,那她也不會對他客氣。

  宋鴻珞輕咬著軟嫩的紅唇,腦中已閃過無數個可以對付他的念頭。

  “姑娘甭氣,在下只求一壇貴茅春。”袁浪行倏地揚手松開懷裏的軟玉馨香。

  天底下還有這等怪事,莫名教人偷了香,卻還得賠偷香的人一壇好酒。

  她挑起彎彎的眉,咬牙切齒地調侃。“你擺明瞭敲竹槓是吧?”

  “在梧桐縣我只喝貴茅春。”他聳了聳肩,浪蕩不羈地揚了揚唇。

  他微揚的弧度揉著幾分邪氣與萬分無賴,宋鴻珞沉著臉深吸了口氣,只好──認栽!

  “好!賠給你貴茅春,但要是你再纏著我、碰我一下,本姑娘就讓你吃不完兜著走!”

  他揚了揚唇,似笑非笑地露出一臉蠻不在乎的模樣。“悉聽尊便。”

  耳畔低回著男子低沉而柔軟的笑嗓,莫名的,她的心湖掀起了陣陣漣漪……為何心頭那似曾相識的感覺揮之不去?

  ***

  常醉樓前

  “最好喝死你!”她杏眸圓瞠,怒氣染得她的俏顏更加美豔。

  袁浪行單手接過酒罎子,撕開封甕,豪邁地仰首倒了一口酒。“若真能醉死,倒也爽快。”

  人常言歲月如流水、眨眼一瞬間,可他怎麼有種度日如年的錯覺?醉夢人生,而他竟覺這樣的日子似永無盡頭般漫長?

  “人間何以解百憂,唯有杜康伴我醉。”瀟灑地再灌進一口酒,他醉眼蒙矓地望向遠方,感到迷惑而躊躇。

  宋鴻珞不經意捕捉到他若有所思的沉重模樣,心底的疑惑更深。

  為什麼對他,她會有種似曾相識的錯覺?

  為什麼在他身上,她感覺到一股莫名沉重的心思?

  “多謝姑娘的酒。”酒已到手,袁浪行邁開腳步,與她擦身而過之際,掄著酒罎子揚高手對著宋鴻珞道。

  宋鴻珞怔了怔,回過身瞅著袁浪行的背影,一時間有些恍惚。

  他高大的身形漸行漸遠,飄飄然的虛浮腳步跌跌撞撞,仿佛下一刻便會茫茫然醉倒在街旁。

  “怪人。”她輕啐了聲,隱約還能聽得到袁浪行飲酒朗吟的聲音。

  “老浪不狂誰會得,孤夢濁酒愁伴我,半生豪氣何事羈,但願長醉盡餘歡。”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不似一般人醉酒時東搖西晃的說些胡話,他朗吟的語調起伏竟別有一番惆悵韻味,正所謂“溫酒澆枯腸,戢戢生小詩”,若此刻他拿出紙筆,才情洋溢地揮毫潑墨,她也絕不會訝異。

  宋鴻珞努起唇,嘟嘟囔囔地喃道:“醉成這樣能回家嗎?”

  將他醉步踉蹌的背影深深烙入眼底,宋鴻珞不經意想起了詩人白居易的詩──“醉不成歡慘將別,別時茫茫江浸月”。

  莫名的,心裏竟充塞著一股綿綿離愁,酸得讓她想流淚。

  “怎麼?珞妹妹認識老浪?”

  她尚未回過心神,轉頭迎向常醉樓溫厚的年輕掌櫃,臉上還帶有幾分茫然。“不認識。”

  紀掌櫃低笑了聲。“老浪是這樣的,不用擔心他。”

  “掌櫃的認識他?”她微微一怔,不明白他的意思。

  紀掌櫃頗感歎地開口。“幾個月前老浪出現在常醉樓,他嗜酒卻不瘋癲狂妄。別瞧他一副落拓樣,他品酒能力極高,很會辨酒,無論是飲玉液瓊漿,或是喝濁酒村醪,只需一口便能斷其優劣。”

  “品酒能力極高……”她柳眉顰蹙地沉吟了片刻,好半晌才開口問。“那他砸過你的常醉樓、調戲過姑娘嗎?”

  不期然的,他的身形、他的笑、他嗜酒如命的種種,讓她想起多年前在京城遇到的那一個酒無賴。

  紀掌櫃似笑非笑地瞅著她,似乎對她突來的問話感到好奇。“珞妹妹怎會這麼問?”

  “沒有,只是突然想起一個人。”宋鴻珞輕斂著眉,淡淡地道。

  她這思緒來得莫名,連自己都分辨不清為何會突然想起京城的酒無賴。

  “依我說,老浪不是一般酒鬼呐!”紀掌櫃意味深長地下了結論。

  宋鴻珞狐疑地瞥了他一眼。

  紀掌櫃聳了聳肩,霍地打住話,轉了個話題。“對了,珞妹妹來我這兒不會只是為了賠壇酒給老浪吧!”

  他不說,宋鴻珞也不好追問,暗暗定下紊亂的心神,才朝他笑道:“嗯!要勞煩掌櫃的再送十壇酒到我家。”

  “好,晚些我會差夥計送過去。”他頷了頷首,接著問。“要留下來用膳嗎?若是要的話,我吩咐魯大廚幫你做幾道你愛吃的菜。”

  “也好,我阿爹黏人黏得緊。”

  紀掌櫃揚起了然的笑容,慢條斯理地跨過門檻,走進人潮逐漸熱絡起來的客棧大廳。“那就到裏頭坐,別杵在外頭吹風。”

  正值晚膳時分,店小二忙進忙出,殷勤的招呼客人,他還真怕宋鴻珞繼續杵在門口,會被哪個不長眼的人給撞傷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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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夜漸深,漫天星斗在清冷的夜裏迷離閃爍。

  “貴茅春也不過爾爾。”袁浪行倒在路邊,率性地將飲盡的空酒壇丟到一旁,幽邃的黑眸半睜半閉,感受著凜冽的冷風,思緒紊亂不已。

  誰說借酒能澆愁?此刻他的酒意未盡,單憑一壇貴茅春麻痹不了他的思緒、解不了他心底的愁。

  天底下還有比他更淒慘的人嗎?

  袁浪行暗自苦笑,任由如浪潮般的重重過往,在益發清醒的思緒中,將他壓得喘不過氣。

  下一瞬,他指著天狂咒、怒駡,儼然像個喝得爛醉如泥、發酒瘋的酒鬼。“你是存心想整死我,是吧!”

  他恨,恨自己的酒量無人可比、恨自己喝不醉、恨自己的意識太清醒,以致藏在心底深處的黑暗回憶,總在他微醺之際侵蝕著他的意識。告訴他,他逃不了,也避不開……

  莫不是上天為懲罰他這被人捧上天的紈褲子弟、天之驕子,才讓他淪落至如此地步吧!

  他淒涼地狂笑了數聲才朗聲吟道:“老浪不狂誰會得,孤夢濁酒愁伴我,半生豪氣何事羈,但願長醉盡餘歡……呵!無歡如何能長醉?無歡如何能長醉?”

  無視路人對他投以怪異的打量眸光,他反覆喃著、吟著,直到眼底落入一雙繡花小鞋。

  他抬起醉意蒙矓的黑眸,仰起頭迎向來者。

  “你喝多了。”她知道自己不該多管閒事,但卻忘不了他清寂的背影,抑不住心裏的衝動想來瞧瞧他。

  袁浪行徐緩地挑眉,心底感到受寵若驚,她牽掛著他?

  不期然的,他嘴角浮起一絲調侃的淺笑,慵懶地問道:“怎麼?想要跟我回家了?”

  姑娘的軟嫩嗓音如同天籟,一句話便抵過十壇貴茅春,震得他全身酥麻,內心澎湃不已。

  宋鴻珞佯裝沒聽見他話裏的調侃與放蕩的神情,沉吟了片刻才大膽地問。“你到底發生什麼事了?袁九爺。”

  放浪不羈的老浪,讓宋鴻珞直覺地就把他當成京城的酒無賴。

  那京城的酒無賴雖嗜酒佯狂,卻也……風流倜儻,雖然他們當時僅一面之緣,他甚至還無禮地調戲她,但她卻還是忍不住想知道,眼前的老浪究竟遭遇了什麼樣的事,以致落魄到如此地步。

  察覺到她打量著他的眸光,袁浪行怔了怔,瞬即嘲諷地揚唇,接了句牛頭不對馬嘴的渾話。“我不圓,但我愛酒。”

  宋鴻珞無奈地抿了抿唇。“你別同我耍嘴皮子。”

  她還未厘清心裏真正的感覺,教他這麼瞎攪和下去,她的思緒就要被他攪成一團糊了。

  他意興闌珊地攤了攤手,俊臉上輕狂的笑放肆得很。“我可沒心思同姑娘耍嘴皮子。”

  “哼。”她小巧的鼻子皺了皺,水澈的杏眸儘是不以為然。

  瞧她這模樣,袁浪行蠻不在乎地撇撇唇隨性道:“若姑娘真要在下當袁九爺,那我就當袁九爺也無妨,不過……我還是喜歡你喚我老浪。”

  宋鴻珞責怪地嗔了他一眼。“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哪有人像你這般胡亂應聲就算數的?”

  “隨便。”他聳了聳肩,根本不在乎別人怎麼看他。

  隨便?宋鴻珞愣愣地杵在原地,被他輕率的語氣搞得無所適從。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一回事,明知道前來尋他是不智之舉,偏偏心頭那一股衝動,讓她把女孩子家應有的矜持與禮儀全都拋諸腦後。

  她還是來了,卻不知道自個兒到底想印證什麼?就算眼前自稱老浪的男子真的是京城的酒無賴,那又怎樣?

  思索了好半晌,宋鴻珞懊惱地擰起眉,被腦中紊亂的思緒給弄混了。“算了,當我認錯人吧!”

  語落,她正打算挪移步伐離開,袁浪行卻霍地站起身堵在她面前。

  雖然宋鴻珞一直知道這男子比她高大、強壯,但他突如其來的接近依舊強烈地撞擊著她的心口。

  “你、你要做什麼?”杏眸染上驚愕,她顫聲問。

  “咱們素昧平生,姑娘為何前來尋我?”

  袁浪行不否認他喜歡她,更不否認她的出現讓他內心莫名湧上一股暖流,讓他沉寂許久的心又起了騷動。

  逗她,只是想為他終日醉生夢死的滿腔苦悶,尋一絲小小的樂趣罷了。他想要她,但,他卻要不起她,這點他比誰都明白。

  突然讓他這麼一問,宋鴻珞張口結舌地杵在原地,一個字也答不出來。

  瞧她突然抿著唇不說話,袁浪行莞爾一笑,強迫自己不去深究她來尋他的真正動機。

  他懶懶地瞥了她一眼道:“沒酒了。”

  “你喝夠了。”似乎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話,她噤聲,連忙捂住菱唇,杏眸斂下靈黠的清光,芙蓉般的白皙粉頰已然不受控制地發熱。

  唉!一步錯,步步皆錯,是她不知死活地給了老浪可以調侃她的機會。

  袁浪行眯起醉眸,打量她俏臉上似酒後的醺然紅暈,思緒驀地沉醉,“醉翁之意不在酒”的飄然感瞬間充塞在心口。

  “沒醉就不算夠。”只有酒可以讓他暫且忘記那埋藏在記憶深處、深入心底的痛苦。

  宋鴻珞怔了怔,被他灼熱的眸光震懾住。

  這老浪為什麼要這麼看她?宋鴻珞心裏一陣激蕩,困窘的心思讓發熱的臉益發滾燙。

  “隨便你。”她抿著嘴深吸了口氣,收拾起混亂的心,不讓老浪蠻不在乎的痞樣影響她,她輕輕地向後退了一步。

  他太危險!

  雖然阿爹常說她古靈精怪,可不知為何,在他面前,她卻顯得傻氣,輕而易舉地便任他玩弄於股掌之間。

  “我以為姑娘是來陪我喝酒的?”他露出一抹促狹的笑,語氣中捉弄的意圖格外明顯。

  “誰要陪你!我只是不巧路過,不幸又遇見你……”她揚聲抗議,晶燦的杏眸躍著火光。

  瞧她口是心非的可愛模樣,袁浪行沉吟了會兒,唇邊笑意未斂,有些似笑非笑地喃道:“唉!可惜。”

  “你、你少往自己臉上貼金!”粉頰再一次染上紅暈,宋鴻珞氣呼呼地轉身就要離開。

  “你不想貼我的臉,但我想。”

  明知不該招惹她,偏心頭那一股出乎意料之外的悸動滿溢,教他管不住思緒地扣住了她的雪白皓腕,不讓她離開。

  這人真的是……無賴!宋鴻珞惱火地瞪著他刺眼的笑容,壓根拿他沒辦法。“你到底想怎樣!”

  “不想怎樣,只想醉……”他吞下話,直接以行動表示內心的渴望。

  一感覺到他陽剛溫熱的氣息迎面撲來,宋鴻珞眼明手快地揚手貼上他的臉,氣得頭頂冒煙。“你這壞蛋,想做什麼?!”

  嚷嚷的同時,宋鴻珞的心猛地一緊。

  她的唇避開他的唇,柔嫩的手心卻觸摸到他帶著胡髭的下巴,掌心的刺痛感直抵心口,讓她猛地抽回手向後直退。

  “姑娘誘人偷香。”事蹟敗露,他不怒反笑地無奈坦誠道,浪蕩的俊顏上滿是懊惱神色。

  可惜,只差一點點,他便可嘗到姑娘軟嫩唇瓣的滋味。

  她揚眸,對上他深邃的眼,晶亮的眸子幾乎就要噴出火來。“我、我……我說過,你若敢再碰本姑娘一下──”

  “我知道,姑娘會讓在下吃不完兜著走。”他漫不經心地接話,放肆的眸光依舊張狂。

  既是如此,他怎能有輕薄她的念頭?他怎麼會如此無恥下流?他怎麼可以……宋鴻珞警戒地看著他,不由得懷疑,他究竟有幾分清醒。

  “別再這麼看著我,我會情不自禁的。”

  宋鴻珞倉促地收回目光,氣得直咬粉唇,他一臉無辜,活像是他遭她輕薄了一般。

  “不過姑娘若想,在下可以──”

  袁浪行的話未盡,剩餘的話音直接沒入宋鴻珞賞他的巴掌聲中。

  “你……混蛋!”她的力道不小,在又羞又窘的情況下,扎實地在他臉上留下了五指掌印。

  袁浪行眯起眼,深邃的黑眸一瞬不瞬地望著她,只覺臉上熱辣辣的痛意像剛飲完一壇烈酒的感覺。

  他瞬間僵冷的神情映入宋鴻珞眼底,讓她的小臉倏地蒼白起來,但她仍理直氣壯地道:“是你無禮在先!縱情越禮、放浪形骸……”

  他幽幽的眸光瞅著她,默不作聲地任她罵著。

  那目光教她胸口一窒,半晌,宋鴻珞雙唇微啟,腦中卻再也擠不出任何詞彙地噤了聲。

  莫名的罪惡感浮上宋鴻珞的心頭,她沒想過要下這麼重的手呐!

  袁浪行迎向她頓時充滿歉意的神情,唇邊隱隱勾起一抹苦澀的笑。“小姑娘,老浪不是好人,以後瞧見我,可得避遠點,知道嗎?”

  心猛地一緊,宋鴻珞被他劃清界線的自嘲語氣給弄糊塗了。“你……”

  他拍了拍她粉白的頰,無視她欲言又止的神情,臉上笑意更深地從容道:“我買酒,你回家。”

  宋鴻珞杵在原地目送著他的背影,她反覆思索著,卻百思不得其解。

  為什麼他臉上會出現那般瑟然落寞的神情?

  為什麼她的心會因為他的語氣而漫著股濃濃的失落?

  為什麼她無法漠視他身上散發的強烈哀淒與惆悵……

  ***

  宋鴻珞無數個捫心自問的為什麼,換來了一個失眠的夜。

  昨日離開那惹人心煩的老浪回到家後,她躺在榻上閉著眼,一想到老浪任性放浪的笑,和離去前的一抹惆悵,她的心不由得愀然一疼。

  於是,她竟破天荒地失了眠。

  接著宋鴻珞嘲笑起自己荒謬、可笑的行徑,她的心怎麼會莫名其妙地對一個酒鬼、一個無賴,泛起了無法平復的悸動漣漪呢?

  “唉!”宋鴻珞吐了一口長氣,無精打采地坐在窗前,雙手托腮,對著清晨靜謐的庭院發著呆。

  只是……她的平靜不過片刻,下一瞬,宋育那急切討好的嗓音伴著重重的腳步聲,沿著長廊、穿過庭院,一路傳入耳底──

  “珞丫頭!阿爹的心肝兒。”

  宋鴻珞蹙起眉,肩頭無力地垂下,她感到頭皮發麻,直覺地想重新縮回被窩,索性來個眼不見為淨。

  因為宋育這趕著投胎似的催魂嗓音代表著他此刻的心情,卻也提醒了宋鴻珞,她阿爹的好心情,並不是件好事。

  她的思緒方掠過,宋育堆滿討好笑容的圓臉已落入眼底。“阿爹的心肝兒!”

