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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索羅沃奇塔篇 第七十三章 黛黛的故事
「我出生在諾克森的北部礦區。
那個地方在蒙特安娜山脈的東北方向,與塞留那王國接壤,南邊的風吹過來,被高聳的山脈攔截,形成了溫暖的回流,又有山脈雪線上融化的雪水,形成清涼的溪流蜿蜒到山下,不斷地滋潤和灌溉這片土地。
溫暖的風、甘甜的水,讓北部礦區氣候宜人,適合居住,據說在遠古的時候,這裡曾是一大片原始森林,早就滅絕的獸人就生活在這裡。
同時,她還是整個神聖帝國最大的魔法石產區。
礦區是豐饒的,也是荒蕪的。那裡一般只有兩種風景,一種是荒蕪的礦場——灰色石頭和黑色的泥土裸露在外面,沒有任何植被,夏天的時候,走在礦區,直射的太陽能夠將你皮膚燒焦;一種是種滿了松樹的綠色林場,松樹長得很快,紋理也很平滑,是一種很好的、可以大量消耗的木材。林場通常就建在礦場的上游,因為建造礦場需要使用大量的木材。
我出生在林場和礦場中間,我的幼年,是伴隨著松樹長大的,我的嬰兒床是松木製作,我的零食是松子,我的玩伴是松鼠,我最愛的食物是松針覆蓋的潮濕地面上所生出的美味的蘑菇。
至於礦場,我不知道你見過礦場沒有,那是一個很奇異的地方。要知道,魔法石的採掘非常艱難,它們通常生長在堅硬的灰色石頭中間,想要挖掘它們需要挖開泥土,打開這些沒有價值的普通石頭,這很難,通常你辛苦一天只挖出一個手指的長度,而且這時候挖掘的鐵鏟子就已經徹底壞掉了。
因此魔法石的礦洞會盡可能的小,盡可能的長。在諾克森的北部礦區,礦洞小得就像老鼠洞一樣,它們在地底下曲折蜿蜒,相互交錯,這樣密密排布的一個個小洞,集合到一起,就成為了礦場。假如能夠把北部礦區的土地切開來看,我想那一定是剝開了被白蟻蛀空的樹木那樣的情形。
在那樣狹窄的洞穴中,普通成年人是根本沒有辦法自如活動的,所以在那裡採掘魔法石原石的工人,都是兒童或者是天生就非常矮小的人。
我不知道是偶然還是必然,總之因為礦場的需求,那裡漸漸聚集了許多矮小的人,他們當中有的是侏儒症,有的天生就這樣矮,有的本來很高,但總是佝僂著進出礦洞,也變成了矮子;他們有的是本地出生的,有的是遠方來的打工者,有的是索羅沃奇家族從北邊買來的奴隸。
而我的父親,就是其中之一。
我騙了你,從一開始,我就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
你一定聽過矮人的傳說吧,大概在幾百年,殘忍暴虐的矮人族貪心不足,為了霸佔人類的土地,開啟了對人類的屠殺,這終於惹怒了寬容的光明女神,於是戰爭爆發。在持續多年的慘烈戰爭後,人類獲得了勝利,人類仁慈地放過了矮人,只是將他們驅離了大陸。
雖然已經過去了幾百年,但是仇恨卻依然深深地種在了人類的心裡,到處都是矮人族的傳說故事,每個故事裡,矮人都是反派。
我的父親一生下來就比兄弟姐妹矮小,我那從沒見過的祖父曾說,他出生的時候就像一隻剝了皮的老鼠。
誰都不知道這是為什麼,只是聽說有一種疾病叫做侏儒症,他們小時候就像普通的小孩,但突然有一天就再也長不大了。但假如是這樣,孩子在小時候應該是正常的,可是我父親生下的時候,就已經是很大的眼睛和很小的個子了。
父親一直堅信自己是侏儒病,但因為他一直比同齡人更矮,他還是被當作了矮人,他走到街上會被小孩丟石頭,找不到任何工作,因為沒人願意雇傭他,。
我父親12歲的時候,他終於離開了家,逃亡到北部礦區,成為了一名礦工。
然後他就開始了長達三十年,像鼴鼠一樣生活。工作的時候,他每天只能見到一次陽光,那就是把原石送到地面上的時候。
監工的鞭子、暗無天日的生活,有許多人忍受不了這樣的辛苦,鋌而走險,偷走魔法石原石逃跑。礦場豢養了大量的魔犬,要是有誰膽敢偷走原石,衛兵就會驅使魔犬來追趕。魔犬很大,大得像一個小房子,一伸爪子,就能把矮小的礦工按在地面上。
抓住逃走的礦工後,監工會先用蘸著鹽水的鞭子鞭笞,然後再把人掛在礦場的旗杆上暴曬,在礦場,常常能夠看到旗杆下掛著一排風乾肉一樣的軀體,如果能夠不死,活下來,那麼你很幸運,但是更多的人就這樣死去了。
而就這樣低微的我的父親,居然曾見過貴族。
那是有一次,他搬運礦石到達地面,剛好遇見視察的長官從他的礦洞前經過。
父親剛抬起頭,就被監工看到了,他們不允許我父親這樣的人用目光褻瀆貴族,監工走過來把父親的腦袋按到了泥土裡。我的父親沒有能看到那個男人的臉,只知道他穿著絲綢的衣服,鞋底比他的臉都要乾淨。
當他從前方走過的時候,留下了一股像是美味的麵包一樣的香氣,那一瞬間,我父親就被那個貴族的樣子蠱惑了,他永遠地記住了那一幕。從此之後,他工作得越是辛苦,這片刻的記憶就越是深刻。
他穿著破爛的衣服,像蟑螂一樣生活,卻仰望著如同天鵝一樣的貴族。
這樣沒有日夜地工作一直持續著,我的父親本以為就要這樣一輩子了。
但在20年前,發生了一件事。
