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妳流的淚

李洪元

為妳流的淚

大女兒20歲的時候，我遠遠看她在早餐店裡，跟一群同齡的女大學生坐同一桌，覺得好心酸，女大學生們一邊吃早餐一邊翻厚厚的原文書，而她正被我訓練，學著用100元買早餐。

她出生前，我人生從沒擔過什麼責任。我排行老么，上頭3個姊姊1個哥哥，天塌下來有人頂，不用幫忙分擔家計，爸爸還嫌哥哥姊姊們不夠寵我，所以我很沒責任感，讀書沒目標，是愛作白日夢的少女，專科畢業後在台北工作，更是大小姐脾氣，不高興就辭職。

爸爸過世那年我結婚，26歲生大女兒，她到2歲還不會說話，後來知道她智力只有49，人生突然多了一個卸不掉的責任，晚上睡覺就流淚，想著未來該怎麼辦？女兒從幼稚園啟智班開始讀，我也一路學特教知識、當特教代課老師直到她長大。

以前我像個虎媽，期待大女兒能跟一般人一樣，對她很嚴厲，親子關係很不好，她有類自閉症的性格，不喜歡跟人相處，去學校上課常常哭著回家，好不容易高職特教班畢業，不用再去上學，她開心，我也開心，看她每天哭，我很不好受。她喜歡待在家、愛把報紙撕成一小塊一小塊，所以每天早上我會買一份報紙給她讀，告訴她上面寫什麼。

困難的句子她不會講，像「愛」這個字就太難。但她很容易被慫恿，我老公很喜歡跟她玩問答遊戲，有沒有愛爸爸？「有呀！」媽媽學拉小提琴很難聽，妳都在忍受很可憐對不對？「嗯！」那拉得好不好聽？「好聽！」那幫媽媽掌聲鼓勵？她就拍拍手。

我沒問過大女兒愛不愛我，但我流淚她會問：「媽媽妳怎麼哭哭？」其實我是跟老公或二女兒吵架，她一直在旁邊，只是不了解，所以我都跟她說：「媽媽因為連續劇哭哭。」

她33歲了，還是學不會自己買早餐。她看《還珠格格》就自稱是格格，家裡是她的皇宮，我是幫她張羅一切的姥姥。她身體老化得很快，走路原本就不協調了，現在更是走1分鐘就喘。我看她像個老人，發現自己也老了，我不再要求什麼了，只希望她學會把困難說出來，要是有一天我不在了，她至少懂得說。

劉碧玲，59歲，台北市木柵區，作家