  勉為其難地迎上宋育熱切的目光,她皺了皺鼻,淡淡吐了句掃興的話。“阿爹你找我准沒好事。”

  宋育心情正好,不以為意地笑眯了眼問。“珞丫頭忘了明天是什麼日子吧?”

  她意興闌珊地應了聲。“什麼日子?”

  “酌品宴啊!你真的忘了?”

  “噢!”她頷了頷首,心情莫名的低落,讓語氣中少了往日的活力。

  納悶地看了女兒一眼,宋育右手撫著下巴,小心翼翼地開口。“怎麼?心情不好?”

  “沒事。”她斂下眸,今兒個壓根沒心思同阿爹抬杠。

  瞧她鬱鬱寡歡的模樣,宋育急急地揚聲道:“哦!你有心事!有心事吧?是不是?”

  “阿爹,你好吵。”她蹙起眉,幽幽的少女情愁清楚地寫在臉上。

  瞧平時古靈精怪、活潑好動的女兒突然轉了性,流露出幽幽愁緒,宋育驚愕到下巴差點掉下來。“你、你不會是思春了吧!”

  “阿爹!大清早的,你就沒句好話嗎?”她嘟噥地嗔了父親一眼,嫩白的雪膚因他的話,不受控制地揉上了一層薄薄的紅霧。

  宋育聞言,不置可否地喃喃怨懟著。“阿爹這是關心你!你這丫頭,愈大就愈會惹阿爹心煩。”

  宋鴻珞沒好氣地瞅了阿爹一眼。“總之我今兒個不舒服,明日就不出席酌品宴了。”

  “酌品宴”乃由各縣酒商所提辦之活動,每年會在不同縣、府內舉辦,主要是宴請武林、官府及地方名士嘗新酒、品好酒,並藉此選出天下第一美酒進貢朝廷。

  天下諸多好酒之人,無不積極參與“酌品宴”。而今年的“酌品宴”,便是辦在梧桐縣,由宋育這梧桐縣的知縣來安排一切。

  “不出席?你可是主角兒,怎麼能不出席?”宋育壓不住心中的焦急,沖口便喊道。

  她蹙起彎彎柳眉,萬分不解地道:“主角兒是酒,我怎麼會是主角兒?”

  耳底落入女兒蠻不在乎的語氣,他極力壓抑住大吼的衝動,緩著語調道:“咱們宋家的良婿極有可能出現在酌品宴,你可不能不出席。”

  聽到宋育再次提起親事,宋鴻珞抿起唇,口氣陡然沉下。“我不出席!”

  感覺到女兒強硬、任性的態度,宋育語氣堅決地道:“不管你出不出席,明天在酌品宴阿爹定要為你找一門親事!”

  這一刻宋育才深刻體會,他把女兒寵壞、縱壞了,以致讓她無法無天,一次又一次逃避他中意的對象。

  女兒家真拖過了年紀,還會尋得著好人家嗎?這一回,他定要鐵著心腸,絕不任她這麼驕縱下去。

  宋鴻珞瞪大杏眸,一臉不可置信。“你要擅作主張,幫我定親?”

  “只要明兒個有合適的人選,為何不定親?阿爹可不想讓你當個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讓你阿娘傷心。”

  宋育堅定的嗓音回蕩在四周,震得她心灰意冷。

  好半晌她才哽聲道:“阿爹你真的是糟糕透頂,我討厭你、討厭你!”

  時局正亂,她當然明白父親急著讓她嫁人的原因,只是她不喜歡宋育用這樣的手段,逼她硬找個人嫁。

  她要嫁的男人可是攸關她一輩子的幸福,不是上市集選青菜、蘿蔔,看合眼就挑走那麼簡單。

  宋鴻珞不懂,為什麼她的阿爹就是無法明白?

  “以後你就會感謝阿爹了。”迎向女兒委屈的模樣,宋育緊蹙著眉,臉色嚴肅凝重,同女兒鬥起氣。

  驀地,氣氛僵默,父女倆沉默地對峙著,誰也不讓誰。

  突然,宋鴻珞壓抑在胸口的怒火頃刻間猛烈爆發,她吸吸鼻子,顫聲道:“阿爹……”

  不待她說完,宋育眼睛陡地一亮,以為女兒回心轉意,於是欣喜若狂地回應。“這才是阿爹的乖女兒,來!阿爹替你挑件漂亮的衣裳……”

  “女兒幫你把你從公帳裏挪用的五百兩官銀捐出去了。”

  宋育兀自沉浸在喜悅的思緒當中。“好、好!”不過片刻,他瞪大雙眸,臉色跟著乍變地僵杵在原地。“你說什麼?!”

  “女兒幫你把你從公帳裏挪用的五百兩官銀捐出去了。”

  “你、你……捐了五百兩……”他呆若木雞地杵在原地,圓臉上忽青忽白、忽紅忽紫,簡直可媲美黃昏燦爛的霞光。

  “咚”的一聲,宋育感覺心臟猛地沉到穀底。五百兩……他的五百兩……

  無視宋育大受打擊的模樣,宋鴻珞幽然問道:“阿爹心痛那五百兩?”

  她記得以前的阿爹是個人人讚譽的廉正好官,但自從阿娘病死後,他便轉了個性,成天藉酒澆愁,最後甚至動用官銀買酒享樂。

  她知道她的阿爹不是個壞人,只是自私了些,因此只要得知宋育每貪一筆,她便略動手腳,把宋育貪來的錢當作賑銀給捐出去。

  “五百兩哪……我不只心痛,還心碎!”

  宋育哽咽地擠出了句話,怎麼也沒料到,好不容易到手的五百兩竟然飛了!

  “原來女兒在阿爹的心中,根本比不上五百兩。”宋鴻珞的神情黯淡,原本清澈明淨的杏眸,泛著愁緒與淚光。想到阿爹仿佛不在意似的急著把她嫁出去,然而對於那五百兩卻如此在乎,讓她心中不禁感慨萬分。

  看見女兒難過的小臉,宋育的心猛地一窒。“不、不是這樣的……”

  宋鴻珞哀怨地瞥了宋育一眼,而後幽幽地喃道:“阿爹這麼逼我,以後絕對會後悔的。”

  宋育心疼地迎向女兒傷心的神情,突然覺得自己真該死,他怎麼會讓女兒向來開朗的笑顏蒙了塵呢?

  不用等到以後,他現下心中就已懊惱萬分。

  “不、不是這樣……阿爹的心肝兒,你聽阿爹說……”

  “砰”的一聲,他戰戰兢兢的話語未盡,門扉已無情地在他眼前闔上。

  宋育沮喪地垂下肩,無奈到了極點,嗚……難道急著嫁女兒也有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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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一甩上門扉,宋鴻珞氣得七竅生煙,最後只能拿著繡枕出氣。“臭阿爹、老古板!”

  出過氣後,她懶懶地躺在床榻上,由懷裏取出一隻錦囊,落寞地喃喃道。“阿娘,你說我回醉花塢好嗎?”

  她的娘親來自臨縣的釀酒世家,下嫁宋育後便離開故鄉,極少再釀酒。

  在宋鴻珞年紀尚小時,宋夫人偶爾會抱著女兒,細細訴說關於她在“醉花塢”釀酒的點滴。

  她總對著女兒說,陽光眷戀地灑落在樸實的小山村,因此小山村裏迎春的花兒四季綻放。小山村的風裏除了清新的花香、青草香,還飄浮著醉人的酒香,讓平凡的“醉花塢”都顯得不平凡了。

  對宋夫人及宋鴻珞而言,那樣悠然自在的小山村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直至她病逝,都沒有機會再回到“醉花塢”。

  因此臨終前,宋夫人交給了女兒一隻錦囊,要她隨身帶著。

  就如同所有能夠救命的錦囊一般,她對女兒說,若非緊要關頭,千萬不要打開錦囊。

  “野花春地放,寸酒透瓶香,花塢醉陶然,春三釀長思……若非緊要關頭,不要打開錦囊……”宋鴻珞白嫩的指尖輕輕撫著錦囊上繡的字,喃喃念著。“阿娘,你覺得此刻是緊要關頭嗎?”

  她閉起眼,輕輕把錦囊攢在胸前,試著平息心頭過度紊亂的思緒,片刻後,當她再度睜開清澈如水的杏眸時,心底已有了答案。

  ***

  隔天清晨,和暖秋陽灑落了一地金燦,與窗外層層楓葉的紅相互輝映成一片美景只。

  宋育甫換上一襲乾淨的衣衫,神清氣爽地準備前往梧桐縣西郊的晉懷湖,主持“酌品宴”的開典儀式。

  就在此時,一抹急如星火的喊叫聲打破了這分寧靜。

  “大人、大人,不好了!”

  宋育蹙起眉頭,好心情稍稍受了影響,他沉聲問著。“發生什麼事了?”

  宋鴻珞的貼身婢女筱紅眼見大人繃著張臉,即便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一口氣壓根未喘足,也得連忙回道:“小姐她、她……”

  見筱紅“她”個半天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宋育一臉鐵青地問。“快說!小姐怎麼了?”

  筱紅喘不過氣、擠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只得先把握在手中的信遞給大人後,才緩緩說道:“小姐她、她、她……留書……離家了。”

  一股寒意由宋育的腳底竄至頭頂,他驚愕地接過婢女遞來的留書,鐵青著臉大聲喝道:“什麼?留書離家!”

  “筱紅一早進屋子要伺候小姐梳洗,就不見小姐人影了。”她哽咽著,唯唯諾諾地道。

  “走了?這該死的丫頭,竟然就這麼給我走了?”宋育聞言,氣憤難平地在房內不斷踱步打轉。

  “大人,您要不要看看小姐信裏說什麼?會不會有什麼苦衷……”終於平撫紊亂的氣息,筱紅憂心忡忡地問。

  “不看、不看!”宋育氣得一把將信揉掉。

  “小姐沒出過遠門呐!萬一、萬一出了什麼事兒,那可怎麼辦才好……”一些恐怖的畫面在筱紅腦中掠過,光是想著,她就已經膽顫心驚。

  頓時氣氛緊繃。

  宋育臉色倏地發白,嘴上儘是逞強的低咆道:“那也是她自找的!”

  “大人……”可憐兮兮地揀回大人揉掉的信,筱紅盡忠職守地再次把皺成一團的書信遞給宋育。“大人若真不理睬小姐,小姐好可憐啊。”

  宋育不以為然地挑眉,心不甘情不願地攤開信──

  阿爹,女兒心情鬱結,若不出外散散心,恐抑鬱成疾,勿憂、勿尋、勿擾!

  不孝女 珞兒 上

  瞬間宋育如震雷般的怒吼聲,在寧靜的房裏爆開。“該死、該死!你也知道自己不孝。”

  瞧見宋育大發雷霆,筱紅小心翼翼地問。“大人,那要派人尋小姐嗎?”

  “你沒瞧見是不是?你家小姐可神氣了,她說勿憂、勿尋、勿擾!還尋什麼?不用尋!這般任性妄為,我倒要瞧瞧她能在外頭賭氣多久。”

  若宋鴻珞此刻出現在他眼前,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當場掐死這不孝女,偏偏女兒早已開溜,迫得火冒三丈的宋育,滿腔怒火無處可發。

  筱紅噤聲,抿了抿唇,不敢再說半句話。

  她想,此刻若有人不知死活地惹上大人,必定慘遭池魚之殃。

  ***

  秋高氣爽,酒香飄千里,梧桐縣的“酌品宴”在梧桐縣西郊的晉懷湖畔熱鬧舉行著。

  楓林裏枯葉紛飛,遠眺湖畔,整片白色蘆花帶著瑟然秋意,頗有白居易詩裏“林間暖酒燒紅葉”的意境。

  晌午後,紅楓樹下鋪著精緻的席墊,宋育手拿火鉗撥動著眼前的爐火,準備溫酒,一旁熟悉宋育之人見他準備溫酒,無不引領期盼著。

  “想不到此回有幸喝到宋大人溫的酒。”

  長年居住在梧桐縣的百姓都知曉,宋知縣的妻子來自臨縣的釀酒世家,除了擅長釀酒外,更擅溫酒,宋知縣這一手溫酒的好功夫便是得自妻子真傳。

  “趁今天這個機會,自然要喝個不醉不歸。”宋育皮笑肉不笑地悶聲開口,一想起閨女留書出走,他品酒的好興致減了泰半,不過卻也為他找了個飲酒解愁的藉口。

  眾人點頭如搗蒜地應和著,期待的目光皆落在宋育熟稔的溫酒手法中。

  平時宋育溫酒的方法甚多,有時用銅斝(注一)、有時用溫酒注子,花樣多變,溫出的酒皆堪稱一絕。

  就在眾人專注于溫酒之際,一身頹廢隨性的袁浪行信步穿過紅楓林,加入乘興酣飲的行列。

  他的腳步一落定,耳底便落入宋育侃侃而談的語調。“這暖酒講求的是火候、溫度與時間,溫過的酒口感更圓潤豐富;然而溫得過久,酒香蒸溢,便獨留下酒的辛辣味兒。火候不同,口感也不同,大家嘗嘗。”

  宋育話一落下,眾人紛紛伸手取杯品嘗。

  在眾人發出嘖嘖讚歎聲時,向來好酒的袁浪行起了興致,就在他欲伸手取走置於爐上的最後一杯酒時,忽地瞥見身側探來一隻肥手。

  袁浪行反應極快,長指氣定神閑地扣拿起杯子。“本爺的。”

  喝得一臉酣暢的地方首富──方大富,不甘唾手可得的最後一杯酒被人捷足先登,揚聲便道:“酒是老子的!”

  袁浪行聳聳肩,十分故意地晃了晃手中的杯子。“杯子在我手中。”

  方大富氣得火冒三丈,一心只想搶回酒杯,人人都知宋育溫的酒是瓊漿玉露,他可不想失去品嘗這美酒的機會。

  偏偏男子的身手太俐落,方大富左撲右擊,卻依然沒能碰到他半根寒毛,甚至可悲的連衣角都沒碰到。

  “你這打哪來的渾小子,敢搶我方大富的酒?你算哪根蔥?”他氣得牙癢癢地吼道,揮動帶著醉意的拳,移動的腳步更顯紊亂。

  袁浪行的身手本就不凡,面對喝得暈茫茫、分不清東南西北的醉鬼,他不費吹灰之力,便可把他耍得團團轉。

  在一陣雜亂無章的撲打下,方大富漲紅著臉吼道:“你站住,有種就別躲!”

  瞧他氣急敗壞的模樣,袁浪行頑劣地微微勾唇,足尖輕點,轉瞬間便躍上紅楓樹上,愜意悠然地飲著杯中酒。

  他俐落的身影一閃,處在狀況外的方大富像只無頭蒼蠅,還茫茫然地在樹下繞著打轉。“咦!人、人呢?”

  好不容易擺脫擾人的醉鬼,袁浪行心情大好地將磁杯中的酒一口飲盡。

  嗯!酒香濃郁甘柔,綿滑順口,這美酒的香氣餘韻悠長,滋味好得讓他閉眸回味著那仍在唇齒間纏繞的酒香。

  “香、醇、濃、綿、淨!果然是好酒!”睜開眸,袁浪行直接甩開空杯。

  空杯不偏不倚,“咚”地一聲,直接砸在方大富頭頂上,無奈他喝得太醉,愣了半晌才恍然回神。“哪個王八羔子偷襲老子?”

  袁浪行氣定神閑地回應。“喏!你要的酒杯。”

  方大富抬頭望向聲音來源,醉眼蒙矓的眼好半晌才定了焦。“你、你這爬樹的猴崽子,有本事下來跟老子較量!”

  “好酒不容褻瀆和糟蹋。”壓根不在意對方撒野發狂,袁浪行輕斂著眸,慵懶地淡聲說道。

  瞧他漫不經心的模樣,方大富即便滾了一肚子火,但也拿他無可奈何。

  始終杵在一旁的“酌品宴”酒商陶淮年見狀,溫文儒雅地上前圓了圓場面。“好了、好了!方爺可別為難咱們,不禁酒不縱酒,有節度有儀態,才能感受飲酒的逸雅情趣。”

  “誰發酒瘋?老子可是通天海量,哪那麼容易醉?”方大富瞠大雙眸、雙手叉腰,說得理直氣壯。

  “是、是、是。”陶淮年好聲好氣地陪笑道,朝下人使了使眼色,身旁立即有人將方大富扶至一旁安撫。

  見方大富的身影漸行遠去,陶淮年又道:“呵!沒事了,大家盡興、盡興。”話一落下,四周瞬即恢復觥籌交錯的熱絡,而他則緩步踱至另一邊察看。

  宋育自方才便瞪大著眼,他被袁浪行那瀟灑俐落的身手給唬得一愣一愣。

  “大俠好身手!”他心中不禁喝采,朝著落在楓樹間的慵懶身影道。

  袁浪行懶懶地瞥了面前的老者一眼,不以為忤地翻身下樹,心裏正打算支付銀兩,請老者再為他溫一壇酒。

  “請大爺溫一壺酒要多少銀子?”

  “不知大俠是否已有妻室?”