突然有一天,一群穿著白袍子和白色盔甲的人來到了礦場,他們和礦場的衛兵們發生了戰鬥,這場戰鬥持續了六天。
這六天裡,魔法的爆炸聲沒有停止過,爆炸的火星飛濺到林場,點燃了易燃的松木,一場火燒了三個月,把整個北區礦區的所有松樹都燒成了灰燼。
在礦場,我的父親躲在礦洞裡,整整六天,靠著吃老鼠和飲用地下滲出的水維持生命,那些像是螞蟻巢穴一樣複雜又狹窄的洞穴,讓外面的人望而卻步。我的父親一直痛恨自己擁有這具矮小的身體,但在那時候,矮小的身體救了他一命。
等到聲音終於平息後,那天夜裡他跑出了礦洞。
他看到了滿地的屍體,無數的人死去了,連魔犬都被魔法撕裂。死去的人中有礦場的衛兵,有礦場的官員,也有白袍子的人,還有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的礦工。到處都是殘破的屍塊,鮮血甚至匯成小河,從地面流進了礦洞中。
死去的人中,其中還有那位他只見過一面、曾那麼高高在上的礦場長官。而死去的他,和死去的礦工也沒有什麼區別,身軀是殘破的,一隻被炸飛的手臂就落在我父親的面前。
他的手指上戴著一枚紅色魔法石戒指,那是我父親第一次見到打磨後的魔法石。
父親他當了二十年礦工,採掘了數不清的魔法石原石,他驚訝地發現,原來他平時搬運的那些黑乎乎的原石,經過了打磨竟然會變得這樣的璀璨奪目。
父親他被寶石的光芒迷了眼睛,他從屍體上取下了這枚戒指,並趁著夜色逃了出來。
在北部礦區之外的地方,這場災難就像是沒有發生過一樣平靜,而在礦區內,卻籠罩著陰雲,直到我離開的時候都還沒有徹底散去。
死去的人太多,造就數不計數的孤兒和寡婦,在這個時候,父親遇到了一個帶著六個小孩的老寡婦,那種地方,下等人也不需要什麼婚禮,總之他們住到了一起,後來我就出生了。
看到我的第一眼,父親他就哭了。
因為我不幸地遺傳了他的樣子。我出生的時候就非常小,耳朵很大,眼睛也很大,根本不像是人類的孩子,而像是猴子或者其他什麼生物的幼崽,看到我的第一眼,我的母親就想要把我溺死。
但我的父親把我留了下來,雖然我的出生,徹底地證明了,他的矮小不是偶然,而是因為血統。
我的父親一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矮人,因為雖然祖父母的個子都很小,卻都還是人類正常的範圍內。
只能說,矮人的血液就像是劇毒,只要沾上了一點就會永遠流動在血脈中。也許在幾百年前,我父親的祖先曾經得到了這一絲矮人的血緣,到了幾百年後,這一滴血液突然發揮了他的威力,於是,我的父親成了那個被不幸選中的孩子。
我的父親,可悲地成為了矮人曾經在這個世界存在過的證據。
等到燒完了所有的樹木,火終於停止了下來,礦場和林場也重新開工了,找不到其他任何工作的我的父親,又返回了礦場。
他是一名膽小謹慎的好父親,自從我出生後,他一直很好地保護著自己。
他養育我直到我11歲,因為勞累和肺病,他終於倒下了。
母親帶著所有的錢和她的其他孩子逃走了,趁著父親病倒,他們搬走了所有的東西,連一條毯子都沒有留下。
我沒有跟著母親走,反正她也不愛我,她的孩子太多了,她甚至都不記得我的名字,還總嚷嚷著要掐死我。
我只喜歡爸爸,只有他是真的對我好,哪怕最後他知道我再也無法長高了,他也沒有拋棄我。
他說,我是他的陽光,是他的花朵,是他喜歡的麵包的味道。他想不到更多更好的形容詞了,這些已經是他認為最美好的東西。
彌留之際,他給了我這枚戒指,並告訴我他已經拜託了一個可靠的車夫,可以送我去索羅沃奇塔。
他教我編造了謊言,讓我自稱是侏儒症,讓我別讓人知道我的矮小是遺傳,讓我謊稱自己14歲——這不會被人識破,因為大多數人都無法判斷侏儒們具體的年齡。
他告訴我,從此後他不再是我的父親,我的父親是那個不知道名字的死去的貴族。
只有這樣,我才有可能過上他奢望了一輩子的幸福生活。
絲綢的衣服,寶石戒指,乾淨的鞋子,麵包的香氣,以及,美好的陽光,這就是我的父親夢裡的全部,他努力了一輩子,拼命地挖礦石,想要多掙哪怕一個銅子來給我這些。
但是好像在無形中,有一隻魔獸隨時隨地張開大口,把他的這些努力一口吞下去。他和他夢想的世界中間,有一條深淵一樣的溝壑,他想要憑藉自己的努力跨過去,卻把自己跌了一個粉身碎骨。
直到他死,也什麼改變都沒有。
他只能給我這個戒指,把這個夢交給我去完成。
可能矮人的貪婪永遠流淌在血脈之中,哪怕幾百年過去了也沒有變弱。我的父親,連他的夢都是貪婪的。
他希冀著根本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他希望我變成貴族,希望我穿上漂亮的裙子,希望我能夠吃到冒著熱氣的白麵包,希望我不要每天辛苦地工作卻連肚子都填不飽……直到死去的時候,他還在妄想。
——這就是我和我的父親,這就是貪婪的矮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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