  兩人同時開口間著對方。

  雖然唐突了些,但參與此次酌品宴的賓客,唯有溫文儒雅的陶淮年配得上自家閨女,無奈陶淮年生在營商世家,精明睿智,雖然算盤打得精,功夫卻不怎樣。

  他身為貪官,可不需要一個錙銖必較的精明女婿。

  再看看眼前男子雖落魄不羈、不修邊幅,武功卻十分了得,瞧他翻身上樹的俐落輕功,起落瞬間,四周林葉泰然不動,可見其武學修為必定不凡。

  宋育暗暗打量他好一會,鬱悶的心情稍稍舒緩了些,心裏的想法更加篤定。

  就是他!瞧他相貌不錯,一副吊兒郎當的窮酸模樣,用銀子必定能夠驅使他。重點是,他武功好,這般人才若成為他的賢婿,必能恪盡保護丈人的責任。

  袁浪行蹙眉,默默審視著他,嚴重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問題。

  見他沉默,宋育耐心十足地杵在原地,沖著他咧嘴笑開。

  詭異!袁浪行微愕地挑挑眉,好整以暇地說道:“老浪只愛酒,不養妻。”

  似乎沒料到他會如此直接,宋育怔了怔,隨即笑道:“娶我家閨女,保證讓爺不吃虧。”

  最近朝政紛亂,高官遭殺害的消息時有耳聞。原本他想一舉兩得,藉著早已該嫁人的女兒,尋個足以庇護他的良婿,偏在這節骨眼上,女兒為了親事做出驚天動地之舉,他怎能不急?

  怪哉!袁浪行冷哼了一聲,諷刺地問。“莫非你家閨女貌若無鹽女?”

  “雖不及國色天香,卻也清秀可人,就如同山西杏花村的‘汾酒’,玉潔冰清、清雅甜潤。”思及女兒可人的笑臉,宋育說得陶醉。

  這位老者的話實在矛盾得緊,女兒既非無鹽女,又怎麼會將自家閨女的終身大事托與陌生的他?

  “我要酒,不要女人。”他冷冷地揚唇,並不打算深究老者的意圖。

  “入贅咱們宋家,包你有喝不完的酒。”宋言語氣慎重無比。

  “溫一壇酒,我付銀子給你。”

  此處風光甚佳,他只想尋個幽靜處,自在地飲酒。

  “若論溫酒技法,宋某還略輪自家閨女一籌。”宋育繼續遊說。

  袁浪行耐著性子再次說道,語氣透著一絲微慍。“溫一壇酒,我會付銀子。”

  若非貪那溫酒的口感,他不會同老者杵在這裏瞎耗。

  然而,宋育橫了心嫁女兒,本想搭著男子的肩,好好勸說一番,無奈男子身形高大,迫得他只能縮回手,悶悶地問。“不知浪爺家中是否有高堂?家在何處?”

  袁浪行挑起俊眉,心頭揚起久未波動的情緒。“我說過,我要酒不要人。”

  基本上,兩人的對話完全是牛頭不對馬嘴,毫無交集。

  見他態度如此篤定,宋育暗咒了幾聲才道:“我宋育可不隨便溫酒請人的。”

  “請大人溫酒要花多少銀兩?”懶得聽他廢話,袁浪行目光稍斂,心情惡劣。

  看清老浪的需求,宋育發揮老奸巨猾的本事,就地拿起喬。“尚且要看本官的心情如何。”

  袁浪行雙臂抱胸,眸底閃著兩簇火花,方才一小杯溫酒已引出他肚裏的酒蟲,若再與這莫名其妙的老者爭執下去,他怕自己會失控扭掉對方的脖子。“也罷,既然──”

  霍地感受老浪不受羈絆的率性,宋育這才知道,他的如意算盤打得太快,以致錯估對方。

  思緒飛快流轉,他退而求其次道:“浪爺別惱,本官也非有意為難,既然浪爺無意娶妻,那……也無妨,不過,本官有一事相求。”

  女兒才離家一天,真要費心查尋實在不難。

  或者他先以酒與錢財利誘老浪,讓他上路追尋女兒的蹤跡,若真尋著了,說不準親事也有著落。

  袁浪行懶懶地瞟了老者一眼,耐著性子,擺明瞭只給他一次機會。

  “咱們家閨女正巧‘遠遊’,假若浪爺願意代本官尋女,本官願特意為你溫酒一壇,事成後本官再賞你五百兩。”

  他略微一愣,心想,眼前的老者若不是病得極重便是醉得語無倫次。

  “你到底要尋女?還是嫁女兒?”

  宋育擺了擺手,眸底藏著幾分笑意、幾分狡詐。“現在請你尋女。”

  冷下臉,袁浪行緊繃著下顎問。“為何是我?”

  “你武功好。”宋育答得簡扼,笑容詭異。

  “我武功不好,輕功不錯,只是為了方便逃命。”他微笑回應。

  宋育瞥了他一眼,神色變得十分複雜,沉吟了片刻才慎重道:“不像。”

  他聳了聳肩,輕描淡寫地開口。“承蒙大人看得起,可惜,老浪沒空管他人閒事。”

  宋育過度“垂涎”的態度讓袁浪行心生疑惑,難道他是“那頭”派來的殺手?

  沒料到他會拒絕,宋育瞠目結舌地迎向老浪眸底那帶著一絲令人費解的光芒,猛然驚覺,這男人並不如他所想像般好掌握呐!

  “大人再另尋他人吧!”他瀟灑地跨出步伐,失了酒興。

  見他如此率性,宋育急忙跟上。“溫酒兩壇,一千兩。”

  “老浪只愛酒,不做廢事。”他不為所動,語調懶洋洋地開口。

  廢、廢事?!和顏悅色的笑容陡地褪去,宋育的表情轉為猙獰。“你別同本官使這欲擒故縱的手法,溫酒十壇,一千一百兩!就這樣。”

  袁浪行不以為忤地朗聲大笑。“恕不從命。”

  他話甫一落下,宋育險些氣得昏厥過去,怒聲吼道:“你這給臉不要臉的臭小子!欸……本官話還沒說完,你怎麼愈走愈遠……”

  眼睜睜看著老浪硬是不買他的帳,頃刻間便消失在他的視線範圍內。宋育激動地喃道:“這……就這麼沒了!扼腕、心痛啊!”

  “大人沒事吧!”在一旁飲酒的一名酒客問道。

  “有事,嗚……到手的女婿飛了、沒啦!”宋育滿心的無奈。

  “啥?”

  “嗚……”

  秋意濃,宋育哀號的聲音讓天地為之動容。微風揚起漫天飛舞的枯葉,淒涼地灑在他身上,冷呀!

  注一:商代溫酒的一種器具,通常由青銅鑄造,叫“銅斝(ㄐ一ˇㄚ)”,三足,一耳,兩柱,圓口呈喇叭狀,下方放上炭火,裏頭所盛的酒使得以溫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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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2-3 00:06:27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半年後

  正值三月春陽,風和日暖,一彎溪水由山中蜿蜒向南流過,沿溪兩側的岸上遍佈青翠菜畦及垂地楊柳,蓊鬱地倒映在清澈的溪水當中。

  再遠眺溪水盡頭,一間水磨坊落在遠處蓊鬱蒼翠、雲霧繚繞的青峰翠穀之間,蟬鳴鳥啼,山花飄香,清幽至極,讓人忍不住想用力深吸一口新鮮的空氣。

  “好美!”宋鴻珞杵在原地,看著黃色粉蝶在溪邊漫舞,興奮的小臉在陽光下沁著柔軟的粉色。

  半年前,她打開阿娘的錦囊,發現裏頭的紙張寫著醉花塢的所在地,及“春三釀之魂”的焙制方法。

  她隱約知曉“春三釀之魂”與釀酒有關,卻無法得知其真正的用途。

  直到她回到醉花塢、遇到杜鐵生之後,關於“春三釀之魂”的謎底,這才揭曉開來。

  宋鴻珞的娘親本姓杜,是小山村“醉花塢”酒坊裏出了名的釀酒師,杜鐵生則是自小被杜老爺收養的釀酒奴才。

  在杜家唯一傳人被迫下嫁給梧桐縣知縣後,責任感極重的杜鐵生便一直守著「醉花塢”酒坊,打算將宋夫人未出嫁前所釀造的酒賣光,再離開小山村。

  沒想到,帶著「春三釀之魂”出現的宋鴻珞,註定要挽回醉花塢酒坊的生命,繼續傳承“春三釀”的精神。

  “小姐,可以回去了。”杜鐵生輕聲地喚著宋鴻珞。

  宋鴻珞回過神,數了數小木車上一包包的小麥糧袋。“沈老闆只願意賒這幾袋給我們嗎?”

  杜鐵生歎了口氣。“沒辦法,醉花塢這些年來沒攢什麼銀子,即便老闆願意多賒幾袋,我也不好意思。”

  “也是,我什麼都不懂,幫不上生伯的忙,還累得多張嘴吃飯。”她嬌俏的臉龐蒙著淡淡的遺憾。

  感覺到她語氣裏的沮喪,杜鐵生呵呵笑道:“小姐可別這麼說,只要咱們遵循‘禮記’中記載的古六法,及杜家世代相傳的釀法、酒面,一定可以再釀出天下第一的好酒──春三釀。”

  既然宋鴻珞帶回了杜家的“春三釀之魂”,那他便一定會實現當年對女主子的諾言──在他有生之年,將杜家世代相傳的釀法傳予宋鴻珞。

  她吐了吐舌頭,低聲咕噥。“古六法、釀法、酒面?生伯,我暈了。”

  杜鐵生迎向她俏皮的模樣,不疾不徐地開口。“古六法指的是‘秫稻必齊,面檗必時,湛熾必潔,水泉必香,陶器必良,火齊必得’,只要六法皆備,就不會釀出質地不好的酒。

  要釀酒,最重要當然就是要先有酒面。酒面是‘酒之骨’、‘酒之魂’,所以‘春三釀之魂’指的便是春三釀的酒面,這樣小姐懂了嗎?”

  宋鴻珞眨了眨水澈的杏眸,傻眼地乾笑了兩聲。“生伯……”

  對她這個釀酒門外漢而言,杜鐵生再簡單的詞句也似番文,讓她處在一頭霧水的狀況裏。

  杜鐵生被她嚇傻的模樣給逗笑了。“慢慢來,既然你有心,你娘又把‘春三釀之魂’留給你,那生伯一定會把傳承自杜家的釀酒法傳給你,讓‘春三釀’重現江湖。”

  想起娘親,宋鴻珞心頭便湧上無限感慨。

  仿佛冥冥中註定,因為阿爹的逼親,她回到娘親的故鄉,又因為小山村的好山好水,及重振“醉花塢”酒坊的動力,促使她願意承接杜家的釀酒事業。

  她想或許一輩子留在小山村賣酒、釀酒也不錯。

  在兩人沿著溪畔而行的同時,宋鴻珞好奇地間。“生伯,為何咱們杜家酒會有春三釀這樣的名兒?”

  “舂三釀原本喚作酒仙液,在你娘接手杜家的釀酒事業後,把很多女兒家的心思放在杜家酒裏。而這春三釀就是取自南唐宰相馮延巳的詞──《長命女》。你娘對杜家酒的熱愛,猶如詩中主人翁對她郎君的愛意呐!”

  “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陳三願:一願郎君千歲,二願妾身常健,三願如同梁上燕,歲歲長相見……好美。”宋鴻珞由衷地開口。

  杜鐵生瞥了她一眼,暗暗思索,斟酌片刻才問道:“小姐真不打算嫁人嗎?”

  “習釀酒之術似乎比嫁人更吸引我哩!”聽到杜鐵生語重心長的語氣,宋鴻珞吐了吐舌,說得真誠。

  “那小姐儘管安心留下,只要你願意用心學習釀酒之術,生伯會再教你如何釀制藥酒。”

  幾個月相處下來,杜鐵生已然看透這小丫頭的性子。

  可愛固執,同時又勇敢堅強,否則不會為了逃避親事,一人跋山涉水來到這荒僻的小村落。

  “生伯怕珞兒養不活自己嗎?”宋鴻珞咯咯輕笑出聲,銀鈴般的笑聲在清新的空氣中緩緩晃開。

  “多學幾種釀酒法對你有好處,再說杜家的祖先──杜康是最早的釀酒者,你身上流有杜家的血,生伯相信,你一定會跟你娘一樣,成為優秀的釀酒師。”

  宋鴻珞苦笑了下。“哇!好重的擔子啊,在生伯的督導下,珞兒不爭氣都不成了。”

  杜鐵生咧嘴一笑,頓時發出爽朗渾厚的笑聲。“哈、哈!有你伴著,生伯的日子就不會無聊了。”

  她微微一笑,心底卻不免因杜鐵生朗朗的笑聲而想起她的阿爹。

  即便她仍有些賭氣,但思親的心情卻是騙不了人的.

  她這一留書出走,想必阿爹氣炸了吧!

  離家幾個月,不知阿爹是否掛念著她?

  思及此,眼前的好山好水頓時因為她心頭泛起的淡淡惆悵,少了幾分景致。

  ***

  一回到醉花塢後,杜鐵生立刻領著宋鴻珞進酒窖。

  宋鴻珞才剛踏進酒窖門口,鼻息間便聞到滿室濃郁的酒香。

  她蹙起眉俏皮地道:“不勝酒力之人,怕是腳一踏進便醉了吧!”

  杜鐵生聞言猛地笑出聲。“小姐,這酒香不算濃郁。”

  “是嗎?”她偏著頭打量,這才發現窖中堆甕果然如杜鐵生所言,幾無存酒,整個酒窖看來頗為冷清。

  “這些便是醉花塢的所有存酒了。”

  他話一落下,宋鴻珞輕斂著眉喃喃問道:“生伯,若依這狀況,咱們如何多措些錢買糧釀酒?”

  “目前咱們先以現有的麥糧釀產春三釀,只要春三釀一出,重振窮迫的醉花塢便指日可待。”

  “春三釀真有如此傾倒眾生的魅力?”宋鴻珞輕咬著唇,表情有些疑惑。

  杜鐵生略頓了頓,半晌才沉穩緩聲地說道:“醉花塢目前僅釀六壇春三釀,不如生伯取一壇讓小姐嘗嘗,如何?”

  “也好。”她思忖了一會兒,瞬即朝他露出和煦的笑容。

  若酒面是“酒之骨”、“酒之魂”,那同理春三釀也可以說是醉花塢的骨肉、魂魄,既有心重振醉花塢,她更要細嘗春三釀的醉人之處。

  “品酒前,正巧利用這時刻同小姐說說堆甕的技術。”

  宋鴻珞怔了片刻,不由得扁嘴抱怨。“唉,師父果然是師父,不錯過任何可以教導徒兒的機會。”

  瞧著她的神情,杜鐵生真不知該笑還是該斥責。

  宋鴻珞雖然勇敢地選擇了未來的人生,但性子裏畢竟還只是個小姑娘,真要她乖乖受教,也挺為難她。

  “其實不止堆甕,連甕口封泥也講經驗、憑技術,若對釀酒無十分的喜愛,即便用上十分力,也不一定能習得一分技巧。你年紀尚輕,先用眼瞧、用耳聽,等看久、聽久了,自然不需刻意的學習,便能無形吸收一切。”

  聽杜鐵生這一席話,宋鴻珞心裏好生佩服,原本玩笑的態度也變得慎重。“生伯放心!珞兒會牢記生伯的每一句話。”

  杜鐵生唇邊浮起一抹欣慰的笑容。“不止釀酒,看待一件事的態度是決定成功與否的關鍵,想當年,生伯就是因為瞧不起堆甕,才被賣進杜家當釀酒奴才的。”

  她怔了怔,一臉詫異,不自覺對杜鐵生興起了無限好奇。

  “那是另一段往事。”經過多年風塵歲月,往事已不堪回首,杜鐵生收回眸底稍縱即逝的落寞,繼而道:“這酒甕不管堆多高、堆多少,都有承受壓力的考量;每層之間需墊塞木板片,最頂層的酒甕必須以捆繩繞綁,如此便能穩固如山,不怕地牛翻身造成損失。”

  瞧了瞧宋鴻珞專注的模樣,杜鐵生又繼續說道:“至於甕口封泥的學問更深。它是以豬血和石灰加上宣紙密糊數層,待涼、幹縮後密封住甕口,這麼一來,酒便更容易醇化……”

  半個時辰後,杜鐵生將春三釀遞給她。“好了,你把酒抱到前堂,生伯弄幾道下酒菜,免得你到時醉得難受。”

  “生伯太小看珞兒了。”她努起嘴,像個不服輸的小姑娘。

  不理會她抗議的神情,杜鐵生朝她泛開疼惜的笑,表情很是縱容。“這種下廚的粗活生伯來就成了,你把酒抱到前堂,關了坊門、收下酒旗,乖乖候著。”

  他都下了令,宋鴻珞哪敢不從,抿了抿唇,她只得乖乖抱著酒罎子離開酒窖。

  ***

  初春,柔和的陽光落在潺潺溪流上,映得水光粼粼。

  袁浪行停下腳步,遠眺遠山清幽蓊郁之景,禁不住吟道:“故鄉何處是,忘了除非醉;沉水臥時燒,香消酒未消。”

  這首《菩薩蠻》是前朝女詞人飽受戰亂、離鄉漂泊之苦的敍述,不期然的,竟與此刻的他不謀而合。

  袁浪行苦澀地揚起一抹笑,仰頭欲飲卻發現酒壺已空。

  把飲盡的酒壺拋向溪裏,袁浪行打了個哆嗦,春至梅已凋殘,然空氣裏一絲未盡的寒意卻惹得他“只顧長醉不願醒”的思緒中多了一絲清明。

  不成!他挪移腳步,瞠著迷離醉眼,準備再尋一處酒坊買壇酒,最好是可以讓他醉上個三、五年的好酒。

  恍恍惚惚不知走了多久,他的腳步落在溪水盡頭處。“醉花塢。”

  很美的名字,他微帶醉意的眸,打量了冷清殘破的小酒坊,不經意抬起眸的瞬間,被掛在門上的一副對聯給震住。

  門上那一副對聯寫著──“猛虎一杯山中醉,蛟龍兩盞海底眠”,橫批是“不醉三年不要錢”。

  他挑了挑眉。“好大的口氣。”

  這對聯出自酒神杜康的酒坊,傳聞,“竹林七賢”之一的劉伶,便是在杜康酒坊看見這副對聯,而衍生出“杜康造酒醉劉伶”的典故。

  “天下好酒屬杜康,酒量最大數劉伶”,想他袁浪行有著可比劉伶的好酒量,他倒要看看,自詔杜康酒坊的“醉花塢”如何讓他爛醉如泥。

  待他舉步進入“醉花塢”時,宋鴻珞正巧捧著春三釀由後堂走出。

  “好香。”甕裏散發出的特殊酒香不斷在鼻息中盤旋,她擰著秀眉,懷疑自己未來是否能釀出如此美酒的同時,一道灼熱的視線讓她心口顫了顫。

  袁浪行靜靜地瞅著她,滿臉興味地挑起濃眉。

  在她抬起眸的那一瞬間,男子一身粗布藍袍的修長身影映入她瞪得又圓又大的杏眸中。

  不羈的笑容、不修邊幅,偏讓人無法移開視線……諸多疑問由腦中掠過,她率直地揚聲問。“你、你……你為什麼會在這裏?”

  迎向她詫異的俏臉,袁浪行忽地靜默下來,唇邊笑意加深。“沒想到我們會這麼有緣。”

  那一回與她“不歡而散”後,他沒想過能再見到她。

  乍見她的刹那間,心底漾開某種無以名狀的情緒,前所未有地加深了他的喘息與心跳。

  眼底映入他痞痞的熟悉淡笑,宋鴻珞心中怦怦亂跳,她連忙按捺心緒,回道:“誰、誰同你有緣!”

  他舉步走入內堂,聳肩攤了攤手,笑得魅人。“真沒想到,姑娘肯為我改行賣酒。”

  因為梧桐縣宋知縣對他有著莫名的企圖,在安全考量下,他離開了梧桐縣。

  即便他在離開前極想再見那可人逗趣的姑娘一眼,但卻因為不知姑娘姓啥名啥而作罷。

  今日再度相見,心裏那一股喜愛情緒霍地湧上,急促地讓他幾乎不能承受。

  “少往自個兒臉上貼金了。”她努起紅唇,鼓起的腮幫子暗暗塞滿了一大把咕噥,眼神中滿是警戒。

  眼前那張男性面容仍舊豪邁,俊臉上粗獷的輪廓,因為漂泊刻劃出的滄桑,加深了他身上落拓不羈的氣息……讓她益發心動……

  不、不!她怎麼會對他心動呢?宋鴻珞晃了晃腦袋瓜子,似乎想要把這可怕的想法從腦中甩開。

  這人太危險,每每遇上他,她的思緒總亂了譜。

  “相逢不如偶遇,姑娘請我喝酒吧!”

  她捧在懷裏的酒香逼人,光聞便知是珍貴的好酒。

  見他覬覦她手中的春三釀,宋鴻珞下意識把酒罎子抱得死緊。“要喝酒拿銀子來買。”

  他垂下眸,發出似調侃又似埋怨的語氣。“唉,可惜姑娘不懂他鄉遇故知的感動。”

  這可是人生四大喜事之一哩!

  宋鴻珞杏眸微眯,怒氣衝衝地睨了他一眼。“廢話少說,你來這裏做什麼?”

  耳底落入姑娘清脆嬌嫩的柔軟嗓音,袁浪行心情大好地反問。“到酒坊自然是同姑娘買酒喝,要不……姑娘還想我做什麼呢?”

  宋鴻珞微啟唇,險些忘了這人原本就無賴。

  定了定思緒,她神色忸怩地瞠眸瞪了他一眼。“你要什麼酒,買了就快去喂你肚子裏的酒蟲,別來擾人。”

  醉花塢是打開門做生意的,實在沒道理不賣酒給他。

  袁浪行定眸打量著姑娘凝脂般的雪膚,膚上隱隱沁著一層嫣然,那女兒家的嬌羞之態,讓他心神不由得一蕩。“我要你……”

  話一出口,他為沖口而出的真實情緒窒了口氣。

  沒注意到他異樣的神情,宋鴻珞直覺認為,他覬覦的是她懷裏的春三釀,刻意開了個天價。“一百兩。”

  瞬間,他浪蕩不羈的臉上儘是戲謔的嘲笑。“連你加上這美酒,值得。”雖然外頭的對聯寫著「不醉三年不要錢”。

  明知道她誤解了他的意思,他腦中竟不由得勾勒出有她相伴的幸福遠景。

  若真能隱姓埋名在這好山好水中,過著平凡的夫妻生活,似乎也不錯。袁浪行奢望地描繪著腦中的想法。

  而此刻,宋鴻珞一意識到他話裏的涵意,極力抑下心中的情緒,杏眸圓睜,只想用眼神殺死他。“你真是無禮!”

  “若有禮便不是老浪了。”袁浪行凝著她憤怒的模樣,蠻不在乎地笑道。

  倏地一股熱燙襲上粉頰,這可惡的男人!她總是被他輕佻的態度激怒得滿臉熱燙。

  “一百兩,一壇絕世佳釀,要不要隨你。”

  她不適合同無賴周旋,勞心費力,更甚者可能會惹了一肚子惱氣。

  “成。”他撩袍坐下,接著在她愕然的眸光下,掏出一張一百兩銀票,悠然地道:“世上能賣到一百兩的絕世佳釀不多,有勞姑娘。”

  見他真付了銀票,宋鴻珞臉色一白,氣勢頓時減了幾分。“誰知道你的銀票是真是假?”

  他落魄地鎮日與酒為伍,讓人很難想像他“富有”的程度。

  袁浪行眉微挑,似笑非笑,彷佛透著股淒涼的深邃眸子,神情難測地教人瞧不出他心裏的想法。

  迎向他沈鬱的眸光,宋鴻珞心頭的疑惑又添一樁。

  她討厭他眉眼淡斂、要笑不笑的樣子,光瞧便知道他腦中轉著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仿佛只要一個不留神,她便會被他吃幹抹淨似地。

  “醉花塢是打開門做生意,若收了假銀票,如何經營下去?”她輕聲問道。

  “這麼破舊,要經營實在也蠻為難的。”他蹙眉,嘖嘖地歎了數聲。

  “你真是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他怔了怔,有些失笑,完全把逗弄她當成娛樂。“我說的是事實,再說若我給的是假銀票,我可以勉強委身於你來抵債。”

  在他熱切的注視下,宋鴻珞渾身發熱,直想用腳踹掉他臉上邪魅的笑容。“要你一個酒鬼做啥?”

  喜歡逗弄她的劣根性完全不受控制,他揚唇,唇角隱藏著可惡的弧度。“且看姑娘怎麼用。”

  他這話說得曖昧,宋鴻珞裝作沒聽懂地收起銀票,抬高手,決定讓他嘗嘗被春三釀當頭淋下的珍貴滋味。

  俊臉一側,他忽地一把扣住她揚高的雙腕,笑問。“醉花塢的酒都是這麼個新奇的喝法?”

  沒料到他的反應會如此迅捷,宋鴻珞怔怔地恍了神,然而黑幽幽的杏眸不忘恫嚇似地直瞪住他不放。

  “姑娘的脾氣變差了。”絲毫無懼於她的壞脾氣,他略一使勁,瞬間宋鴻珞連同美酒,一同撞進他的懷裏,教他密密地摟住。

  宋鴻珞被迫貼在他溫暖結實的胸膛上,鼻息間儘是屬於他的氣味,頓時莫名的悸動強烈地攫住她的思緒,讓她的腦中呈現一片空白。

  見她久久不答話,袁浪行頓了會兒,逕自在她耳畔邊說笑。“不過,你還是一樣誘人。”

  宋鴻珞聞言,氣息猛地一窒。“你這可惡的登徒子!放手!放手!”

  她在他懷中激烈地掙扎、抵抗著,懊惱地渴望蒼天若有眼,不妨直接劈下一道響雷,劈昏眼前的無賴吧!

  “原來……你這麼想同我一起品嘗醉花塢新奇的喝法。”他收攏雙臂,擁緊懷裏的人兒,幽幽低喃道。

  她身上揉著酒香與特有的馨香,害得他心猿意馬,讓他原本無賴的行徑更顯放蕩。

  莫不是作繭自縛嗎?宋鴻珞懊悔地瞪大著杏眸,不敢亂動,深怕一個不小心會順了他的意。“你、混蛋!”

  他嘴角微揚,壓根不在乎。“要陪我這個混蛋一同品酒嗎?”

  她冷哼了一聲,別開臉不去看他,腦中倒是飛快地轉著一堆要如何整治他的主意。

  瞧她倔強賭氣的模樣,袁浪行仰首笑出聲。“險些忘了,姑娘不愛老浪這般調調。”

  他揉著自嘲與遺憾的語調似針般偎進了她心底,教她的心莫名地輕顫了下。

  心頭閃過一股熟悉感,不知怎地,她總覺得老浪以放蕩不羈為掩飾,讓誰都無法碰觸他真實的內心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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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2-3 00:06:43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你到底在想什麼?”暗暗抬眸打量他冒著胡漬的下顎好半晌,宋鴻珞擰起柳眉,狀似呢喃地說著。

  沒料及她會突然蹦出這麼一句話,袁浪行濃眉飛挑地凝視著她,默然不語。

  她的問題一針見血,快、狠、准地踩住他的痛處。

  呵!天知道他想的是什麼。

  片刻後,他目光一顫,瞬即笑得有些怪異。“想如何喝盡天下美酒,與品嘗你的味道──”

  宋鴻珞一怔,只覺男子的氣息瞬間將她籠罩,尚不及反應,微張的嘴兒已被男人猖狂地吻住。

  未多思索,袁浪行順應心中渴望,加深唇齒間的探索,微紊灼熱的鼻息,親密地染上彼此。

  驀地心一促,蒙矓間,宋鴻珞被這過分親匿的貼近,拋進火熱的漩渦中,跟著渾沌、迷亂。

  她不敢相信,這肆無忌憚的混蛋,竟然……偷襲她?

  “唔──放……”擺脫不了他唇舌的糾纏,她漲紅著臉兒,幾乎要暈厥。

  老天!她怎麼會招惹上這個無賴?

  宋鴻珞被吻得昏昏沉沉,呼吸輕而易舉就被佔據,鼻間儘是男性陽剛的氣味,力氣像被抽光殆盡似地,只能任他予取予求。

  “你好香。”她猶如一杯美酒,任他輕嘗淺酌,屬於她的氣味兒,如同想像中的美好。

  恍然間,宋鴻珞幽幽地思索著,不明白這男子為何總能輕易影響她、撩動她的心,她心裏為他興起了淺淺的悸動。

  不知打哪兒鑽出的想法,她突地張嘴便咬住老浪在她口中造次的唇舌。

  “你──”袁浪行嘗到偷香惡果,霍然吃痛地退開。

  在他退開的瞬間,宋鴻珞暗吃了一驚,手一松,懷裏的酒甕匡啷一聲,摔得粉碎,瞬間濃郁的酒香四溢。

  “何必賭氣呢?可惜了一壇美酒。”

  宋鴻珞哪還有心思管那一壇美酒,她不以為意地揚袖抹了抹唇,硬要將他的氣息一併抹去。“呸、呸呸!”

  袁浪行攏起眉。“真傷人。”

  “我說過,你若敢再碰本姑娘一下,我會讓你吃不完兜著走。”她眯起杏眸,眸底閃著火光。

  “現下兌現,可真殺風景。”他揚袖抹去唇角滑下的鮮血氣味。“真捨不得擦掉你的味道。”

  他的話、他的動作有著全然的曖昧,攪得她的思緒亂七八糟,長這麼大,還沒瞧過像他這般放蕩之人!

  宋鴻珞咬著唇瓣,拽起抹布便要幫他擦嘴。“你捨不得擦,我幫你擦,包准讓你只記得抹布的味道。”

  袁浪行神態輕鬆地識破她的舉動,朗聲大笑。“既然捨不得姑娘的味兒,又怎敢勞姑娘費心呢!”

  他自覺內心的想法有些詭異,自己可能已經迷上她可人臉龐上,因他的挑逗而變化萬千的有趣神情。

  “你若再敢口出狂言輕薄我,下回……休想到醉花塢買酒。”

  袁浪行遺憾地歎了口氣。“可惜這回只買到吻,沒買到酒。”語落,他捧著胸做心碎狀。

  “你你你……還提!”宋鴻珞甩了甩手中的抹布,用她那一雙充滿恐懼的水杏明眸,蠻橫地瞪著他。

  他敬謝不敏地退了一步,漫不經心地抬眼看了醉花塢一圈後才問。“你為什麼會來這裏?”

  沒料到他會這麼問,宋鴻珞愣了愣,輕抿的唇角蕩著不馴。“這是我的事。”

  唉!好心被當成驢肝肺,袁浪行不以為意地淡淡挑眉。“姑娘的良心,應該被狗啃得只剩一丁點兒大了。”

  他修長的指連同眯起的眸,刻劃出她的良心大小。

  “哪有……”那麼小!她極力否認,儼然像個耍賴的孩子。

  瞧著她孩子氣的模樣,袁浪行再一次朗聲大笑,不知為何在她面前,他的情緒總不須掩飾,沉重的心情因此舒緩了些。

  他的笑聲朗朗在四周回蕩,卻一如往昔,給她一種笑不由衷的感覺。

  宋鴻珞尚未來得及細想,後堂的簾子倏地被掀開。

  杜鐵生端著幾道簡單的下酒菜,一瞧見堂中狀況,立刻加快腳步上前探間。“珞兒……怎麼了?”

  “呃……”她愣了愣,一時間她竟有些迷惑,不知該如何界定老浪的身分。

  杜鐵生聞言揚了揚灰眉,只覺眼前的客人……似乎不像一般客人。

  見宋鴻珞一臉為難,袁浪行攤了攤手,一臉惋惜地道:“我花了一百兩買酒,可惜酒被──珞兒姑娘,很不小心地失手摔爛了。”

  原來姑娘的閨名是珞兒,幾次巧遇,他都沒能探問芳名,而此時他刻意加重的語氣,竟似沉吟。

  可惡!宋鴻珞因他的多嘴賞了他一記白眼,這油滑狡詐的傢伙絕對是故意的!

  “什麼?一、一百兩?”杜鐵生咽了咽唾液,被這天價給怔住了。

  他沒想到,宋鴻珞竟是做生意的好手,杜鐵生守著醉花塢,賣春三釀這麼多年了,他可未曾開過這麼高的價錢呢!

  “當然,物以稀為貴,浪爺是識貨之人,自然不吝嗇那區區幾百兩銀子。”她拚命地吸氣吐氣,直到唇邊蕩出一朵可人的笑靨才不疾不徐道。

  即便她仍不明白,為何這無賴身上會有那麼多銀子。

  “值得。”袁浪行跟著她蕩開一抹附和的笑,別含深意的眼神落在她的唇上。

  宋鴻珞當然明白他話裏的涵意,心一跳,粉靨瞬間赧成一片。

  迎向她的臉,袁浪行腦中有短暫空白,姑娘那甜美的笑顏讓他無法招架。他相信,只要姑娘的唇角隨意一揚,他便會義無反顧地醉死在她的笑容裏。

  在兩人心潮暗湧之際,杜鐵生完全不察有異地笑道:“爺茗酒之品味極高,‘春三釀’是敝坊的鎮坊之寶,絕不浪費爺的一百兩。”

  “酒未喝,就有一股芬芳清香撲鼻而來,光聞酒味便可知此酒口感必定豐腴柔潤,可惜姑娘方才灑酒祭了天地。”袁浪行面帶微笑,語氣裏有十成十的遺憾。

  “請爺能見諒,待我再入窖取一壇酒過來。”

  “有勞。”他不慍不火,朝老者拱手一揖。

  宋鴻珞瞪大眼望向杜鐵生。“生伯!”再給他一壇,豈不便宜了他嗎?

  “甭急,生伯去去就來。”杜鐵生徹底誤解。

  宋鴻珞撐著額,啞口無言。

  “怎麼?珞兒姑娘的臉色似乎不太好看?”他好笑地打量著她,疑惑的語氣有著十分故意的莞爾意味。

  她沉下臉,抬起下巴嬌叱道:“你這無賴,拿了酒就立刻給我走。”

  袁浪行無奈地朝她攤了攤手、眨眨眼,笑容炫得讓人睜不開眼。“我不能留下嗎?”

  “不行!”她斬釘截鐵地道。

  他垂首低低吐了口氣,沒頭沒腦地嘟噥了句。“珞兒姑娘對老浪真冷淡,枉咱們還是舊識。”

  “不准你喚我的名!還有,咱們只見過幾次,不算舊識。”再這麼同他鬥嘴下去,她的心定會失控淪陷……

  袁浪行毫不在乎,只是一逕地笑問。“那……要直接喚你娘子嗎?”

  受夠他捉弄她的輕薄言語,宋鴻珞幾乎要尖叫出聲。“你要敢這麼喚我,我會撕爛你的嘴!”

  他捂起嘴,一臉恐懼。“我才吻了你的小嘴兒幾下,不用這麼狠心吧!”

  宋鴻珞清亮的杏眸瞪了他一眼,有些語無倫次地咒嚷著。“你、你你……你無賴!”

  “我知道。”看著她氣得鼓起腮幫子,袁浪行貼近她耳畔低喃道:“好,不逗你,拿了酒我就走,成了吧!”

  可人的姑娘幾經他刻意的逗弄,已無當日他在京城初遇時的神色自若,那不經意流露出的傻愣愣模樣,竟讓他有幾分醺然。

  唉!真是糟糕……他似乎太喜歡眼前的姑娘了。

  宋鴻珞嚅了嚅唇,還未來得及回應,便見杜鐵生提著一壇酒,快步走向兩人。

  “有勞爺久候。”

  “多謝。”袁浪行接過酒甕,兩道深邃的眸光望著宋鴻珞,好半晌,才舉步離去。

  “爺請慢走。”杜鐵生畢恭畢敬地立在原地,以客為尊地送客人出門。

  見杜鐵生送走了酒無賴,宋鴻珞暗暗松了口氣,霍地鬆懈的思緒竟讓她有些站不住腳。

  她輕擰眉,伸手撫了撫被他吻過的唇,紊亂的思緒再一次興起波瀾。

  情況似乎超脫了她的掌握,她不懂,為何老浪會突然出現?為何老浪會吻她?難道……這一切真的只是為了戲弄她?

  她悄然輕歎了聲,揉了揉瞪老浪瞪得發酸的眼,頭昏、心亂、腦發脹。

  直到袁浪行瀟灑地離開,杜鐵生這才瞥了眼她紅暈未褪的臉笑道:“珞兒小姐的酒量還得訓練,光聞酒香,臉蛋便醺得紅通通、站不住腳,將來釀起酒來,還不醉倒在甕邊嗎?”

  宋鴻珞無力地翻了翻眸,天知道,她真正臉紅的原因有多麼難以啟口。

  “呵呵,不打緊,總是會習慣的。”杜鐵生包容地笑著。“不過話說回來,小姐真的收了他一百兩?”

  她頷了頷首微笑道:“這一百兩夠咱們買麥糧釀酒了。”

  杜鐵生憂心忡忡地喃喃道:“一壇酒一百兩實在誇張了些,萬一那位爺反悔了怎麼辦?”

  恍然間,她打了個冷顫,心頭浮上一股不祥的感覺。

  是啊!依那老浪無賴的程度,他絕對會再回來,只是目的不一定是要回那一百兩……

  ***

  原以為袁浪行很快便會上門討回一百兩,沒想到宋鴻珞這一等,竟等了大半個月。

  即便她不願承認,但為他牽掛、擔憂的心緒卻益發嚴重。

  宋鴻珞知道自個兒一定病了,患的正是相思病。

  雖然每回見到他時,她總忍不住損他、與他鬥嘴……但隱在心下的情懷卻是悸動得讓她無法漠視。

  她不得不慶倖,在這大半個月內,她沒多餘的時間去思索袁浪行莫名反常的行為、更沒空去想他,因為腦子裏充塞的,儘是釀酒的一切。

  白天,她在杜鐵生的輔佐下,開始參與釀酒的製造過程,晚上她則熟讀杜家的“釀酒記本”。

  她好不容易從紊亂的釀酒技術中理出了點頭緒,杜鐵生卻在多年獨力撐起醉花塢、累積的疲憊下,不堪操勞地病倒了。

  這一日,近黃昏時,宋鴻珞先到酒房察看杜鐵生前天方封好蓋子、以棉被包裹保溫的紹興酒,才準備到前堂收酒旗、關好門。

  她的腳步才至門邊,眉便擰了起來。“你怎麼就睡在門口?”

  瞧他豪放不羈的醉態,宋鴻珞胸口不自覺地漫著股無形的痛。

  袁浪行抬了抬眉,醉眸懶懶地拂過眼前她可人的面容。“我要買下醉花塢裏所有的‘春三釀’。”

  春三釀沒讓他醉三年,卻讓他足足睡了三日,若依照他過去的性子,他定會上醉花塢好好理論一番。

  偏偏春三釀的滋味太好,酒滑甘美,令人口齒留香,回味無窮。特別的是,即使喝醉酒,仍讓他感到神清氣爽。

  “好味道!”他閉眸沉吟。

  她低下身,偷偷踢了他一腳。“你醉了,別躺在這裏礙路。”

  他濃眉稍稍一蹙,吃痛地叫了聲,卻仍笑呵呵地胡亂揮著手嚷道:“你的酒沒讓我醉三年,所以我要把買酒的一百兩,拿回來買下這醉花塢。”

  宋鴻珞蹙起眉,翻翻杏眸為之氣結。“笑話,沒人會把這話當真,真醉三年的酒誰要喝?”

  瞧他說什麼醉話?她怎麼可能讓他買下整個醉花塢。

  “商人貴誠信。”

  “對一個無賴而言,不須誠信。”她接得可順溜。

  “往後每批釀成的春三釀,三十壇歸我,其餘的我不管。”

  擺明瞭他只想當大爺!宋鴻珞神情微愕地瞥了他一眼。“說什麼醉話,像你這樣放蕩痛飲、不知節制,遲早有一天會醉死。”

  “萬族各有托,孤雲獨無依。”袁浪行狀似未聞地低吟著,讓宋鴻珞有些反應不過來地怔了怔。

  他吟的是詩人陶潛將自己比喻成天上孤雲的詩,孤雲隨風不知不覺散滅,了無痕跡。

  宋鴻珞心一凜,被他身上濃郁的孤獨感,那仿佛無依無靠、空虛無托的心情給震住。

  莫名的,她對他的好奇再一次禁不住脫口而出。

  “老浪,你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她神情一凝,清雅可人的臉龐滿是不解。

  “沒酒喝……所以愁悶。”他勉強扯出一抹抑鬱的笑,給了她答案。

  氣氛透出些微凝肅,宋鴻珞知道,他沒說實話。“你若不好好回答我,休想買下醉花塢。”

  “珞兒姑娘不也沒同我說實話?”他眉頭一挑,靜靜的問。

  依他幾次巧遇她的狀況推斷,她應是好人家的閨女,會出現在此處,著實讓人想不透。

  驀地,她驚愕的看著他,可人的臉上表情複雜,稍微僵了一下。“那不同。”

  “有什麼不同,我也很想知道,珞兒姑娘怎麼甘心窩在這窮鄉僻壤,當我的釀酒小奴呢!”

  宋鴻珞原本澈亮的杏眸因為怒意,幾乎要噴出火來。“你別轉移話題!再說我才不當你的釀酒小奴。”

  懶得聽她說這些,袁浪行困惑不解地發出疑問。“其實……這破酒坊哪值一百兩。”

  “它就值這麼多銀子!你要的春三釀產自於此。”宋鴻珞瞪著他,氣得有些暈頭轉向,這人總有激惱她的本事。

  他神態輕鬆地揚了揚唇。“總之,瞧醉花塢這狀況,該撐不了多久了吧!各取所需,不也挺好。”

  她若夠聰明,若想保住醉花塢,就得允了他的要求。

  這一瞬,她有些領悟。

  若忽略他眸底的不懷好意,以及羈狂不拘的神情裏那盤算的意味,讓他頂下醉花塢的提議其實不錯,用那一百兩買麥糧釀酒也綽綽有餘。

  “你那一百兩怎麼來的?”這是她必須厘清的一點。

  瞧他那模樣,應該不可能是用什麼正當手段賺來的吧……她內心想道。

  袁浪行哪會看不出她心裏的疑惑,薄唇噙著一抹淡笑地開口。“我有個怪癖,醉後信筆揮灑之作墨彩生輝,得到之人如獲至寶。”

  無奈他放浪不羈、自由不受拘束,不會在一個地方停留太久,只有在山窮水盡之時,才藉此賺取買酒之銀兩。

  雖看得出他有一丁點文雅味,但她偏不願給他得意的機會。“看不出老浪是舞文弄墨之徒。”

  她杏眸慧黠地眨了眨,語氣似褒似貶。

  “若不是看在銀子的份上,老浪的確沒那閒情逸致。”他說得坦白,思索片刻後,眸光落在櫃檯的筆墨之上。

  “你打什麼歪主意?”嗅到空氣裏危險的氛圍,她斂住笑容,警戒地拉開兩人間的距離。

  他輕佻地微勾起嘴角,興起操筆舞弄的衝動。“珞兒姑娘面若芙蓉,肌膚光滑如脂,若在上頭題些字應該……”

  不待他說完,宋鴻珞躲他躲得老遠。“你……你不要亂來!”

  “我的字很值錢,珞兒姑娘確定不要嗎?”

  “沒有人把字題在臉上!”見他有恃無恐地朝她逼近,宋鴻珞晶瑩如玉般的肌膚因為憤怒,而染上醉人的微醺。

  “不題字,那畫圖,如何?”他從容不迫地問,

  “你若敢在我臉上畫一筆、寫一字,我就打斷你的手!”她哪忍得下這口氣?粉臉怒氣衝衝地對著他大叫。

  袁浪行欣賞地瞅著她粉頰上猶如醉酒般的紅暈,一把將她帶進懷裏,放浪不羈地笑道:“你若忍心,就打吧!”

  “我警告你,你不要以為我不!”

  他充耳不聞,居高臨下地凝著她酡紅的小臉。“這吻就當作是幫醉花塢度過難關的獎賞吧!”

  “唔……不……”她瞪大杏眸,感覺到他溫熱的鼻息,輕輕灑落在她頰上,唇被堵住,她氣得揚手要拉開兩人間的距離。

  罔顧她的掙扎,袁浪行俯下頭,輕輕吮吻著姑娘醉人的軟唇,心裏下了決定。

  他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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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2-3 00:07:0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情況的發展有些出乎意料之外,臥病在床的杜鐵生點頭應允與袁浪行所提出的交易後,袁浪行光明正大地住進了醉花塢,徹底成為醉花塢的當家大爺。

  而他與宋鴻珞之間的狀況更是極度詭異。

  宋鴻珞還是不懂,她怎麼就如他以往的戲謔之語,成了他的釀酒小奴。

  唉!二更天,四周極靜,燈芯燃燒的滋滋聲響伴著她的心情隨風起伏,紊亂的思緒讓她沾枕無眠。

  今夜靜得讓宋鴻珞感到不安。

  這些天,老浪會不定時出現在她的寢房門口嚷著討酒喝。

  第一夜,她不理睬他,待天亮,卻見他蜷在她的寢房門口睡著了。

  第二夜,她還是不理睬他,待天亮,沒見著他的人影,也許是被屋外的蚊蚋給折騰怕了。

  第三夜,他又來敲門,她的回應是趁其不備,賞了他一拳。

  許是沒料到她會出手攻擊,袁浪行被她結結實實地打了一拳。

  而今晚,過了二更,他卻稀奇地連個影子也沒瞧見。

  “總是要這麼惱人嗎?”她和衣起身,隨手拿了瓶藥酒走出寢房。

  在他入主醉花塢當起大爺的那一天,他死性不改地又偷吻了她,她在暈茫茫之際故技重施,重重地咬了他一口,結果他的唇腫得似臘腸。

  前一晚,她打了他,在他看似迷蒙的醉眼旁,留下一圈沭目驚心的鳥青。

  此刻,他臉上應當有兩處瘀傷以及蚊蚋留下的叮咬痕跡。

  她知道他喜歡在釀酒房前徘徊,除了無恥的想偷嘗幾壺酒外,位在酒房外的小亭成了他對月獨酌的好去處。

  思緒流轉間,宋鴻珞拿著藥酒緩步在月光灑落的寧靜夜晚,直到眼底落入老浪的身影。

  她定住腳步,靜靜地看著他的背影,眼神有些迷惘,很難得瞧見這般文雅的老浪。

  他換上一襲乾淨的淡青布衫,簡單而樸素的衣衫融在夜色當中,頭微仰,望著夜空,似穿透了星空黑夜,緬懷著她所未能碰觸到的過往。

  “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在她的腳步躊躇之時,袁浪行出聲問道。

  宋鴻珞抿著唇,好半晌才彆扭地牽了牽唇角。“我只是睡不著。”

  他挑了挑眉,回過頭瞥了她一眼,淡淡地道:“是嗎?”

  姑娘的刀子口、豆腐心外加口是心非,他也不是第一天領教。

  “反正悶著,就……做做善事。”當眼底映入他頗哀傷的容顏,宋鴻珞眉頭微微蹙起,有些納悶。

  怎麼一遇上他,她總不自覺地成了張牙舞爪的母老虎,該有的禮教以及閨秀風範、溫柔可人,全被他可惡的無賴行徑給抹煞。

  袁浪行聞言,大刺刺地咧開嘴,連忙指著自己的臉和心口,悲慘地哀號。“這裏和這裏,都很痛。”

  他那無賴背後令人心憐的淡淡憂愁,在她心裏激起陣陣漣漪,讓她的心變得不再平靜。“誰讓你自討苦吃。”

  “真的痛到讓人睡不著。”他強調。

  “是討不到酒喝才睡不著吧!”她嗔了眼他嘻皮笑臉的模樣,沒好氣地道。

  他坦承地頷首,薄唇上的笑意更深。“為表歉意,你可以賞我一壇酒。”

  “還一壇酒哩!春三釀全被浪爺你喝光了。”

  他退而求其次。“沒有春三釀也無妨。”

  “想得美。”她在他面前坐下,以布沾著藥酒遞給他。“自己揉,別說我欺負你。”

  “我要你幫我揉。”他無賴地把臉湊向她,壓低著眉,可憐兮兮地幽幽說道。

  她抿唇、沉下臉。“你這麼大了,還要不要臉?”

  “如果你不對我溫柔一點,我的臉的確會毀了。”

  袁浪行不由得想,幸好當日她打他時不是在廚房,要不當頭砸下的可能是炒菜用的鐵鍋了。

  原本她心中就有愧,經他這一說,宋鴻珞心裏更加不好過。

  “我不是故意的。”她將沾著藥酒的薄布,輕輕地覆在他眼旁擴散開來的瘀血處,她咕噥著。

  “如果你是故意的還得了,哪一天被姑娘宰了都不知道。”

  他溫熱的吐息透過薄布,不知廉恥地騷擾著她的手腕。

  “別說話。”頰上紅暈微泛,她的心無法克制地噗通噗通跳著。

  “嗯!”他輕應,感覺她軟嫩的指尖,落在他的傷處,既痛又舒服地讓袁浪行心頭充塞著股矛盾的幸福。

  他閉上眼不自覺地淺淺低吟。“珞兒……”

  當那沉啞的輕喚鑽入耳底的那一瞬間,宋鴻珞倏地一僵,心頭湧上一波波陌生的感覺,那是她未曾體會過的,然這樣的感覺並不太差。

  見她沒反應,袁浪行繼而言道:“為了表示你對我的歉意,可以為我溫一壺酒嗎?”

  猛地回神,宋鴻珞臉色一沉,不敢置信地瞪著他。“你這得寸進尺的傢伙!”

  “你不覺得這樣的氣氛,很適合溫上:亞酒共享?”

  月光清冷淒迷,的確有對月酌飲的高雅氣氛,此刻她無話可說。

  “一年明月今宵多,人生由命非由他,有酒不飲奈明何?”他略沉的嗓音在周遭淡淡迴響,突顯出她過度的靜謐。

  暗暗打量他興致勃勃的“醜顏”,宋鴻珞無奈地歎了口氣,不再堅持。“你起炭爐,別以為出了一百兩,就真當起大爺。”

  眉眼間閃過一絲訝異,袁浪行怔了怔。“你……你真的肯為我溫酒?”

  他高興得合不攏嘴,把先前被她修理的不愉快,全忘得一乾二淨。

  “是我們一起溫酒。”她強調。

  “謝謝。”褪下跋扈灑脫的酒狂之相,袁浪行感到心中陶陶然,波動的眸光透著一絲柔軟與……激動。

  天要下紅雨,這回他竟沒吃姑娘給的閉門羹。

  瞧他笑得像個傻子,宋鴻珞心裏莫名慌了起來。“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好!下不為例!”

  天知道他的保證有多少作用。


  皓月當空,在萬賴俱寂的暖暖春夜裏,酒香彌漫在清新的空氣當中。

  細心地處理好陳年花雕的壇口封泥後,宋鴻珞不疾不徐地將酒甕擱在炭爐上溫著。“溫酒講求火候、溫度與時間,最重要的是耐心。”

  拋掉平時與他的針鋒相對,一提起溫酒,宋鴻珞專注而純真的神情,展現出嬌柔的一面,讓他的心思浮動。

  袁浪行瞬也不瞬地打量著她。“你似乎很懂得溫酒?”

  “普通。”她輕描淡寫地帶過,卻掩飾不了她清澄杏眸中,一閃而過的憂愁。

  袁浪行挑眉,臉上露出一抹耐人尋味的笑容。

  她溫酒的動作熟稔,一點都不似她所說的那般普通,只是不知溫出的酒味道如何。

  專注觀察著酒溫的宋鴻珞,完全沒察覺到袁浪行滯留在她身上的視線,一見到壇口宣紙被冒出的酒氣蒸濕,她立刻拿著火鉗將燒得正熾的炭火撥開。

  不疾不徐地撕開覆在壇口的宣紙,她特意取了只竹杯,為他斟滿酒。“你嘗嘗看。”

  爐火熱氣蒸得她雙頰染上一片暈紅,袁浪行只覺他的心也似爐上的那壇陳年花雕,翻滾著數不清的激動情懷。

  “用竹杯?”也不知是酒香撲鼻,又或者是宋鴻珞專注的神情太醉人,他眸色轉濃,眸中添了絲情緒,竟瞧她瞧得癡了。

  宋鴻珞眯起杏眸,神情驕傲地開口。“溫飲可帶出濃郁酒香,柔和酒味,只是一旦加熱的時間過久,酒的原味揮發掉,反而會讓酒變得淡然無味。然而以竹杯取飲,溫酒帶有竹香,香氣濃郁,保證讓你回味無窮。”

  “的確。”盤旋在鼻息間的酒香揉著竹香,交織出一股特殊的風味,讓他迫不及待地舉杯飲了一口。

  花雕本身酒味醇厚,在宋鴻珞的巧手溫過後,口感變得更加圓潤豐富,更勝梧桐縣令那讓他驚豔的溫酒。

  見他飲盡,宋鴻珞急切地問。“如何?”

  “更勝瓊漿玉液。”他由衷地贊道。

  “真的?”她毫不掩飾地笑開來,帶笑的杏眸躍動著醉人的光采。

  他頷首,嗓音微啞。“嗯!”

  這些年來漂泊在外的日子,讓他夜夜被深入骨髓的空虛寂寞所侵蝕,那一種讓人發狂的空虛,讓他總處在不安與茫然當中。

  酒能讓他暫時忘卻煩憂、痛苦,所以離開京城後,他曾有的雄心壯志已歿,對酒癡狂的地步強烈到讓他想醉死在酒缸裏。

  直到遇見她……他的心起了波瀾,他開始對浪蕩不羈的漂泊生活產生了厭倦,他想要她!

  宋鴻珞見他直直瞅著自己的怪異神情,心思浮躁地抿唇問。“怎麼了?”

  “沒事。”他陰鬱落寞地垂下眸,逕自斟滿了一杯酒。

  就如同控制溫酒的時間一般,時機若不對,過度沸騰的酒會失去酒的原味,變得索然無味。

  他不要失去與她之間“有趣”的相處方式。

  不過即便心裏是這麼說服自己,袁浪行還是管不住想像,倘若讓姑娘知曉他為她萬般沸騰的情愁,是不是會一笑置之地把他的話當成是醉話?

  “你的表情明明就不是這樣!”他的眼神太熾熱、太深沉,攪得她滿腹疑雲、芳心大顫地抹了把臉兒地喃聲自語。“難道是我臉上沾了炭?”

  那微慌的可愛神情讓他……垂涎,不、不!她這麼包容他,他不該心生歹念、遐想,褻瀆她坦然率真的美好。

  “你的臉蛋很美,就算沾了炭還是很美。”

  這是哪門子的回答?宋鴻珞芙頰泛起紅暈,決計不讓他唬弄過去,便威脅道:“你再不說,我就把酒沒收!”

  袁浪行沒好氣地暗自歎了口氣,他承認,他沒辦法面對宋鴻珞打破沙鍋問到底的姿態,他無法對她說出內心的悸動。於是他揚指伸向炭爐,沾了些許炭灰後,迅速地在她臉上抹了兩把。“快去洗臉吧!”

  宋鴻珞氣得大叫。“老浪!你……過分!”杏眼圓瞪,她又羞又怒,不敢相信他竟這麼對她。

  唉,大好的氣氛又教他給弄砸了,瞧姑娘又被他惹惱了。

  “你不信,我只好幫你添兩道。”彈掉指間的炭灰,他眉心淡蹙,無奈地聳了聳肩。

  不甘被捉弄,當下她沒急著洗臉,反而孩子氣地想學他的動作,決心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最好兩隻手都可以沾滿炭灰,讓他的臉添些肮髒的顏色,她憤憤地想著。

  可惜,宋鴻珞心裏有氣,連思緒也顯得衝動。待她的纖纖玉指一伸進炭爐,“滋”的一聲,她的小臉瞬間刷白,血色盡褪。“嗚……好燙、好燙──”

  袁浪行怔了怔,頓時不知該哭還是該笑地看著一臉慘白的她。

  “你還笑!”她又氣又窘,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不對,竟然傻呼呼地把手伸進炭爐裏。

  “我沒笑。”袁浪行的確想笑,但是屬於又想哭又想笑、萬般無奈那一種。

  在打算把手伸進炭爐前,他可是清清楚楚瞧見她拿著火鉗,將燒得正熾的炭火撥開,因此他手中沾的可是爐口已放涼的炭灰。

  哪像她傻呼呼的便要如法炮製哩!

  “你有、你有!”

  其實她哪管他到底有笑沒笑,嬌滴滴的性子一使起來,可是蠻橫地讓人又愛又憐,束手無策。

  他略頓,知道自己有天大的狗膽也不該在此刻反駁、忤逆一個可憐的姑娘。“好!你說有就有,來,讓我瞧瞧有沒有受傷?”

  “不要碰我。”她緊咬著下唇,額上滲出層層薄汗,硬是不讓他碰。

  他苦苦揚唇,只得改口。“那……我嘗嘗熟了沒?”

  宋鴻珞聞言,氣得俏臉漲紅,小拳頭潑辣地直往他的胸膛招呼。“你還有心情開玩笑!都是你的錯!”

  袁浪行莫名其妙的讓她捶了好幾拳,為了怕被打到內傷,他大掌一張,穩穩攫住她這次的纖腕。“好、好!別這麼使勁,氣壞了不止你傷身,我身體虛弱,會吐血的。”

  宋鴻珞杏眸含嗔地瞪了他一眼,一股莫名的委屈湧上心頭,長長的墨睫眨沒兩下便滾落兩顆晶瑩的淚珠。“你就只會欺負我……”

  兀自沉浸在思緒裏,她抿著紅唇,氣自己更氣他。

  宋鴻珞輕輕的啜泣聲和失控落下的晶瑩淚珠,沒多久便醞釀成不顧矜持的放聲大哭。

  瞧她哭得這般傷心,袁浪行的心跟著重重抽了一下,心口湧上一陣痛意,下一瞬雙臂便自動攤開,環抱住她。“我沒有欺負你。”

  “你有,在京城第一回見面時,你就欺負我。”

  “……”他無言,畢竟這是事實。

  見他不搭腔,宋鴻珞原本無從發洩的一股怒氣有了宣洩的方向。“第二回見到我,你還是欺負我,第三回、第四回……”

  她委屈地指控、細數著他的無賴行徑,伴著疾速湧來的如潮情感,宋鴻珞渾然不覺此刻的語調揉著多少撒嬌的語氣。

  袁浪行沉啞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那你到底想怎樣?”

  在一片汪洋淚海之下,屬於酒無賴的放浪不羈、自由率性頃刻間蕩然無存。因為此刻摟在懷裏的姑娘更勝一籌,教他百口莫辯,只有伏首認罪的份。

  宋鴻珞猛地回神,杏眼圓睜,紅唇微張,所有剛吐出的不滿、牢騷,在意識到袁浪行就在她身邊的瞬間,化為灰燼。

  是啊!她說這麼多,到底想怎樣?

  “怎麼?痛到不能說話嗎?”見她久久未出聲,袁浪行低下頭,內心波動如潮地瞅著她。

  一意識到自己失控的情緒、兩人過分貼近的身軀,宋鴻珞心裏不由自主地浮現了些許驚慌。

  “我……我要回房了!”她吸了吸鼻子,勉強鎮定下來,她得好好想一想,如何厘清他們之間的……曖昧情愫。

  袁浪行雙手落在她的肩上,不讓她離開。“等等,別走。”

  他的心情被宋鴻珞翻搗的無一處平靜,不到時機就不到時機,但總不能讓酒甕一直擱在火上沸著吧!

  隱隱察覺到他異常堅定的口吻,宋鴻珞低垂螓首,扭著肩。“我累了,那一壇溫酒全讓給你。”

  “還在生氣?”

  “沒有。”她別開臉,不敢多看他那讓她心神迷亂的深眸。

  “那……你在怕什麼?”

  宋鴻珞被他注視得渾身僵硬,揚起淌淚的雙眸,怒瞪著他。“我只是累了。”

  她的不安當然源自於他──今晚的老浪有些不同,與他之前的形象比起來,簡直判若兩人。

  在他那幾乎就要將她燃盡的熾熱視線下,宋鴻珞無法裝作若無其事,只想立刻消失在他面前,好好理清思緒再說。

  “坐下。”他揚指揩去她的淚,難得正經的語氣隱含著一股懾人的力量,不容抗拒。

  “你要做什麼?”她努起唇,心不甘情不願地問。

  “我想娶你。”他捉住她燙傷的指,由腰間暗囊取出一罐藥瓶,用嘴咬開瓶上的布塞,小心翼翼地為她灑上藥粉。

  淚懸在眼眶,宋鴻珞錯愕至極,有些回不過神地瞅著他。“你、你說什麼?”

  “我知道你是喜愛我的。”就算淪落到如斯地步,他性格裏的自負依舊存在。

  轟的一聲,宋鴻珞驚愕地微張唇,氣得渾身顫抖,但嘴裏竟擠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什麼……我、我……”

  “既然咱們兩情相悅,順理成章地結為夫妻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少了平日輕浮放蕩的神情,他的語氣堅定果決。

  那並非是沒有經過深思熟慮,一時衝動而說出口的話,那是袁浪行心底最真切的想法。

  兩情相悅……這麼說來,他、他也喜歡她嘍?

  轟的又一聲,這一回,宋鴻珞白嫩的雙頰,倏地染上一層羞赧的嫣紅。

  這人是怎麼一回事,先是頂下醉花塢,又說要娶她?他會不會太得寸進尺了?

  瞧著她又羞又怒的茫然神情,袁浪行如釋重負地朝她咧嘴一笑。“你覺得怎麼樣?”

  她這般甜美醉人的滋味讓他食髓知味,有了“夫妻”這層光明正大的關係,以後吻她,再也不必被她當成偷香賊了。

  腦海中想像著宋鴻珞“任他宰割”的可人模樣,他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揚起一抹淺笑。

  “什、什麼怎麼樣?”她纖柔的身子頻頻顫抖著,顯然承受不住他突如其來的求親。

  “嫁給我。”

  他當真要娶她?宋鴻珞眨了眨杏眸,依舊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

  她不否認她被老浪憂鬱落拓的氣質所吸引……也不否認,當他吻著她時……她並不討厭,甚至強烈懷疑,自己會因過度沉醉而暈厥在他的懷裏。

  當她瞧不見他時,心裏掛念的都是他!

  如果,這是愛上一個人的征狀,如果,他們是兩情相悅的,那與他結為夫妻,

  她是不是也該鼓起勇氣,逃離阿爹為她尋覓的對象,努力爭取屬於自己的幸福呢?

  在她仍處在混亂的思緒當中時,袁浪行重新將宋鴻珞帶進懷裏,臉龐埋在她的頸間,嗅著她身上獨有的酒香。“成親後,我們就留在小山村繼續釀酒。”

  隱姓埋名對目前的他而言是最好的方法。

  他突然靠得這樣近,讓宋鴻珞瞬間屏住了氣息,不敢喘氣。“娶我是為了喝不盡的酒?”

  “你說呢?”他勾起宋鴻珞的下顎,薄唇毫不猶豫地吻住那香馥嫣紅的唇瓣。

  在他靈巧的舌探進她唇中的瞬間,她分神地吐出微弱的語音。“你的武功好不好?”

  袁浪行頓了頓,瞬即便道:“好得不得了。”

  語落,他的舌迅速滑過她精巧的貝齒,最後停留在她柔軟的丁香小舌上與她交纏翩舞,讓她不再有開口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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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2-3 00:07:20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待兩人氣息漸穩後,宋鴻珞抑不住推了他一把。“卑鄙!”

  他蠻不在乎地聳肩。“那你是嫁或不嫁?”

  “我根本就不瞭解你,你憑什麼要我嫁給你?”她努起紅唇瞪著他,不喜歡他理所當然的態度。

  “因為我喜歡你。”

  宋鴻珞暗暗歎了口氣,隱隱感覺他在逃避話題。“那你為什麼……喜歡我?”

  即便她內心是喜愛他的,但她還是想知道他心裏真正的想法,以及那一段他似乎刻意要隱瞞的過去。

  完全無視她急欲探索他那段過往的急切,袁浪行將唇附在她耳邊,輕聲喃著。“聽過前人形容酒的特點嗎?”

  “嗄?”他熱燙的氣息撫得她頸窩發癢,讓她的小臉跟著燙紅了起來。

  “水的外形,火的性格。”他嘴角揚笑,輕聲說道。

  “跟你一樣,外貌柔弱甜美,實則潑辣!”他略微停頓,唇邊帶著幾分莞爾地等著她的反應。

  果不其然,她氣呼呼地努著唇。“可惡!竟敢這麼說我!”

  袁浪行斂下眸中的不懷好意,笑了笑。“你除了似酒的真性情外,還有酒香,在第一眼見到你時,我已為你迷醉、神魂顛倒了。”

  “第一眼?京城那一次。”宋鴻珞略帶懷疑地問道。

  他遲疑了片刻,最後頷了頷首。

  “那你當初為什麼要否認?”

  他擰起眉,極度抗拒去回想過往的種種。“沒為什麼,只是不願意再回想起那一段過往罷了。”

  在他不願多談的堅決下,宋鴻珞也不可能貿然答應親事,只是,他的態度愈是閃避,愈是加深她心中的不安。

  “你生氣了?”他側過臉,嘻皮笑臉地問。

  “沒有。”

  “那你抱抱我。”此刻,沒有酒可以麻痹他心中的傷口,他只想沉醉在宋鴻珞柔軟馨香的懷抱裏。

  宋鴻珞揚了揚唇,毫不留情地以秀拳揮向他,阻擋他的貼近。“休想!”

  下一瞬,寧靜的醉花塢裏傳出嗚咽聲。“嗚……我流鼻血了──”

  ***

  自從上一回深談未果,兩人間漫著一股難以言喻的詭譎。

  日子照過,有時宋鴻珞也會拉著袁浪行幫忙釀酒,唯獨婚事,兩人極有默契地絕口不提。

  這一日,湛藍的晴空萬里無雲,透著股柔和暖意的陽光,將潺潺小溪映得波光粼粼。

  宋鴻珞一大早便拖著袁浪行上城買米糧。

  “我要到鎮上買米糧,你陪我去。”

  杜鐵生仍病著,她可沒辦法推著滿車的米糧走一大段路。

  “要我當苦力?”他挑了挑眉,彎身在屋外的石缽掬了把冰冷的水,簡單的梳洗著。

  “別說得這麼難聽,你是出銀兩力挺醉花塢的大爺,那自然要讓大爺親身挑撿米糧了。”見著他掬冷水梳洗的動作,宋鴻珞輕擰起眉。“水很冷,大懶鬼!”

  他怔了怔,像條渾身沾水的大狗似地,甩了甩俊朗臉龐上的水珠。

  “水再怎麼冰,也冷不過你對我的態度。”他一臉受傷地睨著她。

  她沒好氣地覷了他一眼,由懷裏抽出帕子替他擦幹臉。“這麼大個人了,也不會照顧自己。”

  “好香。”他滿足地揚起唇,隔著帕子往她的掌心蹭了蹭,撒著嬌。

  他的動作讓她紅了雙頰。“奸詐。”登時抽回手,不讓他有機會吃豆腐。

  袁浪行習以為常地沉笑出聲,他喜歡兩人相處的感覺,簡單而自然地透著股溫馨。

  “一壺花雕。”相處了一段期間,她很能捉住他的性子,知道什麼才能有效地誘動他。

  果然,他咧開嘴,應得爽快。“好,成交。”

  ***

  一路上,除了小推車的轆轆車輪聲,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著。

  宋鴻珞耿耿於懷的還是袁浪行的過往。

  袁浪行掙扎著說不出口的也是那一段不堪回首的過往。

  進入小城後,宋鴻珞進了熟悉的米鋪,待夥計將米堆上車的空閒時刻,她索性帶著袁浪行四處走走逛逛。

  兩人的腳步才邁開,袁浪行卻因瞧見幾名衙差正在巡視大街的身影,倏地拉著宋鴻珞閃身躲進暗巷。

  “快走!”

  他不知道緝拿“袁浪行”的告示是否已撇下,若因此被捕,他或許還會累及宋鴻珞,這是他最不願見到的局面。

  宋鴻珞不解地看著袁浪行警戒地注意著巷外情況的模樣,志忑地問。“怎、怎麼了?”

  袁浪行頓了下,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解釋他的行為。

  雙掌抵在他的胸口,宋鴻珞可以感覺袁浪行緊繃的情緒與節奏略快的心跳,她壓低了嗓音問。“為什麼要躲?”

  袁浪行分神地瞥了她一眼,晦暗幽深的眸底有著掙扎,在這樣的情況下,說與不說讓他陷入兩難。

  “老浪,你到底做了什麼?為什麼要怕衙差?”

  她瞬也不瞬地凝視著他,無端地感覺到一陣悲涼襲上心坎,揪得她心痛。

  “如果我說我是采花賊、江洋大盜,你會相信嗎?”他直直地瞅著她澄澈的杏眸,想要看清她最真實的反應,卻也矛盾地害怕由她眼底看到厭惡。

  她嗔了他一眼。“你別嚇唬我!”

  “我要知道你的想法,信或不信?”

  她不疾不徐地道:“我不信!雖然你放蕩不羈了些、嘴也壞了些,但應該還不至於做出泯滅天良的壞事。”

  袁浪行低聲笑了笑,緊蹙的眉心揉著萬般苦惱。“你真的想知道?”

  他的語氣太過謹慎,讓宋鴻珞的心不由得漏跳了一拍。

  在屏氣凝神間,她頷首,杏眸中有著堅定。“只要是關於你的事,我全都想知道。”

  驀地,她的信任在他心裏蕩起一圈圈漣漪,一股因她而起的感動油然而生。

  此時,氣氛陡地凝重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袁浪行才深深歎了一口氣,緩緩將埋藏許久的秘密說出口。

  “和你第一次在京城相遇後,我離開了京城,想尋天下最醇美之酒。卻沒想到在我離開京城期間,我爹遭奸人誣陷,皇帝誤信讒言,二話不說便下令誅了袁氏一族。

  而我因父親官場故友的幫助,僥倖逃過一劫,卻也被迫離鄉背井、改名換姓,成了袁家唯一倖存的人。”

  袁浪行露出極其哀痛的眼神,似無法承受這段過往般地停頓了下,才又帶著悲淒的語氣說道。

  “以前的我天不怕地不怕,壓根不將任何人看在眼中。偏偏身處亂世,推翻不了為虎作倀的腐敗朝政,為了不讓身分曝光,只有以酒鬼的放蕩形象掩飾身分,四處遊歷、喝酒,靜待復仇良機。

  剛開始,我還必須躲避著陷害我父親、欲將我趕盡殺絕的高官所派出的殺手,卻沒想到,沒多久便聽到那個高官被正義之士殺害的傳聞……”

  初聞惡耗時,他發了瘋似地想殺了污蔑父親的高官。

  然而父親故友的一席話,讓他暫且壓下悲憤的情緒,因為!袁氏只剩他一條血脈,就算是苟且偷生,也要保住自己的性命。

  他輕描淡寫地喃著,把所有情緒全表現在緊握的拳裏。

  宋鴻珞詫異地倒抽了口涼氣,她沒想到,會在他口中聽到這樣的答案。

  這一刻,仿佛連穿巷而過的風聲也揉著哭泣聲。

  “這便是我的過往。”他深深地望著她,用淡然的語氣為那一段淒慘的過往,畫下句點。

  她軟嫩的柔荑輕輕覆住他緊握的拳,這一刻總算明白,為何他的眼底鮮少出現徹底喝醉的醉態,原來他一直是以酒避禍!

  或許也就是因為那巨變,京城的酒無賴在思想上成熟了,整個人脫胎換骨。

  “昨日種種,隨百草埋沒,唯有真正放下才能解脫。”他揚了揚唇,眸中的哀怨淡了些。

  命運既是如此安排,身為凡人的他,也只能順應天行。

  “老浪……”她輕聲喚著他。他雲淡風輕的語氣,深刻地刺進她的心底,教她的心痛得幾乎就要擰出血。

  這一刻她總算知曉,為何老浪總給她惆悵孤獨的感覺。

  答案揭曉,心卻不免為他的悲慘遭遇而擰得更緊。

  “怎麼你比我還難過?”袁浪行迎向她眼角浮動的淚光,沒好氣地開口。

  心頭沉甸甸的,他還以為他已經痛到麻木,再也沒有知覺,可卻因見她為他悲傷的模樣,而心痛得無以復加。

  她知道真相後的反應,讓他感動!

  “我不知道……”也許是因為他那讓人心酸的過往;也或許是她對他的感情,似蒸熟的穀物,和麵釀在甕中,早已慢慢發酵醞釀,縱使她渾然不覺,最後卻蒸萃出醉人的玉露瓊漿。

  “傻姑娘。”他擁著她,為她的話,情緒激動得不能自已。

  感覺到他頎長的身軀明顯一震,宋鴻珞眼眶陡熱,壓抑地哽咽道:“從今以後有我……”

  她的手攀上他的肩,眼角溫熱的淚水管不住地沿著面頰紛然落下。

  那淚晶瑩真摯,沁濕他身上的衣料,滾燙了他的肌膚,卻也溫暖了他孤冷的心房。

  袁浪行內心愕然,溫柔地執起她的下顎,深深望進她盈滿淚水的眼,被她的淚水所感動。

  “有你做什麼?”不想讓她太難過,不想讓她負擔那一段沉重的過往,他半開玩笑地開口。

  她努起唇,梨花帶淚的臉龐有著認真無比的神情。“我要幫你生很多、很多孩子,幫袁家開枝散葉。”

  聽她這麼說,袁浪行一臉驚愕地險些大笑出聲。“你當自己是母豬呀!”

  “我變母豬你就不愛我了嗎?”

  他斂下眸子,低吟。“最好是會釀酒的母豬,這樣我便可以對天發誓,對你永不變心。”

  倏地,她訝異地揚眸瞪著他。“你一定要這麼不討人喜歡嗎?”

  他揚唇,久違的無賴痞笑再度浮現。“你不喜歡的話也沒法子了,誰要我只喜歡逗你。”

  更正她方才認為他已成熟的想法,她很確定袁浪行這浪蕩、愛挑逗人的惡性,只針對她。

  “那你願意嫁給我嘍?”他問。

  她冷哼了一聲,賭氣地將小臉埋進他的懷中,用力把滿臉的鼻涕、眼淚胡亂抹在他的身上。

  沒想到他不以為意地輕笑出聲,張臂反而將她擁得更緊。“珞兒,讓我們在小山村隱姓埋名,過著樸實的釀酒生活吧!”

  “好!”她不假思索地應允,泛著晶瑩淚光的水眸有著堅決。“一輩子。”

  袁浪行聞言,一股窩心的滿足從心底暖暖湧現,這樣溫柔的宋鴻珞讓他真切沉醉在平實的幸福裏。

  ***

  在厘清彼此內心深處的情感以及知曉袁浪行的過往後,宋鴻珞決定要嫁給袁浪行。

  其實這樣的決定真的不壞,她們彼此相愛,再者,袁浪行亦符合阿爹的要求,她想阿爹對這件親事應該會樂觀其成。

  因此兩人回到醉花塢,宋鴻珞在徵詢袁浪行的同意後,捎了封家書回梧桐縣,並請杜鐵生做見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與袁浪行定了親。

  “想不到你比我還猴急。”他噙著笑意,一把將宋鴻珞拉進懷裏,湊近她的耳際喃喃說道。

  熱氣直竄上芙頰,她嗔了他一眼。“讓我阿爹殺來了,看你還當不當得成我們宋家的女婿!”

  “不是武功好就成了嗎?”

  “話是這麼說沒錯啦!但……我阿爹真的有些難搞。”

  宋鴻珞這一出走就是大半年,一捎消息回家,便是她定親的消息,不消多想,宋育必定將她此舉視為挑釁。

  她猜用不著多久,阿爹便會趕到小山村來興師問罪了。

  ***

  隔日的午後,趁著為杜鐵生煎藥的空檔,宋鴻珞拖著袁浪行到釀酒房幫忙。

  “真好,有酒可嘗。”

  宋鴻珞扯開燦爛的笑容,眸底掠過一抹狡黠。“要幫忙才有酒喝。”

  他聳了聳肩。“既然春三釀仍在釀制中,那……我要一壇劍南春。”

  這唯“酒”是圖的傢伙,未開工便談起酬勞了!

  “還劍南春哩!”宋鴻珞杏眸微微嗔了他一眼,一打開釀酒房的鎖,便使喚著他。“喏!勞煩這位壯士,先把這甕已發酵的酒端至上層架子。”

  他爽快地頷首,目光則順著她纖指落定的方向,頓了頓。“以往都是你一人包辦這些事嗎?”

  “以往這些事全是生伯在處理,沒想到我剛接手,他就病了。”感覺到他語氣裏的關切,她微微一笑,心頭漫著股甜味兒。

  “以後這種粗活交給我。”褪去痞痞的無賴樣,他溫和的語氣裏,有著不容反駁的霸氣。

  “當然,你人高手長,這粗活兒只能交予你。”她很感動袁浪行願意甘心受她支使。

  一一將酒甕搬上架後,他問。“接下來呢?”

  “瞧你乖,讓你試試剛和麵裝甕七日的新酒。”

  這些日子來,杜鐵生雖一直臥病在床無法下榻,宋鴻珞卻反而更為長進,酒務照做,杜家世代傳下的釀酒書必看,一遇問題便尋求杜鐵生這活寶典。

  因此短時間裏,她雖仍算生手,卻已成長不少。

  “新酒?”姑娘大發善心,誘得他的語氣有些迫不及待。

  “嗯!這是蒸酒器,它下頭是一個釜,上頭是一個甑;下面加水,上面擱上發酵過的米,它就可以蒸出白酒來,春三釀便是以此為基酒(注二)。”

  宋鴻珞一提起釀酒,水澈的杏眸再一次蕩漾著醉人的光采。

  果然隔行如隔山,袁浪行直直瞅著眼前的蒸酒器,神情仍有些難以置信。

  “蒸取出的白酒便可入窖收藏,待蟠桃果收成,再將蟠桃果搗成汁和麴,均勻攪入白酒中。”

  關於這些,她可是費了好些功夫、佐以實地操作,才能融會貫通。

  “真難懂。”笑容僵在嘴邊,袁浪行毫不掩飾內心真正的想法。

  瞧他煩惱的模樣,宋鴻珞隱忍著笑,為他舀了一勺已蒸萃出的白酒。“給犒賞嘍!”

  袁浪行欣然接過她手中的酒勺,先聞了聞酒香後才緩緩將酒飲盡。

  “其清如水,質地純淨,口感甜濃香醇;如此上等白酒,難怪會釀出春三釀那獨樹一幟、擁有特殊果香風味的極品佳釀。”

  才七日便有“空杯餘香韻猶繞”的等級,他無法不激賞地贊道。

  “我還想過把蟠桃換成林檎,不過還沒問過生伯。”她驕傲地揚了揚唇,滿是專注的神情點亮澄澈的杏眸。

  她那如酒般讓人沉醉的模樣,再次勾引著袁浪行的目光,讓他再一次為她心醉神迷。

  察覺到他失控的目光,宋鴻珞被他瞧得好氣又好笑,揚手敲了他一記。“袁大爺,回神!”

  挨了姑娘一記悶拳,袁浪行恍然回神地發出誇張哀號。“我的好姑娘呀!小的做錯什麼了?”

  宋鴻珞沒好氣地斜睨了他一眼。“還問!我同你說話,你心思飄哪去了?”

  “飄到你身上去了。”他輕聲喃著,不知好歹地朝她靠了過去。

  發現他的動作,宋鴻珞揚手,啪的一聲,小手落在他的臉上,制止他往前貼近的動作。“正事要緊,別不正經。”

  他不予置評地聳肩,表情似乎有些無奈。“我沒辦法,誰讓我被你這最優秀的釀酒小奴給勾了魂。”

  他由衷地讚歎著,卻不改其本性。

  假若忽略他話裏的調侃,她心裏的滿足與驕傲會更加充實。

  “試完酒,你可以繼續幹活了。”她板起臉,雙手插腰,猶如母夜叉似的臉孔與方才甜美的模樣,大相逕庭。

  袁浪行忍不住扯動嘴角,笑著提醒道:“生伯的藥應該煎得差不多了,姑娘要我做什麼呢?”

  見他如此認分,她捏捏他挺直的鼻樑。“真乖,接下來你就幫我把這一批釀好的酒搬進地窖,我幫生伯送藥嘍!”

  她揚唇,一絲笑意由微揚的唇畔溢出。

  “有賞吧?”

  她回眸一笑。“也許哦!”

  袁浪行聞言,誇張地板下臉,心裏頭頗不是滋味。

  一走出釀酒房,背後傳來他悶聲的低吼,她沒好氣地揚了揚唇,這男人竟然同她使起性子,雖然令人感到匪夷所思,卻也挺可愛的!

  ***

  離開釀酒房後,宋鴻珞忙了一會兒才將藥端進杜鐵生房裏。

  房裏閃動著微弱的燭光,她見狀,重新換了根新燭後才道:“生伯,起來喝藥了。”

  杜鐵生聞聲,好半晌才張眸道:“又到喝藥的時辰了?”

  這些日子來他病得昏沉,今兒個的精神總算恢復了些。

  宋鴻珞欺近榻邊瞧了瞧他。“生伯今天的氣色好多了,要不要先把藥喝了,再一起用晚膳。”

  “多我這個老頭子,會礙著你們說情話的。”他呵呵笑道。

  她難為情地赧紅了臉,鼓著腮幫子道:“生伯說什麼呢!”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沒什麼好害羞的。”他咧嘴笑著,語氣卻慎重。“往後醉花塢要交給你們夫妻倆了。”

  “生伯……”

  他半坐起身,感歎地望向她。“病得糊裏糊塗的這陣子,生伯想了很多事,這一輩子我的青春、心血全給了醉花塢,既然你回來了,又有個值得託付終生的男子在身邊,生伯肩上的擔子就捨得卸下了。”

  “生伯……”她忽地語塞,完全能體會杜鐵生的遺憾,偏心裏卻又有些不舍。

  瞧著她難過的模樣,杜鐵生微微笑道:“傻姑娘,人生沒有不散的筵席呐!”

  “珞兒知道,只是、只是不捨得。”宋鴻珞看著杜鐵生,淚水已管不住地在眼眶中打轉。

  雖然兩人相處的時間不算長,但朝夕相處下,兩人培養出的情感猶如父女。

  杜鐵生握住她的手。“雖然生伯老了些,但還是有追尋夢想的權利吧!”

  她頷首,激動的情緒卻難以在一時之間平復。

  注二:明代李時珍在其著作《本草綱目》中記載補酒方二百餘種,還有其他名家、名著甚多,記錄藥酒不少。這些藥酒大多以燒酒為基酒,與明代以前的藥酒以黃酒為基酒有明顯區別。以燒酒為基酒,可增加藥中有效成分的溶解。這是近代以來,藥酒及保健酒類製造上的一大特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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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2-3 00:07:37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放心,生伯還想喝你們的喜酒哩!”

  她急切地問。“這麼說短時間內生伯不會離開醉花塢嘍?”

  “我想到江南尋故友,待你爹為你們挑好日子,你再捎信給生伯。”他低笑一聲,被她臉上的表情逗笑了。

  “噢!”她有些頹喪地垮下雙肩,似乎有些不想面對分離的場面。

  瞧她沮喪的模樣,杜鐵生愛憐地揉了揉她的發頂,儼然像個父親。“好了,不同你說感傷的話,惹得你淚漣漣,生伯瞧了心底也不好受。”

  宋鴻珞深吸了口氣,直到情緒稍緩才道:“那珞兒陪你用完膳再離開。”

  一喝完藥後,他便疲憊地闔上眼睛。“生伯現下還沒胃口,你先擱著,我晚些再吃。”

  “要不先含幾顆陳皮藥酒梅?珞兒晚些再幫你煮碗粥墊墊胃?”

  除了一般飲用酒外,杜鐵生也擅釀藥酒,陳皮藥酒梅便是他自己研釀出的養生藥梅。

  “陳皮藥酒梅好。”感覺到宋鴻珞的細膩體貼,杜鐵生笑得合不攏嘴。

  梅能增進食欲,陳皮則有消痰、止咳的功效,很適合他此刻的症狀。

  “那珞兒不吵你了。”探了探他額上的溫度,宋鴻珞才放心地開口。

  “等等,酒窖盡頭還有幾壇保健酒,晚膳時與老浪一起取上來喝。”杜鐵生忽地開口。

  她捂嘴輕笑,若袁浪行知道他的犒賞是壇保健酒,不知會做何感想。

  似看破她的想法,杜鐵生語重心長地道:“保健酒主要以養生健體為主,有保健強身的作用,可不是人人都有機會喝得到生伯釀的藥酒。”

  她吐了吐舌,綻出笑靨。“珞兒知道,生伯的藥酒以黃酒為基酒,添加藥材,用藥講究,有補氣、補血、滋陰、補陽和氣血雙補……”

  “呵呵!不錯、不錯,一旦成了親,往後你便得為夫君的健康多酌量,酒窖裏那些人參酒、虎骨酒、菊花酒、枸杞酒、桂花釀酒、姜酒全給你們。”

  宋鴻珞瞠大雙眸,卻不便回絕長者的好意。“珞兒晚些會去取。”

  “那幾壇保健酒全擱在酒窖盡頭,生伯在酒甕上繪了些圖貼著,你可不要拿錯了。”

  “珞兒知道,您先睡下吧!”她拾起空藥碗,伺候著杜鐵生躺下。

  杜鐵生一沾枕,思緒開始昏沉,唉!人老實在無法不認老。

  在即將跌入沉睡的那一瞬間,他恍然中喃喃道:“記住,壇上貼著紙繪,繪著雙鹿一龍的酒暫且別取……”

  他沒聽到宋鴻珞的回應,只是模模糊糊地回想著,究竟王員外請他釀的雙鹿生龍酒取走了沒?

  雙鹿生龍酒的後勁極強,七十歲老朽喝完,尚可活跳跳猶如一尾活龍,再享魚水之歡。

  若是鐵打的年輕漢子,喝上一杯不知會發生什麼事?

  杜鐵生的思緒迂回盤繞著,沒多久便無法克制地陷入沉睡。

  唔……人老了實在不宜想太多事,他真的累了!

  ***

  情況完全失控──在宋鴻珞讓袁浪行喝了那一壇由地窖取出的藥酒後……

  袁浪行不知怎地,便嚷著要回房睡覺。

  宋鴻珞擰起眉有些訝異地瞅著他。“怎麼了,不舒服嗎?”

  有些稀奇,袁浪行不過喝了兩杯藥酒,連酒菜也只吃了幾口,怎麼臉頰漲得比豬肝還紅,難道……他酒量變差了?

  “好熱!”他蹙起眉抓了抓衣領,只覺由體內漫起的那一股燥熱極不尋常。

  宋鴻珞不疑有他,只當他酒量淺地伸指點了點他的額取笑道:“還說酒量通天海呢?現下牛皮吹破了,還是抵不過生伯一壇藥酒。”

  就如同杜鐵生所言,酒能疏通經脈、行氣活血,酒與藥的結合,增加了保健強身的作用。

  袁浪行眯起眼,被姑娘絲綢般軟嫩的冰冷指尖一觸,他莫名舒服地只想低吟出聲。

  “你醉了,我扶你回房休息。”

  “不是醉……”他粗嘎地開口,極度虛浮的腳步往前陡地一頓,險些跌個狗吃屎。

  “欸!小心。”若不是宋鴻珞一雙玉臂即時扶住他,他必定跌慘了。

  袁浪行順勢貼著她。“我沒醉。”

  “好、好!”通常醉的人都不會承認自己醉了,這點她可是比誰都清楚哩!

  “我扶你回房休息。”

  腦子昏昏沉沉,宋鴻珞的身子又香又軟,讓他直想賴在她身上,一輩子都不起身。“珞兒,你好香。”

  宋鴻珞沒好氣地翻了翻眸。“知道了,站好,我扶你回房。”

  她已經有些習慣袁浪行戲謔她的話,每每被他抱著、吻著,她總覺得自己不是化身為一杯酒、便是成為一塊可口的甜糕。

  這一次,她直覺袁浪行已醉得徹底,所以不予計較。

  誰知道這一個念頭方轉過,袁浪行便將臉擱在她的纖肩上,手臂蠻橫地勾著她的玉頸。“珞兒……我想抱著你不放。”

  “再不挪動你龐大的身軀,我會讓你很不舒服!”見他藉著酒意耍無賴,宋鴻珞沒好氣地揚聲警告道。

  “走不動。”他抬起頭,語氣裏帶著股蠻不在乎的意味。

  她紅唇氣呼呼地一噘,勉強移動著腳步。“袁浪行!”

  “嗯?”姿勢不變,他冒死也要貼著宋鴻珞軟嫩微涼的粉頰。

  “別鬧了,我晚些還得替生伯熬粥。”既然他一副不願配合的痞樣,宋鴻珞只有握著他的手,腳步堅定地往前走。

  袁浪行迫不得已地踉蹌尾隨在她身後,一進入寢房,他砰的一聲將門甩上。“珞兒,老實說,你拿什麼酒給我喝?”

  她眨了眨杏眸。“生伯釀的保健藥酒。”

  “哪一種藥酒?”將她反身壓在門板,他撐在門板上的手臂,牢牢地將宋鴻珞困在門與他之間。

  驀地,一股異常的沉默籠罩四周。

  “我……我不知道。”幽幽望住他,宋鴻珞努力想著酒甕上的圖,好半晌才不確定喃著。“雙鹿一龍。”

  “雙鹿一龍?”他眯起眼,臉部線條有些僵硬。

  感覺事態嚴重,宋鴻珞不解地問。“你怎、怎麼……”

  手掌緩緩滑向她粉嫩的頸項,他嘴角殘酷地揚了揚。“珞兒……我的身體像著火了……你拿的酒,不是一般藥酒。”

  此刻,他的聲音猶如吞下烙鐵般痦啞熾熱。

  袁浪行強烈懷疑,他會因體內猶如萬馬奔騰的熱意,激沸爆血而亡。

  “著、著火……?喝完酒身體發熱是正常的。”她咽了咽唾沫,費了好大的勁兒才尋回聲音。

  語落的瞬間,一抹思緒自她腦中鑽出,會不會……她壓根拿錯酒了?

  “珞兒……”他苦笑,有苦難言。

  雖然兩人已經定了親,但關於男女間的親密事兒,他如何同她啟口,難不成,還要他拿出“證據”嗎?

  袁浪行哭笑不得,還未來得及開口,宋鴻珞軟白的小手已慌亂地在他身上撇下火種。

  “那你喝了酒之後感覺怎樣?哪兒不舒服?”

  他身軀陡然一繃地倒抽了口氣,欲哭無淚。“全身都不舒服……如果不想留下來幫我滅火,就快點出去。”

  宋鴻珞瞠著純真、慌亂的杏眸,無聲喃著。“滅火?滅什麼火?”她一顆心跳得飛快地忖著。

  “唉……”他苦苦笑歎。

  見他痛苦失落的模樣,宋鴻珞猛地道:“你、你冷靜一點,我、我去找生伯,對!找生伯幫你滅。”

  “該死的你,找生伯做什麼?”袁浪行聞言,神色遽變,乾脆讓他一頭撞死算了。

  她無辜地眨了眨晶燦的杏眸。“酒是生伯釀的,不找生伯──”

  下一瞬,宋鴻珞瞠大著杏眸,眼睜睜看著他低頭銜住她的唇。

  酒意透過他火熱的唇舌竄進她的檀口,唇舌間醉人的纏綿,讓她的身體湧上一股燥熱。“唔!”

  他激切地吻著她柔嫩的唇瓣,那嫣紅的小嘴逗得他心神蕩漾。

  緊接著,衣衫的撕裂聲清脆響起。

  “你!我的──”

  他發出愧疚的語氣。“我會把衣衫賠給你。”

  喉間逸出清楚而痛苦的低吼,狀況脫了軌、君子自持被甩到身後,一切都難以把持住了。

  她瞪大杏眸,羞赧染紅了雙頰,壓根沒機會將抗議說出口。

  不過半晌,面對他溫柔中帶著不可抗拒的霸道侵略,宋鴻珞的腦袋瓜子已無法思考太多事情。

  她無力招架,理智被他的吻給奪走,只能被動的承受。

  宋鴻珞不自覺地閉上雙眼,所有的感覺皆隨著他而舞動。

  夜風輕撫,月影婆娑,這一刻,芙蓉帳裏春情蕩漾地交織著屬於情人間的旖旎愛語。

  ***

  清晨的曙光透過窗櫺,輕輕灑落在散落一地的衣衫、鞋襪之上,其中還有一件屬於女子的外衫被撕毀,破損的程度足以顯現出男子的猴急。

  此刻屋內風波已平息,兩具赤裸的身軀寧靜地似交頸鴛鴦,自然地以最親密的姿態偎在一塊兒。

  將她緊攬在胸前,袁浪行長出胡髭的下顎靠在她的發頂,輕輕摩娑,鼻息間汲取著她的發香、她的甜美。

  她睡得很熟,淺勻的呼吸在他的頸畔騷動,不期然的,心頭有一股幸福的暖流溢滿胸臆間。

  “我愛你……”打量著她熟睡的臉,袁浪行憑著一股莫名的衝動,在她耳邊輕聲低喃著。

  “呵!”聽到耳邊傾訴的愛語,宋鴻珞心頭暖暖的,再也隱忍不住地咯咯輕笑出聲。

  耳邊突然響起她清脆的笑聲,袁浪行難得羞赧地倒抽了口氣。“你、你怎麼醒了?”

  她抬起頭,伸指點了點他挺直的鼻樑,笑得頑皮極了。“這樣才有機會看到你臉紅的模樣。”

  “不錯,學會使詐,知道裝睡騙相公臉紅的模樣了。”

  她輕捶他的胸膛,好氣又好笑地嬌嗔抗議。“你又戲弄我。”

  “你都把我給吃了,還害什麼臊?”他就近地瞅著她粉嫩的紅臉兒,神情愉悅地揚唇問。

  “不害臊,我還沒嫁給你呢!”一想起昨夜的點滴,她羞窘地瞪了他一眼。

  他無辜地望著懷裏的人兒,幽幽地道:“我的清白都毀在你手上了,你……怎能不嫁?”

  倏地,漫天紅潮輕易地染上雙頰。“你──”

  “酒是你給我喝的,我懷疑,你……”他抿著唇,撇過頭,一副大受侮辱的模樣。

  “我、我,不是,那……唉呀!你做什麼一副吃大虧的模樣。”宋鴻珞被他激得語無倫次,連話都說不清。

  姑娘家的“清白”三兩下被他毀得一乾二淨,這下“生米煮成熟飯”,不用找杜鐵生印證,宋鴻珞也知道她拿到了什麼酒。

  但……袁浪行那模樣,讓她又羞又惱,不知是不是該踢他一腳。

  瞧她臉紅的模樣,他存心取笑她似地壓低了嗓音,在她耳畔喃著。“記得要把那壇酒留下,這樣等老浪成了死浪後,你還是可以繼續幫我生娃娃。”

  那沉啞的語調,揉著股蠱惑人心的魅力。

  宋鴻珞嗔了他一眼。“沒半點正經的,我不理你!”

  “不理我,怎麼生娃娃?”他無賴地笑,無辜地為自己申辯。

  “再說一句,我扯爛你的嘴。”她揚起手,兩手正打算用力掐住他的雙頰的瞬間,袁浪行卻一把扣住她的腕。

  “扯爛我的嘴,以後我就不能親你了。”

  “不親就不親。”她不受威脅地道。

  “只是……不能親你,我會好痛苦的。”他忽然在她耳邊,發出一聲憂鬱的輕歎。

  聽到他失落的語調,宋鴻珞的怒意稍緩,哪還有本事堅持不理他?

  “你吃定我了,是不是?”這一次,她趁其不備,正打算伸手朝他俊朗的臉頰用力捏一把。

  袁浪行依舊眼明手快,正要出手擋下她的突擊的瞬間,宋鴻珞嘟起嘴警告。“不准擋。”

  “為什麼?”

  她仰起柔美的下顎,霸道地答道:“沒有為什麼。”

  語落,宋鴻珞嫩嫩的指尖落在他因短髭而粗礪的頰上,用力捏了兩把,直到他哀痛出聲。

  “痛不痛?”她心疼地問。

  “好痛。”他誇張地蹙起眉,一臉無辜。

  她輕啄他微紅的臉頰。“那麼以後要乖嘍!”

  “就這樣?”

  宋鴻珞頷了頷首,嫌惡地道:“才捏你兩把便親你兩下,算是便宜你了,況且你的臉粗巴巴,刮得人家手和嘴唇都好痛!”

  “那就別親臉,笨!”他的唇角揚著淡笑,眸光加深了些,朝她逼近。

  識破他的意圖,她躲著,銀鈴般的笑聲不絕於耳。

  最後,他攫住她的唇,霸道地掠奪、佔據她的所有。

  “唔……無賴。”抗議聲沒在他的唇邊。

  “鬼靈精!”

  這小倆口,在吵吵鬧鬧間不經意流露的濃情密意,為恬靜美好的小山村添了一絲活力。

  ***

  又過了一個月,大病初愈的杜鐵生告別了他們,收拾行李,踏上了屬於他的夢想旅程。

  “生伯,你真的不等我爹嗎?”

  “我真怕你爹會扒了我的皮。”

  當年他並不喜歡宋育,卻沒能阻止小姐遠嫁,並且離開了小山村。多年後,他更不希望因為宋鴻珞而與宋育有什麼交集,這是杜鐵生心裏未能說出的想法。

  送走杜鐵生沒幾日,在醉花塢的酒旗隨風啪噠作響的午後,正在堂前打理著酒坊的宋鴻珞,被一名戴著墨笠的詭異男子嚇了一大跳。

  “客倌打酒嗎?”暗暗壓下心中的詫異,宋鴻珞巧笑倩兮地問。

  對方不搭腔,反而吃力地透過壓得直逼眉際的笠緣,大幅度地打量著醉花塢。

  瞧他鬼鬼祟祟的模樣,宋鴻珞擱下手中的抹布,揚聲再問。“客倌打酒嗎?”

  她步向前,欲再問分明,對方卻一把摘下墨笠喳呼道:“打、打,打什麼酒,我打你個頭!”

  當久違的面孔落入眼底,宋鴻珞難掩詫異地驚喜出聲。“阿爹!你來了!”

  聽到女兒歡喜的語調,宋育心裏感動得直想抱著女兒細訴心裏的思念。只是一思及女兒擅自作主把自己許了人,他心裏頭就有氣。

  “你這沒良心的死丫頭,現在懂得叫爹了?”他氣呼呼地撩袍,不請自便地選了個位置,倒了杯水,猛灌了一口才開口罵道。

  早已知曉會碰上這局面,宋鴻珞軟聲細語地道:“女兒也不願意呐!”

  “哼!不願意?”他冷哼了一聲,不理會女兒刻意壓低的姿態。“你瞧瞧、你瞧瞧,這些日子來,你爹我為你白了多少頭髮?”

  她煞有其事地半傾身,探了探。“唔!不多嘛!頂多個三、五根,無損阿爹的官威。”

  宋育聞言,唇角微勾,但瞬即恢復理智地嘖嘖嚷著。“你少灌我迷湯,瞧瞧這窮酒坊連老鼠都養不活,怎麼養得活你?杜鐵生那傢伙呢?你相公呢?都跑哪偷懶去了?”

  他從以前就不喜歡這個地方,所以拐了……呃,是娶了杜家酒坊的傳人之後,他想也沒想,便把她帶離這塊窮酸地。

  沒料到,十多年後,女兒一賭起氣,竟跑來這荒僻的小山村躲著,莫怪他花了銀子、貼了告示,卻怎麼也尋不著女兒的蹤跡。

  “生伯出遠門了,至於我家相公……”

  她話還未盡,宋育一臉厭惡地打量著老舊卻十分乾淨的酒坊,撇了撇嘴繼續叨喃著。“你瘋了?擱著千金大小姐的生活不過,真留在這當杜鐵生的丫鬟?”

  天老爺!一面對他這得理不饒人的阿爹,宋鴻珞可真想把抹布塞進他嘴裏。

  她深吸了好幾口氣後才緩緩開口。“阿爹!你餓了嗎?女兒幫你張羅點吃的、喝的。”

  語落,不待他反應,宋鴻珞連忙站起身,卻險些被自己的裙子給絆倒。

  她失聲尖叫,身後一隻有力的大手牢牢扶住她的腰。

  “小心!”

  低沉醇厚的嗓音在身後響起,她側過眸有些俏皮地道了謝。

  他親密地輕擰她的俏鼻,卻霍地發現正望向他們的老者。

  “老浪?”宋育詫異地揚眉,好半晌才語帶遲疑地開口。

  袁浪行定定望向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臉龐,許久才掀唇問道。“你是……?”

  “我是委託你尋女的宋育,你忘了?咱們不是說好,只要你幫我找到女兒,我就把女兒嫁給你,另有溫酒兩壇,賞銀一千兩。”

  宋鴻珞聞言,如遭雷擊地愣杵在原地。“你們……認識?”

  屋裏的氣氛頓時變得有些怪異,宋鴻珞隱隱嗅出一絲不尋常的共犯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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